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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97章 接班人

    “锦城乃是蜀地腹心,与那里有关的事情,丞相以前都是要亲自过问的。”

    “如今却让阿郎自己拿主意,由此可看出丞相对阿郎的看重,难道不应该恭喜一下阿郎么?”

    冯永一听,却是不在意地说道:

    “丞相对我,一向是不同于他人。”

    张星忆终于抬起头,白了冯永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前段时间你自己还提醒我通知汉中那边,注意一下丞相的身体呢!”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却反而迷糊了?”

    张星忆这么一说,冯永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然后又问道:

    “丞相身体比起以前,确实差了很多,只是这和四娘所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嘁!”

    张星忆不满地打了他一下,“以前丞相不管大小事,都要亲历亲为,你总是说这样会拖垮他的身体。”

    “现在丞相开始放手了,你怎么又这般糊涂起来?”

    冯永一听,脸上却仍是未解之色:

    “丞相的身体比起以前,那是差了许多,所以现在已经不得不放手了一些事情,这个算什么好事?”

    “唉呀!妾说的是这个吗?”

    张星忆不耐烦地重复再说一遍:

    “我不是说了吗,锦城那边,乃是蜀地腹心之地。不论事情大小,丞相以前都是要亲历亲为。”

    “现在居然让阿郎自主决定那边的事情,阿郎难道就没想到其他吗?”

    冯永这才反应过来:“丞相这是在安排……”

    话只说一半,就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猛地收住了嘴。

    同时看向张星忆的目光极是复杂,又是忧又是喜,同时还有一些不胜惶恐。

    穿越之前,作为键政家的一员,冯永和大多数网络喷子一样,喜欢指点江山。

    什么关二爷错失荆州,什么刘备恨败夷陵,什么诸葛错用马谡……

    一声“键来”,舍我其谁?

    直到穿越过来以后,亲临其境,这才明白“兴复汉室”这四个字,究竟有多沉重。

    特别是现在有了一对儿女,甚至自家细君在不久之后,还会再给自己添一个儿子或者女儿。

    这让冯刺史有了真正的历史责任感。

    他可以接受汉家天子不姓刘。

    但不能接受魏吴两国统一天下。

    因为它们都是以世家豪族为立国根基。

    并不是说世家就一定不好。

    毕竟世家的祖先,也曾为天下开疆拓土。

    世家子弟,也曾血染沙场,也曾纵横朝野,保天下一份安宁。

    但是现在的世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在试图让社会阶层固化下来。

    魏吴不论是谁统一了天下,就算它们不会走司马晋的老路。

    但最多也只不过是让天下百姓再走一遍东汉中后期的老路罢了。

    这样的结局,对于冯永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女继续生活在大汉盛世。

    让他们以汉家儿女身份为荣,然后高高在上,用眼角斜看蛮荒之地的狄人。

    而不是生活在家破国亡,流离失所的恐慌之中。

    所以“兴复汉室”,就是现在最好的出路。

    大汉丞相现在极有可能是在挑选接班人。

    而冯刺史知道自己是候选人之一。

    想起自己以后可能就是“兴复汉室”的代表人物之一,冯刺史心里要说没有半点惶恐,那是不可能的。

    成,则家国俱兴。

    败,则家国皆破。

    “这也是丞相对阿郎的考验之一吧。”

    张星忆默契地没有提冯刺史后面未说完的话。

    大汉才有了一点起色,从天子到百姓,可能都没有想过丞相有朝一日不在的样子。

    张星忆现在也没有勇气去直接提起这个事情。

    所以她换了一个问题:

    “所以阿郎是个什么打算?”

    “各处的学堂背后,都有代表势力。这一回锦城那边想要开学堂,看来蜀地世家是真急了。”

    冯永靠到太师椅背上,悠悠地说了一句。

    就算是朝廷用十来年的时间,对经学典籍进行整理和注释,

    实际上也没比得过世家数百年积累的底蕴。

    如果没有南乡的开挂,印刷术和造纸术的降维打击。

    朝廷想要把知识解释权收拢到手里,至少也要百来年。

    这还是以一个强有力的朝廷为前提,同时还要有比较长久的安稳统一环境。

    “不急不行啊,谁能想到凉州世家会这么拥护大汉?前有陇右姜家,中有陇西李氏,后有敦煌张家。”

    张星忆也是轻轻一笑,“蜀地世家要是再不做打算,只怕大汉朝堂,就再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一副好牌打得稀烂!明明可以成为大汉的从龙之党,现在却连凉州世家都比不过。”

    亲自参与了肢解蜀地世家的冯某人毫无自觉地说道,甚至还带着嘲讽。

    “也不能这么说,蜀地的何李两家,不就挺好?”

    “何家那是三房,李家那是六房,又不是大宗,那能算数么?”

    冯永摇头。

    秦宓现在是蜀地人士的代表,职位是大司农。

    九卿之一,听起来很牛逼。

    但有个卵用?

    实际权力还不如姜维。

    姜维就算是只领几千人,那也是实打实的兵权呢。

    原本还有一个李恢。

    只是对于蜀地平原以前的世家来说,来自南中这等地方的李恢,最多不过是一个乡下佬。

    而且李恢现在已经退休,享受生活去了。

    一边思索着,冯永一边问向张星忆:

    “四娘,你觉得此事我当如何?”

    张星忆淡淡地说道:

    “钳制蜀地世家,本就是朝廷一向的做法。要不然,为何皇帝姊夫现在还呆在汉中,而不是回锦城?”

    懂了,那就是不答应。

    “只是秦宓和杜琼,怎么说也与我有几分交情在呢。”

    冯永有些苦恼地说道,“此事是他们提出来的,我只怕不好驳他们的面子。”

    张星忆冷笑一声,扫了一眼冯永:

    “他们若是真心想要开学堂,为何不早开?非要等凉州这边的消息传过去了,才突然要开学堂?”

    嗯?这小四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只见张星忆摆摆小手:

    “想要拒绝此事,其实也简单得很。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蜀地想要开学堂,凉州难道就不要开了?”

    “凉州这边不是更着急?这办学堂的人员,又不是说有就有,更别说要投入多少铼,自然是要先用在紧要的地方。”

    “对哇!”冯刺史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地说道,“那群王八蛋!去年冬日和今年开春把粮价提了那么多,也不怕吃撑了!”

    “现在一看凉州缓过来了,又想要闹这一出,果非人子哉!”

    这压根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是想要提高蜀地人士在大汉的话语权。

    同时还暗含着与凉州相争的想法。

    毕竟荆州集团拿走最大的一块蛋糕就算了。

    现在看到凉州世家跪得太快,蜀地本土集团终于是要急了。

    这特么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啊!

    季汉在蜀地开国十余年,我们蜀地世家都还保持着应有的矜持,你们凉州才半年就全跪了?

    世家的清高呢?

    不是说凉州多出豪杰吗?

    这他·妈的也叫豪杰?

    叫好贱差不多!

    张星忆含笑道:

    “不止。他们甚至还可以试探皇帝姊夫,是否当真决定不回锦城了。这怕也正是李平答应传消息的原因之一。”

    南边的南中,北边的汉中,发展日新月异。

    凉州又有冯文和为刺史,日后的变化就更不必说了。

    以前锦城还有个天子,现在天子都跑到汉中去了,锦城还剩下个啥?

    李平心里估计也是苦逼的。

    所以怀了万一的希望,想问问天子还记不记得大明湖畔……啊呸,是留守锦城的李正方,当年先帝钦定的托孤大臣。

    阿斗自然是表示相父比较帅,比较迷人。

    更重要的是,汉家龙兴之地,肯定是比锦城香啊!

    想通了这些,冯刺史看了一眼娇靥明媚的张小四,心生感慨:

    这玩政治的人,果然心都黑如墨水!

    看起来不过是小小的学堂之事,居然还隐藏这般多的博弈。

    “锦城在未来十年甚至数十年,只怕最多也就这样了。处于蜀地中心,连接南中与汉中,倒是不用担心衰落,但想要再进一步,难喽!”

    可以预见的是,太学迟早是要开的。

    到时候各处学堂打下的基础,将会是太学的重要支撑力量。

    没有学堂的锦城地区……

    拿什么跟其他地方比?

    而太学又是培养大汉官吏的地方。

    蜀地人士在打天下的时候,打烂了手里的好牌。

    若是再在太学上再落后,那么原本作为季汉龙兴之地的蜀地,那简直就要成为天下的笑话。

    “汉家龙兴之地,一个汉中还不够么?”

    张星忆浑不在意地说道。

    嗯,看来皇家果然是觉得汉中比较香。

    最早那些年,先帝兵败夷陵驾崩后,大汉的天似乎都要塌下来了。

    小胖子在锦城睡觉,怕是天天做恶梦,梦到贼军站在榻前。

    与那个时候相比,现在在汉中的日子那可真是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帝后祭拜高祖皇帝故地后,对外有萧关大捷,在内又得了太子,真真切切看到了还于旧都的希望。

    高祖皇帝的在天之灵还是保佑大汉的。

    “要是阿郎真觉得对秦公和杜公拉不下脸面,还可以给他们家的子弟一个出路嘛。”

    “就如杜公之子杜祯,怎么说当年也是和柳隐齐名于蜀郡的人物呢!这样的话,于公能说过去,于私也不用伤人情。

    张星忆又建议道。

    冯刺史看了一眼张小四,仿佛听到了此女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别人不知道那道“人面不知何处去”,但冯刺史如何不知道?

    此诗原本只有杜琼之子杜祯知道。

    而且冯刺史还千叮嘱万嘱咐,万不可说与他人听。

    然后冯刺史在秦府中见到杜公子时,此人居然掩面而逃。

    直到后来张小四当着自己的面背这首诗时,冯刺史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这读书人,真是入娘的蔫坏!

    答应了的事情就当是放屁。

    要说张小四此时提起杜祯,没有存了某些心思,冯刺史还不如相信小四怀了孕。

    只是对于自家女人这点小心思,冯刺史也不点破,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现在刺史府的留府长史是关大将军的老叔。

    以前双雌并立的势态有被破坏的趋势。

    张小四想要加强自己嫡系的心情,可以理解。

    反正这个事对于刺史府也是好事。

    基层官吏可以拿学生和老兵填充。

    但有能力担任刺史府各部曹官吏的人才那是真难找。

    前面与凉州世家做了py交易,各家塞过来的子弟,能力肯定是有的。

    但凉州刺史府里塞满了凉州世家子弟算怎么回事?

    冯刺史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塞点蜀地人士,良性竞争一下,也是好事。

    “柳隐自不必说,我记得杜祯与柳伸在陇右之战后,皆在陇右任官吧?”

    柳隐、柳伸、杜祯三人,并知名于蜀郡。

    柳隐被最先被张小四向冯刺史举荐,在街亭一战大放异彩,拼老命保住了冯刺史的后路。

    柳伸杜祯两人则是在陇右之战后,调任陇右。

    “都不过是郡里的署官,听说干得还不错。刺史府现在人手不足,调他们过来,也算是因政绩升迁。”

    张小四轻描淡写地说道。

    呵呵,听说?

    冯刺史瞄了张小四一眼,你要是真没有提前做了调查和准备,我就相信你现在肚子真有我的种。

    不过能与柳隐并知名的人物,想来能力也不会太差。

    “这个事情,你看着办,大司农的公子我记得是叫秦渊吧?”

    “把秦家公子也调到刺史府就太过刻意了。”

    这一回张小四却是摇了摇头,“阿郎调任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又把治所迁到了金城。”

    “平襄那边还有不少工坊和草场呢,算是个肥差,阿郎倒是可以举荐他去那里任职。”

    什么叫以权谋私?

    什么叫权力出租?

    什么叫权色交易?

    黑暗,真黑暗!

    六月的凉州,就在黑暗和炎热中过了一半。

    “皆说凉州乃是寒凉之地,去年那场白灾,吾算是知道何为寒。但这凉呢?吾终知矣!”

    李明坐在树底下,摇着茅草编成的草帽,给自己扇风,感叹了一句。

    此时的蜀地,是又湿又热。

    而凉州,却是又干又热。

    你站在日头底下,可以把你晒得脱皮。

    但你坐到树荫底下,却是阴凉无比。

    试着把脚伸出树荫,滚烫的日头立刻让他知道什么叫上身凉,脚上烫。

    “这凉州风情,果真是大异于蜀地。”

    两个多月的锻炼,让一屁股坐在泥地上的李明,亦是优哉游哉,再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丢人。

第0898章 悲欢不相通

    马田捧着两个碗向李明走过来。

    李明也懒得起身了,直接就伸出手讨要。

    马田却是又把手又收了回去,打量了一下有几分游荡子模样的李明:

    “洗手了没?”

    李明呶了呶嘴,示意不远处的皂角粉:

    “不洗手就进食,我等着扣工分呢?”

    去年凉州白灾,差点在凉州境内造成难民潮。

    幸好冯郎君这块金字招牌够硬,再加上冯刺史早些年在陇右的经营,东筹西凑。

    所以这才堪堪勉强领导凉州百姓渡过这个难关。

    现加上早些年,虽说曹操派夏侯渊平定了凉州,但这些年来凉州的局部叛乱从未停止过。

    长期动乱造成的后果,就是大量的土地被抛荒。

    再加凉州的羌胡大多又是半耕半牧,不种地的话,若是族里有足够的牛羊也能活下去。

    导致凉州即使是在短暂的安定时期,耕种恢复速度也要远逊于中原。

    直到打南边来了个冯郎君。

    他带来了大汉视汉夷如一的全新理念,还带来了蜀地先进的耕种方式。

    他是胡人眼中的带善人。

    在白灾中活不下去的汉胡百姓,在他的带领下,开始兴修水利,开垦荒地。

    而凉州刺史府新长史廖化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批粮食。

    终于彻底缓解了刺史府粮食紧张的问题。

    剩下的短缺部分,可以让东风快递从蜀地慢慢运粮解决。

    再加上南乡交易所的市场调节作用,还有冯刺史在凉州搞到的粮食,足以支撑刺史府从容不迫地开展以工代赈。

    开出来的田地,汉人和胡人七三分,很公平。

    真的很公平。

    因为冯刺史与凉州世家的py交易,草场需要大量的牧民,工坊需要大量的杂工。

    汉人百姓天生更眷恋土地。

    而胡人对牲畜之事更容易上手。

    官府的隐性调节,可以促使胡人更倾向于进入草场和工坊。

    马田和李明这些前来凉州参加考课的士子,第一步就是参与这次的以工代赈。

    凉州刺史府的基建工程,与传统以来官府组织的徭役不太一样。

    民夫就如军中一样,十人成什,五十人成队,百人成屯等。

    马田和李明所要做的,就是领着分配给自己的民夫,按时完成上头交给自己修水渠或者开荒地的任务。

    当然,考课成了工头,这身份的转换实在太大,不少士子的反应还是很强烈的。

    但刺史府有张小四在,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的。

    以冯刺史现在的身份,再加上冯郎君独有的特技“巧言令色”,根本不惧与文人士子打嘴炮。

    一句“为天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足以让天下读书人都乖乖地闭上嘴。

    然,“领百夫治一渠而不能,何以治天下?”

    你既然有本事,就证明啊!

    又不是不给你证明的机会。

    考课就是你证明自己能牧民的机会。

    只要能完成刺史府分派下来的任务,自会有人记上工分。

    在三个月内积攒够足够的工分,那么就能通过第一阶段的考课。

    说明你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牧民能力。

    当然,若是表现出色,提前攒够工分,也可以提前通过前三个月的考课。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一个士子至少要领百夫,不但要懂得统筹分配,知道如何组织人手。

    同时士子还得不断地总结经验,尽快地完成任务。

    还要知道如何排除纠纷。

    毕竟百姓又不是莫得感情的机器人,而且还是汉胡混合,平日里有些矛盾那是必然。

    南乡工程队搞了多少年?

    多少人能干多少土方,世上还有比他们更了解的吗?

    按人头分派下去的任务,那都是掐着给的。

    如果是想要糊弄,那必然是无法完成。

    如果是按班就部,最多也就是勉强能完成。

    只有那些至少有几分能力的,才有可能脱颖而出。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凉州第一阶段的考课里,居然还有扣工分这种操作。

    比如随地便溺,饭前不洗手等等诸多规矩。

    不但士子要自己带头遵守,还要注意让自己所领的民夫也要遵守。

    “以前是真没想过,不过领数百人而已,就这般不易。”

    李明接过马田递过来的菉豆汤,喝了一口,这才感慨地说了一句。

    虽说是有些抱怨,但口气很明显带了些许得意。

    比起初来时,已经改变太多。

    原因很简单。

    这般严格而周密的考课,只能说明,凉州刺史府是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考课选才,远比想像中的要认真。

    原来还有些担心此举是安抚凉州世家豪族的蜀中人士,皆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而马田和李明,则因为表现出色,所以手底下已经有三百多名民夫,通过第一阶段的考课基本已定。

    只要他们交上去一篇能看得过眼的论策,就可晋级。

    “不躬身不知世务之繁,空谈治世谁人不会?”

