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蜀汉之庄稼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67章 准备

    诸葛乔与花鬘并不熟悉,不过倒也打过几次交道。

    毕竟就算大汉丞相再怎么公正严明,诸葛乔身上丞相之子的烙印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所以诸葛乔被丞相安排到南中时,虽然并没有被赋予太大的职权,但面子嘛,总还是有一些的。

    花娘子在南中没人敢故意为难她自然没错,但也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她同样也不敢主动无事生非。

    因为朝廷需要的是一个知教化,懂礼节的蛮女,而不是一个不知进退的蛮女。

    花鬘是蛮女,又不是傻子,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身份的敏感性。

    诸葛乔知道花娘子与冯家有联系,听说她在越巂的马场还是冯永亲自关照下建起来的。

    味县如今是庲降都督府的治所,花鬘的马队要去南边,肯定是要经过味县。

    所以诸葛乔因为冯小弟的关系,所以利用自己的面子,平日里倒也对花鬘的马队照拂一二。

    花鬘知道诸葛乔与冯鬼王有联系,听说冯鬼王还叫他兄长。

    所以一来二去,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也是很自然之事。

    “花娘子欲何去?”

    看到花鬘行礼过后,又欲出门而去,诸葛乔生怕唐突了此女,不敢阻拦,只得在身后高声问道。

    “自是要找那马谡算个清楚。”花鬘哼哼道,“我那马队的损失,总得找人说道一番。”

    “咳,花娘子,此事不急,吾派人请你过来,实是有事与你说。”

    花鬘一听,只得又勉强退了回来:“不知诸葛郎君有何事?”

    “不是我,是明文有事找你。”

    诸葛乔一边说着,一边再度伸手入怀。

    可能是怀里藏了太多的书信,所以这一次摸的时间比较久,好一会,才摸出第四份纸张出来:

    “花娘子,这是明文给你的信。”

    花鬘下意识地接过来以后,这才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这……冯鬼……君侯当真给我写了信?”

    “这是自然,难不成谁还敢冒充明文给你写信不成?”

    我倒是希望这是有人冒充……

    接过信的花鬘脸色在刹那之间,竟是微微一变。

    冯鬼王的名号,在南中这一带,有着莫大的威慑力。

    平定了心情之后,花鬘在心里不由地暗暗嘀咕:

    那冯鬼王怎么说也是富可敌国的人物,我不过是少送了两次红利到锦城冯庄,他应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来跟我问罪吧?

    这个事又不能怪我,这云南有乱,商道不通,他应该是知道的。

    咦?若是那马谡不肯赔我损失,我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向那冯鬼王说上一说……

    诸葛乔哪里想到,他这么一句话,竟是惹得花鬘一下子转动这么多的心思?

    想了半天,花鬘还是没有想通为什么冯鬼王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

    她也没好意思在当场拆开,于是把信小心藏好。

    这些年来,随着花鬘经历的事情越多,她就越是明白兴汉会在南中的势力。

    更别说冯永这些年来威名愈盛。

    此时的花娘子,早就已经不是在越巂时,敢在冯君侯面前毫无顾忌“呸”对方一声的纯真少年。

    冯鬼王的信肯定是要比马谡重要多了。

    毕竟马谡最多只能让自己失去大半年的收入,但冯鬼王可以让自己失去一辈子的收入。

    花娘子只得按下出去寻找马谡算帐的意思,打算拿着信回去好好琢磨一番,看冯鬼王为何要找自己。

    等花鬘离开好久,马谡这才鬼鬼祟祟地探头往院子里看。

    看到院子里只有诸葛乔一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咳了一声,习惯性地整了整衣冠,施施然地迈入院门。

    先前不知藏到哪去的夷人侍女也很有默契地冒出头来,给两人端上来茶水。

    “幼常,你这样不是办法啊,这南中,怎么说也算是花娘子的地盘。你躲得过今日,难道还能躲得过明日后日大后日?”

    诸葛乔在替马谡担忧。

    提起这个,马谡就面露苦色:“你当我想这样?这不是等冯君侯给花娘子来信么?”

    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花鬘与冯明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坑一下花鬘的马队,引出云南郡的所有心怀不轨不辈,在马谡看来,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大丈夫做事,何拘小节?

    只要云南郡安定下来,光是在楪榆泽那边开茶园的收益,就足以抵得上不知多少支马队。

    再说了,就算是茶园要三年后才有收益,但这劳力,不是就在眼前嘛!

    马书生相信,以他与冯鬼王的君子之交,冯鬼王是不会怪他的。

    做人,要看得长远。

    这一回却是轮到诸葛乔吃惊了:“幼常如何知道明文会给花娘子来信?”

    马谡听到这话,顿时就想起诸葛乔之前的话:

    “伯松叫那花娘子过来,莫不成是事找她?”

    “明文让我转花娘子一封信。”诸葛乔眼中闪着敬佩之意,“没想到幼常连这个事都能料到。”

    马谡一听,“哈”地一声,脸上露出轻松之色。

    然后下意识地抖了抖手,发现空空如也,目光转向墙角,然后起身过去,捡起那把破蒲扇,再摇了摇,得意道:

    “早在吾意料之中,吾甚至还能猜出那信里头说了什么。”

    “哦?”诸葛乔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想问,但他终究是正人君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马谡看到诸葛乔这般模样,知其心意,于是主动开口道:

    “在吾料来,冯君侯来信,十有**会与云南之事有关,与花娘子陈说利害,不再与吾为难。”

    是这样吗?

    诸葛乔有些狐疑地看向极有把握的马谡,也不知是当信还是不信。

    不过当他看到马谡摇着手里的破蒲扇,那一副自信模样,心里不由地有些动摇起来:

    莫不成明文与幼常早有通气?不然幼常又何以这般自信?

    只是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去寻花娘子问个究竟,所以他也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而是问起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幼常,大汉收复凉州,又出新令,招贤纳才,幼常此时已是自由之身,何不前往凉州一试?”

    手里的蒲扇微微顿了一下,马谡过了好一会,这才缓缓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容吾看看再说。”

    街亭之战,冯永暴打,还有后面的交浅言深,最后再加上窝在西南边陲三年。

    马谡早年的那些自负,早就已经被磨得没了影子。

    甚至就连性情也变化不少,许多事情已经看得开了。

    “幼常最好能及早做出决定,吾听闻,欲通过凉州考课,少说也要先通晓凉州刺史府治理之策。”

    “且冯明文治下,官吏多用统筹之法,不知算学之术,那肯定是不行的。”

    南乡算学,冠绝天下。

    兴汉会名下产业,所有的标准都来自南乡,只要与兴汉会产业有联系的人家,都得执行这个标准。

    所谓统筹之法,其实就是把治下民生,用算学之法统计出来,然后再有针对性的施政。

    而这一切,都是以南乡算学为基础。

    所以想要通过考课,必须通南乡算学。

    而欲通晓凉州刺史府治理之策,最好是要先去凉州那边找个门路,先当个幕僚之类,熟悉一番。

    大汉地方主要官员是朝廷委派没错,但身边的幕僚却大多是主官自己招募。

    比如太守,可以自行任免部分属官掾史。

    这个规矩,正好为凉州考课提供了方便。

    说白了,真要想通过考课,至少得先去在凉州的各级官府里打工,那是不可避免的。

    在打工的同时,还要想法子学好算学。

    这等事情,宜早不宜迟,早到一步,就能早学一日。

    所以诸葛乔这才劝说马谡早做决定。

    马谡闻言,点了点头:“多谢伯松关心,吾自有打算。”

    诸葛乔见此,也不好强劝。

    他在弄栋呆不了多久,第二日又去寻马谡,欲辞别回味县。

    没想到远远就发现马谡的小院停了两三匹滇马。

    走近了看,马背上已经有了两三个包裹,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南中这一带,有钱人家出远门,靠的是滇马;没钱人家出远门,靠的是车。

    这个车嘛,就是从南乡传出来的独轮车。

    因为长得有些像鸡,同时还会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所以也有人叫它鸡公车。

    诸葛乔迈进小院,看到有人正在帮忙搬东西,心里更是肯定了想法。

    “幼常,这是怎么回事?”

    找到了正摇着破蒲扇的马谡,诸葛乔不禁疑惑地问道。

    马大嘴面不改色:“哦,听闻冯君侯将去凉州任职,吾与君侯当年好歹也是有交情,反正近日无事,故欲前去道贺一番。”

    正人君子诸葛乔嘴角一抽,语重心长地说道:

    “幼常啊,吾记得你昨日不是说要看看再说吗?”

    马谡奇怪地看了一眼诸葛乔:

    “是啊,我这不是已经看了一晚上了吗?”

    正人君子诸葛乔:……

    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坏的诸葛乔,半天才回过神来,当下深吸了一口气:

    “幼常,那你这马又是从何而来?”

    别看官道上经常有滇马组成的马队,但大部分那都是属于兴汉会,少部分是属于那些早年进入南中开种植园的世家大族。

    早期没有入股越巂马场的人家,现在想要得到大量滇马,那就是在想屁吃。

    别说大量,就是普通人家想要寻得几匹,困难也是不小,更别说是一夜之间就能临时找到。

    不过这个事对于马谡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见他神态自若地回答:

    “是走了吕太守的关系,借用些时日。”

    吕凯与马谡关系不浅,再加上马谡筹谋平乱有功,别说是借,就是送几匹滇马,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诸葛乔闻言,长叹一声:原来早有图谋。

    同时心里有些不胜凄凉:我们的兄弟情,当真是浅薄如纸……

    马谡虽说是被流放至此,但怀里可是揣着冯鬼王的信,就算是空手过来也不用担心被饿死。

    所以小院里,倒也没有太多的东西。

    脚夫一阵忙碌,又有夷人侍女的准备,东西很快就打包干净。

    马谡走得很着急,云南郡太守吕凯虽不舍得,但也知道,此乃事关前程之事。

    流放三年,如今一朝得赦免,只怕心早就已经飞到凉州去了。

    毕竟马谡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加上伏蜇的这三年,此去,自然是要展胸中之志。

    吕凯便摆了酒宴,与诸葛乔一起给他饯行。

    诸葛乔甚至还与马谡一齐回到味县才分开。

    最后临别时,马谡终于对诸葛乔说道:

    “伯松,云南刘胄作乱,虽说是有人心怀不轨,但张都督执法过严亦是原因之一。”“此次虽然刘胄作乱不成,但朝廷肯定会重新考虑对南中的治理,凡治民者,宽严并济方是正理。”

    “按吾所料,张都督最多能再做一年都督,到时朝廷极有可能会派他人前来代替。”

    “今大汉取得凉州,再无后顾之忧,数年之内,关中必有一战。”

    马谡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到时大汉定然是精兵悍将尽出,与魏贼决战于关中。”

    “在这数年之内,南中定是已经安稳,南中庲降都督,到时只怕亦是要领军北上。”“伯松不擅领军,但这些年来,一直在管军中后勤之事,若是能早早做准备,让前方大军足衣足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诸葛乔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他自知才能并不出众,这些年勤勤恳恳,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官职不大,升迁缓慢,那也是正常。

    如今得马谡建议,如何不心喜?

    “只是南中这等地方,又如何能给大军足衣足食?”

    诸葛乔看向马谡,有些苦恼地问道。

    马谡“啧”了一声:“天下之间,能让冯明文喊一声兄长者,如今唯有伯松一人,伯松尚不自知耶?”

    诸葛乔不是傻子,顿时就明白过来:“兴汉会?”

    “若欲治理南中,不管是谁来当庲降都督,皆要借兴汉会之力……”

    马谡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吾明白了。”

    诸葛乔连连点头,感叹幼常与自己的情谊当真是深厚如海。

    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一本书:

    “此去凉州,路途遥远,幼常若是无聊,可翻看此书,对通过凉州考课,极有裨益。”

    马谡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大汉凉州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

    好久,马谡这才抬起头,缓缓地说道:“伯松何来此书?”

    “自是和明文的书信一起送过来的。”

    “为何今日才给我?”

    “其实当时我就想给你的,只是你不是说了,要看看再说吗?所以我一时就忘了。”

    正人君子诸葛乔诚恳地说道,“幼常可要小心保管,这书可是贵着呢,在凉州那边有价无市,不知多少人出高价买而不可得。”

    马谡突然发现,诸葛乔其实也不是那么正人君子。

    就在马谡向北的时候,花鬘正在准备重新组织马队,向南而去。

    她不止一次地从怀掏出信件,看了又看:

    “种子?要南边诸国耕种作物的种子?大汉什么都有,为什么要那些蛮子的种子?”

    南边诸国,皆是小国,和大汉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匹绸缎就能换一大批玉石,若是舍得下本钱,说不定还能换到冯鬼王一直以来就在找的那种透明水玉。

    只要淘换到透明水玉,那就是大赚大赚。

    兴汉会一直以来,都在高价收购高品质的透明水玉,听说这是冯鬼王的要求。

    冯鬼王是心狠手辣,但出手也很大方,非常大方的那种。

    花娘子赚完南边诸国的,回头再拿透明水玉去赚冯鬼王的钱,一鱼两吃,感觉很爽。

    只是冯鬼王让她爽了,冯鬼王偶尔想爽的时候,花鬘就得想尽办法满足人家。

    这个时候组织马队南下,日期已经是有些迟了。

    不过花鬘这一回,并不是想要赚钱,而是派人先去打探一番,做些准备工作。

    因为以前马队从来没有注意过南边诸小国耕种这方面的信息。

    毕竟南中诸多部族,几年前连如何耕种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0868章 扶弟魔

    现在从锦城至南中,基本都是顺水路而下,到僰道(即后世宜宾)后,再下船去南中的目的地。

    锦城到僰道的这条水路,有一个三水汇聚之处。

    它们分别是江水(即长江)、青衣水、沫水,汇于犍为郡南安县(即后世乐山市)。

    而从南安县逆着青衣水西上,即可到汉嘉郡。

    汉嘉郡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大汉所能利用的地方很少,所以仅置有四个县:郡治汉嘉县,严道县,徙县,旄牛县。

    这四个县里,旄牛县有旄牛部,在后汉时期,曾切断了越巂与锦城之间的大道百余年。

    最后还是冯永任越巂太守以后,收服了旄牛部,这才重新打通两地之间的联系。

    汉嘉郡四县中的徙县,就在青衣水的上游。

    从徙县继续逆流而上,还可以遇到到从西边高山(横断山脉和青藏高原)下来的夷人部族。

    他们经常会驱赶着牛羊,或者拿着各类皮草,来到徙县换些盐巴,衣物之类。

    特别是这些年来出现的厚毛料,极是受欢迎。

    与盐巴同是夷人部族最需要的东西。

    因为高山上实在是太冷了。

    当然,有部族愿意与汉人交易,自然也会有部族想要干老本行:作乱抢劫。

    这是个传统。

    传统没那么容易改变。

    要不然大汉丞相也不至于要推进“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计划。

    冯永逼着李家大房到汉嘉郡重新找出路,其实也是贯彻两汉数百年来对边疆开发的传统:迁民实边。

    这个民,可以是良民,也可以是罪民。

    或者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人臣,甚至皇室中人。

    与普通的百姓不同,这些大臣或者皇室被贬到边疆,往往会带一大批奴仆跟过去,为稳固大汉疆域做贡献。

    数百年来,大汉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把疆域巩固下来,并不断向外边蚕食。

    李家大房的嫡孙李十二郎,这几年来,大汉每次出现大事,都会及时地出现,在冯鬼王的小妾面前晃悠一番。

    委实是让李慕这位冯家小妾有些烦不胜烦。

    于是幕娘子在冯鬼王耳边吹了吹枕头风。

    最后冯鬼王给了李家大房提了个“建议”,让李十二郎去汉嘉开拓局面。

    为了能帮李家大房在汉嘉顺利开拓西边高山夷人的渠道,冯鬼王甚至愿意提前支借一部分毛料。

    换作以前的李家大房,有人敢这样指点自己的家事,早就一巴掌把对方拍到泥里去。

    然后再在上面垒上大山,五百年不得翻身的那种。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一代妖相和一代鬼王……

    所以最后他们只能默默地当个安分守己的耕读人家。

    其实相比于以前,种地也挺好的,至少每年朝廷和兴汉会都会保底价收购。

    但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

    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卖出去赚来的钱,还比不过人家卖一批毛料。

    你让那些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世家大族怎么甘心?

    只是毛料从原材料生产到加工,再到成品分配,最后到销售渠道,无一不是被人牢牢掌握在手里。

    不甘心又能如何?

    现在冯鬼王好不容易才从手指头里漏些油水,李家大房不紧紧抓住,难道还能拱手送人?

    嫡孙?

    嫡孙怎么啦?又不是只有十二郎一个嫡孙!

    退一万步说,嫡孙去汉嘉给家族开拓局面,不是理所当然?

    所以李十二郎就这么被家族派到了汉嘉。

    当然,毕竟是嫡孙,所以李家大房同时也派了不少人跟随过来。

    有奴仆,有下人,也有同堂的庶子庶孙。

    徙县就是李家大房在汉嘉郡的第一个主要落脚点。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李家大房的人离开蜀地平原,到经常发生夷乱的地方打开局面,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不过李家大房终究是阔过,就算是衰落下来,也不是一般的土财主所能比的。

    由于徙县就在青衣水边上,同时又是高山环绕的盆地地形,所以这里土地很是肥沃。

    偏偏又多半是夷人,耕种水平太低。

    李家大房出人出力出牛出犁,倒也能开垦出不少的耕地。

    立足不难,但如何开拓新局面,却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因为他们不像冯鬼王,有名声,有手段,有权势,还有足够的资源,软硬兼施,把当地的夷人迅速收服。

    他们甚至还不能拿出以前鱼肉乡里的那一套,因为当地的官府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脚踏实地。

    当然,以李家大房的底蕴,自然也不可能是束手无策。

    比如说,那些庶子庶孙,光是文化水平,就足以碾压周围人家。

    所以挑几个学问好的出来,给有条件的人家的孩童启蒙,就是积累名声的一种方式。

    反正《三字经》是冯鬼王的东西,拿来落人情,不亏!

    所谓有条件的人家,除了当地的富足人家,还有一些当地寨子的头人的孩子。

    甚至还会减免一两个三四个有志于学,却又有天赋的穷苦人家孩子的束脩。

    这一套,世家大族玩得也是很溜。

    但不管怎么说,李家大房迁人来徙县落脚之后,徙县就多了一些悄然的改变。

    因为李氏的到来,以徙县原本的旧县城为中心,或远或近,陆陆续续地又建了几个寨子。

    甚至连远处山脚下都有。

    基本都按李氏内部的远近关系布置。

    在小乱不断的汉嘉,即使朝廷在这里布有驻军,但每个寨子至少也要有最基本的防卫能力。

    待日头快到头顶,一队士卒护着一个校尉从山上下来。

    守在山下的另一队士卒中马上有人牵着马出来,校尉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喝令道:“走吧。”

    两队士卒重新编好列队,跟在校尉后面,向着下一个坞堡而去。

    冯校尉是徙县驻军的主要负责人,每旬都要亲自巡视徙县各处坞堡。

    丞相北伐那年,冯君侯领军从越巂北上,他就是军中的一员。

    因为有一股子狠劲,悍不畏死,奔袭之战,街亭之战,陇西之战,金城之战,无一落下。

    也算是冯君侯军中的老人。

    可惜就是识字太慢,别人认得五个他就认得两个。

    别人背到九九八十一,他才背到三七二十一。

    再加上心太死,心思不活,在冯君侯麾下,就算你与冯君侯同姓,只怕最高也就是到军侯这一个位置。

    没办法,冯君侯军中,比起同时代的军队,体系太过复杂,代表着兵种专业化的历史趋势。

    幸好丞相的“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计划”,兴汉会也是要出力的。

    于是冯校尉的顶头上司大笔一挥,狗日的你不适合这里,去汉嘉吧。

    冯校尉在冯君侯麾下最多不过当个军侯,但在外头,当个校尉那是绰绰有余。

    大汉第一精兵序列出来的精兵悍将,就是这么牛逼不解释。

    冯校尉到了汉嘉,因为识得几个字,于是就成了徙县驻军的负责人之一。

    领着手下的人,在经过山脚下的一个寨子时,冯校尉突然拉住缰绳,骂骂咧咧地下马:

    “这个寨子怎么回事?上次就叫他们把那个口子补上,怎么还没补好?真要被那些山里的夷人偷袭,就等着死一窝人呢!”

    “原地休息!你们几个跟我来!”

    寨子早早就看到了冯校尉,此时看到他领人向着寨门而来,寨子里连忙有人迎出出来。

    “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让你们把那里补好吗?”

    冯校尉没等来人开口,直接就喷了过去,口沫横飞,“不要命了吗?上个月牛头山下寨子的事情没听说?”

    “夜里被夷人偷袭,连只狗都没留下,临产的妇人肚子被刨开晾在寨墙上,失踪的那几十个妇人,被掳到了山里……”

    寨子里出来的人脸上全是唾沫屑儿,却是不敢伸手去擦,还得陪着笑脸:

    “回将军,这些日子不是忙着晒谷子吗,寨子里一时抽不出人手……”

    “人命重要还是那点谷子重要?”冯校尉骂骂咧咧,“真道这里像锦城那边呢?被那些生夷冲进寨子,连你小妾都要被人家掳到山里去!”

    冯校尉身后的士卒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都知道,这个寨子是李氏族人。

    这些人,根本就没见过生夷破了寨子后的惨况。

    “笑你阿母呢!”

    冯校尉又转过头来,骂道,“让你们原地休息,让你们过来看热闹了?”

    冯校尉一边骂着,一边进入寨子。

    在寨子里溜达了一圈,冯校尉这里指点一下,那里指点一下,同时还告诉寨子里的人,若是生夷过来,最应该防备哪个位置。

    待到了一个小院落门口前,冯校尉放慢了脚步,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然后又抹了抹嘴角的白沫。

    “将军,日头这么般大,不若喝点水吧。”

    跟在身边的随从颇有眼色,连忙说道。

    “嗯,嗯,说了这么久,确是有些渴了。”

    冯校尉点头。

    跟在身后的几个李氏族人,年轻一些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倒是年长的,连忙陪笑道:“疏忽了,疏忽了!”

    然后转头向着那个小院喊道,“六娘,六娘!”

    小院很快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冯将军渴了,让将军进去喝些水。”

    李六娘穿着朴素,但举止却是温婉,打开小院的门,对着冯校尉敛衣行礼:“见过将军,将军请。”

    “好,好,好……”

    冯校尉自李六娘出现后,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此时虽是极力掩饰脸上的喜色,脚下却忙不迭地迈入小院。

    跟在后头的李氏年轻人,有人咬了咬牙,悄悄转身离开,出了寨门,强自镇定地走了一段路。

    待拐弯看不到寨门口那队士卒后,这才撒开步子飞奔。

    “将军请。”

    小院的大门敞开着,站在外头,可以一眼越过院庭,看到屋子里的两人。

    所以倒也不怕有什么意外,就是相隔太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多谢六娘。”

    冯校尉连忙站起来,接过李六娘端过来的水碗,一饮而尽。

    李六娘垂着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冯校尉放下碗,有些郁闷自己喝得太快,他放下碗,咳了一声,左右看看,没话找话:“八郎呢?”

    “去那边的寨子教书了,还没回来。”

    李六娘轻声说道。

    语气温和而平静,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哦,哦,这样啊。”

    冯校尉点头。

    李氏族人的到来,给当地带来了一些改变。

    李八郎是个读书人,帮附近有条件的人家的孩童启蒙,倒也不用像其他人那样,要亲自开荒耕种。

    冯校尉站在这位女子面前,似乎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如何接下一个话题,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放到桌上:

    “六娘,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阿弟,在我想来,八郎当是个有出息的。”

    当年冯校尉在冯君侯麾下时,被人拿着鞭子抽都学不会几个字,所以他觉得读书人当真是比他厉害得多。

    “我在冯君侯军中,也是有些关系,有人给我传了一个消息,说君侯打算开考课,选些人去当官。”

    说到这里,冯校尉挠了挠头,当年君侯军中,考课就是他最发怵的事情之一。

    听到冯校尉这个话,李六娘终于抬起头来。

    她长得不算是太漂亮,但自有一股女子特有的温婉气质。

    这种气质,即使是富足人家,也未必能培养得出来。

    这是一种沉淀。

    冯校尉呆了一呆,然后咽了一口口水:“这个……这个书,是我托了好大的关系,才得到的。”

    “若是八郎有意,可以去凉州试试,真要选上了,你和八郎也不用再像这样辛苦。”

    李六娘眼睛微微一扫,待看清了书名,平静的脸上终于一滞:

    “大汉凉州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这书名怎么这般古怪?”

