第0851章 出塞
“男君,该起来洗漱了。”
阿梅试了试水,水温正好,于是轻声地开口说道。
没有灵魂的冯君侯呆坐着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置若罔闻。
于是阿梅又叫了两声。
冯君侯的眼珠子这才微微动了两下,似乎开始回魂。
当他的两眼开始重新有聚焦,看到阿梅后,眼中又开始有茫然之色,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男君,该起来了……”
冯永打了个呵欠,脑袋垂了下去,喃喃道:
“不想起来,想睡觉。”
他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一只玉臂缠了上来,同时便是关姬那不同以往的娇腻之声响起:
“阿郎……”
冯君侯听到这个声音,身子就是不由自主地一个颤抖,脸上竟是出现了恐惧的神情,大叫道:
“细君饶命!吾实是不行了……”
关姬出现在冯君侯的身后,把下巴靠到他的肩上,温声软语地说道:
“阿郎可能是赶路太累了,反正今日没事,不如就多休息两天。”
即便是披头散发,但仍然看出关姬的容光焕发。
本就美艳无比的她,此时犹如雨露后的花蕊,脸上如有莹光流转。
“啊?休息?我可以休息了吗?”
本来有些退缩的冯君侯,一下子就如闻天籁。
“校尉府这些日子一直在休整,本来就没什么事,再加上四娘现在又回来了,阿郎一路劳累,还是多休息才是。”
关姬一边下榻洗漱,一边说道。
冯君侯听到“四娘”这两个字,身子又是一个颤抖。
只到听得关大将军允许他休息,这才试着躺下去,哪知腰间突如有针扎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向阿梅求助:
“阿梅,你过来,扶我一把,我躺不下去……”
阿梅应了一声,走到榻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冯君侯躺回榻上。
“待会下去记得给我熬点参汤,还有补药……”
冯君侯借着阿梅扶他的机会,在阿梅耳边悄声说道。
阿梅连忙会意点头。
正在梳妆的关姬突然吃吃一笑。
冯君侯知道这婆娘耳尖,被她听了去。
但此时敌强我弱,老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面子?
当下只能躺平任嘲,装死不语。
关大将军全歼对手,倒也没有恶劣到鞭尸的地步,收拾妥当后,便出门去了。
她一天要处理不少军务呢!
当然,关心冯君侯的人还是有的。
比如说最亲密的兄弟赵家二郎。
作为能唯一自由进出校尉府第三道院门的男子,赵广本不在城内,听到自家兄长回来了,便特意赶回来。
大清早便过来看望兄长,顺便蹭早食。
没曾想却是只看到关家阿姊和张家小妹在吃早食,于是赵二郎很是奇怪地问道:
“阿姊,兄长呢?怎的不见?”
关姬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甜豆浆,阿虫和双双分坐在她的两边。
阿虫拿着小木勺舀着碗里的鸡蛋稀饭,然后颤巍巍地往自己嘴里送,待送到嘴边的时候,小木勺里就剩下几粒米,剩下的几乎都撒掉了。
就是这几粒米,脸上还分走一粒……
双双就实在多了,手上抓着剥好的鸡蛋直接啃,几口就啃到了蛋黄,然后突然啊啊叫两声。
关姬知道她的意思,舀起温好的汤水送到她嘴里。
然后又转过去,把阿虫脸上的米粒擦干净。
一边擦一边说道,“你家兄长这一路实在太累,所以现在还在休息呢。”
赵广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早有下人端了早食摆上来。
他抓起一个蒸饼就往嘴里塞,听到关姬这么一说,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有些奇怪地问道:
“怎么会?兄长的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张星忆,“话说,兄长不是和四娘一起回来的?我看四娘精神挺不错……”
张家小娘子一听到赵广这话,脸上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微微一红,埋下头去,只顾着往自己嘴里送吃食。
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不接他的话,在这方面,张家小娘子终究还是有些脸薄。
“啪!”
倒是关姬,猛地把筷子拍到了案几上,凤眸隐含电光,冷冷地扫了一眼赵广。
心大如赵广者,顿时只觉得身上笼罩下来一层寒意,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见关姬就冷冷地问道:
“我记得你不是到萧关寻战马?没事赶回来做什么?”
萧关一战,铁甲骑军的战马几乎折了九成。
合格的战马本就不易培养,若是换了以前,校尉府没有个三年时间,骑军方面肯定是缓不过气来。
幸好“吴一刀”手下得了个天才徒弟周炉,以医学生的身份证道兽医,一手撸马撸驴的手艺,让公马再不会错过母马的发情期。
再加上冯君侯深知后世马匹退化的恶劣后果,所以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规矩:马场里,只有最优良的公马才享有交配权。
科学而系统地培养战马,让校尉府并不缺乏后备战马。
只要再等上一年,第一批优选培育出来的战马就算是成型了,勉强能弥补萧关之战的战马损失。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铁甲骑军的战马。
没办法,铁甲骑军对战马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为了凑齐三千骑,冯永这三年已经想尽了办法。
不但在陇右全面搜刮,还从凉州、关中,甚至北边的大漠高价引进。
现在安定已下,萧关终于可以随意进出。
从萧关北上,出了长城,就是大漠胡地,那里的东边,就是北地郡的北方故地,现在的羌胡杂居之地。
也是目前校尉府唯一还有机会寻得一批符合铁甲骑军战马的地方。
现在萧关正想法子吸引北边大漠的胡人过来交易,赵广身为铁甲骑军的统帅,自然是要亲自去看看。
“阿……阿姊,小弟我是有事,想要问问……兄长的意见。”
被关姬从小揍到大,赵广一看关家阿姊这般模样,天生的血脉压制让他立刻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有事你不早说,问东问西做什么?”
关姬冷哼了一声。
“是是是,小弟知错了!”
赵广不敢再多说,连忙把手里的蒸饼塞到嘴里,然后又拿起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你家兄长现在应该还没睡,有事就让下人带你过去。”
“小弟明白。”
赵广本还想再喝一碗,听到关姬这么一说,哪还敢多呆,连忙伸手抓起一根油条,起身向外溜去。
冯永此时正趴在榻上,舒服得眯起眼哼哼唧唧,阿梅心疼自家主君,正在卖力地帮忙按摩冯君侯的后腰。
听到赵广要过来,冯永气得大骂一声:“就不能有点眼色!”
只是再听到这是自家细君派人带他过来,冯君侯哪敢怠慢?
“快让他进来。”
赵广进来后,看到的就是阿梅正在收拾榻边案几上的碗筷,冯永半躺在榻上,一副有气没有力的模样。
这让他大吃一惊。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
赵广快步走到榻前,关心地问道。
“无事,就是赶路有点累……”
“可是你这个脸色?”
“哦,昨夜与你家阿姊练了会武艺,腰有点不得劲。”
赵广听了,不禁大是佩服:
“兄长就是兄长,小弟遇到这等事,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从来不敢说与阿姊比划武艺。”
“二郎啊……”
“兄长有何吩咐?”
“知道你为什么老是挨打不?”
“为何?”
“因为你说的话讨人打!”
冯永咬着牙,要不是他腰疼,他能跳起来打赵二哈的头。
他怒视赵广:“有事说事,大清早地过来难道是给我请安?”
赵广只觉得今日校尉哪里都不大对劲,似乎自己老是撞到火头上。
他不也再多说其他,干笑一声,拉了椅子过来坐到榻边,“兄长,小弟确有一事,想要问问兄长的意见。”
“什么事?”
“小弟想带人出塞,去北地郡故地看看。”
“北地郡故地?”
冯永听到这话,就是一愣,想了好一会,这才明白赵广在说什么,“从萧关出塞?”
赵广点头:“对。”
“怎么想的?说说。”
虽然赵广给人的感觉一向是不靠谱,但涉及军事这种问题,总还是有可观之处,毕竟如今赵三千也是赫赫有名。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校尉府最近也没什么事,这铁甲骑军又急需战马,光靠胡人自己送过来,得挑到什么时候?”
“故小弟想着,领一些人出塞,一边寻战马,一边去北地郡故地看看,也好为将来做打算。”
将来肯定是要打长安的,安定郡与北地郡一东一西,是关中北边的屏障。
如今安定在手,倒是不用过多担心。
但北地郡情况却是复杂得多。
准确地说,原北地郡分成了南北两部分。
魏国只掌握了南边的小部分在手里,而北边的大部分,成了羌胡杂居之地。
而北边那里,恰恰就是后世的河套地区,黄河画了一个“几”的地方。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说的就是那里。
河套若是在汉人之手,则关中安宁;河套若在胡人之手,则关中动荡。
因为从那里可以长驱直下威胁长安。
甚至河套地区的东面,隔着黄河,就是西河郡,那里,是并州所在。
也正是因为北地郡故地太过重要,所以冯永很是惊异地看向赵广:
“你是怎么想着要出塞看看的?”
“小弟就是想去看看……”
“世界那么大?”
“什么?
赵广不明所以。
“我让你跟我说实话!”
冯永冷笑。
要说赵广这些年来,有没有进步?
那肯定是有的。
但远还没有达到能有未雨绸缪的这种全局观。
就是冯永自己,也是靠着知道后世的各朝历史,以及信息大爆炸时代,不断听到各类历史评论提起的“河套地区”,才能深刻地明白此地的重要性。
所以说,自家的关大将军,在安定之战前,与张小四悄悄地议论过如何利用北地郡故在的羌胡,实是一个长远的战略眼光。
至于赵广……
“凉州大战在即,按你的性子,宁愿挨赵老将军的毒打,也会想着去凉州看看,怎么可能没事跑去北地郡故地?”
冯君侯对自己这个小弟最是了解不过,“你若是过来求着我放你去跟去凉州,我倒还不会这么惊讶。”
赵广讪讪一笑,“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兄长。”
他挠了挠头,“小弟也曾央了阿母,让她问着能不能让我去凉州看看。大人就派人传了话过来,说要打断我的腿。”
“所以小弟也就死了这条心。恰好小弟前些日子得了个消息,说是北地郡故地有一个胡人部族,其渠帅是叫……叫什么胡薄姿?”
“反正小弟也记不清他的全名,他在北地郡故地算是一个大部族,如今想要叛魏归汉,所以小弟想要去看看。”
没想到冯永一听到这个名字,连忙就坐直了身子:“可是叫胡薄居姿职?”
赵广没想到自家兄长居然知道这个胡人渠帅:“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兄长如何知道是他?”
“此人乃是魏贼所封的保塞匈奴大人,你说我如何得知?”
冯永没好气地回答。
作为护羌校尉,再加上雍凉胡夷问题的严重性,冯永自然是要留意雍凉的胡夷分布情况。
胡薄居姿职本是归顺魏国的一支匈奴,被封为安定保塞匈奴大人。
能受到魏国专门的封爵,就足以说明这不是一支小部族。
虽然名义上是封在安定,但实际上,这支部族却是常年在安定郡与北地郡故地之间游牧,到了冬日,才会进入安定避冬。
冯永攻取安定时,时值秋日,胡人正抓紧时间在塞外让牛羊长膘。
后来鲜于辅从长安北上,就曾号令胡薄居姿职从北地郡故地,也就是安定郡的东面策应。
毕竟魏国又不是傻子,虽说河套不在手里,但经营一番,暂时不让胡人南下,还是做得到的。
更别说雍州刺史郭淮,善抚胡人,乃是被关中胡人视作神明一般的人物。
所以魏国在北地郡北边故地养了几条狗看门,那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而冯永能清楚地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胡遵。
毕竟胡家常年与北边的胡人打交道。
如今汉中与陇右已成夹击之势,随时可攻伐汉中。
若是能收服北地郡的羌胡,那就是三面合围,说不得能逼得曹睿主动退出关中。
而欲破长安北边的门户,搞掉魏人所养的看门狗那是必须流程。
手段不拘于收买,收服,亦或者是直接肢解,贩卖劳力等等。
否则以后就算是打下了长安,北边的胡人被魏贼时不时地教唆南下骚扰一番,只怕小胖子都要后悔还于旧都。
只是收复安定的时间尚短,如今正是梳理安定境内各种关系的时期,暂时还没有精力去管塞外胡人。
没想到居然赵广居然能提前与那胡薄居姿职搭上关系。
“胡薄居姿职欲叛魏归汉,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事情得问个清楚。
“石苞跟我说的。”
“石苞?”
冯永顿时就想起那个倒霉鬼。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睡了胡薄居姿职的阏氏。”赵广一脸的敬佩,“于是那瘀氏就告诉他胡薄居姿职有叛贼之意。”
所谓阏氏,便是匈奴人头人的嫡妻。
我特么的……
冯君侯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第0852章 散播消息
其实吧,睡胡女这种事情,对于校尉府的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
毕竟从冯会首以身饲蛮女阿梅开始,再到许勋当运输大队长的时候,经常借发放救济粮的机会,在胡人渠帅的营帐里过夜。
更别说校尉府中的退下去的士卒,不少人响应了冯君侯的号召,扎根边疆,娶了胡女当妾室,甚至当填房继室的也不是没有。
冯君侯听到石苞跑去匈奴阏氏的营帐里过夜时,心里之所以五味杂陈,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事情要从有人一口气娶了五名胡女当妾室说起。
没错,这个人就是刘琰之子,刘良,刘汉子。
别人刘浑是枪挑叛胡,刘良他是枪挑胡女。
两人挑的对象不对,但曲异而工同嘛,都是为稳定湟水一带的胡人部族出了大力。
如今刘浑成了大汉有名的骑将,刘良同样是名声鹊起,因为他的英勇无畏。
不过名声就是有点那个……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萧关一战,冯君侯的战绩委实太过耀眼,守旧分子实在是喷无可喷。
最开始听到冯癫子被堵在萧关东边,不少人觉得他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压错了注,事后正值狗急跳墙之时。
这刘良的事情一出来,大伙再一顺滕摸瓜,突然发现:
“这冯文和所领的校尉府,喜胡女好夷女,委实是不堪入目!”
“有类禽兽之举!”
“护羌校尉府名为护羌,实乃与羌胡为伍!”
……
反正喷他就对了!
这个年代,就连与羌胡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凉州豪族,对羌胡的态度也是“我需要你的时候就让你叛乱,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牛羊”。
也就是他们后来没有想到,玩着玩着最后玩脱了,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
不过就现在而言,华夏衣冠,位于胡夷之上,这就是基本认知。
谁能保住华夏衣冠,谁就是天子。
这是张就来到陇右的时候,带来的张恭原话。
张恭这个人,确实是不简单啊。
现在就已经看出了某种苗头,眼光毒辣,怪不得能威震西域。
这也是冯永为什么这么看重敦煌张家的原因之一。
就是在这种风气下,突然有人喷护羌校尉府是与禽兽为伍,虽说成不了大气候吧,但膈应人倒是真的。
毕竟风评被害这种事情……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蜀中本就有冯鬼王夜御千女的传说,现在好啦,连到了北方胡地都没改掉这个恶习!
走到哪睡到哪!
所以冯鬼王听到石苞睡了匈奴渠帅阏氏之后,心里能不五味杂陈吗?
你们倒是睡爽了,但锅是我来背啊,我这名声究竟还要不要了?
“这石苞……他是怎么跟那个阏氏认识的?”
那个胡薄居姿职怎么回事?
他不是北地郡故地吗?
怎么他老婆跑萧关来了?
“哦,这个小弟专门打听过了,我知道。”
赵广连忙解释道,“那匈奴人,以前每年都要向那魏贼上缴一定的牛羊马匹,到了冬日,就可以入塞过冬。”
“现在安定落在了我们手里,那胡薄姿又是受魏贼所册封,去年自然就不敢入塞。听说过冬的时候,冻死了不少族人和牛羊马匹。”
“这不,天气才刚刚暖和过来,他就派了阏氏过来探探情况。”
“人家叫胡薄居姿职,不叫胡薄姿。”
冯永纠正了赵广的叫法。
匈奴部族里,渠帅嫡妻阏氏地位的高不高,要看母族给不给力。
有些阏氏,甚至可以与丈夫平起平坐。
胡薄居姿职的阏氏能独自领人出来探查情况,看来地位不低。
冯永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道,“我记得阴山那边,胡人不是可以过冬吗?”
赵广一听冯永的问话,脸上就是现出兴奋之色,凑过来说道,“兄长,这正是小弟想要去那边看看的理由啊!”
“兄长有所不知,如今那阴山下,群胡杂居,各部族之间又是各自抢夺草场。”
“更别说冬日里,为了能抢到一块过冬之地,厮杀不断,哪有入塞过得舒服?”
“故小弟寻思着,若是能提前探知那阴山下诸胡情况,以后兄长真要对他们有什么想法,小弟岂不是能替兄长冲锋在前?”
你说得好有道理,居然让我怦然心动。
“这话,是谁教你的?”
冯君侯用怀疑地眼光看向赵二郎。
还是那句话,这种大局观,赵广以后可能可以达到,但决不是现在的赵三千所能拥有。
赵广还想着说谎,哪知看到自家兄长那冷森的眼神,立刻就怂了:“实不敢瞒兄长,是石苞说与我听的。”
这还差不多。
想起那个倒霉鬼,冯永的神情就有些古怪起来。
赵广看到冯永的脸色有所变化,还以为是自家兄长对石苞有所不满,于是又连忙说道:
“兄长,那石苞虽是德行不修,轻浮好色,更兼贪财,但也算是个有才之人……”
冯永“啧”了一声,“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还用你说?”
毕竟石苞可是一口道破了曹真的战略意图。
可惜的是自己当时只是在试探石苞的关于关中数年之内必有大战之言,却是没有注意到石苞那时所言关于曹魏可能对陇右的举动。
身在局中,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要不然要是早做防备,萧关一战说不得还能打得再好看一些。
不过也就是好看一些,仅此而已。
因为就算自己能注意到了,时间上也有点仓促。
不跟那些世家大族谈判好,不做好防备鲜于辅的布置,就急忙回头,后方着火的可能性不小,而做好这些布置,都是需要时间。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不影响冯永对石苞的评价:确实有才。
不过有才归有才,贪财也同样是真的。
接受细君的财物就算了,归还回来的时候,那副割肉的表情,冯君侯当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不止求过一次官,那就是恋权势。
现在好啦,又得加上一个好色。
许勋当年跑到胡人营帐里过夜,好歹还有一大批胡人部族任他挑呢。
这个石苞,连匈奴人的阏氏都不放过,简直就是色中饿鬼!
贪财好色恋权势,一个不落。
“贪财怕什么?”冯永瞥了赵广一眼,“钱?我有的是!”
兴汉会里的兄弟,有一个说一个,最开始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冲着钱来的?
没错,赵二郎你也一样。
至于恋权势,那就更不用说了。
兴汉会体系,本就是能者上不能者下,向上的通道还算是通畅,没有被堵塞住。
没本事还想要占位置,放眼大汉,能让冯君侯给这个面子的,一个巴掌差不多就能数得过来。
而这个数里头,也就是阿斗有可能会开这个口,但只要有张星彩在,那他就没机会。
所以只要你有本事,总会有一席之地。
至于好色……
算了,当初朝廷说着要给自己养着小妾,自己也没有拒绝。
封建社会这种事情,冯君侯觉得自己还没资格去评论。
再说了,乱世才在德先,用人也要看怎么用。
“去北地郡故地也不是不可以,但凡事总得有个计划。”
冯永沉吟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你回去,找那个石苞,让他给你谋划一番,若是我看着可行,那就让你们俩一起去。”
西边放了一个刘汉子过去,这东边也不能厚彼薄此,就放一个石色鬼过去好了。
你不是色吗?那我就让你色个够!
冯君侯刚这般想着,腰间似乎又突然隐隐作痛。
赵广哪管那么多,他得到自家兄长应允,大喜过望:
“兄长,那便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寻他!”
说着,便起身急冲冲地出去了。
正道是,贪财好色才向东,刘大汉子已到西。
凉州的天气总是要比蜀地转暖慢一些,特别是这两三年重新活跃起来的大斗拔谷,即便是在四月份,仍是有些许寒气。
但这点寒气,已经不足以阻挡刘良那颗火热的心。
在大斗拔谷雪刚化,能勉强通行的三月,他就已经召集了人手,在秃发部的带领下,开始向凉州出发。
从陇右而至的商队,有相当一部分货物是在张掖或者武威就发卖完毕。
但也有少部分不怕死的,想要到凉州最西边的敦煌,然后从那里出玉门关,穿过沙漠,前去西域。
所以刘良一行人,在穿过了祁连山之后,并没有在张掖停留,而是继续向西,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有不少商队来到敦煌之后,都会想着法子与张家搭上关系。
无他,因为张家就是这里最大的地头蛇。
更重要的是,张家如今的家主张恭,不但在敦煌的胡人里有着崇高的声望,就连西域那里也是名声赫赫。
西域大大小小的人主,国王,前些年纷纷遣使前往中原,恢复朝贡关系,张恭功不可没。
后汉末期,曹操还在世的时候,河西不少胡人与豪族趁着中原大乱,趁机举兵割据地方。
偏偏这个时候,敦煌太守又正好去世,敦煌郡士吏推举张恭主持郡内之事。
叛军趁机派出使者,欲与张恭联合。
哪知张恭不但派出儿子张就前往中原请太守,同时还尽己之力平息叛乱。
敦煌现任太守叫尹奉,这些年来一直推行前汉时期的屯田政策,同时派人保护往来的商队,也算是一个能吏。
再加上敦煌处于凉州的最西边,远离汉魏之争,又正好与西域连接,汉人新型货物的涌入,让敦煌大有超过武威,成为胡汉交流中心的趋势。
而张家,则是维护这一方净土的牌子。
所以商队到了这里,想方设法与张家搭上关系,就是为了能更好地往来凉州与西域之间。
按理说,张家处于这么一个超然的地位,应当是越发地兴盛才是。
可惜的是事情恰恰相反。
金城一战,张家叔侄遇到了一个巧言令色而又心狠手辣的家伙,不但大败而归,而且还差点背上了通敌的罪名。
最后就连张家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一些牵连。
所以这两年来,张家已经低调了许多。
张就作为张恭的儿子兼张家未来家主,若不是前些年被叛军白刃加身时表现出来的英勇无畏,只怕此时就要成为张家的笑柄。
而今日,有一个同样英勇无畏的人找上门来了。
“此人是谁,可曾通报姓名?”
张家的门府,可不是谁想前来拜访就来拜访的。
不过张就看到下人送上来的名帖,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因为这个名帖,乃是他送出去的名帖之一。
能拿得出这个名帖的人,张就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郎君,来人未曾说,他只说了,他与天子同姓。”
“与天子同姓?”
好大的口气!
然后张就拿着名帖的手就是抖了抖,难不成……朝廷派人过来了?
“速请进来……不,我要亲自前去迎接。”
把来人迎进前厅,又让下人呈上茶汤,张就这才开口问道:
“敢问客从何来?”
“某自东州而来。”
“敢问尊姓?”
“天子何姓,吾便何姓。”
张就脸皮一抽,幽幽说道:“天子自是姓曹……”
来人听了,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张家公子,那是曹贼篡逆,不是天子。”
张就脸色终于大变,猛然立身而起:“大胆!汝安敢说这等大逆之言,不怕吾把汝送至官府?”