    马田也在李明身边坐下,端着碗很是感触地接了一句。

    喝下一碗菉豆汤,身上的燥热似乎减少了一些,李明问道:

    “听说前两日有人为了赶工,让民夫在午时冒着烈日干活,导致好几人发痧,最后事情如何了?”

    马田远比李明会与他人打交道,能经常从一些渠道打听到别人所不知的消息。

    只听得他回答道:

    “说是暂停了管理民夫的资格,最后如何处置,且看刺史府的消息。”

    马田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大汉初复凉州,本就要注意收买人心。依吾看来,此次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正是有此意。”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得对刺史府的名声有碍。故依吾看来,刺史府怕是要慎重处理此事。”

    每日午时要让民夫休息一个时辰,这是刺史府定下的规矩。

    因为民夫只有早晚两食,中午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喝点菉豆汤解解暑。

    可是他们干的又是重体力活,所以自然不能逼迫太过。

    两人正在闲聊,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然后就是依依呀呀的唱曲声隐隐约约地飘来:

    “妾那个发初覆额哟,就折花哟那个门前剧……”

    李明叹了一口气,对着马田问道:

    “你说,若是冯刺史听到他的诗被人改成这种样子,会是个什么心情?”

    马田脸上倒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

    “冯刺史未必不知此事。既然无人阻止,那就说明上头是默许的。”

    说着,他挤了挤眼,“太热天休息的时候,让那些民夫听听这些曲子,倒也能振奋士气。”

    李明苦笑。

    作为一名读书人,听到一首名诗被伶人改得乱七八糟,拿来唱给民夫听,简直是糟心得不能再糟心了。

    可是底下的民夫,平日里又没什么娱乐活动,时间久了,未免有些过于压抑。

    于是工地的伶人出现了。

    不是说唱就是说书。

    说得乱七八糟,唱得更是乱七八糟。

    偏偏那些民夫就喜欢听这个调调。

    每每到午休时候,不用安排,他们自会空出位置,就等着伶人登场。

    听在李明耳里,那是糟心。

    但在民夫眼里,却是翘首以盼的事情。

    都是粗俗泥腿之辈,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谁能听得懂那些高雅之曲?

    所以这说唱和说书,自是越直白越好,越俗气越妙。

    只是粗俗过度了,有时候就未免有些过度。

    于是当听到小龙女被那专以淫祭秽祀为生的曹某人所污时,但见正紧张地不能自已的民夫顿时哗然。

    但见一个汉子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怒色地大骂:

    “竖子敢尔!”

    一边骂着,一边把手里的土块猛地向那说书先生砸去。

    谁料那说书早有准备,身子一矮,身手甚是灵活地向桌子下一钻。

    土块便向后头飞去,直接落到后头的人群里。

    也不知砸中了哪个倒霉鬼,只听得一声惨呼,然后又是一声大骂:“鄙夫!”

    本来就被那说书的引得一肚子火,此时坐在棚子里的大伙都是有些骚动起来。

    “干什么?!”

    但见几个守在棚房门口几个管事大喝一声,“不想听是不是?”

    棚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有吃有喝有住,还能听书,这样的日子到哪找去?闹什么?不想听就干活去!”

    说书先生从桌下探出头来,确认安全了,这才重新站起来,然后抹了抹冷汗。

    这等情况,他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管事示意说书先生继续。

    然后自己重新坐下来后,喃喃地骂了一句:

    “为什么郭靖都能娶个像黄蓉那天仙一般的人儿,偏偏到了杨过这里,就尽是磨难……”

    另一个管事接口道:“就是就是,那兰陵笑笑生当不是人子!若是他现在站我面前,非要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没错,不但要抽,而且还要让他好好改,改得不让人满意,再继续抽!抽到满意为止!”

    几个管事大佬一边意淫着抽某人的大嘴巴子,一边讨论当如何修改才能满意。

    直到外头的日头稍偏,凉爽了一些,这才起身,招呼道:

    “时间到了,快收拾一下,准备干活。”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恋恋不舍地起来。

    “快点快点,把活干好了,晚食的时候,还有仙儿社团过来呢!”

    然后又是哗然。

    众人的反应,比起小龙女被淫祭玷污还要激动。

    “当真?”

    “真要过来吗?”

    “骗你们有何用?前些日子她们在北边那个工地,现在轮我们这里了。”

    “太好了!”

    “知道好还不快点?北边的工地活干得好,仙儿社团可是连唱了五晚。我们这边要是干不好,说不得今晚就走。”

    “别啊!”

    “干活干活!”

    大概是受了兴汉会的影响,大汉悄然也升起了一股开社团的风气。

    特别南乡那边,因为脚力苦力日益增多,以忠义祠为活动中心的结帮拉派,也自然而然地兴起。

    这个仙儿社团,别看名字不错,但实际上,就是几个伶人组成的说唱团体。

    凉州各个基建工地有不少说唱团体,给民夫表演民间艺术,仙儿社团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社团有两个女子,听说还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长得那真是不错,最重要的是,是擅长肚皮舞。

    那小腰肢,啧啧!

    反正在民夫们看来,长得那真是如天仙一般。

    跟脚肯定是有的,要不然这等有容又有艺的女子,早就不知被谁收到后院藏着了。

    传说,只是传说哈,有人专门从西域那边运了一批擅舞的女子过来,本是想着要送给冯刺史。

    哪知冯刺史乃是正直之人,不喜女色,所以就把她们送到南乡那边学唱曲当伶人。

    这仙儿社团据说就与那批女子有关。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民夫们看得贼爽倒是真的。

    毕竟以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晚上回家看黄脸。

    哪有过这等娱乐活动?

    所以说书人和说唱人,对民夫的鼓舞当真不是一般地高,极大地减轻了工地基层管理人员的负担。

    因为两汉对淫祭秽祀皆是报以坚决打击的态度。

    所以这等举动,还能让广大百姓认清那淫祭秽祀的危害。

    比如说那玷污了小龙女的曹某人,就常年被人咒骂。

    建兴十年的上半年,大概是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平静日子之一。

    去年季汉和曹魏打了一场大仗,都需要好好喘息两三年,才能缓得过来。

    而且两国内部也有不少事情。

    比如说季汉需要好好消化凉州,同时还要调动大批粮食运往凉州。

    至于曹魏,现在最重要的是加强关中防卫。

    大概是这些年曹叡当真是流年不利吧。

    相比于阿斗在汉中喜得太子,二月的时候,曹叡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曹淑死了。

    曹叡的子女不多,有两个儿子已经早夭,如今只剩下两女一子。

    现在又去了一个女儿,曹叡不禁悲痛万分,于是下诏立庙洛阳,葬于南陵。

    他不但停朝亲自送葬,而且还要让朝中大臣前去哭丧。

    这让不少朝臣大是不满。

    因为曹淑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立庙洛阳,葬于南陵本已是有些愈矩。

    不过这是皇家之事,倒也不好多说。

    但举朝素衣,朝夕哭临,那就实是太过于欺人。

    唯一留守洛阳的辅政大臣陈群忍不住地进谏道:

    “八岁下殇,礼所不备,况未期月?而以成人礼送之,加为制服,而乃复自往视陵,亲临祖载,自古以来,未有此比。”

    少府杨阜也劝道:“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

    提醒曹叡,你连自己的大人和祖母死了,都不去送葬,现在不过是个婴儿死了,自己就要领着朝廷上下去送葬,想过后果吗?

    可惜的是曹叡听不下去。

    不但听不下去,而且他觉得洛阳皇宫有所不吉,要幸许昌。

    办完曹淑的葬礼,四月,曹叡领着二宫,浩浩荡荡地幸临许昌。

    哪知到了五月,皇子曹殷又死了。

    曹叡一共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曹冏、曹穆、曹殷。

    曹冏在建兴四年,也就是曹叡刚登基的那一年死了。

    曹穆在建兴七年,也就是孙权称帝,蜀吴同盟,共告天下的那一年死了。

    到了建兴十年,最后一个皇子曹殷最终也没能保住性命。

    至此,曹叡的后宫里,再无自己亲生的皇子。

    按理说,这个时代,早夭其实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曹叡也还未到而立之年,正值年轻力壮之时,再生皇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毕竟当年刘皇叔四十六岁的时候还能生出阿斗呢!

    但诡异的是,皇宫里确实很快多出一位皇子,但却并非曹叡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

    也就是说,曹叡似乎对自己以后能不能生出儿子持悲观态度。

    整个建兴十年的上半年,曹魏的皇宫,都笼罩在悲伤当中。

    只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正当曹叡悲痛之际,远在凉州的冯刺史,正处于紧张而喜悦之中。

    七月,冯家的主母,准备要再次临产了。

第0899章 缺失的环节

    关大将军在几个女子当中,身体素质是最好的。

    再加上本身就有生产经验,按理说要比别的女子安全得多。

    但这年头,生孩子的风险实在是太大,由不得冯永不担心。

    上一回关姬临盆,冯刺史正在陇西收拾残局,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这一回则是全程陪同,就连产房都是冯刺史亲自检查过了好几遍才放心。

    关姬早上刚吃过早食就有了临盆兆头,送进产房后,冯永就一直陪在外头。

    初次陪产的冯刺史,比产房里头的关姬还要紧张。

    搞得坐在旁边的张星忆都忍不住地劝说道:

    “姊夫,你就不能坐一会?你这样走来走去,看得我头都晕了!”

    然后产房里就传出关姬的轻笑声。

    听到自家婆娘还有心情取笑自己,冯刺史这才安心了些,讪讪对张星忆一笑,这才坐了下来。

    喝了一口阿梅泡好的茶,冯刺史想起关姬已经进去好长时间了,连忙又站起身问道:

    “细君,你在里头渴不渴?”

    旁边张星忆听得直翻白眼。

    这一回,不说是关姬,就连产房里的其他人都传出了笑声。

    “阿郎有心了,妾这里头有。”

    “哦,哦,对对。”

    冯刺史才想起里头连参汤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得又讪讪坐下。

    过了中午,产房里头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让冯刺史紧张得又开始站起来。

    “这才开始呢,别着急。”

    这是张星忆第一次看到冯永这番模样,让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但嘴里却是安慰着,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冯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变得有些过度紧张了。

    对张星忆感激地笑笑,但心里又怎么可能平静下来?

    于是干脆走到窗边,侧耳倾听。

    听到关姬的叫痛声越来越大,冯永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平日里能让须眉俯首的关大将军,现在竟是这般痛呼,想来定是极为疼痛的。

    冯永有些不忍再听,只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紧紧的。

    随着关姬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冯永终于忍不住了:

    “细君,你还好吧?”

    然后里头传来接生女医工的怒骂:

    “君侯请自重,不要打扰夫人!”

    正呼痛的关姬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岔了气。

    这一下坏了,原本正憋着的劲一下子就泄光了。

    引得女医工差点跳脚:

    “夫人,不要被外面闲杂人等干扰,继续用力!”

    “容我缓缓……”

    关姬想要提气,但不知怎么的,一想起自家阿郎,她就是憋不住劲,一时之间,竟是哭笑不得。

    外头冯永听得焦躁,正想开口,又想起方才被女医工骂成“闲杂人等”,不敢再出声。

    哪知他不出声,里头的人却是不肯放过他,只见窗口“啪”地一声打开了,露出女医工有些怒意的脸:

    “夫人生产,乃是人命关天之事,君侯难道不知耶?”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冯君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啊,我要是不知道,我还会这么着急?

    只见女医工又说道:

    “君侯位高权重,事务定是繁多,何不先去处理政务?”

    啥意思?

    这是打算赶我走?

    里头关姬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女医工没有再多说,“嘭”地一声,又关上了窗户。

    冯君侯这一回不敢再说话,悻悻地坐下,继续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声音。

    直至掌灯时分,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哭声。

    “生了!”

    身上衣服湿了又干的冯君侯猛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产房门口。

    不一会儿,产房很快就打开,女医工抱着孩子走到门口,满脸笑容地祝贺道:

    “恭喜君侯,弄璋之喜!”

    女医工白日里还臭着脸批了自己一顿,此时看到对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冯刺史竟是一下子没能适应过来。

    “啊?是男是女?”

    后面小跑跟过来的张星忆踢了冯刺史一脚:

    “弄璋之喜,你说是什么?这下好啦,府上现在有两个小郎君了。”

    冯刺史有些手中无措地看向女医工怀里的小皱脸。

    孩子的皮肤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如同一个小猴子一般。

    “细君,你又生了一个儿子!”

    冯刺史没有去抱孩子,反是先踮起脚,向屋里喊道。

    关姬微弱的声音传出来:

    “恭喜阿郎了。”

    “同喜同喜!”

    语无伦次,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产房还没收拾干净,冯永不能进去。

    女医工给冯永看过孩子,又把孩子抱回母亲身边。

    母子平安,这是个大喜事。

    张星忆阿梅李慕皆进入产房里陪关姬。

    冯永则是转身就向院子外头跑去。

    在外头守得正打哈欠的赵广一看到冯永出来,连忙迎上去:

    “兄长,阿姊如何了?”

    冯永哈哈一笑:

    “你又多了一个侄子!”

    “恭喜兄长!”赵广是真心高兴,连连拱手,“冯府现在总算是有点人丁兴旺的气象了。”

    冯永笑得合不拢嘴。

    黄舞蝶则是迫不及待地越过冯永,向里面冲去。

    “哎!你小心些,细君身体虚弱,别气着她了!”

    冯永下意识地就是对着黄舞蝶的背影喊道。

    赵广看着黄舞蝶走过远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兄长,我欲与你说个事。”

    “何事?”

    冯永心里正想着要大赏府里上下,没注意到赵广那扭捏模样,嘴里随口问道。

    “兄长那秘方,可否也给小弟一份?”

    “什么秘方?”

    “生子的秘方啊!”

    赵广一脸不爽地说道,“这些年来,兄长与小弟的情义,说是比亲兄弟还亲,那也不过分吧?”

    “兄长早些年给了陛下与关张两家秘方,当吾不知耶?”

    关张两家这些年来,妻妾生了好几个子女就不说了。

    只说陛下,这几年宫里新生的皇子公主就没断过。

    当年年少,不知兄长秘方的珍贵。

    现在成亲了,看着兄长先是子女双全,然后又马上来一个儿子。

    要说赵广不眼热,那就是假话。

    “南乡医学院,只要是女医工,哪个不知道吾的秘方?”

    基本的生理知识,很难学吗?

    大喜的日子,冯刺史懒得跟这个棒槌计较,没好气地回答:

    “你让弟妹去和女医工聊聊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当真……”

    然后冯刺史咳了一下,“当然,还有一点别的。”

    赵广大喜:“兄长教我!”

    “你随我来。”

    算了,心里高兴,就让土包子见见世面。

    冯永带着赵广,避开他人,亲自打开一个仓库,然后神秘兮兮地从某个箱子里掏出一本书。

    “这种事情我教不了你,吾送你一本书,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天分了。”

    洞玄子三十六手,此乃冯家独有的知识。

    赵广一看兄长这般郑重其事,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翻开一看。

    然后瞳孔猛地变大了,本就急促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快速地向后翻了翻,吃吃地说道:

    “这……这……这般多姿势,吾成亲时,阿母给我的那本册子都不及这里头的三分!”

    冯刺史嘿嘿一笑,然后又拿出一本小册子:

    “给,若是房事不谐,吾这还有一本助兴。”

    “这又是什么?”

    赵广又接过来,但见上头写着《梅瓶经》三字。

    “原来是一本经书?”

    赵广嘴里说着,再看到底下还有“兰陵笑笑生”五字,当下不禁“咦”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向冯永:

    “兄长又出新书了?小弟我怎的不知?”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兰陵笑笑生。兰陵笑笑生是我师门里人,属于九流十家里的小说家。”

    “这个书是他写的,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当年在师门里看过,现在不过是重新默写出来而已。”

    当然,不仅仅是默写这么简单。

    每一本书都要精心修改,甚至还要剔除掉那些没办法在这个年代解释的东西。

    “回去再细看。”

    看到赵广兴致勃勃地要当场翻看,冯刺史连忙按住封面,“切记不可乱传出去。”

    “明白明白,小弟明白!”

    赵广小心翼翼地把两本书塞入怀里,“回到小弟再让细君去与医工问问,嘿嘿!”