    她正在想着,只见冯校尉又邀功似地悄悄说道:

    “六娘,这书你只让八郎知道就行,莫要外传。”

    说着又摸出几张票子:“要去凉州,没有盘缠是不行的,我这里还有些积蓄……”

    李六娘抿了抿嘴,摇头道:“将军赠书,已是大恩,这些票子,妾万万是不能收的。”

    冯校尉知道她极有主意,否则也不能单独一人拉扯着自家阿弟长大。

    看着她平静的脸色,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慌,当下只讪讪地把票子收回去:

    “那行吧。关于考课一事,待八郎回来后,你还是和他好好商量一下。”

    李六娘点头:“妾明白。”

    “那我走了。”

    “妾送送将军。”

    冯校尉一听李六娘要送自己,满心的欢喜竟是让他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有些飘忽起来。

    “不用不用,外头日头大,六娘还是不要出去……”

    李六娘一听,顿时抿嘴一笑。

    这是冯校尉第一次看到李六娘对自己笑,晕忽忽地竟不知身在何处。

    待李八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冯校尉早就领军不知去向。

    唯有李六娘坐在屋里,静静地纺着线。

    “阿姊,你没事吧?那冯死卒呢?”

    李八郎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认自家阿姊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坐到桌边,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极是恼怒地骂道:“死卒!不知自己的身份耶?也敢觊觎阿姊!”

    李六娘不语,她收好线,站起身来,坐到李八郎对面,沉吟一下,这才开口道:

    “凉州考课之事,你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李八郎点头,然后又有些不屑地说道,“谁知道这是不是冯文和的诡计?”

    “找个日子,去城里打探个明白。”

    李六娘平静地吩咐道。

    “阿姊,这又是为何?”

    李八郎有些不明所以。

    李六娘看了他一眼。

    李八郎心头一怵,连忙道:“我知道了。”

    阿姊为了他,当姊又当娘,把他拉扯长大,为此甚至耽误了自己亲事,成了二十六的姑子,都还没嫁出去。

    所以李八郎对自己的阿姊又是敬又是畏。

    虽然两姐弟在李氏族中过得不怎么样,但终究还是姓李,再加上官府本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个事。

    所以李八郎很快就把这个事情打探清楚。

    李六娘听完自家阿弟打探回来的消息,沉吟了许久,然后转身回屋,取出一本书,递给他:

    “此书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自己悄悄看就行,还有,你赶快收拾一下,准备去凉州。”

    李八郎大惊:“去凉州?我们为何要去凉州?”

    “不是我们,是你去。”

    李六娘仍是一脸的平静。

    “我不去,我走了,阿姊你一个人怎么办?我要和你一起!”

    李八郎把书扔到桌上,大声地说道。

    “你不必担心我,因为我要嫁人了。”

    李六娘淡淡地说道。

    李八郎一怔,这个事来得实在是太突然,让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阿姊要嫁人?我怎么没听说?嫁谁?”

    “自是冯将军。”李六娘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阿弟,“他虽个武夫,但人不错,我决定嫁他。”

    “阿姊……”

    李八郎又惊又怒,猛地站起来,“是不是那姓冯的胁迫你?阿姊你放心,只要我有在,他就不可能得逞!”

    “下一回他要再敢过来,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

    李八郎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只听得“叭”地一声。

    李八郎捂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李六娘。

    “所以你是真打算让我一辈子不嫁人?”

    李六娘甩甩手,冷冷地问道。

    “不……不是……”

    李八郎呐呐地回答。

    “那你方才说的什么屁话!”

    李六娘厉声道,“我们家现在就你一个独苗,你跟我说匹夫一怒?”

    “什么叫匹夫一怒?来,你跟我说说!”

    李六娘说一句,就往前踏一步。

    李六娘气势惊人,李八郎不敢与她对视,连退几步。

    发完了脾气,李六娘这才指了指桌上的书,余怒未消地说道:

    “若是你不想一辈子靠着族中施舍,真心是想让我下半辈子过上好日子,你就听我的话,带着这本书去凉州。”

    李八郎看着阿姊那冷静得接近冷酷的脸,热泪一下子就盈出眼眶。

    李六娘懒得看他这副模样,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同时丢下几句话:

    “还有,去寨子的人说,让他们给冯将军递话,真要娶我,一切从简。”

    “不过我们家里没有足够的盘缠让你去凉州,所以娶我的聘礼不能太少。”

    站在后面的李六郎顿时嚎啕大哭。

    ps:不许再说我短,这是5500字一章。

第0869章 凉州后事

    九月底十月初的蜀地,已经有了寒意。

    但李八郎不敢耽搁,因为如果这个时候不赶时间,再迟一点的话,那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赶不到凉州,如果能赶到汉中最好,赶不到,至少也要到锦城。

    换作以前,李八郎肯定是没办法出远门的。

    因为姐弟二人,虽说是沾了姓李的光,能吃饱,冻不着,但想要再进一步,根本不可能。

    囊中羞涩,难道一路乞讨去凉州?

    不过李六娘说自己的亲事一切从简,所以三日后,李八郎就多了一个姊夫。

    这个姊夫虽说是个武夫,但极是疼爱阿姊。

    又因为是冯鬼王军中的老人,所以家产颇丰。

    从他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口风中,李八郎知道,早些年冯鬼王从越巂平乱到转战陇右,光是劳力买卖,自己这位姊夫就沾了不少油水。

    更别说几次大胜下来的犒赏。

    最重要的,用这些年累积下来的军功,换取了田地,交给兴汉会打理。

    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除去赋税和给兴汉会的抽成,剩下的按姊夫的要求,会折算成粮票钱票布票等,按时送到姊夫手里。

    如此一来,姊夫就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呆在军中。

    不过这些田地是虚田。

    若是姊夫想要把这些虚田换成实田,自己打理,也不是不行。

    但一来是实田有可能会落到越巂,也有可能会落到陇右,甚至南中。

    真要落到南中那边,哭都来不及。

    二来嘛,那就是这些虚田的产出折算,兴汉会有一部分的赋税补贴。

    所以真要自己打理,那就得正常交赋税,不划算。

    兴汉会之所以允许有这样的操作,跟三国时代的先军政治是分不开的。

    三国鼎立,先军政治是必须的,汉魏吴无一例外。

    但因为经济基础不同,所以军制也各不相同。

    魏国的是士家制度,士兵及其家庭另立户籍,称为“士家”。

    男子终身当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世代当兵,士家只能与士家通婚。

    士兵死后,妻子由官府主持改配士家。若是士兵逃亡,家属要受严厉处罚,重则处死,或没为官奴婢。

    吴国除了士家制度,还有世袭领兵制。

    所谓世袭领兵制,即属孙吴诸将私有,各将领所领军队算是其部曲。

    部曲在将领带领下,不但参与中央指挥的战役,同时还要为将领提供其它耕种杂役等。

    甚至在将领死后,部曲还得继续听令于将领之子或其血亲继承者。

    至于季汉的兵制,又有所不同。

    首先是胡夷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最早是大汉丞相平定南中后,为了减少南中夷人叛乱的能力,不但大量抽取夷人当兵,甚至还迁徙大量夷人到蜀地。

    而冯鬼王自不必说,屡次组建义从胡骑。

    这种做法算是半士家制度,针对的是胡夷。

    除此之外,大汉主要还是募兵与征兵相结合的制度。

    募兵是为了培养职业兵,加强战斗力。

    征兵是为了培养预备役,以便随时可以应付大战。

    大汉丞相在陇右之战后,回到汉中,吸取了陇右之战的教训,精减军中老弱,练兵讲武,代表着大汉军制的正式确立。

    谁都知道练出职业精兵才是优选,但这个需要良好的财政支撑。

    三国之中,唯有大汉才有这样的资本。

    兴汉会从一开始就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算是半个官方。

    它对冯永军中将士的补贴,算是大汉财政的一个补充。

    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军火商财阀对政府的政治献金。

    在先军政治下,这种政治献金自然是越多越好。

    而冯君侯,就是兴汉会这个财阀的总代表。

    如今这个财阀代表,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敦煌城的大街上。

    因为凉州刺史的到来,所以这条街道提前清人了。

    “嗒嗒嗒……”

    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街道上,更是显出街道的安静。

    马是西域马,极是神俊,唯一遗憾的是,这是一匹阉过的马。

    神俊无比的西域阉马。

    关大将军亲自担任护卫,仅落后冯君侯半个马身。

    披着铁甲的亲卫围绕在周围。

    张府的大门大开着,张就站在门口,恭迎冯君侯的到来。

    十月的凉州,天空纷纷扬扬飘着米粒般大小的雪。

    冯永翻身下马,拾阶而上,张就连忙行礼:

    “见过君侯。”

    “无须多礼,张公子久等了。”

    冯永驻足站在张府的大门口,打量了一下张就。

    只见张就裹着又厚又长的羽绒服,鼻子被冻得发红,但却在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从容风度。

    张就也同样在打量着冯永。

    他的眼中有惊异之色。

    上一回去陇右,他并没有见到冯永。

    虽说早就知道冯永年纪不大,但当真人站到他面前时,张就还是忍不住地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他与冯永对阵过,被冯永坑过,甚至去陇右的时候,还想着能与冯永见一面,只是未能如愿。

    今天是第一次近距离地与冯永面对面。

    虽然早就知道冯永的年纪不大,但是待看清真人时,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嘀咕:

    这个人,这般年纪,是怎么做到心黑手狠,天下皆知的?

    怀着这样的腹谤,张就伸手肃礼,“君侯请,大人已在府中恭候多时。”

    冯永点头:“张公子请。”

    张就转身,在前方引路。

    张恭养病的房间里,早就烧起了煤炉,煤炉与火炕之间,有一条烟道相通。

    在凉州,这等房间配置,只有富足人家才能拥有。

    并不是说做个煤炉和火炕有多少技术含量,而是煤饼只能从陇右那边运来。

    当然,你也可以烧木炭。

    但不管是烧煤还是烧炭,那都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消费得起。

    张恭裹着厚厚的绒毛毯,坐在榻上,对着走进来的冯永说道:

    “老夫重病缠身,无法下榻迎接君侯,望君侯见谅。”

    “张公真要下榻接永,那才是折煞永也。”

    冯永解下外袍,抖了抖,交给身后的关姬,然后又在火炉上烤了烤。

    直到手变得暖和,身上的寒气尽去,这才拉了椅子,坐到榻前,握住张恭干枯的手:

    “永久闻张公之名,早就渴慕一见,今日能到府上拜访张公,足慰平生。”

    没有太多的礼节,甚至有些自来熟。

    偏偏又很注意细节,知道张恭怕冷,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传给张恭,所以先去烤火,然后再坐到榻前。

    感受到手上的暖意,张恭看向冯永,脸上有欣赏之色,哈哈一笑:

    “老夫亦久闻君侯之名矣,虽未见而实神交,今日得见君侯,老夫同样是足慰平生啊!”

    巧言令色的冯鬼王是不是真的足慰平生,别人不清楚。

    但张恭那是真的对冯鬼王神交已久。

    几个月前,刘良前来拜访张府,转达了冯君侯对张恭的评价。

    冯君侯高度赞扬了张恭平叛乱,抚胡夷,定西域,坚决维护华夏统一的举动。

    并且认定他与某些凉州豪族大不相同。

    就是这个评价,让张恭大生知己之心。

    可能是有些激动,张恭抽出手来,捂住嘴巴咳嗽起来。

    张就一看,连忙就要上前。

    哪知坐在榻前的冯永已经站起来,帮忙抚了抚张恭的后背:

    “永此次前来,特意带了良医,到时候让他帮忙看看张公的身体。”

    张恭咳了一会,这才缓和下来,摇了摇头:

    “君侯有心了,只是老夫的身体老夫又岂会不自知?此乃天年,非人力可救。”

    冯永温声道:“来都来了,总是要看一看。我刚任凉州刺史,诸多事还要仰仗张公。”

    “张公名震西州,只要张公在一日,凉州与西域就能多安定一分。”

    张恭摆摆手:

    “君侯过誉了!”

    冯永重新坐回位置,忽然一笑:

    “可惜现在没有蚊子。”

    别说是张就,就是张恭都是一怔,不明白冯永为何说出这个话来:

    “君侯这是何意?”

    “张公脸上的皱纹可以夹死蚊子了。”冯永笑嘻嘻地说道,“若不是心里高兴,断不会这样。”

    张恭又是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冯永说道,“巧言令色,果然是巧言令色!”

    旁边的张就听到张恭这个话,脸色顿时一变。

    冯永本人却是浑不在意。

    张恭看了一眼张就,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家的孩子果然还是不够沉得住气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说道:

    “说实在的,若是论起西域之地,老夫自认还是有几分脸面。但若是论起凉州,恐怕老夫不如君侯!”

    冯永摇头:“我可做不到让大汉能兵不血刃收复敦煌甘泉二郡。”

    “至于西域,那就更不用说。这些年来,若非张公,西域诸国只怕早已不知汉威。”

    虽说大汉威压西域三百余载,宗主国的身份,早已刻入了西域诸国的骨子里。

    但中原动乱数十载,汉使久不至西域,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张恭,西域只怕已经开始离心。

    所以冯永这般尊重张恭,并不是单单因为他在凉州的声望。

    “这些年来,中原动乱的消息,早已传遍西域,老夫不过是勉力而为罢了。”

    张恭知道冯永想要说什么,他却是无半点得意之色,反是紧紧地握住冯永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更何况老夫只怕不久于人世矣!君侯知我,我亦知君侯。若是君侯欲重振汉威于西域,最好是趁着老夫还剩几口气,早做准备才是。”

    冯永点头,然后又摇头:

    “西域固然重要,但若是汉室不兴,大汉又何有余力经营西域?”

    “且如今的西域长史府,乃是魏贼所立。”说到这里,冯永一声长叹,“以大汉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远征西域?”

    张恭闻言,眼中有急切之色:

    “君侯,魏国虽在西域设有长史府,但早已不复汉时之威,故长史府不过是占了个名义罢了。”

    “若是大汉此时不管西域,只怕十年之后,西域诸国再不复知汉威矣!”

    “且西域多产良马,又中原商队往彼处,获得丰厚,此可谓充盈府库是也。”

    “更别说前汉将士苦战,后汉处心经营,历经数百余载,又岂能轻易拱手放弃?”

    冯永以前就曾经猜想过,张恭是一个大汉主义者。

    现在听到他这番话,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沉吟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既如此,不知张公何以教我?”

    张恭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道:

    “若是大汉暂时无睱重派将士入驻西域,老夫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有些僭越。”

    冯永点头:“张公且先道来。”

    张恭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关姬。

    “张公且放心,关将军与我,不分彼此,请道来就是。”

    张恭听了,这才说道:

    “吾张家在西域尚有薄名,若是朝廷能信得过老夫,老夫斗胆请封吾儿就为西域戊己校尉,持汉节前往西域。”

    张就?

    冯永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屋里一直没吭气的张就。

    正好迎上张就那愕然看来的目光,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家大人会说出这等话来。

    冯永重新转过头,有些为难地说道:

    “张公,西域路途遥远,凉州长臂莫及,若是让令郎持节前往,只怕凶吉未知啊!”

    张恭看也没看自己儿子一眼,只顾劝说冯永:“吾子就虽说愚钝,但胆气尚勇,何怕之有?”

    “这个……”

    冯永又迟疑地看了一眼张就。

    只见张就神色复杂无比,冯鬼王心里不禁有些嘀咕:

    “这张就,莫不成是张恭捡来的?”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是问道:“不知张公子意下如何?”

    张就悚然一惊,连忙回答道:

    “大人之意,便是吾之意。”

    冯永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张公子若是真要前去西域,可有把握?”

    张就想了一下,然后又与自家大人对视一眼,这才毅然道:

    “回君侯,若说把握,倒也有三四分。毕竟我们张家在西域也薄有根基,且吾与西域长史还有些交情。”

    “昔日班定远三十六人尚可定西域,更何况如今西域诸国臣服中原由来已久?就不才,亦持节前往。”

    冯永一拍大腿,喝彩道:

    “好!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吾看张公之后,能定西域者,非张公子莫属。”

    他再次转向张恭:

    “张家父子实乃忠烈之辈矣!我回去后,就立刻禀报朝廷,荐张公子为西域戊己校尉,持节前往西域。”

    商议完毕,冯永又让樊启进来给张恭看病。

    同时张就在府中设宴,招待凉州刺史。

    冯永在敦煌郡连呆十日,接见士吏,又对胡夷多加安抚。

    在离开前,与敦煌郡新任太守陈式谈了一番话,交待道:

    敦煌安定,则西域商路通畅,西域商路通畅,则可补益大汉府库。

    收复凉州,表明着大汉终于重新打通了属于自己的丝绸之路,陈式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他连忙唯唯应下。

    冯永见此,这才领军重新向东回武威。

    与此同时,姜维正式就任护羌校尉,治于金城,兼任金城郡太守。

    原汉阳郡太守柳隐迁安定太守。

    冯永原麾下将军句扶,调任汉阳郡太守。

    还有张嶷,调任天水郡太守。

    原阴平太守杨驹病重去世,其太守位由其子杨千万继任之。

    冯刺史麾下,一下子就少了三员大将。

    于是冯刺史不得不悄悄地跟关将军商量:

    “细君,我觉得霍弋不错,可以让他领军试试,你觉得呢?”

    ps:

    出狱了,忙了两天,然后卡文了。这一章我写了四天,反反复复删了一万多字。对不起!

第0870章 枕头风

    关大将军斜视冯鬼王一眼。

    同眠共枕这么多年,一对儿女都可以拿小木棍哼哼哈嘿,耍得有模有样了。

    冯鬼王就是再怎么巧言令色和深谋远虑,关大将军都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估摸出些许味道。

    但见关大将军冷笑一声:

    “李球本是金城郡太守,如今调到刺史部,却不知阿郎欲让他任何职?”

    收复一州容易,但如果是真心想要治理好一地,各地官吏的变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因为各地的官员还没有完全到位,冯永此行领军从东巡视到最西边。

    一是为了宣示汉威,二是为了镇抚地方。

    只见冯鬼王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

    “陌刀营和无当营都没人领军,李球以前从未有领军经验,现在如何能一人统领两营?”

    关大将军哼了一声:

    “现在刺史府诸营,皆是正在重新组建,有无经验,有甚要紧?”

    “难道说,以前张嶷与句扶,从一开始就有领陌刀营与无当营的经验?”

    说到这里,关大将军思索了一下,然后又看了冯鬼王一眼:

    “李球领一营,剩下一营,吾倒是还有个人选。”

    “谁?”

    让霍弋领军,并不全是因为小四的枕头风。

    当然,小四的枕头风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更重要的是,冯鬼王夹袋里,确实已经没有人了。

    除了李球,唯一剩下的,就是远在南乡当县令的黄崇。

    罗宪与傅佥,如今只有十三四岁,仍在讲武堂跟着李恢学兵法,至少还要等两三年才能够用得上。

    现在赵老爷子答应了去南乡休养,所以这两年是那两个小屁孩的关键期。

    冯永自然不可能拔苗助长。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霍弋比较合适。

    没想到关大将军看着冯鬼王,突然淡淡地吐出一个人名:

    “石苞。”

    冯鬼王实是没有想到,自家婆娘居然早就有准备,他呆了一呆,然后说道:

    “这个……石苞此人,才干如何,仍是未知,贸然提拔太过,未免太过轻率。”

    反正邓艾现在还在汝南看草垛。

    就算是石苞当真能与邓艾相比,那应该也是只有我知道,自家婆娘怎么可能就知道了呢?

    哪知关大将军却是面色从容,柔声对冯鬼王说道:

    “阿郎莫要忘了,当初萧关一战,石苞此人,可是提早揭示过曹真的谋划呢。”

    “军中诸将,莫说是霍弋,就连张嶷句扶,当时谁有有石苞这等眼光?难道这还不算是有才干?”

    “再说了,战后总结时,妾曾亲自询问过霍弋,霍弋对石苞亦是称赞有加,说在袭扰曹真粮道时,石苞亦是多有献策。”

    “如今刺史部诸军重建,正好能让石苞从头开始熟悉军中建制。”

    “阿郎不趁此机会,好好把石苞培养一番,岂不是白费了人才?”

    关大将军一番话,有理有据,让冯鬼王哑口无言。

    关家虎女在捍卫自己领地方面,当真意识一流啊。

    他却是不知,关大将军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亦是冷笑:

    哼!

    男人!

    居然敢勾结外室,动摇自己这个嫡妻的地位!

    真当吾不知刘浑是外室所荐耶?还想再来一个霍弋?

    “既然细君早有打算,那便按细君所言就是。”

    冯刺史悻悻地说道。

    眼看着即将进入年底,赵广和石苞应当也快要从河套赶回来了。

    毕竟要不是吃饱了撑得,谁愿意在那边过冬?

    不说被冻死,就是冻出个毛病来,哭都来不及。

    冯刺史想了一下,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霍弋怎么办?毕竟是立下功劳的,再让他在军中干杂活,总归是不太合适。”

    关姬用马鞭指着前方,淡淡地说道:

    “酒泉不是还没定下太守么?既然立下功劳,就举荐他当个太守又有何不可?”

    “且按妾的看法,霍弋此人,不拘是领军还是治民,皆是有可取之处,当个太守比单独领军要合适。”

    咦?

    冯永看了一眼自家婆娘,心道这倒也是。

    按原历史,霍弋后来可是南中庲降都督,可不就是领军治民一把抓?

    得了一个能糊弄小四的借口,冯鬼王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向前望去,酒泉郡的郡治福禄县的城墙遥遥在望:

    “那好吧,就依细君所言。”

    说完后,一拍西域阉马的屁股:“驾!”

    “嗒嗒嗒……”

    护卫在周围的铁骑跟着开始跑动,卷起一阵尘土。

    酒泉郡原来的太守虽说是举郡而降,但肯定不会让他呆在原来的位置,所以已经提前启程去了汉中。

    太守府原来的官吏倒是没有多大变动,由郡丞暂时理事。

    至于太守府人员后面怎么变动,那是后面新任太守的事。

    冯永身为刺史,不可能连这些事都要亲力亲为。

    听了酒泉郡郡丞的例行政务报告,知道郡中人心尚稳,冯永就没有过问太多。

    凉州新复,人心安稳就是最好的局面。

    后面怎么治理,那是等所有安排到位才要做的事。

    热水沐浴完毕,一路上的仆仆风尘尽去,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清爽。

    这一来一回,四郡已经算是巡视完毕。

    大局算是稳定,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胡人冬日存粮不足,再加上遭遇白灾,会有可能铤而走险。

    不过幸好冯郎君的名声在凉州胡人里还是阔以的。

    同时陇西李家与敦煌张家这两个凉州大家族,如今是全力支持刺史部。

    更重要的是,冯刺史这一路巡视,放出了明年准备要再加建几个毛料工坊的风声。

    凉州不少豪族十分愿意慷慨解囊,助大汉平稳凉州局面。

    所以这一次巡视下来,凉州大局已定。

    只待明年开春,陇右经验就可以在凉州全面推广开来。

    干这个,从原护羌校尉府带到刺史府的士吏已经是熟练工了。

    接手凉州顺利,工作压力要比原先想像中的小。

    压力小了,心情就好了。

    心情一好,吃饭就香。

    再加上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挺旺,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冯鬼王爬到榻上,闻着自家细君沐浴后身上的清香,看着那风情无限的美靥,再想想白日里的女武神。

    他舔了舔嘴唇:“细君,今日晚食的羊肉我吃得有点多。”

    “嗯?”关姬盈盈美目看过来,“阿郎积食了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羊肉乃是温补之物,吃得太多,有些上火,想要消消火。”

    关大将军在冯鬼王的污染下,早就已经不复当初的纯真,自然知道他说这个话,想要干什么。

    当下脸上微微一热,用肘抵住冯鬼王,目光闪烁,有些羞意地说道:“不行。”

    “为啥?”冯鬼王一脸震惊,“细君,咱们之间,不用这般客气……”

    关大将军脸上羞意更甚,啐了冯鬼王一声:“妾身子不合适。”

    “是吗?”

    冯鬼王想了一下,然后又有些怀疑地喃喃道,“没道理啊,按上个月的时间,你不是已经过了吗?”

    “说什么呢!”关大将军羞恼地推了冯永一把,“这个月根本没有来!”

    “没来?”冯鬼王更奇怪了,“怎么会没来?我明明记得……”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顿住了,目光落到关姬盖着绒毛毯的肚子上,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摸去。

    关姬脸上带着些许羞意,眼中泛着水波看向冯永。

    冯永凑到关姬耳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确定吗?”

    关姬轻轻点了点头:“月事没按时来,妾就让樊启把过脉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冯永有些后悔地说道“这几天都在赶路,你的身子万一……”

    “妾也是两天前才知道,本想着回到臧姑了再告诉阿郎的。没想到……”

    没想到某人半路上就来了性趣。

    看到冯永仍是有些担心的模样,关姬按住冯永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放心好了,妾又不是没怀过,心里知道怎么做。这还没到两个月呢,不用怕。”

    “可是我怕啊!”冯鬼王看着关姬的绝美容颜,脱口而出地激动道,“那个杜琼真没骗我啊!细君真乃宜家宜室是也!”