来人淡然一笑,巍然不动,反而是举起茶杯,轻轻地一品,举止儒雅,看得出,他对茶汤亦是颇有心得。
然后这才看向张就,“张公子,曹姓伪帝,以后能不能保住关中都不好说,更别说能保住凉州。”
“你们张家不是说过,谁能保住凉州华夏衣冠,谁才是天子么?怎么,当年你亲口对冯郎君所说过的话,难道已经不算数了?”
张就脸色又是一变,盯着来客看了许久,这才跌坐回去。
“你是……冯明文派来的?”
“当然不是,是吾自己要过来,欲一睹凉州人情风土罢了。”
来人拱了拱手,“某上刘下良,字宏朗,见过张公子。”
“刘郎君欲为说客耶?”
刘良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非也非也,萧关一战,冯君侯大破曹真,魏贼破胆,不敢窥东,凉州之事,何用说客?”
别看刘良一直在冯土鳖手里吃亏,但好歹也是大汉宗亲,从容起来,卖相那是相当地不错。
倒是张就,听到“萧关一战”这四个字,就已经忍不住地脱口而出,“萧关一战,可是当真?”
凉州在冬日里,会有大雪封路,消息难以传通。
开春以后,关中零零碎碎的消息终于不断地传过来,但大都是杂乱不堪,而且太过滞后。
就连几个月前陇右所传的冯永身死萧关之前的流言都照搬过来了,与冯永大破十万魏军的消息并行而传。
这些前后矛盾的消息,让凉州开始躁动不安。
张就此时一听到刘良提起萧关一战,如何能忍得住?
而刘良这一回过来,正是要把这个消息大肆传播开来,当下也不卖关子,便把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张就说了。
张就听完,当场就是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他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吾当年能从冯明文手里生还……莫不成当真是幸运?
第0853章 神往
张就当年被叛军挟持,白刃加身而面不改色,甚至主动求死,要说骨子里没有点傲气傲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金城一战中,被冯文和一顿乱坑,憋屈无比,输是输了,但服气却未必服气。
当时去陇右,并不是他愿意去的,而是被张恭骂着去的。
此时听到冯文和以两万大破十万魏军,心神摇曳,脸上变色,甚至自我怀疑起来,可见此事对他冲击之大。
刘良看到张就神色变幻,其知心神已失,也不知怎么的,心头就是一阵舒爽。
虽然明知这是因为那个曾经让他不爽的冯文和,自己才能有恃无恐地坐在这里,看着对方吃憋。
但刘良心里就是爽!
他再次拿起茶杯,儒雅地喝了一品,这才看向张就,悠悠地问道:
“魏贼十万大军都不抵冯君侯两万之众,张公子觉得,凉州还需吾来做说客否?”
张就听到刘良这个话,脸上先是有些发热,然而下一刻,心头冒起的情绪竟不是羞恼,而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凉州没有十万大军,就算是有,那也是拼凑起来的,根本没有办法与关中的魏军精兵相比。
如果连大司马都输了,自己那点人马败于冯文和之手,那也不足为奇。
这么一想,心里竟是舒服多了。
只是输人不输阵,张就心里转了数个念头,脸上却是神色不变:
“刘郎君既然非是说客,又一再说是来凉州一访人土风情,那来找我张家做什么?”
刘良闻言,脸上就是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久闻敦煌张家在凉州深得诸胡所信,某此次来,带了不少货物,欲与凉州胡人换取些羊毛,若是贵府能帮忙牵线,某当真是感激不尽。”
张就听了刘良的话,当下就是差点忍不住口吐芬芳,欲问候一下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汝母尚在?汝父尚安?
雪化才过久?
你特么的想要买羊毛?
张嘴就来的借口,敢不敢过过心思?
你还不如跟我说是去睡胡女呢!
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张就,最后还是生生地忍了下来。
不忍不行。
就算是知道对方不当人子,他也得忍。
形势比人强啊!
不但要忍,甚至还要给对方一个笑脸:
“原来如此。刘郎君这一回,当真是找对人了,若说是其他事情,某还不敢应承什么,但这胡人嘛,我们张家还是知道一些大部族的。”
“哦,当真?那真是好极!”
刘良欣喜道,“若是此番有所获,某必有所报!”
“好说好说!”
张就也不含糊,不但对刘良细细说了凉州胡人情况,甚至还派出府上的老人作为向导,带着刘良一行人去胡人部族那里。
安排完了这一切,他才匆匆地去找张恭。
“汉国这是准备要正式入主凉州了啊!”
此时的张恭裹着一条薄毛毯,听完张就所言,悠悠地说了一句。
张恭已经年老了,即便是天气开始转暖,但只要外头稍微有点寒气,他的身体很容易就觉得发冷。
“大人何出此言?”张就大吃一惊,“大人不是说过,汉国至少要再等两三年吗?”
“那是以前。”张恭叹息道,“萧关一战后,冯永之名,响彻天下,雍凉诸胡,还有谁人不服?”
“大人觉得,萧关之战是真的?”
张就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问道。
“不是我觉得,而是它根本就是真的。”
张恭用极有把握地说道。
如今整个凉州的诸胡,可以不知道凉州刺史是谁,甚至也可以不知道敦煌张家家主是谁,但都知道陇右的那一位护羌校尉是谁。
敦煌张家能得凉州羌胡所敬重,自己少说也是花了二十年时间。
而冯永呢?
从毛料开始流入陇右的时间算起,最多也不过是五六年!
雍凉的胡人究竟是个什么尿性,作为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张恭他能不清楚?
陇右之战,若不是胡人叛魏而归蜀,捅了魏军一刀,蜀人未必那般轻易把陇右纳入手中。
就算是能纳入手中,若是没有冯永治理诸胡,光是治理陇右至少也要多花蜀人五六年时间。
而且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能让地方豪族和羌胡贴贴服服地听话。
“山神传人冯郎君”这个名头,在胡人那里,当真是比自己辛苦二十余载攒下的名头还要好使多了。
张就从陇右回来,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张恭后,他就知道了一件事:
陇右胡人在护羌校尉府的治理下,不但乖巧地跟狗一样,甚至还要想尽办法主动去当狗!
前汉后汉加起来的四百年里,也就是在最威盛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但冯永现在就做到了。
这两年来,伴随着毛料红糖等货物的流入,有关蜀人护羌校尉府治理下的陇右胡人各种待遇传闻,也不断地传入凉州。
更是让胡人对“山神传人冯郎君”平添了许多向往。
向往美好生活嘛,那都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不是?
当然,传闻毕竟是传闻,凉州胡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传说,就一古脑地全跑去陇右投靠冯郎君。
一来是不便。
如今汉魏对峙于凉州,能让商队相互往来已经是极限,真要有哪个部族突然想要越过边界,那妥妥就是找死行为。
打不过蜀人,难道还打不过你们这些胡夷?
这二来嘛,自从陇右来了一位护羌校尉后,凉州胡人突然发现,他们的日子居然得到了改善!
单单是卖给地方豪族的羊毛,就算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
而在蜀人兵锋不断威逼之下,魏国官吏对内那是能安抚就安抚,哪敢再像以前那样对胡人呼来喝去?
就连地方豪族,为了能更好地从胡人手里拿到羊毛,也不得不暂时稍微改变一下对胡人的态度。
更何况在凉州在极有可能会落入蜀人手里的情况下,再看看陇右那边,蜀人那个汉夷如一的口号,看起来不像是说说而已。
提前做好政治投机嘛,那是应该的。
凉州胡人自然不明白这两年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会突然好过起来。
但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冒着找死的风险去试探汉魏两国的底线。
胡人可以过得糊涂,张恭可不糊涂。
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若是凉州真落入汉国之手,那么后汉这百余年来持续不断的凉州胡人叛乱,说不得就要在冯永手里结束。
而一惯喜欢“养胡自重”的凉州豪族,如果不想和汉国对着干,那就得改变玩法。
如果不甘心,想要搞什么动作,可以参考蜀地世家。
此时的凉州,表面看起来是平静,但底下却是躁动不安。
这种躁动,有来自汉国的压力,也有来自凉州内部的变化。
表面的平静什么时候会被打破,取决于蜀魏两国什么时候在东边决出胜负。
“萧关一战肯定是真的,冯文和这个时候把此人派过来,自然也不是想要寻几个胡女回去侍寝。”
张恭盯着儿子,强调似地重复了一遍,“陇右之战才过去几年?当初汉国用的手段这么快就忘了?”
张就终究不是愚蠢之辈,自家大人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他略一思索,马上就明白过来:
“策反凉州胡人?!”
张恭点头,“若是我猜得没错,想来就是了。”
这个手法和陇右之战时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先行策反凉州胡人,然后只等蜀军进军凉州,胡人再在后方背刺!
“大人,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刺史府那边?”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真正面临的那一刻,张就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提醒他们做什么?”
张恭闭上了眼,靠到榻上:
“这汉国要进入凉州的传闻都传了三年了,你现在去提醒,有几个人信?就算他们信你,又能做什么?”
“没有了关中的压力,凉州就是汉国的囊中之物,更何况这几年来,汉国看似没有进入凉州,但实际上……嘿!”
说到最后,张恭竟是说不下去了。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张就明白自家大人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汉国这些年对凉州的做法,根本就是在煮肉糜,煮得越久,搅得越烂,那就越容易入口。
先不说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的凉州刺史府,就是地方豪族,以前想要养胡自重,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且他们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但现在呢?
光是陇右的种种传闻,别说胡人心动,就是凉州豪族也有不少人心向往之。
这汉国还没入主凉州呢,养胡人以自重的成本就已经不知提高了多少。
真要等汉国入主凉州,豪族还想来以前那一套,那基本就是在做梦。
只要冯永能像治理陇右胡人那样治理凉州胡人,不出三年,汉国至少就可征得胡骑五六万,而且还是非常主动为汉国效力的那种。
除非汉国派了他人过来主凉州事。
但想想那汉相诸葛孔明的治蜀之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眼瞎之辈。
“什么怎么办?天塌不下来,日子就还得照常过,我们张家,不是早就从凉州刺史府退出来了么?”
张恭没有睁开眼睛,淡然地说道:
“我是西域戊己校尉,当然是要管好西域诸胡之事。这两年凉州与关中断绝,西域诸国使者难往中原,不免有人会心生疑惑。”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安抚好那些人,不能让西域诸国对华夏离心。”
张就连忙应道:“诺。”
凉州寒气未消,江南热气已起。
建业自成了吴国都城以来,因为孙权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规划,再加上吴国朝廷从武昌迁至建业,建业比起以前,算是热闹了不少。
在离吴国皇宫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这里多是达官贵人所居。
其中有一个小院子,与那些高门大院不同,乃是独立而居。
这个小院子,正是孙权特意划出来,给大秦人(即罗马帝国)秦论居住。
秦论来吴国已有五年之久,初来时还连续被孙权召去谈论沿途所见,及异国方土谣俗。
现在虽说已经很少进宫与孙权见面,但孙权能特批这个小院子给他住,就足以说明孙权并没有忘记他。
秦论身份比较特殊,再加上又比较空闲,这些年来游了吴地的不少地方,交友也算广阔。
身为商人,当秦论在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红糖这等绝世美味之物,简直是欣喜若狂。
东吴本与西蜀有官方的红糖渠道,每年都会从西蜀进口一定额度的红糖。
但那些红糖,大部分都是流入了皇宫里,被孙权用来给自己享用,以及赏赐臣子。
私人与民间想要从蜀国手里拿到红糖,则绕不开一个家族,那就是吴郡张家。
张家几年前被孙权借着暨艳事件清洗了一番,弄得元气大伤,在吴国的官场里暂时消声匿迹了。
幸好家主张温出使蜀国时,骤然听到流传于蜀地的文章,当即表示对某个冯姓土鳖神往不已。
以张温那时的名气,还有蜀国对他的看重程度,张温此举对冯土鳖的名声着实是帮助不小。
冯土鳖在得知此事后,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的心态,尝试与张温建立起了书信往来,后来居然成了传说中的笔友。
张温被孙权罢黜后,其弟张白亦被流放交州,因为水土不服,差点死在那里。
那个时候士燮之子士徽想要叛吴,派人来蜀国求助,冯土鳖又正好有个红糖项目,需要当时只有交州才产有的甘蔗。
于是双方就搭上了关系,张白也因此得到士徽照拂,死里逃生。
张家得了冯土鳖的粗糖榨取技术,成了红糖项目东吴区的总代理。
无论是谁,想要私人拿到红糖,基本都绕不开张家。
这几年来,张家除了仍然无法进入东吴的权力中心,但在其他方面,总算是缓过气来。
秦论想要拿到足够的红糖,同样要与张家打交道——只要拿到足够的红糖回国,那他在大秦,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在秦论的曲意相交下,他与张白很快就成了好友。
“仲江,吾近日有一喜事,欲与你说。”
张白兴冲冲地走进秦论的小院,高声叫道。
秦论本没有字,仲江是他后来随了汉人的习惯,给自己取的字。
听到张白的声音,他连忙出来迎接:“叔合有何喜事?”
只见张白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走,进去再说。”
待两人到了前厅坐下,张白这才把手里的信递给秦论:“冯郎君来信了。”
“冯郎君?”
秦论连忙接过来一看,然后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完全学会汉字,当下又抬起头,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不知冯郎君在信上说了什么?”
捏了捏手里的白纸,这等纸若是放到大秦,只怕价值亦是不菲,听说也是冯郎君送与张家的。
想到这里,秦论不禁暗叹,要是自己也能认识这位传说中的冯郎君,那该多好?
“这不是冯郎君的信,是我抄了冯郎君写给兄长的文章。”
张白解释道,因为激动,所以他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仲江,冯郎君又出佳作了!”
“佳作?”
“是,冯郎君又写了一篇绝世佳文,读之令人出尘,脱世而游仙山……”
张白摇头晃脑地说道。
秦论这几年一直在学习汉文,世人皆称冯郎君之文乃是谪仙之作,他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更何况他还存了想要结识冯郎君的心思,对与他有关的东西,自是用了十二分心思。
当下就连忙央道:“叔合,速念与我听听!”
“好,你且听好了。”
张白捧起纸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努力让自己变得庄重,这才开口念道: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虽然不能完全听得懂里头的意思,但其中的某些句子,已足以让秦论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跳起来,想要抢过张白手里的纸。
商人的本能,让他一下子就预感到这篇文章似乎有着巨大的价值。
只待张白的念文之声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叔合,这篇文章,我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请为我解答。”
“仲江请说。”
“这天姥山是在何处?”
“吾亦不知。”
张白摇头,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过在吾想来,那冯郎君乃是高人子弟,想必是他的师门中人应当见过。”
(注:天姥山是到了南北朝从谢灵运才开始传出名声。)
“那冯郎君亦曾见过海外仙山?”
张白苦笑,“仲江,你这个可为难我了。我虽曾受过冯郎君恩惠,但与他从未有过只言片语,我又如何得知?”
“不过据我想来,冯郎君就算没见过,但他的师门中人也应当见过。此文中的谢公,似乎便是冯郎君师门中人。”
秦论点头,“原来如此。”
然后又是一声长叹,“吾若是与冯郎君相识,此生无憾事矣!”
其学深不可测,其文惊艳绝世,其人文武兼备,实是塞里斯国最为顶尖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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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4章 好人一生平安
秦论虽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熟习汉文汉字,但为了能吃透冯郎君的新作,也是拼了老命,不但让张白逐字逐句地教他。
同时还日日诵读,就为了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甚至还拿此文来练字,务求能把它默写出来。
作为一个商人,秦论能从大秦跑海路到塞里斯国,并不能单单地归结到他的好运气。
当然,好运气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还有他的大胆与勇气。
还有那份大投机的心理。
冯郎君的新作,让秦论看到了投机价值。
现在他所缺的,就是一个投机的机会。
而且他知道,这个机会不会让他等太久。
进入五月的建业已经开始变得炎热。
孙权的心情因为炎热而变得焦躁。
也不知是王凌太蠢,还是两者之间关系不睦的传言不实。
反正派往北边散播谣言,挑拨王凌与满宠关系的细作,一直就没有传消息回来。
再加上内有隐蕃事件,诸葛直卫温等人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外有蜀国挟大胜之势,气势如虹。
这些事情,更加增添了孙权心里那种被困于牢笼的急躁感。
上火了就要败火,急躁了就要排解。
孙权排解心中急躁的方法之一,就是和别人谈谈神仙异士之事。
毕竟神仙没有烦恼嘛。
就连吴国资格最老的张昭,也没少和孙大帝谈那神仙之事。
然后有一次就被骑都尉虞翻喷:
不过都是死人而已,哪来的什么神仙?你们还说得这么嗨心?大伙以后都是要死的……
搞得吴国排名最前面的两位大人物都挺没面子的。
当然啦,喷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于是在孙大帝登基,大赦天下的那年,就连张白都在特赦之列,终于能回到吴郡老家。
偏偏就虞翻逆流而动,被流放到交州去了。
谈天说地,聊神仙异士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找见识多广的人。
恰好,秦论就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在不少人之上,而且也会做人。
所以孙权也没少找秦论聊天。
面对吴国臣子,孙权可能还会有所克制,不过多地谈及神仙之事。
但秦论不一样,他是海外来人,又不在吴国当官。
在他面前,孙权反而可以毫无顾忌地谈及海外之事。
皇帝对海外之事感兴趣怎么啦?
谁还没点好奇心呢?
和海外来人谈海外之事,那不是很正常的事?
而秦论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顾客想要买什么,他肯定就要尽量卖什么。
更何况这个顾客权势非同一般。
只是这海外仙山谈的次数多了,就让秦论隐隐明白过来:这位吴国皇帝,只怕是有寻找海外仙山之心啊!
接着今年又发生诸葛直卫温被诛一事,吴国不少人都觉得皇帝有些杀戮太过。
但身为局外人,秦论反而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甚至他还大胆猜测,两人十有**还带了孙权的密令。
所谓违诏被诛,违的其实就是孙权的密令。
不过就算是秦论就算能猜出孙权心中之意,他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对谁也不敢说。
对于吴国大帝追求长生之术这种事情,吴国臣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反对。
但由他一个海外商人说出来,那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当然,这种事情虽然不能说出来。
但拿海外仙山之事来哄哄吴大帝开心,借机多混些好处,那还是可以的。
冯郎君这篇新作,就是一个很好的谈资。
更妙的是,这篇文章,如今只有数人知道,别说是吴地,就连蜀地都还没有流传开来。
所以秦论等的,就是一个入宫陪孙大帝聊天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五月五日重午节,吴越之地素来有划龙舟的习俗。
更兼当今的吴国,以舟师为锐,自然是要看重这个习俗。
吴国大帝孙权亲自来到江边,与民同乐,观看竞龙舟毕,心中若有所动。
待与群臣欢宴时,又令大家作诗赋相和,好不高兴。
酒宴过半,君臣皆是半醉,孙权高兴之余,故态复发,甚至还走下主位,亲自到各人面前劝酒。
秦论占了一个身份的便宜,居然也能坐在一个角落,与吴国君臣共饮。
孙权举杯到他面前时,已是醉眼松惺,他看着秦论,开玩笑地问道:
“今日人人皆有诵文,听闻先生来吴地数年,不知可能咏否?”
秦论早就举杯站起来,待听到孙权的问话,连忙回道:
“论不过是海外之人,安能与皇帝陛下治下群贤相比?”
孙权大笑。
“不过论虽作不得文,但前些日子,却恰好得闻一篇文章,私以为,乃是绝世佳文……”
秦论的话还没说完,孙权又是哈哈大笑:
“先生既说是绝世佳文,想来定是如此,不妨念来听听!”
周围的人也跟着哄然大笑起来。
谁都知道这位海外来人,连字都尚未认全,如何能识得何谓绝世佳文?
秦论脸色不变,事实上,在这几年里,他早就摸透了塞里斯人的心理。
他们眼光极高,压根就看不起周围小国小族,自己这个海外之人,其实在他们眼里,地位并不算太高。
不过人家也确实有资格如此。
所以秦论对现在这种情况,倒也能坦然面对。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仅仅是开头这么一句,就让孙权当场醒了酒,手里差点握住酒杯!
瀛洲?!
是瀛洲吧?
我没听错?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开头两句,倒也算是上等之句,宴席上已经有人在暗暗点头。
只待听到“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两句,不少人已经就是吸了一口气,同时安静下,齐齐竖耳倾听。
同时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道:
这天姥山在哪?
本以为这两句已足够惊人,哪知后头居然还有: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
不得了,不得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向着秦论那边靠去,只为能听得清楚一些,生怕自己漏听了哪个字。
至于站在秦论面前的孙权,手中的耳杯已经摔落在地而不自知。
金银台,霓为衣,风为马,虎鼓瑟,鸾回车,云之君,仙之人!
“这谢公是谁?”
就在众人以为孙权要问此文是何人所作时,他竟是问起了文中之人。
没办法,太过激动了。
仙山啊,自己苦苦求之而不得,此时骤闻居然有人见过仙山,孙权已经激动得身子开始发抖。
“回陛下,小人亦不知,听说是冯郎君的师门中人。”
秦论把自己从张白嘴里得到的消息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谁?!”
“冯郎君。”
“哪个冯郎君?”
“就是蜀国那个冯郎君,此文,亦是冯郎君所作。”
被文章震住的吴国群臣,听到此语,脸色突然变得精彩之极。
老子刚才念的文章不够精彩吗?
非要念一个蜀国人的文章!
倒是张昭,却是眯眼捋须,连连称赞:
“绝世好文,果真是绝世好文!人称冯郎君乃是开创一代文风的人物,此话当真是不虚!”
听到张昭的话,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那可是冯郎君啊!
好歹也是开创了一代文风的人物,我们比不过很正常。
此时的文风,正是突破后汉经学限制的转型时期。
既然后世唐朝的严格规定格律,同时不少文人又想要突破经学的梏桎。
建安文学的兴起和稍后的竹林七贤,都是其中的代表。
冯永这种绚丽多变的文章,当真是大开了文人的眼界,让人有一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这等宴席上,念蜀人文章,力压众人,那肯定是要招人恨的。
但冯郎君嘛……
“吾观冯郎君之文,有如瑰玉焕出异彩,瑰丽动人,又豪迈奔放,飘逸若仙,当真是夺人心魄啊!”
“不然这谪仙之名,从何而来?”
“哈哈哈,有理,有理!”
……
对于吴国君臣来说,冯永是陌生的,因为在场的人,没一个见过他长什么样。
但同时又是熟悉的,因为他的名声,委实不小。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来,不少人从蜀国那里得到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毛料和红糖,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而这些好处的源头,又可以追溯到冯永身上。
有才能,有名声,不但对吴国没有任何坏处,反而还能让大伙得到好处。
好人一生平安啊!
所以不少人对冯君侯,其实是怀着好意的。
此时捧一捧冯郎君,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文章是不分国界的嘛!
更何况此时吴蜀同盟。
倒是孙权,又让秦论再诵读了一遍,然后拿着宫人记下文章的纸,细细地品了一会,这才抬头看向众臣:
“诸位爱卿,此文,吾怎么总觉得尚未写完?”