    “不但是她,她问完了,回来你也要让她与你说说,这等事情,乃是两人的事,可不是她一人之事。”

    “小弟明白。”

    不一会儿,下人过来传消息说,产房那边已经收拾干净了。

    冯永又过去和关姬说了话,关姬这才和孩子睡了过去。

    比起关姬第一次生孩子时的平襄城全城轰动,这一次的动静就小得多。

    毕竟冯刺史也是有嫡长子的人。

    在冯刺史喜得次子的时候,关东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凉州。

    “曹叡收养了一个养子在宫中?”

    冯永拿着细作送上来的情报,摸了摸下巴,“生父不知何人?”

    二月的时候,曹叡的女儿曹淑下葬的事情,风波闹得不小。

    为此曹叡还特意在四月去了许昌,以避洛阳宫殿之凶。

    谁料到到了五月,他的最后一个儿子还是没能躲过死亡。

    然后曹叡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宫里收养了一个养子,取名叫曹询。

    这个事情,让冯永觉得透出一股古怪,可是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敲了敲桌子,冯永皱了皱眉头:

    “我记得曹叡,和我也差不多的年纪吧?怎么会这般着急收养子?”

    宫中收养遗孤不是问题。

    这算是孝武皇帝开的风气,代表就是羽林孤儿。

    特别是这数十年来,战乱不断,不论是魏国,还是大汉,乃是东吴,人主都有养子或近似养子之类。

    很多都是功臣遗孤。

    像魏国前大司马曹真,就是曹人妻的养子。

    还有秦朗,曹叡的深宫玩伴,也是曹操的养子。

    真算起来,秦朗还是曹叡的叔叔辈,所以叔侄俩玩得挺开放……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曹叡居然在这个敏感时刻收养孩子,最关键的是还不让人知其生父为何人。

    冯永站起来,走了两步,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原历史上,曹叡之后,确实不是曹询继位,应当是曹芳。

    因为曹芳在位期间,有高平陵之变,司马懿篡位,所以冯永记得很清楚。

    曹芳之后,就是曹髦。

    因为曹髦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所以冯永也记得很清楚。

    但就是没有一个叫曹询的。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阿郎也觉得有些古怪?”

    坐着的张星忆看到冯永皱眉在想着什么,低声问了一句。

    冯永点点头,眉头皱得更深:

    “总觉得我们是漏了哪里。”

    张星忆点头:

    “若是功臣之后,那倒还好说了,但曹叡偏偏不让人知道曹询的来历,这就有些古怪。”

    冯永摇头:

    “不仅仅是这个。这个事情里,应当还有一个环节是我们没有注意到或者想到的,所以理不顺。”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重新落座,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是啊,曹叡不论是在曹殷死前,亦或者是等再生一个儿子,然后再收养子都不是问题。”

    “但偏偏就是在曹殷刚死就马上收养子,还是姓曹……”张星忆喃喃地说道,“这当真是让人想不通。”

    冯永明白张星忆在说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在大汉是有过教训的。

    先帝年过不惑,仍是无子,这才收了养子,并让其改姓刘。

    即使是这样,后来亦造成了惨事。

    而曹叡才多大?

    不是说不能收养子,而是“养子来历不明,又让其姓曹”的做法,不符合这个时代收养螟蛉之子的惯例。

    除非他知道自己以后生不出儿子。

    “嗒嗒嗒……”

    冯永敲桌子的速度变得有些急促了。

    “我需要知道曹叡的身体状况!”

    他突然直勾勾地看向张星忆,“调动关东那边的所有资源,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关于曹叡身体的消息。”

    曹叡死得早,以致有后人言,曹叡不早死,中原定然不会有五胡之乱。

    冯永对这个断言不以为然。

    曹叡就算是长寿,可他在诸葛老妖死后的第二年,就不顾众臣反对,劳民伤财,大兴土木,沉湎声色的表现。

    哪有一点想要改革锐进的模样?

    故中后期最多也不过是增强版的李存勖之辈。

    指望一个只顾享乐的油腻中年大叔能挺身而出,阻挡滚滚历史洪流,改变世家掌控历史的大趋势?

    想得真多!

    不改变世家掌控历史趋势的势头,就算没有五胡之乱,中原大地百姓作为两脚畜生的命运,也不会得到改变。

    当然,现在不是想曹叡能不能改变历史的时候,而是曹叡死得早的这个史实。

    “阿郎是想到了什么?”

    张星忆闻言而知雅意,霍然而起。

    “我想到了一个事情,曹丕嗜甜……”冯永定定地看向张星忆,压低了声音,“而且还是早死。”

    作为红糖的供应商,冯永当然是深刻了解过这个时代对甜品的需求情况。

    而曹丕身为魏国前皇帝,同时还是擅写文章的皇帝,他对甜品的渴望是很出名的。

    喜欢吃蒲桃和蒲桃酒,喜欢吃真定御梨,还专门给它们写了文章,大赞它们又甜又解渴。

    甚至要求孙权所进的贡品里,必须有石蜜。

    所谓石蜜,其实就是粗糖。

    对吃过红糖的人而言,以前算是甜品的粗糖已经变成了又苦又涩,还带着不少杂质的东西。

    但在冯刺史没有做出红糖之前,粗糖就是贡品。

    “这说明了什么?”

    张星忆略有急躁地问道。

    “你记不记得,前一段时间,关中那边,有人突然提高价钱,就是想要进大量的红糖蒲桃酒和蜜酒?”

    冯永眯起了眼,“我现在怀疑,这批货是要送到曹叡手里。”

    缺失的环节终于对上了。

第900章 假心真意

    “消渴症?”

    “对。”冯永点头,“就是消渴症。”

    嗜甜不是什么问题。

    只要有足够的锻炼就行。

    就像关姬那样。

    如果没有足够的锻炼,能管住嘴也行。

    但这个时代,肉食肥膏之物,对人们来说才是最好吃的东西。

    但身为皇帝,嗜甜又天天吃肉食肥膏之物,再加上酒色,那么三高找上门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后世的有钱人,特别是那些暴发户,因为饮食习惯,最容易得的病,三高就占了很大一部分。

    恰好,冯刺史前世曾在有钱人的圈子里混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个病自然就了解得多一些。

    现在冯永就怀疑曹丕实际上是因为得了三高中的“高血糖”,最后引发并发症,所以才早逝的。

    而高血糖和糖尿病及它们的并发症,在这个时代被称为消渴症。

    当然,除了前面的前提条件,能让冯永怀疑曹丕有高血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曹丕自己所写的文章:

    “当其朱夏涉秋,尚有余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脆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

    “真定御梨,大若拳,甘若蜜,脆若菱,可以解烦释渴。”

    不管是说蒲桃还是说真定御梨,曹丕都不厌其烦地说它们“除烦解渴”、“解烦释渴”。

    而消渴症有一个很明显的症状,就是烦渴喜饮,口干舌燥。

    事实上,从曹丕本身的经历来说,他的身体没有理由太弱。

    因为他从小就学会了骑马,十岁就开始跟随曹人妻南征北战。

    当了皇帝以后,还经常带领大军到处游行。

    取得的战果暂且不提,但长期锻炼下来,曹丕身体肯定是有底子在的。

    而且以他迟迟不立太子,直到临死前,才匆忙立曹叡为太子的做法。

    也可以从侧面反应出他对自己身体的自信。

    所以光是好色这一点,不足以说明曹丕的早逝。

    当然,好色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死了的曹丕对现在的大汉并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高血糖这玩意是会遗传的。

    而高血糖又常常伴随着糖尿病。

    糖尿病会影响小蝌蚪的质量……

    所以曹叡三子一女的早死,说不定还真与这个病有关。

    一通而百通。

    冯永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情报不是光要打探消息,还需要后期对大量信息进行筛选。

    同时还要求有极高的敏锐性,把看似那些毫不相关的消息,串联成足以窥探对手意图的情报。

    这个时代的谋士,或者高智商人士,很多时候干的就是这个。

    靠的是天赋。

    但冯刺史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但他有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知识。

    知识就是力量!

    经冯永这么一提示,张星忆也想起来了。

    “曹叡的身体确实有可能一直不太好。陇右之战时,洛阳那边就曾有传言,说曹叡在长安病死。”

    “为此曹卞氏还曾欲立曹植为伪帝,这个事情传得全洛阳都是。”

    这个消息,大汉其实是一年多以后才知道的。

    因为那个时候,大汉对魏国的渗透最多也就是止于长安。

    不像现在,细作已经可以把洛阳的消息传回大汉。

    这些年来,大把大把的钱粮撒出去,再加上冯刺史刻意把南乡打造成游侠儿圣地,游侠儿已经算是一支可利用的暗探力量。

    “这个怎么说?”

    冯永一时间没想明白。

    “阿郎你想想,曹叡那时才二十三四,正值年轻力强之时,若非身体不好,那曹卞氏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曹叡病亡?”

    冯永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这只能算是猜想,重要的是,如何确认曹叡的身体是否真的如所料。”

    张星忆也皱起了眉头:

    “曹叡乃是魏贼之主,其身体状况如何,定然是绝密非常,莫说是细作,就是魏臣,只怕也难打听得到。”

    冯永自然知道此事不易。

    只见他沉吟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

    “打探曹叡的身体状况固然是困难,那曹家宗亲呢?总要容易一些吧?”

    若曹丕当真有消渴症,那么曹家宗亲肯定也会有一定的概率得这种病。

    想到这里,冯永继续说道,“还可以把范围扩大一些,可以打探一下曹家的母族。”

    “重点是曹丕的母族卞氏一族,若是卞氏一族有人有消渴症,那么曹丕就至少有七层可能得这种病。”

    “若是曹家宗亲也有人得这种病,那么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没学过生物的张小四听得有点蒙。

    冯刺史只得细细地给她讲一遍:

    “消渴症是可以由父母传给子女的,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家族病。”

    “若是曹丕真得了消渴症,那么就有可能是由曹操或者卞氏传给他的。”

    “所以我让人去打探曹家宗亲和卞氏一族,只要此二族皆有此症者,那么曹丕就肯定是得了消渴症。”

    家族里有这种病,你又一天到晚地说要“除烦解渴”,除了消渴症还能是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曹丕自己染上了此症。若是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从曹丕的子孙里打探消息。”

    “我们现在是先易后难,毕竟打探曹氏一族和卞氏一族的情况,要比只打探曹丕子孙的身体状况容易得多。”

    不过冯永对曹人妻和卞氏有消渴症存怀疑态度。

    毕竟曹操好像活到六十多,卞氏则活得更久,前两年才死。

    张星忆这才明白过来。

    不过她又突然笑了起来:

    “真要打探曹家宗亲的身体情况,阿郎可比探子们容易多了。”

    “嗯?什么意思?”冯永一愣,然后马上明白过来,“曹子建?!”

    张星忆一合掌:

    “正是!那曹三不是说,曹子建今年开春时身体有恙吗?阿郎何不去信一封,以询问身体的名义,问一问情况如何?”

    “妙啊!”冯永哈哈一笑,“真是天助我也!”

    历史上,司马老贼通过旁敲侧击,探知了诸葛老妖的身体情况。

    现在有吾冯鬼王光明正大地询问曹家人的身体状况,嗯,吾至少要比司马老贼高一层。

    “四娘快快帮我拟一封信,看看如何询问才好。”

    冯刺史迫不及待地说道。

    没想到张小四却是白了他一眼:

    “两月前你才让阿姊帮你代笔,现在又让我代笔,这信真要是到了曹植手里,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呃,一时高兴,竟是忘了这茬。

    细君的字迹铁画银勾,刚柔并济。

    而小四的字迹却是柔媚风流,蕴藉婉转。

    “那就再先让人去打探,这信过些日子再写。”

    细君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等出了月子再说。

    反正种事情,急也急不来。

    冯永不急,但曹三却是心急如焚。

    “陈王殿下,你怎么样了?”

    欢天喜地从蜀国回来,却得到了陈王病重的消息,让曹三如遭雷噬。

    “暂时还死不了。”

    披着一件外袍半躺在榻上的曹植,脸色有些腊黄,眼中带着些许红血丝,他眯起眼看向曹三,自嘲道:

    “我这双眼近来看东西看向吃力,你且靠近些。”

    曹三连忙挪到榻前。

    “凉州那边怎么样了?”

    “冯郎君……”

    “我说的是凉州。”

    “凉州……”

    曹三没想到曹植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当下没有什么准备,嗫嚅了一下,这才说道:

    “凉州……凉州,还,还好吧。”

    “凉州素来是叛乱之地,蜀人入凉州,又遇天灾,难道就没有人作乱吗?”

    “没有,不但没有,而且在冯……冯郎君……”

    “是冯贼。”

    旁边有一个朝廷派过来的文学防辅官接口道。

    曹三不敢再言,看了曹植一眼。

    曹植点头:

    “冯文和屡犯我大魏,乃是极恶之徒,确是冯贼。”

    “是,是冯贼,冯贼善收人心,凉州不拘汉胡,皆愿听其令,故虽遇白灾,却无人作乱。”

    “不可能!”文学防辅官再次开口道,“凉州苦寒之地,民风剽悍,特别是那些胡人,平常无事也要闹三分。”

    “去年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曹三又向曹植看去。

    “你且把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全部道来就是。”

    曹植淡然说道。

    “是。”

    曹三得了吩咐,不但把凉州的见闻说了,甚至还把汉中所看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文学防辅官听完,又不甘心地细问了一些问题。

    曹植却是不耐烦了:

    “问够了没有?若是不够,能不能先让我问完了你再问?”

    文学防辅官显然没想到曹植突然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曹植却是浑然不怕,冷笑道:

    “这里是陈王府,不是宫中,更不是听充观(即魏国审大狱之所),若是不服,尽可去上秘奏,让陛下降罪于我。”

    文学防辅官乃是朝廷派到王府监察的人员,哪个宗亲敢对他们不敬?

    如今被曹植直接落了面子,对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当下哼了一声,一甩袍袖,直接走了。

    “陈王……”

    曹三有些担忧地看向曹植。

    “无妨。”曹植面色虽是不佳,但语气却是轻松,“吾初封王时,仅有士卒百五十人,且皆为老弱。”

    “至陛下登基后,仅剩下行将朽木者五六十人,如今更是惟尚有小儿七八岁已上、十六岁已下者三十余人可用。”

    “今年年初入朝见陛下时,陛下还欲要从这些人当中征调,如今吾虽贵为王侯,但却是欲为布衣而不可得也。”

    说到这里,曹植惨然一笑,“府内如此,尚何惧有所失耶?”

    这番大不敬的话,要是在曹丕时代,曹植自然是不敢说。

    但现在自己怎么也算是当今陛下的皇叔,而且还是亲皇叔。

    自己那位皇帝兄长都没有杀自己,难道现在这位侄子陛下还能把自己杀了不成?

    曹三闻言,却是大哭起来:

    “殿下,冯君所送大礼,红糖、毛料、蜜酒等物,皆被彼所扣,岂曰无所失?”

    “冯君心意,吾已知矣!礼到不到,又有何区别哉?”曹植长叹了一口气,“只盼冯君不会怪吾派你前往,乃是存了不纯之心。”

    曹三抹了一把眼泪,小心地从怀拿出一封信,双手捧到曹植面前:

    “陈王,这是冯君亲手给你写的信。”

    “这倒是难得,居然没有被扣下。”

    曹植虽是自嘲地说着,眼中却是闪着喜悦的光,同时略有急促地伸出手拿过信。

    “已经被人看过了……”

    “无妨,乃是意料之中的事耳。”

    曹植浑不在意地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信看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不过是一些问候之语,同时还道出了对曹植文采风流的仰慕之意。

    没有一字不应该提的话。

    让人感觉很是舒服,同时也让人感觉很悲哀。

    舒服的是因为冯君知道分寸,悲哀的是就连蜀人都知道自己的处境。

    小心而又仔细地看完最后一个字,曹植这才发现,曹三不知何时,双手又捧了一幅字卷,送到他面前。

    让曹植不禁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冯君得知小人是殿下所派,大喜之下,写了一首诗,专赠与殿下。”

    “哦,速给我瞧瞧!”

    曹植迫不及待地把字卷展开。

    “好字!”

    抛开双方的立场不说,仅仅以字观人,冯郎君不愧是征战沙场的人物,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凌厉之气。

    “将进酒?”

    仅仅是看到第一句,曹植便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磅礴的气势!

    不过这确实也是正好符合曹植对冯永的认知。

    毕竟那一首《蜀道难》,正是这种风格。

    “冯郎君之作,已是自成一家之风啊!”