    当初与关姬成亲时,冯鬼王要纳吉,去杜琼家求批语,杜琼直接给了他一张纸,上面对关姬的批语是:

    佳女守山猛虎,兴宅旺夫。

    如今想想,那可是相当滴灵验啊!

    听到冯鬼王这个虎狼之语,关大将军脸上更红了,又是使劲捶了一下他:

    “说的什么浑话!”

    “真话啊!”

    冯鬼王浑不在意,只管轻轻地抚摸着关姬的肚子,情真意切地说道:

    “在外能领军,在内能生养,这不是宜家宜室兴宅旺夫是什么?”

    关大将军咬着嘴唇,死命地扭了一下冯鬼王的腰肋。

    知道了关姬再次怀胎,冯永这一路开始放缓了行程。

    待回到武威时,今年凉州的第二场雪已经开始下来了。

    比起在敦煌时的第一场雪,这一场雪却是要大得多。

    一脚踩下去,直没脚面。

    张星忆披着雪白色的拖地绒毛风衣,身后的李慕和阿梅各抱着阿虫和双双。

    几人站在刺史府门口,迎接刺史府主人夫妇的归来。

    远远看到父母,双双就开始在李慕怀里挣扎,伸出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叫:

    “大人,大人!”

    冯永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刺史府台阶,从李慕手里接过双双,狠狠地亲了一下女儿的脸蛋:

    “乖女,想大人了没?”

    “想!”

    双双紧紧地搂住冯永的脖子,在他耳边叫道。

    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冯永只觉得心里顿时被塞得满满的。

    关姬跟在后头,从阿梅手里接过阿虫。

    “门口冷,别冻坏了,快回屋里去。”

    “好好,走,我们回府。”

    这是冯府真正意义上的全家团聚。

    阿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大菜。

    一家人其乐融融。

    看着拿着小木勺努力地挖着碗里的米饭,然后把米饭大半喂到脸上的一对儿女,冯永眼中全是笑意。

    知夫莫若细君,关姬挟了一块肉放到冯永碗里,轻声问道:

    “阿郎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心里高兴。想着我们全家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说到这里,冯永把肉放到嘴里嚼着,目光幽幽,心里的灭贼兴汉之意越发坚定。

    晚食过后,准备安歇。

    主母身体不舒服,夜里要阿梅陪睡。

    所以冯永自然是睡到了李慕的房里。

    李慕是在入冬前赶到凉州的,当时冯永与关姬正好领军向西巡视。

    关姬有意安排李慕给冯永侍寝,自然是为了补偿一下她这些年来在南乡的贡献。

    “南乡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

    屋内本来就暖和,稍一运动,身上就出了一层汗,冯永赤着上身,半躺在榻上,开口问道。

    “阿郎不必担心,妾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把所有事情交给幺妹去处理。再加上魏郎君是个厉害人物,在旁边也能搭把手。”

    李慕没冯鬼王那体质,仅仅把被子掀开一会,就得重新裹上,缩到冯鬼王的怀里。

    早在把李慕正式收入房中的时候,冯永就示意过李慕,让她注意培养幺妹,随时接南乡的班。

    毕竟他不可能把她一直放在南乡。

    凉州的工坊业务,要比南乡大得多,又是初创之时,交给李慕处理,冯永才会放心。

    “魏容要帮我看着学堂,不能让他分心太多。虽说以后你主要是管凉州这边,但南乡你也要注意看着。”

    “妾明白。这几年,妾带了不少管事出来,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忠心之人。幺妹只要按定好的规矩来,就不会出什么事。”

    “这就好。”

    摸了摸李慕的如云秀发,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慕就开始睡了过去。

    冯永轻轻下榻,又让庖房值夜的人烧了热水,冲洗了一下身子,这才悄悄地摸到另一个小院。

    因为是刚从陇右搬过来不久,冯刺史对道路远没有在陇右时那般熟悉,脚下有些磕磕绊绊。

    但总算是没有惊扰到侍卫……

    好吧,也可能是侍卫也已经习惯了。

    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闪身进屋,把门闩好,再轻手轻脚地摸到榻上。

    榻上的人儿极是默契地掀开被子,把冯鬼王裹了进去。

    “怎么还没睡?”

    “等你。”

    “万一我不来呢?”

    “那就一直等。”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冯永的衣领,凑到跟前死命地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异味,这才重新躺下去,哼了一声:

    “算你识相,没把别的女人的味道带过来。”

    冯永嘿嘿一笑,手上不停,不一会儿,就从被子里丢出几件衣物。

    “霍弋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打算举荐他任酒泉郡太守,你说怎么样?”

    张星忆不满的声音响起:“怎么不是在军中任职?”

    “太守不是更好吗?霍弋领军治民,皆有可观之处,光是领军,太过浪费其才能了。”

    “一郡之地,亦有郡兵,霍弋当了太守,也可以领军嘛……”

    “呸!郡兵和你麾下的士卒能一样吗?”张星忆踢了他一脚。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知道,霍弋能当太守其实也不错。

    全大汉才多少个太守?

    霍弋现在这个年纪就能任一郡太守,前途算是出来了。

    张星忆哼哼唧唧了一阵,两人很快就开始情热如火。

    黑暗里只听得张星忆突然吃吃地笑道:

    “阿姊怎么回事?这一路不是陪着你吗?看你这急得……”

    “嗯,她怀孕了,不能同房。”

    屋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

    “咚!”

    “叭!”

    ……

    “你轻点,干嘛呢!”

    “滚!”

    然后冯刺史从榻上被人踹了下来。

    卧槽!简直不可理喻!

    冯家正室怀不怀孕,需要别人批准吗?

    关大将军在冯府一言九鼎,又不需要像阿梅和李慕那样,有那么多顾忌。

    冯刺史骂骂咧咧摸索着衣服。

    “你干嘛?”

    “回去睡觉!”

    冯刺史没好气地说道。

    “不许走!”

    榻上突然又伸出一只胳膊,攥紧冯刺史的衣服,用力把他向榻上拉去。

    “进了这个门还想走?我同意了吗?”

    “什么意思?”

    冯刺史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咬着牙低声问道。

    “她都第二次了!我呢?什么时候?难道还要在阿梅和李慕后面?”

    张星忆坐起来,双手狠命一拉,“哧啦”一声,直接就把冯刺史身上的衣服扯掉了。

    “你疯了?”

    “我当然疯了!她逼我的!”

    张星忆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把冯刺史身上的衣服扯掉,直接把他推倒在榻上,然后翻身压了上去。

第0871章 重建诸营

    虽然张小四有心杀贼,奈何没有关大将军的天赋,最后被冯鬼王反杀。

    冯鬼王今晚来了一波双杀后,又悄悄地溜回李慕的房间。

    寒冬到来,无事可做。

    再加上冯刺史虽说体力不错,但终究不是铁打的身子,折腾到半夜才睡,所以第二天就睡懒觉了。

    待他第二日起来,已经是巳午相交的时候。

    李慕端来盥洗用具,服侍冯永起床。

    待洗漱完毕,又亲自端来吃食。

    这个时候的刺史府显得很安静,就连下人都没见几个。

    “夫人呢?”

    冯永一边吃,一边开口问道。

    “夫人带着李郎君去了军中。”

    李慕站在一旁,偶尔给冯永挟菜,或者盛饭。

    虽然食量比不过关大将军,但冯刺史这些年来坚持不懈的练武和锻炼体术,每日需要的热量也不是个小数目。

    “张娘子呢?”

    “张娘子前面的院子正在处理政务。”

    刺史府是准备要按校尉府的习惯,划成三个区域:最前面的是公共区,中间的是办公区,最后才是居住区。

    阿梅就不用问了。

    现在冯永麾下军中的制式器械,基本都是汉阳郡制造局的标准,简称汉阳造。

    在没有再次大规模改进之前,就算是已经定型的第一代标准。

    所以这丫头现在要么是正在研究高数或者物理,要么就是在带学生。

    这么看来,刺史府一切都很平静,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

    犹如在校尉府时一模一样。

    但冯永知道,这是关大将军与张小四通过自己这个中间人进行交易后,达到的动态平衡。

    交易嘛,本来就是漫天要价,落天还钱。

    皇家最理想的要求,自然是完全掌握凉州刺史部的军政。

    至于心理价位,则是宫里派出去的代表掌握有一定权利。

    虽说张小四有重重心机,但关大将军同样有先天优势。

    更何况,关大将军与某位丞相夫人情同母女,受到丞相夫人指点也是完全合理的事情。

    如果张小四背后是皇家,关大将军背后则是兴汉会。

    张小四掌握着刺史府的机要,同时还是凉州刺史部实际上的监军。

    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很强的制约。

    若是皇家再轻易地把手伸入刺史府直领的军中,那就意味着兴汉会离成为皇家附庸的那一天不远了。

    关大将军可是牢牢记着一件事:

    某个夜里自家阿郎在榻上与自己讲过,大汉的将来极有可能是皇家、兴汉会,还有新兴权贵与新型世家三足鼎立。

    这个话自家阿郎只与自己说过。

    这就是她硬抗皇家的底气。

    皇权至上的思想,现在还远没有达到后世明清时期的那种巅峰。

    开国臣子与皇家之间,更像是合伙创业。

    要不然高祖皇帝也不至于要搞个白马之盟。

    光武皇帝也不至于要纵容豪强地主。

    至于先帝,更是与众多开国臣子同是草根出身,给季汉加了一层兄弟义气的风气。

    按原历史上,就算是诸葛老妖死了,阿斗开始全面接手权利,但董允照样能吐皇帝一脸口水。

    想要往宫里多纳点女子?

    看老子喷不死你!

    你按规矩做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不按规矩做事,那就怪不得我咧!

    也就是等那些第一代第二代的实权老臣全部死翘翘了,阿斗才能真正抖起来。

    如果把现在的大汉比作一家公司,那么以冯刺史为首的兴汉会,怎么说也是一个不能让人忽视的持股股东。

    虽然不能像大汉丞相这种ceo有一票否决的权利,但呲一呲牙,还是可以的。

    不呲牙不行。

    因为如果皇家完全控制住了凉州刺史府的军政,那么兴汉会只会落得一个结果。

    那就是利益渠道最后会被皇家完全控制在手里。

    到了那一步,兴汉会本质上就会变成皇家的附庸。

    我为大汉出过力,我为大汉流过血,我为大汉捐过钱,我为大汉献过粮。

    特么的你居然还想要降低我的社会地位,从持股股东变成打工?

    别说是已经有了财阀雏形的兴汉会,就是换了新兴权贵,或者转型世家,你去问问谁愿意?

    皇帝就了不起吗?

    就算是在皇权加强的孝武皇帝时代,天子不小心践踏了农田,苍头黔首都要站到地头怒声大骂。

    更别说现在君权低于相权,你居然还想控制住我的传家基业?

    丢雷楼某!

    吔屎啦!

    说来说去,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

    等兴汉会成为大汉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有能力从各个方面维护自己的利益时,皇家你爱怎么伸手怎么伸手。

    但是现在不行。

    因为现在刺史府几乎就代表了兴汉会全部的利益渠道。

    韭菜才刚刚发芽,你就想举镰刀,那就别怪韭菜长成杂草。

    冯永的闺女没有和太子结娃娃亲也是同样的原因。

    除了冯鬼王疼爱自己的闺女以外,就是因为时机还未到。

    这个时候结亲,兴汉会内部就有可能会分裂——会首你这是打算放弃股权去当打工仔?

    所以只有等兴汉会真正成为大汉政治势力的一足,同时如果自家闺女还愿意嫁入皇家,那个时候才叫真正的联姻。

    双方的地位才有可能相对平等。

    所以冯鬼王在关张相争时,看似局外中立,实际上却是暗搓搓地支持自家婆娘。

    大概是心电感应,才提到自家闺女,外头就响起了儿女的叫声。

    门外人影闪动,只见穿成小企鹅模样的双双,正以双脚犁地的模样,憋红了小脸,两只小手抓着一只大鹅往大厅里拽。

    旁边的阿虫也扯着大鹅的翅膀,给自己的阿姊帮忙。

    他们的身后,几个侍婢和一个厨子正一脸紧张地跟着,又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紧紧地跟在后头。

    冯鬼王连忙放下碗筷起身:

    “怎么回事?”

    “大大!”

    双双看到冯永,眼睛一亮,只是可能拽鹅太过吃力,她连“大人”的话都喊不出来,只能喊了叠词。

    “鹅鹅鹅!”

    我还曲项向天歌呢!

    就在这时,大鹅趁着双双分心,突然一个扑愣,当即摆脱了双双的控制。

    阿虫一个人拿不住大鹅,被翅膀一扇,当场就摔了一个胖墩。

    那个大鹅被两个小孩子折腾了一番,凶性大发,就要上前啄双双。

    冯鬼王还没等后边的侍婢反应过来,就已经大踏步上前,一脚过去,直接就把大鹅踢飞。

    厨子一个猛扑,把大鹅牢牢控制住。

    “哇!”

    一脚之威,让双双露出崇拜的眼神。

    冯鬼王抱住女儿,扫视了下人一眼。

    李慕跟着上前,抱起坐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的阿虫。

    “回君侯,李郎君送了几只鹅到府上,小的留下两只放在庖房看门,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有一只就逃出了庖房。”

    “被小娘子和小郎君看到,非要抓来玩,于是……就……就……”

    厨子连忙解释。

    “顽皮!”

    知道自己女儿的小魔女性格,阿虫最多算是个帮凶。

    冯永抱起自己的女儿,示意厨子抱着大鹅离开。

    哪知小魔女看到自己辛苦抓来的大鹅没了,登时手舞足蹈地大哭起来。

    声音尖锐,直破耳膜。

    关大将军不在,无人能镇压得住这个小魔女。

    冯鬼王无奈,只得让厨子又把大鹅拿回来。

    “被啄疼了别哭啊!”

    冯鬼王吓唬道。

    他有心让小魔女得到教训,找了个空旷的屋子,让她和大鹅搏斗去。

    反正冬日里穿的衣服厚,应该没什么事。

    小魔女立马不哭了,蹬蹬蹬地上前,挥舞着双手,嘴里喊着:

    “棒棒棒……”

    冯鬼王不明其意,侍婢早已拿着一根小木棍递到她的手里。

    冯鬼王:……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自家细君这么早就孩子练武。

    有了自家阿姊冲锋在前,阿虫也跟着屁颠屁颠地上去报仇。

    刚才被大鹅扇倒在地,他可还记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果循环,乡下恶霸之一的大鹅,居然只能与两个小屁孩打个平手。

    冯鬼王扶额。

    李慕抿嘴一笑,看向不断惊呼,时不时笑出声的两个孩子,眼中闪着莫名的光,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刺史府里的熊孩子无法无天,唯一能镇压得住小魔女的关大将军却正领着李球去军中巡视。

    “信厚从一郡太守调到刺史府军中,可曾觉得委屈?”

    刺史府一切都是刚刚开始,校场之类的还没有完全改好,再加上冯君侯麾下,每年本就有冬日作训计划。

    诸多事情,都要关大将军亲自处理。

    李球跟在身后,闻言连忙回答:

    “回将军,球能得太守之位,不过是沾了族叔与兄长的光,非是立下功劳所得。”

    “若是无此自知之明,以后难有寸进不说,只怕更有隐祸之害。”

    “如今能入刺史府中,得兄长教诲,随兄长征战,若是侥幸立功,方不失球之愿。”

    太守与太守也是不一样的。

    比如霍弋的太守位,那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太守。

    但张嶷和句扶,分别任天水郡太守和汉阳郡太守。

    一个是陇右最主要的大郡,一个是防备曹魏逆渭水而上的前线。

    所以两人手里都握有超过普通太守的实权,以及一定数量的精兵。

    甚至以后极有可能会加将军号。

    地位与普通太守不可同日而语。

    在先军政治下,身上没有军功,手里没有军权,就算再大的官,又能如何?

    当年刘琰身为车骑将军,厉不厉害?

    但在护羌校尉的兄长面前,那就是个屁!

    李球所说的“以后难有寸进”,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至于隐祸之害,那就更不用解释。

    陇右之战时的马谡,就是最直接明了的例子。

    不是脚踏实地的升迁,而是骤然获得高位,掌控实权,得一时风光,遗一世之祸。

    除非能有兄长那等绝世才智。

    但兄长这等人物,天下才出几个?

    就算是升迁极快的兄长,那也是一步一个功劳走上来的。

    关大将军听到李球这个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对自家阿郎的目光,还是极为佩服的。

    当年从一开始所结交的人物,到最后算是颇有才干之人。

    带着李球巡视军中诸营,一路上又特意问了不少问题。

    待回到帅帐,关姬坐到主帅位上,看向下边站着的李球,说道:

    “君侯麾下,与大汉他军有所不同。以步卒而言,陌刀营与无当营为要。今此二营皆无人统领,信厚愿领哪营?”

    李球心头一跳,好一会这才诚恳地说道:

    “将军,此二营乃是刺史府所倚重之营,球就怕才能疏浅,有负重托。”

    关姬摆了摆手:

    “吾岂会轻言军中之事?信厚在南乡时,曾沿水筑坞堡,又曾领军沿汉水而下。”

    “任金城太守时,虽说无大战,但吾自陇右行至武威,曾亲自前去信厚驻军旧址查看了一番。”

    “再加上君侯所荐,还有吾方才巡视军中时与你所言,吾知信厚领军之能。”

    李球肯定是比不过张嶷和句扶的,但也勉强能当得起一营之将。

    “若是信厚心有疑虑,吾再给你派一员副将,到时信厚只管坐镇军中,临阵杀敌自有人当之。”

    关大将军经过萧关一战,已经隐有名将之风。

    是真·名将,不是冯鬼王那种含水份的名将。

    她安排军中之事,自然是有一番道理。

    但见关大将军坐在主帅位置上,不怒而隐含凤威。

    李球心生凛然,连忙应道:

    “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关将军点头,吩咐身边的女侍卫:“让鄂顺进来。”

    “传鄂顺!”

    一个身材极为高大,面目狰狞的校将大踏步进来,对着关将军行礼:

    “见过将军。”

    关姬颔首,算是应答:“起。”

    待鄂顺站直后,她才示意李球道:

    “这位李将军,他将统领陌刀营,以后你就是他的副将。望你们二人,共同把陌刀营领好,莫要堕了陌刀营的威风。”

    李球和鄂顺连忙应道:“诺!”

    关姬又对着李球说道:

    “鄂顺将军力大无穷,乃是难得的冲锋之将。当年被君侯收于麾下,后又转至赵老将军军中。“

    “如今陇右都督府已撤,赵老将军又回汉中,所以我特意把他要了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当年丞相南征,鄂顺想要为高定复仇,找自家大舅哥关兴的麻烦。

    于是寻了一个机会,掳走现在的云南郡太守吕凯。

    哪知遇到了关索与鲍三娘,被夫妇俩合击暴打,吕凯也趁机逃出生天。

    最后冯鬼王发动巧言令色技能,以高定的妻儿为诱饵,招降了鄂顺。

    陇右之战时,冯鬼王生怕赵老将军的偏师有失,于是把鄂顺借了出去。

    没想到这一借,就是好几年。

    直到赵老将军退休了,鄂顺才被重新归还回来——还是没有利息的那种。

    看着鄂顺那鬼神避让的模样,李球不怕反喜,连忙道谢:“谢过将军!”

    陌刀营是以陌刀为主,多种兵器辅助的作战体系。

    鄂顺这等人物,与陌刀的配合,这是最为合适不过。

第0872章 建兴九年的冬天

    由于魏国在西线的节节败退,沉甸甸的压力犹如冬日里的乌云,压在魏国君臣上下的头顶,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初曹睿之所以同意幽州刺史王雄的建议,怀柔轲比能。

    同时又调走主张对鲜卑强硬的护乌丸校尉田豫,其实与西部的巨大军事压力有关。

    随着萧关之战的再一次大败,除了隶属中央的新五军仍驻守洛阳,作为战略预备队之外。

    曹睿不得不把全国最精锐的将士都调往关中,防备蜀国。

    因为在他看来,蜀国已经是魏国最大的威胁。

    关中这块最后的屏障,决不容有失。

    所以他对司马懿多有放权,有人给人,有物给物。

    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让蜀国再进一寸。

    因为如果再失去关中这块最后的屏障,魏国的精华之地,就要直面蜀国的威胁。

    所以曹睿不但把最精锐的将士派到关中,同时还让司马懿任大司马,成为了魏**中名义上的最高统帅。

    蜀国在关中拖住了魏国太多的兵力,此消彼涨之下,无论是面对东吴的东线还是中线,都进入了战略防备。

    十月的凉州,已经开始下雪。

    然而十月的江淮,才刚刚进入冬日。

    寿春城的冬日,又阴又冷。

    扬州都督满宠坐在案几前,案几边上还有一个火塘。

    满宠正在怡然自得用火塘温酒,待温酒毕,再举杯自饮自乐。

    以世家为根基的魏国,虽然才正式开国十来年,但其腐化堕落的速度却是非常惊人。

    世家与豪族,不但收容了大量的田客,隐瞒人口。

    甚至还明目张胆地与地方官吏勾结,鲸吞从曹操时期留下来的屯田。

    更别说在地方横行霸道,欺凌百姓。

    作为酷吏,满宠是最早跟随曹操的老臣之一。

    在这个豪右横行的时代,满宠行事铁腕,强调严法,对老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幸事。

    所以在石亭之战后,满宠由豫州刺史调任扬州,代都督扬州诸军事。

    豫州郡治汝南县的百姓得知,扶老携幼,恋恋不舍,奔随道路,不可禁止。

    吓得护军连忙上报朝廷,欲斩领头者以戒之。

    满宠的所作所为,或者能得到曹操的青睐。

    但魏国毕竟是以世家与豪右作为根基,所以他必然会得罪某些利益集团。

    比如说王允之侄王凌,在石亭之战中表现出色,被任为扬州刺史。

    但他与都督扬州军事的满宠几乎是水火不相容。

    当然,扬州诸军主要将领不和,那是由来已久的传统,这大概就是魏国的平衡之道。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幕僚面带怒色地快步走进来:

    “将军,那王凌的党羽,又在诋毁将军了,如今寿春满是流言……”

    满宠闻言,面不改色,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淡淡地说道:

    “小儿得志,一时猖狂罢了。这一回,他们又在说我什么?”

    作为酷吏,他身边的朋友一直就很少,不像别人那样有众多的亲友,独饮那就是常事。

    “他们皆言将军年老力衰,言行荒谬,又饮酒误事,不堪任扬州都督之职。”

    幕僚不忿道,“将军,那王凌仗其家世,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对将军多有诋毁,实是可恶至极。”

    “将军位高于王凌,功高于王凌,权高于王凌,却又为何对其多有忍让耶?”

    满宠闻言,点头认可幕僚所言:

    “对啊,吾既高于王凌,其诋毁之言,又如何能伤吾分毫?”

    说着,他捋了捋自己已经花白的胡须。

    虽说是做了一辈子的酷吏,满宠也知道有不少人看不惯自己,但他仍想要安度晚年。

    故现在不宜再与人交恶过甚。

    “将军,怕只怕,那些话传至陛下耳里,会对将军有所不利啊。”

    “陛下乃圣明之主,岂会轻易相信流言?”

    看到自家将军不以为然的样子,幕僚不禁又气又急,偏偏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亲卫前来禀报:

    “禀将军,王刺史派人送来书信。”

    满宠闻言,不由自主地与幕僚对视一眼,心里不禁有些意外。

    所谓王刺史者,自然就是王凌。

    他这个时候派人送来书信,又是何意?

    “呈上来。”

    “诺。”

    看完书信,满宠呵地一声冷笑:

    “吴将孙布派密使送来降书,欲叛吴归魏……”

    说着,他脸上露出嘲讽之色,“这孙吴鼠辈,除了诈降还是诈降,难道就不会别的?”

    前番周鲂诈降过去才多久?

    现在又想再来一次?

    他略一思索,便让人研磨,然后亲自写信,替王凌给吴将孙布回了一封信:

    知邪识正,欲避祸就顺,去暴归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计兵少则不足相卫,多则事必为人所闻。可先密计以全志,待事临再相商。

    王凌得知,大是不满:

    “前有晋宗,后有韩综,皆是诚心来归者,何以独知周鲂耶?”

