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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82章 另一种方式的移民实边

    建兴十年三月的凉州,积雪已经基本融化,去年白灾的影响,也消除得差不多了。

    一年里最重要的工作,春耕正在如火如荼准备着。

    除了春耕,凉州比蜀地还多了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畜牧。

    凉州畜牧甲天下,凉州大马更是横行天下。

    当年孝武皇帝命李广利征大宛,夺汗血宝马。

    所得宝马大多都养于凉州,极大地改良了凉州的马种。

    可以说,凉州所产战马,确实要比并州与幽州所产战马质量要高上一筹。

    而此时的凉州,比起后世,环境不知要好多少倍。

    河西走廊两边延绵的山脉,每年都给高山下的平原提供雪水。

    而且四郡都有一条流量足够大的河流,为耕种提供了足够的灌溉水源。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上天赐予的丰饶之地吧?”

    冯永看着粗略的地图,有些感慨地说道。

    才来凉州数月,而且又一直在忙,所以手头上的地图,都是在原来刺史府中找到的地图。

    绘制很粗犷,这是一幅地形图。

    大汉早就已经会根据不同的需求,绘制不同的地图。

    比如说地形图,就是重点绘制山脉河流,道路与居民地等。

    还有驻军图,顾名思义,就是各地驻军的地图,这种绝密地图,甚至还是彩绘。

    不过凉州的驻军图对于冯永来说,价值并不算太大。

    还有一种重要地图,叫城邑图。

    上头标绘了城垣范围、城门堡、城墙上的楼阁、城区街道、宫殿建筑等城市的具体情况。

    城邑图同样是绝密地图。

    但对冯刺史来说,城邑图比驻军图更没价值。

    凉州驻军图好歹可以大略知道地方上的要塞关口,凉州城邑图则连这点价值都没有。

    因为你已经在城邑里,实地察看不比看地图强?

    以后凉州主要城市地图,肯定是要重新绘制的,这些城邑图,最多也就是个大略参考。

    反而是绝密程度比不过两者的地形图,现在对冯永用处最大。

    “确实是丰饶之地。”

    关将军现在没办法亲自去军中,所以只能拿地图过瘾,“所以阿郎打算把秃发部安排在什么地方?”

    说着,她点了点武威郡最北边的都野泽,“要不这里?”

    让胡人当看门狗,这是大汉延续了数百年的政策。

    就连曹操也逃不过这个固有思维,也怪不得关姬有这等想法。

    冯永却是摇头拒绝了,“肯定不行。”

    大汉以前让匈奴人守疆外,那是生产力达不到,没办法的事。

    甚至到了近些年,居然还让胡人不断内迁,这更是汉家势力不断收缩的表现。

    现在不一样。

    有了足够扩张动力的大汉,可以驱使世家、权贵、新兴资本消化那些边疆之地。

    边疆胡人有了更好的出路,完全可以加快融入大汉的步伐,一起为兴复大汉复兴而努力,不是吗?

    更何况武威北边的都野泽那就是小一号的居延泽。

    流经姑臧的谷水几乎贯穿了整个武威郡,最后注入都野泽。

    都野泽的北边,同样是有一道前汉筑起的长城,长城的外面,就是大漠。

    “无论是居延泽还是都野泽,我都不可能允许秃发部这样的胡人部族去那里畜牧。”

    把各个小部族迁去那里,给草场当织工杂工,这没问题。

    但秃发部这样的部族,绝不允许。

    居延泽也好,都野泽也好,都算是边疆之地,而且还与北边大漠紧密相接。

    让胡人部族前去,那就是培养未来的羌胡之乱。

    有暴利行业的经济来源,同时还不用担忧粮食问题,哪个失心疯才这么培养胡人部族?

    但这么重要而又富饶的战略之地又不能空着,否则大漠的胡人只会越来越多地涌进来。

    所以让世家大族带着他们积攒了百余年,甚至数百年的资源去开发那里。

    就成了冯永的选择。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那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汉文化,让它们变成真正的汉家土地。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给豪右让出一些利益,那也是值得的。

    “如果可以,我最做的,就是让兴汉会带着足够的人手,去那里开草场与垦荒。”

    说到这里,冯永摇了摇头,“可惜的是,兴汉会目前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已经把居延泽让给世家,那么这个都野泽,就留给兴汉会。”

    陇右之战,安排陇右羌胡,再加上萧关之战后的重建冯永麾下诸营,还有凉州白灾救援等等。

    兴汉会已经被抽血太多。

    要不是越巂郡现在兴盛无比,每年都能提供大量的粮食丝绸马匹。

    要不是南中发展良好,每年都能输送暴利。

    要不是兄长现在成了大汉巨头,让大伙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兴汉会在过度输送资源的情况下,能不能保持齐心还在两说。

    事实上,兴汉会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吃下都野泽这块肥肉。

    为了补偿他们,冯刺史只好利用职权,先给他们谋下这个好处,后面再慢慢消化。

    朝里有人好做官嘛!

    但不管是世家去开发居延泽也好,兴汉会去开发都野泽也罢,其实都是变相地移民实边。

    这本就是华夏自古一贯以来的国策。

    先秦时代,楚国曾移贵族到边境开荒,发展边境经济,加强国防力量。

    始皇帝曾“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

    到了大汉,孝武皇帝为加强北方边防,曾一次就移民七十余万口,充实北方诸郡。

    甚至后世不管何朝何代,都有不同的实边方式。

    流放犯官也是一种。

    正是得益于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国策,就算汉家势力在这些地方暂时衰退,但汉文化的向心力,也能给后世子孙留下念头。

    要是后世子孙能争气一些,就能堂而皇之地说一句“自古以来”。

    现在冯刺史不过是拾人牙慧,区别就在于,他是换了一种方式,加以利诱,而非强迫。

    而且世家和兴汉会实边的方式会更加暴力,效率会更加高速。

    现在的大汉,等不了那么久,正好需要这种暴力,和这种效率。

    “所以我想让秃发部迁到这里。”

    冯永点了点姑臧县与鹯阴县之间的地方,“来凉州之前,我们就已经决定这里是草场,完全可以划一部分给秃发部。”

    冯永在任护羌校尉时,本就是以平襄以.asxs.,大力向北方扩张。

    平襄北边的祖厉,以及祖厉西北边的鹯阴,都属于武威郡所辖。

    也就是说,前几年护羌校尉府经营的地域,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凉州。

    当年规划大河边上的鹯阴县时,大河东边的数十万亩地拿来耕种,其中大部分都是种了豆类,作为牲畜的粮食。

    而大河西边,一直到姑臧县这一段数百里的荒野,则是规划成了草场。

    现在终于到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秃发部被安置在这里,东西两边全是汉家的耕种之地。

    若干年后,如果秃发部还能保持现在这个部族模样,冯鬼王当场倒立拉稀骗吃骗喝!

    反正冯鬼王不相信,连自己文字都还没形成的胡人,能在自己的糖衣炮弹下支持多久。

    相对来说,凉州的其他羌胡,则要相对零散。

    前提是必须阻止河西鲜卑在短时间内大规模涌入凉州。

    所以居延泽与都野泽的治理,就显得尤为重要。

    把胡人南下进入凉州的这两个缺口补好,凉州在汉胡问题上,才能化为主动,有选择地进行融合。

    “日后凉州汉胡,不拘是居住耕种,还是畜牧,须按‘大杂居,小聚居’的原则,不可让单一部族的胡人抱团。”

    冯刺史定下了安置凉州羌胡部族的基调。

    一旁的张星忆眼睛微微一亮:“若是有矛盾的部族还可以放在相邻的位置……”

    冯刺史看了这个满脑子都是算计的女子一眼,“啧”了一声,不满道:

    “现在是我们在治理凉州,凉州安定是我们的目标,没事你挑起仇杀干什么?”

    张星忆恍然地“哦”了一声,古怪地看了一眼冯刺史:

    “我还道你想要像南中……嗯,呵呵……”

    关姬责怪地敲了一下张星忆的脑袋:

    “不许胡说,阿郎在凉州的名声好着呢!”

    张星忆不敢反抗,只能捂住脑袋,但仍是尽心尽职道:

    “既然这样安排胡人,那西海郡的世家怎么办?总得对他们做些安排吧?”

    “不然真让他们在那里扎了根,又控制着凉州的一部分草场,到时候有些事情只怕不好处理。”

    关姬听了这话,看了冯永一眼。

    凉州世家赶着上门买地的时候,冯刺史前来与她报喜,两人早就谈过这个问题。

    “怕什么?”只见冯刺史胸有成竹地说道,“谁说任由他们在西海郡折腾了?我们卖的是草场,又不是卖耕地。”

    “再说了,我带过来的这批学生,这不是还没有安排下去吗?到时候就让他们去西海郡。”

    牧一州之地,手头里的后备基层干部一下子就短缺起来。

    此时军中正是重新组建之时,军中老卒也是短缺,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让他们退出军中?

    所以想要像越巂那样从上到下控制凉州,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两三年里,考课能挑出一些能用的人才,就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他郡的世家在地方根深蒂固,派几个学生下去就是被人吃掉的份,还不如集中到一郡。

    收复西海郡后,怎么规划基层,还不是刺史府说了算?

    就如南乡越巂平襄那样,白纸才好作画。

    得知冯刺史原来早有安排,张小娘子不禁暗自冷笑一声。

    她不敢去挑衅冯家大妇,但却是背着大妇给了冯刺史一个鄙夷的眼神:说好的好名声呢?

    冯刺史表示收到,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去年白灾,无论汉胡,都深受其苦,所以我决定迁一部分无力生活的百姓前去西海郡屯垦。”

    “到时候官府借耕牛、农具、粮种,免其徭役,予冬夏衣,廪食等,待能自足时再正常征收赋税。”

    “待有余粮时,官府会连续五年以高出当年粮价三成的价格收购。”

    凉州的羌胡,绝大部分都是半耕半牧,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给他们安身之地,让他们耕种,那就是最大的善心。

    我是带善人!

    冯刺史心里暗自想道。

    “这得要多少钱粮……”

    刺史府的大管家张小娘子下意识就是心疼不已。

    “千金散去还复来嘛!怕什么?别说现在关中的魏贼不敢妄动,就算是他们有余力,东边也有陇右挡着。”

    “再加上有敦煌张家的帮忙,与西域往来的商队很快就会正常化,还怕没钱粮?”

    丝绸之路就是黄金之路。

    更何况兴汉会手里还有那么多的资源。

    卖地就已经把钱粮已经筹齐了大部分,再加上后头兴汉会支援过来的物资,今年其实不用太过担心。

    至于明年,有了丝绸之路,还怕没钱?

    “千金散尽还复来?”

    别说关大将军,就是张大秘书都没了计较钱粮的心思,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好句!”

    “阿郎好久没有写文章了呢……”

    关姬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听说让孩子早听些上等佳文,以后孩子会更聪明呢!”

    “商量国家大事呢,这会上哪想文章去?”冯刺史断然拒绝道,“日后再说。”

    “不都讲完了嘛,还有什么事?”

    张星忆不满地说道,同时翻了翻手头上的文件夹,示意会议话题已经到尾声了,可以谈谈文章。

    “来人,把刘良叫过来。”

    冯永懒得理她,没好气地转过身,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孕妇有特权,想一出是一出。

    你又没怀孕,不干正事,跟着凑什么热闹?

    刘良很快进来:“见过兄长,大嫂,张秘书。”

    冯永微微点头:

    “宏朗,现在有两个事,需要你去做。”

    “兄长请吩咐。”

    “你与那秃发阗立不是联姻吗?你现在出发去酒泉,告知秃发阗立,我准备在这里,划出一个草场给秃发部安身。”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指了出来。

    “到时官府自会派人帮他们建青储料塔,让他们的族人冬不寒,夏不晒,产出的羊毛等物由官府收购,换取粮食。”

    “当然,如果他们族人想学耕种,我还可以再给他们划地。”

    想要种地?去居延泽和都野泽准没错。

    只要你不是去那里放牧就行。

    让汉人养羊,让胡人种地,冯刺史觉得自己是天才。

    “可比在寒苦的西海那边舒服多了,也算是对他们这几年为大汉征战的酬劳。”

    刘良连忙应下。

    “第二件事,你不是和凉州的部族关系好吗?把酒泉的事办完后,再劳烦你去找那些有耕种习惯的羌胡。”

    “你就说,官府准备在居延泽和都野泽屯垦,你看看有哪个部族愿意去那里种地,可以记下来。”

    刘良在凉州混了一年时间,不少部族的底细都被他摸个遍。

    再加上刘大汉子的某种光环,羌胡天生对他就有某种信任。

    把官府的优惠政策讲了一遍,然后又重点叮嘱道:

    “记着,就去找那些小部族,多多益善,大部族就不要去了。”

    刘良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冯永,然后又深深地低头应下:“小弟明白。”

    准备春耕,布置凉州胡人的安置之地,制定未来几年的施政方针……

    刺史府正忙得不开交的时候,从居延泽出发,逆着弱水南下的头一批胡人,终于出现在远处。

第0883章 下马威

    “救命!”

    漫天的黄沙里,最先冲出数骑,最前面的居然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子。

    当她看到游弋在流沙边上的斥侯时,眼中顿时露出亮光,犹如溺水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举起来向南边挥动,同时还大声地呼喊着什么。

    她居然只用两条腿就能坐在飞驰的马背上,显示出极为精湛的骑术。

    几个斥侯远远地就搭弓架弩,警惕地看着这边。

    他们的身后不远,就是刺史府派过来的大军,所以根本不用怕。

    看清了斥侯的动作,女子醒悟过来,连忙用纯正的汉话大声呼救:“救命,救命……”

    本以为她是胡女的斥侯顿时有些迟疑地对视一眼。

    虽然手中的弓弩依旧没有放下,但已经有人手搭凉棚,似乎要看得更仔细些。

    妇人看到汉军斥侯的变化,顿时大喜,更加卖力地呼救起来。

    这时,耳边传来了破空声,一支骨箭从身边擦身而过,同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怒吼,示意她快走。

    第一批冲出流沙的胡人不过是数十骑,但却分成了两波。

    前面的二十多骑,在一个男子的带领下,保护着女子和她怀里的孩子,且战且退。

    后面的敌人数量比他们要多一些,除了从后面追赶,同时还不断地试图从两翼包抄过来。

    虽然汉军的箭矢正闪着寒光,但妇人还是咬牙抱紧自己的孩子,俯在马背上,继续向前冲去。

    能死在汉军手下,总比被后方的追兵掳去强。

    用汉话呼救,救了她和孩子一命。

    斥侯最终没有向她射出箭矢,也或者是看她是妇人,还抱着孩子,没有太大的威胁,所以任由她冲到安全的位置。

    但后面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

    有人想有样学样。

    但猛然暴射的箭矢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强弓硬弩。

    第一个冲警戒线的胡骑人马皆亡。

    看清了情况的斥侯早就呼啸着散开,同时还有人向后跑去,这是要去向大军报信。

    从侧翼想要包抄过来的胡骑,迎头看到对方三五个汉军斥侯居然也敢过来。

    他们似乎是杀红了眼,当下勒马站住,然后对着斥侯搭弓欲射。

    斥侯是军中的精锐,岂会看不出来对方的意图?

    “杀无赦!”

    斥侯在飞奔的马背上,以间不容缓间,箭矢竟然后发先至!

    虽然没有射中目标,但在这种情况下,仍是让胡骑大尺失色:“射雕手!”

    而且不是一个射雕手,竟然全部都是!

    射雕手对草原人的威慑力,那真是深入了骨髓。

    胡骑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一想,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射雕手,怎么会突然就数个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后面传来了唿哨声。

    胡骑听出这是自己部族特有的口哨,当下连忙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不过是一个照面的交锋,地上就多了几具尸体。

    交战的三方变成了双方,斥侯仍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他们围着这剩下的十多人不断地慢跑,随时可以加速。

    很明显,虽然追兵跑了,但汉军斥侯仍然视剩下的人为假想敌。

    “下马弃械!”

    汉军斥侯有人在高声叫道。

    虽然人数比对方少,但汉军斥侯底气十足。

    可能是隔得远,也可能是听不懂,那些骑士仍是看着执武器对准他们的斥侯,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喊了好两三遍,眼看着对方不听话,斥侯准备开始有所动作。

    最先冲出流沙的女子看到情况紧急,连忙用胡语对着那些人高声呼喊,同时自己先抱着孩子下马。

    听到了妇人的喊话,那十数个胡骑仍是迟疑不定。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直接下马弃械,就意味着自己要被人任由宰割。

    看到对方没有听话的意思,斥侯已经开始举起弩瞄准。

    眼看着才刚刚略有平息的气氛,一下子又剑拔弩张起来,妇人大急,又转过头对着斥侯喊道:

    “你们是汉军吗?我们是来投靠冯郎君的!”

    汉家音,冯郎君。

    妇人这句话救了这些胡骑。

    斥侯终于有人策马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从居延泽过来的,准备过来投奔冯郎君。”

    妇人抱着孩子,语气快速地回答,不敢有一丝怠慢。

    斥侯伸出弓,挑开妇人凌乱的长发:“汉女?胡女?”

    “我是汉人。”

    斥侯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的胡骑,“那怎么和胡人在一起?”

    妇人低下头,喃喃地说道:“我大父是被朝廷迁到居延泽屯垦的人家,后来朝廷大军撤走了。”

    “我们没有办法回祖籍,只能遗落在居延泽,成了遗民……”

    边疆之地成了胡地,汉家遗民能怎么办?

    如今还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话,已经是心怀汉家地了。

    “不过我的孩子是汉家子,真的,我给他取了一个汉家的名字……”

    妇人抬起头,脸上满是乞求之色,“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到哪去?这里已经是大汉凉州刺史府的地界,一切都要听从刺史府的安排。”

    “冯君侯早就知道有人要从弱水南下,所以早早派了我们在这里守着。”

    斥侯遥指那些胡骑,“为什么他们还不下马?”

    听到斥侯正式承认是冯郎君麾下,妇人大喜而泣,连忙对着那些人喊了起来。

    冯郎君的名声很好用。

    胡骑听了,终于开始迟疑地开始下马。

    “你们两个,继续在这里守着。剩下的,跟我把他们带回军中。”

    这些斥侯,有胡有汉,但领头的是个汉人。

    他吩咐了一番,然后带着这些南下的人,向后方的营地而去。

    有了这些人带过来的消息,居延泽的情况很快就清晰起来。

    去年冬日里,北边大漠比凉州的白灾还要严重得多。

    刚一开春,大漠的许多部族就开始南迁到居延泽。

    居延泽因为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所以原本在这里生活的汉胡,日子还能过得去。

    如今大批河西鲜卑的涌入,一开始就造成了摩擦。

    再后来,直接就是部族之间的掠夺。

    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更别说是把劫掠刻在骨子里的胡人。

    居延泽最后变成了屠宰场。

    屠牛羊,也宰活人。

    这个妇人嫁给了一个小部族的头目,在居延泽的这场混乱中,根本没有存活下来的资格。

    所以只能是顺着弱水一路南下。

    即便是这样,那些从大漠跟过来的胡人仍不愿意放过他们。

    了解到居延泽的情况后,刘浑与秃发阗立面面相视。

    所谓的居延泽胡人异动的真实情况,原来是这样?

    “他们肯定还是要南下的,居延泽那点东西,没办法养他们一年。”

    刘浑缓缓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他们南下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投靠,那一切好说。

    如果是死性不改,那就改一套说法。

    但不管如何,军中加紧防备,那是必须的。

    鲜卑胡人来得很快,比刘浑预料中的还要快。

    两日后,大批胡骑就出现营地前方不远处。

    胡人还派了使者到军中,告知刘浑,他们想要进入凉州,前去依附冯郎君,希望大军让开道路,给予放行。

    “自从跟随君侯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胡人敢这么说话的了。”

    刘浑气得笑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们也是和他们一样,只是比他们提前进入凉州的胡人?”

    此次前来防备西部鲜卑南下的,虽说有刺史府的新营,但秃发部精骑是主力,同是鲜卑人出身。

    再说了,凉州以前的各方势力,军中本就是汉胡混杂。

    所以对方误会新营是秃发部的依附也正常。

    而且对方的语气也并不如刘浑所说的那样不堪。

    但事情是比较出来的。

    这些年来,从南乡到陇右,再到凉州,哪个胡人部族敢这么对冯君侯麾下这么说话?

    更别说刘浑本就是以汉家度辽将军后代自居,当上了大汉归义侯,更是觉得自己名正言顺。

    自是对汉胡之别看得比真正的汉人还要重。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以我看来,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气势正盛,怕是不听劝告。”

    气势当然盛,毕竟才在居延泽屠戮一场。

    “他们手里,当有不少从居延泽掠夺的汉家子民,先让他们交出来,以示诚意吧。”

    刘浑淡淡地说道。

    “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身为鲜卑人,秃发阗立比刘浑更了解同为西部鲜卑的心理。

    想起当年他第一次与冯君侯见面的时候,可是坐在马上,手执马鞭,指着冯君侯说话呢。

    “那他们就不是诚心过来投奔君侯,不过是想借此名义,进入凉州劫掠一番。”

    刘浑冷笑道。

    秃发阗立看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远一眼。

    此行刺史府新营,就是张远带领的。

    大部是刚出新兵营的新卒,军中的校尉军侯之类,都是从讲武堂出来的学生。

    仅有一些老兵作为骨干。

    张远感受到了秃发阗立的目光,缓缓地说了一句:

    “在胡地为恶,是因为不懂华夏之礼,可以理解;但此时在汉地,需遵汉家礼仪。山长不需要那些不懂规矩的胡人。”

    秃发阗立懂了,只见他目露狠绝之色:

    “此事就交与我吧,若是他们不懂,我便教他们。”

    相比于刘浑,秃发阗立更相信冯君侯亲自带出来的学生。

    这是要给自己以前那些同族一个下马威啊!

    秃发阗立很明白,自己以前也吃过这一套。

    对面的鲜卑人很快就收到了对方的要求:

    全部释放从居延泽劫掠过来的汉民,同时还要把所得的牲畜粮食全部归还。

    这个要求,一下子就把鲜卑人惹怒了。

    他们南下,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些?

    现在对面一开口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抢到的战利品拿走?

    疯了吧?

    再说了,抢来的奴隶谁知道哪是汉哪是胡?

    这根本就是故意在为难他们!

    反正凉州这地方,乱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汉人官府根本就管不过来。

    组建胡骑对付胡人,本就是汉人的伎俩,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把眼前的敌人打败,相信汉人官府就会知道,什么叫从草原来的猛士……

    呜呜的牛角声起,还间或夹着尖锐的鸣嘀声。

    鲜卑人很干脆,一看谈不拢,就开始准备动手了。

    老本行了,老顺手了。

    “列阵!”

    张远亲自带人布阵,层层叠叠的弓弩手,如同鱼鳞般地布在河岸边上。

    “不要紧张,听好口令,就像平日里的训练。”

    张远一边鼓劲,一边纠正队伍。

    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实际上,和他一起的那些讲武堂学生,早几年就已经跟着山长征战。

    从陇右之战开始,他们就已经见过血了。

    再加上在讲武堂的学习,更是进步飞快。

    比起那些新兵,他们已经是军中的精锐老卒。

    刘浑领着三百来名的骑军,为新营护航。

    如果真有不测,他要负责把那些学生接应走——兵可以不要,但基层校官不能丢。

    鲜卑人虽说是由各个部族组成,但一齐呼啸而来,黑压压地也颇有几分震撼。

    新营的士卒不少人露出些许的惊慌之色。

    “不要慌!跟着我!”

    身边的骨干老卒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打气。

    而那些学生,却是露出了兴奋之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自独自领军作战,而且还是同窗团体协作。

    他们是最优秀的学生,不能丢山长的脸,不能丢南乡的脸,不能丢学堂的脸,不能丢讲武堂的脸……

    负责测距的学生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望山,一眨也不敢眨,嘴里默默地念着:

    “三百五十步,三百四十步,三百二十步……”

    张远则是最冷静的。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百步!”

    负责测距的学生突然高声喊起来。

    “举旗!击鼓!”

    鼓声响起,各个军侯校尉开始下令:“举!准备,瞄准!”

    “哗啦……”

    “两百五十步!”

    “放!”

    “蓬蓬蓬!”

    箭如蝗飞,密密麻麻,把明亮的天空遮成了阴天。

    汉阳标准制造的强弓硬弩成了生命收割机。

    长长的箭矢穿透了马匹,人体,炽热的鲜血喷向天空……

第0884章 想卖点粮食

    鲜卑人以前在统一草原的时候,能大败汉军。

    但自分裂几十年来,不但战斗力下降,就连好多传承都断了。

    比如说,在檀石槐时代,鲜卑不但有统一的指挥,而且铁造兵器也有一定的来源。

    待种族散乱后,除了像轲比能这种人物所领的大部族,小部族就只能退化到重新用骨头打造箭矢。

    不管哪朝哪代,分裂必然会导致退化,这是铁律。

    因为原有的分工协作体系被破坏,想要重新建立起新的体系,并非一朝一夕。

    若是人手不足,甚至可能在生存的压力下,连底层秩序都要推倒重来。

    此时的鲜卑人就是处于这种情况。

    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身上最多也就是穿着破烂的皮甲,甚至大部分人连皮甲都没有。

    箭囊里的箭羽,基本都是骨箭。

    在优势装备的汉军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冲过去,踏平他们!”