    曹植不禁感叹道。

    待看到“天生吾徒有俊才”时,曹植的面色已经开始有些潮红,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再看到“子建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时,曹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他猛地翻身下榻,呼叫道:

    “冯君所赠吾之美酒在何处?”

    “殿下?”

    曹三心头一突,感觉有些不妙。

    曹植却不管不顾,取下自己床头的长剑,赤脚快步走到门口,大呼道:

    “文学防辅官何在?”

    “殿下?”

    曹三想要把曹植拉回来,曹植却是猛地一甩开他的手,径自闯到文学防辅官平日所在之处。

    果见到了一堆尚未开解开的酒坛和箱子,不用说,那定然就是冯郎君送给自己的礼物。

    正在清点物品的文学防辅官看到曹植赤脚披发地闯进来,不禁又惊又怒:

    “殿下意欲何为?”

    曹植哈哈大笑:

    “自是来取冯君送吾之礼。”

    “此乃贼人之物,殿下莫不成当真想要与贼人相通耶?”

    “我呸!吾与冯君,乃是君子之交,汝等狗贼,莫要辱人太甚!”

    曹植“锵”地拔剑出鞘,指着文学防辅官,喝道:

    “客居他人府上,欺辱主人,即便百姓亦知此乃恶客,况乎汝身为官吏乎?更别说劫人之物,汝欲作盗贼乎?”

    文学防辅官看着剑尖已经已经指到自己的鼻子上,再看到曹植的眼睛已经红了,知道他正是激愤之时,当下不敢再刺激他。

    只得强自笑道:

    “殿下说笑了,小人只是替殿下清点一下物品罢了。”

    “吾之东西,何须用你来清点,滚,快滚出去!”

    文学防辅官的脸又青又白,却不敢再说,只得抱头而出。

    曹植出了一口恶气,哈哈一笑,把剑一扔,然后抱起一坛酒,拍开封泥。

    浓郁的酒香立刻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好香的酒!”

    是日,陈王府文学防辅官连夜给朝廷写了奏章:

    “陈王得冯贼之信,突发狂症,赤脚散发,举剑欲刺臣,狂悖无礼之极,大失亲王脸面,后又彻夜饮酒不止,云‘唯有饮者留其名’……”

    原本文学防辅官计划是想把那幅字卷勒索过来,一起送到洛阳。

    可是现在看曹植这模样,他真要是敢提这事,怕曹植会真一剑刺了自己。

    当下只是暂时作罢,然后又连夜派人把自己的奏章送了出去。

    哪知第二日大清早,文学防辅官还没睡醒,陈王府就突然传出带着哭声的叫声:

    “不好啦!殿下吐血晕倒了!”

第901章 魏国乱象

    “吐血?晕倒?”

    文学防辅官一听,登时就额冒冷汗。

    作为朝廷派到王府监察的官员,文学防辅官当然知道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看管也好,监察也罢,甚至恐吓都无所谓,自己最终也只不过是朝廷的一条恶犬。

    而宗亲毕竟是宗亲,曹姓天然就是要比自己这个外姓尊贵。

    自己的奏章才刚刚送出去,后脚陈王真要出了什么意外。

    真要说这个事情与自己无关,谁会信?

    到时候逼死亲王这个屎盆子,妥妥是要扣到自己头上。

    自己脑袋搬家也就罢了,怕就怕,全家要跟着受重刑。

    当下别说是洗漱,就连衣冠都没穿戴整齐,就匆匆忙忙地跟着下人去看陈王。

    “殿下怎么回事?”

    人刚一进屋内,他就急忙开口问了一句。

    不说“殿下怎么样了”而是问“怎么回事”,以表明他对殿下吐血昏迷之事根本不知情。

    只是他平日里作威作福,陈王府里谁都对他都是又惧又厌。

    而且此时屋里的人大多是只顾低头难过,谁有心情理会他?

    文学防辅官挤开围在曹植榻前的众人,定眼看去,但见正躺在榻上的曹植,两眼紧闭,面如金纸。

    最重要的是,胸前的还染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血渍。

    靠得最近的陈王妃,正站在床头垂泪不止。

    文学防辅官看到这等情况,顿时心跳如鼓,手脚冰冷。

    第一次对着陈王妃恭恭敬敬地行礼:

    “敢问王妃,陈王究竟如何了?”

    陈王妃是曹植的第二任妻室。

    他的第一任妻室本来自清河崔家。

    但在曹丕与曹植争世子之位时,崔氏被曹操认为其衣装太过华美,违背了节俭的政令,故被赐死。

    后曹操又赐死了崔氏之叔父,同时也是清河崔氏的代表人物崔炎。

    这其实算是曹操打压河北世家的一个手段。

    相比起清河崔氏,现任陈王妃算得上是出身普通。

    换作平时,文学防辅官对她这般恭敬,她只怕就有些惶恐。

    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哪有心情去理会文学防辅官?

    只见她面容悲戚地摇头:

    “医工正在诊看呢,吾亦不知情况如何。”

    文学防辅官闻言,只得强行按下焦虑的心情。

    好不容易等医工看完,文学防辅官第一个抢先开口:

    “陈王如何了?”

    医工脸色有些不好看,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陈王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如今再过度饮酒,导致气血逆乱,这才吐血而昏倒……”

    文学防辅官心头一动,急忙说道:

    “会不会是那些酒有问题?”

    他急于摆脱自己的责任,这个话竟是脱口而出。

    医工自然不敢保证,只是迟疑地说道:

    “这个……小人尚未看到陈王有中毒之像……”

    倒是曹三忍不住地说道:

    “断无可能,冯君曾言,天下若以文采论,唯有陈王能入眼,余者皆碌碌。”

    “再以冯君所赠陈王之诗而言,又怎么可能会对陈王做出这等事?”

    酒是他带回来的,若是酒当真有问题,那么他也逃不了一死。

    更何况眼前这位文学防辅官怀疑酒有问题,那和怀疑自己通贼毒害陈王有何区别?

    这可是要命的事。

    故他也顾不上有所顾忌了。

    文学防辅官还是要脸皮的。

    他打过那幅字裱的主意,自然也是看过那首诗。

    既然冯贼能赠这么一首流传百世的诗给陈王,若是他一口咬定酒有问题,那很明显就是把世人当傻子看。

    毕竟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颇讲古君子之风的。

    所以曹三这么一说,文学防辅官脸上有些讪讪,也就不再说话。

    “滚出去!”

    一个微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一心把注意力放在曹植身上的陈王妃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殿下!”

    众人连忙齐齐看去,只见陈王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

    文学防辅官面带关切地想要凑上去。

    哪知曹植却是狠狠瞪着他,声音虚弱却是带着厌恶:

    “滚出去!”

    “殿下……”

    “无耻小人,也配谈论吾与冯君之事?快滚!莫要污了吾眼!”

    文学防辅官何时在陈王府受过这等气?

    只是此时正是敏感时期,他不敢过多刺激陈王,只得强笑道:

    “殿下心情不好,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在转身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发狠,只待曹植身体稍有好转,看吾如何给陛下上秘奏!

    哪知他刚走到门口,又听得里头一声惊呼:“殿下!”

    他连忙转头看去,恰好看到曹植身子一挺,猛地吐出一口血!

    这一下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对于陈王府的所有人而言,曹植病重可能是天快要塌下来的事情。

    但对于曹叡来说,只不过是匆匆浏览而过的内容而已。

    因为对于曹叡来说,随着太皇太后(即卞氏)的驾薨,自己这位亲皇叔最后的一丝威胁,也随之散去。

    更不要提其他的曹氏宗亲。

    所以这两年来,他对分封在各地的曹氏宗亲,宽容了许多。

    不但让曹氏诸王及公侯遣嫡子入京,甚至连曹植都能入京觐见。

    因为此前曹植的一再上奏,曹叡此举不但显示了自己的虚怀纳谏,同时还显示自己对曹氏宗亲骨肉之情的重视。

    只是这点名声,对于这几年连接大败所带来的根基动摇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相比于曹植的病重,曹叡更在意的是使者带回来关于蜀寇的消息。

    在他看来,蜀人以区区一州之地,强行吞下一个凉州,简直就是巴蛇食象。

    即便有诸葛亮这等善于治国之人,能三年而安,十年而治,就已经是受天之佑。

    当然,若是蜀人像后汉那样,受凉州之累,空耗国力,那就更好。

    没想到冯贼居然能大半年而安凉州……

    大半年!

    仅用了大半年!

    想到这里,曹叡忍不住地把手里的奏章狠狠砸到地上,恨声道:

    “冯贼!蜀人之最为狡悍者也!”

    同时他心里也升起一股无力感:

    “为何蜀人以一州之力,犹前有诸葛,后有冯贼,然以中国之大,每逢大事,却常要吾自忧,而无人能替吾忧?”

    就在这个心烦意乱的时候,宠臣廉昭捧着一个奏章进来,轻声道:

    “陛下,青州有急报。”

    曹叡一听,心头更是有些急躁,略有不耐地说道:

    “念。”

    奏章的内容不是好消息,说的是辽东公孙渊暗中与吴虏相通,吴国派出大量舟船前往公孙渊处送礼。

    曹叡听到这里,脸色更是阴沉,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

    “君觉得此事如何?”

    廉昭虽算是小人,好以小过在曹叡面前构陷他人,但才能却是过人。

    他似早有准备,听到曹叡这一问,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道:

    “吴虏以舟师为长,如今正是欲以海路通辽东,拉拢公孙渊;而辽东公孙渊表面对大魏臣服,实则心怀二心,此举怕是在寻求后路。”

    “且吴虏缺战马,而辽东产好马,吴辽二地相交,怕是要对大魏大不利。”

    曹叡点头,“所言甚合吾意。”

    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口气,“朝中诸公,每逢大事,要么逢迎嘿尔,要么不敢多言,生怕有失,以危其位,唉!”

    “若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吾又有何以用这般辛劳?”

    说到“逢迎嘿尔”,曹叡心里就是想起一个人来,又问道:

    “那个刘晔,现在如何了?”

    想到以前每有大事,自己多与刘晔相商,对方总是能给自己建议。

    曹叡不禁有了些许念旧之意。

    廉昭听到这话,心头一跳。

    他久随曹叡身边,如今已是深得曹叡之宠,闻言而知雅意,又岂会猜不出曹叡的想法。

    当初刘晔就是被自己和尚书令陈矫联手扳倒的,若是陛下临时起意再用此人,那自己又将处何地?

    当下连忙回答道:

    “回陛下,刘晔善伺上意被陛下看穿后,曾发狂症,如今又卧病在府,想来是心中愧疚,无颜见陛下耳。”

    “病了啊……”曹叡皱了皱眉,摆了摆手,“那就让他出任大鸿胪吧,终究是三朝元老,不能苛刻太过。”

    大鸿胪者,主掌为朝祭礼仪之赞导。

    让刘晔这等元老任大鸿胪,位列九卿,也算是让他安心养老之意。

    廉昭低下头应道:“诺。”

    在曹叡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泛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再想想朝中诸臣,皆是劝自己休养生息,不可妄动刀兵,曹叡也就熄了让其他大臣前来商议的心思。

    只见他深思了一会,这才说道:

    “拟诏,辽东公孙渊阴怀二心,数与吴通,令幽州刺史王雄,领幽州诸军,从陆路,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讨之。”

    大司马司马懿如今正在关中屯田,没有数年经营,怕是无力向西。

    受蜀寇所逼,大魏现在的主要战略方向,在西而不东。

    在没有解决陇右与凉州之前,大魏再难像先帝那般,举大军而攻江南。

    蜀吴皆不可动,能动者,看来也只有辽东。

    不然若是让辽东与孙吴联通,大魏四面皆敌矣!

    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制人而不制于人。

    “诺。”

    得知曹叡欲陆海两道伐辽,魏国满朝大臣果然大加反对。

    “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驱使为贼也。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已。”

    “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孝,不乏职贡,议者先之。”

    意是辽东目前仍算是大魏之臣,不应当轻言讨伐。若是讨伐而不能制,而是驱使臣子变成贼子。

    目前蜀吴才是当前大敌,须全力对付,只要能除此二敌,辽东自平。

    “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倘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

    就算是能一举攻克,取辽东之民不足益国,得辽东之财不足富国,但若是失利,则结怨辽东。

    且辽东没有公开叛乱,陛下却公然讨伐之,则有失信天下之忧。

    曹叡早就料到群臣的反应,他丝毫不为所动。

    在当前根基不稳的情况下,要么在内分世家之地,用以收拢民心,强国之力。

    要么对外略民广境,示武耀威,以立君威。

    前者太难,且耗时太久,十年能见成效,已是幸运。

    就算曹叡能等到那时,但蜀吴又怎么可能让他安心等下去?

    那些世家,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把自己的土地让出去,分给黔首?

    而后者虽说要困难一些,比起前者来,又要容易得多。

    蜀吴不可轻动,难不成区区辽东之地,还动不得?

    再说了,现在辽东与吴国相通,这还不算是反叛大魏,那什么才叫反叛?

    也正是因为大魏连接大败,威信下降,所以给了辽东蠢蠢欲动的胆子。

    若是不对辽东施以惩戒,以后谁还会把大魏放在眼里?

    曹叡性急而烈,且魏乃是从汉帝手里接受禅让,自认为天下正统,又怎么可能伏低认小,为天下所笑?

    所以自不可能像蜀国前些年那样,受吴所欺后,还要主动忍让。

    太和六年,也就是建兴十年,八月,曹叡的诏令到达幽州刺史王雄的手里。

    王雄接到诏令后,却是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让派出帖子,去请一人前来。

    “使君唤吾前来,可是有事?”

    第二日,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进入刺史府,对着王雄行礼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离开了凉州的韩龙。

    王雄一看到韩龙,脸上就堆起了笑容:

    “遣勇啊,快来快来,坐!”

    亲自扶着韩龙上座,又让人送上茶水,王雄这才亲热地问道:

    “前两日才听到遣勇自塞外归来,如何?此行可是顺利?”

    韩龙点头回答:

    “有劳使君挂念,尚算是顺利。”

    燕赵多慷慨之士,黄巾之乱未起之前,河北名士多有折节与豪侠相交,甚至有蓄养游侠的风气。

    虽说经过大乱之后,游侠儿已渐少见。

    但这等风气却仍是犹存。

    王雄身为幽州刺史,能折节与韩龙相交,也不算是奇怪。

    “吾素知遣勇熟知塞外情况,此次请你过来,就是想问问,此时塞外胡人,可还安份?”

    “使君这些年来,对胡人抚以恩信,行安抚之策,胡人已少有入塞抢掠,又何来不安份之说?”

    幽州前乌丸校尉田豫为免檀石槐之患,对塞外胡人多有打压。

    常常对胡人挑拨离间,让他们自相仇视,互相攻杀。

    而王雄认为蜀吴才是大敌,主张安抚胡人,免得胡人扰乱边境。

    谁的主张更好一些,韩龙自认是自己不过是一介游侠,没有资格多作置喙。

    “只是使君,此次某出塞,发现胡首轲比能欲吞东部鲜卑诸部族。”

    “若是让其成功,到时东至辽水,西至并州,皆为其所有矣。”

    “且轲比能其人为一方雄主,若是任其壮大,野心滋生,怕是会生不臣之心啊!”

    王雄闻言,眼皮微微一跳:

    “轲比能对辽东鲜卑有野心?”

    王雄点头:“没错,听闻如今他正整顿兵马,欲在九月东征。”

    入娘的!

    王雄不禁暗骂一声。

    他与田豫不和,以扰乱边境的由头挤走了田豫,并不代表着他就是对鲜卑胡人一味容忍。

    身为幽州刺史,他自然不可能是傻子。

    夷狄之流,畏威而不怀德。

    若是任轲比能壮大,真要反噬幽州,到时提出安抚胡人的自己,怕是要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王雄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第902章 征辽

    秋日草黄马肥,正是征伐的好时候。

    这一点,曹叡知道,草原上的轲比能更是知道。

    王雄从韩龙嘴里得知轲比能九月欲举兵东进,以吞辽东鲜卑,眼底的神色就郁郁起来。

    若是按陛下诏令,领兵伐辽,那么幽州兵力就会空虚,到时只能任由北边的轲比能吞并辽东鲜卑。

    若是按兵不动,唯恐陛下降罪。

    王雄心有所虑,送走韩龙后,自己在府上呆坐关晌,苦思对策。

    现在幽并二州的胡人,实力最强者,莫过于轲比能。

    若是再让其坐大,那么才安定两三年的幽州,尽早又会再次迎来胡人的抢掠,所以必须要阻止他。

    只是自田豫被迫离开幽州后,轲比能就多次进贡。

    若是幽州方面公然反对他出兵辽东鲜卑,只怕又会让他心怀二心。

    既然不能公然插手,那就只好借他人之手了。

    想到这里,王雄目光一闪,他起身进入书房,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

    然后唤过下人:

    “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并州刺史府毕刺史的手上。”

    现任的凉州刺史叫毕轨。

    幽并二州,自古以来,就是北方屏障,与胡人相交的最前方。

    所以互通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如幽州北方有一个轲比能一样,并州的北方,也有一个鲜卑大人步度根。

    而最凑巧的是,步度根与轲比能有仇。

    因为当年步度根有一个兄长叫扶罗韩,本来也是一个有数万骑之众的鲜卑大人。

    后来代郡乌丸能臣氐叛魏,想要加入扶罗韩的部族。

    扶罗韩亲自率万骑前往迎接,哪知能臣氐走到半路,突然觉得扶罗韩不是明主。

    于是又让人给轲比能报信。

    轲比能同样领万骑前来。

    三方最后约定一起盟誓,组成同盟。

    都言草原的汉子是实心眼,谁料到出了个轲比能?