“为何不写完啊?”
远在陇右的关大将军,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身为校尉府军务的实际掌控者,对吴国的情报,关大将军自然是要过目的。
不过此时吴国又算不上是大汉的敌人,所以这重要性就没有那么靠前。
张小四怎么操作,她不需要知道。
但这个事情,只要有了进展或者结果,那必须要汇报,让她知道,这是一个态度问题,也是一个原则问题。
“不写完才能勾起孙权的好奇啊!”
张星忆用小团扇轻轻遮住自己的嘴,靠近了关姬的耳边,轻笑着解释道:
“这后头的几句: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不就是明摆着说是在做梦么?”
“万一那孙权只道当真是在做梦,那怎么办?”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关姬束腰窄袖,比起张星忆的宽松女儿装,自是感觉要热一些。
这等天气下,她也懒得去思考,只是看了一眼张星忆,“那你后头打算怎么办?”
张星忆识得眼色,伸出团扇,往关姬这边扇了扇风:
“阿姊,不是小妹后头要如何,是要先看那孙权是何反应,到时候再与阿兄商量一番。”
关大将军很是满意张小四伏低做小的模样,她把手里的纸递过去,点头道:
“也对,这等事情,只能说是慢慢来。就算是此时不成,只要能在他心底埋个念头,以后说不定也有用处的时候。”
就如当初,张小四与自家阿郎虽是订亲不成,但终究是埋了根线,要不然,吾何来后面那些烦恼?
哼!
张星忆一手收好纸张,一手扇着扇子不停:
“就是这个理!不过在小妹想来,孙权究竟有没有好奇,或者说是有没有动心,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了。”
“哦?说来听听。”
关姬倒是有些好奇了。
“那孙权不是扬言要攻取合肥吗?若是我们对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一定会给阿兄来信,以询问战阵为借口,借机问一下这文章之事。”
张星忆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如同刚偷吃完的小狐狸。
关姬听了,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那孙权扬言要攻取合肥,在吾看来,只怕是有诈。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又云:兵贵神速。”
“此皆是不欲让敌知我意,像孙权这般提前放言,要么是敌弱我强,欲恐吓散敌心志,要么是根本无意进军。”
就算是受到重大打击的关中魏军,相比于大汉布置在汉中和陇右的人数,单单在人数上,仍能堪堪持平,更别说合肥那边。
至少一个势均力敌是跑不掉的,甚至可能比吴国还要强上一些。
毕竟吴国可没自家阿郎这等人物。
阿郎对吴国“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评价,还是很恰当的。
不是愿不愿意进取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能力进取的问题。
“军务上的事情,小妹不懂。不管他是不是真要攻取合肥,但给写信过来询问阿兄的借口,却是已经有了。”
张星忆又是捂嘴轻轻一笑,“谁叫阿兄现在的名声这么大呢?”
关姬也是跟着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
“这骡不错!”
冯君侯拍了拍眼前的骡子,伸出手掌,量了量骡子身高和头尾,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充当解说员的“牧场撸王”周炉问道:
“现在能用来使唤的骡子,一共有多少头?”
第0855章 摩托化的设想
骡子这种大型牲口,体型不比马差多少,吃得比马少,耐粗饲,不像马匹那样挑饲料,好养活。
偏偏力气却又比马大得多,而且耐力十足,抗病力也强。
同时它又比驴跑得快。
乃是结合了马和驴两者长处的杂种。
若是选了体质优良的公驴和母马作为父母系,那么就能生下大型骡,运气好的话,比马大的也不是没,是极为上等的挽用牲口。
有了陇右与湟水河谷的大汉,母马基本是不用担心的。
一头两头三头的优质大公驴倒也不难找,但数以十计乃至以百计的优质大公驴,那就比较难得。
就算是大汉丞相,想要征收足够数量的优质大公驴,那也要费一番大功夫。
但冯鬼王不一样。
只要他表达出一个意思:我想要大公驴。
别说大汉境内,就是关中和吴国那边,都有人想尽办法收集大公驴给他送过来。
只要毛料红糖蜜酒给得足,一切莫得问题!
而对于冯鬼王来说,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那也叫问题?
有了大公驴,再加上护羌校尉府所拥有的马匹资源,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大批量出产骡子根本就不是问题。
有了大量的骡子,组建起这个时代的摩托化部队,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骡背步兵,光是后勤成本方面,就要比马背步兵值得推广。
还是那句话:吃得少,力气大,耐力足,适应力又强。
这不比马上步兵好得多么?
虽说是比马跑得慢了些,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不管是马上步兵还是骡背步兵,终究都还是步兵。
不可能奢侈到让他们一人双骑,长时间一直奔跑。
毕竟步兵在很多时候,是要攻城拔寨的,后方辎重跟不上,你跑得再快,那也失去了大半意义。
这是取舍与平衡性的问题。
冯鬼王想要组建三国时代的摩托化部队,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所考虑的。
不是他自吹,现在不管是谁,只要听到是冯永二字,就没人敢不当成一回事。
只要是军事素养在平均线以上的敌将,都会留意校尉府步卒的奔袭。
敌人有了防备,那么奔袭在很多时候就会失去意义。
冯永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准备一支古代摩托化步兵部队,把这个奔袭能力发挥到超乎他们的想像。
在对超乎敌人想像的远程目标发起奔袭后,还能在到达目的地后立刻投入战斗。
到时候说不定吓都能吓死对方。
司马懿几年前可不就是八日行一千二百里,直接就把孟达给吓懵了么?
摩托化就问你怕不怕!
再加上相当于后世钢铁洪流的大量轻重骑兵。
想到这里,冯君侯都快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永远对敌人保持优势的方法,不是把技术秘藏着不示人,因为不拿出来用的技术,那就相当于没技术。
要永远地不断开发出新技术,或者利用生产力的优势,让敌人永远跟在自己后面吃灰。
徒弟后面走的路,都是师傅前面走过的,还怕他跳反到天上去?
生怕敌人知道而把技术藏起来,连自己都不用的想法,那叫懦弱,那叫自卑,那叫愚昧。
冯鬼王对此鄙视之!
现在别说是魏贼,就是大汉内部,除了校尉府的知情人,谁都觉得萧关一战,校尉府没个三年不可能缓得过气来。
冯鬼王前番跑了汉中一趟,基本也是哭穷,完全没有炫富的想法。
萧关是大胜,但亦是苦战啊,将士伤亡就不说了,战后光是死伤的马匹,大伙可都是一边流泪一边吃掉的……
也就是大汉丞相和张星彩,知道冯君侯一直在努力提高大型牲口的产量,手里肯定会有一些存货。
但他们同样也不知道,冯君侯手里究竟有多少底牌。
毕竟就算是张小四再怎么聪明能干,在没学过生物学之前,总会受到知识的限制。
骡这种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牲畜,也不是说没人知道它的优点。
关键点就在于:以现在的技术,根本没办法大批量地繁殖出来。
马匹就已经够难养的了,公马在很多时候都会错过母马的发情期。
这公驴和母马……随缘吧!
而作为生产力代表之一的家畜养育知识,颠覆了这个现象。
姿势就是力量!
冯鬼王,他骄傲!
“回山长,如今能拿出来用的骡子,有两千六百三十二头。”
“有点少了。”
看到山长似乎不太满意,周炉就有些紧张起来:
“是这样的山长,这骡子要长两年,才能使用,但还不能给它拉重物。只有长到两年半的,才算是真正能完全使役。”
周炉这么一说,冯永就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第一批?”
“是的,山长。”
周炉连忙点头,“半年,只要半年,学生可以给山长产出五千头,全都是可以使役的。”
估计是真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也不知他是如何产出的……
“不用紧张。”
冯永摆摆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年校尉府应当没有什么大战,所以这个事不用急,而且急也没有用。”
从开始尝试积累经验到全面推广开来,这是一个需要完善的过程,周炉能做目前这一步,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
周炉得到山长的表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山长既然这般说,那学生就不怕了。过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能用的骡子,少说也能到一万六千头,多的话,两万头也是有可能的。”
两千多头只是第一批,因为技术的成熟,可以把摊子全部铺开,后面的第二批,第三批,那都翻倍往上,和利滚利差不多。
“好,那就好。”
冯永赞许地点头。
陇右的优良母马,要优先生产可以培养成战马的马驹。
而且若是想产出上好的挽用骡子,母马最好也是那种善于挽驮的,而不是冲锋所用的战马。
幸好湟水河谷那边所产的湟水马,也就是后世的河曲马,在这方面有很大的优势。
“学生发现,用于骑军所用的战马,虽然比湟水马高大,但所产出来的骡子,却没有湟水马所产骡子耐用。”
周炉拿着一本册子,一边翻看,一边向冯永介绍目前骡子的养殖情况。
“所以现在学生所用的母马,皆是湟水马,一来不用与骑军争战马,二来产出来的骡子,也是最好的。”
看看,这就是知识分子下沉到基层的好处。
冯永连连点头。
自己前些日子为什么那么给刘汉子面子,公开称赞他?
并不全是因为他娶了五个胡女。
当然,娶了五个胡女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几年来,他有办法源源不断地向校尉府输送上好的湟水马。
不管是换也好,买也罢,就算是出卖色相,那也是为国献身。
只要能把湟水河谷胡人部族的马匹大量抽掉,让那些部族间接地成为护羌校尉府养马人,他就算是工作出色。
等那些胡人习惯了这种方式,到时候护羌校尉府再推行齐民编户,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冯永站直了身,看向远处,那里有马,有牛,有羊,也有骡,都被栅栏分开了。
牧场的牧民抱着草料,不断地往食槽里头投料。
还有些栅栏是开的,有人驱着马群奔向更远处,马群开始奔跑起来,地面在微微震动,马蹄如闷雷。
“那是在挑选战马吧?”
冯永指了指奔跑的马群,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开口问道。
“正是。”
周炉连忙跟上,解释道,“这里头最好的几匹,或者头马之类的,挑出来以后,会送到专门的马场,当作种马。”
“那就跟我说说战马的事。”
萧关一战,校尉府可谓是大出血。
身为护羌校尉,冯鬼王到底下各个牧场视察,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是,山长。”
“挑出来的种马,每一匹都有血统记录吧?”
“回山长,这些种马的血统档案,每一匹学生都会亲自察看后,才会归档。”
记录好种马的血统,并不是周炉提出来的。
而是冯永提出来的。
提出来的原因,因为汉中牧场和越巂牧场的教训。
虽然冯永从前世就知道优生优育,但因为牧场没有及时建立起血统档案,导致后面仍然出现了一些退化,甚至先天不足的马驹。
这才让冯鬼王想起了后世的一些做法。
虽说后世的血统档案在很多时候变了味,被某些人拿来装逼吹牛逼。
但冯鬼王好歹也是学过高中生物的人物,很快就想通了建立血统档案的好处。
一是为了避免近亲繁殖,导致马群在第二代第三代出现退化。
二是为了方便近亲繁殖,也就是回交。
因为回交在有些时候可以保持某种优点稳定下来,当然,回交更多时候是产下先天不足的后代。
说白了,就是方便管理。
当然,以后若是有机会,拿血统档案来哄骗冤大头,冯鬼王自然也不会拒绝。
抬眼望去,极目之处,有一条长龙蜿蜒着向北而去,那就是黄河。
黄河的对岸,就是鹯阴县(即后世的靖远县附近)。
陇右之战后,那里一直是凉州魏军的据点。
后来校尉府东出萧关前,关大将军派赵广领军出击,把这个凉州魏军据点纳入了校尉府的治下。
关大将军的这一个举动,并不单单是渡举杯收复鹯阴县那么简单。
而是就把大汉的兵锋影响,直接往西推进了数百里,直达凉州的核心,武威姑臧。
因为从鹯阴渡口渡过黄河,然后沿着长城西进,可以一路通畅无阻地到达武威姑臧。
这条路,是最早的丝绸之路,不过因为这数百里的荒原,商队补给不便。
再加上走陇西到西平,穿过大斗拔谷,可以直达凉州张掖,所以商队就渐渐地不走这条北路了。
但从鹯阴县到姑臧,数百里的荒原,却又正好是骑兵驰骋的战场。
所以关大将军拔了鹯阴县这个魏军据点,震慑凉州魏军的意味很浓。
后来事情的发展,确实证明了关大将军的英明。
没了鹯阴县这个桥头堡,再加上西平叛乱又成不了气候,武威姑臧最后都没敢派兵过来试着策应关中魏军。
想到这里,冯永转过头,看了看身后。
只见正室夫人和小四正站在荫凉处,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离她们不远处,自己的两个孩子正在草地嬉闹。
冯永招了招手,关姬脸上露出笑容,亦是高兴地对着这边招了招手,看起来是在回应自家阿郎。
冯鬼王脸色一僵,继而叹了一口气:
夫纲不振啊!我明明是让你过来,你就这么招两下手是几个意思?
正室大妇也就算了,这小四也没半点眼色,居然也就是看了自己一眼。
冯君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堆起笑容,走过去问道:
“我欲去大河那边看看,细君要不要去看看?”
“妾记得,这几个月来,许家二娘一直在那边开荒?”
关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一句。
冯永点头,“没错。以前那里都是在种竽头,现在形势不一样了。”
“听说那一片,土地很是肥沃,而且可以直接调大河的水来灌溉。”
“许家二娘早就想把它开成良田,只是四娘不让,所以这事就拖了下来。”
“现在四娘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就安排了下去。”
以前不开,是因为那一片,我可直冲武威姑臧,敌亦可直达大河渡口。
万一真要关中大战胶着不下,凉州魏军肯定会有所行动,战机瞬息万变,谁知道刚开出来的良田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这不是白费劲么?
萧关之战后,凉州已成了锅里的熟肉,自然就不用再担心了。
关姬听了冯永的解释,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就让四娘陪着阿郎去吧,这天太热,孩子还是不要太折腾了,妾就在这里看着孩子。”
张星忆看了看天上的骄阳,只觉得自己真要出去,会被烤出油来,于是嘟了嘟嘴:“阿姊,我也不想去……”
“啪!”
关姬一巴掌拍过去,没好气道:
“你的分内之事,你不去谁去?阿郎身为君侯,又是护羌校尉,都要下去巡视访民,你还比君侯娇贵了?”
关大将军的振振有词,引得冯君侯都斜眼看过来:
这个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不一样是在校尉府中任职?凭什么就能呆在这里乘凉?
只是关将军虎威太盛,两人没一个敢反驳,当下一人乖乖地坐上车,一人悻悻地骑上马,向着北边而去。
第0856章 备荒备战
黄河到了鹯阴渡口这里,水面变得开阔,水势变得平缓,正是渡河的好地方。
偏偏这里,还有一座小山突兀而起,成了一个天然的军事堡垒。
登上这座小山,渡口周围数十里,一览入眼。
黄河西边,可以看到不少牛羊,还有牧民骑着马,绕着羊群跑,同时传来隐隐的犬吠声。
那些稀稀拉拉立着的类似圆顶草垛,其实是青贮料塔。
黄河的这一边,则是一大批耕牛拉着八牛犁在翻地。
山前下有一条沟,就是渡口大道。
渡口大道的尽头,一条浮舟搭成的宽阔浮桥横跨东西两岸。
它的两边,还有两条由羊皮筏子组成的小浮桥作为辅桥。
“姊夫你看,许二娘的计划是,这大河西岸暂时不要大动,可以先撒些苜蓿种子,做一个半圈养的草场。”
“我们先要开垦的,是东岸这一大片……”
张家小娘子板着小脸,正正经经地给冯君侯做介绍。
冯君侯一看她这小脸,就知道她是生闷气了。
当下招了招手,对着亲卫喊道:“拿把油伞过来,没点眼色!”
离得远远亲卫连忙爬上来,递给冯君侯一把伞,然后又很快地消失在山腰。
冯君侯打开了伞,举到张小四头顶,然后又关心地说道:“四娘,看你脸上都出汗了,来,我给你擦擦。”
明知道这家伙是居心不良,但张家小娘子绷着的小脸终是绷不下去了,她咬着牙,踢了他几脚,忿忿地骂道:
“死没良心!死没良心的!”
冯鬼王身材高大结实,张小四的拳脚不如关将军那般厉害,再加上又不是下了狠心踢人。
冯鬼王咧咧嘴,“哎呦”两声,就当是给张小四一个面子。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亲卫又引着人到山上来。
“见过君侯,见过张娘子。”
许家二娘和李同夫妇两人,低着头一起行礼。
冯永点点头,表面正经地开口道:
“起。李许氏,这次叫你们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这东岸的开垦情况。”
说着,他指了指山下,“从这里到一直到祖厉,大约能开出多少荒地,算过吗?”
许二娘穿着从南乡流传出来的窄衣紧袖,从鞋子到裤腿,还沾了些星星点点的泥巴,一看就是个干实活的。
只见她捋了一下鬓发,似乎是借此理清自己的思路,然后这才缓缓开口道:
“敢问君侯,包不包括大河西边?”
冯永闻言,又看了一下黄河西岸,“既然大河西边暂时不动,自然是不算在里头。”
许二娘点了点头:“若是不包括,从渡口一直到祖厉县,大约可开出三十万亩良田。”
“三十万亩良田?你确定吗?不是中田?”
这个数字略超出冯永的意料。
许二娘点了点头,肯定道:“回君侯,确是良田。这三十万亩里,有七万余亩,是早年开出来种竽头的,所以今年就可以直接耕种。”
“有十万余亩,需要先种豆类,第二年再种粮食,最后十万亩,要先种苜蓿肥地,让生地变成熟地,后面再种一年豆类,最后才能种粮食。”
“但只要能种粮食,最后皆能成为良田,妾可以保证这一点。”
许二娘说的这些,是兴汉会开荒的基本流程。
而这一套流程,要从当年复垦汉中,冯永当上汉中的典农校尉丞起算起。
冯家庄粮食大丰收,每亩比别家多打了不少粮食,再加上曲辕犁和八牛犁的推出,冯郎君在那时可算是耕种行家。
半生半熟的田地,先种豆类,第二年再种粮食,可以让粮食长得更好一些。
到汉中复垦的人家,不少人半信半疑地试了下,然后第二年就纷纷竖起大拇指,觉得冯郎君是好人。
这股潮流就是从那时候兴起的。
然后嘛,过了两年,南征的时候,兴汉会成立,借着会里权二代的关系,还有毛料这个新鲜事物,冯会首几乎垄断了大汉境内的豆类。
特别是菉豆,被兴汉会搜刮一空,然后运往南中,支援南征大军。
也就是借着南征这个机会,兴汉会一下子就站稳了脚跟。
这一波操作下来,别说是外人,就连兴汉会内部,都觉得冯会首简直是深谋远虑。
先前还有人暗笑他把这耕种的技巧无私地公开出来,哪知人家却是早有预谋。
但不管怎么说,新开出来的荒地,或者是田地轮种时,种一些豆类,第二年耕种的时候再撒些家肥,粮食总可以多收几斗,这就是好事。
于是这种耕种方法就成了大汉种地的流行做法。
至于种苜蓿,那就更不用说了。
当年秃发阗立闯沮县交易场,要不是身上带了苜蓿种子,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冯郎君的真诚友谊?
开草场圈养牲畜,贮青料必不可缺少,想要贮青料,那就要有足够的草料,想要足够的草料,苜蓿则是必备之物。
同时苜蓿也有改善土地肥力的能力。
皇家现在能躺着吃红利,一开始还是要从皇后独具慧眼,无比大气地把汉中冶所属的数万亩皇庄借给冯郎君种草料算起。
这份人情,对于初始创业的冯郎君来说,不可谓不大。
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以前的兴汉会,还是现在的校尉府,所有的强有力扩张,那都是建立在供应充足的基础上。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牲畜。
人要吃粮食,牲畜要吃草料和豆类。
因为牧场开到哪,草场就开到哪,草场开到哪,苜蓿种到哪,这是最基本的。
冯会首这么多年没回锦城,但会里的兄弟,只要前方的冯会首要什么,他们就是卖了底裤都要支持。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想过勾搭兴汉会里的核心人物,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不单单是因为冯鬼王现在的地位,权势等,以及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等等,他们心里的敬畏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毕竟任谁事后回头看看,心底都会冒出一股寒气。
身在局中这么多年而不自知,都是事后才突然发现,原来有好多东西,兄长从一开始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布置好了。
所以跟兄长跳反这种事情,那真是需要视死如归的勇气。
毕竟跟一个擅长至少提前几年就开始挖坑的阴逼作对,对于兴汉会里那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们来说,委实是太过困难了。
当然,别人怎么想的,冯君侯不清楚,他有自己的想法:
“这三十万亩,拿十万亩种粮食就行了,剩下的二十万亩,先种豆类。”
说着,冯君侯又看向张星忆,“回去以后,四娘就拟份公文出来,立好规矩。”
张星忆点头,表示明白。
十万亩的良田,听起来很多,但粗略算一下,也不过能是让一千来户人家一年到头吃饱肚子,同时还能有些剩余,搞点副业之类。
校尉府有很大的自主权,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耕地,这是大汉丞相说的。
冯君侯表示,这个逻辑……非常完美,他举双手表示赞成。
再说了,明年这个时候,校尉府至少会多出一万六千头可使役的骡子,再加上战马,豆类的需求量会进一步扩大。
所以这个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还有大河西岸这一片,就暂时开成草场吧,耕地就算了。”
冯永转身向西边看去,略有起伏的荒原北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隐隐能看到长城。
虽说此时的陇右还算是水草丰茂,但过了黄河,越是往西,肉眼就已经可以察觉出水土的变化。
粮食供应充足的情况下,那一片荒原,留着当草场,比开发出来当耕地好,就算是给子孙留点可以折腾的环境。
许二娘略有诧异地看了一眼冯永,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冯君侯要限制耕种,不过校尉府治下的牲畜保有量极大,豆类几乎是与粮食同等重要。
再说了,后方一直有粮食运过来,所以种豆类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她应了一声:“诺。”
冯永说完了话,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会意,接着开口问道:
“李郎君,今年的畜蜂规模,较去年如何?”
仅仅是两年时间,手工印刷的应用就以极快的速度在兴汉会内部推广开来。
光是几个学堂的试卷,军中的小报,校尉府和越巂郡的各类政令传达,就让蜂蜡极是吃紧。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冯永出任凉州刺史,蜂蜡的需求量更是会暴增。
毕竟用惯了手工印刷,谁还愿意去手抄?
容易出现错漏不说,最关键的还是效率不高。
阿梅把手工油印机弄出来以前,从校尉府传到县,再从县传到乡,最后从乡传到亭,到里,都得一份一份地抄。
县要是出现一个错漏,那么最底下的亭和里,变成相反的政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手工印刷,只要抄一份,就可以直接印上百份。
战争,打得不单单是国力和资源,还要看动员效率、组织能力等等。
冯鬼王殴打曹大司马,除了靠出其不意,先进兵种等,校尉府将士以强大的组织能力,顶住了前期巨大压力,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所以蜂蜡,也算得上是一个战备物资。
校尉府有什么重大节日或者重大晚宴,才会抠抠搜搜地点起几支蜡烛。
平时都是点的油灯。
冯家也不富裕啊!