    鲜卑人只能咬着牙,拼命地用马鞭抽马,俯身低头猛冲!

    在他们的认知里,只要能冲过这段距离,那就是骑军的天下。

    只是这一回,他们想多了。

    秃发阗立所领的精骑,远要比他们凶猛。

    也远要比他们精锐。

    毕竟这些鲜卑人,只不过是各个大小不一的部族临时组建起来而已。

    除了会闷头冲,最多也就是再加上骑军常用的侧翼战术。

    但他们的侧翼接触到早有准备的秃发部,那就是闪崩的局面。

    虽然秃发部安装了铁马掌的战马并不多,但就算是只装了马蹬和马鞍的骑兵,对上只有一副马鞍的鲜卑骑兵,也足以形成碾压优势。

    骑射,突进,绞杀……

    一气呵成,极是流畅。

    反观鲜卑人,就算是近距离的厮杀,只要战马稍微快走两步,也要时不时地用一只手配合两条腿才能坐稳。

    秃发部的骑兵甚至可以一人对上两个西部鲜卑,甚至三个。

    所以说,虽然西部鲜卑的人数比秃发部的人多。

    但是在交战后,西部鲜卑各个大小部族所组成的临时联盟的缺陷很快就显露出来了。

    对于秃发部来说,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有任何组织性。

    这种乌合之众,打顺风仗,或者仗着人多势众,欺凌弱小,那都没有问题。

    但只要受到挫折,进攻不利,损失稍微一大,很容易就让他们各自逃散。

    一旦陷入逆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韧性,跑的比谁都快。

    正前方,汉军弓弩阵所组成的箭矢雨,不是他们一波冲锋就能冲破的。

    在两翼,与秃发部精骑近距离肉搏厮杀,更是被杀的七零八落。

    第一波冲锋下来,西部鲜卑人除了丢下几百具人和马的尸体,剩下的一无所获。

    “贼人退了!”

    在汉军的阵营里,有人这么欢呼。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流贼罢了。”

    有学生老气秋横地说道。

    那些能在新营里担任基层主官的,至少也是亲自亲历过几场大战的,有资格说这个话。

    眼前这些胡人,与魏贼比起来,最多也就是蟊贼而已。

    这些话被张远听到了,难得地笑了一下:

    “初次上阵,大伙已经很不错了。山长当年所领的精兵,一开始也是找一些蟊贼练兵。”

    “只有练好了胆子,才有了后来陇右之战的精兵。所以啊,以后大伙对练兵,一定要多加用心才是。”

    山长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在南乡练兵。

    再后来,用越巂的夷人练手,最后参与陇右之战,这才有了众人皆服的战绩。

    张远还有心情在那里教导新兵,颇有些后世军中政治教育者的风范。

    而鲜卑人在第一次失败后,已经开始吵了起来。

    “对面不是普通的部族……”

    “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说他们是汉人的军士吗?”

    “真的有可能是冯郎君派过来的……”

    嗯,这个就比较憨,都这个时候了,还一口一个“冯郎君”地叫。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

    “是啊,我们是要去投奔他的啊!”

    “关键是现在我们怎么办?”

    “要不要再派人过去跟他们说说?”

    这个话顿时就惹得有人大怒:“阵前族中勇士的尸体还没凉呢!你这是要向对方服软吗?”

    换了凉州羌胡,知道对面是自己惹不起的汉军,要么就遁得远远的,要么就干脆直接转换阵营了。

    可是这些鲜卑人,刚从北边大漠过来,还带着某种优越感,怎么可能一下子接受这种身份的转换?

    所以怀疑是必然的。

    然后开始愤怒。

    “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不过是大意,再来一次!”

    共识很快达成,鲜卑人很快再次组织起第二次冲锋。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汉军新营经过第一次的对阵,极大增强了信心。

    比起第一次,这一次汉军的箭矢要更加地猛烈和密集。

    因为新卒们的心情已经开始稳定了下来。

    所以鲜卑人的大人们,看到前方的勇士更快地溃败了下来。

    这一次所谓的“有准备”的冲锋,彻底击溃了鲜卑人的信心。

    他们开始由愤怒转成了惊惧。

    眼看着秃发部已经试探着向两边展开,同时汉军的步卒开始调整阵形,似乎是要反过来把他们包抄。

    层层的压迫感如同浓得看不见的乌云,压到西部鲜卑的头上。

    有人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办?要不我们撤吧?”

    “反正已经抢得够多了,居延泽那里,足够我们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

    就算是有人不甘心,但看着对面汉军的阵营,两次快速的败退,让人生不起冲破对面的信心。

    还没有等统一商量出结果,已经有人悄悄带着自己部族的人跑了。

    乌合之众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一旦有人开始退缩,剩下的人谁也不愿意殿后,开始一哄而散。

    秃发阗立还想着如何能尽量减少伤亡地击破对面,没想到敌人自己突然就躁动起来。

    他还道对面要开始第三次冲阵,连忙把展开的精骑准备收回来。

    汉军的弓弩阵两翼要是没了自己的护卫,真要出了个什么万一,谁知道刺史府会怎么想?

    哪知道对面闹哄哄了一阵,不少人就开始向后面逃去。

    这下登时把他惊了个目瞪口呆!

    别说是他,就连刘浑,也没想到对方会跑得这么干脆。

    “刘将军,这是我的失误,不应该把两翼收回来,现在我立刻派出全军去追。”

    秃发阗立有些后悔,他立刻向刘浑这个名义上的统帅请罪。

    在这种时候,同为鲜卑人的他,身份不但有些尴尬,而且还有些敏感。

    现在的他,忽然就莫名地想起了,刘浑在出战前,跟自己提起过的“刺史府只有大汉将士,没有部族”的话。

    作为刺史府的门下督,秃发阗立也算是刺史府中的将士。

    所以他知道,新营的将士,并非全是汉人。

    相反,至少有三四成的胡人。

    但他们与汉人士卒没有任何区别。

    一齐训练,一齐吃饭,一齐受罚,一齐上阵,一齐喊着“大汉万胜”……

    对比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秃发阗立心里有些羡慕起来。

    刘浑自然不知道秃发阗立此时的心里感受,但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反正尴尬的又不是他。

    看了一眼秃发阗立,刘浑点了点头:“鲜卑胡此举,我亦是没有料到,秃发族长不必如此揽罪。”

    罪不罪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怕冯君侯是怎么想……

    秃发阗立心里有些苦涩。

    不过眼前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秃发族长不用追太深,把这些鲜卑胡赶进流沙便可。”

    刘浑呵地一声冷笑,“且让他们多安逸一些时日,大汉迟早是要进军西海郡的,到时看他们往哪跑?”

    “不听大汉之命,就回大漠苟活去,看看有没有运气在大漠的白灾中活下来。”

    大漠可不比凉州,凉州有白灾,但不常见,大漠几乎年年都有。

    要不然这些年怎么所有人都想着南下?

    想到这里,刘浑古怪一笑:

    “再说了,刺史府现在也没那么多粮食去喂劳力。”

    秃发阗立听到最后一句,一股寒意猛地从尾骨直冲脑门!

    一直按着腰间刀鞘的手突然青筋暴起。

    这根本就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这个话,如果换成刺史府里的人,不说是冯君侯,就是关将军,或者张秘书来说,秃发阗立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一个匈奴儿,也敢这样说鲜卑人?

    不知道现在大漠是鲜卑人说了算?

    给人当狗当了数百年的匈奴儿,也敢这么说大漠的主人?

    胡人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

    若不是这个匈奴儿是汉家的归义侯,若不是自己现在的身份,换成以前,他能直接拔出刀子把眼前这个人形畜生一刀劈死!

    当然,想劈死这匈奴儿归想劈死,但被当成劳力的又不是自己的族人,所以秃发阗立也就是只能想想。

    只见他咬着牙一抱拳,便转身匆匆离去,准备召集族人亲自带人追击。

    虽然刘浑吩咐说不用杀得太狠,但秃发阗立仍是追着那些乱哄哄的西部鲜卑一直进入流沙数里,这才重新退了回来。

    三月的凉州,积雪融化,大地回春。

    从去年大雪封路而导致无法正常送达的许多公文,也开始连接不断地送到刺史府上。

    其中最引起冯刺史兴趣的,就是孙十万又双叒叕一次被阻于合肥之前。

    “说好的年年进攻合肥,年年被阻,除了诈降,还能不能有点新意?”

    冯刺史忍不住地吐槽。

    自孙权称帝,东吴与大汉约定平分天下以来,年年都要说进攻合肥。

    年年都是小打小闹,派点兵到越境游行一下就完了,要么就是诈降,能诈多少诈多少……

    就连身为盟友的冯刺史都忍不住地要发两句牢骚,更别说魏贼。

    只怕是觉得这东吴,当真如大晚上关灯睡觉时,在你耳边嘤嘤嘤的蚊虫。

    打又打不着,烦又烦得要死,稍不注意,又会悄悄咪咪地趴你身上吸血。

    “孙权其人,有帝王之名,却无帝王之心,更无帝王心胸,眼界实不过一诸侯罢了。”

    关姬刚从外面走动回来,正躺在在榻上休息,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阿郎所言甚是。”

    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再提起荆州之事,但这并不代表她心胸宽广到忘记父兄之仇。

    听到自家阿郎如此评价孙权,关将军表示很愉悦。

    “不过啊……”张小四在旁边接了一嘴,“这孙权的太子孙登,名声倒是不错,而且心机也了得。”

    说着,她瞟了一眼冯刺史。

    当年孙登与虎女可是有不得不说的故事呢……

    冯刺史只当作没听出这其中的意思,甚至还点了点头,甚是赞同张小四的模样:

    “没错,孙权有个好儿子,本以为他们父子分居两地,各领一方,还能做点文章。”

    “没想到孙登居然还能借着其弟之亡,说服孙权让他留在建业,确实不简单。”

    今年正月,孙权次子孙虑病亡。

    孙登听闻孙权伤心过度,连夜赶去建业劝说孙权保重身体。

    过了一段时间,孙权又想把孙登赶回武昌。

    孙登以孙虑早逝为例,以自己没能侍奉父母为由,又力陈陆逊忠诚勤勉,武昌无所虑,自请留在建业。

    不得不说孙登挑的时机很好,孙权居然同意了。

    “所以现在是陆逊在主武昌事?”冯刺史沉吟了一下,又摸了摸下巴,“这几年来,东吴数次想要进攻合肥。”

    “若是陆逊主武昌事,正好可以配合孙权的从建业进攻合肥的行动……”

    武昌北面的大别山,是阻挡魏军直接南下的天然屏障。

    吴国聚兵于此,向东可以策应濡须坞,向西可以策应荆州,乃是联接江东与荆州的重要军镇。

    称之为吴国心肺亦不为过。

    “就算孙登以太子身份留守武昌时,陆逊实际上也是统督军务国政之人,为什么在孙权想要向合肥时,陆逊没有跟着出兵呢?”

    对于张小四那点小心思,关将军不屑一顾,孙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老娘的孩子都开始练武了,肚子里还有一个,说不定还是两个,你跟我说这个?

    有用吗?

    “不一样。”冯永摇头,“以前有司马懿在荆州呢,现在司马懿到了关中,魏国镇守荆州之人,怕是未必能威胁到陆逊。”

    “而且诸葛瑾亦算是上是良才,对付司马懿不行,但面对魏国其他人,荆州应当无碍。”

    司马懿在荆州,陆逊就只能一直盯着荆州。

    但大汉现在在西边打得太嗨,已经开始影响到魏吴两国在东边的战略平衡了。

    如果不是孙十万拖后腿的话……

    “那阿郎觉得,孙权能不能打下合肥?”

    关姬关心地问道。

    冯刺史哈哈一笑:“就凭孙十万?细君还是想想大汉什么时候打下关中现实些。”

    “什么孙十万?要是被人传了出去,说不得人家就要说你嘴上不留德。”

    关姬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对魏贼骂爬山张将军,渡水大司马也就罢了,吴国现在可是大汉的盟友呢。”

    冯永撇撇嘴,“就算不是盟友,难道吴国还能逆江而上?”

    陆抗都打不下罗宪领残兵守的,而且还是全城瘟疫流行的永安,凭什么现在吴国就能打下背后有全蜀地支持的永安?

    现在大汉坐拥二州加陇右之地,而且南中大开发,经济不断发展。

    就算吴国背盟,最多也不过能是拖延大汉晚几年与魏国争夺关中而已。

    还有荆南,现在是大汉红糖的原材料产地,同时也是吴国不少世家,甚至军中将领的红糖配额来源。

    吴国想要背盟,孙权要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吃完荆南那些甘蔗,然后还要拉出红糖的问题。

    想到这里,冯鬼王忽然嘿嘿一笑:“陆逊分心东边的事情也好,到时候我们可以尝试把粮食卖给荆州。”

    “你疯了?”

    关姬惊问。

    “凉州可是丰饶之地呢,只要过了这两年,另说自足,就是拿来喂牲畜都没问题。”

    有了先进的耕作方式,再加上凉州这块天赐宝地,真要发展起来,粮食能出什么问题?

    只见冯刺史大气地说道,“到时候蜀地那么多粮食怎么办?总不能谷贱伤农吧?”

    谷贱伤农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五年之内不可能。

    除非大汉把关中也掌握在手里。

    这样的话,大汉就有了两处天府之国,再加上一个天赐宝地,粮食才会出现富余。

    但冯刺史现在也只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而已。

    “荆州前些年,不是说粮荒,军中食中不足,所以陆逊才建议让军中将士在荆州开荒垦田吗?”

    陆逊是主持荆州开荒的起始人,要是还专注荆州之事,有些小动作还真不好搞。

    “我们为了兴复大汉这个大局,平价卖粮食给盟友,有何不可?”

    冯刺史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张秘书,帮我给丞相拟封信。”

    张小四一听,立刻喜孜孜地应下来:“还是姊夫想得长远!”

    关将军立马就不乐意了,一推冯刺史:“把话说清楚!妾不要当傻子!”

第0885章 传世的治国之道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从管仲的楚国购鹿、衡山之谋,到后世蓝星第一强国“阿妹你看”的刀拉石油、世界第一粮食出口国,到什么芯片之类。

    基本都是同一个套路。

    养韭菜的时候,我们就是好夫妻,好兄弟,最次也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来来来,兄弟我跟你讲,这些东西,自己生产的话,那得从头开始,花费的成本太高。

    还不如从我这里买的便宜,我这里全都有。

    要是你还是觉得贵,那就租,租更便宜。

    想要韭菜割得爽,在最开始布局的时候,少赚点钱是必要的,甚至亏一点都无所谓。

    做生意嘛,投入本金那不是正常?

    到割韭菜的时候,拔x无情那是最基本要求,翻脸不认人是必须的。

    竞争对手,是敌我关系,不死不休的那种,怎么方便怎么来。

    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还要脸皮?

    “最最重要的,是培养一批买办作为利益代言人……”

    冯刺史强调道。

    “什么叫买办?”

    正在努力做笔记的张小四很是认真地请教。

    如同一个乖巧的女学生在向老师提问。

    “吴国那些和我们有商队往来的世家就是买办。”

    冯刺史一时口嗨收不住,只好胡诌了一句,“他们可以从大汉获得毛料红糖等货品而得暴利,同时在荆州又种有甘蔗。”

    “他们是最不愿意看到大汉与吴国交恶的一批人,偏偏他们在吴国朝野又有话语权。”

    “所以只要我们把粮食卖给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诱使他们把荆州种满甘蔗。”

    “事情真要发展到了那一步,芜湖……”

    冯刺史发出一阵怪笑。

    “别这么笑,怪渗人的!”

    关姬打了一下冯刺史,嗔道。

    然后又想了一下,有些怀疑道,“计是好计,但吴国那些人会上当吗?”

    张星忆也看过来,看得出她与阿姊有同样的疑问。

    冯刺史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看不透这些所谓计谋的实质。”

    “其实这些东西,玩的是人心,所以计谋不嫌老,只要对人心有用就行。”

    管仲玩剩的东西,几千年后“阿妹你看”继续玩,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或者点破了计谋,都觉得很简单,觉得自己代入其中,肯定不会上当。

    但真要是自己做了当事人,还真未必比别人做得更好。

    因为能侥幸破此局者,要么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剩下的,唯有大毅力大智慧目光长远者。

    为何?

    “太史公早就说得很明白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世家这些人,真要能放弃这么大的利益,那还能叫世家?”

    大汉这个庞然大物都能被世家大族打包出卖,更别说魏吴二国,本就是在极力纵容世家。

    再卖一次,有什么奇怪的?

    价钱嘛,都好商量。

    虽然大汉是在抑制世家,但那只是在抑制守旧世家。

    不信你看蜀地的李家六房,何家,还有陇右李家,敦煌张家,不都活得滋滋润润的?

    只要按大汉的规矩来玩,一切都莫得问题。

    种甘蔗卖红糖的世家,那能叫守旧世家吗?

    必须叫转型世家啊,对不对?

    一切都很合理。

    张小四越听,两眼越是放光,手上唰唰不停,连忙把这些话给记下来。

    倒是关将军,不满地推了一把冯鬼王:

    “前头你还说不许再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东西,现在你比我还过份!”

    张小四立刻向冯刺史瞄去。

    冯刺史“啧”了一声,振振有词地说道:

    “懂啥?我这叫治国之略,你前面说的那叫权谋小道,能一样吗?”

    “妾不懂这些!反正在妾看来,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不讲理了……

    只见冯刺史看了一眼关将军,慢条斯理地说道:

    “冯家的传世之书里,讲的可不就是这些治国之道?反正孩子都是要学的,现在说说,有什么打紧?”

    关将军压箱底的冯氏传世之书,乃是打处留给冯家子孙的秘宝。

    听到冯刺史这么一说,她的目光顿时看向张小四手里的笔记。

    张小四反应极快,当下连忙把笔记收到身后,站起身来:

    “阿姊,姊夫,我突然想起来了,今早秘书处还递了到内院,说是越巂那边送来了消息,我先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关姬说话,直接抱着她的笔记本一溜烟似地跑了。

    气得关姬咬牙切齿地把气撒到冯鬼王身上,两根手指头在他身上提起一小块皮,下了狠劲:

    “以后不许再给她教这些!传家的东西,只能传给冯家的子孙!”

    “哎呀,怕甚怕甚!”冯鬼王皮糙肉厚,老神在在地说道,“这等东西,哪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

    “知道什么叫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吗?知道什么叫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吗?”

    关将军俏脸一红,每个字她都懂,但连起来她不懂,于是恼羞成怒:“说人话!”

    “比如世间所有人都知道票子是好东西,是用纸做的,但他们就是想做,能做出来吗?”

    “好,就算他们知道怎么选纸桨材料,知道油墨制造,知道如何印票。”

    “但印出来以后,怎么让别人认这个票子,他们知道吗?这个才是根本。”

    冯鬼王滔滔不绝,关大将军很是认真地听。

    虽然她还是听不懂。

    但她只要知道,原来自家传家之宝这么厉害,那就足够了。

    听冯鬼王吹完牛逼,关将军满意了,于是关心地问道:

    “四娘说越巂有消息过来,阿郎要不要去看看?”

    “越巂能出什么事?最多不过是多收了点粮食罢了。”

    冯鬼王浑不在意地说道,“兴汉会在越巂投入了多少钱粮,才有越巂百姓现在的日子?”

    “更不用说整个蜀地,这些年来,朝廷没亏待过百姓吧?分田地,借耕牛,借粮种,就为了能让百姓能吃上一口饱饭。”

    “现在朝廷不过是想从他们手里多买一些粮食,又不是加税强征,能出什么大事?”

    这些年来,虽说大汉不是年年风调雨顺,但粮食产量年年新高是不争的事实。

    不仅仅是新的耕种方式和新型生产工具的推广,同时这些年来,朝廷在兴修水利方面,就一直没停止过。

    不说都江堰,不说越巂孙水河谷,就是汉中的山河堰,这几年来也不断踵迹增筑,现在能灌溉良田近百万亩。

    山河堰是高祖皇帝为汉王都南郑时,在汉中修筑的最早灌溉工程,同时也是汉中最重要的灌溉工程。

    所以汉中所产的粮食,不仅能供应驻在汉中的大军,甚至还能挤出相当一部分送到陇右。

    天下有四大人工修筑的灌溉工程:关中的郑国渠、白公渠,蜀地的都江堰,汉中的山河堰。

    所以关中和蜀地乃是同为天府之国。

    虽说现在司马懿正在关中着手屯田,但关中残败已久,想要恢复,非两三年可为之。

    更兼关中现在是汉魏两国相争的前线,司马懿就是把屯田技能点满,也不可能比得过都江堰这种大后方。

    四大灌溉工程,大汉占其半,再加上提前开发出越巂郡孙水河谷这个蜀地第二大平原。

    配合先进的耕种方式,以及生产工具,随便挤一挤,都能挤出不少粮食。

    这就是冯鬼王卖粮食给荆州的底气所在。

    毕竟现在凉州在手,有了青储塔,有了草场,大型牲畜代替人力进行耕种,必然是大汉的趋势。

    只要真拿下了关中,安心耕耘几年,那真是要考虑谷贱伤农这种事情。

    毕竟生产方式提高了,粮食产量提高了,人口反而下降了,这粮食让谁吃去?

    当然,这是大汉拿下关中的前提下。

    至于现在么……只能是高价买粮了。

    毕竟南乡交易所的粮价都已经过了两百钱。

    其实这条红线被越过,是冯永默许的。

    南中的铜矿已经正式产铜了,再加上票子这种东西的印发,大汉这些年来经济向好,要说没有通货膨胀,那就是自欺欺人。

    所以让粮价在这个时候稍稍过两百文,可以让某些人放松警惕,让他们的胆子放大一些。

    韭菜嘛,割完后要记得多松土,浇些水,不然怎么能让它们再次快点长出来?

    所以,冯君侯很是笃定:两百多钱的粮食,肯定会有不少人愿意卖的。

    “大人,大人,听说仓库那边收粮食,两百三十钱呢,我们家卖不卖?”

    越巂郡的孙水河谷边上的一个村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娃儿,斜挎着一个挎包,挎包在他的屁股上急促地一颠一颠的。

    发出“啪啪”的声音,显示着挎包主人的焦虑心情。

    他赤着脚一路小跑,沾满了泥土的黑灰色左脚刚越过门槛,娃儿就高声地告诉自家父母这个消息。

    “还有一个多月才能把粮食收上来呢,家里现在哪来多余的粮食?”

    娃儿的大人不在家,倒是正在蚕房里忙碌的妇人听到孩子的声音,连忙走出来制止自家孩子的大呼小叫:

    “回来了就去担些水回来,准备做晚食。好好在学堂念书就行,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妇人身着麻布做的衣服,虽说有些陈旧,但身上收拾倒也干净。

    脸上虽有些疲色,但眼中的却是闪着亮光,那是对生活的希望。

    因为今年的蚕子看起来比去年要更好一些。

    有了这些蚕子,孩子上学堂的束脩就不用发愁,甚至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还能给家里添些肉食。

    因为越巂有牧场的缘故,家里还能向官府租借耕牛,多种些地。

    所以家里的粮食不但足够自己家里人吃,而且还会有些剩余。

    但前些年饿肚子的经历,让妇人把粮食视若性命,把多余的粮食小心地存起来,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卖是不可能卖的。

    妇人一家原本是在广汉郡给大户人家当佃户,在冯君侯平定越巂郡的那一年,主家说朝廷不让养那么多人,所以自己一家就被赶了出来。

    最后被朝廷安置到了越巂。

    本来以为这里是蛮荒之地,没想到在冯君侯的治理下,居然还能分到田地。

    再后来,邛都建起了学堂。

    虽然冯君侯已经离开了越巂,可是因为他留下的遗泽,大伙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不少新置的村寨,都会以某个地点为中心,建起小学堂。

    附近几个或者十来个村寨的孩子,只要是编户的人家,都可以前去就读。

    束脩肯定是要的,而且不算太便宜,至少要一个蚕房一年的产出。

    不过也幸好兴汉会在越巂大力发展种桑养蚕,而且越巂所产的蚕丝比别处要好得多。

    养蚕业的兴旺,让越巂郡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蚕室。

    一个主妇养一年的蚕,就能让孩子去学堂读书,这对于苍头黔首来说,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更重要的是,如果孩子争气,就能保送去邛都的学堂读书。

    那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将要跨过黔首这个阶层,进入富足人家的行列。

    因为进入邛都学堂,出来以后最低也是兴汉会产业的管事。

    如果孩子再争气些,能保送去南乡学堂,那就意味着正式翻身,成为士吏阶层。

    如果……

    太多的如果,太多的机会,让越巂的百姓心里充满了希望。

    就如这妇人,虽然苦些累些,但她愿意。

    每天天不亮,每个村寨的孩童就在村口结伴,一起步行去数里甚至近十里之外的学堂,成了越巂郡一道特别的景观。

    这一切变化的开始,都始于那位冯君侯。

    越巂的百姓现在称自家门前屋后所种的桑树为冯桑。

    因为听说这种桑树是冯君侯花了大代价,才找到的能养出好蚕的桑树。

    而且也是冯君侯,想尽了办法,让百姓一年里能多养一季蚕。

    所以越巂的蚕也叫冯蚕。

    就连蚕种,也是官府借给百姓,等结茧以后再偿还——这也是冯君侯定下的治理越巂之策。

    在冯君侯治理越巂以前,别说苍头黔首,就是富足人家想要养蚕,光是蚕种就是一个难题。

    哪像现在,一个妇人就可以让家里有翻身的希望。

    学堂是识字的地方,而识字的孩子,则是给家里人传播各种信息的渠道之一。

    只是这一回,把消息带回家的孩童,并没有得到想像中的反馈。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放好书包,然后拿起扁担,准备去寨子中间那口井挑水。

    “这孩子,性子这么急?在学堂念了一天的书,不累吗?桌上还剩有半个蒸饼,先填填肚子,不然哪来的力气?”