    轲比能在会盟的时候,出其不意杀了扶罗韩。

    这一下,别说想脚踏两船的能臣氐被轲比能所并。

    就连扶罗韩之子泄归泥面对轲比能的咄咄逼人,亦不得不率众向自己的杀父仇人投降。

    所以步度根闻兄被轲比能所害,而自己的兄长遗留下来部众,自己连一根毛都没捞到,自然对轲比能多有怨恨。

    幽并二州的鲜卑,两个势力最大的大人,常年相互征伐。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魏国的暗中拱火。

    并州前刺史是梁习,任并州刺史二十余载,期间威震鲜卑、斩杀叛胡,令并州百姓归心,政绩常为天下第一。

    步度根的势力弱于轲比能,只能率领自己的部众守太原、雁门郡等地。

    靠着给魏国当看门狗,这才换取来魏国的支援,勉强支撑不致被轲比能吞并。

    梁习自然也乐得让鲜卑胡两大势力杀来杀去,同时还顺便让步度根帮自己守边境。

    甚至为了压制过于强大的轲比能,梁习还亲自领兵出塞,大破轲比能。

    只是自四年前梁习调回洛阳任大司农,毕轨成了并州刺史后,这一切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毕轨少有才名,家财殷富,出身显贵,其子尚公主,算得上是魏国的外戚。

    也正因为如此,毕轨任并州刺史,掌握实权后,极是骄纵。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勉强维持梁习定下的制度。

    只是没过两年,他就露出了本性。

    先是不断压迫境内胡人,掠夺其牛羊。

    然后又时不时挑起边境之争,杀胡人以领功。

    近年来毕轨的这些所作所为,惹得并州胡人小乱不断,甚至境外胡人亦趁机数次侵扰边境。

    就连代表着并州胡人最大势力的步度根亦对毕轨颇有怨意。

    只是步度根寄人篱下,又与轲比能交恶,进退无门,只得忍气吞声。

    而他的这种态度,又反过来助长了毕轨的骄纵。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毕轨得到了王雄的来信,待他览毕,大喜过望,连忙让人召来步度根:

    “吾素知你与那轲比能有仇,无一日不欲诛之也。然汝侄泄归泥,其父被轲比能所害,不思复仇,反听命于轲比能,此可谓禽兽耶?”

    步度根闻言,面有羞惭之色,同时又不胜悲凉地说道:

    “吾侄为轲比能所迫,若是不从之,怕是亦要像吾兄一般,要被其所害。”

    “且轲比能势大,得草原众人所重,吾等能保全其身,已是侥幸,又安敢轻言复仇?”

    毕轨道:

    “不然。即便仇人势大,天地之大,又何愁无容身之处?岂可认贼为主?”

    “且尚有你这位叔父在外,你叔侄二人何不并力讨仇人,以报父兄之仇?”

    步度根何尝没有想过这个?

    只是他自己都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才换来不被轲比能吞并。

    又哪来的本事给泄归泥提供庇护?

    只听得他说道:

    “只是怕吾侄无安身之处耳。”

    当然,除非是像西部鲜卑的部族那样,向西边迁移,寻找新的草场。

    只是这样的话,不说能不能找到新的安身之处,单单是路上要死多少族人,就是个大问题。

    更别说离开这里以后,以后如何报仇?

    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熟悉的草场,历尽艰辛去寻找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新草场?

    “此事无忧耳!”毕轨就等着步度根这句呢,只听得说道,“以前吾不知汝尚有一侄在轲比能处。”

    “如今知矣,又岂会坐视不理?你只管派人与他说,吾这里自会安排。”

    步度根没想到毕轨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当下大是意外。

    想起以前自己对毕轨多有怨言,心下更是有些羞愧,匍匐下去:

    “草原虽广,亦不及使君大人心胸也!”

    毕轨捋须一笑,扶起步度根:

    “汝为大魏守边,久有功劳,吾又岂会不知耶?到时你与泄归泥并力讨轲比能,也算是为大魏出力。”

    “小人岂敢不尽心乎?”

    步度根回到自己族中后,立刻秘密派人去寻泄归泥:

    “汝父为比能所杀,不念报仇,反属怨家。今虽厚待汝,是欲杀汝计也。不如还我,我与汝是骨肉至亲,岂与仇等?”

    泄归泥得闻这话,当场大哭出来:

    “吾虽不得不听命仇雠,但心中无一日不恨也!今得叔父所唤,岂敢不从?”

    此时轲比能正召集各部落,准备东征。

    泄归泥借此机会召集族人,不为轲比能所疑。

    待召集毕,却是带着部众掉头西逃。

    事实上,轲比能虽说是杀了扶罗韩,但为了安抚其遗下的部众,却是对扶罗韩之子待之甚厚。

    草原上的厮杀,本就是今天你杀我,明日我杀你。

    子杀父的也不是没有。

    就如当年的冒顿,就是杀父自立。

    更兼轲比能本是小种鲜卑,只因勇猛善战,公平公正,这才被推为大人。

    在誓盟时杀了扶罗韩,已是失了公信。

    若是再无故杀其子泄归泥,毫不掩饰自己吞并扶罗韩部众的目的,那就真是要大失人心了。

    所以他厚待泄归泥,只是为了让其部众归心,只待日久,再徐徐并之。

    且看到泄归泥领部众归己,平日里也是听话,轲比能只当得计。

    故当他得知泄归泥率众西逃欲归步度根的消息,就如是被一记闷雷砸头上,眼前直冒金星。

    “逃了?怎么会逃了?!”

    轲比能抓起头上的毡帽,一把砸出去,露出满头的小辫子。

    狂怒的他,梳在后头的小辫子甩了起来,如同一窝小蛇在空中乱舞。

    只是他终究也算是一方雄主,虽是狂怒,但仍能很快冷静下来:

    “查清楚他是从走哪条道逃的了吗?”

    “禀大人,已经查清楚了。”

    “立刻召集本部精骑,随吾追贼!”轲比能咬牙切齿道,“泄归泥小儿,若是被吾擒之,必枭其首而制骨杯!”

    幽州的王雄,早就派出了探马,时刻注意着北边的消息。

    待探马回报塞外胡人西边有异动时,他不禁拊掌而大笑:

    “吾计成矣!”

    高兴之下,王雄又吩咐道:

    “来人,拿吾请帖,去请韩龙。”

    若是没有韩龙的提前报信,只怕这一次,自己就要被动了。

    谁知派出去的下人回来后,却是给王雄禀报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回使君,韩壮士已离开幽州矣!”

    “可知彼往何处?”

    “听乡人言,或往并州,或去关中,甚至可能去凉州,多是往胡人聚集与豪侠出没之地。”

    王雄闻言,倒也不意外,只是叹曰:

    “惜哉,韩遣勇这等壮士,竟不为吾所用……”

    建兴十年九月,轲比能因泄归泥的叛逃,不但欲东征吞辽东鲜卑以壮其众的计划落空。

    而且泄归泥带走了不少部众,轲比能部族反而被削弱了。

    一封书信解决了眼前的轲比能之患,王雄便领着已经召集完毕的幽州兵马,准备向辽东进发。

    哪知天公不作美,前方很快传来消息:辽东秋日连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且辽水暴涨,无法渡水。

    王雄不得已,只得缓行,又派人前往青州,探问走海道的田豫的情况。

    谁知田豫这边也是不顺利。

    青州本是有个都督夏侯楙,只是曹魏夏侯三家,先后皆为曹叡所忌,故如今夏侯楙已被召回洛阳。

    田豫本就是被王雄排斥出幽州,不得已到汝南任太守。

    现在曹叡让田豫以太守之位统青州诸军,又是以小统大,如何能让青州各位大佬服气?

    特别是青州刺史程喜,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田豫到领军到青州后,除却能号令自己所带过来的汝南之兵外。

    青州诸军在程喜的唆使下,对田豫的军令多是阴奉阳违,行动迟缓。

    青州(即现在的山东部分地区)本就是沿海,按理来说,舟船当是早就准备好的。

    但在程喜的暗中阻挠下,田豫整整延误了一个月,这才准备妥当。

    而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此时的海上风高浪急,根本无法渡海。

    幽青州皆不利往辽东的消息同时传到了曹叡的耳里,在确认实际困难之后,曹叡只得下诏,暂停征辽。

    当然,魏国第一次征辽的有始无终,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至少知道了征辽的困难,以及所要做哪些准备。

    青州成山,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将,正在举目远眺。

    成山,又称“朝舞”。

    始皇帝东巡到此,驻成山而望东海,恍惚间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山,后称成为为“天之尽头。”

    此山三面沿海,一面接陆,与辽东隔海相望。

    从这里乘船出发去辽东,最是便利。

    后汉武皇帝又在成山建了楼观,方便观海。

    老将军现在正是站在楼观上,眺望成山四周。

    一个中年汉子站在他身后,问道:

    “大人,陛下已经诏令我等暂停伐辽,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何不归汝南?”

    他一边虚扶着自家大人,一边面有不平之色,语气中还带着忿然:

    “留在此处,白受人之气,若不是大人有陛下所赐符节,我们自己军中,怕是连粮草都凑不齐!”

    老将军正是汝南太守田豫,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乃是其子田彭祖。

    听到儿子的话,田豫没有回头,仅是淡然一笑:

    “吾豫州汝南太守之职,督青州之军,军中诸将,不服我很正常。”

    “况军中以军功为先,如今吾领诸军又无功,怕是此时诸人心里是要笑话我呢。”

    田彭祖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那大人为何还留在此处?何不早日归去?”

    田豫仍是没有回答,仅呵呵一笑,脸上神色却越发沉静。

    他指了指对面海上,问道:

    “你可知对面是何处?”

    田彭祖毫不犹豫地回答:“自是辽东。”

    他顺着自家大人所指方向看去,但见海面上雾蒙蒙的,高高的海浪,如同一头头怪兽,不知疲倦地冲击着岩石。

    即便是站在成山的楼观上,也能听到击钟敲鼓一般震耳响声。

    疾烈的海风吹来,让他不由地又伸出手,想要扶住自家大人。

    风急浪高如此,真要敢此时渡海征辽,怕是没见到辽东,就先喂了海里的鱼。

    “是啊,风急浪高如此,即便吴人擅舟船,只怕亦难安然行船于海上吧?”

    说到这里,田豫的目光越发地深邃起来:

    “到时他们只能沿海岸行船,才不致被海浪所噬……”

第902章 征辽

    秋日草黄马肥,正是征伐的好时候。

    这一点,曹叡知道,草原上的轲比能更是知道。

    王雄从韩龙嘴里得知轲比能九月欲举兵东进,以吞辽东鲜卑,眼底的神色就郁郁起来。

    若是按陛下诏令,领兵伐辽,那么幽州兵力就会空虚,到时只能任由北边的轲比能吞并辽东鲜卑。

    若是按兵不动,唯恐陛下降罪。

    王雄心有所虑,送走韩龙后,自己在府上呆坐关晌,苦思对策。

    现在幽并二州的胡人,实力最强者,莫过于轲比能。

    若是再让其坐大,那么才安定两三年的幽州,尽早又会再次迎来胡人的抢掠,所以必须要阻止他。

    只是自田豫被迫离开幽州后,轲比能就多次进贡。

    若是幽州方面公然反对他出兵辽东鲜卑,只怕又会让他心怀二心。

    既然不能公然插手,那就只好借他人之手了。

    想到这里,王雄目光一闪,他起身进入书房,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

    然后唤过下人:

    “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并州刺史府毕刺史的手上。”

    现任的凉州刺史叫毕轨。

    幽并二州,自古以来,就是北方屏障,与胡人相交的最前方。

    所以互通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如幽州北方有一个轲比能一样,并州的北方,也有一个鲜卑大人步度根。

    而最凑巧的是,步度根与轲比能有仇。

    因为当年步度根有一个兄长叫扶罗韩,本来也是一个有数万骑之众的鲜卑大人。

    后来代郡乌丸能臣氐叛魏,想要加入扶罗韩的部族。

    扶罗韩亲自率万骑前往迎接,哪知能臣氐走到半路,突然觉得扶罗韩不是明主。

    于是又让人给轲比能报信。

    轲比能同样领万骑前来。

    三方最后约定一起盟誓,组成同盟。

    都言草原的汉子是实心眼,谁料到出了个轲比能?

    轲比能在会盟的时候,出其不意杀了扶罗韩。

    这一下,别说想脚踏两船的能臣氐被轲比能所并。

    就连扶罗韩之子泄归泥面对轲比能的咄咄逼人,亦不得不率众向自己的杀父仇人投降。

    所以步度根闻兄被轲比能所害,而自己的兄长遗留下来部众,自己连一根毛都没捞到,自然对轲比能多有怨恨。

    幽并二州的鲜卑,两个势力最大的大人,常年相互征伐。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魏国的暗中拱火。

    并州前刺史是梁习,任并州刺史二十余载,期间威震鲜卑、斩杀叛胡,令并州百姓归心,政绩常为天下第一。

    步度根的势力弱于轲比能,只能率领自己的部众守太原、雁门郡等地。

    靠着给魏国当看门狗,这才换取来魏国的支援,勉强支撑不致被轲比能吞并。

    梁习自然也乐得让鲜卑胡两大势力杀来杀去,同时还顺便让步度根帮自己守边境。

    甚至为了压制过于强大的轲比能,梁习还亲自领兵出塞,大破轲比能。

    只是自四年前梁习调回洛阳任大司农,毕轨成了并州刺史后,这一切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毕轨少有才名,家财殷富,出身显贵,其子尚公主,算得上是魏国的外戚。

    也正因为如此,毕轨任并州刺史,掌握实权后,极是骄纵。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勉强维持梁习定下的制度。

    只是没过两年,他就露出了本性。

    先是不断压迫境内胡人,掠夺其牛羊。

    然后又时不时挑起边境之争,杀胡人以领功。

    近年来毕轨的这些所作所为,惹得并州胡人小乱不断,甚至境外胡人亦趁机数次侵扰边境。

    就连代表着并州胡人最大势力的步度根亦对毕轨颇有怨意。

    只是步度根寄人篱下,又与轲比能交恶,进退无门,只得忍气吞声。

    而他的这种态度,又反过来助长了毕轨的骄纵。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毕轨得到了王雄的来信,待他览毕,大喜过望,连忙让人召来步度根:

    “吾素知你与那轲比能有仇,无一日不欲诛之也。然汝侄泄归泥,其父被轲比能所害,不思复仇,反听命于轲比能,此可谓禽兽耶?”

    步度根闻言,面有羞惭之色,同时又不胜悲凉地说道:

    “吾侄为轲比能所迫,若是不从之,怕是亦要像吾兄一般,要被其所害。”

    “且轲比能势大,得草原众人所重,吾等能保全其身,已是侥幸,又安敢轻言复仇?”

    毕轨道:

    “不然。即便仇人势大,天地之大,又何愁无容身之处?岂可认贼为主?”

    “且尚有你这位叔父在外,你叔侄二人何不并力讨仇人,以报父兄之仇?”

    步度根何尝没有想过这个?

    只是他自己都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才换来不被轲比能吞并。

    又哪来的本事给泄归泥提供庇护?

    只听得他说道:

    “只是怕吾侄无安身之处耳。”

    当然,除非是像西部鲜卑的部族那样,向西边迁移,寻找新的草场。

    只是这样的话,不说能不能找到新的安身之处,单单是路上要死多少族人,就是个大问题。

    更别说离开这里以后,以后如何报仇?

    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熟悉的草场,历尽艰辛去寻找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新草场?