就连张家小娘子,以前还可以用蜂蜡制作的蜡烛炫富,现在都不得不点起桐油灯。
生活质量下降了,张家小娘子肯定不满意啊,所以她要努力提高养蜂规模。
李同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日头太大,抹了抹额头的汗:
“回张娘子,今年虽说是新扩出去了一些蜂群,但在一个月前,蜂子遭到虫害,所以,所以……”
张星忆一听,小脸就是沉了下来。
不争气的家伙!
一点也不给我长脸!
没出息!
……
倒是冯君侯,深知这养殖风险之大,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起,就是普通的富足之家,也只能是散养。
当下连忙打了个圆场,“天灾虫祸,非人力所能预料,此事倒也不能全怪你,但以后须要细心些,注意那蜂箱周围。”
李同连忙应道:“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回去后,定亲自安排下去,带头把所有蜂箱都检察一遍。”
如今的李郎君,家族幸福,生活美满,手里还有些小权势,怎么说也算是个体面人。
更别说他以前经历的种种,对现在的小日子更是珍惜,哪敢有一点炸刺?
张星忆哼了一声,不过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冯永又问了一些校尉府治下的养殖之事,了解完情况,又吩咐了一番,这才让李同夫妇俩下去。
“行了,这李同做得也算是不错了,没必要这般生气。”
冯君侯看到张小娘子仍是不悦,便开口说道。
至少在肉食供应这方面,校尉府是不缺的,李同也算是有功劳。
“什么不错,夜里我连蜡烛都点不上,那也叫不错吗?”
张家小娘子蛮不讲理地说道。
“咱们要讲理嘛,谁不知道大汉的蜂蜜,至少有一半是掌握在张家小娘子手里?”
冯君侯避开蜂蜡不谈,来了一招避实就虚:
“这蜂蜜,可比红糖还要贵。光是蜂蜜的供应,就不知有多少人欠了你人情。”
“更别说蜂蜜的进项,大汉有几个比你的身家多?还不知足?”
这个彩虹屁拍得香,张小娘子脸上终于泛起得意的神情,“那也是我自己凭本事赚来的!”
然后又斜视了冯君侯一眼,“大汉身家比我多的人,确实没多少,但我身边的几个人,哪一个不是比我多?”
冯君侯咳了一声,板起脸说道:“胡说!最多也就是只有一个比得上你!”
冯君侯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张星忆登时就大怒,只见她咬着牙:
“我和别人比作甚?我就是要和她比!”
“四娘,算了,我们还是不要比了,比不过的……”
“不行!”张星忆怒气冲冲地瞪着冯君侯,“没胆鬼!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超过她!”
冯君侯装作听不到。
冯家里的几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
李慕掌握着南乡的经济命脉,冯府至少一半的现金流,都是她提供的。
阿梅看起来虽是低调无比,但沉迷于各种知识中的她,对校尉府各个方面所要用到各种器械,有着无比重要的影响力。
同时她还负责培养汉阳制造局所需要的工程师,以后汉阳制造局真要成型,那她就是实际上的开山祖师。
至于冯家的正室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张家小娘子的目标,从来就只有关大将军一人。
只是关大将军掌握着冯府,张小娘子想要和关大将军比,那就是和整个冯府比……
冯君侯很支持她的勇气,只是不看好她的挣扎。
唉,希望实是太过渺茫了……
“四娘,天太热,我们先下去,我陪你去河边看看风景如何?”
冯君侯哄道,“或者今晚我下厨,给你做道菜。”
“我要吃豆腐!”
估计是刚才谈起豆类,让张家小娘子心有所感,于是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没问题,想吃什么豆腐?麻婆豆腐还是家常豆腐?”
“你说呢?”
第0857章 南边
本以为关大将军这么放心自己两人单独出来,离开她的视线,乃是心胸开阔之举。
真走了这么远的路,这才发现自己是想多了。
日头很大,晒得人都快要出油了。
两个人别说是腻歪,就是靠得太近都嫌热,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
失算了!
不过来到大河边上后,潮湿的水气迎面扑来,身上的热气顿时消了大半,让人精神一振。
从渡口往北而行,水面又渐渐变窄,河水轰鸣,汹涌着奔向北方。
有心想来句“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但一想这又不是冬日大河边上赏雪,根本就不应景,怎么装逼?
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小四的柔嫩小手好玩。
寻了一个最能靠近河水的地方,河水溅起的小水珠,渗入了衣服,凉凉的。
不一会儿,身上的暑气竟是被水汽吹尽。
冯永令人搬过两张胡床,拉着张星忆并排坐了下去,然后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枉在陇右呆了这几年,竟是不知道河边还有这等消暑的好地方。”
张星忆拿起一块小石头,砸到河里,瞬间就被汹涌的河水卷得不见踪影,甚至分辨不出哪朵水花是小石头激起的。
“去年对岸还是曹贼占着呢,谁闲着来这里避暑?”
张星忆嘴角含笑,也不知在想什么开心事。
她的目光,顺着大河水流看去,“阿郎,你说,要是顺着大河向北,是不是就到大漠了?”
“当然不是,在我们眼里大河是往北,其实它是东北向,最后还是要往东,那里就是二郎要去的地方。”
“北地郡故地?”
冯永点头,“对,北地郡故地,北地郡故地再顺着大河往东北方走,就到朔方郡和五原郡故地。”
“大河就是在朔方郡故地折而向东,然后再在五原郡故地折向南,那里大河三面环之。”
张星忆想了一下,感觉有些迷糊,“赵二兄,不是从萧关北上去朔方郡故地的吗?怎么从这里顺着大河走也能去?”
平襄处于汉阳郡,萧关处于安定郡,两者还隔着陇山。
张星忆处理政务是一把手,但在涉及军事地理这种事情上,却是有些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说现在大河是东北向啊,出了汉阳郡,大河就流经安定郡的北面。”
其实萧关北面,大河流经的地方,以前也属于安定郡,只是随着胡人地不断南下,曹魏放弃了萧关外面的地方,缩回关内而守。
冯永捏了捏她的手,“想不明白就不用想,现在二郎已经带着人北出萧关,里头还有参谋处的人。”
“等他们画出地形,再与陇右的地图拼接起来,你就知道了。”
张星忆倒也不是真要究追问底,她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与心上人在一起,说到哪就到哪,漫无目的,就是想要和他说说话而已,说什么,并不重要。
身上没了热气,张星忆终于能靠到冯永身上,学着冯永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样和阿郎坐着老去,心里亦是甘心……”
然后皇后拿着大棒过来敲死你!
身为皇家在外的全权代表,不好好干好监军这个大有前途的职业,顺便帮校尉府处理一下政务,光想着偷懒。
只是少女正沉浸在柔情蜜意当中,冯君侯也不好打破她的美梦。
打破她的美梦的,是亲卫的声音:
“禀君侯,刘将军有事请见。”
冯永闻言,转头看去,果见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提着一条长长的马槊,正站在亲卫警戒线外向这边望来。
“让他过来。”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与张星忆齐齐站起来。
“诺。”
得到允许,刘浑把从不离手的马槊递给身边的亲卫,空手走过来,行了一个大礼:
“见过君侯,见过张娘子。”
“起来吧,你好歹也是封侯的人物,对我行这般大礼,也不怕失了面子。”
冯永说道。
“刘浑能有今日,皆是受君侯与张娘子所赐,若是不行礼,那才是真的失了面子。”
刘浑恭敬地说道。
“倒是比起以前会说话了。”
冯永闻言,失笑了一下,忽又皱起眉头,“不对啊,赵老将军半个月前就已经驻军令居,怎么没带你去?”
令居就在金城郡,乃是当年霍骠姚打通河西走廊前的屯兵之处。
那里正处丝绸中路必经之处,同时也是现今通往凉州的主要通道。
在冯永看来,就算刘浑没有跟着进驻令居,那也应该进驻西平郡。
因为那里是丝绸南路,只要通过大斗拔谷,就可以直插凉州四郡的腹部,到时未必不能学着霍骠姚把凉州搅个天翻地覆。
虽说徐邈派了亲信去守大斗拔谷,但秃发部的精骑同样是在那里。
到时只要老爷子能在丝绸中路吸引住凉州的注意力,刘浑冲破大斗拔谷根本就不是个事。
“禀君侯,末将此次过来,正是为凉州之事,赵都督让末将领精骑走鹯阴县,向西直冲武威臧姑。”
“赵都督还让小人给君侯送来一封密信。”
刘浑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递给冯永。
冯永听了刘浑的话,就是一愣。
很明显,赵云不让刘浑领军走大斗拔谷,反而是让他走丝绸北路,大出乎冯永的意料之外。
他接过密信,确认封口无损,这才拆开看了起来。
信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先前商量好的,让冯永在刘浑出发后,准备发动在凉州布下的棋子配合行动。
看完了信,冯永点头,“行,我知道了,计划什么时候渡河?”
“赵都督的意思是,明日就让末将渡河。”
“多少人?”
“五千人,全部是双骑。”
冯永抬头看看日头,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才说道:
“我会让工程营在日头偏西的时候开始搭浮桥,你立刻回去,让你下边的人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你们就可以直接渡河。”
“诺!”
既然来了军情,那么儿女私情就只能暂时先放一边。
军事不决问正室。
为什么老爷子要让刘浑走北路而不是南路,这个事冯永有些想不明白,得去问问关大将军。
张小四大是不满,但终究还是知道孰轻孰重,当下只得怏怏不乐地跟着冯永一起回头。
校尉府这数月都是处于半战备状态,从预备役里抽新兵补入军中,同时加以训练,是目前的主要任务。
毕竟萧关一战,伤亡不小。
唯一伤亡少一些的,就是工程营。
所以让工程营紧急出动,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从北边走其实也正常。”关姬就着油灯,拿着老爷子的密信看了一遍,然后就收了起来放好,再转身拿起团扇往冯永这边扇了扇。
一股沐浴后的清香扑鼻而来,关姬披散着头发,头发还有点湿,但这并不能影响她智珠在握的形象。
“说说。今天我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想得对不对。”
“有什么好想的,赵叔走中路,那徐邈自然要提防中路。但他肯定也要提防南路,因为出了大斗拔谷,那可就是武威后方的张掖了。”
“就凉州现在这个模样,徐邈还能守三路不成?”
关姬半躺回榻上,仰头想了一下,忽然一笑:
“赵叔让刘浑走北路,那是要把徐邈往死里逼啊!只要秃发阗立在关键时刻突然响应大汉,北中南三路就皆是汉军。”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武威到时将会背腹受敌,退无可退。”
武威作为凉州的郡治,只要它一下,凉州就算是初步被掌握到大汉手里。
很稳,也很狠。
“谁都知道凉州是必下的,徐邈根本没办法守住,阿郎就不用太操心了,还是先考虑一下如何治理吧。”
关姬云淡风轻地说道。
“行吧。”冯永也跟着爬到榻上,却见关姬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封信。
“这又是哪来的信?”
冯永伸手就想去接。
“别动,不是给你的,是别人写给妾的。”
关姬打了一下冯永的手,这才撕开了信。
“咦?这倒是奇了怪了!谁还与细君有书信往来?莫不成是夫人写过来的?”
所谓夫人,自然就是黄月英。
“这是南中的来信。”
“南中?”
冯鬼王顿觉得有些不对,“细君在南中还认识人?”
越想越是不对味,“这是哪个家伙,敢背着我给你写信?”
关姬正低着头看信,闻言瞟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花鬘。”
冯君侯一听,登时就是一个激灵,转头就想往榻下跑:
“晚食吃得有点多,我先去趟茅房……”
关姬哪容得他跑路,当下两条腿各自一抬一压,右手伸过去再一扭。
冯土鳖当场就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地挣扎:
“细君饶命!”
关姬轻轻一笑,全身压了上来,吐气如兰:
“阿郎还记得花娘子呢?”
当初在越巂时,我就是靠着把你卖给花娘子,这才让她死心塌地,鞍前马后地给我办事。
毕竟孟家在南中的人脉,少有人能比。
花鬘那个时候,不但想尽法子从南中征来滇马开马场,还从南中迁徙夷人充实越巂。
你说我记不记得?
后来诸葛老妖要北伐,自己领军先到汉中,独留自家婆娘在越巂,也不知道最后两人搞姬了没有……
后来吧,自家婆娘跟着到了陇右,却是没见花鬘跟过来。
冯鬼王心里也是在嘀咕,估计两人是闹掰了。
但做贼心虚的冯鬼王,也就是在心里嘀咕一下,没敢问关大将军她和花鬘最后究竟怎么样了。
没成想都过去几年了,冯鬼王都快要把这事忘脑后了,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就是想跑都来不及。
“细君,我和那花娘子,真的是清白的!”
“妾自然知道阿郎和她是清白的,但妾呢?”
我特么……这婆娘吃的口水越多,说话就越是像我了!
“怕啥?那花鬘又不是人妖。”
“何谓人妖?”
“就是妖人,可男可女的那种。”
关姬终究还是脸皮薄,听到这个人的胡言乱语,脸上就是微微一红。
只见她咬牙道:“我看你才是妖人!没见你这样的,逼着妾去哄骗人家一个小娘子!”
一边说着,一边下了狠手直招呼。
“饶命饶命!细君饶命啊!”
冯鬼王连连惨呼。
……
“够了啊!再打我就反击了!”
“蓬!咚!咚!”
……
“看我蛟龙翻身!”
关姬一声娇喝:“雁落平沙!”
……
“兔子蹬鹰!”
再一声娇喝:“铁沙掌!”
……
“鲤鱼打挺!”
“泰山压顶!”
我靠!
这婆娘平日背地里肯定没少看游侠小说!
不信了还!
“我要施绝招了!”
“怕你?”
“看我龙爪手!”
“无耻!”
“嘿嘿,仙人指路,轻拢慢捻抹复挑!”
“嘤咛……”
冯君侯一招得势,终于翻了身,得理不让人,翻身把歌唱。
就是唱得有点气喘,期间还有关大将军的和唱。
待两人筋疲力尽,战场这才平静下来。
缓过了一口气,躺在冯永怀里的关大将军这才带着呢喃也似的声音说道:
“南中那边有人反了,兴汉会的消息,明天应该就到,官府的公文,最迟也就是后天。”
兴汉会在南中投了不少钱粮,而且南中还是红糖原料来源产地之一,由不得兴汉会不重视。
没想到兴汉会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关姬却能提前得到消息。
“是哪里反了?”
这是早就有预料的,所以冯君侯倒也没多大意外。
唯一预料不到的,就是什么时候反。
“云南郡,说是一个叫刘胄的带了头,先前还暗中联系过花鬘,想要让她带话给孟获。”
听到这个话,冯永脸上有讥笑之色:“观刘胄这等行事,怕是真反之时,就是断头之日。”
孟获现在还在锦城享福呢,孟琰又被调到了汉中,现在越巂太守可是王训。
孟家谁敢反?不怕夷三族?
“前头不是说张翼执法太过,致夷人不满么?再加上阿郎被魏贼断于萧关东面的消息传到南中,有些夷人头目就有了不轨之心。”
“花鬘前些日子受了庲降都督之托,前往云南郡安抚夷人,没曾想那刘胄一看形势不对,于是提前反了。”
冯永听了这个话,就是有些意外:“花鬘受张翼之托?”
关姬知道冯永是想问什么,当下就是轻轻一笑:“阿郎可别小看那花鬘,兴汉会在开始卖滇驹的时候,花鬘可是一匹也没卖。”
“她自己组了一支马队,专门往南走,赚了不少钱,现在南中有不少部族就是靠她吃饭呢!”
“听说蜀地大族以前就有不少人是往南边做买卖的,再加上孟家在南中又有声望,走南边的路,别人可能走不通,她就能走通……”
听到关姬这些话,冯永就是一个激灵:往南?
“往南,最远能到哪?”
“这个妾如何得知?”关姬摇头,“这可算是人家的家业呢,保密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说出来?”
第0858章 无心插柳
来这个时代这么多年,冯永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的一切。
生活在丞相领导下的大汉,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僚,不用心是不行的。
比如说去当个越巂太守,你不但要知道越巂的现状,还要知道越巂的历史,甚至它的由来。
当个护羌校尉,你就要赶快去收集凉州胡人的情况,乃至凉州历史上,历代胡人的演变过程。
想要当好凉州刺史,那你至少要从前汉孝武皇帝打通河西走廊,彻底凿通西域那时起去了解它的历史。
身为护羌校尉和凉州刺史,冯永都快要把自己手头那两本精印《史记》和《汉书》,关于凉州和西域的部分翻烂了。
提起凉州与西域,有三个人是绕不过去的。
一个是孝武皇帝,这是必须的。
一个是霍骠姚,这也是必须的。
还有一个,那就是张骞,这更是必须的。
作为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张骞为后世所熟知。
在后世,陆上丝绸之路谁都知道,海上丝绸之路部分人也知道。
但还有一条丝绸之路,那就比较少人提起。
这条路就是西南丝绸之路。
从《史记》和《汉书》的记载中,冯永可以推断出,这条西南丝绸之路,甚至比以长安为.asxs.的丝绸之路还要古老。
因为《汉书》记载得很清楚,张骞亲口所言:
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
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
也就是说,在前汉打通丝绸之路以前,蜀地的东西就已经被人贩卖到身毒。
为了能彻底打通西南丝绸之路,孝武皇帝派张骞前往犍为郡,主持西南夷事。
最后这才有了夜郎自大,同时大汉把版图进一步扩张到大西南。
但是,这里有个但是。
即便是张骞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为有名的探险家,最终也没有能找到一条从西南直通身毒的道路。
在大汉最富扩张性的孝武皇帝时期,这件事情都没能完成,后面的事情自然就不用说了。
大汉能把永昌郡(即现在的云南西部和缅甸的北部)纳入管理,就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极限。
后世的历朝历代,基本都没能超过这个极限。
强汉是真的牛逼,而不是吹嘘。
所以在冯永看来,蜀地的东西能到达身毒,中间应该转了很多趟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三趟,甚至一两趟。
这个取决于蜀地那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为了钱,究竟能不要命到哪种程度。
只是随着后汉中后期的宦官与外戚交替专权,内部**,百余年来,从西北到西南,胡夷叛乱不断。
别的不说,光是西南蜀地这边,原有的官道不知有多少因为夷人叛乱而被中断,乃至毁坏。
冯永当越巂太守时,重新疏通的那条从越巂直通锦城的平坦大道,就是因为夷乱而被迫中断了百来年。
若不是鬼王光环对夷人有降智威压作用,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大路能直通锦城。
所以除了主干尚存的五尺道,对于秦国在数百年前就开始修建的南中其他栈道和山道,冯永早就已经就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整整断了百余年啊,再好的工程质量,也挡不住百余年时光的摧残。
更何况还是在南中这种鬼地方。
就算你还能找到痕迹,你上哪找识路的人去?
哪知现在关姬居然告诉自己,花鬘有能力往南边做买卖!
冯鬼王如何能不兴奋?
他忍不住地深情地轻声呼唤一声:“细君……”
“嗯?”
关姬躲在冯永怀里,传出来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同时还有几分慵懒,如同一只温顺无比的小猫咪。
“那个,花娘子和你的关系,看起来还是很不错啊,你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温顺的小猫咪就立刻就成了炸毛的母豹,幸好冯鬼王早有准备,一个翻滚,躲过了致命一击。
“无耻!”
黑夜里看不清关大将军的神色,但可以听出这两个字是绝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是冯鬼王如何肯承认自己无耻:
“细君你这个话就过了,我不过是想问问她究竟能到南边的哪里,怎么就无耻了?”
关大将军又不如冯鬼王脸皮厚,如何好意思提起自己被那个家伙卖了的陈年往事?
但借口也是有一个现成的:
“你好歹是堂堂君侯,兴汉会下边的产业,别人几代人都未必能赚到,如今还要去图人家一个小娘子的家业,羞也不羞?”
冯鬼王“啧”了一声,义正辞严的说道:
“细君,你我共枕多年,难道还不知我?我岂是那等小人?她那点家业,若是没有我,焉能成事?我又岂会看在眼里?”
若说换了他人,关姬自然是不相信。
但冯鬼王是谁?
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带着别人发家,还没有见过他靠着别人发财。
冯鬼王在这个事情上,那可是有口皆碑的。
“那你还要知道人家的南边路线做什么?前两年会里的人,不是已经能让马队到达永昌那边了吗?”
在越巂牧场没有量产滇驹之前,永昌和云南二郡,靠着王伉和吕凯(即南中反叛时坚守永昌,拒不降叛军的永昌府丞与五官掾功曹)这两个大汉忠臣在地方上的关系。
这才能勉强维持大汉名义上的统治。
直到越巂量产滇驹,大汉往南中的运输能力和投放能力大大提高,同时再加上南中的不断开发,这才算是与云南和永昌建立起正常的联系。
这种正常联系,是指能往来通讯,同时还能投放小股兵力,至于想要再多的,那就没有了。
除非是像南征那样,以朝廷之力,不计伤亡和损耗,强行推进,才有可能让大军进入。
“想问她点事,若是可能,让她帮个忙。”
冯鬼王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再次爬到关姬身边。
“帮什么忙?”
关姬奇道。
以目前兴汉会在大汉境内的势力,花鬘求着兴汉会帮忙还差不多。
“帮我找点种子。”
“嗯?什么种子?”
“听说林邑那边盛产稻谷,与大汉南方所种稻谷有所不同,所以我想让她帮我从那边寻些林邑的谷种回来。”
所谓林邑,其实就是占城,也就是后世东南半岛的东南部。
那里本是前汉所置日南郡的象林县。
到了后汉汉顺帝时期,象林县功曹之子率数千人作乱,杀死县令,脱离大汉,成立林邑国。
彼时的后汉正值国力衰落时期,根本无力征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象林县独立出去,至今已有近百年。
占城稻,这个赫赫有名的明星农作物,就是产于占城而得名。
冯永不知道占城稻这个时候出来了没有,但有枣没枣打两杆,总是没错的。
小冰河时代的两个最显著特征,一个是气温的断降低,一个就是等降水线的南移。
所谓等降水线南移,说白了就是每年降水量的减少,导致极易出现大旱。
自黄巾之乱以来,河北、中原、关中等地,几乎每隔两三年就有一次大旱。
就连南方,也会因为出现降水不足而导致水田变旱田,水稻无法种植。
占城稻,除了产量高,长生期短,同时它还可以长在旱田里,是用来减少小冰河危害的良好农作物之一。
“这样啊……”
关大将军语气里却是有些犹豫。
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当年在越巂郡所发生的事情,让她心里有某种阴影。
她想了一下,突然又说道:
“妾曾闻,当年吴国吕岱平定交州后,曾多次派人去南边,扶南、林邑、堂明等南边小国纷纷遣使朝贡。”
“阿郎若是真想要林邑稻种,通过吴国岂不是更方便?”
此时的中南半岛,并不是人们想像中那种原始部落聚集之地。
派出使者前往吴国朝贡的那些小国,弱不弱先不说。
仅仅是懂得朝贡这一项,就足以说明它们至少已经进入君臣时代。
“此事绝不能通过吴国!”