    富足人家,现在已经开始一日三食。

    但百姓人家,哪有这般讲究?

    能供孩子去学堂,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所以基本都是一日两食。

    比起以前,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吃饱了。

    孩子早早起来去学堂,早食基本都是吃昨夜特意剩下的饭。

    或者是加些水,熬成粥,再吃些梅菜,腌菜什么的。

    直到下了学,回到家,再吃晚食。

    “阿母,我不饿,到晚食再一起吃吧。”

    孩子咽了咽口水,却是摇头应道。

    家里一个月也就是能吃一两回蒸饼。

    所以这半个蒸饼,哪是剩下的?

    肯定是父母特意留下给他的。

    孩子不等阿母再说话,便挑起空桶,向门外走去。

第0886章 民心

    人小桶大,桶底离地面只有十多二十公分,碰到地面有小石块的地方,还要小心让水桶绕过去。

    不然的话,石块很容易碰到桶底。

    到时候“咚”地一声响,小人儿因为水桶不平衡被绊倒是小事,桶被撞坏了是大事。

    虽然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寨子里看到的人非但没有笑话,反而是很热情地打招呼:

    “四儿,下学堂啦?”

    “是啊,叔。”

    “四儿,今儿这么早就回来?”

    “是啊,婶。”

    就连正在等着从井里提水上来的放牛娃,也跟着说:

    “四阿兄,你回村了?”

    说着,伸手从身上掏出两三颗小野果,“给,这是我今日放牛的时候摘的,可甜啦!”

    “谢谢啦!”

    四儿也不客气,接过来放到嘴里。

    “不用谢,待明年我去了学堂,你记得多帮我一些,我也想去邛都学堂……”

    旁边的大人们听了,都哄笑起来。

    村寨里的适龄孩童,并不是每个都有机会去学堂。

    相反,有机会去学堂的,甚至不到一半。

    而且男童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比例。

    毕竟这年头,一家人能吃上饱饭,已经是很幸运了。

    当然,为了鼓励女童上学堂,兴汉会也是有政策的。

    比如说,女童上学,不用经过邛都学堂这一关,只要合格,基本都是直接保送去南乡。

    学上一年两年或者三年,看天资安排职位。

    最低的也是可以加入南乡籍,在工坊里头获得一个小组长的职位。

    特别是这几年,工坊织工的缺额,实在是太大了。

    女子在工坊里做工,每月寄回来的月钱,一年就可以让家里供她读书的投资回本。

    两三年就足以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但人们的观念并不是几年就可以转变的。

    在百姓的意识里,女子终究是别人家的。

    而男孩读书,则是家里一辈子的事情。

    所以能让女孩去读书的,大多都是在供完男孩后还有余力的富足人家。

    不过这两年来,上学堂的女孩也渐渐多了起来。

    因为工坊织工的短缺,兴汉会推行了一项政策。

    在官府的担保下,兴汉会与有女娃的人家订下契约。

    由兴汉会先垫付一笔钱,保送女孩一路去南乡学堂,进入工坊做工后,再慢慢还钱。

    还完后,再给家里挣两三年的钱,也就到了嫁人的时候。

    颇有些签了卖身长契的意思。

    不过工坊里的女织工很吃香,更别说是在工坊里当上了百姓眼中的“管事”。

    反正真到了那一步,女子这辈子就算是不愁了。

    反是像放牛娃这样的,虽是男娃,反而暂时没能去学堂,所以肯定是非常羡慕四阿兄。

    “蛋娃,回去催催你家大人,让他赶快把你送去学堂,不然过了今年,四娃可就去邛都那边念书啦!”

    小学堂的学业是两年制,对越巂的百姓来说,不长不短,正好合适。

    太长了家里负担不起。

    太短了的话,又学不到什么东西。

    学上两年,就算是去不了邛都学堂,也能学会一些算术,懂得几百个字。

    到时候给家里的粮食记记帐,出去卖蚕丝的时候能算下帐,那也是极好的。

    在外头别人也不敢轻易糊弄自己。

    有点长远眼光的,还能想到下一代,至少起步就比别人高。

    四儿在学堂里经常是排名第一,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个村寨里出了个有出息的娃。

    乡亲们跟外村的人说话,气势都能强上两分。

    “我不怕,咱寨里风水好!”

    蛋娃大声地回答。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起来,井边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寨子风水好那是肯定的,不然怎么会出读书人呢?

    “那可不,连你家的牛喝的都是井水,比别村的都享福。”

    有人对蛋娃打趣道。

    蛋娃提着桶在排队等着提水,不过他不是给家里提,而是给栓在不远处的水牛提。

    “我家阿大说了,井水干净,让咱家的牛也喝。”

    蛋娃胀红了脸说道。

    牛是从官府那里租来的,是头母牛。

    去年的时候,因为这头母牛生下了一头小牛,所以三年内不用归还官府的利钱了。

    若是这三年内能再生下一头小牛,那么这头小牛就归自己家。

    家里真要有了一头属于自己的牛,日子就算是起来了。

    所以自然是要精心服侍。

    只要不是拉出去干活,这头牛连喝水都有自己的专用木桶。

    看到蛋娃这模样,大伙又笑了起来。

    倒是有老翁开口骂道:

    “一群憨东西,人家这才是养牛的本事,有甚好笑的?后头两年,这娃子家里的牛,真要再生下一头小犊子,看你们眼红不。”

    “老叔,这些道理我们岂会不知?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井里的水提上来,倒入蛋娃的桶里,“喏,去吧。”

    很快也轮到了四儿,他的力气还不足以挑两个满桶的水,只能是挑着两大半桶的水,低着头,注意看路。

    扁担压在他那小小的肩膀上,让他不禁有些弯着腰,如同一个小老头子。

    挑好了水,他开始做晚食。

    用竹筒量好一家人晚食所需要吃的米,把它们放到一个瓢里,装上水,然后小心地左右晃动,不断地把米从瓢里晃出来。

    因为稻谷是在谷场晒的,会混入泥土和砂子,所以淘米就是要把这些杂物给筛出来。

    最后,瓢里只剩下一些细细的砂砾和一点点碎米。

    他把这点细砂砾和碎米混合物倒入一个破旧的瓦罐中。

    又连续再淘了两次,这才把装着米的炊罐放到灶上。

    然后又抓了几把糠麸,放到那个破旧瓦罐中,和上水,拌匀。

    “咕咕咕……”

    他嘴里叫了几声,把瓦罐放到院子里,几只鸡就扑愣着翅膀过来,开始抢食。

    看看西边,半个日头已经躲到山头后面去了,他要赶快做好晚食。

    炊烟很快从这个用黄泥和稻草版筑而成的小院子袅袅升起。

    妇人也从蚕房出来,开始择菜。

    在夕阳的余晖下,各家各户家都开始做晚食,整个寨子笼罩在青烟当中。

    在外干活的农户也开始扛着农具,或者是赶着牛,陆陆续续地向寨子这边赶回来。

    当家里做好晚食以后,小院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回来啦?快洗洗手,吃晚食了。”

    妇人走出院门,接过自家丈夫的农具,同时对着自己的二儿子笑道:

    “回来啦,四儿已经把水打好了,记得先洗了手再吃晚食。”

    四儿从自家二兄手里接过牛绳,把牛牵进牛棚。

    很普通的日常,同时也很平静。

    四儿排行第四,原本上头还有一位阿姊,不过已经出嫁了。

    有一位大兄,不过早亡。

    所以现在家里只有四口人。

    趁着最后的夜色还没完全降临,为了能省点灯油,一家人把两条矮案搬到院子里。

    父母共用一案,四儿与二兄共用一案。

    所谓矮案,其实就是一张厚重的木板,加上用竹子搭成的四条腿。

    案面有些坑坑洼洼的,如同麻子,四条桌腿也不平,还要拿小木块垫一下才能平衡。

    不过比起以前捧着瓦碗蹲在墙根,已经算是体面了。

    “哎哟,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一家人拿起箸子正要吃晚食,院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看到这情景,不禁笑着说道。

    听到这声音,四儿一家皆是慌忙起身。

    “张亭长,你怎么来了?”

    作为一家之主,四儿的大人开口招呼。

    “刚路过你们家院子,闻着饭香,就忍不住厚着脸皮进来了。”

    亭长有些开玩笑地说道,“如何,不知介不介意多一双箸子?”

    “平日请都请不来呢!”

    四儿大人惶恐地说道,然后转头吩咐自家婆娘,“快,给亭长添副箸碗。”

    妇人正要转身,却被亭长叫住:

    “不慌,把这熟肉先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提的油布递过去,行走间,姿势略有点瘸腿。

    妇人有些仓促地不敢伸手,看了自家阿郎一眼。

    “拿着吧,亭长哪有占咱家便宜的道理?都切了送上来。”

    妇人这才接了过来,然后又把自己的箸碗一齐收走,把位置让给亭长。

    四儿帮着去庖房,给亭长添了碗箸:“亭长请。”

    张亭长摸了摸四儿的头,高兴道:“好好!都坐吧。”

    妇人很快把熟肉切好端上来,张亭长又叫住她:“不用再忙了,也不用再生火加菜,就这样挺好。”

    妇人只得唯唯而应,这才退了下去。

    “四儿最近在学堂如何?”

    “回张叔,上次考课得了第一。”

    四儿恭敬地回答道。

    “好好好,这才是我们寨子的好娃子!待你去了邛都学堂,那边的费用我全出了,你就好好念书,不用担心家里。”

    张亭长高兴地说道。

    所谓保送,学生的衣食自有出处,不用家里负担。

    唯一所要做的,就是签一个契约,出来以后,要给兴汉会的产业作工多少年。

    所以张亭长所谓的全包费用,最多也就是出点杂费。

    只是四儿的大人是老实庄稼人,哪知道这些门道?

    他听到张亭长这个话,又慌忙站起来,手脚有些无措,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如何作答。

    “哎呀,坐坐坐,你这样,别人还道我是个恶客呢!”

    张亭长强拉着四儿的大人坐下,“我好歹也是四儿的半个先生呢,以后四儿有出息了,我脸上也有光彩。”

    张亭长以前跟冯君侯打过陇右之战的,后来受了伤,左边的脚趾头被贼人斩了三根,所以只能从军中退了下来。

    不过在军中他也没白呆,好歹学了些字。

    平日里闲的时候,爱给寨子的娃儿说军中之事,也顺便当个半吊子的先生,随手给娃子教点字。

    四儿是个灵醒的,学得很快,所以张亭长极力说服他家里人,送四儿去学堂里念书。

    事实证明张亭长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照现在这情况看,四儿去邛都学堂那是铁定的事情,就是去南乡学堂也是很有希望的。

    眼看着家庭翻身在望,四儿一家对张亭长那真是视若恩人。

    “吃吃吃!快吃!”

    张亭长自己先拿起碗,扒拉了几大口,碗一下子就空了大半。

    四儿看着张亭长吃得快,又接过碗来,准备要去添饭。

    “等会。”

    张亭长突然喊住他,只见他把案上的熟肉和绿菜分出一些,递给四儿,“去,拿给你家阿母,身为子儿,要记得孝顺才是。”

    四儿接过来,对着张亭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走向庖房。

    走了几步,还可以看到他抬起胳膊抹了一下。

    “四儿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我这次过来,一是为了看看他,他在学堂念书,耗心思,所以拿点肉给他补一补。”

    张亭长坐在那里,对着四儿的大人说道,“这第二呢,是有事想与你商量。”

    “张亭长请说。”

    四儿的大人连忙放下箸子,又要站起来,但想起张亭长的吩咐,只得强行忍住,不过身子还是扭了扭,看得出他的不自在。

    “我当这个亭长也有数年了,这十里之内,有不少人家还是我亲自安置的。”

    “谁家什么个模样,说句不夸张的话,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张亭长又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边嚼边指着案上的菜说道,“别看你家吃成这样,但我知道,你们家是有余粮的。”

    “现在朝廷想要买粮,而且是高价买,两百三十钱呢,这些日子大约也传遍了,所以……”

    说到这里,张亭长看了一眼四儿的大人,“你们家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四儿的大人没想到亭长到他家来,竟是要问他这个问题。

    当下一下子就乱了手脚,整个糙汉子,竟如新妇般,脸上有些胀热,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只见他吭哧了半天,这才硬嘣出几个字:“亭长……这,家里的粮食……”

    说了半天,也不知他要表达个什么。

    张亭长见他这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今年的麦子,长得如何?”

    “还……还行。”

    “是啊!”张亭长深有感触地说道,“看来今年的夏粮又是好收成。”

    “换了前些年,谁敢想能有今日的日子?这个时候早就开始吃糠粮,咽野菜了。”

    四儿的大人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多亏了君侯!”

    越巂只有一位君侯,那就是冯君侯。

    当然,也有人喊冯君侯叫冯君。

    再过十几年二十年,被喊作冯阿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南中七郡,六郡皆呼冯鬼王,唯有越巂一郡,是个例外。

    冯君侯若是知道此事,这些年对南中的怨念,怕是也能消散不少。

    “是啊,多亏了君侯。”亭长感叹一声,“只是他给越巂百姓留下了好日子,自己却是去凉州吃苦哇!”

    说到这里,张亭长满脸悲怆而又忧虑地说道,“去年君侯刚任凉州刺史,偏偏又遇上灾荒。”

    “如今朝廷想给凉州运粮过去,又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听闻凉州胡人残暴,平常无事也要作乱。”

    “现在只希望君侯在凉州能平安,不要因为那些胡人惹上麻烦才是。”

    “啊!”

    听到这个消息,四儿的大人终于忍不住地站起来,失声叫道,“君侯出事了?”

第0887章 卖粮琐事

    “别胡说!君侯能出什么事?”张亭长一听,当场就急了,“你才出事了。”

    “是是是,我出事了。”四儿的大人连忙应下,然后又小心地问道,“君侯,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麻烦总是会有一些的,不然官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买粮食?”

    张亭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麻烦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是能朝廷能早一日把粮食送到凉州,想来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过就算少你家这点粮食,想来也无所谓,反正君侯本事那么大,。”

    四儿的大人看了张亭长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张亭长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没好气地说道:

    “有屁就放!这是在你家里,搞得我像是来抄家一样!”

    “能……能帮一点是一点。”四儿的大人终于鼓足了勇气,但声音仍是不大,“尽尽心意也好。”

    说到这里,他那张被苦难岁月刻下印记的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不然心里不安。”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自家能活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君侯的遗泽。

    而家里翻身的希望,就在学堂,至于南乡学堂,则是君侯亲自建立起来的。

    如果仓库那边高价收粮,是因为君侯需要粮食,那自己家的余粮,拿出去卖了,就是应当的。

    “再说,还有一个多月,麦子就能收上来了,不怕家里饿着。”

    张亭长听到这话,竖起大拇指:“好汉子!”

    “我自己家里,只留了一个半月的粮,剩下的打算全拿去卖了。”

    张亭长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本来想留两个月呢,哪知家里的那位,比我还干脆,只让留一个半月。”

    说出家里的糗事,张亭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说现在粮价那么高,实在不行,待麦子收上来后,回头再买一些,说不得还能多赚几斗。”

    四儿的大人憨厚一笑:“是,多赚几斗。”

    赚不赚的其实无所谓。

    苍头黔首,哪家缺那几枚铜钱?

    缺的是那一张张票子好吗?

    才从前些年的饥饿里走出来的百姓,把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重。

    此时愿意拿出存粮,大多都是怀着最朴素的愿望:能帮君侯一点是一点,就图个心安。

    冯桑冯蚕,不是白叫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趁着天还没黑透,我再去寨子的其他家走走。”

    张亭长起身,“等过几日,咱们亭里的这几个寨子一起把粮食凑起来去卖了,也让外人看看,咱们虽然没多大本事,但良心却是不愧天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院子外头走去。

    “你……慢走。”

    四儿的大人在后头憋了半天,这才说了一句。

    张亭长早就没人影了。

    几日后,日头刚刚升起,给大地铺上一层金色,官道上就开始喧哗起来。

    进入四月的越巂,雨渐渐多了起来,要么就是时不时阴沉沉的,难得见到没有朝霞的一天。

    趁着这个难得的好天气,愿意卖粮的人家,担着粮,用鸡公车推着,张亭长甚至还找来了几辆牛车。

    扬着鞭子,在半空中虚挥了一下,“去!”

    牛车就开始吱呀吱呀地响起来,向着学堂方向而去。

    事实上,张亭长负责的这几个寨子,所凑起来的余粮并不太多。

    至少比起早他们一步到达学堂附近仓库的其他亭,要少上不少。

    “哎呦,张瘸子,你也来卖粮啊!”

    有人走过来,打了一声招呼。

    张亭长斜眼看了对方一眼,冷笑道:

    “咋啦?上头放了消息,不让我过来?”

    “哪敢啊!只是你那一亭,谁不知道山头多了一些,论起种桑养蚕,没人敢在你面前说话,但论起这粮食嘛……”

    来人半转过身,抬了抬下巴,示意张亭长看向学堂前面平地上的一堆粮包:

    “看到没,麻袋!是仓库特意发给我们的,专门用来装粮的!”

    看到对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张亭长“呸”了一声,不屑道:

    “粮食多了不起?”

    “呵……”

    粮食多肯定了不起啊!

    “呵呵……”张亭长比对方还多呵一个字,然后把身边的四儿往前一推,“粮食有价,学问有价不?”

    “今日我们亭,派出人给仓库当下手,别的不说,这写写算算,还是能搭把手!”

    今年学堂保送往邛都的名额,四儿肯定是占了一个。

    看到四儿那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再看到张亭长那趾高气扬的神态。

    对方如同吃了一只绿头苍蝇般恶心,咬牙道:

    “张老匹夫!吾从未见过似汝这般无耻之徒,算你狠!”

    说着,立刻转身就走。

    张亭长压了对方一头,顿时念头通达,心情舒畅,哈哈大笑起来。

    当下安排人找地方卸粮,自己又亲自前去交涉。

    得知又来一批卖粮的,仓库的管事顿时大喜过望。

    再听到学堂最灵醒的娃儿也过来帮忙,管事的脸一下子就笑成了菊花。

    这十亭八里,真想要找出几个能写会算的,就数学堂里那几个学生了。

    那些亭长什么的,在军中时还好说。

    到了地方,无人监管,还能认得几个字,能背得下九九决就算是了不起。

    而且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忙,如何抽得空来帮忙?

    “好极好极!”

    管事拿过册本笔墨,又让四儿坐到桌前,“外头喊多少粮,你就记多少粮,此事对你来说,应当不难吧?”

    四儿看了看帐本,只见上面不过是写着何亭何乡,卖粮多少。

    对他来说,尚还在能力范围之内,当下便点了点头。

    管事见此,又对着张亭长说道,“娃儿我就先留下,今夜和我们仓库的人一起吃饭,到时我亲自送他回寨子。”

    “可不许亏了人家,我那亭就指望着出一个读书种子呢!”

    张亭长仍是再三地吩咐道。

    “咱们这里是什么规矩,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

    管事没好气地说道,“放心就是,到时再送他一条肉,就当是酬劳。”

    “那就好,那就好。”

    张亭长乐呵呵地说道。

    “看你那扣搜样,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个小道消息?”

    “何事?说来听听。”

    “听说截止三日后,能来卖粮的寨子,过了夏收,上头会多批一些蚕种。”

    “此话当真?”

    张亭长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失声叫起来。

    越巂的桑树,与别处不一样,那是能养出好蚕的桑。

    但除了桑树,蚕种则是更重要的东西。

    一年里养第一季蚕,大伙手头都自有蚕种。

    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也可以向官府借一些。

    但想养第二季蚕,大部分都是要从官府手里拿。

    而官府的二季蚕种来源,基本又都是来源于兴汉会。

    二季蚕种不可能满足所有家庭,所以官府一般在学堂发放,通知附近的寨子过来拿。

    而且还是优先配给家里有学生的人家,算是一种补贴。

    同时这也是兴汉会推进教育,培养初级技工的一个手段。

    不识字的底层,对于资本来说,那就是纯粹的消耗品,还是随时可以替换掉的那种。

    他们根本无法提供社会进一步发展所需要的效率。

    越巂郡这些年能得到大发展,与它独特的行政结构是分不开的。

    因为兴汉会可以利用官府力量直达基层的优势,大力推广自己想要发展的东西。

    这就是越巂效率,代表着某种形象。

    大汉丞相当年把越巂郡划分出来给冯君侯折腾,最后果然没让人失望。

    但张亭长此时有些失望了,因为他听到管事说道:

    “我亦是听说,当不当真,我如何敢保证?”

    “当不得真的消息,你说与我听,让我白高兴一场,是何道理?”

    张亭长不满地说道。

    管事闻言,冷笑一声,也不再提这个话题。

    正因为是小道消息,所以最后往往才是事情的真相,你懂个球!

    这种事情,别说官府,就是兴汉会,也不可能承认啊!

    虚虚实实,云里雾里,才是让人无话可说,拿不到把柄。

    再过三日后还不愿意卖的,那基本都是犹豫的,或者是想等着粮价再升上去的。

    就算是官府再怎么想要给治下的百姓谋利,给自己谋政绩,但兴汉会吃撑了,给这等人批蚕种?

    只见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似地要把张亭长赶出去,“去去去去!没时间和你磨牙!”

    “急甚急甚?我再与我侄儿说句话。”

    张亭长扒拉着门框,不愿意挪步,他看向四儿,语重心长地说道,“四儿啊,这刘管事平日可是常往邛都走呢!”

    “你这回可算是搭了他的关系,以后去了邛都,平时有什么事要联系家里,只管找他。”

    四儿看了看管事,又看了看张亭长,有些不知所措。

    “老匹夫有完没完,滚滚滚!”

    管理直接上手推搡,把人赶了出去。

    张亭长也不在意,顺势乐呵呵地走了。

    出来后,回到自己亭里卸粮的地方,看到亭里的人正蹲在粮堆周围晒太阳,当下便搬了块石块,一起挤到里头吹牛皮。

    乡下黔首,没多大见识,聚到一起,基本都是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哪家今年又多种几亩桑林,哪家又在山脚下开了两亩地。

    就连哪个提着了一块肉回家,就算是一个新闻。

    大伙平日里难得清闲,再加上日头正好,说得那是热火朝天。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年轻郎君并行而来。

    那中年汉子目光隐含锐意,他扫了一下这群人,一眼就看出了这里面的领头人物。

    只见他对着张亭长拱了拱手:

    “敢问阁下可是诸人之首?”

    “不敢不敢,鄙人姓张,乃是十里乡乙区戊亭的亭长,见过两位贵人。”

    张亭长不敢怠慢,连忙还了一礼。

    眼前这两位,身上自带上位者的气势,身后的随从,人人皆是佩刀,而且制式一看就是军中之用。

    光听张亭长所报地方名字,就知道是冯永平定越巂后新置。

    中年汉子听到张亭长的话,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摆了摆手:

    “什么贵人不贵人,不过就是路过的,看到这里正在收粮,所以就过来看看。”

    他看了看众人身后的粮食,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好奇的神情,“这些粮食,都是从哪来的?”

    虽然他极力做出亲民的态度,可是身上那股子逼人的富贵之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张亭长不敢怠慢,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一副十足乡巴佬的模样:

    “这是这样,我们听说粮价高,想着家里有些余粮,所以就凑了点粮食过来,看看能不能换了钱,然给家里人添点衣服。”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别处都想着要借粮,大伙家里居然还有余粮?”