    于是表面上要求满宠允许自己领军前往接应,一边又派出密使,连夜带着自己的奏章,前往洛阳。

    奏章上面言满宠年老志弱,固于守成,言语荒谬,又常饮酒误事,请朝廷另派他人督扬州诸军事。

    曹睿览毕,心有所感。

    自孙权僭越称帝以来,每年都有北上计划。

    前年欲袭击西阳,去年又欲袭击合肥,皆被提前探知,故未能得逞。

    如今关中压力甚大,若是扬州有事,则江淮糜烂一片。

    他犹豫许久,未能下决定,于是召心腹臣子垂询。

    给事中郭谋建议道:

    “宠任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余载,多有功勋;及镇淮南,吴人惮之。”

    “表中言满城皆言宠年老志衰,言举荒谬,未必不是吴人流言离间之计。”

    “若是轻易信表中所言,则扬州必为吴人所窥。不若暂召宠还朝,问扬州事以察之。”

    曹睿闻之,大悦,于是从其言。

    洛阳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使者,前往寿春,召满宠还朝,只言陛下有事垂询。

    满宠无奈,只得前往洛阳。

    王凌得知后,大喜之下,又派人前往留府长史,请求派兵迎接孙布。

    哪知留府长史却拒绝了王凌的请求。

    原来满宠昨行前,特意交待留府长史:若是王凌欲领军前往接应降将,不得派出一兵一卒。

    王凌知道此事后,极是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派出自己的督将,领本部兵马七百人前往。

    孙权让孙布诈降,本就是为了尝试攻下合肥。

    没想到准备了这么久,满宠不上当就算了,连王凌也只是派了不足千人前来。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孙布眼见着没法再瞒下去,只得在夜里布下埋伏偷袭。

    魏军七百人死伤大半,唯有督将领着数人逃走。

    消息传回寿春,王凌脸面大失。

    虽然王凌派出的七百人仅有不足十来人逃回来,但给寿春敲响了警钟,让扬州进入戒备状态。

    孙权得知,只得连续第三年暂缓北上的计划。

    而此时的满宠,才刚刚赶回洛阳,觐见曹睿。

    曹睿看着下边的满宠,只见他虽是胡须花白,但声如洪钟,举手投足间仍能感受到力道。

    待论起扬州之事时,言论清晰,条理清楚,哪有一丝年老志衰之像?

    于是终于在心里有了结论。

    当下不动声色地说道:

    “萧关一战,人心惶惶,吾所虑者,乃是扬州人心浮动。今得闻君之言,心下安然。”

    “扬州诸军事,还请君多多操心才是。”

    满宠历三朝,又岂会不知道这朝中之事?

    他知道以前军中皆是以曹家宗亲为统帅,如今宗亲人才凋零,身为外姓的自己,方才有机会都督扬州诸军事。

    再想起自己突然莫名地被召回京城,未必没有原因。

    当下连忙请求道:

    “禀陛下,臣已年老,力有所衰,代都督扬州军事,只怕不能承重任,万一误国家大事,臣万死莫辞。”

    “故还请陛下能另选贤能,老臣身体,只怕难再担征战之事,乞留京城,以享残年。”

    曹睿闻言,断然道:

    “不许!将军乃是武皇帝留下的肱骨之臣,如今国家危难,将军岂能安坐京城,视边疆诸寇于不顾?”

    满宠还要再说,曹睿强行转移了话题:

    “蜀虏猖獗,屡犯边境,今大司马屯兵关中,上奏欲在关中屯田,以做长久之计。”

    “豫州汝南,乃是武皇帝就有的屯田之地,君久任豫州刺史,对屯田当有所知。”

    “吾欲迁一万熟知屯田的军民往关中,君何以教吾?”

    曹操早年留下的屯田,如今相当一部分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

    倒是豫州,因为满宠任刺史二十余年,又能严格执法,所以仍然能保留得比较完好。

    满宠无奈,只得顺着曹睿的话题往下说:

    “回陛下,屯田以备饥荒,又可足军中之食以防贼寇,乃是武皇帝留下的国策。”

    “今大司马欲在关中屯田,乃是与蜀虏相持的长久之道,实良策也。”

    “不过如今已入冬日,不宜迁移,陛下可先迁屯田官吏前往关中,以做规划。”

    “只待来年开春,再迁屯田军民。如此既不会耽搁关中屯田,又不致百姓动荡。”

    曹睿一听,点了点头,同意满宠的说法:“此言大善。”

    然后略一思索,又说道:

    “如今汝南太守上任不足两年,对屯田官吏,未必有君这般熟悉。君下去后,不妨拟一份名单上来,以免疏漏。”

    满宠连忙应下。

    待下去后,他不但精心拟定了一份名单,同时又写了一封奏章,再次表明欲留在京城之意。

    就在这时,扬州刺史王凌大意兵败的急报传到了洛阳。

    曹睿让满宠镇守扬州之意更坚。

    他亲自手写了一份手诏,让人送给满宠:

    昔廉颇强食,马援据鞍,今君未老而自谓已老,何与廉、马之相背邪?其思安边境,惠此中国。

    满宠看到陛下不惜拿廉颇和马援来劝说自己,当下不敢再请辞,再加上扬州急报,他只得连忙赶回扬州。

    经此一事,满宠终于在扬州树立起了权威。

    曹睿的性子很急,他在得到屯田官吏的名单后,再与汝南太守田豫呈上来的名单合到一起。

    然后让人按名单挑出官吏,往关中出发。

    待这批屯田官吏到达长安后,一层薄薄的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关中。

    天寒地冻的季节,别说是从汝南过来的屯田官吏,就连防备蜀虏的关中将士,没事亦是缩在某个地方烤火。

    司马懿在接手关中前,虽曾与曹睿说过,如今唯有紧守关中,不再分心凉州。

    可是当凉州全境陷落的消息传来,还是让他的心头颤了几颤。

    浑身上下,犹如着单衣立于此时的关中野外,寒意阵阵。

    这几个月来,他走遍了全军上下,与参加萧关之战的将士交谈,极力要把安定一战的每一个细节都还原出来。

    特别是萧关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冯贼居然能以两万破十万?

    只是了解得越是详细,司马懿的心就越是发冷。

    从未见过的铁甲骑军,声如霹雳的抛石车,发射长矛的弩车……

    再加上精锐无比的士卒。

    这也是司马懿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蜀人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是怎么养起这等军伍的?

    当年虎豹骑破河北袁绍,败西北马超,堪称是天下第一骑军。

    为何到了文皇帝时代,就不见了踪影?

    一是因为养这等骑军实是太过縻费钱粮。

    战马精贵,除了要吃草,还要吃粮食。

    养一匹上好的战马所耗,几乎相当于五户人家所需钱粮。

    至于第二嘛,是因为彼时大魏已经完全平定了北方,偏偏南方的吴蜀,多是山阻水险,骑军发挥不出战力。

    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的精骑就够用了,所以保留虎豹骑的意义并不大。

    只是没想到,蜀人不但取得了陇右,甚至还能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组建起一支铁甲骑军。

    可是就算蜀地再丰饶,怎么可能支撑得起这等消耗?

    以大魏之国力,养虎豹骑尚觉得吃力。

    蜀国不过区区一州之地,他们是怎么养得起这些精锐骑军的?

    司马懿越想,就越是觉得对未知的事情有些担心起来。

    心情郁结之下,他登上长安城,欲冷静一番。

    没想到他才从登上城头,却发现早已有人到城头上。

    茫茫白雪中,此人来回徘徊,时而蹲下去,用手指在地上划着什么。

    同时可以看到他的嘴巴不断张合,看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忽而又抬头看向北方,也不知在做什么。

    身边的侍卫正要去赶人,司马懿却是伸手止住,缓步上前,待看清地上所画时,他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为了能再看清一些,他不由地想要再靠近一些。

    脚步声终于惊醒了蹲在那里正入迷地在雪地上划来划去的人。

    他猛地转过身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只见他有些结巴地问道:

    “汝……汝是……何……何人?”

    “大胆!敢对大司马无礼?”

    侍卫大声斥喝道。

    年轻人神色大变,抬脚就欲后退行礼。

    哪知司马懿连忙伸手阻止道:

    “且慢,莫要踩乱了地上的画。”

    只是年轻人的脚已经收不回来了,一脚下去,画好的图就多了一个脚印。

    年轻人有些仓促地看了看脚下,又另一只脚也不知是迈还是不迈。

    “你方才所画的东西,乃是何物?”

    司马懿示意他不用多礼,指了指地上。

    年轻从脸色顿时大变。

    只是当他看到手已经按到刀柄上的侍卫,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

    “回……回……大……大……大司马,下……下官画的……是,是长安地形。”

    他不敢有所隐瞒,地上的图还未擦去,以大司马的眼力,又岂会看不出来?

    司马懿点头,又问道:

    “你画这个做什么?”

    “我,我欲尝试规度指画……军营处所……”

    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北方,“蜀虏在安定,早……早晚……会伺机……顺泾水而下。”

    “故……故我想着……当……当如何做才,才好,所,所以就随……随手在地上乱画一通。”

    司马懿听着对方的话,心里明白过来,这个人应当是口吃。

    虽是身处高位,但司马懿却是很有耐心地听他讲完,然后很有兴趣地问道:

    “你叫什么?”

    “下……下官邓艾,字士载。”

    “邓士载?”司马懿点头,“你隶属何营?”

    “回,回大司马,下,下官乃是……刚从汝南过来,屯田。”

    “好,好!”司马懿频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和蔼地说道,“此处天冷,你且随吾回府,吾有话要问你。”

第0873章 天灾

    冯永自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乱入,导致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邓艾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比原历史提前进入司马懿的眼中。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此时也没有任何心情去管这点事。

    因为眼下,凉州还有更要命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才刚刚进入十二月,凉州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覆盖了。

    从昨日上午开始,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停了下来。

    一脚下去,厚厚的积雪直没脚腕,几乎就要达到小腿。

    在冯永的前世记忆里,这样的暴雪应当只有西域和幽州以北的地方才有。

    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凉州居然也会遇到这等暴雪。

    “听老人说,这是凉州数十年不遇的大雪。”

    张星忆拿着文件夹,面带忧虑的向冯永汇报,“城里已经有几处被积雪压塌了房屋。”

    “现在雪才刚刚停,若是到了下午,只怕还会有更多报上来。”

    冯永有些烦躁地站在前庭,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这哪是大雪?这根本就是暴雪!”

    说着,他一脚踢向地上的雪,扬起一片雪雾。

    放眼看去,屋顶和地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大地犹如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庭院里的树木所有枝条上沾着毛松松的雪花,玲珑的冰晶恰似镂细的白玉雕刻,琼花玉树,不过如此。

    这等美景,看着是好看,但冯永却是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这等美景,因为这片难得的美丽,其实是要冻死百姓的白灾。

    “与城外的军营联系上了吗?”

    站在他身后的关姬答应道:“已经派出使者了,但是还没有回应。”

    妈的!

    冯永咒骂了一句:“这贼老天!”

    这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自己当上刺史的时候下,简直就是故意来害人!

    “连城外的军营都这么难联系,其他各郡就更不用说……”

    冯永越说,眉头就越是紧皱。

    作为凉州郡治,臧姑城的房子都顶不住,其他偏远一点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那还用猜吗?

    偏偏这场大雪,又中断了各郡的之间联系。

    消息都传不过来,后期的救援物资怎么办,那就更是个难题。

    一个不好,死得人太多,再来一场瘟疫,那就是要命的事情。

    冯刺史想到这里,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忍不住地指着老天破口大骂。

    刺史府的众人脸色古怪,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跑动声打破了这个尴尬。

    张远领着几个学堂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禀山长,赵将军、刘将军还有石将军已经进城了!”

    “立刻让他们过来见我!”

    如果说,凉州此时已经像当初的护羌校尉府那样,已经完成了对基层的控制,那么冯永根本就不用这么担忧。

    就算是暂时中断了与校尉府的联系,基层也会积极地自行组织自救,想办法尽快与校尉府恢复联系。

    但现在的凉州,有些地方的官员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完毕,正处于混乱期。

    所以此时冯永手里,能快速响应调动的,就只有刺史府直辖的军队。

    “兄长!”

    赵广性子最急,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传过来了。

    三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咯吱咯吱”地踏着积雪快步走进来。

    “营里现在怎么样?营寨可有倒塌?”

    赵广闻言,连忙摇头:“兄长放心,营寨无事。”

    冯永点头。

    工程营的施工质量还是信得过的。

    只要军中无事,那维持稳定的基础就还在……

    正这么想着,突然看到赵广目光闪烁,冯鬼王心头一个咯噔!

    冯鬼王身为赵二哈的兄长,他对这只二哈最是了解不过。

    毫不夸张地说,赵广屁股一蹶,冯永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冯鬼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就如这阴沉沉的天气。

    赵广嘴巴一个秃噜,有些结巴地说道:

    “兄……兄长,这天变得太快,所以这两天营里有不少人染上了风寒……”

    “你他妈的!”

    冯永一听,顿时暴怒,一脚飞过去,把赵广踢得踉跄倒退几步。

    疼倒是不疼,毕竟冬日里穿得厚。

    就是冯刺史那吃人一般的目光,让赵广刘浑石苞三人不敢对视。

    冯永牙齿咬得格格响。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

    冯君侯麾下,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兵。

    那都是用钱粮堆起来的,所以后勤保障同样是天下第一。

    营中的大火炉小火炉,羽绒服毛衣等保暖之物,从来都是优先保证。

    论起保暖,老财主的家中,恐怕都比不过军中。

    再加上冬日作战训练已经持续了三年多,该注意的事项都写成了军令。

    毕竟这个时代的风寒,那根本就是要人命的东西。

    哪知现在赵广居然说军中流行了风寒!

    真要转成了致死的流行疫病,那就真傻·逼了!

    “为什么会染上风寒?”

    冯永一字一顿地问道,面沉如水。

    “兄……回君侯,现在军中太多新卒,对军令不熟,熟知军令的老卒又不多,所以难免有疏漏之处……”

    赵广不敢喊兄长,规规矩矩地喊了君侯,呐呐地回答。

    萧关一战,校尉府损失实在太大。

    再加上张嶷和句扶虽然调任他处,但这并不算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因为他们乃是实打实的兴汉会系,他们出任太守,算是兴汉会的扩张。

    所以冯永对老部下自然不可能太刻薄,又给每人送了一些幕僚和两三百人的军中基层老兵。

    有了这些人手,他们就能迅速在新任之地立足。

    长远看这是对兴汉会有利,但短期内,冯永手里的人力资源已达到了历史低谷。

    所以赵广所说的,确实是一个目前面临的问题。

    “军中自有规矩!有令不行,乃是大忌,新卒过多就是染风寒的理由?”

    军中对防风寒自有一套军令,甚至夜里轮值的队率和副率等人,还要检查手底每个士卒的睡眠情况,防止他们夜里冻着。

    所以出现流行风寒,一是新兵认识不足,二是军中队率等人的失职。

    “那我要你们干什么?啊?”

    “军令是干什么用的?啊?”

    “张嶷句扶在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出现这种情况?”

    “简直就是废物!我把将士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就是这样给我带兵的?”

    “不能带早说,我换人就是!”

    ……

    冯鬼王暴跳如雷,伸出手指戳戳戳,几乎就要戳到三人的脸上,口沫横飞。

    今天早上积累的满肚子怨气,此时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张星忆轻轻地扯了一下关姬的衣袖。

    关姬扫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然后在后头轻踢了冯鬼王一脚。

    冯鬼王才骂了一半的话不得不硬生生地咽回去,最后喊道:

    “张远!”

    “在!”

    张远一个激灵,连忙站出来。

    “查!你带着参谋部的人,给我查军纪!从队率一直往上查起,看看这段时间谁没有守军令!后面把检查结果写份报告给我!”

    “诺!”

    “你们几个,下去后,马上让染了风寒的人分隔开来,我会派樊启亲自带人去军中。”

    冯永冷冷地看着赵广三人说道。

    三人连忙应下。

    “还有,让尚未染风寒的将士,把臧姑城的主干街道打通。”

    在这种情况下,优先恢复城中联系是第一要务。

    只有打通了主干街道,才能知道各街坊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等城中恢复正常,后头的事情,自有秘书处处理。

    赵广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张远则是领着参谋部的人去军中整肃军纪。

    张星忆要回秘书处做准备。

    所有人一下子散得干净。

    唯有关姬跟在冯永身边,轻声建议道:

    “阿郎,如今情况紧急,不若让我去军中主持大局……”

    话还没说完,冯永就跳了起来:

    “你别乱来!你看看你现在的肚子!你不担心自己,我还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冬日里穿得厚看不出来,再加上关姬的身材还保持得很好,所以现在还看不出。

    但风寒那玩意是开玩笑的吗?

    关姬真要被感染上了,冯永说不得能气得要当场杀人。

    “你就乖乖呆在府中带双双和阿虫,哪儿也不许去!”

    冯君侯唬着脸道。

    他难得地对虎女硬气了一回。

    一直躲在门后往这边偷瞧的双双,此时看到大人已经处理完事情,再听到大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当下哪里还按捺得住,连忙从门后飞奔出来:“大人!”

    阿虫也跟着冒头,两人如同两只小胖企鹅一样。

    双双心急,不走回廊,而是直接穿庭而过,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爬行。

    阿虫站在后头,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跟着下来,顺着阿姊的脚印走。

    只是雪实在太厚,他走了两步,噗通一声,也倒在了雪上。

    冯鬼王看到这一幕,直吸冷气,跳脚道:

    “我的小祖宗,天这么冷,怎么还去玩雪?”

    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跑过去,一手夹起一个。

    双双咯咯地笑,小手攥得紧紧的,然后再张开,手里抓着的雪被挤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团。

    看到她这模样,冯永本来还有半肚子的怨气早就不知飞哪去了。

    经过一棵树下时,顺脚一踹!

    “沙”地一声响,树上的积雪猛然掉了下来,一大两小立刻就成了雪人。

    双双先是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咯咯大笑起来,然后又用力挥舞着小手,尖叫起来,看得出极是兴奋。

    阿虫虽是没有那么激动,但也是高兴得跟着自家阿姊笑起来。

    关姬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荡漾起幸福的笑容。

    有了组织性极强的军伍出手,以刺史府为中心,臧姑城的主干道很快被打通了。

    张星忆早就做好了预案,开始安排基层官吏,一边清理各巷道的积雪,一边派人收集城内的损失。

    才刚刚打通了城内外的联系,凉州刺史府的畜官周炉就匆匆进城,找到冯永:

    “君侯,不好了,草场的牲畜棚倒了一大片,牛羊马骡死伤不少。”

    冯永闻言,心头就是一沉。

    牲畜棚可是比民舍还要脆弱,民舍都有倒塌,那牲畜棚就更不用说了。

    “具体死伤多少,统计出来没有?”

    虽然是刚从城外赶回来,但周炉仍是抹了抹额头的汗:

    “下官过来时,已有骡子近百头受伤,十三头被压死。”

    说到这里,周炉脸上露出肉痛之极的神色,“最重要的是,草场的公马,被压死了二十头……”

    老子今年是走了血霉运?

    冯永吸了一口凉气。

    骡子也好,羊也好,甚至牛也罢,伤个一百头两百只,冯永其实根本不在意。

    反正财大气粗。

    但是草场的公马,一下子没了二十头,却是如同在他心头挖了一块肉。

    这些年来,收集到的上好公马,冯永自己都不舍得骑,全部放到草城那里当种马去了。

    “君侯,这还是小事。”周炉面带忧虑,“武威草场本就还没有建好,现在再遇到等天气,后头牲畜要被冻病了,那才叫大事。”

    卧槽!

    我竟忘了这一茬。

    冯永“啧”了一声,忽然发现嘴里有些疼,舌头舔了舔,原来是上火了,口腔溃疡。

    “现在草场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人手不够,特别是熟悉牲畜的人手。”

    我到哪给你找那么多熟悉牲畜的人手去?

    冯永只觉得牙根也有些疼。

    “现在城里城外一片混乱,哪里有多余的人手?更别说是熟悉牲畜的人手。”

    冯永摇了摇头,“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调拨一批人过去,剩下的你们暂时先自己想办法。”

    周炉这一路赶来,路上所见,自然也知道山长说的是事实,当下只得无奈应下。

    “对了,死掉的羊和骡子,各送一头过来。”

    冯永在身后突然又吩咐了一声。

    军事不决正室,政事不决问小四。

    冯君侯打发走了周炉,转身又去了秘书处。

    秘书处现在是刺史府最繁忙的时候。

    吃饭的时候,听张星忆抱怨说,这才短短两天,进进出出的人,已经把门槛踢坏了几次。

    摆了摆手,让那些想要行礼的人忙自己的,冯永迈步走进去,只见里头待客厅里头或站或坐着的人,已经快要挤满了。

    有几个拿着文件的秘书甚至小跑起来。

    最大的一间值守房,那就是张大秘书办公的地方。

    这里比外头安静许多,有好几个秘书拿着文件,正安静地排队站在那里,等张大秘书给出最后的决定。

    张大秘书低着头,一边翻看各处送上来的灾情,一边随手在文件上写写划划,或者口头作出安排。

    冯永看到这一幕,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

    直到晚食的时候,张星忆这才突然问道:

    “阿兄今日去秘书处,可是有事?”

    “啊?你知道我去了?”

    明明没有抬头,怎么就知道我去过?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说道:“哦,确实有点事。”

    然后把周炉所禀报之事说了一遍。

    张星忆白了冯永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有何为难?”

    冯永一惊:“你哪来的人手?”

    张星忆“嘁”了一声,“凉州还怕找不到熟悉牲畜的人手?”

    她拿着筷子点了点,“今日城外也送过来一些消息,我们自己的草场还算是好的,胡人那才叫惨。”

    “若是我们不伸手,一些小部族今年熬不过冬日那是肯定的。”

    胡人?

    咦?

    对啊,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胡人部族现在也需要救济,到时候可以让他们去草场帮忙,自食其力,又可以为给草场干活,岂不是两得其美?”

    看着张星忆眼圈有些发黑,冯永知道她定是忙碌政务,这两日没睡好,当下挟起一块排骨:

    “在吾看来,此乃难解之题,没想到在四娘眼里,却是轻而易举之事。来,四娘,吃块排骨,这是我特意吩咐厨子做的。”

    张星忆微不可觉地瞥了一眼冯永,埋头啃了起来。

    关姬突然轻咳一声。

    冯君侯下意识地就挟起一块糖醋里脊,放到关姬碗里:

    “这是细君你喜欢吃的,我特意亲自下厨做的。”

    关姬慢条斯理地挟起来,然后一口嚼下去,这才继续说道:

    “阿郎,城内诸事,已经安排妥当,妾觉得,是不是应该派出一些将士,前往各郡,以防万一?”

    凉州四郡,皆是新任主官,权威未立,根基未稳,在天灾面前,不排除有人铤而走险。

    冯永点了点头:“正该如此,正好也让军中士卒加强冬日作训。”

    建兴九年十二月,对大汉,至少对凉州来说,不是好日子。

    但孙权却觉得日子不错,于是在二十九日宣布改元,年号嘉禾。

    嘉禾者,生于禾中,与禾中异穗。

    五谷之长,王者德盛,则二苗共秀。

    很明显,孙权改此年号,就是想要成为一个盛德王者。

    只是大汉没惹老天爷,都被扇了一巴掌。

    更别说孙权这口气太大,亦或者是觉得他德不配位。

    所以在吴国正式改元的第一个月,就给孙权降了一个诅咒。

    建兴十年刚一开春,也就是吴国嘉禾元年一月,吴国的二皇子,孙权次子孙虑在封地半州病死。

    孙虑死的时候才二十岁,还没有后嗣,所以血脉断绝,封邑被除。

第0874章 补窟窿

    一月的江南,天气已经转暖,但在凉州,十二月白灾造成的影响仍未过去。

    在小冰河时期这种全球气候不断恶化的情况下。

    冯鬼王既没有斗气化马的本事,又没有向天空打一炮的法宝。

    所以注定没办法逆天而行。

    不过幸好,这些年想尽办法渗透凉州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比如说冯郎君的信誉,在胡人当中那是相当地坚挺。

    凉州四郡的太守,同样也知道自家刺史的信誉在胡人那里非常坚挺。

    所以太守们在与武威联系断绝,郡内又遍地哀鸿的情况下,拿冯刺史的信誉来卖一卖。

    暂时哄骗一下胡人,安抚胡人之心,那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知道这一卖之下,嘿,你还别说,冯刺史对胡人确实有某种降智光环作用。

    反正绝大部分胡人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太守们的鬼话,安安分分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等待冯刺史过来拯救他们于白灾之中。

    等武威千辛万苦重新恢复了凉州四郡之间的联系,冯刺史就有点懵逼了。

    然后他恨不得重新把打通的通道再用雪给堵上!

    老子哪来那么多的粮食去救人?

    你们这些缺德玩意,就这样卖顶头上司,良心不觉得痛吗?