冯永断然道。
现在好不容易骗得吴国在荆州南边种满了甘蔗。
陆逊就算是能看出这其中的蹊跷,难道他还能拦着吴国的世家大族,独立拥有部曲的军头们主动放弃红糖的丰厚利润?
若是占城稻没出来还好说,真要出来了,通过吴国求种子,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冯永与关姬在一张榻上睡了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她心里在顾忌什么。
先不说关姬与花鬘的孽缘,就是事关花鬘家业秘密这个方面,不管是换了哪个外人过来,那也是犯忌讳的事。
“阿郎若是当真想要知道,那妾就试着问一问。”
关姬终究还是疼自家阿郎的,听到他这般说,刚应了下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妾真是糊涂了,这个事情,阿郎应该去问阿梅才是!”
冯永一愣:“怎么扯到阿梅身上去了?”
关姬正要回答,突然外头隐隐传来的哭声。
“是双双和阿虫在哭呢!”
关姬猛地坐起来,开始摸索着下榻点灯,语气焦虑地说道:
“这几天天热,双双和阿虫一直睡不好。”
说着,灯亮了以后,关姬转过身来,有些自责地说道:
“妾本还想着,等头发干了以后,就过去哄孩子睡,没成想被阿郎撩起火来,却是一下子就忘了。”
说着,她捡起散落在榻上角落的衣服,匆匆披上,再转过身来,亲了冯永一口:
“妾今晚可能就在孩子那里睡了,阿郎不用等妾。花鬘的事情,阿郎去找阿梅准没错!”
说完最后一句,她也不多做解释,就趿着拖鞋风风火火地赶地去看孩子,独留自家阿郎守空榻。
冯永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唉声叹气:“果真是处于家庭地位的最底层啊……”
走了也好,正好一个人能安静考虑一下方才所说的事情。
花鬘这个事,怎么细君会让自己去找阿梅呢?
冯永刚嘀咕了一下,顿时就恍然大悟,拍了一下大腿:
“嗐呀!我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真是骑驴找驴,灯下黑!”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然坐了起来,开始找衣服穿上。
记得在锦城那边时,花鬘与阿梅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花蛮女还借着阿梅的关系,天天来冯庄蹭吃蹭喝。
后面越巂牧场一事,闹得动静不小。
花鬘为了保险,一开始还拉着阿梅入股,然后这才有胆子去找冯鬼王,表示也想跟风,搞个私人马场。
那时正是拉拢和分化蜀中世家的关键时期,一些大族为了长期利益,不得不出吃下冯鬼王喂到嘴边的屎,出钱出粮资助两个蛮女开马场。
本是两个小女子的小摊子,被冯鬼王这么一番运作,最后居然成了上市公司。
此时冯永越是想,思路就越是清晰,心里就越是怀疑:
“这花鬘的马队,不会有蜀中世家的人参与其中吧?”
蜀地早在数百年前就能把东西卖到身毒,身为蜀地的土著,那些世家若说没有门路把货卖到南边,那简直是不合理。
说不得,花鬘那个小蛮女,根本是被那些老奸巨猾的世家给利用了。
那些世家借助她的人脉,又给马队披上鬼王侍妾阿梅的名头,南中谁还敢拦着?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入股马场的大族认为花鬘背后是有冯鬼王支持……
种种信息的不对等,所以搞成现在这等模样。
冯永想到这里,当场就翻身下榻,兴冲冲地出了主院,往旁边阿梅的小院快步走去。
阿梅这丫头也真是的,平日里闷不作声的,竟是让人疏忽了她与南中那边的关系。
只怕她现在都不知道,有人借了她的名头在南中搞事。
这些世家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能紧紧抓住不放。
一路想着,拐弯进入阿梅的小院,却见主屋的灯还是亮着。
摆了摆手,阻止了值勤的女卫通知阿梅的举动,冯永推门进去,只见阿梅正趴在桌上,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
“忙什么呢?还不睡?”
阿梅听到开门声,刚抬起头来,却发现正在进来的冯永,当下又惊又喜地站起来:
“男君怎么会在这等时辰过来?”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你。”
冯永转身关上门后,急不可耐地过来直接抱起阿梅,扔到榻上。
“男君……”
“莫要言语,君侯我今晚高兴!”
若是自己的猜想成真,那么大汉控制南中的进度,只怕又能加快进度了。
不怕世家玩花样,就怕他们趴在原地装死!
往南?
往南好哇!
“花鬘那边,和你一直有联系吧?”
“嗯……”
“知道她的具体情况吗?”
“妾……嗯,妾不知……只知道她,她早先……”
“如何?”
“每三个月都派人送一笔钱过来,妾嫌麻烦,就,就让她直接送到锦城的庄子里去了……哦……”
果然如此。
阿梅的分红在锦城庄子就被截留了,而锦城的庄子,现在是管家赵叔在打理。
赵叔处理不了的事情,又都是派人请示冯家主母。
至于冯君侯,那是做大事的人,府内这点小事,哪里轮得到他处理?
所以花鬘的马队,其实阿梅也是股东。
阿梅是股东,那和自己是股东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冯鬼王更是兴奋,大叫道:“种子!”
第0859章 南中
在大汉丞相南征之前,大汉所能控制的南中地区,最多也就是朱提郡,还有牂柯郡平夷县以东的地方。
南征之后,大汉直接控制的范围,可以直达建宁郡的味县(即后世的曲靖)。
兴汉会这些年对的开发,基本也是在味县以北。
也就是这两年,才开始渐渐向最南边的兴古、云南、永昌这三郡渗透。
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兴汉会的种植园,不仅仅是甘蔗种植园,还有茶园,甚至还有少量的桐树园,已经出现在滇池,以及云南郡的郡治弄栋县(即后世的姚安)。
而且从味县经滇池,再到弄栋县这一条路线,兴汉会的马队渐渐多了起来。
特别是滇池的茶园,乃是兴汉会的重点扶植项目。
原因无他,滇池的茶,在蜀地乃是早有盛名。
甚至还有人说,南中之茶,以滇池为佳,曾为贡品。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据冯永所知,云南滇池的茶,在后世确实也挺有名。
所以兴汉会还特意出了钱粮,请庲降都督府出面,召集了本地的夷人,把味县到滇池这一条路,重新修缮了一番。
对于南中的夷人来说,徭役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除了官府,还有当地的豪族,逼着当地夷人给他们干活,以前那都是常见的事。
有繁重的徭役就算了,每年还要上交不少特产,交不上那就得卖儿卖女卖自己。
官府与豪族对南中夷人的沉重压迫,那真是由来已久。
大汉丞相在味县立了石碑之后,官府的徭役不是说没有,但和以前作比较,那真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然后在服完官府的徭役之后,大伙正准备回家,然后官府突然说如果继续干下去,不但包吃包住,而且还有粮食布匹可以领!
这等大好事……
大伙当然是不可能相信的啦!
但很快就有人搬出大批的毛布,黍米等东西摆在所有人面前。
这下有人开始半信半疑。
干满一个月后才能领粮食布匹,那肯定是有风险的。
什么风险?
当然是白干一个月的风险。
但干一天就可以白吃一天的饭,这是可以立刻验证的。
反正多一天少一天,对个人基本没多大损失。
所以就有人试着多干了一天,居然能吃上官府的饭。
不亏!
然后干到第三天,居然还有肉菜,每人碗里多了一条蒸得软乎乎的咸鱼!
这下所有人的热情都大涨起来了。
咸鱼自然是越巂的特产。
当年冯鬼王在越巂打下的良好基础,如今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稻花鱼做成了鱼酱,已经在锦城打开了名声。
越巂所产的蚕丝,更是一跃成为蜀地的顶级产品。
原因就在桑树和蚕种上。
精心挑选出来的优良桑树品种,种满了鱼塘周边。
而蚕种的培育,越巂已经走在了大汉的最前列。
相比之下,咸鱼反而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产品。
干苦力活,除了要吃饱,还要重油重盐,最好还能有肉菜。
只是现在肉菜肯定是没有的,但能每天能吃饱的情况下,每三天还能吃一条香喷喷的咸鱼,对夷人来说,已经足以欣喜若狂。
再等过了一个月,官府还真发下粮食,整个工地立刻就掀起了欢呼声。
其实粮食是不多的,只有一点点,甚至都没法折算成布匹。
但官府的人说了,只要他们愿意继续干下去,可以攒到下个月一起领。
有了前面的立信,虽说大部分夷人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那点粮食拿到手里,但也有人小部分人愿意继续存到下个月。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夷人纷纷表示,只要粮食布匹给得足,我可以零零七干到猝死,毫无怨言。
九九六?
人怎么可以懒惰到那种地步?!
等从味县至滇池的官道修缮完毕,甚至有夷人拿到了粮票或者布票,然后跑去味县兑换粮食布匹。
仅仅是这一个事,大汉官府的威信,就已经在南中的最南边开始重新树立。
虽说兴汉会在这个事里出了大量的钱粮,看上去像是做了一回憨大头。
但没有人有怨言,甚至还嫌路修得太慢。
因为与茶叶在陇右和凉州的恐怖利润相比,这些钱粮就是个屁!
会里的所有人都心急如焚想要在滇池周围跑马圈地,开出茶园。
因为兄长说了,南中最适合种茶的地方有两个。
一个是滇池,一个是楪榆泽(即洱海)。
皆是有山有泽,云雾缭绕之地。
目前大汉拥有茶园的人家,也就是兄长、赵二郎、李遗等会里这几个最核心的人员。
唯一的例外,就是李家六房。
不过幸好有慕嫂子在,李家六房也不算是外人,所以茶苗仍是完全控制在兴汉会的手里。
但茶苗种下去,至少也要三年,才能开始采收茶叶。
整整三年啊,谁知道兄长还能在护羌校尉这个位置呆多久?
所以兴汉会着急修缮从味县到滇池的官道,重点扶植滇池的茶园项目,那就可以理解了。
冯永担任凉州刺史的消息刚传出来的那段时间,为什么兴汉会连酒都不往北边卖了,而是拿来庆贺?
因为这就意味着,兴汉会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在凉州,乃至西域的交易里,占据住极大的优势。
而两年前种下的茶树,也正好可以赶上这一波红利,简直不要太爽。
少卖几坛酒,就图个高兴!
不过这世间之事,有喜自然也就有忧。
在兴汉会准备再吃一波大红利的同时,云南郡刘胄的叛乱,就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资本都是怕局势动荡不安的。
偏偏滇池往西不远,就是云南郡,你说,这刘胄不是给人添堵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洱海就在云南郡。
兴汉会在滇池圈山之后,又用老办法,出钱出粮,官府出面,请来南乡工程队的人,再召集夷人,重新修缮从滇池到楪榆泽的官道。
虽说这一次,夷人比上一回要积极响应,但工程量也要大很多。
因为从味县到滇池的官道,虽说残坏,但终究仍能找到时断时续的主干道。
从滇池到弄栋,情况也差不多。
但从弄栋到楪榆泽,那简直就是要重新铺一条新路出来。
工程量大,就意味着施工时间长,钱粮也耗费得多。
唯一让人高兴的,就是可以花鬘名下的马队已经踏出一条小道,不用另行勘探,可以直接顺着这条马道施工。
所以滇池到弄栋的官道,今年也算是勉强能通行了,但想要再前往楪榆泽,那就真没余力了。
只能等吃到滇池茶叶这波红利以后,再行开工。
毕竟随时支持陇右的兄长,那才是兴汉会第一要事。
兴汉会可以等,可有人等不了。
等不了的人叫花鬘。
因为她的马队从蜀地运货到掸国、盘越国等地,一年到头也就是那么两三次。
而云南郡,又是必经之地。
这刘胄一作乱,云南郡就无法通行,你让她如何不着急?
“马幼常,你给我出来!”
云南郡的郡治弄栋城里,一个小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花鬘带站一阵风,冲进了小院,叉着小蛮腰,如同收债的地主婆:“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今日就让人把你家给砸了?”
但见她脚踏牛皮所制的皮鞋,鞋面两边还贴心地钻了一排小孔,免得靴子里头过于闷热。
一条巴掌宽的牛皮带子勒在腰间,勾勒出盈盈小腰。
窄衣紧袖,便于行动,正是始于南乡,在大汉境内正在流行开来的日常款式。
只是她一身上下,以黑蓝为主调,袖子稍短,露出的手腕戴着明晃晃的银镯子,又与那些大众款式不大一样。
一看就知道是从南乡那里私人定制的。
“花娘子,花娘子,我们家的郎君,真不在家……”
小跑着跟过来的门房连连作揖,“还望花娘子恕罪恕罪!”
“每次我一来,他都不在家!”花鬘“呸”了一声,“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他躲着不敢见我!”
这时,只见院子里头,又小跑出一个女子,对着花鬘躬身行礼:
“花娘子,阿郎这一回,是真不在,他早早就出门去了。”
这女子虽是说汉话,但音调却是不太准,身上着汉服,但看那样貌,分明是夷女。
正是服侍马谡的夷女之一。
花鬘哪肯轻易相信?
“他去哪了?”
“去了县府,与官府的大人商量事情,要是花娘子真有急事,不若就去县府一寻。”
花鬘听到这话,登时就是一噎。
马谡不管如何被太守看重,但终究也是被流放到云南的犯人,而且还是被那个人揍过来的。
而花鬘自己,这些年来,能组建起这么大的马队,不少人都说她上面有人,而且还是那个不能提起的男人。
说得多了,连花鬘自己都差点信了。
反正冯庄每次对自己送去的红利,都是照收不误,不是吗?
所以她自然不怕马谡。
但差点信了,那就是说她终究还是保留着清醒:
不怕马谡是一回事,但自己上面又不是当真有那个男人,最多也就是有那个男人的小妾,怎么可能真的敢不怕官府?
毕竟自己的父母,还在锦城那边享福,不愿意离开锦城呢!
羊质虎皮,不外如是。
所以花鬘听到马谡的侍妾说出这番话,当真只得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脖子上的银项圈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声。
“幼常啊,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那花娘子,怎么说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这几个月来跑了不少寨子,申明大义。”
“要不然,那刘胄只怕还能裹胁不少部族。如今刘胄一反,你却借故不见她,就不怕她去找冯君侯告状?”
云南太守府里,太守吕凯和马谡正对坐着下棋,案上还摆了茶壶,与气急败坏的花鬘相比,两人当真是悠闲自在得很。
“喛,此事季平就无须担心了。那花娘子与冯郎君相识,难道我与冯郎君就没有交情了?”
相比于几年前,马谡的面庞黝黑了不少,不过气度上却是沉稳了许多,目光内敛,神情从容。
南征那年,吕凯曾被冯永所救,所以他与冯永也是有不小交情的。
世人皆说马谡是被冯郎君揍了一顿以后,才被流放到云南。
但却没人知道,马谡刚来云南的时候,怀里可是揣着冯君侯的信去找云南太守吕凯。
这些年来,马谡虽说身无官职,但却被吕凯看作是最重要的左右手。
身为幕僚,马谡的出谋划策,对吕凯帮助甚多。
让吕凯时时感叹,丞相曾经苦心栽培过的人物,果真有不凡之处。
马胄有作乱之心,又是马谡提前看破。
在上报都督府的时候,请花娘子前去安抚各个部族,同样还是马谡的建议。
花娘子为了维持商道畅通,自是欣然应允。
只是没想到刘胄举兵作乱以来,马谡却又亲自跑了一趟都督府,劝说张翼,让各地将士暂时紧守关要,按兵不动。
花鬘几次三番去找马谡,就是想要打听都督府什么时候出兵平乱。
因为张翼请花鬘去安抚夷人,乃是马谡的建议,本就没瞒着她。
前些日子马谡跑了一趟都督府,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在她看来,马谡定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只是马谡哪敢这个时候见她?
所以只好躲到太守府里,图个安静。
“刘胄作乱,不过是在云南一隅。虽说那边道路难行,但有花娘子帮忙,不怕寻不到路。不须惊动朝廷,以都督府的兵力,足以翦灭此獠。”
“为何幼常又让人按兵不动,让刘胄作乱不已?到时那些观望的夷人头目,看到都督府无力进剿,只怕就要蠢蠢欲动。”
吕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
“动了才好,”马谡自信一笑,“事到如今,都督府亦已调兵完毕,某说一说打算,亦是无妨。”
他竖起食指,指了指天下,“季平以为,朝廷令张伯恭接李都督之位,乃无意乎?”
吕凯听到马谡这话,顿时坐直了身子:“还请幼常教我。”
吕凯本是永昌郡人士,虽说吕家在当地也算是有名气,但终究是地处大汉边陲之地。
在蜀郡等地的大族眼里,永昌张家最多不过是土财主级别。
就是吕凯本人,虽说曾去过锦城面圣,但就算如今身为太守,在朝廷大事这方面来说,他的见识仍是欠缺。
所以但凡有机会学到这方面的学问,自然是要多多请教。
马谡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教倒不敢当,不过是说一说吾跟在丞相身边时的一些事罢了。”
“幼常请讲。”
“季平可知,先帝初入蜀时,丞相与法孝直在治蜀时,是从宽还是从严,有过争论?”
第0860章 关中与凉州
“这个吾自然听说过,丞相曾言,蜀地在刘璋父子治下,德政不举,威刑不肃,故当威之以法,限之以爵。”
“不可固搬高祖皇帝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之举。”
马谡听到吕凯这么一说,拊掌一笑:“季平既知此事,为何如今又想不通张伯恭任庲降太守一事?”
吕凯眉头一皱,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马谡看到吕凯这模样,知他还是没想通,于是只得再细说开来:
“季平觉得,张都督至南中后,南中法度,变得宏宽,还是变得从严?”
身为云南太守,吕凯的感受最是再深刻不过,只见他毫不犹豫地说道:“自是从严。”
“是啊,张都督执法严厉。”马谡悠悠地说道,“此与丞相以严法治蜀有何异哉?”
“呀!原来如此!”
吕凯终于明白过来。
南中夷人,常年叛乱,不畏国法,官府威德不举,此与先帝初入蜀时的蜀地颇有相似之处。
以张伯恭治南中,又与丞相严法治南中,有通之处。
只听得马谡继续说道:
“再观丞相南征,不惧乱军聚拢,唯怕他们分散,盖以夷人而言,聚而歼之,远胜各个破之,此乃反用兵法是也。”
吕凯恍然:“故幼常是故意让刘胄聚兵,再一举破之。”
马谡呵呵一笑:“此不过丞相故智耳。”
只见他又压低了声音,“更重要的是,刘胄作乱,修建弄栋至楪榆官道的劳力有矣!”
此冯君侯故智?
吕凯看向马谡,忍不住地拍案叫好。
“前有花娘子安抚各寨,后有刘胄肆意作乱,如此一来,云南郡何人是真心向汉,何人是心有不轨,则不辨自明矣!”
马谡一边说着,一边捏起一枚黑棋,放到棋盘上: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云南郡心有不轨者尽去,则季平再无掣肘,可安心牧民。”
说着,他又指了指西北方,“云南郡北有越巂郡,若是季平能连通两郡,则南中再无动乱之忧,功莫大焉。”
云南郡北有越巂,东有建宁,南有永昌,是南中南部的枢纽。
变成第二个越巂估计是不可能了,但只要变成第二个建宁,大汉就算是完成了对南中全部地区的直辖掌控。
功莫大焉,确实不虚。
不信看看现在的滇池?
兴汉会每年光是招募夷人给种植园干活,居然顺带还能教化夷人、教夷人耕种,把生僚改造成熟僚,促进汉夷相安等等。
这些本应是南中地方主官头疼却又不得不干的活,兴汉会就能帮忙解决大半。
兴汉会为什么有这般能耐?
就是因为兴汉会专门在越巂那边开了一个学堂。
从那里出来的夷人少年郎,虽说一百个里面,可能都没一个能去南乡学堂继续深造。
但把他们下放到南中种植园,用起来简直不要太顺手!
所以把云南郡变成第二个建宁郡根本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只要从弄栋到楪榆泽的官道能复前汉时的通畅,让兴汉会把种植园开到那里就行。
这么看来,刘胄这一叛乱,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平定此次叛乱后,不说能让云南安定个十年八年,只要三五年就足矣。
有了劳力,三五年还怕打不通弄栋到楪榆泽的官道?
说不得,后头还能再卖一波人头,刷刷冯鬼王的好感。
到时冯鬼王只要让兴汉会从手指头漏点东西,云南能跟在越巂后头喝汤,那就是大赚特赚。
市高官兼地级市市长吕太守畅想了一番云南郡的未来,当场欢喜得差点掀翻了棋盘:
“吾不过是想着能平定叛乱,幼常却是能一步三谋,定云南十年之策,吾大不如也!”
不客气地说,只要能按着马谡所说的走,云南郡的太守就是一条狗,那也是受百姓爱戴的狗太守。
前提是能与兴汉会搭上线。
吕太守别的可能缺,偏偏就不缺这条线。
反正冯鬼王都已经救过我一命,我再让他搭把手帮帮忙,有什么问题?
“幼常这般大才,呆在南中实是太过委屈了啊!”
吕凯叹息一声,颇有替马谡惋惜之意,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事:
“吾闻陇右护羌校尉府欲开考课以择贤才,但凡有志为大汉效力者,不拘良贱,皆可往彼处应考。”
“依吾看来,冯君侯怕是在为日后治理凉州而储才,若是幼常能前去一试,定能一展胸中之志。”
马谡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来,摇头苦笑道:
“某犯有大错,如今能安坐于此,已是丞相宽宏,冯侯仁心,安敢再有所望?”
吕凯闻言,亦是再叹惜。
建兴九年的上半年,比起建兴八年的下半年,日子要平静许多。
除了汉国调兵欲攻凉州,其余边境倒是安静。
魏国的大司马曹真,自萧关兵败退回长安后,自认无颜面对魏帝曹睿。
再加上长安不知什么时候,满城皆是“涉水大司马”的传言,更是令曹真又愧又恨又气。
待到建兴九年一开春,曹真就一病不起。
随着日子越久,病情不但没见好转,反而愈见严重。
他自知命不久矣,连忙拖着病体再上奏章,重复上一回奏章所言之事,请魏帝曹睿速派司马懿前来主持关中大局。
曹睿考虑再三,撤去荆州都督府,令王昶驻守宛城,再迁毌丘俭为荆州刺史。
同时让从汉中退回荆州的司马懿安排好荆州事务后,立刻回京。
司马懿得了皇帝旨意,不敢怠慢,安排好一切,连夜赶回洛阳面圣。
当他在太极殿东堂受到皇帝曹睿的私下接见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陛下何以憔悴至此?”
但见曹睿面容苍白,眼底发青,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振,哪有当初司马懿离开洛阳时所看到的意气风发?
“这几年来,蜀虏吴寇接连犯边,群臣无有为吾分忧者,吾实是太累了!”曹睿靠到椅背上,指了指下边的位置,“大将军请坐。”
“谢陛下!”
看着司马懿自荆州赶路回来,仍是精神抖擞,曹睿不禁有些羡慕:
“吾记得,大将军已是知天命了吧?”