    中年汉子有些吃惊地问道。

    “别处?别处哪里?”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张亭长警惕起来,“这几年来,可没听说附近闹过灾荒……”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特意看了看两人身后的随从。

    没错,的确就是行伍中人。

    本就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张亭长很是肯定这一点。

    所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中年汉子有些尴尬一笑,倒是旁边的年轻郎君给他解了围:

    “张亭长勿怪,我这位族叔,才从关中过来,不知道咱们越巂这边的情况,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

    张亭长恍然,一拍大腿,“要不怎么说是魏贼呢?贼人贼人,哪有本事像大汉这样,让咱们百姓吃饱饭?”

    “听说他们那边,种个地还要被官府收去五成,这个让人怎么活哟?一旦入了军,全家世世代代都要当士卒。”

    “家里的男子在前方为朝廷战死,后方的妻女却被官府另配他人,这能是人干的事吗?”

    张亭长当年在冯君侯麾下,可没少听说过魏贼那边的事。

    有些人还是从魏贼军中投靠过来的,拿自家的事情说给大伙听。

    张亭长这些年来,学过的字可能忘了不少,但这等事情,那可真是能记一辈子。

    “所以大汉必是要灭了贼人,大伙才能有好日子过啊……”

    这些年大伙过上了好日子,越是不敢想像魏贼治下那些百姓的日子。

    苍头黔首见过多少事情?

    在他们眼里,张亭长跟着冯君侯走南闯北,乃是极有见识的人。

    寨子里的人看到别人不年不节的提个肉回家,都能嚼舌半天。

    所以就算是这些事情早就听张亭长讲过,不过此时再听起来,依然是津津有味。

    没办法,优越感总是比较出来的。

    更何况自己也是才从苦日子出来几年。

    只是大伙越是赞同张亭长的话,那中年汉子的脸色却越是古怪,甚至有些尴尬起来。

    年轻郎君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憋着笑意。

    他似乎比中年汉子接地气得多,竟是毫不在意地蹲下来,与大伙说话:

    “这位乡亲,这个时候你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卖,家里不会缺粮吧?”

    “不……不缺,家里留着不少呢。”

    四儿的大人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来,但一看对方也是蹲着,只得也随着对方继续蹲在原地,粗糙的双手连连摆着。

    “大伙都说官府这几年做得好,那有没有觉得哪里做岔了的?”

    年轻郎君微笑着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皆是露出惊慌之色,悄然不敢说话。

    “不要紧张,其实我们是县衙派下来的,今儿这个事,对县里来说是个大事。”

    年轻郎君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粮食:

    “所以官上其实都知道大伙的心意,所以此次派我们出来,也是想问问大伙,有什么要求没有?”

    听到年轻郎君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大伙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这才对嘛,要不然遮遮掩掩地反而让人不自在。

    官府派人到乡下检查农耕,每年至少会有两次。

    至少大伙都远远地见过,甚至上了年经的老农,还会被叫到跟前问话,大伙看这位郎君年纪轻轻,想来官职也不会太大。

    所以心里倒也不是太紧张。

    人群有老农,甚至上一回还和官上派来的人说过话,胆子也大一些,当下便试探着开口道:

    “这位郎君,咱寨子山多地少的,但官上一直不让我们多种些桑地,一定要我们种粮食。”

    “这桑稻不都一样嘛,不知能不能回去与官署的大官们说说,让我们来年多种些桑田?”

    年轻郎君大笑,指了指老农:

    “这位老乡,你这是欺我年幼,想要害我耶?每一亭每一寨要种多少粮食,当初都是定下的。”

    “只要不侵占农田,别的地方你种满桑树,那都无事,但规定好的农田不行。”

    “要不然,哪来现在这般多的粮食?”

    老农露出憨厚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憨笑: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让郎君见笑了。”

    年轻郎君又与大伙聊了一阵,这才起身离开。

    倒是张亭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县里派下来的人,能有军中精士相随?

    哄谁呢?

    再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没有说什么越界的话,这才得意一笑。

    两位官府的人领着随从离开人群后,走了好一段路,中年汉子这才突然问了一句诛心之言:

    “吾自到越巂,看到百姓言必称冯,难道他就不怕遭忌?”

第888章 种桑得桑

    “遭忌?”

    年轻郎君闻言,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中年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失礼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这才指了指南边,说道,“夏侯将军,南**有七郡,六郡夷人皆呼丞相为诸葛阿公,而唤兄长为鬼王。”

    然后他又指了指东北方,“自先帝驾崩后,丞相辅佐天子已近十年,世人皆曰丞相治国有方,就连天子亦称丞相为相父。”

    “丞相所受殊荣,在兄长之上不知几何?然丞相犹得天子敬重,兄长如何会遭忌耶?”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是面露微笑道:“丞相当年上《出师表》,其表首句,便是兄长之名。”

    “《出师表》中,所提侍卫之臣,皆是留守锦城辅佐天子之人。表中所提的在外忠志之志者,唯有兄长一人有名耳。”

    “夏侯将军,你觉得,天子会猜忌兄长否?”说着,他又是提高了语气,“况自大汉开国以来,从未有君臣相忌一说。”

    “不信且看当年先帝,为关老君侯报仇,虽是怒而兴师,但亦可见君臣情义之重。”

    “夷陵之战时,黄权率军投敌,先帝却自认是负了黄权,待其妻儿如初。”

    年轻郎君的神色越发地意味深长起来:“夏侯将军遭忌之言,莫不是以己度人?”

    “也是,以魏贼三代人主看来,不是多疑,就是狷狭,要么就是迁怒。猜忌臣下,本就是常事。”

    夏侯霸听到这里,已是满脸怒色,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王太守,别辱人太过!”

    王太守自然就是越巂郡太守,王平之子,王训。

    只见他微含嘲讽地说道:

    “夏侯将军说我家兄长遭忌的时候,可有想过辱人太过?”

    “如今我不过是说出一个事实,没想到在夏侯将军眼里,反成了是辱人太过,呵呵……”

    曹操多疑自不必说了。

    光是一个荀彧就已经让后来人扼腕叹惜不已。

    曹丕则是心胸狷狭。

    黄权投敌,受到魏国厚待,刘备自责有负于彼,可能还会有人说是作秀。

    但凡事怕就怕对比。

    于禁在荆州之战中降敌,后被送还魏国后竟被曹丕羞辱至死。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至于曹睿……

    夏侯霸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兵败被俘至汉中,顺便拜祭了一下先人而已。

    留在魏国的夏侯三族(即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尚三脉),如今尽被召至洛阳,名为优待,实是软监。

    当然,这是汉人转达给他的消息。

    也有从魏国投奔蜀地带过来的人带过来的消息。

    更有前往魏国的商队传回来的消息。

    真假如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夏侯霸嘴上自是要极力否认。

    但他心里却是明白: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夏侯楙(夏侯惇之子)前面因为卖粮,差点被陛下杀头。

    夏侯玄(夏侯尚之子)又一直被陛下所厌,后面还卷进了浮华案。

    至于自己(夏侯渊之子),在陛下眼里,已是投敌之人。

    仍在魏国的诸位兄弟,能逃过一劫,已是幸运,更别论还能像以前那样受尽恩宠。

    所以由此想来,此时夏侯三族在魏国的境地,怕是真的不太妙。

    然越是如此,王训所说的话语,就越是扎得夏侯霸的心窝疼,让他又是羞又是愤,偏偏又无从反驳。

    只见他咬着牙,怒道:“都怪冯文和!”

    若是当初兵败时,能尽而亡,何来今日之祸?

    此时的夏侯霸,无比后悔自己太过纯良,一开始就信了冯文和的鬼话。

    什么来汉中见族妹,祭父弟……

    假的,全都是假的!

    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如何会有那般好心?

    不过是巧言令色,诱己入彀而已!

    如今的自己,不是投敌,那也成了投敌之人,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刘禅的皇后以夏侯家外甥女的身份,陪同自己祭拜父弟的消息,这么快就传至洛阳。

    要说这其中没有汉人故意大肆散播的缘故,夏侯霸宁愿相信自己的父弟还活在这个世上。

    说不定还是冯文和一手策划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夏侯霸又是咬牙切齿地再重复了一遍:“都怪冯文和!”

    说完,理也不理王训,伸手接过随从牵着的马匹,翻身上马,径自向前策马而去。

    王训也不以为意。

    这些日子以来,夏侯霸一提起兄长,都是怒骂不已。

    只是此人身份大不一般,更兼张小娘子的关系与他的关系更是复杂。

    听说兄长对他亦是要喊一声伯父。

    所以王训倒也不好对他如何,最多也就是与他争辩两句。

    剩下的,只要他做得不过分,也就由他去了。

    眼看着夏侯霸的人影越来越小,他连忙带人跟了上去。

    夏侯霸策马跑了一阵,这才觉得胸口的郁气稍稍解了一些。

    他抬头看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桑林。

    桑树下,有百姓正在挖坑,还有百姓正从别处担来黑乎乎的东西堆到树下。

    桑林边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蓄水池。

    看到那些百姓所做的活,与北方大是不同。

    夏侯霸不禁又停下了脚步。

    自从知道自己在名义上“被叛投”了蜀人之后,夏侯霸没少跳脚咒骂某位冯姓之人。

    为了避免尴尬,张夏侯氏借着回锦城看皇太后的名义,把夏侯霸从汉中带走了。

    虽说张夏侯氏曾对冯某人颇有微词,但其实对冯某人的本事,还是很认同的。

    特别是经过汉中一行,张夏侯氏算是默认了自家小女儿的某种身份。

    所以她在夏侯霸面前,还是说了冯某人的一些好话。

    毕竟都成一家人了,以后终归还是要再见面的,到时候关系太过僵硬总是不好。

    只是自家族妹说那冯文和领兵了得也就算了,因为在这方面夏侯霸没资格说话。

    但要说此人连治理地方的手段,亦是少有人能出其右,那就真是让人不服气了。

    允文允武,写得一手好文章,领军能镇守一方,若是治民之能亦是仅亚诸葛亮,这等人才,只怕百年才出一人。

    如今蜀人前有诸葛亮,后有冯永,难不成这蜀国,当真受上天所眷耶?

    夏侯霸自然不相信。

    所以他要亲自去看看。

    蜀人军民士气高昂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到了越巂,他发现这里,居然颇有书所载的前汉遗风。

    前汉征伐匈奴,胡人闻汉兵莫不畏者,称之为汉子,人又曰好汉。

    而越巂这里,闻魏贼则莫不切齿,以灭魏为任,实是让夏侯霸心存惊悸。

    不说民心,就连百姓事农桑,都远异北方。

    他走上前,开口问道:

    “敢问这位老丈,为何要在桑树下挖坑?”

    正在挥着锄头的老农停下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夏侯霸,反问道:

    “这位贵人可是从别处而来?才至越巂不久?”

    夏侯霸顿时大吃一惊:“老丈如何得知?”

    老农呵呵一笑,指了指桑树:

    “如今越巂养蚕之桑,皆为冯桑,乃是冯君侯费尽辛苦才寻来的上好桑种,可养出好蚕。”

    “君侯在越巂劝课农桑时,教我等事桑树亦要如事粮食,开春时要剪桑树枯枝。”

    然后老农又指了指桑林边上的大水池,说道,“同时要开始放养鱼苗……”

    夏侯霸越听,越是迷糊起来:“为何要在池里放鱼苗?”

    “养鱼啊!”

    老农理所当然地说道。

    再看到夏侯霸不明所以的样子,老农哈哈一笑,拍了拍脑袋,“老糊涂了,忘了贵客是从外地而来。”

    “这池啊,有个专用的名字,叫鱼塘。君侯说了,孙水河谷,多有低洼之地,但凡到了多雨时节,容易成灾。”

    “所以在低洼多挖鱼塘,再用挖出来的塘泥在边上筑起塘基,可减轻水害。而且鱼塘蓄水,亦可防干旱。”

    “塘基土地肥沃,在上头种桑树,既不占田地,又能得桑叶养蚕,乃是一举数得。”

    夏侯霸听到这里,不禁惊而叹服:“原来如此!那冯文……唔,唔!”

    “还不止呢!”

    老农难得见到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外来土包子,而且看起来还是贵人的土包子,当下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塘基上种桑,桑叶喂蚕,蚕沙喂鱼,鱼粪肥塘,塘泥壅桑,此乃生生不息。”

    说着,老农唱了起来:

    “一二月来理桑枝,放鱼苗;三四月来施桑肥;五月养蚕,六月卖,蚕沙蚕蛹来喂鱼;七月八月清塘淤,固塘基;年底数月除草喂鱼。”

    “鱼塘宽,鱼塘深,捕得鱼儿腌咸鱼,腌得咸鱼送军中……”

    越巂有盐井,再加上冯君侯当年搞的稻花鱼,越巂咸鱼如今已是在蜀在大有名气。

    反正陇右胡人对口粮袋里的咸鱼,都是纷纷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咸鱼又香又咸又好吃。

    夏侯霸听闻这俚曲,道尽一年桑塘农事,不禁有些痴了。

    “听闻老丈不似普通农人,敢问姓名?”

    老农又是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我当年不过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卒,后来得君侯错用,跟在君侯身边当了几年亲卫,最后随君侯平定越巂。”

    “后来君侯领军北上,再用不上我这老身子骨,便给我安排了一个乡老的位置。这些东西,都是君侯亲自教的。”

    夏侯霸又是一呆,脸上忽阴忽晴,时红时青,精彩之极。

    老农没有注意到夏侯霸的脸色变化,只是仍在絮絮叨叨地说道:

    “君侯当年教我们这些,只说了只要按他教的去做,大伙的日子就定会好过起来。”

    “只是可惜啊,君侯没有亲眼看到越巂今天这模样,也不知他在凉州那边,过得好不好……”

    夏侯霸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道:

    “老丈,现在不少人都说要卖粮,要给凉州那边的冯,冯……君侯帮忙,你怎的不去?”

    “怎的没去?我前两天就已经让人把自家的余粮卖掉了。”

    老农连忙澄清道。

    “哦,哦,原来如此。”

    夏侯霸拱拱手,以示歉意,再看向别处。

    但见鱼塘里水波微澜,也不知是鱼儿上来透气,还是被风吹皱了。

    再看到鱼塘周围桑叶青绿,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果真是治世之才也!光看这良田桑塘,就让人想知道他治理越巂时的风采……”

    老农本已重新弯下腰去挖坑,此时听闻此言,又站直了身子,笑道:

    “贵人这话,当真是说到人心里去了。其实我们亦常想,若是君侯有机会回来看看,那该多好?”

    “不过老身每想起君侯,倒是有个去处。”

    说着,他指了指西边:

    “从这条官道而去,有一大片良田,乃是当年君侯亲自耕种之处。田头立有一碑,上头刻着‘冯侯曾耕种于此’,那便是了。”

    夏侯霸本是不待见冯永,但与老农一番谈话后,闻自己前所未闻之事,当下心里终于起了好奇心。

    他拱手谢过老农,转身重回官道上。

    原本落后了一段路的王训早就在那里等候。

    夏侯霸看了一眼王训,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

    “王太守,你可知当年冯明文耕种之处?”

    王训一向以兄长态度为准。

    虽然夏侯霸口口声声说兄长欺他,但兄长既然唤对方为伯父。

    那么自己就算再怎么看不惯夏侯霸,只要对方不挑事,那么在面子功夫上,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此时看到对方的态度居然有所变化,王训不禁有些惊异,同时点头道:

    “自然知道。”

    “我能去看看吗?”

    “有何不可?我来带路。”

    一行人骑着马,不一会儿,就到了老农所说的地方,看到了那块立在田头的石碑。

    夏侯霸翻身下马,立在石碑前,看着眼前不断翻起绿浪的稻田,默然不语。

    王训站到他身边,说道:

    “当年兄长领军走越巂通锦城的那条大道,秘密离开越巂,待百姓知晓时,兄长已到了锦城。”

    “在兄长离开后,越巂官府行其遗策未变,数年后百姓衣食皆足,便在他亲自耕种之处,立了这块石碑,以记其恩。”

    夏侯霸眼光变幻,面色复杂,好久才喃喃低声道:

    “他能得百姓如此铭记,吾妹果是没有骗我。”

    他心里更是汹涌翻腾。

    冯永其人,年纪尚浅,就已有此等成就,日后定是继诸葛亮之后,成为蜀国梁柱。

    蜀国前有诸葛,后有冯永,难不成当真是上天所眷耶?

    他一边想着,手上不自觉地摸上那块石碑。

    这时,只听得远远就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住手!天杀的!你们是谁?敢去碰这石碑!”

    夏侯霸下意识地缩回手,循声看去。

    只见几个年轻郎君正提着棍棒跑过来,待看到这行人腰间还戴着兵器,知其不是普通人,当下仍是壮着胆子喝问:

    “汝等是何人?”

    夏侯霸看到对方几人虽是说汉话,但口音甚是古怪,似乎有点像洛下音,偏偏又让别扭得很。

    更重要的是,看他们的打扮,还带着明显的夷人风格。

    随从早就王训和夏侯霸围在中间,手皆按在刀柄上。

    王训推开随从,对着几个年轻郎君拱了拱手:

    “我们乃是从县衙下来巡视农耕,特意来这里一观,以瞻君侯当年之风,敢问几位又是何人?”

    几个年轻郎君闻言,再看到对方阵势,知其应当不是假话,为首那个鼓足了勇气说道:

    “原来是官上的大人,但大人看且看耳,怎么还乱摸那石碑?这可是我家的地,不许乱碰那石碑。”

    听到对方说“大人”二字,夏侯霸便知这几人乃是夷人。

    “原来是主人到来,我们一时没注意,勿怪勿怪。”

    王训连忙道歉道。

    倒是夏侯霸忍不住地插了一句:“你家的地?”

    不是说这是冯明文耕种的地方么?

    怎么又成了夷人的地?

    “那当然!”为首的夷人郎君抬头挺胸地说道,“冯君侯当年在这里种地时,我们还给君侯捉过鱼呢!”

    “没错没错,我们给君侯捉了好久的鱼,所以君侯后来把这些地送给我们种,说汉夷是一家人。”

    一百条泥鳅换一个肉饼呢!

    那肉饼的味道到现在他们都忘不了。

    说起这个事,几个夷人小郎君脸上就尽是自豪之色。

    “君侯还教我们唱过歌,你要不信,我唱给你听。”

    “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听得夏侯霸一脸懵逼,这又是什么俚曲?

    怎么话音这般这般古怪?

    难不成是哪个地方的夷话?

    一旁的王太守脸皮直抽搐。

    兄长当年对这些夷人小郎君所做的黑心交易,若不是有后来赠送田地一事,只怕要成为伟光正形象的一大污点了。

    不过幸好,现在的故事是,冯君侯为了考验他们,所以让他们去捉泥鳅……

    这些夷人小郎君,成了故事中那些有奇遇的主角。

第889章 开始考课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捉泥鳅……”

    这曲儿由稚嫩的童声唱起来,最是好听。

    威武城外的官道上,正在赶路的李叔慎听到这充满童趣的童音,不禁放缓了脚步,向着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一个小女童拄着一根小木棍,正蹶着屁股在爬官道边的小坡。

    可能是爬得累了,她爬几步就停下来唱两句。

    唱得有些断断续续,就像是在吊嗓子一样。

    李明从来没听过这等曲儿,还道是凉州特有的俚曲,他干脆停下了脚步,对身边的马田说道:

    “没想到这凉州乡曲听起来,倒还有几分有趣,只是这口音却甚是古怪,这一路行来,从未听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马田。

    却见对方如是魔怔了一般,竟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幼常兄,怎么回事?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李明还道对方是一路奔波,过于劳累,“前方就是武威城,我们到了以后,先休息几日……”

    马田惊醒过来以后,脸上竟是出现了些许慌乱之色。

    这是李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失态。

    看到李明担心而又好奇地看着自己,马田强自一笑:

    “听到这曲儿,某不禁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让叔慎见笑了。”

    “陈年旧事?莫不成幼常还曾来凉州,听过这曲?”

    李明看到马田这副模样,不禁疑惑地问道。

    马田摇了摇头,否定道:“我何曾来过凉州?”

    然后又指了指不远处小坡,“不过那女童所唱的曲,虽说吐字不大真切,但这曲韵我确实听过。”

    李明也看向那已经爬到小坡顶的女童,诧异道:

    “还有这事?莫不成此女娃是幼常故人之后?”

    马田听了,脸色大变。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小坡上的女童大概已经觉察到两人是在说自己。

    当下便用手里的木棍哼哼哈嘿了耍了几个把式,居然还有模有样。

    最后一收势,指着两人叫道:

    “尔等究竟是何人?速报上名来!”

    李明看得有趣,走了几步上前,微仰起头,发现女童衣着虽是看起来样式不算繁杂,但衣角在晃动间,竟隐隐有流光的质感。

    他悚然一惊,知这女童的家世不可小视。

    细心观察之下,果见小山坡后面,似有人影晃动,看起来应当是女童的仆从之类。

    得到这个发现之后,他打消了打趣女童的念头,当下拱了拱手:

    “吾等乃是前往武威参加考课的士子,听到小娘子所唱,一时失态,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这个话表面看起来是说给女童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她后面的人听的。

    女童看到他这模样,眨了眨眼,然后用手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只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女子恼怒的声音:

    “冯小娘!你又在乱跑,看我不告诉你阿母去!”

    女童听到这个声音,登时脸色大变,她顾不得与李明说话,连忙转过头叫道:

    “我没有乱跑!我是在侦察敌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下山坡,一下子就消失在后面不见。

    这时,马田急忙走到李明身边,一边拉着他继续向前走,一边匆匆说道:

    “叔慎,速走!”

    李明一边被马田半拉着向前走,一边诧异地问道:

    “幼常何以如此失态?”

    “吾观方才那女娃,其家世只怕是不简单。你我出门在外,又是初到凉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对……。”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向武威城赶去。

    就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张家小娘子的声音:

    “敌情?什么敌情?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看你才是敌情!”

    话音刚落,只见张小四提溜着冯双双从小坡后面出来,一边斥责道。

    冯双双小短腿在半空中不住地晃悠着,嘴里叫道:

    “我没有乱跑……”

    然后伸出手指着前面两个快要走远的人影,“姨母你看,那两个人刚才和我说话了!”

    张星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哪知一瞟之下,她不禁有些一愣:

    前面那道人影怎么有点熟悉?

    双双趁张星忆分神的瞬间,身子一扭,从她手里挣脱出来,跑掉了。

    张星忆大怒,刚刚浮现起来的那点念头直接抛到了脑后:“别跑!”

    双双哪会听她的?

    手脚并用地拐过小坡,小短腿蹬蹬蹬,跌跌撞撞地朝着某个救兵方向跑去。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张星忆穿着长裙,官道外面野花野草极多。

    冯双双人小,她又不怕被挂破衣服,但张星忆可不敢像她那样直接趟过去。

    她跺了跺脚,在身后焦急地叫道:

    “草里有长虫,你小心些!”

    然后对着随从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追上去!”

    官道后面不远处,有一条不大的无名小河,向西而去,注入威武的护城河。

    小河边上,围起了一道布幔,表示有大户人家的女眷出来踏春。

    布幔后面,还袅袅飘起青烟。

    赵广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在烤架边上忙碌着,看得出心情很是不错。

    坐在他身边的,是满嘴是油,依旧不住地往嘴里送食物的黄舞蝶。

    “这个糊了,火过了点,下次小心些。”

    黄舞蝶嘴里塞满了烤好的肉,甚至还不忘点评一番。

    “哦,好的,好的,这个我会注意。”

    赵广一边翻着手中的烤鱼和烤肉,一边时不时看看黄舞蝶,眼中充满了柔情和宠溺。

    坐在上风不远处晒太阳的关姬看到两人这副恩爱模样,嫌弃地“嘁”了一声,在躺椅上翻了一个方向。

    陪坐在她身边的冯永倒是笑着说了一句:

    “果真是成了亲,才让男人真正的长大啊。”

    习惯了赵广的不靠谱,突然看到他这样,让冯永有些意外。

    黄舞蝶耳尖,听到冯永这话,大声接了一句:

    “兄长,你成亲后,就一直夫唱妇随,孩子都有几个了,自是不知道我们夫妇分别之苦。”

    赵广成亲后,这几年一直与黄舞蝶聚少离多。

    眼看着关姬又怀了二胎,不要说一直不甘落后黄舞蝶,就是赵家只怕也是着急。

    所以现在赵老爷子去南乡休养后,再加上凉州已经稳定下来。

    黄舞蝶回汉中安排好赵老爷子夫妇后,又来到凉州,与赵广相聚。

    这也算是好事。

    “别胡说!哪是一直?最开始的时候,不也分别了大半年?”

    冯永反驳道。

    黄舞蝶直翻白眼,也不知道是噎着了还是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布幔外头闯进来。

    双双本想跑到自家大人身边。

    可是看到大人身边的阿母,她很是果断地转了个方向,跑到黄舞蝶,叫道:“黄姨母!”

    黄舞蝶看到双双,眼中立刻放光,把烤肉一丢,直接就抱起双双:“哎!”