    “此事无忧耳!”毕轨就等着步度根这句呢,只听得说道,“以前吾不知汝尚有一侄在轲比能处。”

    “如今知矣,又岂会坐视不理?你只管派人与他说,吾这里自会安排。”

    步度根没想到毕轨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当下大是意外。

    想起以前自己对毕轨多有怨言,心下更是有些羞愧,匍匐下去:

    “草原虽广,亦不及使君大人心胸也!”

    毕轨捋须一笑,扶起步度根:

    “汝为大魏守边,久有功劳,吾又岂会不知耶?到时你与泄归泥并力讨轲比能,也算是为大魏出力。”

    “小人岂敢不尽心乎?”

    步度根回到自己族中后,立刻秘密派人去寻泄归泥:

    “汝父为比能所杀,不念报仇,反属怨家。今虽厚待汝,是欲杀汝计也。不如还我,我与汝是骨肉至亲,岂与仇等?”

    泄归泥得闻这话,当场大哭出来:

    “吾虽不得不听命仇雠,但心中无一日不恨也!今得叔父所唤,岂敢不从?”

    此时轲比能正召集各部落,准备东征。

    泄归泥借此机会召集族人,不为轲比能所疑。

    待召集毕,却是带着部众掉头西逃。

    事实上,轲比能虽说是杀了扶罗韩,但为了安抚其遗下的部众,却是对扶罗韩之子待之甚厚。

    草原上的厮杀,本就是今天你杀我,明日我杀你。

    子杀父的也不是没有。

    就如当年的冒顿,就是杀父自立。

    更兼轲比能本是小种鲜卑,只因勇猛善战,公平公正,这才被推为大人。

    在誓盟时杀了扶罗韩,已是失了公信。

    若是再无故杀其子泄归泥,毫不掩饰自己吞并扶罗韩部众的目的,那就真是要大失人心了。

    所以他厚待泄归泥,只是为了让其部众归心,只待日久,再徐徐并之。

    且看到泄归泥领部众归己,平日里也是听话,轲比能只当得计。

    故当他得知泄归泥率众西逃欲归步度根的消息,就如是被一记闷雷砸头上,眼前直冒金星。

    “逃了?怎么会逃了?!”

    轲比能抓起头上的毡帽,一把砸出去,露出满头的小辫子。

    狂怒的他,梳在后头的小辫子甩了起来,如同一窝小蛇在空中乱舞。

    只是他终究也算是一方雄主,虽是狂怒,但仍能很快冷静下来:

    “查清楚他是从走哪条道逃的了吗?”

    “禀大人,已经查清楚了。”

    “立刻召集本部精骑,随吾追贼!”轲比能咬牙切齿道,“泄归泥小儿,若是被吾擒之,必枭其首而制骨杯!”

    幽州的王雄,早就派出了探马,时刻注意着北边的消息。

    待探马回报塞外胡人西边有异动时,他不禁拊掌而大笑:

    “吾计成矣!”

    高兴之下,王雄又吩咐道:

    “来人,拿吾请帖,去请韩龙。”

    若是没有韩龙的提前报信,只怕这一次,自己就要被动了。

    谁知派出去的下人回来后,却是给王雄禀报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回使君,韩壮士已离开幽州矣!”

    “可知彼往何处?”

    “听乡人言,或往并州,或去关中,甚至可能去凉州,多是往胡人聚集与豪侠出没之地。”

    王雄闻言,倒也不意外,只是叹曰:

    “惜哉,韩遣勇这等壮士,竟不为吾所用……”

    建兴十年九月,轲比能因泄归泥的叛逃,不但欲东征吞辽东鲜卑以壮其众的计划落空。

    而且泄归泥带走了不少部众,轲比能部族反而被削弱了。

    一封书信解决了眼前的轲比能之患,王雄便领着已经召集完毕的幽州兵马,准备向辽东进发。

    哪知天公不作美,前方很快传来消息:辽东秋日连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且辽水暴涨,无法渡水。

    王雄不得已,只得缓行,又派人前往青州,探问走海道的田豫的情况。

    谁知田豫这边也是不顺利。

    青州本是有个都督夏侯楙,只是曹魏夏侯三家,先后皆为曹叡所忌,故如今夏侯楙已被召回洛阳。

    田豫本就是被王雄排斥出幽州,不得已到汝南任太守。

    现在曹叡让田豫以太守之位统青州诸军,又是以小统大,如何能让青州各位大佬服气?

    特别是青州刺史程喜,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田豫到领军到青州后,除却能号令自己所带过来的汝南之兵外。

    青州诸军在程喜的唆使下,对田豫的军令多是阴奉阳违,行动迟缓。

    青州(即现在的山东部分地区)本就是沿海,按理来说,舟船当是早就准备好的。

    但在程喜的暗中阻挠下,田豫整整延误了一个月,这才准备妥当。

    而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此时的海上风高浪急,根本无法渡海。

    幽青州皆不利往辽东的消息同时传到了曹叡的耳里,在确认实际困难之后,曹叡只得下诏,暂停征辽。

    当然,魏国第一次征辽的有始无终,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至少知道了征辽的困难,以及所要做哪些准备。

    青州成山,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将,正在举目远眺。

    成山,又称“朝舞”。

    始皇帝东巡到此,驻成山而望东海,恍惚间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山,后称成为为“天之尽头。”

    此山三面沿海,一面接陆,与辽东隔海相望。

    从这里乘船出发去辽东,最是便利。

    后汉武皇帝又在成山建了楼观,方便观海。

    老将军现在正是站在楼观上,眺望成山四周。

    一个中年汉子站在他身后,问道:

    “大人,陛下已经诏令我等暂停伐辽,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何不归汝南?”

    他一边虚扶着自家大人,一边面有不平之色,语气中还带着忿然:

    “留在此处,白受人之气,若不是大人有陛下所赐符节,我们自己军中,怕是连粮草都凑不齐!”

    老将军正是汝南太守田豫,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乃是其子田彭祖。

    听到儿子的话,田豫没有回头,仅是淡然一笑:

    “吾豫州汝南太守之职,督青州之军,军中诸将,不服我很正常。”

    “况军中以军功为先,如今吾领诸军又无功,怕是此时诸人心里是要笑话我呢。”

    田彭祖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那大人为何还留在此处?何不早日归去?”

    田豫仍是没有回答,仅呵呵一笑,脸上神色却越发沉静。

    他指了指对面海上,问道:

    “你可知对面是何处?”

    田彭祖毫不犹豫地回答:“自是辽东。”

    他顺着自家大人所指方向看去,但见海面上雾蒙蒙的,高高的海浪,如同一头头怪兽,不知疲倦地冲击着岩石。

    即便是站在成山的楼观上,也能听到击钟敲鼓一般震耳响声。

    疾烈的海风吹来,让他不由地又伸出手,想要扶住自家大人。

    风急浪高如此,真要敢此时渡海征辽,怕是没见到辽东,就先喂了海里的鱼。

    “是啊,风急浪高如此,即便吴人擅舟船,只怕亦难安然行船于海上吧?”

    说到这里,田豫的目光越发地深邃起来:

    “到时他们只能沿海岸行船,才不致被海浪所噬……”

第0903章 设伏

    田彭祖听到自家大人的话,这才又惊又喜地问道:

    “原来大人是欲在此处伏击吴人?”

    然后他马上又疑惑起来:

    “大人又如何知道吴人一定会经过这里?”

    “吾非仙人,又岂敢说吴人一定会经过这里?”

    田豫摇头一笑,“兵法有云: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成山被始皇帝称为天之尽头,离辽东最近。吴人从辽东返回,若欲尽快避风浪,最近的地点就是这里。”

    “故以人之常情计,他们最有可能就是选择这里。”

    “吾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做好准备,以免错漏了敌人,此可谓不可胜在己。”

    “至于可胜在敌,现在就看吴人是否当真会过来,给我们这个机会。”

    田彭祖听了,心悦诚服。

    田豫在成山的楼观上观察良久,直到把成山附近的地形都牢记心中,这才下山来。

    哪知父子二人才从山上下来,迎头就看到了青州刺史程喜正带着军中诸将在山下等候。

    “田太守,陛下停止征辽的诏令已经下来了,为何你还让大军驻守在此?岂不知此乃徒费钱粮之举?”

    程喜乍一看上去,显得温雅,正是符合这个时代士大夫的形象。

    唯一让人感觉点些不舒服的,就是那双眼睛。

    确切地说,他的眼眶里蕴藏着些许阴沉,让人不是很喜欢。

    只是当他说完这个话,转头过去看身边和身后的军中诸将时,他的眼睛又变得柔和起来。

    于是青州军中诸将皆是笑了起来。

    事实上,不仅仅是青州刺史程喜,就是军中的许多人,身份地位也要比田豫要高得多。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位老头子还是个外人。

    但如今,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从他的调遣,所以没有人心里会觉得痛快。

    面对程喜的挑衅和诸将的笑声,田彭祖大怒,他向踏前一步,左手按住腰间的刀鞘,右手就要抽出刀来。

    倒是田豫要冷静得多。

    他一把拦住自己的儿子,眼睛却是看向程喜,平静地说道:

    “程使君,陛下只是下令停止征辽,但并没有说立刻收兵,更没有收回符节,所以现在我仍有督青州诸军的权利。”

    “所以,”他淡然的眼中带着嘲弄,“程使君现在是打算不听从田某的调遣吗?”

    田豫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

    田彭祖会意,从亲卫手里接过符节,递到田豫手里。

    一力降十会。

    田豫把符节拿到手里,程喜的脸色都变了。

    看到田豫那嘲弄的眼神,程喜觉得对方看自己就如看小丑一般。

    但在陛下的符节面前,程喜却只能强笑道:

    “怎么会?某只是觉得,现在外敌窥境,国家艰难,耗费钱粮之举,最好还是能省则省……”

    大魏看起来是占据了天下八分,且居正中。

    但实际上,北有胡人,连年侵犯边境。

    西有蜀寇,接连寇边。

    南有吴虏,年年北犯。

    更别说这些年来,大魏先丢陇右,再丢凉州。

    现在蜀人越发猖獗,威逼关中,大魏的精兵,大多都布置在关中,以防万一。

    故现在大魏能真正安定,不受外敌所侵者,不过冀州、青州、兖州、司州。

    大概是与魏国国运相冲,冀州这些年来,不是大旱就是蝗灾。

    仅有的几年安稳日子,在先帝与陛下在位的这些年,也是不得安宁。

    先帝为了把魏国政治中心迁到洛阳,在登基的第一年,就要迁冀州十万户充实河南。

    然后在黄初四年,冀州大蝗灾,饿殍遍地。

    而到了太和二年,也就是陇右之战的那一年,从关中到关东,大魏境内,全是大旱。

    先是大败,又遇大旱,若不是大魏底子厚实,只怕没被外敌攻破,自己内部就先乱了。

    大魏上下,谁都觉得苦,哪知道这还仅仅是开始……

    因为后面又是石亭大败,又是萧关大败,凉州落入蜀人之手……

    武皇帝与文皇帝两代人积攒下来的底子,这些年来终于彻底败了个干净。

    关东这几州的士吏,对外要给四周边境输送钱粮和兵源。

    在内还要忍受关东世族的巧取豪夺,武皇帝时期所开出来的屯田,早已被世家豪族瓜分大半。

    汝南现在是关东数州现存的最大屯田之地,田豫身为太守,自然是知道这些情况的。

    所以对程喜所说的话,虽明知这是对方的借口,但田豫却不得不解释一番:

    “近些年来,江淮之地在冬日多有结冰,天多严寒,而吴虏派往辽东的船队,乃是在开春后才前往辽东,定不会带冬衣。”

    “故他们必然要赶在冬日前回吴地,不然不好行船不说,就是船上的人亦未必能受得住冬寒。”

    “如今距冬日不过一月,吴虏船队必是着急赶回吴地。故在吾想来,吴虏船队快则数日,慢则十数日,必会返回。”

    “若是他们不经过成山则罢,若是经过成山,我等多呆一些时日,在此提前设伏,岂不是大功一件?”

    程喜本欲嘲讽田豫异想天开,但他终究是青州刺史,脑子总还是有的。

    若是田豫领军离开后,吴人的船队当真前来,那自己在毫无准备之下,岂不是眼睁睁地纵敌离去?

    到时陛下得知此事,定是要责罚自己。

    而若是让田豫多留一些时日,吴人来了,正好自己也能捞些功劳。

    若是吴人不来,那么自己也可以上奏章告田豫一状,只言他徒耗钱粮。

    想通了这一节,程喜脸上却是装出不屑的模样,哼了一声:

    “田将军,吴人何时返回,你又如何能确定?就算是返回,那经不经过成山亦是未知。”

    “若是那吴人一直不来,那将士们岂不是要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好歹也要说出个时日吧?”

    田豫点头:

    “程使君所言极是,那我等便以半月为期,若是到时吴人不至,不用程使君上奏,吾也要向陛下请罪。”

    “如此最好!”

    程喜大喜,暗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吴人当真不至,看吾如何向陛下上奏。

    田豫与程喜约定完毕,又以成山为中心,亲自到各个山岛的险要之处观察,布置好伏军。

    此时风急浪高,青州诸将领军布防,皆是有怨言。

    不过程喜憋着坏,一心想要在事后告状,反是再没有暗在动手脚。

    再加上田豫持有符节,故布置设伏之事,倒也再出什么意外。

    只是等了近十日,也没有见到吴人船队,青州诸将抱怨之余,又不禁嘲笑田豫,言其在空地等敌,举箩接雨之举。

    这一下,就连田彭祖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大人,若是吴人当真不来,只怕那程喜不会轻易罢休,大人还是要趁早做准备才是。”

    田豫却是斥道:

    “期限未至,你慌什么?且吾忠心为国,此番无半点私心,陛下又是明君,吾有惧之有?”

    田彭祖嗟叹,不敢再说。

    心里却是暗道:

    大人在武皇帝时,就已经是弋阳太守,后又升为南阳太守。

    在文皇帝时持节任护乌丸校尉,为大魏守边境。

    这十几年来,立下多少功劳?

    谁知陛下把大人从幽州调至汝南也就罢了,居然是让大人重新当太守……

    现在说是让大人以太守之位督青州诸军,其实还不是信不过大人,让程喜在旁加以钳制?

    说白了,就是知大人之才,用大人之能,却不愿酬大人之功,封大人以高位。

    想到这里,田彭祖心里有些忿忿不平:

    说句难听的,这简直就是把自家大人当成抹脚布,用到的时候就拿出来擦一擦,用完就丢到一旁!

    大人为大魏辛劳十数年,如今发须皆白,已到耳顺之年,却仍不过一太守……

    这算什么明君?

    只是心里不满归不满,但田彭祖知道,自家大人早年的经历,也是难以升迁的重要原因。

    因为大人早年托身于刘备,后来因祖母年老,大人只得离开刘备返乡。

    待武皇帝平定河北后,大人又常年在任城王(即曹彰)麾下。

    相比于王雄程喜等人,大人既无世族背景,又非陛下心腹,想要高位,难啊……

    正在田彭祖心有所叹的时候,忽见有探子来报:

    “禀将军,前方有军情!”

    “速讲!”

    原本一直脸色平静的田豫霍然而起。

    “前方有船队出现,只是离得尚远,看不清是不是吴人……”

    “走,去成山楼观!”

    楼观建在成山上,这些天来,海风太大,楼观不能久呆,所以田豫一直呆在军中等前方的消息。

    此时听到探子的回报,哪里还按捺得住?

    但见健步如飞,登上楼观,极目远眺。

    天公似乎也在作美,不像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雨。

    日头高悬空中,把这些日子的阴冷一扫而空。

    大风吹尽了海上的迷雾,让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海的尽头,有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向成山方向驶来。

    随着船队不断地接近海岸,田豫终于能看清那高高的桅杆,还有那如同海上高楼一般的船身。

    “此确是吴国船队无疑!天下能有这等船队的,莫过于吴虏水师!”

    田豫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

    浑然不知已经被盯上的吴国船队,已经全部降下了船舤,开始准备靠岸。

    船队的统帅周贺,正意气风发地站在船头,他的身后,是巍巍如楼的船身。

    此船高大无比,可容士卒两千人,船上可跑马。

    可跑马的船,自然会有马。

    周贺听着后头船舱里传来马的嘶叫声,当下大声吩咐道:

    “待会下船时,注意先把战马安顿好,莫要出了差错!”

    “诺!”

    此行受吴王所派,前往辽东,不但得到公孙渊的承诺,而且还得到三百匹上好的战马,当真是满载而归。

    想到回去后吴王的赏赐,周贺就不禁心满意得。

    倒是副使裴潜,看着前方如同怪兽一般趴在岸边的成山,略有担忧地问道:

    “将军,此乃魏贼之地,我们真要在此休息?”