“回陛下,老臣已五十有二矣。”
“唉,吾不过二十有七,却时时感到疲惫,竟是不如大将军这般精神,大将军可是有养身之法?”
曹睿感叹道。
司马懿连忙道:“陛下负万民之望,日夜劳累,故才疲惫,勤政明君,天下之福也。但也请陛下爱惜己身,才能更好治天下。”
“且老臣何来养身之法?不过是凡事多有忍让,少用意气罢了。”
曹睿闻言,苦笑道:
“人可忍让,国安能忍?汉虏吴寇屡犯边境,吾安能成眠?”
“吾此次让大将军回京,便是欲请大将军主持关中事,大将军可愿意?”
刚刚坐下的司马懿连忙又站起来:“陛下但有所召,老臣岂敢推脱国事?只是大司马……”
“大司马病重,如今已经无力治事,故吾欲让其回洛阳休养。”
曹睿摆摆手,直接打断了司马懿的话:
“观举朝上下,能接替大司马者,唯有大将军一人,只盼大将军到了关中,莫要失吾望才是。”
“蜀人狡诈凶顽,臣唯有以性命报君恩。”
司马懿叩首道。
“是啊,蜀虏狡诈凶顽,实是我大魏心腹之患啊!”
想起这几年与蜀国相争,魏国从未占到便宜,曹睿面有担忧之色,“大将军至关中与蜀虏相持,可有对策?”
“回陛下,老臣观这些年葛贼与冯贼所为,皆是虚实呼应,以调动大魏兵力为要,然后再以奇兵击之。”
“故在老臣想来,对付此二人,唯有扼守关要,擦深壕,筑坚壁,以不动应其诡计,待看清其虚实,再捣其必救,方才能事。”
曹睿闻言,心有不甘:
“如此一来,大魏便是处于守势,怕是要打击军中士气。”
在曹睿心里,其实是非常渴望收回陇右的。
毕竟祁山防备蜀吴的三大战略要地之一。
若是祁山不失,大魏何来今日之忧?
“陛下,自陇右一失,蜀虏据陇右而俯关中,大魏便已成守势,不得不守啊!”
司马懿极力劝说道。
前有张郃,后有曹真,皆在蜀虏面前折戟。
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干系性命之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万一这位陛下等自己到了关中,又要像去年那样,下诏让自己领军伐蜀,那就是要人命的事。
曹睿又何尝不知司马懿所说的是事实。
就算以前不知,萧关之战后他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此时的他,格外怀念登基的头两年。
第一年大败东吴。
第二年,蜀相诸葛亮进驻汉中。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蜀人根本就是在做陇右之战的准备,所以先发制人,是最好的办法。
可惜,一招之失,造成今日窘境。
曹睿思绪纷飞,最终还是变成了叹气:“大将军此去关中,军政可自取之,吾唯有一个要求,关中不失,长安不失,可否?”
以皇帝身份,说出这话来,态度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
司马懿身子一震,脸上尽是感动之色,同时又夹着些许的悲激,热泪盈眶地再次叩首:“臣,必誓死守住关中!”
就在汉国正磨刀霍霍向凉州的时候,魏国趁机完成了关中统帅的调换。
曹真最终还是没能挺到洛阳,在半路上就病重而亡。
司马懿到关中后,首先加强了长安与潼关的完备,同时巡视郿城、汧县等要地。
又纳雍州刺史郭淮之言,大力屯田垦荒,厉兵秣马,以备迟早到来的关中之战。
因为他知道,萧关一战,关中暂时已经没有办法给陇右施加压力。
没有了关中的压力,凉州必亡于汉人之手。
凉州一亡,汉人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关中肯定会有一场大战。
关中魏军换帅,自然瞒不过陇右与汉中。
但此时大汉的注意力是放在凉州上,只要关中魏军安分守己,让大汉安安静静地吃下凉州,大汉丞相也无意去找关中魏军的麻烦。
建兴九年七月底,赵云亲领两万大军,开始尝试从令居进军凉州。
从令居至凉州,要翻过一山,名曰洪池岭。
乃是凉州门户与咽喉,同时也是丝绸中路要冲,地势险要。
徐邈早就在此布置了魏军,并且还多挖壕沟壁垒。
赵云在令居准备了大半月,仍是受阻于此山,徘徊难进。
让徐邈以为得计,对左右曰:“世人皆说赵云有勇略,在吾看来,亦不过如此。”
“想来他只觉得商旅多是走令居入凉州,以为大军进凉州亦是容易,却是没想着从大斗拔谷走。”
“他就是走鹯阴县入武威,只要粮草能供应得上,那也比走令居容易。”
哪知他的话才出口不久,就传来了有汉军骑军鹯阴县奔袭武威的消息。
徐邈大惊之下,连忙召大斗拔谷魏军前来,以守武威。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大斗拔谷的魏军才刚到武威臧姑,守在大斗拔谷的胡人精骑突然哗变,掉头直冲向武威的后方张掖。
徐邈让胡人精骑守大斗拔谷,就是因为大斗拔谷对面并没有足够数量的汉人大军。
所以他调回魏军守比较重要的武威,把暂时没有威胁的大斗拔谷留给胡人把守。
哪里想到连守家门口的狗突然就成了恶狼,反身就开始咬人?
武威背腹受敌之下,徐邈又气又急,眼前就是一阵发黑,差点没喘上气来。
汉军三路并进,让凉州大为震动,人人自危。
武威和张掖数日之间就陷入兵乱的消息,很快从酒泉郡传到敦煌。
敦煌东边,有一山,名曰三危山。
其山三峰耸立,如危欲坠。
三危山的腹地,有一泉,泉水甘甜,以泉水为中心的周围,形成了一大片绿洲。
此地常年被一个羌胡部族当成是过冬之地。
这一日天刚刚亮,数个胡骑就从外头骑马进入绿洲,大声用胡语喊着话。
留守在这里的胡人纷纷被惊醒。
不一会儿,胡人头目一边奔跑,双手还往自己身上裹上毛料,冲到一个大营帐外头,大声喊道:
“刘郎君,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营帐里有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刘良这才双眼松惺,不住地打着呵欠掀开帐帘走出来:
“什么好消息?难不成大汉的大军过来了?”
一边说着,他还伸手下去抓了抓,然后再重新系好腰带。
没办法,在这种环境里,就是想要讲究都讲究不起来。
带过来的肥皂,一部分用来买胡人头目的友谊,一部分用来哄胡女,剩下的那一点,自己天天沐浴要用,早在几天前就用完了。
身上似乎已经开始爬虱子,你让他怎么讲究?
山里的清晨本来就有些凉,再加上又是在凉州这种地方,刘良抓完了痒,这才发觉身上的衣物有些单薄。
“刘郎君如何得知?莫不成是早约好的?”
胡人头目惊喜万分地问道。
“啊?”
刘良呵欠打到一半,嘴巴半天合不上,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胡人头目。
我还想着回陇右一趟,多拿些物资过来运作一番,这就打过来了?
胡人头目搓了搓手,兴奋地低声道:
“刘郎君且放心,只要大汉真打过来,我定会举族响应。到时刘郎君可千万别忘了许诺小人的事情。”
只要汉人当真能打到这里,那魏人基本也完了,响应汉人,那根本就是没有丁点风险,何乐而不为?
想起这些年流传在凉州关于陇右的种种传闻,胡人头目心里就是一阵火热。
第0861章 意料之外的张恭
刘良有点懵。
为什么我没有提前得到风声?
然后就有胡女把一件外袍披到他身上:“冯郎君,这山里清早有些凉,还是多穿一件衣物才是。”
于是刘良就想了想:老子在山里呆了多久来着?
算了算,似乎已经有十来天了。
说服胡人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这里山好,水好,所以胡女的质量,也比外头的要高那么一丢丢。
所以多呆了几天,那也是很合理的事。
刘良想通了以后,立刻就转头去吩咐自己带过来的人:
“马上收拾东西,我要出山!”
“郎君,要去何处?”
“去敦煌,找张家!”
口气很大,但一直跟在身边的胡人渠帅听了,却是身体一震,然后又与有荣焉,只见他陪着笑脸说道:
“冯郎君,我护送你去!”
“低调,要低调,不要引人注意,挑出族里最好的勇士,不要太多。”
虽说大汉的大军还没有进入敦煌,甚至连东边的酒泉郡都还没到。
但根据刘良这几个月的观察,凉州现在根本就是处于一种随时崩塌的状态。
前些日子萧关一战的消息在凉州全境散播开来后,就击溃了凉州上下大部分人的抵抗意志。
所以现在大汉大军进入凉州的消息一传开,外头肯定就已经开始乱了。
所以多一些护卫,不是坏事。
“明白,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胡人渠帅连忙应下,转身下去安排。
从三危山到敦煌城,有近九十里,不远,也不算太近。
刘良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敦煌城下,只看到城门有军士开始盘查进出的可疑人员,但城门仍是大开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很明显,敦煌城并没有因为大汉大军进入凉州而实行戒严。
想想也是,东边的酒泉郡还没有汉军的踪影呢,敦煌自然也还没到紧闭城门的地步。
唯一麻烦的就是,刘良的队伍里,不但掺杂着胡人,甚至就是刘良自己,身上的衣着也是半胡半汉。
所以自然是受到了城门守军的重点盘查。
不过对方一听刘良是要去张府,顿时就挥手放行,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倒是刘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敦煌城的守军居然还这般松懈,当真是不知死活。
哪知到了张府门口,登时就把他惊了个目瞪口呆。
无他,原来张府门前早就摆满了车马,熙熙攘攘,外头的人想挤都挤不进去。
凉州风雨飘摇,作为敦煌最大的地头蛇,同时张家家主张恭又是西域戊己校尉。
虽说是名义上是管着西域吧,但架不住人家德高望重啊。
所以但凡有点身份的,早早就想着法子往张家递名帖。
凉州究竟能不能守,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敦煌怎么办?
当年敦煌太守马艾死后,又无郡丞,更要命的是,东边的酒泉和张掖还有叛军进逼敦煌。
郡人就是推举张恭出来主事,这才让敦煌不致遭受战乱之苦。
虽然现在汉军连酒泉郡都还没到,但谁都知道,此时的形势,远比当年还要严峻。
这等形势下,不找张恭,还能找谁?
徐邈?
别开玩笑了,听说现在武威被汉人前后夹击,他最后有没有命跑出来还是个问题。
所以说,外人都靠不住,最后还是要靠我们凉州自己人。
从武威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已经过了三天,有资格进张府的,早就进去了。
没资格进去的,都守在府外翘首以待。
刘良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城门的军士一听自己是要去张府,就那么容易放行。
他看着眼前的人群,当下一咬牙,下令随从给自己挤开一条路。
如今正是处于盛夏,本来就容易上火。
再加上大伙都在担心凉州的局势,心头焦虑。
更别说凉州人多是豪爽之辈,被人一推挤,当下就有人大声喝彩:
“入娘的!挤什么挤?急着奔丧呢?”
刘良这边也着急,被人一骂,于是就不甘示弱地骂回去:
“吾有事要见张公,事关敦煌,若是再不让路,后头要奔丧的只怕不是吾,而是尔等!”
众人这才注意到刘良一行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只道他们是从东边过来传消息的,当下便稍稍让开一条缝。
同时还有人高声喊道:
“这位郎君,武威那边,可是又有什么消息?”
刘良心道我刚从山里出来,能有个鸟的消息?
他一边闷头向前挤,一边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说道:
“徐邈命都快没了,还能有什么消息?”
换了平时,有人敢这样在张府大门口散播谣言,说不得没命的是他自己。
但此时的刘良底气十足,就算事后张家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那又怎么样?
自己的身后,那可是有大靠山的。
前些年受尽社会毒打的刘郎君,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年头,想要横着走,要么你自己必须牛逼,最好是牛逼到逆天的那种,就比如某只土鳖。
如果自己不是那么牛逼,至少你抱的大腿要牛逼。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的大人很牛逼,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假牛逼的大人比不过真牛逼的土鳖,事实就是那么残酷。
虽说这个故事有点悲伤,但真想要翻身,光悲伤是没有用的。
于是刘郎君眼一闭,脚一跺,直接转身就去抱真·冯大腿。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冯土鳖的名头确实好用。
至少在凉州这一片,那是真的好用。
比如刘良就知道,单凭张就当年跑去陇右逛一圈,最后还能平安归来这一档子事,张家就不会对背靠真·冯大腿的自己怎么样。
虽说刘良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周围的人却是一阵哗然,不少人的脸色已经大变。
就连张府的门房都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郎君从何而来?可有名帖?”
“没有!”刘汉子干脆利落地说道,“你只管去告诉张公子,就说某姓刘,前些日子还来过府上。”
门房一听,又再细看了一眼刘汉子,只觉得此人似乎真的有点脸熟。
只是这些日子来访的人太多,门房又怎么可能一一全记得住?
再加上眼前的刘良衣冠不整,身上还隐隐散发出胡人特有的腥臊味,混着汗酸味,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看着眼前这位自称姓刘的郎君气势逼人,门房在心里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说道:
“请刘郎君稍候。”
近段时间来过府上的刘姓郎君,张公子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天子同姓”的那一位。
张就得到门房的禀报,立刻让人把刘良接入府中。
刘良在张府的下人带领下,穿过前庭的回廊时,看到不远处的前厅里面人头攒动,同时隐隐传来喧闹声。
再想起府门外的人群,他不禁心生好奇,试探着问道:
“今日贵府看来颇是热闹啊!不知可是有什么喜事?”
“凉州动荡,士吏不安,何来喜事?”
前头带路的下人还没有回答,前方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刘良抬头看去,原来是张就亲自到内拱门迎接。
“见过张公子。”
“刘郎君请。”
张就引着刘良进入一个偏房,又让人上了茶,然后接着说道:
“武威张掖二郡,陷于战乱,消息断绝,现在敦煌是谣言四起,民心浮动,所以敦煌父老聚于前厅,商议如何保全敦煌。”
刘良不是傻子,听到张就这番话,自然知道他表面是在解释,其实是在向自己示张家之能。
只是看到张就这么一说,刘良反而是笑了。
只有处于弱势一方,才需要特意显示自己的强大。
像自己,就算是身上爬了虱子,什么都不说,不照样坐在张府里,与张家公子面对面?
“张公子,你我都是明白人,你知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要做什么,我也知道张家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
“我就直说了吧,吾虽非凉州人士,但亦知凉州魏军多是集结于武威一郡,如今武威是前不可行,后无退路。”
“酒泉与敦煌二郡,若是真有能力救武威,敦煌的父老也不至于聚集于贵府前厅。”
“若是张公是真心欲保全敦煌,不致父老遭战乱之苦,何不趁此机会,重归大汉?”
“若是稍加迟疑,只待武威一失,张公子以为,仅凭敦煌酒泉二郡,如何能挡大汉数万精兵?”
刘良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下来,也算是有理有据,更兼张家早年被徐邈打压,怕是早有摇摆之意。
所以就算不能让对方当场应下,至少也能让对方心动。
没曾想张就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慢吞吞地说道:
“刘郎君,此等大事,自有家父作主,你与吾说,只怕是无用。”
刘良一怔:“敢问张公现在何处?”
“家父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刘良听了,原本有七八分把握的心理,一下子就去了三四分。
张家,似乎别有打算?
只见张就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一下茶叶,然后又放了下去,继续说道:
“且刘郎君怕是疏忽了一事,家父是西域戊己校尉,管的是西域之事,又如何能作主凉州之事?”
说到这里,张就又是长叹一声:“要不然,敦煌父老又如何在鄙府上商议了快三天,也没商议出一个章程?”
说完后,张就起身拱了拱手:“某还要去前厅招呼,不能久陪,还请见谅。”
然后又唤过下人,吩咐道:“刘郎君是我府上贵客,须尽心尽力服侍,不得有丝毫懈怠。”
刘良没有想到此人说走就走,心里就是一阵着急。
若是没有张家的帮忙,胡人响应起兵的效果,只怕就要大打折扣,更别说敦煌各地士吏。
他紧跟着站起身来,对着准备要跨出门槛的张就喊道:
“张公子,冯君侯有一语,欲带给张公。”
背对着刘良的张就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同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他吸了一口气,借此收敛心神,这才转过身来:
“不知冯君侯有什么话,要刘郎君转告?”
刘良不语。
张就会意,屏退下人,然后又关上房门,这才重新落座,看向刘良:“此处唯你我二人,刘郎君请讲。”
本以为能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张家的刘良,心里不禁生出些许的挫折感:
还是要抬出自己背后的靠山,才能压得住人啊!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眼前之事。
“冯君侯曾言:凉州豪右,或视羌胡为禽兽,驱之如牲畜,致胡人积怨,反叛不止,累及百姓。”
“或为一己之私,甘与胡人为伍,数典忘祖,弃华夏衣冠,为人所不齿。”
“唯有张公,于乱世中,力保一方安宁,止叛乱,通西域,抚胡夷,此乃大丈夫所为。”
“若是有幸,能与张公一晤,足慰平生。”
待刘良说到“此乃大丈夫所为”时,张就早已站了起来,垂首肃手倾听。
待刘良说完后,张就猛地抬起头,“冯君侯……当真是说了这番话?!”
看着激动不能自抑的张就,再想起方才他对自己的波澜不惊,刘良嘴角一抽:
这冯土鳖的面子……真入娘的大!
还有这个张就,你可是在人家手里吃过大亏呢,看你现在这嘴脸,难道你是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个时候,吾欺瞒张公子又有何用?再说了,我也不敢欺瞒张公啊!”
张就脸上的喜色愈浓:“有冯君侯这个话,张家无忧矣!刘郎君请!”
刘良一愣:“啊?去哪?”
“自是去见家父。”
这……就成了?
刘良一时间竟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刘郎君,请?”
张就看到刘良不动,又是催促了一声。
刘良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张就,同时心里升起一句话:入娘的!呸!
张就领着刘良越过前庭,连过两道拱门,径直进入张府的后院,把他带到张恭养病的房间:
“大人,刘郎君来了。”
刘良整了整衣着,然后上前行礼:“晚辈刘良,见过张公。”
提前得到消息的张恭半躺在榻上,看向刘良,笑了笑,示意道:“刘郎君请坐。”
“谢过张公。”
坐下的同时,刘良趁机偷偷地看了一眼张恭,发现他面容槁枯,病态尽现。
唯有那双眼睛,尚有湛湛精光,显示出这位老人的神志尚还清醒。
刘良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观这位张公,如今连下榻都是困难,也不知他是否真能掌握这敦煌的局势?
他正这般想着,张恭却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刘良:
“吾虽从未见过冯君侯,但方才得闻刘郎君转冯君侯之语,却是如有甘露洒心,浑然之间,有遇平生知己之感。”
“如今只觉得身上之病,一下子就去了七八分,有请刘郎君转告冯君侯:张恭亦渴见君侯一面,同慰平生。”
刘良连忙应下,然后又回味过来,惊喜道:“张公此言,可是愿意响应大汉,以迎王师?”
张恭淡然说道:“凉州与关中断绝数年,人心早已渐失,再加上萧关一战,区区凉州之地,如何能挡精锐虎狼?”
“张公有此远见,当真是敦煌百姓之福!”
张恭把身子靠到靠枕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敢问刘郎君,若是张家倾全族之力响应大汉,不知可有什么好处?”
刘良“啊”了一声,他实是没有想到,名震西州,受人景仰的张恭,竟是这般毫不掩饰地说出这等话来。
张恭却是面不改色:“方才说的是国事,现在讲的是家事,如今二者不冲突吧?”
“不冲突,不冲突!”
刘良连忙说道。
“老夫时日无多,放心不下这后辈子孙,想为他们图些传家之业,这张脸皮要不要,没什么所谓。”
张恭缓缓地说道,“冯君侯前头一番话,让老夫甘愿为国事,但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话,要刘郎君带给老夫?”
刘良这个时候终于觉得,眼前这老头子的巨大声望,果真不是侥幸得来的。
第0862章 大势所趋
圣人之所以叫圣人,就是因为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做不了圣人。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所谓家国,肯定是先有家再有国。
越是从大家族出来的人,这种心理就越是牢固。
比如张就,虽说曾经在冯鬼王手下栽了大跟头,但只要家族能得到长远利益,这个人恩怨,假装忘记了也不是不可以。
而作为凉州大族张家的家主,张恭能够顾全大局,先公后私。
在不违背大义的前提下,顺手给自己或者自己的家族搂好处,比起同时代的其他世家大族,这已经算是难得。
但就这么毫不羞耻地直地说出来……
反正刘汉子算是开了一回眼界。
他在心里暗暗反思:我见识还是浅薄了些,要是当年我有张公这般不要脸皮的本事,也不至于白吃那么多苦头。
同时整理了一下思绪,刘良开口道:
“张公在西域素有威名,故今后西域之事,仍是要仰仗张公,这毛料与红糖,张公可任选一样。”
“只要张公选定,这三年之内,凡是前往西域的商队,想要拿这个货物,都只能通过张家。”
说白了,就是给张家毛料或者红糖三年的西域全权独家代理。
“当然,若是张公都不想要,冯君侯手里每年都有一批丝绸,也可以连续三年平价卖给张家。”
“但若是有别家商队运丝绸往西域,君侯可管不上。”
刘良的话音刚落,张恭还没反应,张就就已经“咕咚”一声,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
事实上,这三样东西,都是极具暴利的东西。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三样东西放到不同地方,利润也会相差许多。
就拿西域来说,为什么刘良不提烈酒之类?
因为西域本来就产蒲桃酒,烈酒运过去,不是说没有利润,而是说远远比不过上面那三样东西。
更何况从玉门关到西域,中间要越过死亡之海,路途越长,运输成本就越高,就越要考虑运输货物的方便性。
从这方面来说,丝绸肯定要比毛料划算得多。
因为达到了一定数量,丝绸可比毛料轻便多了。
更何况丝绸也要比毛料昂贵。
但若是张家选了丝绸,那么就没办法做独家买卖。
所以在张就看来,张家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红糖。
红糖在运输方面,甚至比丝绸还方便,利润同样疯狂。
同时又能在西域地区保持三年的独家买卖,爱怎么卖就怎么卖,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三年把家业翻一番,根本不是梦。
当然,若是能狠点心,抬抬价,翻两番三番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张就就有些紧张看向自家大人。
只见张恭略一思索,很快就做了决定:“张家要红糖。”
听到这话,张就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刘良亦是心道:果不出我所料。
他刚要接话,哪知张恭又竖起一根指头:“一年,我们张家只要一年。”
这一回,张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地叫道:“大人?”
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
张恭看着这个沉不住气的儿子,怒道:“竖子闭嘴!”
真没出息!
丢人现眼!
然后他又看向刘良,“不过老夫还有一个要求。”
“张公请说。”
“刘郎君想必也知道,这凉州胡人众多,又时常作乱,委实让人头疼。”
“虽说冯君侯治理胡人素来有法子,但凉州广袤,且冯君侯对凉州恐怕不太熟悉,到时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
“我张家在凉州也算是有些声望,愿意助君侯一臂之力,只要君侯能许我张家一个工坊的名额……”
冯永凭什么把胡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为什么靠近陇右的凉州胡人做梦都想要去陇右?