    同时还在双双脸上亲了好几下,双双的小脸蛋上立刻也沾上了油光。

    虽然黄舞蝶与关姬不对付,但对关姬生出的一对儿女却极是喜爱。

    只是自从上次关姬得知张小四对冯家不传之秘有觊觎之心后,她就开始对阿虫严加管教起来。

    就比如现在,冯刺史为了重温旧日悠闲时光,有心要垂钓。

    阿虫也被逼着拿着小鱼杆,端端正正地坐在大人身边学垂钓。

    因为自家阿母说了,此乃修身养性。

    看着儿子不断地往自家阿姊那边瞟,一副羡慕模样,冯刺史有心想要让他去玩。

    可是天大地大,孕妇最大,现在就连黄舞蝶都不敢刺激到关姬。

    冯刺史哪敢表达出对三娘教子的意见?

    所以只能是让自家儿子受委屈了。

    就在这时,只见张小四怒气冲冲地跟着回来,对着冯永告状道:

    “姊夫,你不要光看着阿虫,也要管教一下双双,不然她都要成疯丫头了!”

    才多大的孩子?

    阿虫已经够苦了,你还来添什么乱?

    冯永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又怎么啦?”

    “你看她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到处野,哪还有一点姑娘家的模样?”

    黄舞蝶一看,连忙把双双放到地上,然后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双双点点头,扎住马步,憋红了脸,突然对着这边大叫了一声:

    “姊夫!”

    这一声可捅了马蜂窝。

    冯刺史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关姬猛地转过头去,死死地盯向那边。

    张星忆的小脸先是白了一下,然后立刻又涨红了。

    只有阿虫,被吓得手里的鱼杆都拿不稳了,一脸茫然而又害怕地看着自家父母和姨母。

    黄舞蝶哈哈一笑,抱起双双,转身跑了。

    “赵二郎,你给我过来!”

    冯刺史捋起袖子,“还要烤多久?不知道你阿姊饿了吗?”

    赵广看看没了人影的黄舞蝶,再看看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兄长,冷冷地盯着自己的阿姊,咬着牙瞪着自己的小妹……

    明明日头很大,他突然就觉得好冷。

    “真的有点寒意啊!这凉州和蜀地就是大不一样。”

    蜀地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穿上了薄衫,但在凉州,却仍要多加一件外袍。

    接待两人的管事听到李明的话,不禁笑问了一句:

    “两位郎君是第一次来凉州?”

    “对啊,本来去年九月就出发了,没成想到了汉中,传来消息说去年凉州大雪封路,只好等开春了才动身。”

    马田接了一句:

    “听说去年凉州闹雪灾了,连带着蜀地的粮价都涨了呢!”

    “两三年没回蜀地了呢!”

    管事居然也是蜀地人,听到马田这么一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是这样啊,去年凉州那场白灾,确实严重,近些年来,蜀地少有涨这么高的粮价呢。”

    “嘿,要不说那些胡人,赶上了好时候呢,正好碰到冯君侯任凉州刺史。”

    “就算是高价粮,也要让蜀地先运过来救人再说,不然的话,按往年不知要少死多少人。”

    “要是凉州能像蜀地那样产那般多的粮就好了……”

    管事一边说着,一边给两人递过来两张纸:“给,先填上。”

    “这是何物?”

    “登记表,看得懂不?会写字吧?”

    果然不愧是冯鬼王主政的地方,很有南乡的风格。

    在南乡呆了不少时日的二人顿时有一种来到了南乡的感觉。

    “懂懂,肯定会。不会谁敢来参加考课?”

    马田抢着回答完毕,然后又低声对着李明说了一句:“考课已经开始了。”

    李明有些不明所以。

    马田却是没有细说,只是问道:

    “敢问有笔墨吗?”

    “有,那边每张桌上皆备有笔墨。”

    这是专用来接待参与考课的地方,摆了数排的桌案。

    有高桌有矮案,有椅子有跪垫,看来凉州刺史府在这方面是用了心,考虑到不同地方的士子不同的习惯。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李明看了一眼管事。

    看到对方已经拿着一本书自个看了起来,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幼常兄,方才你说的考课……”

    马田抖了抖手里的报名表:“考课虽说不设门槛,但此乃考课的隐形门槛,能看得懂字,写得了字,方能参与。”

    李明恍然。

    他还想着,凉州刺史府是想要靠这个东西摸清自己的底细呢。

    想来也是,天下大乱数十载,逃民隐户不计其数,户籍制度早已败坏。

    冯鬼王那等人物,又岂会指望靠这个来了解来人都是谁?

    待两人写完后,管事还拿着登记表仔细地看了一眼,忍不住地赞叹道:

    “这个字,真的很不错啊!”

    他站起身来,比最开始时变得热情了一些:“这是号牌,两位出门左拐,有人会安排二位。”

    他说着,递过来两个牌子,上头写着“丁四十三”和“丁四十四”。

    “接下来的三个月,两位就算是正式进入考课,若是能通过这三个月,则可进入下一阶段。”

    管事笑着说道。

    马田试着打听道:“这三个月的考课,是考个什么,能否说说?”

    “这个嘛,自会有人安排。”

    管事打着哈哈,却是不肯说清楚。

    只是当看到自己的住宿时,李明就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我们两人共住一间屋子?”

    带着两人过来的侍者一听,顿时就乐了:

    “两人?这位郎君,这么大的房子,怎么可能只住两人?这是四人间,以后若是再有人来了,是要住四个人的。”

    “什么?!”

    李明虽说比起李家嫡系子孙来,勉强也算是吃过苦的。

    可是在住宿方面,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别人长住同一屋,而且还是四个人。

    可能是看到李明脸上有些不情愿,侍者又多说了一句:

    “这位郎君,这屋子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

    “两位想必也听说了,凉州去年刚遭了大灾,民生艰难,官府钱粮紧张。”

    “但就是如此,还给从四方而来的士子免费提供住宿,这所食所用,皆是民脂民膏啊!”

    听到侍者居然还说出这番话来,李明脸上一热。

    看着侍者远去的背景,马田若有所思地一笑:“有点意思。”

    “叔慎啊,出门在外,不比家中。特别是这刺史府,公开考课选才,还是大汉以来的第一遭。”

    “如何考,如何选,皆是未知,我等还是谨言慎行才是。就如住这个屋子,说不得也是考课之一。”

    “这也算是考课?”待到第二天时,李明指着眼前的一切,哆嗦地问向马田,“幼常,你确定我们不是当苦力来的?”

第0890章 王侯书生如何能与才高八斗相比?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冯刺史当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甚至他还明白:备战备荒为……嗯,为天下。

    凉州就是因为百余年来动乱不已,所以大好的丰饶之地被白白荒废掉了。

    这个时代对自然灾害的抵抗能力本就不足,再加上**的增强效应。

    一场不大的自然灾害,很容易就被放大成让百姓流离失所的灾难大片。

    所以大至朝廷,小至一方主官,不说真心为百姓着想吧,就是想要维护社会和百姓的稳定。

    长久之计就是大力发展生产力,大幅度提高社会与百姓对抗风险的能力。

    只是这个方法,在识字率极低的古代,想要出现明显效果,那就要极大拉长时间线。

    至少以百年甚至数百年为单位来计算。

    再加上中国古代生产关系过于早熟,所以当社会发展到某种程度,反而会对生产力产生阻碍作用。

    所以在历史上,任何想要解放生产力,打破旧的生产关系的改革,都必然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在大部分时间里,这种改革或者改变,只能是被动而又缓慢地进行。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当然是有的。

    效果最明显的方法,就是开启基建模式。

    以这个时代的水平而言,兴修水利,就是见效最快的基建。

    但对于冯刺史来说……小孩子才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部都要。

    十年前就有计划地撬世家的墙角,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锻造出兴汉会这把利器。

    对这个时代来讲,以他为首的兴汉会,就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这一点根本不用客气。

    正是因为作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所以他才能摆平南中夷人,凉州胡人。

    甚至还能让相当一部分世家豪族不得不主动转型。

    既然连长远方向都抓准了,那么剩下的基建模式,自然也不可能落下。

    大乱之后才有大治。

    虽然百年一遇的白灾并不能动摇世家豪族的根基,但对凉州胡人部族和相当一部分底层黔首的影响却是相当大。

    大到让冯刺史有机会重新整合凉州中下阶层的社会资源。

    以工代赈,开启基建,让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的大量百姓和胡人,对大汉的凉州刺史府很是感激。

    只要能让苍头黔首在灾难里活下去,你就是天天搂着娇妻美妾醉生梦死,那也是好官。

    若是没办法让人活下去,真让百姓饿急了眼,谁还管你是吃草根的清官还是食肉縻的贪官?

    反正对他们来说,肉食者都是一路货色。

    冯刺史作为有口皆碑的良心官员,自然不可能是那等货色。

    凉州的春耕过后,就算冯刺史偷空带全家去踏春,他对于凉州的百姓来说,仍是好官。

    不过他可以偷懒,其他人未必就有这等好运。

    比如说,马田和李明就在其他人之列。

    因为春耕过后,要抓紧时间兴修水利,为来年耕种打下基础。

    未来的两三年,决定着凉州是否能成为真正的丰饶之地的关键窗口期。

    李明之所以跟马田吐槽说是来当苦力,就是因为自己等人必须要参与这兴修水利之事。

    不是站在水边指手划脚两句的那种,更不是坐在官署里吩咐一声就完了的那种。

    而是必须要到现场,亲自组织民夫赶工的那种。

    说白了,就是拿他们当小吏来使唤。

    不怪李明这般吐槽。

    小吏对于苍头黔首来说,当然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阶层。

    但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却是劳心疲身的苦差事,有多少人愿意从小吏干起?

    不信就看看眼前的现场。

    带着幞头,明明是读书出身的那些小郎君,居然卷起自己的裤腿,跑到泥水里,指挥民夫挖沟。

    甚至有些性子急的,还亲自操起工具干了起来。

    你们读书人的矜持呢?

    斯文呢?

    你们是泥腿子吗?

    “看到没?”马田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些惹眼的小郎君,“若是吾猜得没错,那些定然是从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

    “那冯明文,就连自己带出来的学生都这样用,怕是动了真格。”

    “到时候,若是我们不愿意放下身段,那他的那些学生,通过前三个月的考课,自是让人无话可说。”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更何况,世家子不愿意吃这个苦,那些寒门庶子出身的,未必就不愿意。

    只要咬牙通过了两年后的考课,万一以后真能博个出身呢?

    更重要的是,那些世家子个人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但自己家族呢?

    几个月前多少家族才吃下了冯鬼王送到嘴边的大好处?

    那些好处,现在还没完全吞到肚子里头。

    他们真要敢说干不了偷跑回家,族里的主事人怕是能把他们吊起来打!

    你要真不干,那族里得到的好处,岂不是要吐出去?

    能风流百年甚至数百年的世家,可能会在大势未明了前,误判一些东西。

    所以都喜欢做两手准备。

    但在大势明确之后,若是还不懂得取舍与轻重,那他们也就不配有这数百年风流。

    季汉从刘备开国,就曾掠夺蜀地世家钱财为国所用。

    到诸葛亮治蜀,打击蜀地世家豪右那是出了名的。

    最重要的是,人称小文和的冯永,挟萧关大胜之势,入政凉州。

    在凉州开始考课选才的同时,还抛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

    对于世家豪右来说,这种感觉,就如同在吃着外头涂着屎的蜜。

    恶心是恶心,但真要让他们放弃不吃,那也舍不得。

    当年大汉丞相想要吃冯鬼王的红利,都不得不闭眼咽下去。

    现在终于轮到凉州世家豪右再来一遍。

    至于大汉丞相是不是故意的,那就不得而知。

    反正丞相是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不得不习惯。

    想来凉州世家以后也会习惯的。

    凉州世家不少人也看得很明白,季汉在打击世家豪右方面不可能退让。

    毕竟后汉纵容豪强两百载,让豪强成长为世家,结果呢?

    世家趴在后汉身上吸足了血,然后冷眼旁观后汉轰然倒下,甚至还有人嫌它倒得不够快,上前推了它一把。

    所以说,自称承两汉一脉的季汉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这些年来,蜀地世家也不是没有新冒头的,更别说陇西李家,这几年突然大翻身。

    但这只能说明季汉看得很清楚,世家不可能完全被铲除。

    并不能说季汉不会限制世家,约束世家。

    在这种大势下,冯鬼王一手执大棒,一手捧蜜糖。

    听话的有糖吃,不听话的就只能像蜀中李家大房,被大棒赶去角落要饭。

    所以现在趁着世家子弟还有优势的时候,想办法占据先机,就是最好的出路。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恰烂钱而已,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好丢人的?

    不然还真要等后面的寒门庶子,甚至黔首子弟追上来?

    世家推出来的世家子弟,被冯鬼王折腾得再怎么苦不堪言。

    但只要其家族不想像蜀地李家那样被时代浪潮所淘汰,那他们就只能认命,要不然还真敢违背家族的意思?

    又不是谁都有李慕那等运气和本事。

    李明本就是出身于被浪潮拍倒的李家大房。

    虽说他仅算是大房的底层,但他对这些事情的感受也要远胜其他人。

    更何况他的选择权更少。

    因为在越巂,还有一个抚育他长大,再用一生幸福来给他换取前程的阿姊。

    所以抱怨归抱怨,但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脱下靴子,撩起衣袍,踏入了泥水中。

    分配工段的管事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赞赏地说了一句:

    “这位郎君是个能放得下身子的。”

    马田看向管事,笑问:

    “听管事这语气,莫不成是还有人不乐意干这个活?”

    管事哈哈一笑:“何止不愿意,就是指着我鼻子骂的都有!”

    “后来呢?”马田饶有兴趣地问道。

    “后来?后来啊,有根底的人家要么把人带走了,换了个人过来。要么就是派人过来,看着族中子弟……”

    “没根底的呢?”

    “跑啰!还能如何?”

    “君侯不怕跑掉的那些人不满这等安排,败坏君侯他自己的名声吗?”

    “怕啥?君侯何时怕过别人败坏名声?”

    管事笑嘻嘻地说道。

    “也是。”

    马田点头。

    “更何况,现在只要是个读书的,谁还能败坏君侯的名声?”

    管事“tui”了一口,“良心难不成都被狗吃了吗?南乡印尽天下书,士子阅遍不费缗。”

    听到管事这个话,马田竟是点头感慨道:

    “是啊,不说南乡印尽天下书,就算当今世上,除了魏国的曹植,写文章能堪堪与冯君侯一比,试问还有谁可堪一看?

    降维打击什么的,管事自然是不懂的,马田也不懂,但别人骂冯明文或许还有理由,但读书人肯定是最没底气的那一批人。

    若不是中原还有一个曹子建,只怕冯永此人,要占尽天下才气,独领风骚。

    只是曹子建虽说在写文章方面能与冯明文相比,但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一个有着王侯身份的书生。

    但冯明文却是文武并济,所取得的成就,远不止那几篇惊世之作。

    在安国治民方面,冯明文不知比曹子建高出多少。

    说到底,冯明文现在确实已经不需要害怕别人的诋毁。

    想到这里,马田又是一声感慨:

    “天下才气一石,冯明文占八斗,曹子建占一斗,余一斗天下共分之。”

    管事一听,当场脸色大变,嘴里忍不住地冒出两个字:“卧槽!”

    这两个字,暴露了他乃是久随某位冯姓君侯的身份。

    “马先生,汝此言,究竟是何意?”

    “吾言冯明文才高八斗。”

    “卧槽!”

    管事叫得更大声了。

    看到管事上下打量自己,脸上忽阴忽晴,似乎有某种想要拔剑砍人的动作。

    马田却是从容一笑:

    “某这可不是夸大之言,且请听吾一言。”

    管事目光闪烁,最后还是点头道:“先生请讲。”

    且看你怎么说,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吾怎么收拾你!

    马田指着东边,笑道:

    “若只论写文章,曹子建自然是与君侯平分才气,但曹子建说白了,亦不过是有着王侯身份的书生罢了。”

    “如何能与安国治民的冯君侯相比?古人云: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南乡印尽天下书,让天下士子不再受阅书之苦,那便是千古不朽之事,足算立德。”

    “吾曾闻,冯君侯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语,再兼其文,足算立言。”

    “现在君侯唯剩立功一事,尚不算圆满,若是往后,能辅天子兴汉室,还旧都,则是立功。”

    “君侯年未至而立,三立已备两立,曹子建,不过区区一王侯书生,如何能与君侯相比?”

    管事听到此言,如遭雷噬,已是痴呆了。

    倒是马田,看到管事竟是这般反应,心里有些许意外,对着年轻管事拱了拱手:

    “敢问这位郎君高姓?”

    “不敢,某姓许,名勋,字元德。”

    管事连忙恭敬地还了一礼。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想必不是普通之人,值得他这么一礼。

    马田一愣。

    许勋许元德?

    那不就是许慈的儿子?

    那就怪不得了。

    许慈现在可算是大汉推动太学的第一人。

    在大汉士子中的名声,仅在公开免费教士子的向朗之下。

    马田仔细地看了一眼许勋,确定他不认识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也难怪。

    当年他风光时,许慈的身份都远不如他。

    更别说许慈的儿子,前些年还没官身呢,那就更没资格见过他。

    想通了这一点,马田也不再多说,直接撩起袍下摆,脱下靴子,也走下了泥水。

    许勋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

    拿出腋下夹着的文件夹,打开后,找到编号丁四十三和丁四十四,在马田和李明两人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

    能力重不重要先不说,但第一天,两人的态度还是非常合格的。

    “才高八斗?”

    冯明文听到许勋的小报告,当场就愣住了。

    好久才缓过来,“你确定那人是姓马,不是姓谢?”

    许勋连忙点头:

    “此人档案上的登记,确实是姓马,但是不是真姓真名,那就不得而知。”

    这特么的!

    谢灵运穿越了?

    敢说这么狂的话,他肯定不知道谢灵运是怎么把自己玩死的。

    不过想想,此人既然敢说曹子建是王侯书生,那自然是个狂生。

    此时的天下风气,原历史上的魏晋之风已隐隐出现了苗头。

    所以冒出个狂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这个狂生,却是想要棒杀自己的节奏啊……

    冯鬼王有点嘀咕,莫不成是司马懿那老乌龟派过来阴我的?

    冯鬼王这边正在疑神疑鬼,倒是关大将军,听到自家阿郎在别人眼中竟有这么高的评价。

    当下竟是挺着大肚子,笑颜逐开地对自家儿子说道:

    “听听,你的大人可是才高八斗呢,以后你可不能差了!”

    阿虫听不懂阿母的话,但仍是用力地点头。

    张星忆看着这对母子,闷哼一声。

    凭什么?

    难道是我张小四不比你有资格么?

    将来我与阿郎的儿子,肯定比你儿子厉害!

    东汉末年,三国魏晋,点评人物风气正浓,名声佳而可传天下。

    冯鬼王不在意这个,但并不代表关姬等人不受这个风气的影响。

    此时第一次听到他人对冯永有这么高的评价,当下又如何能不高兴?

    “此人的话虽说是狂了些,但所言阿郎之事,又有哪里不是事实?”

    关大将军最是护短,迫不及待地说道,“想来定是有才的,元德你下去,可要好好注意此人一番。”

    张星忆却是笑嘻嘻地说道:

    “还可以让人把此人对阿兄的评价,暗中散播出去。我听闻,魏人那边,尽是诋毁阿兄之语,言阿兄之文不合韵,比不过那曹子建。”

    “想那曹子建,不过占一斗才气,如何能比得过阿兄才高八斗不是?”

    “对极对极!”

第0891 异常

    在“汉冯郎君与魏曹公子孰美”这个问题上,关大将军给出非常肯定的答案:

    “阿郎美甚,曹子建何能及君也?”

    同时一旁的张小四持相同意见:

    “魏常毁君谤君,当谓天下,君之美占天下八分,曹子建唯一分耳。”

    冯君侯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本欲拒绝这等赞赏。

    只是本着“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的想法。

    既然魏贼一再贬低自己的文章,冯君侯自然也不会客气。

    贬低我人可以,但贬低我的文章,咳,那就不是在贬低李太白?

    这个绝对不行!

    所以对“才高八斗”的称号,冯君侯也只好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了。

    以兴汉会现在所掌握的资源,把“才高八斗”这个成语散播出去,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雍凉二州的游侠儿,虽说现在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暗地里散点消息还是很好用的。

    再加上商队往来,本就是天然的消息传播渠道。

    随着萧关之战的直接影响开始消退下去,关中、汉中、陇右之间,又开始有要钱不要命的商队往来。

    负责给商队调配大汉独有物资的李慕,在例常给冯永汇报时,多提了一个有些反常的情况:

    “关中那边,有人主动提了红糖、蜜酒和蒲桃酒的价钱,而且需求量比去年的时候大了不少。”

    李慕一边说着,一边翻着文件,“妾还特意查了一下往年运往关中的红糖,数量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多。”

    红糖这个玩意,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就是类似后世的上瘾药物。

    谁叫这个时代落后呢?

    曹丕身为皇帝,还专门写了文章来说蒲桃酒乃是绝世佳酿,说它又甜又解渴。

    可见就算是最顶级的权贵人家,对甜品那也是趋之若鹜。

    “需求一年比一年多,那是正常之事,有什么问题?”

    这里是李慕专用办公室。

    冯永靠在软绵绒毛制成的沙发上,看向正站在办公桌旁边,认真翻着手里资料的李慕。

    李慕这些年来,因为经常要露面处理事情,所以方便行动的窄袖紧衣已经成了她的常服。

    春末的季节,气温已经回暖,腰间的束腰,把李慕的身材很好的勾勒了出来,上浑下圆。

    很明显,自来到凉州后,得到的滋润比起以前,那是要多得多,所以身子就这么悄悄绽放开来。

    “这一次需求量的增长量太大了,是去年数倍之多。”

    李慕浑然不知道她这副女强人中却带着古典柔美的模样,在冯土鳖眼里有多诱人,仍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文件上:

    “阿郎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不觉得。”冯永摇头,“就算是关中那边想要大汉全部的红糖产量,那也不稀奇。”

    红糖从它出现的那一天到现在,若不是为了给兴汉会打通魏吴以及西域的商道,对这几个方向实行配额制。

    光是蜀地就能把一年的产量消化个干净。

    更别说现在大汉早在几年前控制了陇右,截断了魏国权贵获取蒲桃酒的渠道……

    想到这里,冯永突然坐正了身子,摸了摸下巴: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

    若是魏国权贵对甜品需求量那么强烈,那么从失去陇右的第二年就会开始想办法从汉中和陇右大批量进口。

    而不是等凉州落入大汉手中才开始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因为陇右落入大汉手里,同时也就截断了凉州与关中联系的主要通道。

    冯永敲了敲桌子,稍微思索了一下,“有办法知道这些多出来的需求最后是流向哪里的吗?”

    刺史府诸事,军事上有关大将军,政务上有张小四,后勤装备有阿梅,财政来源有李慕。

    虽说冯刺史胃不太好,平日吃饭要多吃点软的。

    但真要说他光是混吃等死,后宫团第一个不答应。

    比如说情报系统的建立,情报的梳理与分析,冯刺史的理念,就超越这个时代不止一两个世纪。

    李慕摇了摇头:“中原那边的世家实在太多,而且现在关中那边,司马懿似乎有意在长安开专门的易市。”

    “从汉中和陇右过去的商队,现在只能在规定的地方交易。”

    听到李慕这个话,冯刺史眉头一挑,然后就是淡然一笑:

    “所以说,真要搞谋算庙算这一套,还是得让司马懿来啊!曹真之流,武夫而已。为将可,为帅的话,不过是仗其姓曹而已。”

    天下有资格这样评价曹真的人,同时又敢这样评价的,不算太多。

    冯刺史正好是其中之一。

    以前关中需要大汉的毛料红糖蜀锦等大宗物资和紧俏物资,所以在明知商队当中有细作,那也得捏着鼻子放进来。

    再加上到处乱窜的游侠儿,可以说,在前几年,大汉把关中地方上渗透得跟筛子一样。

    游楚的家人能被冯永派出去的人轻易迁到汉中,就是一个证明。

    唯一没被渗透的,也就是军中。

    如今关中被司马懿这么一搞,以后细作的工作只怕没以前那么方便了。

    甚至就连商队运过去的商品定价权,司马懿也要瓜分走一点。

    当然,这个对于大汉的利润,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现在是卖方市场。

    司马懿要走的,是对关东市场的定价权。

    想通了这一点,冯永下意识地敲了敲桌子。

    果然说不愧是能把诸葛老妖拖到咽气的老乌龟么?