    周贺点了点头:

    “岁晚风急,将士们这些天来已是劳累不堪,需要休整一番才能前行。”

    裴潜自然知道将士们需要休息,但他仍是提醒道:

    “即便如此,何不让人先上岸侦察一番?”

    周贺哈哈一笑,说道:

    “论舟船之利,我大吴要说第二,谁敢称第一?更别说这些年来,魏贼连遭大败,自保尚且不易,何来多余兵力?”

    “此处乃是魏贼腹地,想来兵力定是空虚,有何惧焉?若是先让人侦探一番,又得再拖延一天,将士们怕是等不及。”

    “到时让魏贼反应过来,反是不美。且魏贼又非神仙,安能提前知道我等会这个时候在此处上岸?”

    裴潜一听,觉得有理:“将军所言甚是。”

    两人说话间,船上已经做好了靠岸的准备。

    待周贺下令后,吴兵们纷纷搭起木板,欢呼着下船。

    这些天来,海上一直是风急浪高,把人都累坏了,此时能上岸避风休整,实是让人欣喜。

    就连主帅周贺,亦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岸。

    倒是副使裴潜,还需要在船上安排将士们下船后的事宜,没有跟着一起下来。

    周贺脚踩到实地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晃悠悠的,一时竟是没有适应过来。

    “来人,随吾到前方山上看看。还有,派出人手,往四处探察一番。”

    身为主帅,他自然要观察好地形,以便安排扎营。

    领着人离开了岸边,正要顺着山脚往山上走,哪知山上突然传来战鼓声,林间竟是冒出数不清的魏军。

    “杀吴狗!”

    “杀!”

    箭羽突如雨下,同时还有檑木滚石轰隆隆地滚下来。

    生变肘腋,登时就把周贺吓得目瞪口呆!

    倒是他身边的亲卫,极快地挡在周贺面前,避免让他在第一波箭羽中被射成刺猬。

    “将军,速退回船上!”

    周贺被亲卫一推,也很快反应过来,当下转身就往海边跑。

    只是他的座船本就是最大最显眼,再加上他又是被人拥着下船,衣着最是鲜明。

    田豫早就把他牢牢盯紧了。

    只听得侧里一声大喊:“贼人往哪里去?”

    但见一个中年汉子领着一支魏兵,斜里挡去了去路。

    周贺暗叫一声苦也!

    此番前去辽东,又不是去打仗,所以他自然是穿着华服。

    上岸后又不知道有埋伏,所以自然没有披甲衣,身上不过是佩戴一把剑而已。

    “护着将军走!”

    亲卫长大叫一声,领着人冲了上去。

    “一个也别想跑!”

    田彭祖当年好歹也是跟着曹彰守北境的人物,怎么可能轻易让眼前这个很明显是大人物的贼人跑掉?

    当下亲自领着将士冲了上来。

    周贺拔剑在手,正欲寻路往海边走,忽闻身后又是喊杀声,惊得他回头看去,原来埋伏在山上的魏军已至!

    周贺举剑欲冲,只是对方人多不说,还多是长兵器,他哪里能冲得出去?

    不一会儿,身无甲衣的周贺,竟是活活被乱枪捅死。

    这边主帅陷入死地,山下岸边的吴兵也好不了多少。

    他们才刚刚上岸,又处于无防备状态,全军正处于混乱之中。

    魏军突然冲杀过来,吴兵哭喊不已,纷纷抱头鼠窜。

    反应快的就向船上冲去,反应慢的,就只能成了魏军的军功。

    船上的裴潜早就看到了岸边的情况,他第一反应就是派人下船,想要去抢救出周贺。

    只是岸边混乱无比,还有魏兵想要趁着岸上吴兵溃败,跟着溃兵冲上船来。

    再看看原本山脚下的周贺,早已淹没在魏军里不知所踪。

    裴潜咬咬牙,举剑剁翻了爬到船上,仍在哭叫不已的一个溃兵,厉声道:

    “抽掉船板,退回海上!”

    周围的吴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军令,竟是有些迟疑。

    裴潜大怒,又是一剑刺死不听号令的吴兵: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船上的吴兵这才反应过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抽掉船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那些仍在岸上的同袍。

第0904章 两边风月不同天

    裴潜壮士断腕的下令,避免了吴军全军覆没的命运。

    就连岸上的田豫都不得不赞了一声:

    “吴虏亦是有能人的。”

    田彭祖一脸的欣喜,身上沾了不少血,手上还拎着一个人头:

    “大人,吴虏贼头,已经枭首。”

    说着,他把手上那个狰狞的人头举到田豫面前,“听那些俘虏的贼人说,此人正是这拨吴虏的贼头。”

    田豫略有意外地看了一眼人头:

    “这倒是意外之喜!”

    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在退回海面的船队,“这么说来,此时主持吴人船队的,是另有他人?”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稍有些凝重。

    能在大败之下当机立断的人物,怕是不简单。

    就在这时,前方又传来报告:

    “禀将军,程使君已经领着诸军,准备上船追击!”

    田豫的脸色终于变了:

    “不好!立刻传令给程使君,只管杀败岸上的贼人,不得入海追击!”

    只是想起程喜一直对自己的军令阳奉阴违,田豫又改口道:

    “来人,备马!吾要亲自与程使君说!”

    田彭祖看到自家大人焦虑无比的神情,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让人牵来坐骑,亲自扶着田豫上马。

    田豫不等坐稳,就一抽马臀,卷起一阵尘土,领着人向海岸奔去。

    岸边的厮杀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毕竟吴人本就不善陆战,再加上又是乱哄哄,被人出其不意来这么一下,连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被全部拿下了。

    战斗虽不激烈,但收获却是不小。

    裴潜的当机立断,只是挽救了船队的主船。

    但因为指挥的混乱,一些吴人的船只仍是靠在岸边,被魏军俘获。

    在一只船上,发现了一个箱子,箱子里头全是明晃晃的北珠,也就是辽东所产的明珠。

    在日头的照耀下,明珠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红了魏军所有人的眼。

    看着四周仍有不少吴船随着海浪飘荡,还有不少吴船在吴人的操纵下,正向远处飘走,程喜急得大喊:

    “快,快,快派出人手,把那些船都拖回来!还有,不许让吴人逃了!”

    早在准备征辽时,青州就已经准备了不少船只。

    只是仓促之下,又如何拉得出来?

    也就是在设伏时做了准备的一些船只能用。

    有的魏军将军急了,不管不顾地驱使士卒登上吴船,就想去拖那些散船。

    甚至还有人想要入海追赶逃走的吴船。

    田豫赶到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乱像。

    他忍不住地怒问:

    “程使君,正值临敌之际,为何军纪这般涣散?”

    程喜悄悄地把手头的一个大明珠藏入袖中,同时示意底下的人把装着明珠的箱子搬走。

    这才挡在田豫面前,打着哈哈说道:

    “田将军,我军已是大胜,如今正在追赶溃兵,混乱一些也是正常,何须对将士们苛刻太过?”

    “程使君,吴人善操船,在海上对他们有利。若是让他们反应过来,到时只怕悔之晚矣!”

    田豫没有心情点破程喜的小动作。

    当年武皇帝驾崩后,青州兵“以为天下将乱,皆鸣鼓擅去”。

    现在的青州诸军虽说与武皇帝收编的青州兵不一样。

    但同样是继承了武皇帝青州兵军纪败坏的传统。

    田豫在督青州诸军后,深知这一点。

    故意丢落财物,让追兵哄抢,自己则趁机逃脱。

    这种情况很常见。

    但让田豫没有想到的是,堂堂一州刺史居然也这般见利而忘义。

    “田将军多虑了,”程喜哈哈一笑,指了指四周飘浮的吴船,说道,“吴人胆已破,连船只都丢弃了,现在逃命都来不及呢!”

    田豫脸色铁青,举符节厉声说道:

    “诸将听令,谁敢擅自追吴人,则视作违反军令,斩无赦!”

    幸好田豫还能还有汝南军可号令。

    后方很快响起了鸣金声。

    程喜的脸色同样难看之极。

    因为追击吴人船只是他下的令。

    现在田豫的这个做法,根本就是在打他的脸。

    他恨恨地甩袖而去。

    直到走到田豫看不到的地方,这才阴沉着下令:

    “让人去鸣鼓,继续追击吴人!”

    “可是使君,那田将军持有陛下赐的符节啊,万一……”

    程喜大怒,“啪”地打了手下一巴掌:

    “那匹夫的符节是陛下赐的,吾还可以直接上奏陛下呢,只管去就是,吾自有计较!”

    鸣金声刚停,“咚咚”的战鼓声又响了起来。

    青州诸军对自家的战鼓声自然是熟悉,一听这鼓声,纷纷重新掉头,去打捞那些飘浮的吴船。

    田豫看到青州军如此,气得全身发抖,这些日子以来的忍耐终于破功了,跳脚大骂道:

    “匪兵!简直就是一群匪兵!堂堂大魏,竟然还有这等匪兵!”

    “国之大败,就是败在尔等这些短视之徒手上……”

    吓得田彭祖脸色大变,连忙拖着自家大人回到自己军中。

    魏军的这一番混乱,让退回海上的裴潜趁机收拢了一部分船只。

    他也没有心情在这里多待,开始向南逃去。

    故田豫觉得吴人会趁机反扑的担心,倒也没有成为事实。

    青州诸军把吴人丢弃的船只拖回岸边,果然搜刮到不少珍宝。

    程喜更是得意洋洋,当下便和诸将私下里瓜分了,根本没打算通知田豫。

    诸将得了好处,只言程喜指挥有方,哪里还去看田豫脸色?

    打完虎头蛇尾的这一仗,田豫气得连通知都没有通知程喜,第二天就领军返回汝南。

    程喜也乐得田豫离开青州,他收买完诸将后,后脚又连忙写了军报,并让军中诸将画了押,然后连同自己的奏章一起,让人连夜送去洛阳。

    成山一战的两份战报很快传到曹叡的案头上。

    一份自然是程喜写的,一份则是田豫所报。

    两份战报都是写成山大胜,而且又同时提到了军纪败坏的事情。

    不同的是,田豫直言青州军军纪败坏,不听军令,建议陛下派人整肃。

    而程喜则是说田豫虽立下战功,但军令松弛,从吴人手里抢到了许多珍宝,却是发放给军中诸人,而不是上交官府。

    同时又说幸好自己也领军奋勇作战,抢到了一些战利品,并从中精心挑选了辽东所产的明珠,派人送到宫中。

    曹叡看完这两人的战报,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一手拿着一封战报,沉吟许久,突然问向在一旁服侍的廉昭:

    “程喜与田豫皆奏,指责对方军纪松驰败坏,你怎么看?”

    廉昭身为尚书郎,算是皇帝的顾问,议政正是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

    只见他躬着身,陪着笑道:

    “成山大胜,正是陛下用人有方,若是说军纪松驰败坏都能打胜,那么吴人的军纪又是何等不堪?”

    “不过是程使君与田将军对军纪要求过高罢了。此时陛下所要做的,非是军纪,而是如何赏罚的问题。”

    “不然打了胜仗,陛下反而要整肃军纪,岂不是寒了将士的心?”

    曹叡闻言,点了点头,笑道:

    “此言有理。”

    这么说着,他手里所拿的田豫的战报,似乎不小心没拿稳,飘落到案上。

    廉昭一看,心里已经明白过来:陛下看来是有了决断。

    看来还是程使君更了解陛下啊,知道陛下喜好明珠……

    不久之后,曹叡下令赏赐参与成山一战的将士,青州诸将皆得赏。

    而阵斩周贺的田彭祖,仅与青州诸将同赏。

    至于田豫,则是功不见列。

    田彭祖得知此事,愤然大骂:

    “定是那程喜,背后作祟,大人何不上奏言明此事?”

    田豫却是默然许久,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此乃是吾失言,陛下对吾加以警告吾尔,与他人何干?”

    言罢,不再论及此事。

    话是这么说,但田豫心里心明白,陛下向着程喜而不向自己。

    极有可能自己在阵前所言“国之大败”,被人告到了陛下耳中,引得陛下不悦,所以故意压下了自己的功劳。

    更重要的是,自己没有背景,没有世家大族的背景。

    无论是王雄也好,程喜也罢,他们的身后的背景,皆远胜自己……

    已经快要到年底的建兴十年,最东边的成山之战,大概就是已经过去的大半年里,唯一一个比较大的冲突。

    原本是聚集了汉魏两国大部分兵力的关中一带,却是难得的风平浪静。

    长安的司马懿,仍是在默默地屯田,安心当起了老农民。

    长安南边,隔了一个秦岭的南乡,则是迎来了它特有的热闹期。

    南乡学堂现在已经扩建到了小半个南乡内城。

    几乎是每年都要扩建一次。

    而南乡学堂原本用来培养工头的那一部分资产,早就已经剥离出去,重新成立了南乡预科学堂。

    现在南乡光是进出的大门,就足足有七个。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七个大门,每个门口都熙熙攘攘地围了许多人。

    每个人都想拼了命往里挤,实在是挤不进的,就掂起脚步,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里面看。

    就连平日里给人当脚夫,扛麻袋的苦力,今天都集体放了假,围成一圈,死死地盯着学堂的门口。

    准确地说是盯着门口那张大大的红榜,每一个人都竖起耳朵,想要努力地捕捉最里面传出来的名字。

    今天是南乡一年一度的最大盛典,南乡学堂入选学生名单公布的日子。

    上至富豪财主,下至苍头黔首,不管有没有人参加学堂考试,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

    当然,权贵们和顶级家族是不用参与的。

    毕竟他们各有门路。

    交易所今天也特意关门一天,给南乡学堂让出主角位置。

    以前的南乡学堂,控制着工坊等管理人才的输出。

    随着凉州考课的展开,第一批学堂的学生被冯刺史带往凉州,标志着南乡学堂正式开始为大汉输送管理人才。

    太学是暂时搞不成了。

    因为几年前天子都跟许慈说过了,当前紧要之处,是如何还于旧都,恢复太学的时机暂不成熟。

    言外之意就是太学在收复长安之前,是搞不成了。

    所以南乡学堂就成了太学的过渡,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毕竟皇家是学堂的原始股东。

    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派太监宫女到里面学习。

    现在管理内府的皇家奴仆,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从南乡学堂出来的。

    而最受大汉士子爱戴的向朗,又一直是住在南乡学堂里。

    喊“恢复太学”喊得最响亮的许慈,前年也跑去南乡学堂混吃混喝……

    可以说,“官产学媒”四项,南乡学堂都沾了,已经开始形成某种奇怪的混合体。

    为大汉输送官吏人才。

    为各个种植园、工坊等新兴经济输送管事人才。

    打破世家的智力垄断,给各个阶层打通一条学问的通道。

    至于媒,则是南乡学堂所特有。

    虽说以前的风评,也算是媒的雏形。

    但对于南乡所流行的说书,评书,说唱等新型媒体来说,传统的风评就有些不够看了。

    想要进入南乡讲武堂的学生,都会有一个实习期。

    这个实习期,就是跑去各处说书,说唱,或者组织说唱啥的。

    美其名曰锻炼演讲能力。

    据某些小道消息说,讲武堂的学生在进入军中后,会经常给将士教识字,讲学等。

    最重要的是,他们很能鼓动将士的士气。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从上到下,牵动了不知多少个集团的利益,所以能通过考课正式入学南乡学堂的学生,确实有资格受南乡所有人的瞩目。

    “王胜!王胜!

    “王胜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想知道这个幸运儿是谁。

    很快,远处传来一阵欢呼。

    当然,更多的人,却是齐齐叹息一声。

    又少了一个名额……

    特别是对于苍头黔首来说,这可能是改变家庭命运的唯一机会啊。

    “罗黑,罗黑……”

    听着从里到外传递出来的名声,有不少人脸皮一抽。

    这特么的都什么破名?

    苦力脚夫的人群里,一个汉子猛地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神色。

    他屏住了呼吸,黑黝黝的脸泛起了油光,耳朵竖得直直的。

    倒是旁边的工友推了他一把,兴奋地叫道:

    “罗黑,是黑娃,是黑娃吧?”

    “是……再听听,再听听,莫要听错了……”

    黑脸汉子反手紧紧地握住工友的胳膊,嘴里喃喃地说道。

    “错不了,是黑娃!”

    前头又有人挤过来,大声地对黑脸汉子喊道:

    “七班的黑娃,我听得可清楚咧!没错!”

    “真的?莫要骗我!”

    身为正主,黑脸汉子反是有些不敢置信。

    “莫得错,莫得错!”