平襄的那几家工坊肯定是绕不过去的。
但凉州这么大,胡人又这么多,总不能一直往平襄运羊毛吧?
这一来一回,光是运输成本,就让人吃不消。
所以在张恭想来,冯永若是仍按陇右的法子治理凉州,那么势必在要凉州再开工坊。
有了工坊,张家有了毛料的来源,而且还是成本价的毛料。
凭张家在西域的名望,把毛料运去西域,还怕赚得少?
丝绸就是再怎么比毛料利润高,也只能吃个三年。
毛料利润虽比不过丝绸,但它能吃得长久啊!
这就是个传下去的家业。
三年的暴利和两代人以上的长久红利,换谁都知道怎么选。
张恭的主意打得极好,刘良却是惊得差点蹦起来。
因为他知道,冯永确实是有在凉州卖几个工坊名额的打算。
而且这几个工坊里头,最大的那个,铁定是兴汉会建的。
甚至刘良还知道,这个未来最大的工坊,会有自己的一份份额——要不然刘良自己凭什么这般卖力卖命还卖身?
“这,张公,此事事关重大,张公可要考虑好了。”
“据良所知,光是这工坊名额,就算是放几年前,所需费用也是极大,即便是一般的富豪之家,亦不可独自承担。”
更别说这几年来,毛料畅销东西南北,但凡在工坊里有份额的人家,两年回本,三年躺赚。
这个生意,换谁谁不眼红?
真等凉州工坊名额开卖,不知有多少人要抢破了脑袋。
“而且就算有了工坊名额,还要投入大量钱粮,纺机、织机、织工、杂工,胡人部族那也要打点……”
刘良话还没说完,张恭就打断了他的话:“刘郎君,老夫所要的,正是那个名额。至于钱粮,张家还是有些底子的。”
用两年的红糖西域独家利润,去换一个工坊名额,对张家来说,这是大赚特赚的事。
而且张家提前占好一个位置,不用去和各家抢名额,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冯鬼王对张家的看重。
声望这种东西,虽然是无形的,但却是可以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刘良知道,眼前这位老狐狸,已经摸透了自己的底线,当下只得咬牙点头:“好,某就大胆一回,替冯君侯应下张公。”
张恭闻言,微微一笑:“爽快!既然刘郎君这般,那我们张家也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说着,他转向张就,吩咐道,“去,让你从叔进来。”
张就的从叔,也就是张恭的从弟,张华。
当年受张恭之命,东击叛军,迎接朝廷派过来的太守。
同时前几年在金城时,与张就一起,被某人坑得有苦说不出。
张华很快推门进来了。
张恭问道:“太守何在?”
“回兄长,一直在前厅与众人商议,未曾离开。”
张华回答道。
张恭点头,闭上眼,缓缓道:“动手吧。”
张华重重一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守在外头的人就看到张府大门轰隆一声,紧紧关闭起来。
然后在他们看不到的府内,百余佩皮甲着长刀的家丁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把前庭团团围住。
张华披甲佩剑,领着人进入前厅。
原本在前厅争论不休的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皆是迟疑不定地看着张华。
张华按剑环视众人,开口道:
“诸位请听我一言:数年以来,汉魏相争,多是汉胜而魏败,前有陇右之战,后有金城之战。”
“更兼萧关之战,冯永以两万破魏国大司马曹真十万大军,此战过后,魏国再无力顾及凉州。”
“如今若是以凉州独抗汉军虎狼精锐,诸君觉得可否?”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谁都知道答案,但众人皆不知张华之意,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头。
“好,既然诸君不愿意说,那就由吾来说。曹真十万大军尚败于两万汉军之手,凉州何来十万之众?”
“即便是有,又如何能与关中魏军精锐相比?故此战,凉州必是不保。”
“不保之下,敢问诸君,商议两日有余,可曾商议出结果?是要拼死一战,玉石俱焚,还是顺应大势,降以全身?”
众人越发地沉默下去。
唯有坐在主位上的敦煌太守尹奉猛然站起来:“张华,你这是何意?”
张华与尹奉四目对视:“某之意,便是顺应大势,响应大汉,以保敦煌百姓为要。”
“汝欲反耶?张校尉(张恭)何在?”
尹奉厉声道。
“尹太守,若是我张家欲反,十数年前就反了,何来迎太守入敦煌一说?”
张华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当年叛军作乱,敦煌孤守一郡,朝廷无暇东顾,贼首黄华、张进欲与我从兄联手,从兄非但断然拒绝,甚至连亲子陷于贼人之手后,亦未曾屈服。”
“此可谓我张家有私心耶?乃是为凉州百姓计耳。今日吾亦是为凉州百姓计,势不可为,当顺势而为。”
看到尹奉还欲说话,张华按剑半出,大喝道:“凉州与关中断绝数年,魏国早已无力东顾,难道凉州人还不能作主凉州事耶?!”
最后一句话,让不少人顿时抬头看来。
自后汉建立之初,光武皇帝就曾有意放弃金城郡以西及湟水谷地,幸好马伏波(即马援)识大局,及时劝阻。
哪知百年后,因为胡人之乱,朝廷的大将军邓骘又再一次提出要放弃凉州,这一次几乎得到了朝廷上下的支持。
又幸好时为郎中的虞升卿(虞诩)极力争谏,说服了太尉张禹,这才险之又险地保住了凉州。
再过八十余年,司徒崔烈再一次因羌胡作乱,建议放弃凉州。
这一次,则是议郎傅燮奋力大呼“斩司徒,天下乃安”。
更别说朝廷后面非但无心平息凉州胡人之乱,甚至派了贪官酷吏来主凉州事,导致凉州士吏怨声四起。
放弃凉州,放弃凉州,朝廷一次又一次的做法,凉州人的心早就已经凉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华的这句话,一下子就刺激了凉州人那敏感的心思。
凉州人的命不是命?
明知道凉州保不住,为何还要让我们玉石俱焚?
尹奉看到底下不少人目光幽幽,心底就是咯噔一下,连忙辩解道:
“吾做敦煌太守已有十数载,早视己为凉州人士?吾方才之意,是说即便是降,也要让汉人看看我们的本事。”
“若不然,轻易而降,汉人又如何会看得起我们?”
张华听到尹奉这番话,这才微微一笑:“太守所言极是,实不相瞒,汉国其实已经派人前来商议。”
“而且据某所知,汉国所置的凉州刺史,正是在萧关大破曹真十万大军的冯永。”
说到这里,张华又环视了一圈,发现众人终于止不住地骚动起来。
人的名,树的影。
冯鬼王的赫赫威名,在凉州这一带,确实是风头无两。
“这些年来,大伙也应当听说,自陇右流入的凉州的毛料红糖烈酒等物,皆是控于冯永之手。”
“大伙想想,若是冯永当真到凉州当刺史,难道还会置治下士吏百姓于不顾?”
张华这一番又是威逼又是共情又是利诱,终于打动了在场的人。
看到大部分人脸上皆有意动之色,张华再次看向尹奉:“尹太守,你说呢?”
尹奉目眦欲裂,好一会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欲见张校尉。”
张华知道他还没完全下定决心,于是应道:“好,我便让我侄儿带太守过去,请。”
看着尹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厅内的大部分人皆是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张华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此事,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最后还是有人低声问了一句:“张兄,冯永,呃,冯刺史当真会像你所说那样,会照顾我们凉州士吏百姓么?”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现在这个徐邈,前两年从大伙手上借走的那些钱粮,现在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入娘的!
只见张华自信满满地说道:
“大伙请放心,若是冯刺史当真不照顾大伙,到时我们张家可以直接给大伙供毛料。”
能进入这个前厅的,哪个不是人精?
念头转得快的,立刻就听出了张华的言外之意。
张家……这是,很有可能已经搭上线了啊!
众人再一次骚动起来。
前厅的众人如何试探张华暂且不提,出了前厅的敦煌太守尹奉,跟着张就走了一段路,突然就停下来。
“太守为何不走了?”
张就有些奇怪地问道。
尹奉面色青白,眼睛闭上又睁开,看得出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去哪?难不成真让吾去和张校尉谈如何降敌之事?”
张就脸上一热,不知如何接话。
“某方才不过是借机出来,不欲在里头丢脸耳。”
尹奉脸上苦涩地说道,“还请张郎君前去转告张校尉,就说自今日起,某不再是敦煌太守,还请张校尉能替尹奉安民抚吏。”
说完,尹奉转身就走。
张就大吃一惊:“尹太守,你这是何意?”
“某上不能报君恩,下不能抚民吏,外不能御敌,内不能服众,愧立于天地之间,尚有何颜面居太守之位?”
尹奉没有回头,惨然一笑。
建兴九年八月初,武威郡治姑臧城破,凉州刺史徐邈自刎而亡。
同时远在敦煌的尹奉,于府上悬梁自尽。
而敦煌士吏则决定响应大汉,张恭派张华、张就领郡兵,东逼酒泉。
武威一失,被秃发阗立弄得焦头烂额的张掖亦顺势而降。
酒泉郡东西受敌,不战而降。
大汉终于彻底收复凉州。
第0863章 微妙的变化
大汉收复凉州这个事情,基本是分为三个阶段。
自魏国曹真第一次试探陇右不成,反被冯永借机平陇西之乱以后,不少人心里就已经开始怀疑魏国是否能力翻过陇山。
第二阶段是金城之战后,陇右上下,不论汉胡,皆知大汉在陇右立足已稳。
至于最后究竟是汉国进入凉州,还是魏国收复陇右,大多数人都是摇摆不定。
第三阶段自然就是萧关之战后,无论汉魏,皆知凉州大局已定。
就算是凉州最死硬的魏国支持者,都明白凉州定然是要被汉国收入囊中的。
除非魏国冒出两个像葛贼和冯贼一样的人物。
而且两人还同时驻守关中,鼎力合作的那种。
否则至少在十年乃至十数年之内,凉州河西,是没有希望看到魏军的踪影了。
在这种心理下,大汉收复凉州的消息传到陇右,反应最大的,也就是利益相关的家族和那些胡人部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稳了!
至于校尉府内部,最多也就是泛起了小小波澜。
传到汉中时,反应就要比陇右大一些。
除了官面上的公布,皇帝又开始设宴,与众臣共贺。
反正在阿斗看来,原本以为离开锦城去汉中,重回相父眼皮底下,说不得又要回到以前的无趣日子。
没想到才祭拜完高祖所居故地,肚子数年没有动静的皇后就有了身孕。
然后又是大胜,接着再胜,现在再再大胜。
这宴席就没有断过。
站到行宫最高处,可以听到外头臣民高呼万胜和万岁的声音。
让阿斗飘飘乎如御风而行,晕晕乎如饮醇酒。
他再转头看着宫殿殿门大开,群臣罗列而坐,兴奋之下,不禁举杯高呼:“内有贤臣,外有勇将,大汉可兴也!”
“恭贺陛下!”
“大汉万胜!”
“陛下万岁!”
……
“饮胜!”
“哈哈哈!”
鹿肉,豚肉,羊肉,整鸡,鸭块,蒸鹅,就连牛肉都摆上了案桌上,各类美酒,应有尽有。
庭下宫女彩带飘飘,丝竹声起,让人耳目沉迷。
对于阿斗来说,如今这场景,相比于以前,当真是奢侈无比。
不过今日举国上下一起高兴,宫宴的所有支出,皇帝一个人包了,不花国家府库一枚铜板。
财大气粗,就是爽!
兼之收复凉州,乃是皇帝登基以来,前所未有之拓土扩疆的大事。
所以就连相父也不好说什么。
君臣欢宴,直到深夜,宴席这才散去。
阿斗被人扶回后宫,喝了浓茶醒酒,又让宫人给他沐浴一番,去了身上的酒味,这才想着要去寻皇后。
张星彩的肚子已经大到不方便走动的地步。
听侍医说,随时都有可能临盘。
南乡医学院早早就派了最好的女医工和产婆过来,日夜候命。
按理说,像今日的皇家宴会,皇后是要出席的。
但张星彩却是没有出现。
一是宴会上必然是要喝酒,她如今闻不得酒味。
二是宴会上必然吵闹,万一惊了心神,对腹中胎儿不好。
所以张星彩只能卧在皇宫准备好的产房里,安心养胎。
眼看着夜色已经浓黑如墨,又得知前头的宴席才散去不久,张星彩估计着皇帝也是喝了不少酒。
于是吩咐宫人传令下去,注意服侍好皇帝,然后自己准备安歇。
哪知宫人才刚出去,又有黄门进来传诏:陛下已至。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
刚刚准备躺下去的张星忆又撑起身子,有些意外地问道。
“别动别动,躺着就好。”
别看阿斗胖墩墩的,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张星彩要起身,连忙推开前头的小黄门,自己箭步上前,把手虚放到皇后肩上,示意她躺下去。
“妾想靠着。”
“好好好,我来我来。”阿斗会意,亲自动手,把靠枕放好,让张星彩半躺在榻上。
皇帝做这些,极是自然流畅。
因为在阿斗心里,最倚重的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相父,一个就是皇后。
没有相父,则无大汉之兴。
没有皇后,则无皇家之盛。
内府富裕,也是一种兴盛嘛,不是吗?
更何况前头曹贼大军压境时,也是皇后力陈利害,让自己加快速度,御驾亲临汉中,这才有了如今的声望。
此真贤后是也。
“妾听宫人说,今日宴会从白日欢饮到深夜,还道陛下已经酒醉了呢。”
阿斗听到这个话,先是伸揉了一下太阳穴,苦笑道:
“宴会上倒是提醒过自己,莫要喝太多,没想到心里一高兴,最后还是喝多了。其实我现在还有些头晕呢。”
如今世上知阿斗者,莫过于张星彩,她看向阿斗:
“那陛下为何不早些安寝?莫不成是心里有事?”
阿斗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张星彩的手:
“相父曾与我说过,凉州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则完全可定,没想到赵老将军才用了一个多月。”
“若是不算上在令居吸引凉州魏贼注意力的半个月,平定凉州,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大胜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吾心里有些没底。”
张星彩微笑:“陛下何忧?”
阿斗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忧,就是……”
说到这里,他踌躇了一下。
眼前的皇后挺着大肚子,又随时要临盘,此时再让她耗费心思,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陛下且说就是。”
“皇后,你也知道,冯永乃是凉州刺史,此事已是定下。但他手下诸多将军,皆是善战之辈,到时当如何安排,此事得要考虑清楚。”
张星彩一听,微一皱眉:
“此事,相父当有考虑,难道没与陛下提起?”
阿斗一听,脸上就有些不安和不好意思:
“当然有提起,但皇后莫要忘了,冯永麾下,亦有皇宫里出去的人,相父却是让吾好好思虑一番。”
“吾本看皇后要临盘了,所以不欲拿这些事情来让你耗费心思。只是我想了好久,也没思虑妥当。”
“没想到赵老将军又是只用了一个月就收复了凉州,吾实是……唉!”
阿斗虽然能力智力性格都是平平无奇,但平平无奇又不是低能儿。
他自然知道相父此举,乃是故意让他独立处理此事。
也算是一番考较。
只是平平无奇的阿斗,面对的出题人是才智绝伦的相父,然后假想对手还是深谋远虑的妹夫。
身为皇帝,阿斗表示我实在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难啊,难啊!
张星彩看到皇帝这一副窘迫像,不禁“扑哧”一笑。
然后又抽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阿斗的手背:“陛下勿虑,容妾想想。”
第一个孩子给张星彩的教训,实是太过惨重,甚至让她到现在还隐隐有些害怕。
所以这两三个月来,她早已不理事务,专心养胎。
只是如今陛下愁眉苦脸地过来找她,她又岂能置身事外?
“陛下且先说说,相父是如何安排的?”
“冯明文任凉州刺史,护羌校尉一职肯定是要他人来任,相父打算让姜维来当,治所在金城郡。”
听到皇帝这么一说,张星彩微微点头:
“此举倒也妥当。当年冯明文与张郃在街亭相持不下,就是姜维建议兄长与关家阿兄。借用姜家和冯明文在陇右的名声,聚拢胡人,背击张郃。”
“听说此人还深得相父所重,被相父称为凉州上士,连马季常(即马良)亦不如。前番领万人从汉中出发,远赴安定,无所差池。”
“由此观之,此人也算是个领军之将。兼之姜家乃是凉州四姓之一,由他任护羌校尉,也是收拢凉州人心之举。”
“至于屯驻金城……”
张星彩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四周,吩咐道,“你们先全部下去。”
待只有帝后二人,张星忆这才放低了声音:
“陛下,金城郡(即后世兰州)乃是凉州咽喉之地,西锁四郡,东临陇右,相父让姜维驻屯于此,实是精妙之举。”
天子治天下,御臣子,不是说光靠臣子的忠诚就够了。
制衡,是一种政治本能。
它无关对象是谁。
当然,它也不是打压,恰恰相反,这是保护君臣和谐关系,相互信任的必要措施。
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人心,也经不起膨胀。
张星彩怕阿斗不明白,又把这其中的利害细细地给他讲了一遍。
阿斗听完后,点了点头:
“这些我明白,只是如今冯永身边,四娘掌有大权,以前我们皇宫出去的人,皆没有在冯永所领军中任有要职。”
“这一回,丞相有意把冯永麾下部分将军调走,去任各地太守。皇后你觉得,到时冯永会不会让霍弋领军?”
阿斗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若是让霍弋领军吧,阿斗自己当然是满意的。
因为这个事情表明,冯永是向着皇家的。
但万一导致关姬,咳,不是,是关三将军对四娘不满,引发冯永府中矛盾,还有冯永麾下将士不安。
那又不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甚至可能还会有那么一点点内疚。
毕竟阿斗虽身为皇帝,但心地还是很宽厚的。
可若是不让霍弋领军……这个就不好说了。
以前护羌校尉府辖地小,不好安排也就算了。
当然,若是皇家派出去的人,无能也怪不了人家。
但霍弋无能吗?
明明不但有才,甚至还立下了军功。
辣么大的一个凉州,皇家派出去的人,而且还是能人,居然没资格领军,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当然,真要出现这种情况,对皇家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毕竟……冯明文此人,早就被帝后二人,当成是没有相父以后,大汉的栋梁之才。
所以阿斗这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原来陛下是担心这个。”
张星彩自信一笑,她握住阿斗的手:
“关家虎女,若是气度这般狭隘,又如何能让赫赫有名的冯郎君让出领军之权?”
“四娘……”说到这里,皇后脸上也有了一些尴尬,“既然关家虎女能容得下四娘,又如何会容不下一个霍弋?”
阿斗咳了一声,突然有些想笑。
但又觉得对远在陇右的冯君侯可能会失礼,所以只好又憋了回去。
因为有时候四娘传回来的消息,实是让人觉得……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虎吼冯府,君侯瑟瑟啦,什么军中健儿,深惧关家悍妇啦……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当然,帝后两人以前关起门来后,也没少窃笑冯君侯威风在外,瑟瑟府中。
知道冯君侯真实面目的皇帝,阿斗反而觉得冯君侯贴地气,心里就莫名地亲近几分。
有了皇后的安慰,阿斗本来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既然皇后这般说了,那定是差不了。唉,只要凉州一定,大汉再厉兵秣马几年,关中迟早可下。”
“到时,先帝生前之嘱托,也算是能完成一半,吾也就能有脸立于先帝陵前。”
还于旧都,不管如何,对大汉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如今看来,此事在相父与冯永的合作下,极有可能能在这几年内完成,这让年青皇帝心里也禁不住地燃起一股雄心。
关中一定,就算以后到了地下,至少自己也有脸面对先帝了呢。
当然,若是能据关中而窥洛阳,那就更好了。
若是洛阳一下,再……
咳咳,阿斗抹了抹嘴边的口水,看向张星彩,正在说话,却见张星彩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
阿斗试探着叫了一声。
张星彩抬头看了他一眼,脸庞突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皇后?皇后,你怎么啦?”
看着张星彩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额头甚至已经开始滴下汗水,阿斗顿时慌了。
“陛……陛下……妾,妾肚子好痛!”
张星彩一连深呼吸,一边艰难地说道。
“痛?为什么……”
阿斗刚说几个字,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没办法从张星彩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只得转身,大声叫道:“来人!来人!”
听到房间里皇帝惊惶失措的叫声,守在外头的宫人连忙冲了进来:“陛下……”
“快去传侍医!快,皇后要生了!”
阿斗直接粗暴地打断了宫人的话。
皇帝的小胖脸直抽抽,也像皇后一样,开始冒出了汗珠。
没办法,张星彩把他的手抓得太疼了,偏偏他连动都不敢动。
“忍一忍,皇后,侍医马上就过来!”
张星彩大口大口地喘气:“陛下……还有产婆……”
“对对对,还有产婆!”
阿斗醒悟过来,又连忙转过头去:“快,快传产婆!”
第0864章 五皇子
前两年南郑开始修建行宫时,大汉丞相为了防止关中魏军南下,同时也为了方便督军北进关中。
不但在汉中数条道口筑了关城,而且还特意把丞相府迁出南郑,在南郑的北边平原上置府。
后面发生的事情很清楚了。
关中的魏军果然有大举动。
可惜的是,因为汉中道路的险阻,大汉丞相一开始被曹真那声势浩大的佯攻给迷惑了。
再加上司马懿逆水而上,以及大汉天子亲临汉中,让大汉丞相不得不把大部分主力继续留在汉中。
萧关之战以后,关中魏军数年内失去了主动进攻的战略优势,全面转为防守。
再加上大汉天子驻留汉中,于是丞相府按大汉规矩,重迁回南郑,位于皇宫旁边。
行宫里的宴会结束后,百余名甲士护送着丞相回到丞相府,已是深夜时分。
一直等候的黄月英扶着诸葛亮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又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
她亲自倒好汤,送到诸葛亮嘴边,一边埋怨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模样?不早些回来安歇,还喝这么多酒。”
“高兴嘛,”诸葛亮酒意上涌,手脚皆软,躺靠在椅子上,“群臣俱在,天子劝盏,我若是半路退席,别人怎么想?”
“那也不应该喝这么多!”黄月英一边服侍着诸葛亮喝下醒酒汤,一边半恼半气地说道,“不要命了?”
“饮酒过度会伤身,赵马氏为了不让赵子龙饮酒,亲自去陇右看着。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子,真以为自己还能经得起折腾?”
“大汉这两年又不像早些年,有必要这般小心谨慎?好歹是天子相父,跟天子说一声,谁还敢给你劝酒……”
黄月英服侍诸葛亮喝完醒酒汤,又让人拿过热毛巾给他擦脸,同时一边絮絮叨叨。
大汉丞相酒意上涌,听得不耐烦了,就是“啧”了一声,斥道:“实是妇人之见!观历代人君人臣,善始易,克终难。”
“大汉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局面,才更应当小心谨慎。吾身为大汉丞相,若是敢懈怠一分,你信不信,上至天子,下至官吏,就敢懈怠三分……”
黄月英本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这才多说了几句。
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多喝了些酒,就敢满嘴酒气地呵斥自己,当下不禁银牙暗咬。
只是再看到他那醉熏熏的模样,又不得不暂时强忍下这口气。
同时心里暗道,且看明日汝还能醉酒?到时再与你算账!