    于是冯刺史才刚刚好的口腔溃疡又发作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还多烂了几块地方,害得他整天不停地吸气,以期能减少嘴巴的疼痛。

    倒是张星忆,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得知这个消息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意料之中的事耳,有何奇怪哉?”

    说着,她瞟了一眼冯永,“如今能解凉州困境者,除了阿郎之外,恐怕丞相都会觉得棘手。”

    呵!

    冯永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外室就是外室。

    看看冯家正室大妇?

    关将军可是一心为咱老冯家打算。

    虽然知道张星忆说的是实话,而且身为凉州刺史,安民抚夷,那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但冯刺史心里就是有点不得劲。

    “你好歹也是半个冯家人呢,怎么就不能为冯家着想一下?谁家的钱粮是大风刮来的?不都要还吗?”

    收复凉州,兴汉会本来已经是要大口吃肉。

    哪知这一场大雪下来,兴汉会就得要再次大出血。

    那就相当于是大幅提高了成本。

    身为会首,冯刺史借的是钱粮,但还的可是人情。

    人情有那么好还的吗?

    想到这里,冯刺史不禁叹息一声:

    要是大汉此时没有收复凉州,说不得就可以看一场凉州军民反抗魏贼,喜迎大汉王师的好戏。

    冯刺史正想着,哪知张大秘书就是一脚踢过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半个冯家人!你也知道我是半个冯家人!她是冯关氏,可妾呢?妾可是姓!张!呢!”

    说到后面这几个字,张星忆就是一字一咬地说出来。

    “你要真敢让妾成为冯张氏,妾也照样能一心为冯家着想,你敢吗?呸!没胆鬼!”

    “小姐姐,咱要讲理。”

    冯刺史吸了吸气,感觉嘴里的溃疡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真成了冯张氏,你信不信我就敢英年早逝给你看?”

    不要怀疑关大将军的刚烈。

    丢了冯家主母的位置,她本人能挺过去,但她的两个孩子,哦,现在是三个了,到时候怎么办?

    关大将军为了孩子,会干出什么事情,谁能知道?

    当年关张二女紫禁城,啊不是,应该叫作冯府之颠一战,背后有皇家与权贵利益之争的影子。

    阿斗不掌权,天子不给力,张小娘子败落那是自然之事。

    虽说现在张小娘子卷土重来,甚至表面上看起来还步步紧逼。

    但想要正式挑战关大将军的正统位置,又谈何容易?

    随着冯君侯成为刺史,再加上兴汉会系的几个太守之位,兴汉会已经开始成为庞然大物。

    再加上新兴权贵,转型世家,皇家……

    各种复杂关系,一不小心就会搅起一场动荡。

    大汉内部又不是没有一块铁板,如果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只怕会破坏大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局面。

    就算是张小娘子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家也不可能想要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最重要的是……你问过大汉丞相了吗?

    冯刺史搂住张小娘子踢过来的腿:

    “四娘,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且再等等……”

    关大将军的妊娠反应越发明显了,阿梅与李慕两个妾室,现在每夜都要轮流服侍主母。

    冯刺史夜里悄悄爬到张家小娘子榻上的次数也越发频繁起来。

    屋里烧得挺热,再加上又是夜里,所以张小娘子穿得比较宽松。

    冯刺史伸手摸去,只觉得手上的小腿肉骨匀称,入手细腻滑嫩……

    张小娘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娃。

    这些年的经历,已经足以让她适应政治的各种黑暗。

    她下意识地想把冯永手里的腿抽回来,没抽动。

    于是干脆把另一腿也伸过去,然后靠到榻上,幽幽道:

    “我知道。但这里就你我二人,现在我可是叫你阿郎呢,你就不能哄哄我?”

    “哄你做什么?”冯永顺手帮她按摩脚底,一边说道,“那不就成骗你了?”

    “你且放心,只待时机一到,你就是不想成为冯张氏,我也不会答应。”

    张星忆闻言,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妾就当你是在承诺了。”

    “嗯,是个承诺。”

    意外得了个承诺,张星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心思也开始转回正事:

    “其实说真的,就凉州目前这种情况,阿郎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冯永心领神会:“你是说当年收复陇右的时候?”

    张星忆顿时不满道:“还道你这些日子太累,变迷糊了呢,原来你知道啊!”

    大汉收复陇右的那一年,陇右也恰好是遇到大旱。

    危急当然比不过现在危急,但情况却是类似。

    时为护羌校尉的冯君侯,动用了东风快递的全部潜力,把粮食运到祁山堡。

    一方面趁机让胡人部族上报人口,然后施行粮食配给制。

    最后再让胡人自己出人出力,前去祁山堡拿属于自己部族的口粮。

    这个做法,让校尉府以最快的速度摸清了胡人的底细,同时又避免了胡人因为无粮可吃而去干老本行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校尉府借这个机会,初步建立起对胡人部族的未来规划。

    比如说借粮渡难关,以后再以草场产出分期还债啊,还有什么扶持起民间运输队作为东风快递的外包等等之类。

    冯君侯年纪轻轻,却能坐镇大汉名义上的半壁江山,而且还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个原因是他立下了大功,但更重要方面,就是他的治民能力得到朝野上下的广泛认可。

    经营南乡,整治越巂,镇抚陇右,一步一个脚印,其政绩皆是亮眼无比。

    所以张星忆一提起话头,他又怎么可能会猜不到她的提示。

    只见冯永叹气道:

    “凉州太大了,想要渡过眼前这道难关,只怕是要耗掉刺史府未来两年的底子啊!”

    刺史府手里有粮,兴汉会手里也有粮。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许二娘。

    这个种田专家,有着很强的危机意识。

    就算是蜀中的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但她每年还是要种上一批竽头,以备饥荒。

    当然,这其中也有给养殖业畜牧业提供食物的需求。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批备荒粮终于要动用上了。

    “以前竽头粉和麦粉是五五开,现在要救济,那就改成七分竽头粉三分麦粉如何?”

    冯永问道。

    “多了。”张星忆不同意,“天灾之下,有口吃的活下去就不错了,还想吃得好?”

    “恩厚太过,不是好事。九分竽头粉里掺一分面粉,吃不死人就行。”

    张星忆掰着手指算道,“配给的时候还要注意不能让他们全部吃饱,这样就可以再省一些……”

    很好,我都忘了,当初军中的全面粉改成竽头粉,就是眼前这心黑婆娘的主意。

    “按武威这边的情况,这个冬日还能存活下来的部族,都是大部族。”

    “我们正好把那些活不下去的小部族收拢起来,这样的话开春以后,我们就会有不少人手。”

    “至于那些大部族,我们可以按陇右那边的做法,先借粮给他们,后面再让他们慢慢还……”

    反正现在陇山以西,都是大汉的地盘,谁敢借了冯鬼王的东西敢不还的部族,大概率是没办法活着离开凉州的。

    至于运输,同样可以按陇右惯例。

    在凉州各郡设置粮食配给点,一手登记胡人人数,一手借出粮食。

    更何况还有在陇右培养出来的外包运输队。

    “单单靠官府是不行的,还是得要让那些大族帮忙。”

    百姓手里可以没粮,但豪右大族肯定有粮。

    徐邈借得,我借不得?

    冯鬼王如是想道。

    大不了拍卖毛纺工坊的时候,我把底价提高七个百分点,然后再压下五个百分点。

    这样的话就算是把窟窿补上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些饕餮想要多吃份额,或者各地的代理权。

    而且这几乎就是肯定的事。

    随着凉州的收复,意味着丝绸之路已经重新掌握到大汉手里。

    原料产地、销售市场的成倍增加,毛料行业自然也会产生变动。

    谁家销售哪个地方,销售多少,那都需要扯皮。

    但对于饕餮来说,自然是吃得越多越好。

    “而且牲畜的损失太大了。”

    冯永叹息。

    刺史府能调动的粮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还屯在平襄没有运过来。

    在这种天气下,想要把粮食运过来救急,就不得不出动大型牲畜。

    马也好,骡子也罢,到时铁定会累死一批,病死一批。

    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几千头骡子,到时候还能不能剩下一半都是个问题。

    “人命关天。你在想什么呢!”

    张星忆对冯刺史的斤斤计较大是不满,又动了一下窝在他怀里的脚:

    “夷人不乱则蜀地安,胡人不乱则凉州定。你真要能把这个事做成了,凉州就算是真正安定了。”

    “蜀地夷人作乱数百年,凉州胡人作乱百余载,真要都教化成功了,那可是百世之功。”

    “后人写史,只要关于蜀地与凉州,都绕不过你,青史留名的大好事呢,死点牲畜算什么?”

    张小四与关将军性格不同,目光自然也不一样。

    关将军被夫婿和儿女束缚住了,但张小四却是站在皇家高点。

    在她看来,拿数千头牲畜换来青史留名,简直就是无本万利。

    “当我积累下这些牲畜容易?这可是为了将来的关中之战呢。”

    在张小四面前,冯永不用掩饰自己对关中未来几年的看法。

    因为这些看法,他早就与张小四讨论过不知多少回。

    提前布置北地郡和五原郡故地,离不开关将军和张小四的出谋划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天下哪有让你占尽便宜的道理?”

    张小四倒是看得开,反正那些牲畜又不是她的,她肯定不心疼。

    话不好听,但冯永知道道理是对的,只见他点了点头:

    “行吧,反正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大不了多等几年就是。”

    反正最着急打下关中的是诸葛老妖,第二个着急的是皇家。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冯永想了一下,又说道:

    “金城郡土地肥沃,又临大河,利于灌溉,当年信厚(李球)在那里屯垦了不少农田。”

    “现在姜维手里应该有不少存粮,我倒是可以试着向他支借。”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的脚在冯刺史的怀里动弹了一下,以示抗议:

    “你想借就去借,看我作甚?”

    “你是宫中派出来的女官。”

    “哦,我忘了,我光记得我是刺史府的大秘书。”

    “我向他借的时候,你再以宫中尚工的身份,给他去一封信,帮我说说。”

    “没问题。”

    后知后觉的张小娘子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权力似乎比想像中的大,顿时就抖了起来:

    “你怎么谢我?”

    “谢什么?不都是为了凉州安宁?我舍得那几千头牲畜,你还舍不得一封信?”

    冯刺史毫不在乎地说道,“要不我以身相许?”

    “畜生!”

    “错,我叫禽兽!”

    冯刺史掐指一算,今天似乎是安全的日子,当下嘿嘿一笑。

第0875章 相遇

    对于别人来说,凉州这一场数十年一见的暴雪,可能会手忙脚乱,甚至手足无措。

    但冯刺史处理起这种事件,那肯定要比别人从容得多。

    因为陇右就是凉州的预演。

    区别就是在,一个是大旱,一个是暴雪。

    一个地域小,一个地域大。

    但那都是属于突发性的天灾。

    虽然暴跳如雷,虽然急得上火,但这并不意味着冯刺史会毫无良策。

    冯君侯出山的资本,一个是平南策,一个是联吴策,还有一个,那就是耕种法。

    曲辕犁,八牛犁,改进耕种技术,那都算是耕种法。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祭血肉以实汉中,还是祭羊毛以富大汉,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甘蔗红糖等等。

    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冯刺史都牢牢记着一件事:农业是第一产业。

    手工业也好,毛纺业也好,甚至农副食业,农产品再加工,都是建立在手里掌握有足够粮食的基础上。

    有粮才有资格考虑如何进一步,没粮你搞什么都是沙滩楼阁。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刺史府手里有粮,凉州豪右也愿意帮忙,甚至蜀地的那边,同样可以收集上来不少粮食。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把粮食运到凉州。

    所以冯刺史暴躁也好,上火也罢,不是因为粮食不足。

    当然,粮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足。

    不然张大秘书也不至于说粮食不能按吃饱足额配给。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冯刺史这些年攒下来的大型运输牲畜,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要白白耗费在这场天灾当中。

    这对于从三年前就处心积虑地开始部署,想要搞个骡托化的冯刺史来说,那就是三年积累,损失大半。

    这种需要走回头路的挫折,让冯刺史气急败坏,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让冯刺史气急败坏的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对于常年混在南乡交易所的某些人来说,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粮食终于有理由涨价了!

    这些年来,南乡交易所和储备局搞了几次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的大酬宾活动。

    让粮食投机都们,尝到了什么叫大汉封建主义铁拳。

    汉中、越巂、江州等地都是朝廷的产粮区。

    黄家(黄崇)和句家(句扶)带了个好头,再加上何家和李家六房的背刺。

    所以就算是在蜀中世家大本营的蜀地平原,也有不少家族也与兴汉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以说,经过对蜀地世家的整治、分化、收买,朝廷与兴汉会,官府现在已经控制住了蜀地大部分的粮食产量。

    再加上交易所的调控作用,有人想要在粮食方面兴风作浪,难度那是成几何级增长。

    偏偏大汉这些年,外头作战接连大胜,内部的发展势头也不弱。

    底层的苍头黔首至少不用再饿死,努力一点的,全家一年都能吃饱,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再加上一点运气,比如说迁到南乡的,迁到越巂的,居然还有翻身的希望。

    至于上层的阶层,那就更不用说。

    光是新兴权贵,不但能有机会积攒下基业,甚至还有机会弯道超车,打破那些百年风流世家的各种垄断。

    可以说,大汉举国上下,都在享受发展所带来的红利——除了某些守旧世家以外。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守旧世家凭借百余年乃至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让他们仍有机会在苟延残喘的同时,还有些机会偶尔喝喝汤。

    就比如说从前年下半年到去年上半年,魏军进犯汉中,萧关大战,收复凉州之战。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汉魏之间,大交锋就有三次,小交锋就更是数不过来。

    这花掉的钱粮,简直就是海量。

    也就是现在大汉有底气,又是上下齐心,否则还真的未必像现在这么轻松。

    不过即便是这样,大汉的府库存粮,只怕也是不多了。

    待凉州遭遇白灾的消息一传到汉中,南乡交易所的粮食终于有些压不住了。

    “过了过了!已经过两百钱了!”

    交易所开始有些躁动起来。

    所谓的喝汤,指的就是这种时候了。

    这些年没有吃上大汉红利的守旧世家,手里总算是还有不少田地,有田地自然就有粮。

    粮价涨了,就是捡漏喝汤的时候。

    数年来,粮价从来没有过两百钱,这一回过了两百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值得欢呼的事情。

    “事情没那么简单,前年去年的大战,所耗钱粮,不知有多少。”

    “故按吾看来,这官府的府库,怕是一下子也拿不出多少粮食。”

    说到这里,某位民间智囊压低了声音:

    “最重要的是,慕娘子不在南乡!南乡没有慕娘子主持大局,有些人只怕是坐不住啊!”

    也有人不同意这个观点:

    “听说现在是冯刺史的弟子和慕娘子的弟子在呢,想冯刺史那等深谋远虑之辈,若是不放心,又岂会放此二人在南乡主持大局?”

    “就是就是!听说那魏家公子,可是冯刺史的开门大弟子,天分出众,代师在南乡学堂授学,就连向老先生也曾称赞过呢!”

    向老先生,自然就是主动退出朝堂,专心做学问的向郎。

    民间智囊嗤然道:

    “天分高,未历历练,就能主持大局吗?汝等可记得当年马谡马幼常?”

    “丞相苦心教授其兵法多年,陇右之战时,初次领军上阵时又如何?”

    只见这位民间智囊口沫横飞地说道,“即便是冯刺史,也是从南征时就初次见识了阵前厮杀。”

    “再到领军平定越巂的夷乱,又在越巂大举练兵,麾下有诸多精兵强将,最后这才在陇右之战时取得大捷。”

    “此理难道不是与南乡此时情况同?”

    说着,这位民间智囊面有忧色地摇了摇头:

    “要是慕娘子还在南乡,这粮价自然是能压下去,只是现在啊,就怕不止要过两百钱啊……”

    不少人经此提醒,顿时觉得大有道理。

    没错啊!

    慕娘子在南乡积威甚重,若是有她在此,粮价只怕连两百钱可能都过不了。

    但若是她不在了,再加上这两年与魏国接连征战,府库空虚,偏偏现在又遇到凉州白灾,只怕粮价不仅仅是要过两百钱这么简单。

    人群中更是有人暗想,这一回只怕不是可以喝汤那么简单,说不得还能吃点肉。

    想想这些年来,多久没吃过肉了?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

    一个年青人面色通红地站起来,怒视民间智囊:

    “吾听闻,魏郎君与丁娘子,皆是自小就师从冯刺史,这些年魏郎君掌管学堂,从未出过差错。”

    “丁娘子先是跟随冯刺史去越巂,管理诸多事务,后再来南乡,跟从慕娘子身边。”

    “若不是深得冯刺史信任,一般人岂会有这般待遇?故汝之所言,当有荒谬之处。”

    这些年来,冯刺史从一个少年英雄,再到大汉第一郎君,最后成为天下名将。

    乃是不少大汉儿郎心中的偶像。

    如今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偶像,自然就忍不住。

    民间智囊听到这番话,似乎有些羞恼,当下就是冷笑一声:

    “说来说去,凉州白灾,需要的可是实打实的粮食。若是汉中有粮,那你可见有东风快递运粮北上?”

    说着,他又指了指交易所方向:

    “这些日子我都数过了,这交易所里头,要这个月就交粮的牌子,比起以往,可是多了数倍。”

    “你猜,这里头有多少是着急要运往凉州的?”

    从交易所的交易类型和交割时间,推断出凉州的缺粮情况,让在场不少人皆是眼睛一亮,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年青人脸上亦是怔了一怔,但却很快反击:

    “凉州白灾,官府自是要想办法多筹粮食,宁可多不可少,但未必就是一定要指望交易所筹上来的粮食。”

    “这些年我大汉与吴国往来甚密,久无战事,故江州那边,定有存粮。”

    说到这里,他又环视了一下众人,面有得意之色:

    “更兼越巂郡,如今乃是阡陌交通,良田成片,牛马成群,诸君以为,若是凉州缺粮,越巂会不会有粮食运过去?”

    年青人越说,越是激昂,“听闻冯刺史府中,特设有耕种曹,乃是专门研究耕种之道。”

    “冯刺史在陇右经营三年有余,诸位又可知那里开了多少良田?”

    没粮是不可能没粮的,以冯刺史那等深谋远虑,兼之又是以耕种之道出山,又岂会落到无粮之地?

    众人想想,顿时也觉得有理。

    虽说凉州确实太远,但这些年来,兴汉会的马队,早就已经深入蜀地人心。

    反正嘴炮嘛!

    兴汉会的马队,这些年往陇上运的东西还少了?

    你凭什么说粮食就运不过去?怎么证明?

    民间政治家,口嗨就完事了,反正亲自去做的又不是我。

    但见民间智囊颇有几分惊异地看向那年青人。

    不要以为这些话说得很轻松。

    在这个信息传播极度缓慢的时代,在没有专门收集信息渠道的情况下。

    有人能把这些信息整理出来,并以此推断出可能的结果,那就已经算是一个具有初步大局观的精英级人才。

    至于粮食究竟够不够,能不能及时运输过去,在不知道冯刺史手里的掌握多少资源的情况下,谁又敢轻易下结论?

    毕竟冯鬼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是实打实的战绩和政绩做基础。

    “这位郎君,”民间智囊拱了拱手,“某……”

    他正想要结识这位年青人一番,突然外头传来叫喊声:

    “来了来了!学堂的试卷出来了!”

    “轰!”

    原本还想着要听两人高论的众人,一下子就猛然站了起来。

    只见稀里哗啦的凳椅翻倒的声音,众人齐齐身门口挤去。

    “莫慌莫慌!踩着我鞋了!”

    “你不慌就后面去!”

    “那里那里,在那里!”

    ……

    “排队排队!”

    汹涌的人群挤到前方,但见有数个郎君护着几个大筐,筐里叠着不少试卷。

    “再不排好不卖了!”

    “三尺之外,不得入三尺之内!”

    原本挤得满面通红,乃至破口大骂,看起来战斗力暴表的众人,一下子就被这两句话震慑住了,皆是乖乖地听话。

    “老规矩,一张十钱。”

    “我要二十张!”

    “最多五张。”小郎君站在桌子后面,指了指排成一列的筐子,“一共五个筐,筐拿一张,拿重复的没啥用。”

    “先交钱再拿试卷,自己准备好铜钱……”

    “概不找零嘛,大伙都知道,小郎君快开始吧!”

    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既然都知道规矩,那来吧。”

    第一个幸运儿往第一个空筐里丢了一把铜钱,看也不看,直接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挑选试卷。

    这些试卷,都是学堂这个月印出来考试的。

    要么是印得太多,学生用不完,要么是印得太次,有些地方有黑墨的,要么是试题印得不清楚……

    反正种种原因,在学堂里被当成了废纸,除了拿去茅房擦屁股,就是冬日里拿来当点煤炉的引火,再没其他用处。

    后来吧,凉州刺史府考课选才的消息一出来,再一听这考课的内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南乡学堂。

    想要进入学堂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冯颠子,宁愿选胡人的狼崽子进入,也不愿意开后门。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在南乡想要学算学,其实也不是太难。

    只要肯花钱,总能从一些地方买到学堂专用的算学书。

    天分好一些的,只要能沉下心来,从基础学起,也总能学会。

    但考课是要做考卷的。

    那考卷怎么个考法,谁也没经历过啊!

    这世上总是有聪明人的。

    进不了学堂,但有人能出学堂啊!

    咬咬牙,花点钱,给家里有孩子上学堂的人家送点好处,总能拿到一些试卷。

    于是问题又来了,这考卷不成套不说,还变化不定。

    有市场需求嘛,那就会有市场供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堂的后门,会有人不定时地兜售一些考卷,说是学堂出得太多,学生用不完。

    所以就拿出来给大伙看看。

    学问当然是无价的,但看在大伙渴望做学问的拳拳之心上,就收点纸的成本钱,十钱一张,童叟无欺。

    这考卷可是与学堂的考课同步,最是良心不过呢!

    “前门的补习班开讲啦!快前去报名!”

    几个小郎君卖完了考卷,抬着沉甸甸的箩筐进入后门,又有人在大声呼喊。

    于是众人皆是惊呼,攥紧考卷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包教包会!包教包会,学堂高级西席,连讲二十日,精讲学堂第一年算学之法,包教包会!”

    ……

    仍安坐着的民间智囊,看向年青人,笑问:

    “郎君何故不去?”

    年青人看了民间智囊一眼,反问道:

    “君又何故不去?”

    说完,两人皆是呵呵一笑,笑而不语,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脸上皆有自得之色,。

    感受着怀里书本特有的触感,两人心里同时暗道:“吾有凉州刺史府的考卷集,用得着去抢那些东西?”

    “敢问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上李下明,字叔慎,家中行六,唤我李六郎便是。”

    “哦,原来是李郎君。某姓马名田,字幼常,敢问李郎君从何而来?”

    “汉嘉郡。”

    “某从云南郡。”

    ……

第0876章 理论基础

    话不设机半句多。

    李六郎不欲与此人多说,不过对方语气客气,被自己反驳一番,居然还颇有气度,他自然也不好给对方甩脸色。

    当下敷衍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回到客舍,李六郎翻出《大汉凉州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想要继续看书,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下去。

    再翻出特意到南乡买来的算学书,竟是连接算错了两道题。

    心烦意乱之下,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虽然方才在外头,与人辩驳了一番,看起来自己是对那个冯文和有着坚定的信心。

    但李六郎自家人知自家事。

    实际上,他看起来像是在说服别人,其实不过是在说服自己罢了。

    阿姊为了自己,已经把她的一辈子赌上了。

    自己没有其他选择,现在只能是一条路走到底。

    如果真如那马田所言,凉州糜烂一片,那考课一事,推迟到什么时候还是个问题。

    最怕的就是,迟则生变,真要出什么岔子,比如说取消考课取消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到那个时候,自己的前途,只怕要化成泡影。

    更重要的是,阿姊的牺牲,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李六郎的逆鳞就是自已的阿姊。

    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地站出来,与那马田辩论一番。

    论起厌恶,李六郎第一个厌恶的,自然就是那个军头。

    但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姊夫。

    第二个厌恶的,就是让自己和阿姊受到连累的李家嫡孙李十二郎。

    只是作为李家大房的底层,他没有权利去反抗。

    至于第三个厌恶的,就是那个把李十二郎流放到汉嘉的冯文和。

    但在大势之下,现在自己却又不得不去投靠凉州,当真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这种让人愤懑却又无力反抗的感觉,让李六郎无时不刻处于某种自我怀疑与煎熬当中。

    当然,李六郎不知道的是,他这种心理,其实也代表了某些后知后觉,不得不顺应潮流的世家子弟的心理。

    私下里不是没悄悄地咒骂过冯文和,但若是别人真要公开带什么节奏,但又会下意识地要反驳一番。

    没有及时跟上大汉的大势,已经让人很后悔了。

    现在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扭扭捏捏地想要靠拢过去,谁知那些顽固不化的人又过来泼冷水。

    断人前途,比断人钱财还要可恶咧!