    “如此一来,只怕拖得越久,关中就越不好打。”

    先是在关中屯田,然后现在又想法子扩财源。

    再加上关东的支持,只要过上两三年,关中只怕要被司马懿经营成铁桶一般。

    只是以现在大汉的情况,强行出兵,只能算是冒险行动。

    仅依靠汉中的兵力,诸葛老妖估计还是要走历史的老路,被逼屯兵渭水边上,与司马懿隔水相望。

    因为陇右的兵力冲不破汧县,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偏偏原本应当作为战略机动部队的冯刺史麾下诸军,又是正处于正重建的时候。

    再加上凉州初定,而且凉州北方胡人尚未处理完毕,所以凉州诸军根本无法动弹。

    看到冯永的脸色不太对,李慕关心地问道:

    “阿郎,关中那边,我们是不是要降一些份额。”

    “不!不能降!”冯永连忙张开手掌竖起手臂,“关中现在这个情况,在没有探明之前,不能立刻做出反应。”

    “因为这个说不定是司马懿故意做出的试探,我们反应太快,可能反而会惊动到他。”

    说到这里,冯永又思索了一下,“不但不能降,还要给那边多配些份额,不过不能按对方的要求配足物资。”

    资本都是逐利的,只要钱到位,就算兴汉会再怎么控制渠道,也总会有人想办法挤出一些物资来。

    所以这个事不能做得太明显,要尽量显得商队是按市场规律办事。

    “让商队那边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探出关中那边为什么突然要加这么多的红糖。”

    目前对关中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只能暂时先这样了。

    李慕点头,拿着炭笔记下。

    “要是再加副眼镜就完美了。”

    冯刺史吩咐完,看着李总裁低头速记的模样,心头一,突然开口又说了一句。

    李慕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冯刺史,同时顺手别了一下发鬓:“阿郎在说什么?什么眼镜?”

    可能正处于春日吧,又到了某个季节。

    李慕虽是无意中的撩人动作,但在冯刺史的眼里,却是极动人心。

    于是冯某人的心火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

    “叫冯老板。”

    “冯老板?”

    然后一声低呼,“阿郎……”

    “啪!”一声脆响,“说了叫冯老板。”

    “冯……冯老板,不要这样。”

    “嘿嘿……”

    “冯老板,不要在这里……”

    李总裁的声音越发地急促起来,听起来就像要滴出水。

    “知道什么叫‘办公室恋情’不?”

    “妾不知。”

    “没事,我教你,马上你就会知道。”

    ……

    “事務室二人蜜事”这种事情吧,其实……也挺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刺史神清气爽地从李总裁的办公室出来。

    同时还不忘对着守在门口的女卫吩咐道:“李娘子累了,派人在这里守着,她多休息一会,不要让人打扰她。”

    没有一丝表情的女卫行礼回答:“诺!”

    刚刚吩咐完毕,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抬头看去,张星忆已经出现在拐角处。

    冯刺史心头莫名地一颤,连忙迎了上去:

    “四娘,为何这样步履匆匆?”

    张星忆一看到冯永,脸色一松,走到冯永身边,低声道:

    “汉中派人过来了,阿郎速速去前厅。”

    得知张小四不是过来的工李慕,冯永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是一阵疑惑:

    “汉中派人过来?怎么没提前通知?”

    只要不是加急公文,按规矩,不论是丞相府还是皇宫,都会提前派人通知,让刺史府做好准备。

    毕竟使者车驾不可能日夜兼程,而传骑却可以。

    “是秘密派人护送。”

    张星忆落在冯永身后半步,解释道。

    出事了?

    冯永心头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是谁过来了?”

    “李文轩亲自护送。”

    冯永一听,心头更是一沉。

    李文轩,就是李遗。

    如今他是丞相府中的参军。

    同时也是默认的兴汉会在丞相府的代表。

    能让李遗亲自过来,同时还是秘密护送的,事情肯定小不了。

    冯永努力想了想,历史上这个时候似乎真没什么大事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冯永迈进了刺史府待客的前厅。

    “见过君侯。”

    李遗看到冯永,连忙行礼。

    “李参军,起。”

    冯永还了一礼,然后目光落到李遗身后的一个中年汉子身上。

    别看冯永与李遗之间的什么也没说,但两人之间的行礼,李遗就已经在暗示,这个中年汉子并不是自己人。

    “魏人曹三,见过冯将军。”

    中年汉子同样是用审视目光看着冯永,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在确定眼前的年轻郎君就是名声赫赫的冯文和后。

    他还是露出了极为惊异的神色。

    “魏人?”

    冯永挑了挑眉头,看向李遗。

    看到李遗微微点头,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曹使者确实是从魏国东阿而来。”李遗解释道,“是魏国陈王特意派过来的,替魏陈王给君侯送信的。”

    “陈王?”冯永觉得这个名号有些熟悉,偏偏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以汉魏目前的状态,一般来说,魏国所谓的王,都应当称作伪王。

    李遗说是魏国陈王,那就说明,这个魏国陈王,是抱着某种善意,至少不会是挑衅之类。

    “我家主人,上曹讳植。”

    曹三解释道。

    卧槽!

    冯刺史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看向身边的张星忆:

    你啥时候有了电报?让曹植这么快就派人过来找我算帐?

    张小四:……

    “原来是曹公子派过来的,快请上坐。”

    冯永连忙热情地招呼曹三。

    “冯郎君在前,如何有下仆坐的位置?”曹三低下头,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布包好的东西。

    解开后,露出一封信。

    曹三恭恭敬敬地双手托起,对着冯永说道,“主人有信欲给冯郎君。”

    冯刺史这些年来,随着地位的提高,连丞相都敢坑,何曾怕过谁?

    哪知面对着曹植的来信,却让他有点不敢伸出手去。

    虽然知道汉魏两国打生打死,大人物之间有书信往来却是常事。

    但冯刺史第一次遇到这等事,要说心里不嘀咕,那就不正常。

    他看了一眼李遗。

    李遗又是微微点头。

    冯永这才伸手拿起信。

    信封上有四个极为漂亮而又飘逸的字:冯君亲启。

    冯永把信拿在手里,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与曹公子素未谋面,为何曹公子会写信给我?”

    曹三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主人虽从未与冯郎君谋面,但却神交已久,曾言:今天下,能与言诗文者,不过冯君一人耳。”

    “今两国如水火,谋面而不可得,主人唯有派小人前来,给冯郎君送信,欲以文会友。”

    冯永一听,不禁就是有些啼笑皆非,同时又有些感慨。

    这个……怎么说呢,以曹植这性子,痛失继承之位,大概是早就已经注定的吧。

    曹公子你现在身为魏国陈王,同时又是皇叔,更重要的是,还是上一代皇位竞争的失败者。

    当真不怕惹得曹叡大怒,砍了你的脑袋?

    冯永把信收好,然后问道:“曹公子……此举,魏主知否?”

    曹三淡然一笑,道:“主人此前数次上表,欲出仕以尽其才,忠魏之心,陛下尽知。”

    “今年二月,主人回朝见陛下,又得迁封地,封陈王,如今不过久闻冯君之名,渴慕一交耳。”

    “我朝大司马与汉丞相亦有书信往来,故主人此举,又有何不妥?何需惧耶?”

    曹植又迁封地了吗?

    冯永又问道:“曹公子身子尚安好否?”

    这本是惯例的问好之语,哪知曹三的脸色却是一变,目光惊骇地看向冯永,好久才开口道:

    “有劳冯郎君关心,主人去年冬日回朝,二月又迁封地,故有些劳累过度,卧榻休养。”

    “不过如今已过两个月有余,想来应当已康复。”

    冯永点头:“行,我知道了。你不远数千里而来,想必也是疲累,且先下去休息。”

    “谢冯郎君。”

    让人把曹三带下去休息以后,冯永坐到主位上,示意李遗坐下。

    当然,张小四也不能走,此时正是需要她的脑子的时候。

    冯永开口问向李遗道:

    “怎么回事?”

    李遗苦笑道:“兄长,你这就为难小弟了。若不是方才听到那曹三所言,小弟连他为何要来见兄长都不知道。”

    “丞相难道就没说什么?”

    冯永皱眉道。

    李遗摇头:“没有,只是让小弟护送此人前来,不得张扬。”

    冯永又看向张大秘书。

    张星忆从一开始就已经在考虑这个事。

    此时只听得她开口道:

    “丞相什么也不说,只让李家阿兄护送人前来,所以丞相应当是同意阿兄与那曹子建有书信往来。”

    “毕竟曹子建文名天下皆知,若是连他都承认阿兄的文才,天下谁还敢不认?”

    冯永点头。

    舆论战啊,这确实是诸葛老妖的风格。

    但凡是涉及大汉正统之名的,都分毫不让。

    “只是妾不明白的是,魏贼那边,明明极力打压阿郎的文章,为何曹植现在又反其道而行之?”

    “以曹植的名声,此举岂不是公然作贱魏国脸面?”

    冯永对此,却是比他人能多猜到一二。

    只见他摇头笑道:

    “曹植只怕已是自暴自弃了,索性破罐子摔破,复早年本性。”

    曹植本就是书生意气极重,常常任性而行。

    当年在曹操外出期间,他居然敢借着酒兴,私自乘车马,擅开王宫大门,在只有帝王举行典礼才能行走的禁道上纵情驰骋。

    最后惹得曹操大怒,处死了掌管王室车马的公车令。

    可是曹植竟然还不吸取教训,依旧常常喝得大醉。

    襄樊之战时,曹操让曹植担任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带兵解救曹仁。

    命令发布后,曹植却喝得酩酊大醉不能受命。

    这件事,让曹操对他彻底失望。

    再看曹植其文,常见远大理想和抱负。

    若是把他放在李太白同一时代,两人大概会很有共同语言吧。

    李太白的命运,与其又何尝没有相似之处?

    冯永在感慨,李遗和张星忆却是目光古怪地看过来。

    “这般看我作甚?”

    冯永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遗笑道:

    “闻兄长语气如此笃定,不知道的还道兄长与那曹子建相交已久呢。”

    张星忆亦是闪着大眼,探究地说道:

    “所以说,怪不得曹子建会派人给阿兄送信么?”

    冯永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你们不懂!”

    曹三方才所言:“主人此前数次上表,欲出仕以尽其才,忠魏之心,陛下尽知。”

    听起来是曹植忠于魏国之心,屡次上表,主动表达想要出仕之心。

    但冯永结合自己对“建安三曹”这段历史的了解。

    他知道,曹植的上表,就是写得再怎么动人心肠,却根本无法打动曹叡。

    如果冯永记得没错,后世称曹植就是陈王,所以他一开始听到这个王号,才觉得有些熟悉。

    这个王号,应当就是曹植最后一个王号。

    也就是说,曹植极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实现报负的希望。

    对于没有希望的人来说,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希奇。

    想到这里,冯永突然想到一事,悚然一惊,猛然起身,大叫一声:“糟糕!”

第0892章 弄巧成拙

    且不管曹子建是因为赌气,不顾大局,还是因为心灰意冷,而以书生意气行事。

    但就以个人而言,他的这个行为,在世人看来,确实称得上是雅量豁然。

    相比之下,冯刺史以才高八斗自居,仅予一斗给曹植的行为,那就显得太过气量狭小。

    到时此事真要被传得天下知,冯刺史的历史形象,一个有才而无德,自大而无容人之量的评价妥妥是跑不掉了。

    想到天下人皆笑自己乃是无量小人的情形,冯刺史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张小四与自家姊夫心意相通,听到冯刺史喊那一声“糟糕”,同样想起这个事,她的脸色比冯刺史还难看。

    因为这个事,就是她提出的,甚至还是她亲自操作的。

    与曹子建相交而扬名天下的好事,因为这个操作,生生变成了一桩坏事,而是还是一桩大坏事。

    世事变幻,当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看到兄长面容扭曲,张四嫂面色惊恐,两人大眼瞪小眼,李遗心里亦是咯噔一下。

    这是……出事了?

    身为小弟,他自然是要有眼色。

    虽然他还有要事想告诉兄长,但看兄长和张四嫂这个模样,很明显现在不是说事的时候。

    当下连忙以赶路太累为借口,离开了前厅。

    待前厅只剩两人,冯刺史这才涩声道:

    “那个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张小四吞了一口口水,“大概……凉州,再过几日,就要传遍了吧……”

    冯刺史顿觉得眼前一黑,他第一次觉得高效率也不完全是好事。

    他用手撑住桌子,哆嗦地问道:

    “关中那边呢?”

    “应该已经到陇关了……”

    冯刺史再也强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张小四:“怎么办?”

    “姊夫,莫慌……”

    我怎么不慌?

    到时候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是我,青史上遗臭万年的人还是我!

    以前搞东搞西,世家怎么黑自己都无所谓。

    因为历史会证明一切。

    但这一回不一样,确确实实不一样。

    曹植在未来数百年,都是文人才子最推崇的人物之一。

    当然,如果没有这一档子事,自己在文坛上就算超不过曹植,至少也不会低于他。

    在曹植的这个操作面前,才高八斗一档子事,实在是太败人品。

    真要把这个事情搞砸了,一心想要恢复汉家正统的大汉丞相,说不得要提着棍子来凉州殴打我冯某人。

    再远一点,若是因为这事,后来者李太白来个“蓬莱文章建安骨,唯有冯永难容人”……

    冯刺史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还有,有事你就我叫姊夫,没事就叫阿郎?

    本以为小四叫自己不要慌,她已有了计较。

    可是一转头看到她的模样,冯刺史还得反过来劝她:

    “别啃了,再啃你的手指头就要秃了。”

    都什么臭毛病,一遇到难事就喜欢啃手指头。

    张星忆把大拇指从嘴里拿出来,“哦”了一声,然后又下意识地放了另一只到嘴里。

    冯刺史:……

    算了,眼前当务之急是怎么把才高八斗这个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冯永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稳下心来。

    一时间,前厅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这也是张星忆跟了冯永以来,两人之间第一次有沉默的压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此事又是她提议才引起的。

    关心则乱之下,看着冯刺史那严峻的面容,张小四有些心乱如麻。

    深思中的冯永听到耳边一声轻呼,抬起头来,发现张星忆正在甩自己的手。

    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了不要咬手指,非不听,咬疼了吧?”

    说着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果见上头有不少细碎的咬痕。

    张星忆咬了咬下唇:“姊夫,我们现在怎么办?”

    冯永摇头:“能怎么办?这一时半会,哪有什么办法?当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先把派出去的人叫回来。”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吹了吹张星忆的手指。

    传出去的流言,就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没办法收回来了。

    但至少不能再继续火上浇油。

    当然,光光这样做是远远不够的。

    这是一次典型的公关危机。

    看到自家阿郎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关心自己的手指头,张小四又是羞愧又是急火,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冯永看到她比自己还着急的模样,心里头一阵暖意。

    他开口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怕什么?”

    张星忆泫然欲泣,怯生生地说道:

    “我怕阿姊知道这个事情后,会打死我……”

    冯刺史脸色一僵,当场就把张小四的手一丢!

    怅然一叹,终是错付了……

    只是小四一提到关大将军,冯永也是有些皱眉。

    关大将军现在是刺史府的镇宅神兽,气度恢宏,自不会轻易生气。

    或者说,为了腹中的孩子,关大将军现在很是修身养性。

    “这个事情,瞒是不可能瞒过去的……”

    冯刺史也是觉得头疼。

    才高八斗的事情,关姬是知道的。

    此次丞相派李遗护送曹植的使者前来,这么大个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现在只盼着,一孕傻三年的光环,能发挥作用,把关大将军的智商暂时压制下去。

    “若到时你的阿姊提起此事,且由我来应付。”

    这个时候,冯刺史只能先把事情揽到身上。

    不然张小四难逃一劫是小事,让关大将军情绪不稳定,影响到腹中胎儿才是大事。

    张星忆连忙点头。

    死且死耳,早死不如晚死,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

    只是想是这么想的,眼看着晚食的时间到了,张小四还是得一步三挪地跟着自家姊夫去后院。

    直到看到关大将军笑眯眯的脸,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张星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冯刺史则是从容得多,趁着阿梅和李慕摆碗筷的时候,他扶着关姬坐到自己身边,开口问道:

    “细君看起来,为何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脸上喜意盈盈的关姬闻言,却先是扫了一眼默默地坐到自己位置上的张星忆。

    然后再落到自家阿郎身上,目光变得有些幽幽:

    “文轩今日过来见我了,与我说了些事情。”

    小弟从汉中来到凉州,见过了兄长,再去给大嫂请安,礼节很到位。

    只是冯刺史与自家小四心头有鬼,听到这话。

    冯刺史还好,只是心头一个“咯噔”。

    张小四身子已经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只见冯刺史脸上现出懊悔之色,连忙吩咐道:

    “哦,细君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文轩。来人,去请文轩过来入席。”

    除去赵广王训不说,兴汉会现在也就李遗李球两兄弟,再加上一个黄崇,能参与冯府的平常家宴。

    再加上冯家的两个妾室都是朝廷公开封的媵妾,有资格见外客。

    所以李遗根本不用避嫌。

    “都不知道你这个兄长怎么当的,现在才去叫人,岂不是太过失礼?”

    关姬嗔怪道,“妾早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说着,她又怀疑地在冯永和张星忆两人之间扫了几眼,这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阿郎可知,李何氏也已怀了身孕?”

    “李何氏?”

    冯刺史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家的?”

    李大将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来文轩没告诉阿郎,他的内室也有喜了,却是先跑来与我说,此举倒是有些古怪。”

    冯刺史这才想起来,李遗娶的是何家的女儿,所以他的妻室,自然是叫李何氏。

    关大将军这个话里,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就差明着说冯刺史今天的行为太过古怪了。

    但冯刺史何许人也?

    与关将军乃是管鲍之交,谁还不知道谁底细?

    看到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此时不过是在试探,当下便笑道:

    “文轩这一路过来,实是劳累,是我让他早些下去休息,所以就没有多谈。”

    “想来他应当是觉得此事与细君说比较好,毕竟细君有经验呢……”

    冯刺史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大肚子。

    然后被关将军“啪”地一声,打掉伸出来的爪子,然后白了他一眼,悠悠地说道:

    “谁知道文轩是不是觉得自己当时不适合在场?”

    刺史府上的事情,还想瞒得过关大将军?

    但见冯刺史强笑:“刺史府办公之处,又不是后院,文轩为何会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场?”

    关姬意味深长地说道:“谁知道呢?或者可能是有人在做不合规矩的事?”

    “细君说笑了……”

    不合规矩是有的,只是关将军找错了对象。

    正在摆放吃食的李慕,脖子上有一丝红晕,正以可见的速度,向脸上蔓延。

    幸好关将军的注意力全放在张小四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李慕。

    小四这一回,当真是躺枪了哇。

    就在这个时候,正好迈步进来的李遗打破了冯刺史的尴尬。

    “见过兄长和各位阿嫂。”

    李遗行礼道。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一礼,把张星忆都拜了进去。

    “文轩,不必拘礼,快坐。”

    冯永招呼了一声,然后又吩咐自己的子女,“去,跟李叔父问好。”

    双双和阿虫走到李遗跟前,齐齐行礼。

    李遗露出笑容,摸了摸两姊弟的头。

    各自落座后,冯永这才向李遗笑道:

    “弟妹有喜了,你不与我说,却先去和你的大嫂说,害得我还被你嫂子数落了一顿,说你这一声兄长是白叫了。”

    李遗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想转过头去看张星忆,但脑袋才转到一半,似乎记起了什么。

    然后急中生智地伸出手,拿起案上的茶水:

    “是小弟疏忽了,此时不宜饮酒,那就以茶代酒,先自罚三杯。”

    冯刺史连忙阻止道:“行了行了,自家兄弟,何需如此见外?”

    “再说了,你才远道而来,我就让你先自罚三杯,外人怎么看我?”

    李遗还是喝了一杯,这才歉然道:

    “是小弟考虑不周。本是想着大嫂有经验,所以着急想向大嫂问一下,内室怀着身子期间,需要注意点什么。”

    说到这里,他向冯永挤挤眼,“说不得,若是能像兄长那般有运气,一下子就儿女双全,岂不美哉?”

    一番话,说得关大将军都笑了起来。

    所以说,为什么李遗是丞相府里兴汉会的代表,这是有理由的。

    所谓人精,不过如此。

    看着关大将军被转移了注意力,冯刺史心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心情就突然大好起来,高兴地招呼李遗道:

    “来来来,用膳用膳!”

    关姬肚子大了,食量虽大,但平日里都是多餐,所以最早放下箸子,陪坐在冯永身边,然后开口问道:

    “阿郎,听说文轩是护送魏国曹植的使者过来,欲与阿郎相交?”

    听到这个话,张星忆伸出去挟菜的箸子差点没拿稳。

    倒是冯刺史,神态自若:“没错。说起这曹子建,倒有几分古君子的风采。”

    同时还有心情给小四使了一个眼色:别担心,一切有我。

    关姬听到这个话,失笑了一下:

    “可是前些日子,天下才气不才被阿郎分走了八斗,只给曹子建一斗,现在又说人家古君子之风……”

    说到这里,她眉头竟是皱了起来。

    不好!

    关大将军似乎有突破“一孕傻三年”封印的迹象。

    果见她略带着担心神色看向冯刺史:

    “曹子建若是有古君子之风,那阿郎岂不是……”

    冯刺史稳若老狗,淡然一笑:“不慌,吾自有办法。”

    此话一出,张小四忍不住地看了过来。

    她却不知,方才冯刺史看到李遗巧妙转移话题,心里终于想到破局之法。

    “哦?原来阿郎竟早已思虑周全。”

    关姬才刚刚提起的心又放松了下去,笑道,“看来是妾多虑了。”

    冯刺史看向李遗:“吾不但有办法,而且说不得,还能做成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张星忆立刻瞪大了眼。

    关姬好奇地问道:“阿郎欲如何做?”

    “此事且不说,待我先问文轩个问题。”

    李遗听到冯永与关姬夫妇两人的对话,正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听到兄长提到他,他连忙坐正身子。

    反正是自家兄弟,而且这个事还要李遗帮忙,冯永先把“才高八斗”的事挑明了。

    然后才问道:“文轩,曹子建所遣使者,可通文墨?”

    李遗听了这个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兄长今日在前厅时,为何有那般反应。

    此时听到兄长发问,连忙回答:“粗通文墨。小弟想来,此事本算是文人雅事,所以曹子建当是特意挑了个识字的门客过来。”

    冯永一附掌,大笑道:“若是能文墨,那就更好,且看吾如何与曹子建成一段文坛佳话。”

    李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里也是担心。

    只是他左思右想之下,都想不出破局之策。

    闻得冯永此语,连忙问道:“兄长计从何来?”

第0893章 文坛群英会

    想要把一个热搜打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更大的热搜。

    然后再用海量的水军以最快的速度,把第二个热搜顶上去。

    后世某些团体对这种操作,简直快要是一种本能了。

    就算是没有热搜,也要强行制造一个热搜。

    比如说我家的阿猫阿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的风评,其实也是一种热搜。

    可能对于三国时代的人来说,风评已经算是高大上的操作了。

    但对于冯刺史来说,那就是小孩子的操作。

    没有大量水军的热搜,是没有灵魂的。

    巧的是,冯刺史手头上,正好有一批水军。

    专业的那路。

    还有一个送上门的托……

    于是冯刺史决定:“过几日我要办个宴席,给文轩洗尘。”

    关大将军奇怪地问道:“为何要选数日后?”

    冯刺史呵呵一笑:“廖叔不是也快要到了嘛?正好到时候一起。”

    这几日,正好可以让曹三感受一下冯刺史府的浓厚文学气息。

    比如说,曹三大早上起来时,就听到隔壁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背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虽是孩童之音,甚至口齿咬字不是很清晰,但却能听出几分洛下音的韵味。

    这让曹三极是惊讶。

    更让他吃惊的是孩童所背的诗文。

    此诗极是明白晓畅,曹三久在曹植身边,也算是略有文采,此时听来,竟是呆了一呆。

    此时虽已是春末夏初,但凉州地寒,院子里残花才刚落尽,树枝初绿。

    初升的日头照下来,鸟儿正在嫩芽间跳跃。

    诗好,意味隽永。

    此景又正好应诗。

    曹三呆立在院中,心里竟是生起一股淡淡的春愁之感。

    同时他也升起了好奇之心,隔壁是哪个孩童在背诗?

    这时,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不错,双双,看到了吗?你可是阿姊呢,怎么连自己的阿弟都比不过?”

    曹三一听这个声音,顿时一惊:原来是冯郎君!

    他有些迟疑不定,暗想此诗听起来也算是上等佳文,陈王时常点评诗文,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莫不成是冯郎君新作?

    虽觉得偷听有些不太礼貌,但曹三仍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仔细聆听。

    这时只听得一个女童的声音响起:“春眠不觉晓,处处……处处……”

    女童流利地背下了第一句,下一句却是结结巴巴的,“处处”了半天,也没能背出来。

    这个时候,冯郎君提示了一个字:“闻。”

    “处处闻……闻……”

    冯郎君叹了一口气:“闻什么?”

    “蚊子!”

    “什么蚊子?哪来的蚊子?”