她手上不停,又给丞相换了从一套南乡工坊定制的睡衣,折腾了半天,最后这才扶着他到榻上休息。
谁知才躺下没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同时婢女在门口急呼:“丞相,夫人,宫里派人过来了。”
黄月英一听,正要翻身起来,哪知睡在她身旁一直没动静的大汉丞相,运作比她还要快,突然一个诈尸!
“宫里的人呢?”
丞相就裹了一件睡衣,赤脚跑到门口问道。
“在前厅。”
“快,速帮吾穿衣!”
宫里这个时候派人过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汉丞相匆匆穿好衣物,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独留下丞相夫人坐在榻上思索着一个问题:
他不是醉酒了吗?
前厅里,诸葛亮人还没进门,就已经急声开口问道:“宫里出了何事?”
小黄门连忙躬身行礼:“禀丞相,陛下请夫人速速入宫。”
大汉丞相一怔。
这等古怪要求……
“丞相,宴席之后,皇后就开始腹痛,侍医说皇后准备要临盆了,所以陛下想请夫人入宫一趟。”
按规矩,有人临盆,最好是要有生产过的妇人守在产房旁边。
一是可以沾沾这些妇人平安生产的福气。
更重要的一层原因是,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这些妇人的经验可以帮得上忙。
只是事发突然,再加上此时已经是半夜,仓促之下,阿斗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相父府上。
毕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这个时候有资格入宫陪守产房的,同时还能立即入宫的,一个是丞相夫人,一个就是张夏侯氏。
明白了这一切,诸葛亮没有丝毫怠慢,连忙又回到后院。
“夫人可曾睡着?”
正在思索“薛定谔醉酒”的丞相夫人听到房子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正要起身去看,没想到丞相人还没到,声音却已先至。
“哦,妾一直醒着呢,陛下可是有什么急事找阿郎吧?”
黄月英知道,自家阿郎这才刚赴完宫里的宴会,还是在深夜,皇帝又突然派人过来,十有**是有什么急事。
所以她哪能安心睡下?
只见大汉丞相已经一阵风似地冲到她的面前:
“夫人请速收拾一番,准备入宫。”
“入宫?”
黄月英眉头一挑,她心里头其实还有余气未消,还想着这两日挑个时间,与大汉丞相说道说道今晚的事。
“皇后临盆,陛下派了人过来,让夫人入宫陪守产房。”
诸葛亮急声解释道。
黄月英一听,知道此事耽搁不得,只得先放下自己的心思,连忙开始收拾。
不一会儿,丞相夫妇的车驾在甲士的护卫下,匆匆向宫里驶去。
一路通畅无阻地进入宫里,产房里头已经传出了张星彩的断断续续的叫痛声。
张夏侯氏比丞相夫妇早到一步,正守在外头。
小胖子则是走来走去,片刻不得安宁,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什么,看起来很是紧张。
看到相父过来,连忙迎了上去,“相父……”
“皇后可还顺利?”
事实上,往日看起来遇事不惊的丞相,此时脸上竟是难得露出有些焦急的神情。
不仅仅因为这是皇后的第二个孩子。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是在高祖皇帝龙兴之地怀上的孩子。
再配合上萧关大胜,皇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被赋予了极为重大的政治意义。
重大到大汉丞相都要十分重视的地步。
可以说,此事事关国本。
真要是有个万一,像皇后第一个孩子的话,大汉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大胜,宣传效果都要打一个折扣。
更关键的是,到时候真有人歪歪嘴:
不是说这是高祖皇帝显灵吗?如今看来,只怕是高祖皇帝都保不住汉祚吧啦吧啦。
那就真是让人恶心了。
“急什么?听皇后这声音,只怕才开始不久,哪有这么快?”
黄月英从备孕到生下诸葛瞻,全程都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印象深刻非常。
此时光是听皇后的声音,就知道她力气尚足。
诸葛亮知道宫里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是转身去了前殿,让人唤来宿卫皇宫的关兴与张苞,吩咐他们亲自领军巡视行宫。
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亦不能让人惊扰到里头。
安排完这一切,看看夜漏,已是三更时分,不宜再开宫门。
于是诸葛亮干脆呆在前殿里,等待消息。
只是今夜似乎特别漫长,方才明明已是三更,大汉丞相回来走了不知多少圈,再回头看看,居然还是三更。
直到四更,夜寒悄然而起,大汉丞相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捂住胸口。
他竟是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同时感觉到心头猛然霍霍加快跳动,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诸葛亮不由得扶着案几坐下,深吸了几口气,又闭眼半躺了一会,这才缓过神来。
只是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咳嗽,直到喉咙隐隐有股腥味,咳嗽声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清楚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让诸葛亮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大不如从前了。
这两年熬夜处理完政务,身体会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委实是让人难受非常。
已知天命的大汉丞相,脸上现出些许的不甘之色。
若是自己此时才入不惑之年那该多好?
至少可以多出十年的时间。
不但可以让冯永毫无顾忌地放开手脚,同时还可以试出姜维究竟是不是半身美人。
不像现在,不得不开始为身后事做准备……
守在前殿的大汉丞相想到凉州,又想到关中,再想到吴国……
思绪纷乱之下,东边竟是不知不觉地露出了鱼肚白。
当第一缕金光射破苍穹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哭啼声划破了行宫。
“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产房被推开了,一个女医工出来报喜。
阿斗一听,“哈”地一声,然后一拊掌:“噫!真是儿子!”
明明是守了一夜,阿斗的精神却是亢奋非常,小胖脸上的眼睛鼻子都挤成了一团,抬脚就要往里头闯。
“陛下不可,里头还有血污,要收拾一番。”
女医工早有准备,连忙拦住。
阿斗被女医工拦住,也不着恼,甚至很是听话地顿住了身子。
毕竟南乡医学院的名头在那里,现在全大汉都知道南乡医学院接生医术高。
别人家生十个就要有二十个过鬼门关的心理准备。
放到南乡医学院,人家就能从鬼门关抢回十四五个。
剩下的五六个,若是南乡医学院没办法,那就真是命该如此,怨不得谁。
阿斗踮起脚往里头看去,嘴里喊道:“皇后,皇后,你还好吧?”
里头传来张星彩微弱的声音:“有劳陛下关心,妾无事,就是有些累。”
“那就好,那就好!”
阿斗得到张星彩的回应,兴奋地搓搓手,一时间竟是在产房外团团转,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张夏侯氏与黄月英是妇人,倒是可以提前进入产房。
张夏侯氏看着仍在傻乐着转圈圈的阿斗,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
“陛下,听说丞相昨夜一直守在前殿,未曾离宫,皇后诞下龙子,为何不派人告知丞相?”
“啊?对对对!吾竟是忘了这事,来人!”
阿斗正要派人,突然又福至心灵,看了一眼产房,继续说道,“速在前头带路,我亲自去告诉相父。”
在前殿的大汉丞相正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头脑昏昏沉沉,倦极欲眠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相父,相父!”
诸葛亮顿时又被惊醒了过来,他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顺着声源看去。
只见阿斗正不顾礼仪地向这边小路过来。
“陛下,皇后可曾平安?”
“平安,平安!”
明明已到八月底的汉中清晨,非但没有热气,反而带着些许凉意,让人觉得甚是舒服。
偏偏阿斗却是跑得满头大汗:“相父,皇后生下皇子,是皇子啊相父!”
“当真?太好了!”
诸葛亮喜上眉梢,浑身的疲惫竟是不翼而飞。
“相父,快走,快走。”
阿斗拉着诸葛亮的手,嘴里连连催促道。
一帝一相再次来到产房前,里头终于是收拾干净,可以进入。
诸葛亮身为相父,倒也不用忌讳。
两人进去后,看到黄月英正抱着孩子在哄,张夏侯氏则是坐榻边,手里端着碗,在给皇后喂着汤。
光闻这味道,诸葛亮就知道这是参汤。
因为他夜里处理政务的时候,就经常要靠参汤提神。
阿斗先是往榻上看去,轻声叫唤道:“皇后?”
张星彩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看到一张小胖脸,满是疲惫的脸上就是泛起笑容:“陛下,是儿子。”
“是是是,我知道了,是儿子,也是我们大汉以后的太子。”
阿斗连忙应道。
必须是太子,这是无可争议的。
应高祖之灵而孕,应萧关大胜而孕,应收复凉州,开疆拓土而生。
最重要的,还是嫡长子,谁敢说不是太子?
张星彩听了,本来满是倦容的脸一下子就散发出光彩来。
看到张星彩没什么大恙,阿斗这才小心缩回头,看向黄月英怀里的孩子。
这是自己和皇后盼了近十年才盼来的孩子。
他从黄月英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欢喜地看了半天,这才看向大汉丞相:
“相父,不若你给取个名吧?”
诸葛亮看到皇后与皇子皆是平安,脸上亦是露出笑容,突然听到阿斗这个话,微一犹豫:“这个……不合规矩。”
虽说先帝草创基业,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但毕竟是皇子,身为人臣,怎可僭越?
“相父者,即陛下要事之如父,既如父,相父取名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躺在榻上的张星彩接口道,“相父才智绝伦,这个孩子能得相父取名,乃是福气。”
“对对对,先帝创基业,相父兴汉室。无先帝则汉祚断绝,无相父则汉室难兴。今先帝不在,唯仰相父。”
“更兼昨夜相父亲守前殿,给五郎取个名,最是合适不过,谁又敢说不合规矩?”
阿斗的“跟屁虫”技能开始发动。
大汉丞相自然知道,事情自然不是阿斗说得那般简单,很明显,帝后二人这是在给这个孩子铺路。
不过诸葛亮心里倒也没有多大反对。
毕竟这近一年里,这个孩子身上被赋予的政治色彩太不寻常了。
于是也就不再推辞,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诗经大雅》有言: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谌,诚也,不若就取谌字如何?”
“先帝有仁义之名,待臣下以赤诚之心,只盼五皇子能承先帝之余烈,让大汉延绵不绝。”
这一席话,几乎已经是在表明态度了。
阿斗一喜,正要说话。
哪知诸葛亮又是看向皇帝,又意味深长地多说了一句:“陛下,大汉如今也算是有了善初,只盼以后陛下亦能记住这句话。”
阿斗一愣。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第0865章 棋手
南中云南郡郡治弄栋县。
虽然已经进入了九月,但南中的天气仍是闷热得让人难受。
好不容易日头偏西,马谡这才能躺到摇椅上,穿着短袖,晃着蒲扇,在小院子里乘凉。
摇椅在前后摇晃着,马谡的一只脚踏在摇椅下边的横杠上。
一只脚翘起,脚趾头勾着木屐,木屐晃啊晃,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掉下去,却又偏偏一直粘在脚上。
这等举动,非但毫无名士之风,简直就是毫无礼仪。
事实上,马谡刚来云南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他也是当过越巂名义上的太守,不过因为那时的越巂叛乱不止,大汉官吏根本无法进入,只能在安上县(即现屏山县西北一百二十五里的新市镇)停留。
所以马谡实际上连越巂郡都没深入过,更别说比越巂还要靠南的云南郡。
三年前初到这里,亲身感受之下,他才发现,南中被视作蛮夷之地,不是没有原因的。
男子平日里把短袖作为日常衣服也就算了,有时候居然连短袖都不愿意穿,直接就光着膀子晃悠。
甚至那些从蜀地平原来到南中开种植园的汉人,不少人居然也学着蛮夷,把短袖当成了日常衣物。
光这一点,就让马谡吐槽了不知多少回。
哪知随着夏日越来越热,还想端着汉服架子的马大嘴,全身上下直接就被闷出了痱子。
从下巴到腿上,全都是密密麻麻或白或红的小点点。
身上不但刺痒,甚至还有种烧灼的感觉,差点没把他给吓个半死。
最后不得不入乡随俗,穿上了短袖。
哪知这一穿,嘿,发现还挺不错。
不但身上绝大部分的痱子没了,而且还不用因为太过闷热而死。
最后他不但穿短袖,而且在夏日的时候还要睡竹子吊脚楼,简直就是日趋蛮夷化。
但不睡不行啊!
因为这里遍地的虫蛇,不睡竹楼的话,它们晚上就能爬到你身上,和你同枕共眠。
然后马谡不得不安慰自己:其实夏日里睡竹楼……感觉还挺不错,至少比睡在屋子里凉快。
反正蛮夷之地嘛,到了这里,谁也别笑谁。
有了开头,这放纵之心自然就止不住了。
所以现在挑着木屐乘凉,有什么奇怪吗?
正当马谡享受这逐渐变得凉爽的微风时,小院门外突然有人在大声叫喊:“幼常,幼常!”
话音未落,来人就已经冲进了院子。
马谡听到来人声音,立刻就是猛地站起来:
“可是伯松?你不是在味县么?怎么跑来弄栋了?”
诸葛乔趿着木屐,“嗒嗒嗒”地走过来,坐到马谡对面,顾不得回马谡的话,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幼常,好事,大好事!”
同时还把手里的纸张抖得哗啦哗啦响,都快要戳到马谡脸上了。
马谡看到素来稳重的诸葛乔这般模样,不禁坐直了身子:“何事能让你这般失态?”
诸葛乔凑过来,却仍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之色:“汉中急报,凉州大捷,大汉已经全部收复凉州了!”
“什么?”
马谡心头一跳,连忙夺过来一看,果真是从汉中发过来的公文,而且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虽说从先帝开始,从锦城到汉中,就已经修了不少的驿亭。
而且在这些年里,随着对南中的开发力度越来越大,锦城与南中的联系,已经越来越紧密。
但从汉中传递急件到这里,即便是日夜兼程,仍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快速扫完上面的内容,马谡不禁击节叫好:“妙哉!赵老将军进攻如风,冯君侯庙算如神,此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耶?”
“大汉再无后顾之忧,可专心于关中,丞相之志,可达矣……”
马谡说到这里,突然又顿住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喜色竟掺了些许的苦色,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诸葛乔知道,对方十有**又是想起了陇右之战。
只见他笑道:“吾还有一个好消息。”
“哦?看来今日当真是好日子,不知伯松还有什么好消息?”
马谡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开口问道。
“皇后诞下皇子,陛下大喜之下,赦免天下,幼常,你知道吗?你亦是在赦免之列!”
诸葛乔说着,从怀里又拿出一份文书,塞到马谡手里:
“过来之前,我已经在郡府里帮你办理好了所有文书,现在你已经不是被流放之人,可以随时回锦城!”
马谡听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摊开文书。
文书上的字不多,但他却看了好久,最后连手都有些抖动起来。
然后闭上眼,睁开,用力地眨眨眼,抬起头,看向天边。
院墙已经把日头挡住了,唯有一抹金光洒落到另一边的墙根上。
马谡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伯松,多谢!”
诸葛乔摆摆手:
“谢什么?不过是顺手之劳罢了。再说了,此次刘胄叛乱,多亏了你的谋划,这才一举让云南不再有夷乱之忧。”
“依你之才,就算没有此次赦免,以后总归还是要被重新起用的。”
马谡摇头,苦笑道:“伯松莫要再夸我,我是自知自家事。那个算什么谋划,不过是循丞相与冯君侯的故智罢了。”
想想自己以前,自诩知兵事,实不过是坐而论兵,街亭一战,差点成天下笑柄。
如今何敢谓有才?
看到马谡的情绪有些不高,诸葛乔“啧”了一声,再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
这一举动,让马谡都瞪大了眼:这诸葛伯松,怀里藏了多少东西?
“幼常不妨猜一猜,这个公文上又说了什么?”
“什么?难不成还有第三个喜事?”
马谡开玩笑似地说道。
“哈,对了!这便是第三个喜事!”
诸葛乔哈哈一笑。
收复凉州,自己能被赦免,在马谡看来,已经是最大的喜事了。
这第三件喜事,难不成还能超过前面两件。
“大汉传告天下,凉州刺史部欲考课以选贤才,但凡有志效力大汉者,不论良贱,皆可前往凉州参加考课。”
“但凡能通过考课者,由凉州刺史按优劣充实官吏之职,上至郡守,下至里长,皆有机会任之。”
诸葛乔此话一出,马谡眼中登时就爆出精光:“不论良贱?”
“幼常不须如此意外,公文上头说了,凉州多有羌胡,这冯君侯又是善抚胡人。这贱籍若是有才,便是让他们去与胡人打交道,又有何不可?”
马谡听到这话,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个屁!
话才出说口,马谡就已经觉得不对。
如今蜀地世家,要么是被丞相和冯明文肢解成一堆烂泥,要么是被分化收买,成了门下走狗,哪还有先帝入蜀时的底气?
分化收买的利器,可不就是从胡人手里收上来的羊毛?
丞相也就罢了,冯明文一手肢解蜀中世家的同时,居然还能让那些世家,甘愿出钱出粮,钳制胡人。
一手“斗转星移”,独步天下,端得提无人能及。
恐怕就是那吴地慕容复来,也……
咦?
我为什么会知道吴地慕容复?
咳咳,算了,以后要少看点游侠小说才是。
马谡以最快地速度把自己的思路重新扭转回来:
在冯明文治下,与胡人打交道,那根本就是一个肥缺好吗?
换了蜀中世家,他们恨不得塞满自己人。
再想到凉州世家豪族对胡人凶狠压榨的同时,又经常人利用胡人作乱的复杂关系。
马谡心头不禁就是一跳!
这冯文和……不会是打算引蜀地世家与凉州世家相争,然后自己再渔翁得利吧?
他低头看向手里这份考课招贤的公文,只觉得“不论良贱”四字,实是太过于辣眼睛。
这冯鬼王,在恶心人一道上,果真是天下独一份。
你想挟胡人以自重,我直接就把蜀地世家引进凉州,让你们狗咬狗,满嘴毛。
与胡人打交道这个活,你不想干?蜀地世家还巴不得你们不沾一根毛!
熟悉的手法,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得马谡仿佛在哪里亲眼见过。
想当年,南中的夷人不就是同样受到官府和豪族的盘剥,再加上孟获等人的欺骗,所以这才反了大汉?
待丞相平定南中后,冯鬼王诱之以利,引得兴汉会、蜀地世家,甚至朝廷相关府署,大举进入南中。
这些年来,秦国与前汉所修建官道不但得以重现,甚至庲降都督府还在各方势力的支持下,准备继续向大汉最南边的永昌郡拓展官道。
南中在被不断开发的同时,还向大汉输送传统的漆、犀牛皮、耕牛等物资。
还有新发现的铜。
最重要的,是成为了制作红糖的甘蔗产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南中原先存在的豪族与夷人渠帅,一部分消失了,一部分则是与都督府合作,极大地维护了南中的稳定。
可以说,只要不出意外,大汉完全控制住南中也就是近两年的事。
南中成了甘蔗产地,那么凉州呢?
怕是要成为产马之地的同时,还会成为产羊毛之地。
想想看,兴汉会,蜀中世家,还有凉州刺史府,三方势力一齐涌入凉州,与当年的南中何等相似?
所以马谡几乎可以看到,凉州豪族和胡人,要么与冯文和合作,要么……就是消失!
最多也就是直接消失还是渐渐消失的区别。
甚至他以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现在也彻底明白过来。
为什么冯文和在打压蜀地世家时,又要大力扶持起像李家、何家这样的世家。
为的可不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因为像李家何家这种世家,与传统世家根本不一样。
他们的扩张,主要是建立在羊毛身上。
若是凉州世家豪族有不配合之处,李家与何家就是冯永手下咬人咬得最凶的恶狗,而且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凉州与南中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对冯文和的评价。
南中的夷人口口相传冯鬼王的传说。
而雍凉的胡人,却是交口称赞山神传人冯郎君。
马谡越想越是激动,他不顾诸葛乔诧异的眼光,猛地就是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嘴里喃喃自语:
“以世间为棋盘,以益州与凉州为角,执世家为子,争逐天下,此真乃大丈夫所为是也!”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是激昂了起来,心潮澎湃之下,终于忍不住地长啸一声:
“呜呼!大汉倾危,百姓倒悬,大丈夫当平乱世,立不世之功……”
哪知马谡慷慨激昂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院门外头就响起了一个尖叫声:
“马谡!好贼子,可让我逮着你了!”
马谡听到这声音,当场就吓得脸色剧变,原本慷慨激昂的声音如同被人捏住了脖子一般:
“她不是回滇池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诸葛乔“哦”了一声,在一旁回答道:“是我让人唤她回来的……”
“伯松害吾!”马谡看着诸葛乔那不明所以的无辜眼神,失声叫道,“吾要死无葬身之地矣!”
话刚说完,只听得“蓬”地一声响,小院大门就被撞开了,花鬘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里,双手的指掌间还闪着亮光。
马谡一看她这模样,当场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跑。
“往哪跑!”
花鬘看他这模样,娇喝一声,同时右手一扬!
马谡素知此蛮女武艺不低,更有一手跟其母祝融夫人所学的飞刀绝技,他听到身后破空声起,身子一矮!
只听得“夺”地一声,一把飞刀没入了他身边的一棵树木的树干里。
“花娘子,平刘胄之乱,乃是都督府之事,你赖吾头上,何其不讲理?”
热气未散,但马谡只觉得身上冷嗖嗖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花鬘就是咬牙恨道:
“都督府之事,却是汝之谋,欺我无知耶!当初你与我说得好好的,骗我前去安抚夷人,后头却是施毒计,诱使夷人劫我马队!”
“害我失了好大一批马,又失了好大一笔钱粮,实不是人子!”
还有让都督府拖着不平乱,十有**也是这厮的主意,又害得自己的马队少走了一趟生意。
这损失可就大了去!
虽说在别人看来,花鬘也是蛮女,但她此时说“夷人”二字,却是顺溜得很。
因为在她看来,只有那些不服教化的夷人,才能称为夷人。
我家大人是御史中丞,我家叔父是领军大将,我手里有南中第二大马队,谁敢喊我蛮女我打死谁!
反正打死了也不怕!
大不了跑去汉中跟诸葛阿公哭述,说他们看不起人,不遵守诸葛阿公立下“汉夷如一”的规矩。
而且……除了诸葛阿公,还有那个谁谁谁,当年也是欠了我人情的!
马谡自然不知道花鬘手里的所有底牌,但他好歹也是在云南混了三年,自然知道这个蛮女是可以在南中横着走的人物。
再加上平刘胄之和乱时,有些安排确实是不大地道,心里正发虚,此时哪敢与她硬刚?
也幸好大汉儒生习惯拿拳头说话,身手比普通人那可是厉害多了。
看到花鬘怒目圆瞪踏步追上来,短袖长裤的马书生一个助跑,直接翻身上了院墙,然后跳下墙头跑了。
独留下一柄破蒲扇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花鬘:……
她实是想不到这马谡居然这般不要脸。
“呃……花娘子?”
诸葛乔目瞪口呆地看完这场戏,咽了咽口水,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哦,见过诸葛郎君。”
这位可是诸葛阿公的儿子,不能怠慢了。
花鬘连忙敛衣行了一礼,很是淑女,同时把还没扔出去的飞刀悄悄地藏到身上。
诸葛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