    只是李六郎冷静下来以后,他心里也明白,那马田所说的,未必没有一点道理。

    交易所现在是大汉各类大宗物资交易最集中的地方。

    粮食,豆类,毛料,红糖,甚至连耕牛,马匹等大型牲畜都有。

    现在的事实就是,粮食与豆类的涨价最多的。

    民间传闻粮食不过二百钱的红线,也在今日破掉了。

    凉州究竟怎么样了,这是个很让人揪心的问题。

    就在李六郎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喧闹声。

    一个矮壮的身影大踏步地进入闯入李六郎的屋子:

    “六郎,我回来了。”

    李六郎听到这声音,顿时大喜:

    “原来是冯家阿兄!”

    但见闯进来的矮壮汉子满脸横肉,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手,整个手掌已经没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

    此人虽然只剩下一只手,偏偏在腰间还配着长刀,乃是东风快递的一个护卫头目。

    姓冯,与自家姊夫其实还有沾了点亲。

    当然,李六郎会喊这个武夫为阿兄的原因,就是他这一路能平安无事,轻轻检松来到汉中,是受了对方的照顾。

    当然,还有更重要原因:

    此人看起来虽是武夫,但实际上,他的算学能力,其实是非常不错的,还是与南乡学堂一脉相承。

    自己这一路来,算学提升不少,就是得了他的指点。

    就算是没有考课,光是能教给自已学问,这份情义,就值得他喊一声阿兄。

    听说,只是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不是冯家阿兄运气不好,被贼人砍断了手掌,以后在军中的地位肯定比自家那个姊夫还要高。

    不过没了左手掌,他只能退出军中,进入东风快递,当了个护卫头子。

    “冯家阿兄,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对于李六郎来说,要想知道凉州的消息,最好的渠道就是眼前这位。

    从汉嘉出来到现在的这几个月来,李六郎终于第一次亲自直面兴汉会的庞大势力。

    每一个重要城市,都有它的仓库据点。

    蜀地来来往往的马队,绝大部分都是隶属兴汉会的。

    马背上的各种物资,琳琅满目。

    就连一个护卫头目,都有能力核算自己护送的物资数目。

    虽然早就有传闻,但当自己亲自经历的时候,李六郎还是被冲击到了。

    “哦,凉州那边的道路不是还没通吗?所以我就带人回了一趟巴西郡,运了一批粮食回来。”

    李六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其中的信息:“粮食?”

    “对,粮食。巴西那边句家和黄家收上来一些粮食……”

    “是运去凉州的?”

    “没错。”冯护卫大大咧咧地说道,“六郎你这两日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启程。”

    说着,他又庆幸一笑,“说起来,这一回上头下来的军令倒是有些奇怪,要我们直接运往凉州,不是运到祁山就回头。”

    “这样也好,你就可以一路跟着我,半路把你托付给别人,我不放心。”

    冯护卫从军中退下来,有些习惯一直没改。

    比如说方才的军令,也不知道是不是口误。

    李六郎心头一跳:

    直接把粮食运到凉州这个信息,似乎有些特别。

    “冯家阿兄,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凉州不是到三月以后,路途才会通畅吗?”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今年不一样。”

    对于这个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冯护卫解释道,“凉州那边不是遭到了白灾吗?”

    “上头下了死令,现在我们兴汉会,要全力保障凉州的粮食供应。听说还是君侯亲自下的令呢!”

    说起这个,冯护卫满脸放光,“真到到了凉州,说不得我还能见君侯一面!”

    想起君侯在萧关大败魏贼大司马,冯护卫就情不自禁地捶了捶自己的左手,大是悔恨道:

    “唉!此手误我啊!”

    看着对方一提起冯鬼王就不能自已的模样,李六郎总是有一种心头发颤的感觉。

    冯护卫自然不知道李六郎心里的想法,他通知完李六郎,便先行离开。

    准备押送粮食去凉州,他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完成。

    倒是李六郎,想起自已也是准备要去投靠冯鬼王的人了,全身突然又是一阵轻松:

    拥有这么强大势力的冯鬼王,他会输?

    你告诉我他会输?

    你告诉我他怎么输?

    意识到这一点,再想起方才那位民间智囊,李六郎心里不禁升起一股鄙视:

    所谓高言宏论,不过是欺人之谈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南乡这地方太过邪性,他才起了这个念头,只见外头就有人在问:

    “敢问此处可是李郎君所居?”

    李六郎心生疑惑,连忙出门一看,只见一个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郎君,幸会。”

    李六郎心头微有不喜,但仍是有礼貌地问道:

    “君来此,有何贵干?”

    但见马田爽朗地说道:

    “方才得闻李郎君之言,意有未尽,故前来欲再请教一番。”

    这是不服气?

    还是有病?

    李六郎才得到内幕消息,自觉与对方已经拉开了段位,当下淡淡地说道:

    “我亦不过是些许浅薄之言,个人之见罢了,如何当得起马君的请教二字?”

    看着眼前这位年青人,马田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已,当下也不以为意: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又有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到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试题集,却是没有过多停留:

    “吾观李郎君,亦是有志于凉州,然君可知,若是先行卷于刺史府,则于日后考课,大有裨益?”

    李六郎听到这番话,大是意外:“竟还有这等事?”

    马田笑而不语。

    李六郎一愣,然后明白过来,脸色一整,肃手道:

    “吾从汉嘉出来时,曾随身带了点茶叶,甚是清香,若是君不弃,还请入内品尝一番。”

    马田哈哈一笑,觉得大是有趣。

    李明这个人,年纪虽浅,但还是有些才能的,甚至还有些高傲。

    但在关键时候,居然还能放得下身段,当真是有趣,有趣!

    李明领着马田回到桌里,看到还摆在桌上的试题集,心里一惊,连忙不动声色地收起来。

    然后这才请马田坐下。

    他向客舍要了一壶开水,把茶泡好,然后再给对方倒上,这才虚心问道:

    “方才听君所言: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此源何典?”

    “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他知道,乃是出自《管子·君臣上》。

    但后一句,他确实是没有听说过。

    既然马田把此句与前一句相提并论,想必也定是出某本典籍。

    “后汉王符,百余年前著有《潜夫论》,不过此书不显于当世,故少有人知晓。”

    “原来如此。”

    李明点头,王符此人,他从未听说过,《潜夫论》他亦从未有闻,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书。

    于是随口说了一句:

    “天下书籍多矣,只恨不能全观之。”

    哪知马田听到这话,眼睛竟是微微一亮:

    “若是李郎君有心观之,吾这里倒是可以有一册。”

    李明谢过,然后开始问起正事:“君何以知我要去凉州?”

    马田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放到桌上。

    李明一看,正是那本《大汉刺史部考课模拟试题》。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马君也是要去凉州?”

    “然也。”

    马田轻饮了一口茶,这才继续开口道:

    “凉州考课之事,听说一是要知算学之术,二是要知经书典籍,三是要知凉州之事。”

    “只是这是个什么具体章程,只有等凉州刺史府正式出了布告才能知晓。”

    李明一听,眉头就是一皱:

    “那方才君所言行卷之事……”

    难不成此人是过来消遣自已的?

    “吾有兄弟,乃是在刺史府做事,李郎君且放心,此事定然不假。”

    “现在还没有传开,不过想必也快了。吾现在不过是占了些先机的便宜。”

    “其实这行卷的内容啊,那可是有讲究的,算是刺史府考课的第一道门槛。”

    李明一听,心里恍然,暗道此言有理啊,考课本就是为国选才,自然是要有一定的学识才行。

    考课本就是不分良贱,若有人心存侥幸,不管自身学识如何,都要前往,那刺史府岂能应付得过来。

    想到这里,李明又有些怀疑地看向马田:

    “君为何要告知我此事?”

    “不过是闻李郎君前番言论,觉得可以深交……好吧,其实我是觉得,以李郎君的见识,可以帮我修改一下这份行卷。”

    马田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两张纸,摊开,铺到桌面上。

    李明定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粮价考。

    “这是行卷?”李明怔怔地问道,“那你还……”

    “嘿嘿,若要通晓大汉的粮价,有两个地方乃是必去之地。一处乃是锦城,一处就是南乡交易所。”

    “吾在这里谈论粮价,正是为了得到众人的看法。”

    马田有些自得地一笑,“而因为凉州白灾,粮食正是凉州刺史府现在最关心之事,若以此行卷于刺史府,呵呵……”

    原来如此!

    李明顿时感觉压力有点大。

    凉州考课,竞争比想像中的还要大啊!

    他这般想着,一边开口问道:

    “君之眼光,实是独到!就不怕吾窃君之想法,行卷于凉州刺史府?”

    马田摆摆手:“吾也不瞒李郎君,若是你窃吾之想法,只怕是东施效颦。”

    说着,他点了点桌上的纸,“吾这数月来,从南中到汉中,这一路所收集的东西,可没写在上头。”

    “就算李郎君也要写一份与吾这份争一高下,所需功夫,非同一般,李郎君觉得来得及吗?”

    李明语塞。

    马田看到李明这神色,微微一笑:“若是李郎君能帮我完成这一份考卷,吾有一言,可助李郎君参加考课。”

    李明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略一思索,点头道:

    “好,成交!”

    能有这等准备去参与凉州考课的人,给出的建议想来当是对自已有所帮助。

    待他把马田的文章细细反复看了以后,又提出了自已的看法。

    事后,马田倒也不藏私,建议道:

    “六郎,你可别看《潜夫论》此书不显于世,但书中所言,却极有治民之道,与冯刺史为政之法,多有暗合之处。”

    “故若是你前往凉州参加考课前,能把此书读通读透,对你大有用处。”

    说到这里,马田加重了语气,“王符此人,乃是安定人士,故对凉州风土人情,多有研究。”

    “他在书中所提的治国策论,多有言及如何治理凉州……”

    话还没说完,李明顿时精神一振!

第0877章 假节

    后汉时,曾极力反对大将军邓骘放弃凉州主张的虞诩,曾担任武都太守,抵御羌人。

    他亲自主持了开凿祁山道水运工程。

    这个工程,从沮县始,至下辩止,烧石翦木数十里,开漕船道,最终水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

    整个武都也因此受益,从一万户左右居民,两三年功夫就激增到四万户。

    大汉丞相领军北伐陇右时,曾亲自勘察了一圈虞诩曾经治理过的地方。

    然后给大汉天子小胖子写了一封信:

    祁山去沮县五百里,有民万户,瞩其丘墟,信为殷矣。

    意思就是祁山到沮县这五百里,有民万户,我光看这一路上的坟头,就知道当年他们有多富裕了。

    大汉取得陇右之后,朝廷想要加强陇右与汉中的联系,兴汉会想要加大对陇右的运输量。

    两者一拍即合,兴汉会出技术出粮出钱,大汉出人,大力开拓和维护祁山道,同时重新拓宽水道,疏通堵塞之处。

    因为有南乡工程队这种专业团队,施工质量和速度比起虞诩那个时候,不知提高了多少。

    这些年下来,祁山道路面不但宽了许多,同时也平坦了许多,水道往来的船只更是日渐繁忙。

    整个祁山道,不但已经建起了足够多的邮驿,甚至还有不少客舍,为往来的商旅提供食宿。

    按往年的惯例,从汉中到陇右的祁山道,要到三月才会开始繁忙起来。

    但今年有些例外,才进入二月,祁山道上的运输马队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滇马脖子上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悠扬地在祁山道上回响。

    祁山道的尽头,就是祁山。

    祁山山脉位于西汉水北侧,俯瞰西汉水,延绵六十余里,连山秀举,罗峰兢峙,势控蜀地与陇右咽喉。

    这里有卤城、有木门道等险要之地。

    西汉水穿过武都郡的重重秦岭,在这里离开山区,进入平原。

    这个位置,后世有个名字,叫川口,即川人出口。

    在这个关口,突兀地耸立着一座土山,好似半空飞来一样,显得特别醒目,这就是祁山堡。

    在祁山堡正对着的山顶,还有利用祁山山脉筑成的各个坞堡,与祁山堡成犄角之势。

    出了川口,就是西县。

    可以说,祁山堡不但有地利,同时背靠着西县的人和。

    若不是第一次北伐时的出其不意,同时还有冯鬼王麾下工程营的支持,祁山堡坚守下来,根本不成问题的。

    这也是为什么陇右之战时,诸葛老妖一直徘徊在西县的原因之一。

    西县不但可以支援北上的大军,同时还可以随时经祁山堡回头,策应武都,以防魏军从散关走故道入武都,断北伐大军后路。

    二月的西汉水,水量虽然不算太大,但行船也已足够。

    李明站在船头上,看着两百步远之外的祁山堡,如同一只蹲踞的猛虎,对西汉水和祁山道眈眈而视。

    虽知祁山堡上看着这边的,是大汉将士,但李明感觉心里头还是有股沉重的压抑感。

    船舱里又走出一个人,正是在汉中认识的马田。

    他站在李明身后,感慨地说了一句:“险要之地啊!”

    看向祁山堡对面山头的李明没有回头,开口道:

    “此等险要之地,丞相上陇时,也不知是怎么打下来的?”

    “听说那时魏贼根本就想不到丞相会领军北上,再加上冯刺史早有准备,所以才攻下来的。”

    冯刺史么?

    李明默然。

    这一路过来,听到与冯刺史的消息已经太多了。

    比以前那些年所听到的消息都要多。

    因为作为李家大房的底层,以前的他不需要操心那么多。

    更何况,蜀地平原这一片,冯鬼王根本没有折腾太多。

    他折腾的是汉中,是南中,是越巂,是陇右,是凉州……

    一直呆在广汉郡乡下庄园的李明,得到冯鬼王的信息,自然也是被过滤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他从李家的庄园走出来,才明白“冯刺史”这个称呼,代表着什么。

    也许是到了关口,般只开始慢了下来,放眼向前望去,乌泱泱的全是船只。

    就连旁边的祁山道陆路,人嘶马叫的,煞是热闹。

    “船夫,这还有多久才能过去?”

    马田是个能放得下身段的人,这一路上,他有好几次就蹲在船头,与船工聊天。

    船工是个满脸皱纹的汉子,来自巴东郡,听说先帝伐吴那年,还给大军运过粮。

    后来先帝大败,船工也没了活计,全家差点活不下去。

    幸好大汉与吴国之间又有了往来,最后这才没把自己全家卖到大族的庄园里去。

    再后来,吴国往大汉运粗糖,大汉往吴国运红糖毛料等物,往来越来越多,船工的日子也跟着好起来。

    本来说要把船给自家儿子掌管,哪知兴汉会得知他操船技术不错后,又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大价钱,让他重新出来操船。

    不过这一回,他操的不是自己的船,而是兴汉会的船。

    而且不再是从巴东郡去荆州,而是往来于西汉水之上。

    这几年来,他不但和其他人一起,探测西汉水的水道,有时还要测试新船。

    听说这新船,还是丞相亲自做的,被叫作流马,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至于平日做的最多的,就是要带一些新手,教会他们如何在急流里行船。

    累是累了些,但到了年尾,到手的钱粮,一年能比得过他以前六七年的总和。

    最重要的是,只要他干满三年,家里就可以送一个孩子去陇右,要么去越巂,那里有学堂,让孩子识字读书。

    日子有了盼头,腰就不自觉地直了,嗓门也大声起来:

    “这位先生,今年不比往年啊!小的在这里行船以来,就从没见过二月就有这么多船的。”

    “最多也就是着急往来陇上和汉中的官府中人,哪像现在?更别说路上的那些马队。”

    “去年这路上马队最多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的一半……”

    船工所带的徒弟里,有两个是识字的小郎君,听说还在学堂里念过书。

    当时还经常问他从蜀地去荆州的大江水路,与西汉水有什么不同。

    然后去年年底的时候,那两个小郎君就说自己要去巴东郡那边,跟别人学如何在大江里行船。

    至于为何他们进学堂读书后,还要来学行船,船工也曾很是奇怪。

    后来才知道,据说这是学堂山长的安排。

    只要他们学会了在大江里行船,以后就有机会在军中当校尉。

    这一点尤其让船工羡慕。

    同人不同命啊!

    都是行船的,自己就只能被人家吆来喝去。

    别人就有机会当将军。

    船工想着,若是自家的孙儿当真能入学堂,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怀着这样的心思,船工没少与那两个小郎君套近乎。

    他不知道什么叫山长,但因为那两个小郎君的关系,他也知道称那些有学问的人为先生。

    光是这一个称呼,他就觉得自己也沾上了学问的气息。

    听到船工在絮絮叨叨地说话,马田和李明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担忧之色。

    按理说,漕运比起陆运,不但运量大,而且损耗更是要少数倍乃至近十倍。

    可是现在开始漕运的时间不但比去年提前,甚至马队数量也是暴增,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凉州的粮食问题,恐怕远不止传闻中的那么简单。

    就是不知道传闻中那位敛财无双的冯鬼王,究竟有没有能力解决凉州粮食问题?

    怀着这样的心思,在祁山堡下等了一天,终于过了祁山关口,来到西县。

    从重重山险来到平原,视野豁然开朗。

    但没有了秦岭的阻挡,二月的陇右,仍是有不少的寒意。

    去年冬日里的那一场白灾,陇右虽说比不上凉州严重,但同样也受到了波及。

    不过因为冯刺史这些年经营陇右的缘故,陇右底子要比凉州厚实得多。

    至少就羌胡来说,他们的食物来源,已经不仅仅是草场里的牛羊。

    再加上草场牲畜承载量的提升,还有养殖的规范化,青储料塔的建设。

    所以在这一次寒冬里,陇右胡人的日子,比起凉州那边,不知好过多少倍。

    以前冯鬼王所领的护羌校尉府就是个吞金怪兽。

    平襄现在没了这个怪兽吸血,甚至还能挤出部分粮食给凉州应急。

    只是不管是凉州豪族也好,平襄也罢,所能提供的粮食,终究不是无限的。

    这些粮食,也就是仅能帮助凉州刺史府渡过最紧急的时候。

    剩下的粮食缺口,还是得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解决。

    这就是为什么祁山道提前一个月就繁忙起来的原因。

    在西县上岸后,李明马田与冯护卫接头后,同时与都是前往凉州的其他马队汇集在一起,开始向平襄出发。

    同行的还有不少是平襄那边的胡人马队。

    从天水去凉州,有三条路。

    但不管是要经过大斗拔谷的南路,还是要翻过洪池岭的中路,此时都是大雪封山,难以通行。

    唯有北路,虽说要绕路,且补给不易,但至少不用翻山。

    几年前有过一次教训,从蜀地来的滇马,因为受不了陇右水土和气候,有不少的折损。

    所以冯护卫这一路很小心,每到地头,都是第一时间吩咐手下注意给马匹擦汗,揉背,然后再披上毯子。

    饶是这样,在渡过大河之后,仍是有马匹倒下了。

    “头儿,这样不行啊!就算是我们再怎么注意,这马终究是从蜀地来的,受不住凉州的水土。”

    “真要这样下去,我们就算是能到姑臧,只怕马匹就都折损一大半……”

    对于马队的人来说,朝夕相处的马匹就是自己的伙伴。

    明知道继续向前,不知还有多少伙伴倒下去,但又不得咬牙向前。

    这种感觉让人极是焦虑。

    “我不知耶!难道我不知耶!”

    冯护卫看着倒下的马匹被人抬走,脸色本已是极为难看。

    此时听到这话,转头就是破口大骂:

    “你都知道的事情,难道君侯不知耶!可是为什么还是要下死令把粮食运到凉州?”

    “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君侯那边,已经到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运粮过去的地步!”

    “是君侯重要还是这几匹马重要?心思蒙了猪油?这都分不出轻重?”

    “有这时间在这里唠叨,还不去多做些准备,能多让一匹马活下来,那也比你站着说话强!滚,快滚!”

    他一边气咻咻地说着,一边大力飞脚过去,把多嘴的手下踢得抱头鼠窜。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马田,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那位冯君侯带出来的将士,居然还有这等见识,当真是不简单啊!”

    虽然有些不愿意承认,但李明仍是不得不点头:

    “所以在吾想来,这才是那位敢以考课以选治凉州之吏的底气。”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就算是考课选才,占了先机和便宜的,仍是世家大族。

    因为世家大族的底蕴,远不是寒门庶族所能比的。

    更别说那些苍头黔首。

    虽然那位冯刺史提出了算学之术的限制,但别忘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数,其实就是算学之术。

    所以世家子弟的算学底子本就比别人要好一些。

    只要有人教导,世家子弟学起南乡算学之术来,那也要比他人轻松得多。

    若是那位没有一点准备,就进行考课选才,只怕到时候整个凉州的治民官吏,都要被世家子弟把持。

    但现在呢?

    自己居然要向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武夫学南乡算学之术。

    以前寒门子弟想要向学,要么就是幸运之极地遇到大儒公开讲学。

    要么就是放下尊严,向世家大族乞求观书。

    现在呢?

    南乡那边,朝廷整理后的典籍,被印得满大街都是。

    没钱都可以免费借阅,而且还是精美纸张编订的那种书籍。

    至于世家大族注释的典籍……你又不让我看,你就是注释成一朵花,那关我什么事?

    这一路来,特别是在南乡时的所见所闻,让李明对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来源于他的世家子弟身份。

    李明不懂什么叫降维打击。

    但他懂得,在南乡的种种新事物面前,世家长久以来的手段就如同小孩子般幼稚,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也就是说,因为南乡的关系,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之间的差距,正在不断地变小。

    甚至寒门子弟的后面,还有苍头黔首在追赶。

    如果世家不趁着自己还占着优势,去参加考课,以谋立足。

    那么再假以时日,向前追赶的,只怕就变成了世家子弟。

    当初那位在南乡建立学堂,说是要教化苍头黔首和胡人蛮夷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天?

    什么叫深谋远虑,此可谓矣!

    “哈啾!哈啾!”

    远在姑臧的冯刺史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喃喃道,“明明太阳这么大,怎么会受凉?”

    武威谷水,流经姑臧,乃是武威郡除了大河之外最大的水流,同时也是武威郡最好的灌溉水源之一。

    眼看着就要入春,入了春,就要春耕,春耕是一年里最紧要的事情。

    所以冯刺史要出城视察谷水的流水情况。

    不远处,双双和阿虫已经脱下了厚厚的外套,但全身还是裹得挺严实,正在追赶着来福。

    来福是条文犬,当年冯刺史下南中时,一路上一人一犬还相互和唱过。

    只是文犬遇到了熊孩子,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只能夹尾而逃,四处乱窜。

    “双双阿虫,你的阿母喊你回府吃饭!”

    远远的声音传来,张大秘书双腿并拢,侧坐在骡子上,正向这边喊道。

    父子三人没人应答。

    张大秘书见此,顿时大怒,翻身下了骡子,走过来,一手拎起一个熊孩子。

    然后走到水边,对着正蹲在水边的冯刺史大声说道:

    “姊夫,该回城了。”

    冯刺史摆了摆手,回答道:

    “莫吵,我正在察看水文情况呢!”

    说着,水面上的鹅毛忽然向下一沉,冯刺史连忙拿起鱼杆一提!

    一条三指宽的鱼就被拉出了粼粼的水面,甩到了岸上。

    双双“哇”地一声,连忙指着蹦跳不止的鱼喊道:“鱼!鱼!”

    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小身子,想要从张姨母的魔掌里逃脱出来去扑鱼。

    “不许去!腥的!”

    张大秘书大喝一声,“再闹我回去就告诉你阿母,说你不听话!”

    关大将军是府上唯一能镇压小魔女的存在,听到这个话,双双立刻乖巧下来。

    “姊夫,快走了,今早汉中那边有公文过来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好好!”

    冯刺史无奈,只得起身,从张星忆手里接过双双,两人一个抱一个孩子回头。

    其他的东西自有随从收拾。

    “现在凉州最需要的就是粮食,汉中那边不多送些粮食过来,就是送再多的公文过来有什么用?”

    别看冯刺史还有心情出来钓鱼,其实是他现在除了等粮食过来,再无他计。

    至少出来钓鱼,还可以给底下的人一种从容的假象。

    张星忆没管他的牢骚,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

    “朝廷准备给刺史府任命长史了。”

    “嗯?!”

    冯永一听,猛然转头看向张星忆,脑袋差点就撞上了双双,“什么?”

    长史者,掌兵马,亦助刺史掌兵,在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刺史掌管州事。

    说白了,就是制衡刺史的官员。

    “看着我作甚?我事先也不知道。”

    张星忆没好气地瞪了冯刺史一眼。

    “谁?”

    张星忆“嘁”了一声:“看你那模样!刺史府有长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冯刺史“呵”地一声冷笑。

    张星忆对此人同是报以冷笑:“既然冯刺史不想要长史,看来也不想要假节……”

    “卧槽!”