    虽然看不到冯郎君的脸色,但曹三估计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

    “昨夜里,我被蚊子咬了!”女童理直气壮地回答,“阿母不陪我睡,大人也没给我讲古,就知道去找姨……唔……”

    “小姑奶奶,咱不背了,不背了行不?”

    冯郎君气急败坏地求饶。

    偷听墙根的曹三差点笑出声来,中原传冯郎君心狠手辣,屠杀无数,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蹑手蹑脚地离开。

    回到屋后,心里又升起疑惑:这小姑奶奶的称谓,又是何意?

    不过此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赶快唤过下人,取来笔墨。

    笔是好笔,纸更是好纸。

    这等好纸,在中原那边,唯有顶级富贵人家才有资格用。

    没想到冯郎君府上,自己居然能随意使用。

    曹三感慨了一下,然后提笔写下:“春眠不觉晓,处处?”

    “处处什么来着?”

    曹三想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第二句。

    因为此时他满心思记的,都是那女童与冯郎君争辩时的句子。

    “处处闻……蚊子?”

    气得他把笔一扔!

    竖子顽童误我!

    这等好诗,自己竟没记住,曹三心头极是懊悔,同时又似有数爪在抓挠。

    陈王自武皇帝驾崩后,壮志不酬,这些年来唯有潜心研究经典,与文章相伴。

    若是此诗当真是冯郎君新作,待自己返回时,得想个办法问冯郎君要来全诗才是。

    陈王得冯郎君佳作,定然会高兴。

    等到第二天,曹三早早地起来,就开始在小院里漫步,其实是时刻注意隔壁的声音。

    他本想着,昨日那女童没背好,今日应当会冯郎君会再让背一次。

    没想到这一次听到的,居然是一个女子声音在吟诵: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所写所述,正是初夏时节的景色。

    比昨日那一首还要应景。

    曹三下意识地就想“咦”一声,哪知有人比他“咦”得还要快:

    “咦?这诗,你是从何得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念诗的女子带着轻笑的声音说道:

    “昨日双双贪玩,在院子里捉着蜻蜓蝴蝶玩,被阿郎看到后,给她念了这首诗,说是若是她能背下来,就帮她捉。”

    “哪知双双背了半天,还是没能背下,我在一旁,倒是默念了下来。”

    曹三听得心神大震!

    这冯郎君,其文才竟恐怖如斯?

    其子聪慧,其妻妾亦熟背诗文……

    这,这实是……怪不得陈王结交于他。

    只是隔壁的两个女子,说了几句话,声音就低了下去,似乎是在悄声品诗,曹三听了半天,却是听不清。

    这让他心头有如数十爪在抓挠。

    因为这首诗,是一句七言,比昨日的还要难记。

    偏偏和昨日一样,都是只念了一遍,他就是有心想要记,都没办法背下来。

    接下来的三四日,曹三天天都在院子里转悠,可是隔壁却再也没了念诗声。

    只有两个孩童在那里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文当然是好文,可却不是他所想要听的。

    因为他至汉中时,汉中孩童多有念此文。

    所以他知道,这是冯郎君专门写给蜀地孩童的启蒙文。

    就这样过了数日,若不是每天都有下人按时送饮食过来。

    同时还传冯郎君之令,说他可以在武威城自由走动,曹三还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了。

    他实在按捺不住,让下人代为转达,请求见冯郎君。

    只是等了半天,下人才重新回来禀报,说冯君侯现在并不在城里。

    曹三不免有些失望,只是既然冯郎君不愿意见他,他亦没有太好的办法。

    以陈王之尊,主动结交一个后辈,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如今冯明文迟迟不肯回应,让曹三觉得,此人未免太过狂妄。

    他决定,明日再求见一次,若是再没有回应,那就直接辞行。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夜色刚浓时,忽有下人前来报:

    “曹郎君,君侯有请。”

    “冯郎君这个时候要见我?”

    曹三听到这个消息,大是意外。

    此时已临近安寝时分,怎么冯郎君还会要见自己?

    他满腹疑惑,跟着侍者离开自己的屋子,穿过长廊,向刺史府的前院走去。

    刚踏入前院的前拱门,就看到前方一片灯火通明,甚至还隐隐有丝竹声传来。

    看来冯郎君似乎是在宴请什么人。

    侍者领着曹三走到门口,对着守在外头的侍卫说道:

    “烦请禀报君侯,曹使者已到。”

    一个侍卫点头,转身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侍卫又走出来,对着曹三说道:

    “君侯有请曹使者。”

    曹三越发地疑惑起来。

    能让冯郎君宴请到深夜的人物,定然是重要人物。

    而自己不过是陈王的下人,冯郎君为何会让自己过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迈步进入宴厅。

    只见宴厅里的客人并不多,但气氛极为热烈。

    主人冯郎君已离开主人座,正举着酒樽,与一位阳刚俊美的郎君勾肩拱背。

    看冯郎君这等举动,曹三便知,他十有**是已经喝多了。

    看到曹三进来,冯郎君便放开了那位美郎君,一手拿着酒樽,一手拿走眼前案上的酒壶,步伐有些飘浮地走过来。

    人未至跟前,一阵酒气已是扑面而来:

    “曹使者来啦?来来来,吾请你饮一杯。”

    已是醉意朦胧的冯郎君一边说着,给手里的酒樽倒满酒,递给曹三。

    看来冯郎君是真的喝多了,酒樽都是歪的,酒洒出来不少。

    曹三不好拒绝,接过来说道:“谢过冯郎君。”

    然后一饮而尽。

    哪知这酒闻着极香醇,但一入喉竟是如火烧,让曹三双眼暴突,嘴巴鼓起。

    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长气,大叫道:“好烈的酒!”

    冯永喝彩道:“好!爽快!”

    然后又倒了一樽,如是再三。

    曹三连饮三杯后,感觉腹中已被烈火烧成了一团,又如有海浪在翻腾。

    冯永哈哈一笑,把手中的酒樽一丢,然后拉着他向前:

    “来来来,待吾为使者介绍几位亲朋好友。”

    曹三松了一口气。

    他怕自己再多喝一口,腹里的东西就会涌上来。

    “这位是凉州刺史府长史,同时亦是吾之长辈,世代为荆州名门。”

    “廖化廖元俭,见过曹使者。”

    厅中最年长者对着曹三拱手道。

    “见过廖公。”

    曹三有些晕乎乎地还礼道。

    “这位亦是府中长史,乃是凉州上士,姜维姜伯约。”

    曹三看去,心里不由地暗赞一声:好一位美郎君!

    “见过曹使者。”

    ……

    “这是赵广赵二郎,字义文。”

    “原来是鬼将赵郎君,失敬失敬!”

    曹三大吃一惊,连忙行礼道。

    三千铁骑冲十万,赵鬼将之名,已是至关东矣!

    曹三不由地端详了一下这位赵郎君,但见他脸上有细长的疤痕,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之色,反是为他增添了两分阳刚之气。

    “这位是李遗李文轩……”

    ……

    介绍完毕,冯永打了一个酒嗝,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今日吾与名士豪杰欢饮,本是人生快事,但吾欲醉,却未尽兴,曹使者可知为何?”

    “不知。”

    曹三虽已有些酒意上涌,到神志尚还清醒,他现在都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冯郎君要让他过来。

    “却是因为曹使者你啊!”

    冯永指着曹三大声说道,“实不相瞒,若只论文章,天下文人骚客,在吾眼里,不过尔尔。”

    “唯有曹公子,能让吾服气,吾亦欲结交曹公子久矣,没想到曹公子亦知我!”

    “只是可惜,吾与曹公子,终究是无缘见面,唯空隔万里,神交而已!恨哉?憾哉?”

    冯永越说,越是激动,他把手里的酒壶一摔,抓住曹三的双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吾设宴待友,却无曹公子在座,实是吾心头之憾,现吾有一诗,要让你带回去曹公子,你可要记好了!”

    曹三身子一震,酒意都醒了几分,连忙道:

    “谨遵冯郎君之命!”

    同时心里暗暗叹惜,若非天下之乱,冯郎君与陈王,应当是相知相惜的莫逆之交。

    如今相隔万里,神交而不得见面。

    想到这里,曹三心里都有些悲叹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仅仅是开头首句,便是震撼人心。

    别说是一曹三,就连在座的四人,都是身体齐齐一震!

    然后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地盯向宴厅中间手脚乱舞的冯永。

    然后又是齐齐冒起同一个念头:

    这等磅礴气势的诗文,果然是只有冯侯才能做得出啊!

    待听到“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时,所有人皆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胸中风雷起,激荡不已。

    “赵二郎,姜伯约,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赵广与姜维一听,脸色已是赤红欲滴血,鼻孔猛地张大。

    姜维连忙弯腰拿起酒樽,对着冯永一举,然后一饮而尽。

    赵广则屁颠屁颠地捧上一樽酒,双手递给兄长。

    发了发了!

    兄长此文,是不是千古流传不知道,但流芳百世那是肯定的。

    到时吾赵二郎之名,亦随此文而名留青史。

    冯君侯嘴角一抽,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赵二狗。

    尼玛的!

    老子让你名留传世佳文,你让我喝这么烈的酒?

    人性呢?

    只是在曹三面前,冯君侯作戏只能作全。

    当下豪爽至极地一仰脖。

    “彩!”

    其他人皆是大声喝彩。

    ……

    待听到冯永念到“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时,曹三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天灵盖!

    虽陈王与冯郎君不得相见,但此等情谊,又有几人能相比?

    此恨,此憾,实是天意弄人啊!

    “吾辈何为言有恨,万里之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返东赠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念毕,冯永一屁股坐到地上,狂笑不已。

    曹三跟着匍匐下去,哽咽道:

    “小人恳请君侯,能把亲书此文,让小人送与陈王。”

    这是他第一次喊冯永君侯。

    冯君侯闻言,如同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

    同时他的脸色变得精彩之极。

    冯氏书法,独创一帜,我怕曹公子看不懂啊!

    曹三久久得不到冯君侯的回应,正要抬头看去。

    只听得“扑咚”一声,然后鼾声大起,原来冯君侯酒醉之后,当庭睡去。

    很快,有两个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对着众人福了一福。

    其中一人开口道:“各位,君侯已醉,夫人吩咐妾扶君侯回去休息,诸位请自便。”

    “二嫂三嫂只管扶兄长回去,这里就交与我了。”

    赵广连忙拍着胸脯说道。

    曹三听这声音,只觉得甚是熟悉:这不就是前几日念诗的女子?

    他知是冯侯妻妾,当下更不敢抬头,以免造次。

第0894章 软实力

    李慕和阿梅扶着冯刺史出了前院,冯刺史当场就能站稳了自己走。

    甚至长吐出一口气后,还有心情低骂了一句:

    “赵二郎非人子哉!”

    听到这话,阿梅只是抿嘴一笑。

    但李慕乃是出身世家女,从小就识文断字,文学素养不低,此时双眼发亮:

    “阿郎方才在厅中所念,别说是赵二叔,就是妾亦听得心情激荡。”

    “是吧?”想起自己方才在前院的表演,冯刺史都忍不住地给自己的演技点个赞。

    这几日的戏,只有大纲,没有彩排,主要靠的,还是临场发挥。

    主要就是赵二郎这哈批,入戏太深,直接给自家兄长倒了一大樽烈酒。

    没半点眼色!

    “不见厅中诸人乎?谁不为阿郎文采所倾?”

    李慕紧紧地攀住冯刺史的胳膊,声音柔得都快要能拧出水来:

    “张娘子在外头听完,差点就忍不住冲进去了,现在比我等提前一步,跑去告诉女君了呢!”

    冯刺史哈哈一笑,志得意满。

    然后一手搂住一个妾室,笑吟吟地说道:

    “身上全是酒气,且扶吾去沐浴一番。”

    后院里,关姬与张星忆两人,等了半天,才听得门口传来自家男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细君怎么还不睡?”

    冯刺史没有束发,披着一件外袍就走了进来。

    关姬挺着大肚子,没像平常那样卧在榻上,正与张星忆坐在桌边言笑妟妟。

    冯永走近了,才看到案桌上铺着纸张。

    “这是在干什么?”

    “自是在等‘天生吾徒有俊才’的冯君侯。”

    关姬心情似乎极好,竟是开玩笑地接了一句。

    冯永走到跟前,低头看去,但见桌上的纸所写的,正是自己在前院所念的《将进酒》。

    他不禁吃了一惊,看向张星忆:

    “四娘竟有这等心思?只听了一遍就能背下?”

    张星忆骄傲地一抬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冯大抄公。

    倒是关姬笑着解释道:

    “前几日就知道你要念诗,又不肯提前跟我们说。四娘早在外头让人准备好了笔墨,在你念的时候就记下来了。”

    她说着,又低头看向桌上,双手捧起纸,赞叹道:

    “怪不得阿郎不愿意提前说呢!这等佳文,妾看也只有《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能与之相比。”

    “若是提前说了,何能惊艳厅中众人?千金散尽还复来,好句!这等句子,也只有阿郎有底气说。”

    冯永看到桌上还有不少纸张,上头皆是潦草而又凌乱的炭笔字体,想来是张星忆让人在宴厅外面的速记。

    倒是关姬手上所捧的纸,上面的字体铁画银勾,隐透出凌厉而不失豪放。

    一看就知道是虎女的作品。

    “好字!”冯刺史从关姬手里接过纸,“细君这个字,与此文倒是呼应。”

    “妾初闻阿郎在前院所念之诗,心头亦是激荡,故忍不住地写了下来。”

    关姬靠了过来,轻笑道,“写完后,才发现今夜所书,比往日要好上不少呢!”

    “这大概就是从字识人吧。”冯刺史的书法虽说是独创一帜,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

    他看了一会,这才满意道,“前番那曹三让吾亲书此诗给曹植,正好,细君倒是省了吾一番事情。”

    此话让关姬“扑哧”一笑。

    张星忆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

    “姊夫,咱们说话要凭良心!亏得我看以你在前院醉倒,就赶快回来,让阿姊把这诗重抄了一份……”

    嗯,果然是夫妻连心么?

    冯刺史咳了一声,面不改色。

    反正在自家女人面前丢脸,不算丢脸。

    只是张小四这番功劳,没有得到冯刺史及时的反馈,让她心头更是不满。

    于是她满怀恶意地问道:

    “这诗还没诗名呢,要不然姊夫你亲笔题一个?”

    冯刺史讪笑:“别闹,即使是男子,也难写出细君这一手字,我是自愧不如也,如何能画蛇添足?”

    大妇则贴心多了,顺势转移话题问道:

    “说起这个,阿郎还没说此文是何名?”

    “将进酒,乐府诗。”

    “又是乐府诗啊?阿郎似乎很是喜欢写乐府诗?”

    关姬从冯永手里拿过纸张,提笔在上头写下“将进酒”三字。

    “大汉流传最广者,不就是乐府诗?”冯永微微一笑,“再说了,不写乐府诗,如何能聆听细君之唱?”

    当年关大将军唱一首《蜀道难》,让冯刺史大感惊艳。

    关姬大概也是想起了当年之事,当下温柔一笑,只是当着张星忆的面,她不好多做表示。

    于是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五花马,又是个什么典故?”

    “将骏马鬃毛修剪成瓣以为饰,分三瓣者,为三花马,分五瓣者,称五花马。”

    关姬听了冯永的解释,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做追问,只当是哪里的风俗: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倒是妾孤陋寡闻了。”

    不过倒也符合她初闻五花马时的理解。

    毕竟能与千金裘相提并论,想来定是名贵之马。

    “不过是我师门中的习惯罢了,细君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

    说起这个,冯永又转而对张星忆说道:

    “既然诗中提起五花马,明日就让人挑出一匹上等好马,把马鬃剪修成五花。”

    “同时再让慕娘挑几件上等衣物,哦,还有那美酒也要准备好。”

    “只待那曹三辞行时,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就说是我给曹植的赠礼。”

    “此事,四娘记得亲手为之,不要出了差错。”

    张星忆点头应下。

    “阿郎对那曹植,倒是上心。”

    “不上心不行。若说当年曹操是文武皆是过人,那曹丕之文也算是可观。今到曹叡,武略不济,文才不足。”

    若是换了原历史上,曹叡也算是半代雄主。

    可惜的是,现在遇到了开挂的。

    因为连年对外惨败,第一年战胜吴国所树立起来的威信,早就已经失尽。

    登基这么多年来,曹叡现在连根基都办法巩固下来,更别说像原历史上掌控全局。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据探子所报,现在都督关中的司马懿,权力极大。

    可以自主任命关中诸军中层将领,甚至有权处死低层将校。

    再加上屯田以及特设专门的易市。

    军权政权集于一身,又能自筹钱粮,活脱脱一个唐时节度使。

    就是不知道司马懿有没有胆量做安禄山。

    就算不管司马懿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如今曹叡对魏国的掌控力,比起原历史,要差得太多太多。

    “如今魏国可称道者,廖廖无几人。武略不过司马懿,或许满宠也算是一个?”

    “大汉武德充沛,有何惧哉?反倒是以文采论,仅曹植一人,便可压天下。”

    论起武略,不是说冯永看不起魏国的其他人,而是……

    没有了后方之忧的诸葛老妖,根本就无惧司马老贼。

    乌龟壳再硬,有汉阳造硬?

    反正冯刺史是不信的。

    可以说,这个时期,大汉与魏国是与原历史反过来的。

    此时魏国人才正不断凋零,处于衰弱期。

    而大汉,却因为某人的开挂,人才提前涌现,国力处于上升期。

    唯一所缺者,则是软实力方面。

    虽说未来影响魏晋文化方向的那些人,因为浮华案的风波,现在还只能是默默夹着尾巴做人。

    但“建安三曹”是中国文学史永远绕不过去的高山。

    即便现在三曹仅剩一个曹植,也足以让天下文人仰望。

    “天命所在,人心所向”这种东西,虽说是看不见摸不着,玄学得很。

    偏偏你又不能忽视它。

    毕竟这个时代,连天象都要拿来证明谁才是天下正统。

    没办法,大伙都信这个。

    “阿郎太过自谦,以前尚可说曹植文才一人可压天下,但大汉现在不也有阿郎么?”

    冯刺史干笑一声:

    “曹植毕竟是前辈,战阵上可以以胜负说话,但文坛之事,作为晚辈,态度还是放低一些比较好。”

    再怎么被人吹上天,冯刺史心里还是牢记一件事:自己是个开挂的,不靠真实力。

    冯刺史在后院与自家妻妾算计的时候,在前院的曹三已是酒意朦胧,步伐踉跄。

    他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仅仅是最开始的三樽,就已是让他有些遭不住。

    再加上冯永走后,赵广自告奋勇接手宴席,可怜的曹三就算是倒了大霉。

    反正是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大亮时分。

    宿醉让曹三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吃过下人送上来的吃食,热汤下腹,曹三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他正捧着自己的脑袋呻吟,但是冯郎君派人送过来的东西,很快就让他把自己的难受抛之脑后。

    “这就是冯郎君亲手所书的昨夜文章?”

    曹三小心翼翼地把裱好的纸张摊到桌上,刚一入眼,顿时就不由地喝彩:

    “好字!”

    果真是字如其人啊!

    看这豪放而不失刚劲的字体,真不愧是擅写雄文的冯郎君所书。

    “将进酒?原来这此文叫将进酒?”

    曹三喃喃自语,欣赏了半天,这才珍之又珍地收起来。

    “昨夜才在宴席上求冯郎君亲书,今日就能得其真迹,冯郎君对陈王,真是重视非常。”

    想到这里,曹三又不禁再感叹一声,天意弄人。

    此行已是圆满,曹三归心似箭,他要赶回去禀报陈王,所以很快提出辞行。

    冯永也没有挽留,毕竟汉魏两国终究是敌人,有些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出意外。

    “此马叫五花马,乃是君侯座骑。君侯说了,诗赠曹公子,马亦赠曹公子。”

    张远把缰绳递到曹三手里,很是庄重地说道。

    曹三不是曹植,所以还没有资格让冯永亲自送行。

    倒是张远作为冯刺史身边最优秀的学生,被派来送曹三。

    曹三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即使他自小跟随曹植,久见罕物,亦不得不发出一声赞叹:

    “此马神俊矣!”

    但见此马全身油光发亮,,鼻孔极大,四蹄如碗,背腰宽且平直。

    最引人注目的是,马鬃毛被精心修剪了一番,上头还用饰物装饰,平生添了几分贵气。

    张远点头:

    “曹使者当真有眼光,此马乃是西域天马,后有人特意从西域转运而至凉州,最后送予君侯。”

    “君侯极是喜欢此马,今送曹公子矣!”

    他说着,又拍了拍手,只见有数位仆人捧着东西上来。

    “此几物,乃是纯色裘衣,还有南乡最新款的绒衣,在外不说千金,就是万金,也是难求。”

    “至于这些美酒,西域蒲桃酒、南中蜜酒、烈酒,皆是君侯珍藏,都请曹使者一齐带回去给曹公子。”

    曹三闻此言,整面容,正衣冠,然后对着武威城深深地一拜,朗声道:

    “曹三代陈王谢过冯郎君相赠!”

    陈王这些年来失意失落,如今能得冯郎君这份情谊,也不枉陈王此次甘受朝廷猜忌,与汉人通书信。

    五月的陇右,已是满地青翠。

    来时满怀忐忑,无心观景色。

    回时收获满满,曹三再一次来到冀城时,终于有心情一观这个陇右重镇。

    这些年来,因为从汉中运转过来的物资,都要经过冀城中转,所以冀城日见繁荣。

    各类食肆客舍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

    甚至从南乡传过来的一种新娱乐,也已影响到了冀城。

    那就是说书人。

    雍凉自古出豪杰。

    以《紫电青霜记》为代表的侠义小说,不但极合雍凉风气,而且因为通俗易懂,更是为广大雍凉百姓所喜爱。

    往来的商队,大多都是苦脚力,苍头黔首也没什么钱去高档场所。

    偏偏受众最多的又是他们。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

    于是一些说书人,有时干脆跑到商队脚力睡的大通铺客舍里去讲。

    更加不讲究的,就是找个空旷之地露天讲。

    反正干这个,有嘴就行。

    久而久之,有些地方就成了固定说书的地方。

    有了市场,自然就会有消费,有些青皮暗倡也跟着流窜过来。

    为了办事方便,于是这些固定场所又开始围上栏杆,盖上棚子,以遮风挡雨。

    此时栏杆多称为勾栏。

    这等地方,在南乡早就有之。

    不过南乡的这等场所很是正规,官府有专门的曹署管理。

    因为聚拢时如瓦合,散时有如瓦解,易聚易散,所以称之为瓦市勾栏之地。

    乃是中底层百姓,往来脚力娱乐的地方。

    冀城这边,也随了南乡那边的叫法,渐渐地叫开了来。

    曹三在汉中时,早闻冯郎君治南乡的种种异闻,只是来时匆匆,要去凉州见冯郎君为要。

    如今事了,听闻冀城亦有这等奇特之处,便心生好奇,要前往一观。

    哪知亲临之后,发现此处大是粗俗,往来皆是粗衫苍头。

    当下不免有些失望,只是听闻那说书,却又让他觉得新奇,流连一番,竟是不忍立刻离去。

    隔壁又传来有女子的声音,咦咦呀呀的,似唱非唱,调子如捏着嗓子唱出来一般,当是民俚俗曲。

    什么“靖哥哥”、“蓉儿”,让人听得糊里糊涂。

    曹三顺着声音转过去,但见勾栏围住的地方,有女子脸上涂抹着劣等脂粉,如同鬼画,张嘴在唱着什么。

    旁边还有一男子,长得粗矮无比,面目憨厚,一笑就是黑黄的龅牙,一看就是从地里刨食的。

    偏偏腰间还配了一把刀,不住地围着女子转。

    时不时还配合女子说两句。

    引得下边汉子呼吸急促,叫好不已,脖子都粗红粗红的。

第0895章 揭开

    “曹使者,此处乃是往来商旅折脚力,还有就是那些没钱去听书的穷苦下人才来的地方。”

    李遗跟在曹三身边,负责送他回汉中。

    看到曹三神色有些不豫,便笑道解释道,“这里所说的《射雕三书》,不知经过多少人曲解,已失去了原意。”

    “若是曹使者当真喜欢这三部书,可去冀城里头专门说书之处。那里的说书人,是从南乡那边过来的,说得才叫地道。”

    “待到了汉中,曹使者可去南乡一游,那里可是冯君侯真正的起家之处。”

    曹三听了李遗的话,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

    “何谓《射雕三书》?”

    李遗带着曹三走出瓦市,边走边道:

    “这瓦市勾栏之处,所说所戏者,至少有一大半是与三部书有关。”

    “第一部叫《射雕英雄传》,讲的便是周赧王十年至三十五年,游侠儿郭靖与黄蓉之事。”

    “第二部叫《神雕侠侣》,主要讲的是长平之战后,郭靖之侄杨过之事。”

    “第三部则叫《紫电青霜记》,讲的是游侠儿张无忌得郭靖所遗《武安君兵法》,领天下游侠,助高祖皇帝平天下之事。”

    曹三原本听到这三本书讲的都是游侠儿之事,本是不屑。

    哪知最后竟冒出一个《武安君兵法》,当下不禁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地说道:

    “《武安君兵法》?那不是冯郎君……”

    说到这里,他猛地意识到不对,连忙收住口。

    只是“冯郎君”这三个字一出口,李遗就已经转过头来,警惕看着他:

    “曹使者何出此言?”