第0878章 长史

    大汉街泉亭侯,凉州刺史部刺史,征西将军,假节……

    这一连串名头下来,冯刺史顿时觉得自己就是大汉这条街上最靓的仔!

    大汉封侯的人不少,领刺史的人也不少,至于领有重号将军的,也不是没有。

    但三者合一,同时还有假节权利的,目前一个也没有!

    大汉天子是个小胖子,大汉丞相是个老头子。

    除此二人,还有谁能与吾争锋?

    所以凭啥我不是最靓的仔?

    于是冯靓仔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是假节?”

    “这种事情,我能开玩笑吗?”

    张星忆没好气地回答,同时把怀里的阿虫往上颠了颠,“公文刚过来,礼器已经在路上了。”

    不管这个没给自己好脸色的女子,反正自从关大将军再次怀孕以来,她的心情就一直飘忽不定。

    冯刺史已经掩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之色,忍不住地“哈”地笑出声来。

    季汉开国以来,有假节权利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但独自领军镇守一方的同时又有假节权利的人,也不过是关岳父和李严而已。

    也就是说,大汉的山头,不一定有假节。

    但有假节的,肯定是山头之一。

    所以说,朝廷给了冯刺史假节的权利,就算是正式承认他已经是大佬级别的人物。

    有了假节的权利,长史……爱谁来谁来!

    再怎么长,难道还能比得过自己这个最高长官?.

    冯大佬得意洋洋,瞥了面无表情的小四一眼,咳了一下,暗自告诫自己:

    要沉着,要冷静,做人不能太嚣张。

    只是正在哇哇乱叫的双双暴露了冯大佬内心的激动。

    因为她已经被自家大人的手臂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感受到旁边小四鄙视的目光,冯刺史连忙松开了双双,同时假装关心地问道:

    “那是谁过来当长史?”

    “原武都太守廖元俭。”

    廖化?

    这个人选实在是太出乎冯永的意料之外。

    虽然前面他也猜不出诸葛老妖会派谁过来,此时却是很轻松地说道:

    “哦?是廖叔啊,那没事了。”

    廖化本是关岳父大人的主薄,关家失势后,他是与关家仍有往来的极少数人之一。

    算得上是关姬的半个长辈。

    事实上,冯刺史与廖长史的关系也不错。

    因为廖化任武都太守时,政绩很是亮眼,其中兴汉会功不可没。

    后汉虞诩在武都开凿漕运,带领武都老乡暴富。

    导致两百年后,某位老妖还专门跑去看人家老乡的坟头,然后兴致勃勃地跟大汉天子八卦当地的富有。

    大汉收复陇右后,朝廷与兴汉会在武都所干的事,其实就是虞诩威力加强版。

    再配合上冯鬼王对羌胡的手段,武都这些年取得的发展,说日新月异那是一点不夸张。

    廖化本就与关家关系密切,此时再吃了这么一波政绩红利,与冯鬼王的关系,那肯定是不会差的。

    “去年我第一次回汉中时,路过武都县时,还跟廖叔买了一批粮食呢。”

    说到这里,冯刺史突然记起一事,嘀咕道:

    “下辩可是陇右粮仓啊,廖叔既然要来当凉州刺史府长史,我得提醒他带一批粮食过来……”

    官场惯例,职位履新的话,总得拉点资源过来不是?

    这样才能尽快融入到新环境当中嘛!

    粮食什么的不重要,其实我就是想要个态度……

    不信看看本刺史,到哪里不是拉着大伙一起发财?

    不过说回来,让廖化当凉州刺史府长史,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廖化与冯刺史、关大将军的关系,就足以让他能在刺史府立稳脚跟。

    资历也不是问题。

    军事才能应当不差。

    毕竟有“前有王(王平)、句(句扶),后有张(张翼)、廖(廖化)”的评价。

    也就是说,就算排名有先后,廖化最多也就是比王平差那么一线。

    最重要的是,廖化是荆州襄阳郡豪族出身,是根正苗红的荆州派。

    想通了这一点,冯刺史突然觉得,诸葛老妖这一手平衡,玩得很溜啊。

    就算是牢牢掌握着刺史府军权的关姬,对廖化也要喊一声叔父。

    旁边的张星忆虽然不知道冯刺史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但她对自家男人的嘀咕也是很赞同:

    “想不到你与廖长史竟是所见略同,廖长史确实正押着一批粮食过来。”

    冯刺史闻言,顿时大喜,正待说话,只听得张小四突然又说了一句:

    “除了廖长史,姜维也被丞相任为凉州刺史府长史。”

    冯永原本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咽了回去:

    “怎么会有两个长史?”

    “丞相府不一样有留府长史与军中长史?凭什么刺史府就不能有两个?”

    张星忆没好气地说道。

    可能是觉得有些累了,她把阿虫放下来,牵着阿虫的小手向前走,一边继续说道:

    “廖长史与丞相府的蒋长史(蒋琬)一样,算是留府长史,姜维则是兼刺史府领军长史,仍驻守金城。”

    “再说了,金城郡怎么说也是属于凉州呢,名分也算是合适。”

    冯刺史看了一眼张小四:“就这?你确定?”

    “姜家怎么说也是凉州大姓,也算是为了安抚凉州人心……”

    要不是我知道原历史上姜维是继承了诸葛老妖兵法的人物,说不定就真信了你的话。

    诸葛老妖让姜维任凉州刺史府长史,未必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冯刺史作为新晋大佬,姜维若是能借此机会与大佬搭上关系,对他以后有不少好处。

    一是结交人脉,二是培养资历。

    方法是没错的,但以诸葛老妖的性子,总是让冯永觉得有些过于急躁。

    他看向张星忆那若无其事的小脸,突然问道:

    “去年冬日凉州实是太冷了,也不知道汉中怎么样?太子的身子还好吗?”

    “汉中也有些冷,不过有炕有煤炉呢,冬日里倒是不用担心。”

    “陛下的身子呢?没问题吧?”

    张星忆很是奇怪地看了冯永一眼。

    冯永咳了一声:“吾虽是臣子,但每次与陛下见面,陛下都是以友朋待吾,所以我关心一下陛下的身子,也是应该的。”

    “哦,也是,陛下也挺好的。”

    “丞相呢?”

    “丞相……”

    张星忆正要顺口回答,突然又顿住了,警觉地看向冯永。

    冯永撇撇嘴:

    “别这样看着我。就算你不说,回去后我让三娘写信去问问夫人,也一样能问出来。”

    现在已经是建兴十年了,算算日子,按原历史的话,诸葛老妖也就是只剩下两年多一点的时间。

    历史上诸葛老妖是病重身亡,按司马懿猜测他命不久矣的说法,诸葛老妖的身子极有可能一直有病。

    只是最后一次北伐时,因为操劳过度,这才导致病情加重而亡。

    张星忆沉默了一下,这才开口道:

    “丞相的身子不太好,听说冬日里还咳了血丝,夫人曾亲自去宫里请了李当之(樊阿的师兄)给丞相看病。”

    说到这里,张星忆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冯永:

    “按说李当之还是你的人,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这几年来,李当之一直是在宫里当侍医,怎么就成了我的人?”

    冯永也把双双放下来,缓缓地说道,“宫里的事情,我只问你。问他,只会害了他。”

    创业之初,皇后就曾以十万亩皇庄作为支持。

    小胖子又把小姨子送给自己。

    更别说兴汉会向皇家借资质等等之类。

    至于诸葛老妖,那就更不用说。

    这些年来,自己一向有自主权,从未有太多的限制。

    甚至在暗地里,丞相不知给自己铺了多少路。

    不然何以在萧关之战,自己消息不明的情况下,堂堂大汉丞相,在经过南乡时,会特意接见自己的妾室?

    论迹不论心,不管他们的目的如何,但这些年来冯永得到的支持总不是假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大汉的政治风气,从先帝时起,就是君臣相知,上下齐心。

    不到迫不得已,冯永自不会去破坏这种难得的风气。

    听到自家男人这个话,张小四的嘴角微微一翘,然后又很快隐去,脸上仍是浑不在意的神情:

    “嘁!就光会说好听的!”

    冯永不理小四的傲娇话语,仍是认真地说道:

    “回去以后,你马上写一封信给宫里,我要知道丞相身体的具体情况。”

    张星忆闻言,点了点头:“好吧。”

    作为大汉的大佬之一,冯刺史有提这个要求的底气。

    毕竟他还是丞相的半个弟子。

    不然丞相当年传冯刺史《六韬》,岂是白传的?

    两人边走边说,快要到达城门时,冯刺史这才翻身上马,让张星忆带着两个孩子上车,在亲卫的保护下,缓缓入城。

    刺史府内院的仆人一看到君侯回府了,连忙开始摆上饮食。

    在外玩了大半天,双双和阿虫早就饿了,一看到桌上的吃食,目光就怎么也挪不开了。

    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爬到椅子上,伸手就向案上的吃食抓去。

    “咳!”

    阿梅扶着关姬从里间转出来,关姬的目光扫向两个小屁孩。

    阿虫听到熟悉的声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连滚带爬地下了椅子。

    双双大胆一些,看了一眼正缓缓走过来的阿母。

    但也就是多看一眼,就步了自家阿弟的后尘,乖乖地爬下椅子。

    “洗手了没有?”

    双双和阿虫并排站到一起,齐齐伸出四双小胖手,给阿母检察。

    关姬把他们的手翻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指甲都已经洗干净了,这才点点头。

    “你们的大人呢?”

    “大人正在洗手。”

    双双奶声奶气地回答。

    “大人先帮我们洗的。”

    阿虫补充道。

    这时,冯永和张星忆一齐进来。

    关姬这才说道:

    “好了,人到齐了,入座吧。”

    双双和阿虫得到允许,又是一齐用稚嫩的声音喊道:

    “大人,请入席。”

    冯永听到一双儿女的声音,心情舒畅,哈哈一笑,上前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

    “真乖!”

    冯刺史和关大将军并坐主位,阿梅坐在关大将军的旁边,随时侍候。

    冯永则是和张星忆把一对儿女夹在中间,有时要帮他们剔干净小骨头。

    唯一不在场的,就是李慕。

    凉州的白灾,让不少胡人小部族破了产,别说牛羊,就是老弱都被冻死了一批。

    不是冯永不想救,而是根本来不及救。

    再说了,遇到的白灾,老弱在外围挨冻,把食物留给青壮,这本就是胡人的一种生存法则。

    按以往的惯例,这些小部族活下来的人,要么是被大部族吞并,要么是直接卖身给地方豪族,当牛做马。

    现在有了冯君侯,未来就不用那么悲惨。

    因为冯郎君承诺会安排好他们。

    于是凉州纺织业和官营畜牧业就有了第一批人工。

    作为凉州纺织业领头人物的李慕,近期任务有些重,一般不到晚食时间,是没空回来的。

    阿虫仍是吃得满脸是米粒,不过拿着小木勺的手已经不抖了,一勺米饭至少能喂大半勺进自己的嘴里。

    双双依旧是喜欢用手抓着吃,只是从鸡蛋换成了鸡腿,也可能是小羊排,她很喜欢吃肉。

    只是吃着吃着,突然就哇哇地叫两声,这是因为肉丝塞牙缝里了。

    这个时候,张星忆就连忙放下碗筷,帮她把牙缝里的肉丝剔出来。

    关姬拿起碗,喝了一汤,这才淡然地说道:

    “今早酒泉和张掖送过来军报,说是西海郡的胡人有异动,怕是打算趁着雪化以后南下抢掠。”

    冯永一怔:“西海郡?”

    西海郡不是秃发部所在的那个西海。

    秃发部所在的西海,其实就是后世的青海湖附近。

    大汉现在的西海郡并不在西海,而是在居延泽,也就是后世内蒙阿拉善盟附近的居延海。

    凉州以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为中心,北边有西海郡,南边有西平郡,东南边有金城郡。

    此七郡,现在唯有西海郡没有回到大汉手里。

    无他,因为那里太远了,同时大半地区又是大漠,那里几乎全部是胡人部族在放牧。

    去年冯永一直光顾着整合凉州各个势力,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而经过凉州之乱后,后汉和魏国实际上也放弃了对西海郡的控制。

    西海郡的胡人,早就已经把那里当成是自己的牧场。

第0879章 搞一把金融

    其实也不能怪魏国放弃了西海郡,根源还是在后汉中后期的政治混乱。

    前汉曾修过一条长城,它东起辽东,一路向西,囊括了河套地区。

    然后再以一条弧线向西北,把西海郡包括在里面。

    最后越过戈壁沙漠,顺着丝绸之路,或者说是护卫着丝绸之路,一直到西域的楼兰。

    当冯永翻阅前汉后汉两朝的胡人资料时,被这个记载给震惊了。

    他根本无法想像,前汉是怎么把这个宏伟工程建造出来的,因为这条长城,比后世明长城还要长。

    可惜的是后汉中后期,国家实行战略收缩,河套都能让给胡人,像西海郡这样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到了魏国,基本也就是靠着大汉数百年来的余威,这才勉强维持了西域宗主国的地位。

    而中国北边的大漠,自匈奴势衰以后,鲜卑人占据了匈奴人原来的地盘。

    鲜卑雄主檀石槐统一了大漠之后,把鲜卑分成了东中西三部。

    东至辽东,西至西域,北方胡人在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换了一张鲜卑皮。

    也幸好那家伙死得早,再加上后继者无能,把大汉打得苦不堪言的鲜卑很快就分崩离析。

    最早分裂出去的,就是西部鲜卑,现在也叫河西鲜卑。

    有相当一部分河西鲜卑,就是从西海郡进入凉州。

    其实西海郡大部是属于大漠。

    只是前汉太过牛逼,居延泽那里没有太过险要的地方,就用夯土沙石筑起长城,生生在无险可守的平地上造出人工险要。

    从现在看来,前汉的战略眼光确实要比后汉强。

    因为居延泽的水源是弱水。

    它起于张掖,向西流经酒泉,然后折向北方,穿于大漠,最后注入居延泽。

    先不说居延泽周围水草丰茂,物产丰富,乃是难得的放牧之地。

    就是以军事地缘来说,它也是一块战略要地。

    因为从大漠进入居延泽,然后再顺着弱水南下,就可以轻易进入凉州。

    相反,若是大汉以居延泽为基地,以汉长城为依托。

    不但可以阻挡胡人南下,屏护凉州。

    而且还可以从大漠西边出塞,打击胡人。

    后世考古界“四大发现”之一的居延汉简,就是大汉在居延屯垦的证明。

    “去年凉州遭了白灾,想来北边大漠的胡人,只怕比凉州还要惨得多。他们这是着急南下找活路啊!”

    冯刺史皱起眉头,略有烦躁地说道。

    小冰河时代的气候,对北方游牧民族来说,就是天灾级别。

    按理说,刚刚熬过一个冬日,开春正是准备繁衍牛羊马匹的时候。

    不然错过了时机,没存下足够的牲畜,来年冬日又要饿死一批人。

    这就和农业民族错过了春耕,等着在年尾被饿死同一个道理。

    “找活路就找活路,但南下劫掠是个什么道理?”

    关姬夹起一块肉,咬了一口,突然觉得有些反胃,又把它放到冯永的碗里,然后轻声细语地说道:

    “这年头,谁家的日子好过?凉州百姓现在都是想着法子活下去,他们再来劫掠一番,百姓还能有活路吗?”

    有了第一胎的经验,关姬现在是心态平和,每天出去走走,运动一番,剩下的,就是让冯家小妾给她揉腿。

    虽说军中之事不能放松,但凉州刺史府现在是有钱没钱,要粮没粮。

    说好的整备新军,也只能是往后推。

    所以只好看看军报,沙盘推演这样子,倒是不用太过劳累。

    关大将军现在连说话都是心平气和,不带一丝烟火气。

    冯刺史把自家细君夹给自己的肉放到嘴里,点头道:

    “是啊!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中原去年还有大旱呢……”

    张星忆“呸”地一声,吐出一块骨头:

    “嘁!大汉能与中原相比吗?去年中原腹地大半年滴雨未下,曹真不一样敢从关中发兵汉中和陇右?”

    这只能说,曹操给他的子孙留下的底子实在是太过厚实了。

    要是大汉有魏国的一半国力,在萧关之战后,再顺势进逼关中,以当时魏国内忧外患的情况,未必能与大汉打消耗战。

    当然,对汉魏将来的国力对比,冯永还是很乐观的:

    “以前不能比,以后未必不能比。这些年来,魏贼屡次大败,再厚的底子,也经不起这样损耗。”

    光是看司马懿被逼着在关中屯田,就知道魏国是真伤了元气。

    看着两人说着说着就偏了方向,关将军敲了敲桌子:

    “说西海郡呢!凉州都顾不过来,现在还想着关中?关中那是丞相要操心的,你们先操心眼前吧!”

    冯永看了张星忆一眼。

    张星忆没好气地回应:“没钱,没粮!”

    然后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嘴里,咔咔地咬着,看样子是不想再说话。

    关姬知道这个不怪她。

    毕竟以现在这种情况,能勉强维持凉州安稳,已经张小妹精打细算的结果。

    关姬又看向冯刺史。

    冯刺史叹了一口气,关将军和张秘书都是只负责花钱的主。

    甚至坐在旁边不吭气的阿梅,也是个只懂得烧钱搞研究的。

    果然李慕才是我的红颜知己啊!

    想是这么想,但说肯定不能这样说。

    只听得冯刺史很是虚心地问道:“细君怎么看?”

    “妾的意思是,若是想要一劳永逸,自然是能派军进驻居延泽。”

    “只是此事耗钱粮甚多,以眼下的凉州,怕是承担不起。”

    关姬仍是一副从容淡然的模样,显然是已经考虑过此事:

    “不过从居延泽到凉州,要经过流沙(即沙漠)之地,妾特意问过秃发阗立和刘浑……”

    “这种情况下,胡人必然是逐水而行,也就是说,他们肯定要顺着弱水而来。”

    “所以只要我们能在弱水进入流沙的地方布置兵力,也能拦住大部分南下的胡人。”

    那还不是一样要花钱?

    只是花多花少而已。

    关键是没钱……

    张星忆鼓了鼓嘴,作出“呸”地口型,似乎又想吐出嘴里的骨头。

    关姬柳眉倒竖,把筷子一拍,目光凌厉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扫了一下坐在她旁边的一对儿女。

    意思很明显:你再敢乱吐就不许上桌,免得教坏孩子!

    张星忆于是很淑女地拿袖子遮掩住自己的脸,悄悄地把嘴里的骨头吐出来。

    冯永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儿女,发现他们坐得端端正正的,正在认真努力地吃饭。

    嗯,还好,没有学他们张姨母那个恶劣样子。

    “咳,那个,四娘是有话要说吧?”

    冯刺史打了个圆场,本是想着给小四一个台阶下。

    哪知张星忆竟是毫不客气地说道: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西海郡的胡人也有可能是过来投靠刺史府的吗?”

    此话一出,冯永与关姬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姊夫在凉州胡人那里的声望,自是不用我多说。再加上去年白灾刺史府的作为,不知收了多少胡人之心。”

    “说不得那西海郡的胡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想过来碰运气呢?”

    张星忆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片蔓菁,悄悄丢到阿虫碗里。

    埋头闷吃的阿虫没注意,咬了一口后才觉得不对,就想吐出来。

    “不许吐,吃下去!”

    张小四拿出长辈的模样,训斥道。

    阿虫抬头看了一眼姨母,又看了一眼阿母,终是不敢挑食,皱着小脸,闭眼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关姬没有管张星忆这点小动作,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冯永:

    “四娘所虑甚是……”

    凉州胡人之乱持续百余年,大部分人听到西海郡的胡人有异动,第一个想到的,基本都是胡人又想要作乱。

    突然冒出个冯郎君,大伙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

    被凉州不少胡人当成救星的冯刺史“啧”了一声:

    “现在凉州的胡人都吃不饱,北边的胡人再过来,哪来的粮食?”

    关姬有些忧虑地说道:

    “可若他们真是过来投靠刺史府,我们派人阻拦,只怕对阿郎的名声有碍。”

    所以说做坏人比做好人要容易得多。

    冯刺史也是皱眉。

    这些年来刻意攒下的名声,是治理凉州的重要条件。

    不然在遭遇白灾之后,为何胡人还愿意乖乖配合?

    就是因为冯郎君这个招牌响当当。

    因为陇右胡人的待遇,凉州胡人都愿意相信冯郎君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砸自己招牌这种事情,虽能解一时之忧,但带来的伤害却是长久而巨大。

    更何况教化胡人是政治正确。

    夷狄远道来投,这就是教化的表现。

    冯永现在已经是一方大佬,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他真要把前来投靠的胡人拒之门外,名声就别想要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粮的问题。”

    冯永无奈地说道,“那就发债吧!”

    “发债?”

    关姬和张星忆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拿刺史府后三年的赋税作抵押,向民间借债。”

    “前面不是已经借过一回了吗?”

    张星忆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才三个月不到,又借?再说了,现在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那些豪右也未必愿意借。”

    “上一回是向世家大族借,这一次是向凉州所有士吏借,定个高点的利息,以三年为限。”

    十二月份借粮借钱的时候,冯永是与凉州世家豪族做了内幕交易的。

    比如说毛纺织工坊的名额、凉州考课的部分内定人员、凉州羊毛的分配、毛料的额配等等。

    没办法,世家大族所掌握的资源,实在是太过雄厚。

    这还是在凉州,而且还是在冯刺史占据主动的情况下。

    真换了中原那边试试?

    从地方到朝廷,皆在世家掌控之中,不是夸张之语。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谁会愿意借?而且就算是会借,等把消息散开,恐怕也来不及了。”

    冯刺史咬咬牙,祭出大杀器:“那就卖地!”

    “卖地?凉州现在哪来的地卖?好地都让世家占完了,就算有八牛犁,垦荒也来不及……”

    冯永目泛冷光,呵呵一笑:“我说的是卖西海郡的地。”

    人都是逼出来的!

    老子没钱没粮调动军队,难道还不能发行战争债券?

    “不是说居延泽那边水草丰茂,适合放牧吗?我决定了,到时候就在那边开草场,按亩卖,一亩收五百钱和两石粮食。”

    虽然不想让羊吃人运动这么早到来,可是形势所迫,我也没办法啊!

    “先定个小目标,卖他个万顷!”

    一顷就是一百亩,就是只卖一半出去,那也足够组建大军横扫西海郡。

    真要全卖出去,估计还能有余钱修一修长城。

    至于西海郡的胡人……

    我特么的管你去死!

    谁叫你不服王化?

    “可是……西海郡现在不受刺史府管辖啊……”

    张星忆愣愣地看着冯刺史,饶是她聪慧过人,也根本跟不上自家阿郎的心思。

    把不在自己手里的地卖给别人,这个可以吗?

    “是啊,正是因为不受刺史府管辖,所以才要借钱去打下来啊!”

    冯刺史理直气壮地回答,“打下来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到时候就可以按出钱粮的份额,在那里划地建草场,不是吗?”

    毛纺织业协会也应该快点提上日程了。

    陇右的草场实际上都处于官府的管理之下。

    现在有了私人草场,羊毛就没办法统一分配。

    只能在销售上统一协调,免得各家为了售出更多的毛料,进行恶意压价销售,到时候会便宜了魏国和吴国。

    当然,恶意压价销售这种事情,现在还不可能出现,但总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到时候就让李慕这个女总裁来带头吧。

    “债台高筑?”

    张星忆突然说了一句。

    “胡说!债台高筑那是因为没打下来,打下来了就叫良性发展!”

    冯刺史振振有词地说道,“就凭凉州刺史府,谁会认为打不下西海郡?”

    最多也就是明年还是后年打下来而已。

    所谓债台高筑,说的是周朝的最后一王周赧王的故事。

    当时秦国已处于准备统一天下的时期,周赧王号召六国一齐进攻秦国。

    自己又向地主富豪借钱,用来组建军队,并答应灭秦后还清本息。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六国胆寒,不敢前来,周赧王那点人马还不够秦国塞牙缝。

    伐秦不成,借来的钱又用光了,没法还钱,债主前来讨债,周赧王只好逃到高台。

    这就是债台高筑。

    张小四拿周赧王之事来类比,简直就是对冯刺史的一种侮辱。

    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

    “听起来倒是可行,只是眼看雪就要化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冯永心里其实也是没底:

    “也就是应急,先试试看吧,能筹到多少就筹多少,毕竟要做两手准备。”

    一个是防止胡人南下劫掠,一个是做好接收南下逃亡胡人的准备。

    “既然都决定卖地了,那不如把那个官府债也做起来,就如阿……姊夫说的,能筹到多少是多少。”

    “行。”冯永点头,对着阿梅说道,“你带着制造局的人做好准备,到时我要发行一种新票子。”

    阿梅连忙应下。

    谈完大略的方向,冯刺史心里不禁暗暗打鼓:

    妈的后世“阿妹你看”发行的国债,每年也就是能还个利息,压根就没想着还本钱,不照样是天下第一?

    我就小小地搞个三年期地方政府债务,再卖点期房……不是,应该叫期地,不要紧吧?

    对了,西海郡的草场,我要不要来个五十年土地使用权?或者四十年?

第0880章 有些后悔

    事实上,不说几百年前的周天子,就是大汉丞相决定北伐的时候,冯永也曾提出借债的建议。

    只不过当时被大汉丞相给否了。

    当时的蜀地世家还不是现在这副乖巧模样,想让他们出钱支持北伐,做梦去吧!

    谁敢相信大汉能打败魏国?

    当然啦,那时的大汉丞相嘴里喊着不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最后还是搞了个工坊名额预售,圈了一大波钱粮。

    甚至还是拿南乡优质资产做的抵押。

    有了丞相的珠玉在前,冯刺史相信自己也能搞一搞。

    毕竟发行债券也是要看时机的。

    首先要有信用,其次要有利益,最后目标人群要有钱。

    至于消息的发布和传播速度……

    这个时代,大城市就是最大的财富聚集地。

    搞全国债券是不可能的,因为通讯和交通不允许。

    但在主要城市里,搞搞地方政府债券还是勉强可以的。

    算算西海郡胡人南下到达凉州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怕连一个月都不到,所以时间很紧。

    不过冯刺史也没想着要捞太多。

    他的目标人群,也就是那些集中在凉州核心四个郡治城市的豪族。

    特别是酒泉郡治禄福县和张掖郡治觻得县这两个城。

    因为西海郡就在酒泉郡的正北方。

    从祁连山发源有一条河流,经过酒泉郡的郡治禄福县,然后在北边与弱水汇合。

    而弱水正好又是流经张掖郡治觻得县。

    这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正好处于弱水进入流沙地点的南边不远处。

    也就是说,这两郡可以直接利用漕运运粮,而且还是直接到达需要驻兵的目的地,甚至还是顺水。

    至于运输工具,自然就是羊皮筏子或者牛皮筏子,凉州特色,简单又方便。

    所以此次圈钱的重点对象,非这两郡郡治的冤大头们莫属。

    事不宜迟,刺史府以最快的速度发出公文。

    同时联系有能力做这个大买卖的世家豪右。

    不说普通士吏,就算是家里有数百亩甚至上千亩的土财主,都没资格参与这个事。

    只有那些一买就是上万亩的大佬,才会被受到邀请。

    不然你买个一千亩,能养几只羊?

    你不怕丢人,冯刺史还嫌难看。

    当然,也可以是几家联合,就如陇右那般。

    区别在于草场名义上归谁所有。

    凉州有个好处,那就是马多。

    别说官府,就连一些豪族,都有专门的快马传递消息。

    而且凉州四郡就是一个串葫芦,公文从姑臧出发,沿着官道向西狂奔。

    弯都不用拐,直接就可以一路通知西边三郡。

    所以消息的传递那是相当快。

    让冯永没想到的是,消息刚一传出来,最先得知的姑臧豪族就已经先炸了!

    居延泽那里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土著更了解了。

    张骞出阳关,入居延,沟通北方草原;

    桑弘羊亲自制定居延屯垦之策;

    窦融据居延而统凉州五郡……

    可以说,居延泽那里有良田无数,一点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从居延可以直接进入大漠与胡人贸易。

    现在冯刺史准备要收复西海郡,同时还想把凉州的草场开在那里?

    那以后羊毛……

    咳,其实草场什么的不重要,大伙就是想兴复汉室而已。

    毕竟那里自古以来都是大汉的疆土,不是吗?

    “冯使君,何以厚张掖酒泉,却薄武威敦煌耶?!敦煌张家,从来都是以君侯之意是从的啊!”

    张华(张恭从弟)得到消息后,立刻就跑来请见冯永,因为过于急切,话语间还有些失礼。

    正在教双双喊爸爸的冯刺史,闻言就是一愣:

    “张参军何出此言?”

    张恭为了表达对大汉的忠诚,让自家儿子跑去西域。

    冯永自然也不冷了对方的心,于是就让张华在刺史府中任录事参军。

    毕竟张华此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西海郡第一批草场份额,为何只在觻得(张掖郡治)和禄福(酒泉郡治)出卖?”

    “当然是因为此二郡离西海郡近啊!”

    冯刺史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会告诉你我现在急需一批钱粮?

    等你们从敦煌运粮到弱水入流沙处,黄花菜都凉了!

    当然是就地征收钱粮比较方便。

    所谓第一批草场份额什么的,当然是怕卖不出去,所以才找了个借口。

    不然说万顷就万顷,最后只卖出去一万亩,岂不是丢死个人?

    所以先拿十万亩出来试试水。

    其实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先应急再说。

    “君侯,凉州他郡士吏,亦有报国之心啊,就如我张家,也可以尽些绵薄之力的。”

    张华热切地说道,“若是有报国机会,下官却就此错过,到时家兄只怕又要打骂我一顿。”

    张参军,你这个神色我见多了……

    冯刺史眼睛转了两下,咳了一声,面色不变,安慰道:

    “张参军不需如此,不是说了嘛,这仅是第一批,待在觻得和禄福二城试过后,方能制定出具体章程。”

    “若是大伙都有心报国,吾自会安排第二批。”

    话说到这里,冯刺史心里有些后悔:

    我感觉这草场的价格定得似乎太低了,这些狗大户真特么的有钱!

    “原来如此,是下官莽撞了。”

    张华听了这话,神色一松,如释重负,连忙致歉。

    他先前的模样,却是有一半真一半假。

    故意做出急切的模样,其实也有试探冯永之意。

    此时得知第一批名额不过是尝试,心里自然高兴。

    “无妨无妨,张参军也是一心报国……”

    冯君侯说到这里,自个先恶心了一下,然后这才继续说道:

    “吾观张参军方才言语,似乎大伙都愿意出钱粮买地?”

    张华点头,倒也没有隐瞒:

    “下官此次前来,其实也是受了姑臧城中士吏所托,想要问问君侯后头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城中士吏?

    哪些士吏?

    冯永微微一笑:

    “大伙都过虑了,去年冬日,大伙齐心出力,帮刺史渡过难关,吾岂是那等忘恩之人?”

    “这第一批之所以在觻得和禄福卖,是因为那里离西海郡最近,方便运粮。”

    “冯参军不妨回去告诉大伙,待第一批名额卖毕,马上就会有第二批,大伙可先准备好钱粮。”

    张华连忙抱拳行礼:

    “下官明白,这就马上下去告知大伙。”

    “去吧。”

    “下官告退。”

    待张华的身影消失后,冯刺史脸上再也掩饰不住兴奋之色,狠狠地以拳击掌,大笑道:

    “发达啦!”

    “发达啦!”

    双双学着自家大人的样子,挥舞着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叫道。

    “哈哈……”

    冯永把她高高举起。

    女儿立刻高兴得尖叫起来。

    把双双放下,让人把阿梅喊过来照顾儿女,冯刺史脚步匆匆地奔向秘书处。

    只是他才刚到大秘书的值守房门口,就听得里头传来张星忆略带烦躁的声音:

    “不见不见!有什么好见的,公告都发出去了,他们不识字吗?还用得着特意过来打听消息?”

    进入房内,只见一个小女秘书有些手脚无措地低头挨训。

    嗯,这个模样,应该是去年从学堂挑出来的女学生。

    看到冯永进来,张大秘书挥了挥手,让小女秘书退下去。

    小秘书顿时松了一口气,慌忙对着冯永行了一礼,然后提着裙裾跑了。

    “怎么啦?”

    冯永坐到张秘书的对面,开口问道。

    “笨死了!这么点事也来汇报,一天到晚还嫌我不够忙……”

    张大秘书埋怨了一下底下的人,这才正眼看向冯永,“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又有什么事?”

    冯永点头,靠到椅背上,面色轻松地说道:

    “今年的钱粮不用发愁了。”

    张星忆面不改变,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点了点头:

    “西海郡的地卖了个好价钱。”

    “咦?你知道?”

    冯永立刻坐直了身子,有些惊奇地问道。

    “那可不?”

    张星忆得意地昂起头,向门口呶了呶嘴:

    “包括方才那个,今天已经有至少三四批人想要从我这里打听消息了。”

    “收钱收粮的事,那你还这么不耐烦?”

    “嘁!”张星忆白了冯永一眼,“怎么个收法?收上来不要入库?怎么分配……”

    “这些事情,不要忙吗?真到了开始的时候,只怕累都要累死了!”

    “趁着现在还有些空闲,正好要把章程定下来,你以为人人像你,一天到晚不管事?”

    冯刺史瞄了瞄门口,估计外头还有一批小秘书在等汇报,只得按下现在就与亲热大秘书的念头。

    他站起身:“知道你忙,今天我亲自下厨,算是犒劳。”

    张星忆眼睛弯弯:“这还差不多。”

    “还有,现在就可以准备好粮草了,我打算马上就派出人马,前往酒泉。”

    张星忆有些犹豫:“府库总得有一些储备……”

    “教你个乖,用刺史府的名义发个公文,谁想买第二批名额,现在就可以先交定金了。”

    张星忆顿时瞪大了眼:“定金?”

    “对啊,名额那么紧张,自然先到先得,交了定金之后,第二批一开卖,按先后顺序来。”

    “名额紧张?”

    “我说紧张就紧张,少卖一些,把名额定得少一些不就行了?不紧张怎么逼他们掏钱?”

    后世卖房还有托呢!

    新开的楼盘,半天就剩下一套。

    半个月后再去,还是只剩下一套。

    一个月后晚上在楼下看,亮灯的窗户不到一半。

    然后销售打电话过来:哥,前面有一个客户不想买了,房子特别好,比你前面看的还要好,我特意给你留下了……

    滚你妈的!

    “哦,对了,别忘了跟他们说,若是后面不想买了,定金不律不退。”

    反正现在冯刺史是终于知道后世卖地是多少爽了。

    我就是这么定规矩,爱要不要!

    看着对面这个男人如此无耻的嘴脸,张星忆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究竟是有多眼瞎,才会对他爱得死去活来?

    只是作为恨不得一枚钱都想掰成两份花的大秘书,一想到不久之后就再不用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

    脸上是不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好,妾知道怎么办。”

    吃了冯鬼王那么多口水,再加上政治天赋,这种事简直就是一点就通。

    冯刺史嘿嘿一笑,对着大秘书抛了个媚眼,然后哼着歌出门而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解决了粮草问题,下一步就是解决哪支兵马要动的问题。

    阿梅在外间带双双和阿虫,冯刺史打了一声招呼,走进里间。

    关大将军正半躺在榻上养神。

    冯刺史坐到榻边,帮关将军揉了揉腿。

    “听说张参军过来说了西海郡之一中,然后阿郎就去找四娘,莫不是事情有什么变化?”

    关将军睁开眼,温声问道。

    话语看似平常,但却暗含锋锐。

    表明关大将军即便不露面,但仍掌控着刺史的一切。

    冯刺史咳了一声:

    “是,我过来就是想告诉细君一个好消息,这西海郡的地,很是抢手。”

    “估计打完西海后,我们还有余钱把前汉的关塞(即长城,汉时称塞)修一修。”

    关姬眼睛一亮,嘴角含笑:“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是张华告诉阿郎的?”

    “没错,我看张华的态度,这姑臧和敦煌两地的豪右轮不上第一批,怕是心里着急。”

    冯永说到这里,终于露出真实的想法,“此事是我欠考虑了。这西海郡,实是宝地。”

    “若是我们当真能重新治理,不说草场,光是良田,就远超这个价。”

    这来回跑的过程中,冯永也想通了一点:

    因为毛料、茶叶、红糖、烈酒等物的出现,光是可以直接进入草原贸易这一项,就足以让凉州世家疯狂。

    有了工坊份额,再加上居延泽还可以让他们自产羊毛。

    成本进一步降低,换谁谁不疯狂?

    大汉最优质的良田,可以到一万钱一亩。

    当然,这是在中原核心地区的价钱。

    边疆最上等的田地,大约是两千钱到三千钱。

    居延泽那里自然是边疆最上等的田地,所以冯永才有些后悔卖便宜了。

    关姬笑着摇摇头:

    “卖地是卖地,但卖哪里,用来做什么,他们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没有良田,只有草场。”

    冯刺史一听,“哈”得笑出声来。

    果然是夫妻连心呢!

    “细君觉得此次派谁领军比较好?”

    这等小事,就不需要冯刺史亲自出马了。

第0881章 只有大汉将士,哪有什么部族?

    “西海郡的胡人,都是从大漠那边南下的吧?那应当都是河西的鲜卑胡人吧?”

    关姬问了一句。

    来了,一孕傻三年的情况又出现了。

    作为刺史府军事指挥者,关姬应当早就了解过凉州的情况。

    只是怀孕之后,她经常会突发性地忘记某些事情。

    冯永示意关姬把另一条腿移过来,继续按摩,一边解释道:

    “不止。大部是河西鲜卑,但也有一些羌胡,匈奴人也有。”

    “哦,对。”关姬歪了歪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点点头,“妾早就想过了。”

    “此次就派刘浑和秃发阗立过去,让他们带一部分新组建的军伍,再加上秃发部的精骑。”

    说到这里,关姬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此次以刘浑为主,毕竟以后他骑军营的主将。至于秃发部的精骑,只能作为义从军。”

    冯永有些惊异地看着关姬:“此话怎解?”

    关姬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冯刺史,嗔道:

    “在你眼里,妾是不是就只懂得练武带兵?”

    冯刺史顿时正色道:

    “岂敢?如今府内安定祥和,此皆细君治府之功。”

    关姬怀疑地看着他:

    “话是好话,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话就是好话,有什么对不对的。”

    冯刺史神色不变,甚至还责怪她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思乱想。”

    “是吗?”关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冯刺史,“我方才听说,有人在教双双喊爸爸?”

    只见关将军的凤眼微微眯起,“我记得,以前也有人这么教过我?”

    冯刺史登时就冷汗直流!

    说好的一孕傻三年呢?

    看着那发出轻格响的手指,还有那准备要亮起的眯眼,冯刺史爆发出最强的求生欲:

    “长兄如父没听说过咩?真是的!我们那里,父兄都是爸爸,甚至一些长者都被大伙称为爸爸。”

    同时故作不屑一顾样。

    这话没骗人。

    反正小的时候,村里说父母与子女命格相冲的,怕孩子长不大,所以就让孩子管父母叫哥嫂。

    所以这种情况下,爸爸和哥哥是同一个意思。

    再说了,后世满世界称爸爸的还少了?

    马爸爸,打野爸爸,甚至还有人叫美国爸爸……

    “没听说过!”

    关姬还道他是借口,只是想了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歪了歪头,“还有这说法?不过长兄如父亲这个话,似乎也没差?”

    想起早年自家大人四处征战,少有呆在府中,自己都是与兄长为伴,关姬的气势顿时就消了下去。

    “干嘛呢?”

    看着关姬的情绪突然起了变化,眼中竟然有了泪花,冯刺史一下子慌了神。

    虽然知道孕妇情绪不稳定,但这个变化也太快了点吧?

    “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

    冯刺史连忙先应下来再说,然后连忙转移话题,“还是说说西海郡的事。”

    “西海郡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领军的将军不能是汉人,只能是胡将。”

    “这样的话,真要做什么事情,也方便些。反正都是胡人嘛,之间有仇杀也很正常……”

    看着一脸母性光辉的关姬平静地说出这个话,冯刺史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这里还有个人儿呢,不许再和四娘商量这种事情,万一孩子学坏了怎么办?”

    这种计算,应该不是关姬自己想到的。

    就是李慕,在政治上也没这种天赋。

    整个府里能这么阴险的,就只有一个张小四。

    夜里陪睡这种事情,张小四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被冯家大妇降级成为和阿梅李慕同一个阶层。

    面对孕妇的霸道,张小四敢怒不敢言。

    这种事情,肯定是夜里两个人悄悄商量的。

    关姬倒也没有否认,白了冯永一眼:

    “这种事情,就应当让四娘多加参谋,家里除了四娘,就你能想到这些。但你一般又不愿意这么做,所以就找四娘最合适。”

    “行吧,反正军中之事,你说了算。只是这秃发部,应该给的奖赏,还是不能少的。”

    秃发部在收复凉州之战中,还是有功劳的,而且功劳不小。

    看关姬的意思,没有把秃发部精骑转正为刺史府军中正式编制的意思,仍是让他们顶个义从军的名头。

    但该奖赏的还是要赏的。

    只是因为白灾的事情,钱粮紧张,只能先暂时先记上。

    关姬无所谓地说道:“赏啊,没说不给赏,直接按规矩赏就行,甚至厚赏都可以,也免得众人离心。”

    “秃发部精骑的装备,远胜普通义从军,对付南下的胡人绰绰有余了。”

    当然远胜,几年前徐邈被冯鬼王的经济战争搞得心神大乱,不敢相信凉州世家豪族。

    最后便宜了秃发部,徐邈手里的那点存货,大部分都喂了狗。

    还是冯鬼王的狗。

    就凭胡人那些散兵游勇,真要冲突起来,秃发部三千骑能破对面一万人。

    所以这也是关姬一直不同意秃发部精骑转正的原因之一。

    你们都这么强了,又一直只听秃发阗立的话,那还要刺史府干嘛?

    反正秃发阗立也是有刺史府的门下督,干脆你们一直听他的话好啦!

    关大将军才不怕被秃发阗立怨恨。

    当年秃发部从西海南下,渡过大河,来陇西郡抢劫,惹恼了冯鬼王。

    最后还是她吹了枕头风,冯鬼王才原谅了秃发阗立。

    甭管是不是人家夫妇演红白脸吧,反正这个人情,秃发阗立是要领的。

    现在她出来做这个恶人,秃发阗立能怎么办?

    当然是懵逼的。

    在接到秃发部精骑以义从军身份前往酒泉的军令时,秃发阗立就更懵逼了。

    在收复凉州的过程中,他自觉自己的部族是出了大力的。

    所以在他看来,自己和族人加入刺史府骑军营,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眼看着刺史府重建骑军营,却没有人通知自己要做什么。

    耿直的草原汉子是真的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冯郎君麾下的军粮好吃,这是全凉州的胡人都知道的道理。

    谁有机会,不是打破了脑袋往里面钻?

    秃发阗立与守在西海那里的自家大人不同。

    他这一路来,见识过太多的诱惑。

    他比秃发匹孤更有野心,他想永远留在汉人的土地。

    谁说胡人更喜欢帐篷,更喜欢漫无边际的大漠,更喜欢吃半生不熟没有任何调料的羊肉,更喜欢喝腥膻的牛奶羊奶马奶……

    谁就是居心叵测,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谁喜欢谁就去放牧,反正他不去!

    他就喜欢大房子,精美的衣服,可口的吃食。

    还有喝不完的奶茶,饮不完的美酒,吃不腻的红糖……

    现在他要是对着族人说,把他们带回西海,估计族人在夜里会瞬间跑掉大半。

    所以不但他很想吃刺史府的军粮,族人也想吃。

    吃不着就很着急。

    听说这一回领军的主将是匈奴儿刘浑。

    虽说秃发阗立看不起北方大漠的匈奴人,但对于刘浑,他还是比较认可的。

    不但因为刘浑武艺高强,更因为他是大汉的归义侯。

    不仅仅满足于做冯鬼王的狗,秃发阗立的梦想之一,还想要做大汉的猴。

    听说刘浑前往刺史府聆听此行的部署安排,秃发阗立带了几个随从,守在刺史府不远处盯着。

    眼看着刘浑从刺史府出来,秃发阗立连忙上前行礼:“刘将军,下官有礼了!”

    正牵着马准备出城召集将士的刘浑一看,知道秃发阗立只怕是专门在这里等候自己。

    当下还了一礼:“秃发族长可是有事?”

    “不敢当不敢当,刘将军喊我孟大便是,或者叫我大郎也行。”

    秃发阗立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帮忙牵马。

    来汉地这么久,入乡随俗,秃发阗立也给自己取了个字,就叫孟大。

    “哦,孟大兄。”

    刘浑面对秃发阗立,是真不用客气。

    因为谁都知道,他原本就是冯刺史的随从,最是根正苗红不过。

    “吾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食肆,听说是有根底的,能拿到蜀地来的烈酒,不若我请刘将军前去饮一杯?”

    秃发阗立很是热情地邀请道。

    “呃,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我在刺史府上,已经吃过了,此时腹中不饿。”

    听听,听听!

    这个匈奴儿居然能在刺史府吃午食!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个待遇?

    看到秃发阗立脸上有失望之色,刘浑连忙补了一句:

    “正好我也有事要与孟大说,不若一起走?”

    “好好好,正好一起。”

    秃发阗立大喜,连忙说道。

    姑臧城向来繁荣,乃是有史所载的第一个不夜城,时称富邑。

    近些年来,受汉魏之争的影响,被陇右汉军逼境,所以敦煌有后来居上之意。

    但姑臧城如今重新安定下来,其积攒的底蕴让人仍不可小视。

    城内人口不少,所以不得骑马。

    秃发阗立让随从把马匹牵上,他与刘浑一起走,并且说道:

    “却不知刘将军欲与我说何事?”

    “自是领军前往酒泉之事。此行虽说有刺史府中的新军跟随,但若真有战阵之事,还是要看孟大族中精锐。”

    “故我欲与孟大提前相商好相关事宜,以免得到时乱了阵脚。”

    秃发阗立一听,立刻又想起关于族中之事,当下脸色就是有些黯然:

    “此次将军乃是主将,吾与族人,自是听从将军安排。”

    “难得孟大如此识大体,吾虽不才,却也只好受之有愧了。”

    刘浑得到秃发阗立的承诺,心里终于放下心来,再看到对方脸色有些不对,于是问道:

    “孟大可是有心事?”

    秃发阗立叹了一口长气,又看了看四周,确实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行人,这才低声道:

    “刘将军,我与族人,皆是有心向汉,能为大汉效力,求之不得。”

    “也不怕将军笑话,吾与族人,本就是奔着能正式加入君侯麾下去的。”

    “自君侯牧凉州以来,说是要组建各营新军,眼看着功劳不如我族者,都有机会入选军中。”

    “唯有我族一直未得消息,现在又是以义从军的名头前往酒泉,唉……”

    刘浑听这些话,神色微色,但很快就掩饰住,同时放缓了脚步,点头道:

    “这倒是,可能是君侯疏忽了,要不我寻个机会,帮你问问?”

    刘浑早年久在汉地游历,又是韩龙的徒弟。

    比起半路才到凉州,同时平日里又是与族人呆在一起,没有深入了解汉人文化的秃发阗立,那真已经算是人精了。

    耿直的草原汉子秃发阗立哪里知道刘浑这话里的陷阱?

    他连忙向刘浑道谢:

    “若是能得将军相助,吾真是感激不尽!”

    他却是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刘浑的肌肉已经紧紧绷起,同时暗想着:

    看来今日我还得找个机会,悄悄去趟刺史府,跟君侯说一说,这秃发部不适合去酒泉……

    正想到这里,只见秃发阗立又摇了摇头:

    “只是我怕并不是君侯疏忽了,怕的是我哪里做差了不自知,所以想来问问刘将军,你当初是如何入了君侯的眼?”

    刘浑身上的肌肉这才放松了下来,露出笑脸:

    “原来孟大是为了这个而来?”

    秃发阗立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刘浑沉吟片刻,然后抽出别在自己腰间的马鞭,猛地向身后的秃发部随从抽去!

    只听得“叭”地一声脆响,一名随从脸上立刻就鲜血淋漓。

    随从如何受得了这屈辱,当下怒火满面,伸手下意识地就要拔出刀来。

    秃发阗立反应极快,连忙喝阻了他,然后脸色有些难看地问向刘浑:

    “将军,这是何意?”

    刘浑淡然一笑:“若是此去酒泉,换成别的胡骑,他绝对不敢对我这个主将拔刀。”

    “而现在,他现在只听你的话,秃发族长,你现在领的,是秃发部的精骑。”

    “而刺史府军中,从来只有大汉将士,哪有什么部族?”

    自觉得话已经点得很明了,刘浑也不敢再多说,当下拿过牵过自己的马,自顾离去。

    他要去城外军中准备征战事宜,哪有多余时间与秃发阗立纠缠不清?

    怎么选择,那也是秃发部族自己的事,自己身为大汉的归义侯,掺与到里面,不是吃饱了撑的?

    刘浑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秃发阗立听了他的话,身子竟是巨震,然后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161/ 第一时间欣赏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作者:甲青所写的《蜀汉之庄稼汉》为转载作品,蜀汉之庄稼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蜀汉之庄稼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蜀汉之庄稼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蜀汉之庄稼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蜀汉之庄稼汉介绍:
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