    曹三情知失言,当下有些讪讪地说道:

    “关中有传,冯郎君练兵有方,自领军以来,每战必胜,乃是学了昔日淮阴侯所遗《武安君兵法》……”

    听到这话,李遗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传言吧,最早应该是从汉中传出来的,现在在汉中传得满大街都是。

    再具体一点,最有可能的,就是汉中的南乡。

    因为一提起南乡,就必然要提起兄长。

    这些年来,兄长战功赫赫,也不知是谁传开的,说兄长学过《武安君兵法》。

    自陇右之战后,其实南乡那边,就已经有了这类传言。

    待萧关之战的消息一传开,这类传言就达到了顶峰。

    现在别说是汉中的百姓,就连兴汉会内部,也有不少人在嘀咕:

    这事……不会是真的吧?

    毕竟淮阴侯也曾以师礼武安君之孙李左车,真看过《武安君兵法》也说不定。

    要不,陛下为什么偏偏就在萧关之战前后去汉中拜祭高祖皇帝的故地,而且到现在都没回锦城呢?

    这不明摆着要学高祖皇帝当年事?

    就算是在李遗看来,这个事似乎都有些玄乎。

    赵二郎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还不了解吗?

    武艺自然是有的。

    但要说真凭他自己的本事,以现在的年纪,能在军中混个裨将就算有前途了。

    至于所谓不负英雄之后,什么三千铁骑冲十万敌阵,什么鬼将名震关中……

    要是没了兄长的提携,那就是在做梦!

    李遗每每思及此,心里要说不后悔,那都是假的。

    当年自己就是晚了那赵二郎一步啊!

    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曹三自然不知道,为何李遗一听到这个,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的真正原因。

    他只当是自己方才的话,当下连忙道歉道:

    “吾失言了,还请李郎君勿怪。”

    李遗从深思中醒悟过来,当下摇了摇头:

    “无妨,此传言,便是汉中,坊间亦多有人说。”

    说到这里,他甚至笑着说道:

    “不瞒曹使者,别说是他人,就是吾在私底下里喊君侯为兄长,其实心里对此事亦是所怀疑……哈哈!”

    曹三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笑起来:

    “李郎君既与冯郎君私交甚笃,为何不问个清楚?”

    李遗摆了摆手:

    “曹使者别看君侯年纪不大,但其实威仪甚重,且这等事情,乃是君侯师门密事,如何能轻易询问?”

    曹三听到这话,心头就是一跳:

    “李郎君是说……君侯当真有可能学过《武安君兵法》?不对,这武安君当真留下了秘密兵法?”

    李遗打了个哈哈:

    “君侯之事,吾如何敢乱说?不过这后一事,吾倒是可以说说。”

    “李郎君请讲。”

    “君侯学没学过《武安君兵法》吾自是不知,但武安君倒是极有可能留下兵法。”

    曹三闻言,心头大是震动,脱口而出地问道:

    “李郎君如何这般肯定?”

    “曹使者若是看完射雕三部,怕是也会和我一样的想法。”

    李遗越是这么说,曹三心里越是好奇起来。

    看到他这模样,李遗也不藏着。

    把他带到冀城的一处食肆,要了一间雅间,对他大略讲一遍射雕三书的内容。

    《射雕英雄传》里头的郭靖,正是秦昭襄王在位之时。

    秦昭襄王在位期间,灭义渠,固巴蜀,攻魏,破韩,讨楚,伐赵,灭周。

    屡次打得诸国接连惨败,吞并了四国的诸多土地。

    连天下名义上的共主周天子,都亡于秦人之手。

    不但各国联军中主帅被擒,连楚国国都被秦军攻破。

    其中史上最有名的,莫过于长平之战。

    秦昭襄王在位年间,秦国东往西讨,所杀诸国青壮,前前后后加起来,当近百万。

    按这《射雕英雄传》的说法,秦昭襄王能有此成就,郭靖其人也是出了大力的。

    听以这等秘闻,曹三大是震撼:“为何史上不记其人?”

    李遗摇头,苦笑道:

    “秦始皇当年收尽天下书而焚之,唯有孤本留于咸阳,最后又被项羽付之一炬。”

    “前秦诸子百家之说,如何又剩几何?”

    曹三闻言,顿时喟然长叹,再问道:“后来呢?”

    “后来郭靖渐渐发现秦人屠戮太过,屡劝秦昭襄王,秦王不听,反是起了积怨之心,两人最终心怀隔阂。”

    “特别是在长平之战后,秦人坑杀赵军四十万人,郭靖最终怒而出走,与黄蓉归赵而居。”

    李遗继续解说道,“不久之后,秦赵邯郸之战爆发,郭靖与黄蓉携手助赵守城,秦久攻邯郸不下,最后反伤亡近二十万人。”

    “因为郭靖曾师从白起学兵法,白起又不愿前往邯郸领军,秦王大怒之下,欲杀白起。”

    “其实黄蓉早猜出秦王所思,让郭靖提前往秦国,欲救白起,白起只说自己坑杀降卒数十万,确实当死。”

    “最后给了郭靖一本兵法,让他带走,自己却自刎而亡。”

    曹三脱口而出地问道:“便是那本《武安君兵法》?”

    李遗点头道:“没错。”

    曹三长吁出一口气。

    邯郸之战他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其中居然还别有隐情,当真是让他意想不到。

    第一本书就已经这般吸引人,曹三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么第二本,讲的又是何事?”

    “便是二十余年后,秦国欲灭赵国期间的事情。当年秦人经邯郸大败后,十余年不敢大兴兵事。”

    “郭靖与黄蓉两人便前往边塞隐居,结识了守雁门李牧。”

    曹三身子一震:“又一个武安君?!”

    “没错,郭靖见李牧乃是良将,又以百姓为念,故赠其《武安君兵法》。”

    “《武安君兵法》虽是白起所著,但李牧后面不但加以注释,同时还把兵法扩加内容,故此书其实算是两人合著。”

    曹三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这等历史秘闻,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后来秦国两次出兵,欲灭赵国,皆被李牧大败,秦人惧之,最后使反间之计,使李牧惨遭冤杀。”

    “郭靖与黄蓉悲愤之下,双双战死,唯留下一刀一剑,曰紫电青霜,内藏《武安君兵法》。”

    “后来呢?后来呢?”

    曹三连连催问道。

    “后来一刀一剑,流落江湖,直待四百年前楚汉相争……”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李遗早说得口干舌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而曹三早就已经听得痴了。

    他思绪翻腾不已,总觉得有一个什么念头闪过,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这让他急得头上都有些冒汗了,心里不由地把李遗所言过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久,这才突然一拍大腿,大叫道:“原来如此!”

    曹三猛地一声,吓了李遗一跳。

    “曹使者何以如此?”

    “冯郎君定是学过那《武安君兵法》,即使没学过,他与那兵法,也是关系密切!”

    曹三激动得满脸通红,看着李遗,目光灼灼地说道。

    “曹使者为何这般肯定?”

    “我记得,冯郎君有一文,叫《侠客行》,对也不对?”

    “没错。”

    《侠客行》,现在仍旧刻在南乡的一家客舍里。

    其字铁画银勾,入石三分,听说乃是冯君侯的亲笔字。

    只要第一次南乡慕名前往一观的人,皆会被其凌厉之气所震。

    这个事,前半段是真的。

    后半段也是真的。

    中间那一段,李遗保留意见。

    曹三既然是替陈王前来给冯郎君送信,自是做过功课的。

    只见他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开始念道:“赵客缦胡缨……闲过信陵饮……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念完全诗后,曹三停在李遗面前,盯着他说道:

    “李郎君,可曾听出这文中所隐藏的东西?”

    李遗有些疑惑地摇头。

    这诗,他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诗是好诗。

    而且他还知道,兄长亲口承认了,这是写给那些游侠儿的诗。

    这其中还能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只见曹三摇头晃脑地说道:

    “赵客,信陵,朱亥,侯嬴,李郎君,你可曾想过,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这话,李遗一个激灵,心头仿佛霹过一道闪电,让他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忍不住地说了一句:“卧槽!”

    还没等曹三开口问“卧槽”是什么意思,他就直勾勾地看向曹三,吐出一句:“邯郸之战?”

    “没错!”曹三击掌叫道。

    信陵指的是信陵君。

    邯郸之战中,信陵君盗虎符,领魏军救赵。

    朱亥乃是勇士,击杀不肯进军的魏军主帅晋鄙,助信陵君夺得兵权。

    侯嬴则是给信陵君献计之人,同时为了报答信陵君之恩,自杀而亡。

    一直以来,李遗觉得所谓赵客,自然就是以朱亥侯嬴为代表的赵地侠客。

    但如今细细想来,只怕更多的还是指郭靖和黄蓉。

    因为后面那一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毕竟不管是自刎而亡的侯嬴,还是与信陵君同留在赵国的朱亥,皆非“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而前往边塞隐居的郭靖和黄蓉,才是最贴切这两句。

    李遗感觉到自己终于解开了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心头嚯嚯地跳动,他有些站立不稳地扶住桌子,才不致于跌坐下去。

    曹三凑到李遗跟前,因为过于兴奋,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李郎君,冯郎君在这篇雄文里隐晦点出郭靖和黄蓉,只怕正是因为知道二人非是虚构之人。”

    “不然你想想,那些游侠儿,历来被世人所轻所厌,谁会专门给他们写诗?”

    若不是冯郎君与那《武安君兵法》有关系,他又怎么会特意写那二人?

    曹三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

    只是这等事情,定然一桩大秘闻,别说不知道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冯郎君。

    就算是有机会,只怕也没机会开口问这个事情的真正真相。

    李遗则是在艰难咽口水。

    他的反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在心里几乎已经认定的曹三的猜想是真的。

    因为他比曹三多知道不少事情。

    比如说三十六计,比如说兄长军中独有的陌刀,正是江湖流传的紫电刀……

    曹三点破了《侠客行》的隐藏之意,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雅间内竟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诡异的安静中,隔壁的一个大嗓门突然传来声音:

    “听说了没有,凉州那边传来一件新鲜事。”

    “什么事?”

    “天下文气共一石,冯君侯一人占八斗,魏国曹植占一斗,剩下一斗天下共分之。”

    “哈哈哈,这说法有趣!这冯文和好大的口气,怎的不去大河边吹牛皮?”

    凉州用来渡河的筏子,多是用羊皮。

    比羊皮好用的,自然就是牛皮。

    不过要口气大的人才能吹得起来。

    “冯君侯未必敢这么说,凉州那边不是要考课选才吗?说不得是有人想要借机上位,所以才这般阿谀奉承……”

    冯刺史在陇右的名声还是不错的,所以自然有人替他说话。

    “这倒也是……不过这奉承得也太过,也不知到时候魏国那边的人听了,会如何?”

    “还能如何?吾听闻,魏国贬冯君侯的文章,言其不合格律,徒为天下笑。冯君侯就算亲口说了这话,也不过是以直报怨。”

    李遗听了这些话,登时惊醒过来,他心头一凉,有些担心地看向曹三。

    哪知曹三却是淡然一笑。

    一帮无知之辈,不过与魏国那些只会贬人,UU小说却不出一文的愚昧书生相似罢了。

    “天生吾徒有俊才”知道伐?

    “古来圣贤皆寂寞”知道伐?

    “陈王昔时宴平乐”知道伐?

    只待回到陈地,冯郎君一篇《将进酒》,必将名传天下。

    天下文人唯有陈王与冯郎君,能同销万古愁,余者皆不足看。

第0896章 暗潮

    听完李遗讲完射雕三书的大致内容,曹三又特意跑去听了一场说书,然后回驿站休息。

    待李遗离去,曹三关上门后,脸色这才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若以文气论,只要陈王还在一天,大魏就不会惧任何人。

    汉人就算是再怎么称冯郎君才高八斗,但冯郎君自己也不敢公开说能压过陈王。

    就如大魏再怎么贬低冯郎君的文章,陈王却仍是欣赏冯郎君一般。

    但若以武略论,不拘是守关中的大司马,还是镇守扬州的满宠,皆是武皇帝留下的人才。

    除去武皇帝时期留下的老臣,大魏近些年来,大将凋零,无有能与冯郎君争锋的良将出现。

    更别说,前有张郃,后有曹大司马此二者之事。

    所以即便是武皇帝所拔大将,也未必有十足把握说能胜冯郎君一筹。

    故曹三今日得闻这《武安君兵法》一事,心头忽然就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欣赏冯郎君归欣赏,但从内心深处来说,曹三是魏国人,他自然希望大魏能一统天下。

    反正以冯郎君现在的身份和名气,就算是在大魏,同样也能受到优待。

    此次曹三从东边陈地向西而行,经许昌,过洛阳,至长安。

    到达汉中后,再顺着祁山道继续折向凉州。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更是让他心有感触。

    此行中,前三者乃是魏国的腹心之地,繁盛自不必说。

    而长安这个前汉都城,却是破败无比。

    但比长安更晚结束战乱的汉中,却显现出勃勃生机的气象。

    昔日武皇帝还曾迁汉中数十万人前往长安三辅、冀州等地,故汉中应当是比长安还要破败。

    没想到这才过了多少年,如今汉中已是男女栖布于野,商旅往来不绝。

    甚至从汉中至武威,这一路上商旅就没断过。

    与长安成了鲜明的对比。

    蜀国前有诸葛安夷,后有冯永抚胡。

    现在不拘夷人胡人,皆亲蜀国,南呼诸葛阿公,北唤冯家郎君,视己为蜀人。

    而长安呢?

    今年开春,才开始大规模屯田!

    而且还是从豫州那里紧急调过来的屯田将校与屯田客。

    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曹三也不得不承认,大魏对关西,实在是太过忽视。

    导致现在蜀人轻而易举地收了陇右以西之地的人心。

    既然汉中都能如此,那么作为蜀国腹心,以锦城为中心的巴蜀之地,恐怕就更不用说了。

    怀着这样的忧虑,曹三继续向东南,准备经汉中回长安。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路上还想着巴蜀腹心之地是个什么情况。

    一队正好给远在武威的冯刺史带去了有关巴蜀消息的人马,正好与他擦肩而过。

    这队人马的领头叫李丰,乃是李平,也就是昔日李严之子。

    “见过兄长。”

    比起李遗,李丰对冯永很明显要生疏一些。

    他规规矩矩地给冯永行了一礼,很是恭敬。

    如果说赵二郎是兴汉会当仁不让的老二——除去关家虎女这个隐形boss不算。

    那么李遗李球黄崇等人就是第二梯队。

    虽然李丰最开始也是如李遗那样被丞相硬塞过来进入兴汉会的。

    但李遗算是元老,而且他家的大人李恢,深得丞相赏识,其人又很识相。

    对比之下,李平则是私欲太重。

    幸好李丰比他的大人识机得多,在大汉那场政治大风波即将拉序幕时,听从了冯永的劝说,尽量不掺和自家大人与丞相的相争。

    最后又领两万江州兵北上汉中,正式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

    如今李丰是汉中大军的粮草官,算是接替了诸葛乔原本的位置。

    同时也看出丞相对他确实比较满意。

    “浩轩何须如此拘谨,快坐。”

    冯永的态度倒还是热情,亲自招呼李丰。

    虽然两人算不得熟悉,但当年冯刺史入狱,李丰有报信之情。

    而丞相与李平之争,冯刺史也有书信之义在。

    因为这一份情义,两人的关系怎么说也要比他人好一些。

    李丰看到冯永这般态度,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堆起了笑容。

    这一回是真心实意地说道:

    “谢过兄长。”

    冯永摆摆手,示意不用太过客气,又吩咐下人道:

    “去,让小郎君与小娘子出来见过李家叔父。”

    然后又笑着对李丰说道:

    “说起来,你我兄弟二人,已有多年未见,我的儿女,可还未见过浩轩呢。”

    “已有四五年了吧?”

    李丰亦是有些感慨,看着眼前这位兄长,身上的威仪已是隐现,此乃位高权重之气也。

    与当年在狱中比起来,容貌虽未变,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已是大有不同。

    过了好一会,被张星忆扶着的关姬,挺着大肚子,领着一对儿前出现在客厅里。

    李丰一看,连忙起身:“见过嫂子!”

    关姬颔首以示还礼,歉然道:

    “身子不方便,还请浩轩见谅。”

    李丰连称不敢。

    冯永则是亲自上前扶住关姬,略带责怪地说道:

    “身子不方便,还出来做什么?浩轩是自己人,没必要这样。”

    “正因为浩轩是自己人,所以我才要出来一见。”

    关姬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冯永的手。

    冯永目光一闪,若有所思扫了一眼不说话的张小四,最后面不改色地点头:“说得也是。”

    “浩轩,这是张家的四娘子,也就是皇后的亲妹。”

    李丰前些年其实也是见过张四娘的,毕竟先帝驾崩前后几年,张李两家都算得上是大汉的顶级权贵。

    这么一个小圈子,两人虽然不熟悉,但还是有过照面的。

    但一来那时张星忆年纪还小,女大十八变。

    再加上这些年张小四的巨大变化,还有冯刺史的功劳。

    所以气质模样变化太大,李丰现在一时认不出来很正常。

    所以李丰原本还暗惊关姬身边女子的容貌,此时一听,这才恍然:

    “原来是花容月貌的张四娘子,失礼失礼!”

    张小四一听,顿时眉开眼笑:

    “李郎君过誉了!”

    天子在数年前,就重设宫中女官,以司宫内事。

    张家小娘子是宫中女官尚工,专司皇家内府在外头的业务。

    而皇家最大的业务,又与兴汉会相关。

    所以张星忆一直跟随在冯刺史身边,倒也让人无可指摘。

    但名义上是名义上。

    实际上,大汉的权贵圈子,都知道张家四娘子与冯刺史的事,同时又都有默契地对这个事情保持缄默。

    现在李丰看到张星忆大大方方陪着关姬出来见人,心里还是吃了一小惊。

    看来这皇家与兄长的关系,似乎比自己想得还要深一些啊?

    想通了这一层,他心里便对自己准备要说的事,多了一些斟酌。

    最后上来行礼的,是冯刺史的一对儿女。

    李丰早有准备,各给了两人一块上等玉佩。

    待关姬领着儿女下去后,两人这才又重新落座。

    “大约半个月前吧,文轩才走,现在你又是领着丞相之命来,凉州路远,倒是让你们受累了。”

    李丰闻言,笑道:

    “这不正说明丞相对兄长的看重吗?”

    冯永摇了摇头,自嘲道:

    “就怕有负丞相所托耳,这一回,丞相又要让我做什么?”

    “倒不是丞相要兄长做什么,只是丞相让小弟过来,给兄长说个事情罢了。至于最后如何决定,还是要看兄长自己的意思。”

    李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借机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

    冯永一听,哦了一声,略有意外:

    “这倒是有些新鲜,难得丞相能对我这般好说话,居然还让我自己拿主意?说来听听!”

    李丰听到冯刺史这个话,当场就被残留在喉咙的茶水呛着了,猛烈咳嗽了好几下。

    看兄长这模样,似乎对丞相有些……不太敬?

    在外握有实权而敢对丞相不敬者,上一个似乎就是自己家的大人?

    而如今丞相在大汉的威信,比天子还要高……

    只是经过自家大人的**后,李丰已经变得过于有些小心谨慎起来。

    他把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然后伸手入怀,拿出一份公文:

    “兄长,这是锦城那边送到汉中的公文,丞相又让小弟把这份公文送到兄长手上。”

    冯永接过来,有些诧异地问道:

    “锦城的公文怎么送到我这里?出了何事?”

    “兄长,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有人给大人递了话,说是想要在锦城那边开几个学堂。”

    “按惯例,开学堂的话,自然是以南乡学堂为样。此事大人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就把公文送到了汉中。”

    “丞相得知此事后,只说了这个事情,自是要听听兄长的意见,所以又让小弟过来告知兄长。”

    李平现在是以中都护署锦城的丞相府事。

    名义上是锦城那边的事情,都是由他说了算。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些年来,大汉的重心不断地往汉中转移。

    特别是阿斗那个小胖子赖在汉中不走之后,汉中已经成为了大汉的实际中心。

    李平呆在锦城,主要工作就是往汉中运送物资。

    冯永看完公文,沉吟了好一会,手指头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这是他思索时的动作。

    “丞相对此事,没有说什么?”

    李丰摇头:

    “丞相看完公文后,当场就把公文交给小弟,说此事让兄长斟酌处理。”

    现在大汉各处的学堂,基本都是按南乡的模板搞的。

    当然,伙食和待遇自然不能与南乡相比。

    但在教材上和教学上,全部都是从南乡采购,甚至还要向南乡学堂借调人手。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越巂的学堂是兴汉会搞的,陇右的学堂是权贵和转型世家搞的。

    甚至连汉中南郑,因为有官营工坊的存在,也有模有样地搞了学堂。

    里头的学生,都是这些学堂背后势力的储备劳动力和后备基层管事。

    以前南乡学堂是偷偷摸摸撬封建主义知识的墙角。

    现在则进化成了搅屎棍。

    你不搞学堂培养人才,手里的厂仔厂妹不能打,以后就只能被别人摁在地上摩擦。

    市场是残酷的,别人吃肉喝汤,你可能连别人扔在地上的骨头都啃不动。

    再加上太学还没有开起来,所以南乡学堂,算是各地学堂的最高学府。

    不过皇家在南乡学堂里是持有原始股的,倒也没有人说它有僭越的嫌疑。

    现在各地学堂发展迅猛,除了有代表势力有迫切需求外。

    同时还有朝廷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有诸葛老妖的关注,打破世家对智力资源的垄断,能搞一点是一点,不是么?

    不然就凭许慈那种人品,哪来的本事成了大汉读书人领头人物之一?

    这些背后的博弈和算计,李丰可能不太懂,但李平怎么可能不懂?

    锦城那边,一向是世家的地盘,现在有人打算开学堂,是代表哪方势力?

    想到这里,冯永看向李丰:

    “谁人向中都护建议在锦城开学堂,浩轩知道吗?”

    李丰摇头:

    “小弟久不回锦城,其实对锦城那边的事,也不是很清楚。”

    当年倒李**准备拉开序幕的时候,诸葛老妖没想扩大打击范围。

    甚至还让李丰有机会与李平做一个切割,欲保全李丰。

    如今看来,李丰确实领会了大汉丞相的意思。

    听到这个话,冯永点了点头:

    “好,此事我知道了。不过事关重大,我要好好考虑一番。浩轩既然来了,就先安心住下。”

    “西凉与蜀地风情人土大人不同,浩轩正好可以感受一番。”

    李丰与李平虽是父子,但比起李平来,李丰很明显纯良许多。

    此事虽是与自家大人有关系,但李丰听到冯永这般说,却是没有试图再进一步打听。

    当下连忙起身:“小弟听兄长的安排。”

    让人把李丰带下去休息,冯永坐在那里,吐出一口气,对着空荡荡的客厅道:

    “出来吧。”

    屏风后面一阵悉悉索索,然后张星忆冒出头来。

    “看什么?快过来坐。”

    冯永拍了拍桌子,示意张星忆坐到自己旁边,“你阿姊呢?”

    “阿姊累了,要回去休息。”

    张星忆一边回答,一边紧挨着冯永坐过来,“姊夫你怎知我在后面?”

    客厅屏风后面是有暗门的,不过极少用到。

    “看到你和细君过来,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听也听完了,跟我说说,你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

    冯永捏了捏张星忆的手,温声问道。

    张星忆靠到冯永肩上,然后拉过冯永的手,搂住自己的肩,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就是比阿郎早一个晚上得到消息,锦城那边有人开学堂,是秦子敕向李平提的。”

    秦子敕?

    “秦宓?”

    “对。”

    秦宓是大汉蜀地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

    就是当年说要死要死要死,灵堂都摆上了,最后还是冯永让人救了回来的那个秦老爷子。

    也正是因为此事,所以另一个蜀地本土势力的代表,杜琼,蜀中著名学者,同时也是一位老神棍,亲自给冯永和关姬的亲事做了批语。

    听到此事与秦宓有关,冯永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看来锦城那边,有人有想法啊,此事只怕不好办……”

    正靠在冯永身上的张星忆闻言轻轻一笑:

    “有想法的人多了,皇帝姊夫久不回锦城,怕是有人心里着急。”

    “不过丞相不给一点提示,就让阿郎自己拿主意,妾倒是要先恭喜阿郎了。”

    冯永听到小四话里的自信,心里又是喜又是爱,忍不住地亲了她一口:

    “天子有诸葛丞相,吾有女中诸葛,无虑也!快与我说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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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