    “噫!入了!”黑脸汉子双手一拍,狠狠一跺脚,脸上现出狂喜之色,有些颠狂地大笑起来。

    陪着他前来的工友们皆是欢呼起来。

    听得这些苦力脚夫毫不掩饰的大笑声,有人忍不住偷偷骂了一句:

    “当不是人子!凭什么南乡这些匹夫就能不花钱入学?”

    想起自己出了老大的价钱,都没能把孩子送入学堂,这人就是狠狠地“呸”了一声:

    “入娘的!连入院生娃都是南乡人优先,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0905章 教学资源

    “魏郎君,就算是给老夫一个面子,你看能不能想法子再给我匀几个名额出来?”

    “你看,我手头上这几个士子,在锦城皆是少有才名……”

    与外头人头攒动的热闹不同,已经是南乡学堂实际管理人的魏容,又面临着另外一种热闹。

    “大汉太学”的总代言人许慈,手里正抖着几张纸,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你看,不就是在学堂里多加几个位置的问题嘛?只要你点个头,他们每人每年交一万缗的择学费……”

    昔日的狗子,天分仅屈于阿梅之下的少年郎,如今上唇已经有了黑绒绒的软须。

    面对这位名声在外的许公,魏容脸上带着歉然的笑意:

    “许公,这学堂的规矩,是山长定下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是敢乱来,山长定是要罚我的。”

    “你与我说这些,还不如去山长那边寻门路。”

    一万缗?

    很多吗?

    自家细君过目的帐,一万缗以下都是不看的……

    看着眼前这小子软硬不吃,许慈也是只能徒呼奈何。

    身为中宫的大长秋丞,许慈实际上也算是宫里的人。

    可惜的是,偏偏遇到了个不管事的天子。

    一天到晚躲在宫里,不是数着票子玩就是抱着儿子玩……

    怒其不争,怒其不争啊!

    许大长秋丞哀叹。

    南乡学堂好歹也算是皇家的产业呢,皇帝不管,皇后也不管。

    说是有个主事的张四娘子吧,还是冯文和的姘头。

    你跟谁找门路去?

    以冯文和的地位和权势,老夫敢随随便便能欠人情的吗?

    手头这几个“才俊”,把他们全身上下都打包卖了,只怕都还不了冯文和的这点人情!

    许慈想到这里,熄了向冯刺史求人情的打算,继续磨他的弟子:

    “魏郎君,这南乡学堂,对南乡百姓太过宽容,对外来人士却苛刻有加,被人诟病久矣!”

    “若是能多选一些外乡之才,也能堵住悠悠之口……”

    魏容闻言,斜眼看着许慈:

    “许公,你这话就不对了。学堂年年都有他郡送进来的学生,何来说苛刻有加?”

    “且南乡学堂的考课,本来就是能者上,不能者下,公平公正公开。”

    “至于对南乡百姓太过宽容,这是应有之义啊!南乡能有今日,靠的不就是咱们南乡的父老吗?”

    “不对南乡的父老宽容,难道要对外乡人宽容?我真要开了这个口子,到时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南乡子弟是山长的起家底子。

    就算是现在,山长所领的军中? 从队率到校尉的军中骨干,南乡子弟也占了一半。

    南乡百姓今天的日子,那都是南乡每家每户的男儿,跟着山长征战多年? 在前方拿命换来的。

    谁都知道南乡子弟善战不畏死,那是因为他们明白一件事? 只要南乡不变,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外乡佬? 上下嘴皮子一开一合,几张票子就想抢南乡子弟的位置?

    想得美!

    魏容“嘿tui”一声? 往垃圾桶里吐了一口痰。

    没办法? 眼看着就要进入冬日了? 天气干燥? 容易上火。

    就在这时,门口“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一个已作嫁人打扮的年轻女郎? 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看到里头的一老一少,不禁笑着说道:

    “许公又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放到桌上,对着魏容温声说道:

    “听说阿郎没吃午食,妾就拿了一些吃食过来,还熬了一份汤。”

    这个年轻妇人,正是长大了嫁给魏容的幺妹。

    此时的她,举止端庄,虽是打扮素雅,却自带着一股雍容。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闺秀。

    毕竟是跟了李慕好几年,又是冯永指定的南乡产业管理者之一。

    比起十年前,乡野村姑已经完全蜕变成了以南乡为代表的新时代妇人。

    魏容接过来打开,吸了一口热气,赞道:

    “好香!”

    然后又看了一眼许慈:

    “许公,要不要一起吃?”

    许慈哪有这个心情?

    再说了这是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他一个老头掺和什么?

    当下哼了一声,拂袖就要离开。

    看到许慈这般神情,幺妹连忙替自己的阿郎道歉:

    “许公,这学堂的规矩,是主君亲自定下的,阿郎现在真要坏了规矩,那是要被主君责罚的。”

    说着,她抿了抿嘴,“妾所管的工坊学堂,倒是还有几个名额,若是许公有合适的人选,妾可以破个例。”

    现在南乡的主要产业,是教育产业。

    垄断了印刷和纸张的南乡,在教育产业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

    最早的纺织工坊当然还在,但早就已经停止扩张了,甚至还把一些地皮让给了学堂。

    原先的纺织工坊现在已经成了工坊学堂的实习基地。

    工坊学堂不同于南乡学堂,它侧重于女学生的培养。

    同时它还有委培业务。

    因为大汉各处种植园、工坊、草场等新兴产业的兴起,中低层的管事人才也是极为短缺的。

    工坊学堂是南乡学堂的一个重要补充。

    但比起南乡学堂,工坊学堂的门槛终究是要低一些。

    “老夫要……”

    许慈正在气头上,本想说“老夫要这工坊学堂的名额做什么”。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当真?”

    幺妹含笑点头:

    “妾岂敢骗许公?”

    “我要十个名额!”

    许慈张开一只手掌,然后又一翻,示意道。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魏容吐出一根骨头,叫道:

    “许公,你先前跟我说的,可是只要五个,可不能见我家细君好欺负,就这么大开口。”

    “去去去!与你何干?”许慈没好气道,然后又转向幺妹,“老夫家的那个大郎,现在正跟着冯君侯在凉州博前途呢。”

    “手底下也是缺人,若是魏家娘子能帮这个忙,老夫自是感激不尽。”

    “许公既然开了口,妾自然照办,到时请许公派人把名单送过来就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许慈瞥了一眼正埋头进食的魏容,心道这魏丁氏当真是比这小子好说话多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说没有达到最好的结果,但也算是差强人意,许慈总算是放过了魏容,离开了魏容的值守室。

    待他离开后,魏容“噗”地一声,又吐出一根骨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自己的细君说道:

    “这许仁笃也是够辛苦的,一大把的年纪,还要为了这几个名额拉下脸面来,学学李都督(李恢)不好么?”

    幺妹跟着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李都督可是讲武堂的西席呢,其子还是丞相府的参军,其侄又在凉州跟着主君,哪是许公所能比的?”

    不说别的,就是在兴汉会中,许慈的儿子许游,就比李遗和李球差了一个等级。

    就算李恢已经退下来了,但人家也是以安汉将军、汉兴亭侯的身份乞骸骨。

    更别说在李恢拜将封侯的时候,许慈连大长秋丞都没混上。

    而且现在南乡讲武堂还有赵老将军坐镇,谁敢在这里头胡乱放肆?

    许仁笃就算是不想拉下脸面来,他也得有这个胆子才行啊。

    魏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刘车骑也来了南乡,听说还带来了刘府上的歌伎,连日宴请了许公,你说,许公要这么多名额,会不会也是刘车骑有关?”

    幺妹自然没有魏容的心思,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阿郎为何这般说?”

    魏容面上突然变得有些猥琐起来,古怪地笑道:

    “自然是因为刘汉子啊!”

    幺妹终于明白过来,脸上一红,狠命捶了魏容一把,骂道:

    “呸!下流!”

    魏容叫冤道:

    “怎么就成下流了?我说的是正事呢!”

    “就是下流!”

    所谓刘车骑,就是刘琰。

    当然,车骑将军的名号,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但在实权大佬冯刺史面前,十个刘车骑也不够一个冯刺史打的。

    魏容身为实权大佬冯刺史的开门大弟子,只要不犯迷糊被人抓住小辫子,自然也不用怕刘琰。

    当然,刘琰这等人物,也不可能屈身前来找魏容这种后辈求门路。

    不过有一个事实是:比起许家来,刘家显然更需要学堂的名额。

    因为刘琰之子刘良,现在乃是大汉有名的汉子,负责协调凉州各部族,同时还参与草场的划分。

    职位不高,但很重要,而且肥得流油。

    当年以身饲胡女,现在换来了丰厚回报,这一波不亏。

    只是职位重要了,需要的人手也多了。

    现在凉州刺史府的基层人才储备,还不够冯刺史自己用。

    就连各郡的太守,刺史府都是只给了一些军中骨干,还有几个学堂的学生。

    剩下的要自己想办法。

    再加上大汉现在的制度,主官又有自己招选幕僚的权力。

    所以工坊学堂专向培养出来的基层管理人才,正是刘良的最好选择。

    不然你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凉州实行的又是考课制,竞争惨烈,要是拿不出实在的政绩,以后想要升迁,难啊!

    所以在魏容想来,自己的猜测还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脸上那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出卖了他那点小心思,然后被自家细君捶了一顿。

    小夫妻打闹了一阵,魏容为了避开这个话题,不得不另提了一个问题:

    “前日你去了南郑那边,阿母还好吧?”

    幺妹收了一下发鬓,点了点头:

    “阿姑身体很好,她还让我给你带了话,说不要担心她。”

    魏容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多问了一句:

    “那……阿母有没有说其他的?”

    幺妹摇了摇头:“没有。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魏容脸色不变,从容道:

    “快要入冬了,早晚要比白日凉得多,所以自然是多担心一些。”

    幺妹没有怀疑。

    在魏容吃完后,又收拾好,这才离开。

    这里是南乡学堂,不是工坊学堂,魏容下午还有事情要处理,她不好呆在这里,免得影响魏容。

    在她离开后,魏容关上房门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已经打开过的信封,又重新逐字读了一遍。

    直到确定没有漏掉一点内容,这才拿出火折子,把信烧成灰烬。

    然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心思翻涌:

    山长要我多注意一下魏府,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自家大人在大汉的资历要比山长高,但实际上谁都知道,现在大汉境内,仅有廖廖数人能与山长并肩而论。

    而自家大人并不在这廖廖数人之内。

    如果山长真要对魏家动手……

    想想光是自己在南乡所接触到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再想想自家大人那人憎鬼厌的人缘,魏容对魏延当真是一点信心都不敢有。

    当然,魏容自然不可能真的是在担心魏延,他担心的是自家阿母。

    虽然魏延在名义上是自己的大人,但那也仅仅是在名义上。

    一个名义还比不过山长这种真正把自己培养成人的恩情。

    但双方真要起了冲突,那也足够让魏容头疼的。

    魏容叹了一口气,揉捏了一下眉心。

    自家大人当年高高在上,想要拿捏山长,若是早知道山长能有今日成就,心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

    后悔这种事情,只要是个人,都会遇到。

    比如说许慈从学堂里出来,心里就后悔了。

    只见他一拍大腿,突然叫道:“吾竟是被那两小儿给耍了!”

    想起自己左磨右磨那小子就是不开口,偏那小娘子那么巧进来,自己在昏头之下,竟是答应了对方。

    这根本就是那小子的脱身之策啊!

    自己当着那小子的面,要了工坊学堂的名额,怎么还好意思再去要南乡学堂的名额?

    就是这样,自己还欠了个人情。

    “这冯文和教出来的弟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精!”

    许大长秋丞“啧”了一声,又是暗骂了一句。

    “冯文和的弟子?许公,那冯文和的弟子可是答应了?”

    有人在外头早就等得心焦,看到许慈出来,连忙一把拉住他,着急地问道。

    “这规矩哪是那么容易破例的?”

    许慈长跟着刘琰来到落脚之地,喝着美伎泡好的茶,长叹了一口气:

    “吾这老脸,怕是都丢尽了!”

    对方闻言,脸上尽是失望之色,唉了一声。

    没想到许慈又喝了一口茶,顿了好一会,这才继续说道,“……这才讨来了六个工坊学堂的名额。”

    “工坊学堂?”对方一听,眼睛一亮,“那亦可,亦可啊!此番真是多谢许公了!”

    “吾倒是无妨,只是这名额有限,一个名额要交五千缗得择学费。”

    “应当的,应当的!”

    许慈听了,心头暗自盘算:

    熟人吾卖五千一个名额,手头这剩下的四个名额,再找几个冤大头,一个名额卖一万缗!

第0906章 阿梅的阿伊莫

    建兴十年十月,关东还带着一丝丝的暖意,而汉中已经是带了丝丝的凉意。

    丁牛娃低着头,小心跟着宫里的小黄门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

    鹅卵石小路的底基是用水泥铺就,鹅卵石一半嵌入水泥里,一半露出来。

    这是前两年皇后怀胎时,丁牛娃亲自带人铺的。

    说是让皇后每天都在上面行走,可以活络血脉。

    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一个宫殿门口,小黄门让丁牛娃在外面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里头很快专出通报,让丁牛娃进去。

    丁牛娃连忙脱了鞋子,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小跑进去,进去后,头也不敢抬,高呼一声:

    “臣见过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上头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隐隐中还带着回声:“起。”

    “谢陛下。”

    丁牛娃从一个庄户之子,一跃成为在天子面前可以称臣下的人物,自是有原因的。

    大汉这些年来,从越巂到锦城,再从锦城到汉中,但凡有水流之处,多建有新式水磨房,以供百姓磨面舂稻。

    这些新式水磨房,大半是丁牛娃带人建的,故因功被举荐为典农都尉属下司马。

    眼前这座宫殿,丁牛娃也是参与修建了的,而且还是工头之一。

    因表现出众,所以又入了汉中冶,自此留在汉中。

    他是从冯庄出来的人,又受过冯明文的亲自指点。

    最重要的是,他的妹妹魏丁氏,现在是南乡管理者之一。

    他的妹夫,更是冯明文的开门大弟子。

    所以丁牛娃算是沾了光,被皇家当成可以加强与冯明文关系的人物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再加上他现在的身份,所以只要南乡或者冯明文捣鼓什么新鲜玩意出来,皇家都能第一时间拿到手。

    就拿眼前这个宫殿来说。

    这个宫殿叫磐石宫。

    名字是有一点古怪,但很形象。

    因为整体是用水泥建成,坚固如磐石——当然,不是冯永最开始弄出来的那种水泥。

    是近年来南乡才搞出来的煅烧水泥。

    以石灰石为主要原料,掺入一定比例的其他辅助材料,再放入高温窑里煅烧。

    这种流程搞出来的水泥才是真正的建筑水泥,这点高中化学知识冯永还是有的。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既没那么多钱,又没那么多人? 还没那么多时间? 而且煅烧的条件也不足。

    所以只能搞搞生料水泥,量大管饱,用来铺路。

    但是,这里有个但是。

    虽然冯刺史搞不出来,但他知道这么个流程。

    这个知识点,价值千金。

    因为大汉这些年的发展? 鼓风机,水力锻造? 焦煤等等这些基础东西? 已经改良了许多。

    毕竟大汉有黄月英和蒲元这两位国家级高级工程师。

    又有冯刺史给南乡团队指点了正确方向? 不用走弯路。

    所以随着可利用温度的不断提高? 让煅烧水泥的现世? 出现了可能。

    这个可能的意思呢? 就是有一窑没一窑? 成品率比较低,合格率更低。

    反正是没办法大规模应用。

    只是这世间的东西嘛,通常是越稀罕越贵。

    前年汉中行宫新建的这个偏殿? 就是南乡工程队用新型水泥施工而成。

    全殿浑然一体? 不惧水火? 坚固如石? 让皇帝皇后等一众土包子称奇不已。

    就连大汉丞相都亲自前来仔细查看了好几次。

    这年头,富贵人家的房子,大部分材料都是木头。

    好看是好看,漂亮也漂亮。

    但烧起来那叫一个旺。

    只要一间屋子烧着了,就要做好所有房间都被烧光的准备。

    而且现在大伙冬日里都要烧煤烧炭取暖,走水的隐患更是无限加大。

    更别提时间一长,雨水浸泡失修,白蚁啃食等因素导致崩塌。

    就如北方前些年,曹丕率师东征,郭女王留在许昌永始台。

    当时连降大雨,城楼多有倒塌损坏,有关的官员为了安危着想,不得不奏请郭女王移居他处。

    皇宫犹然如此,可见这时代建筑的易损。

    更别说这年头,战乱频发,盗贼遍地,就连村寨都是以坚固为要。

    所以这种既坚固,又方便建筑,还没有隐患,而且装修起来不逊于以木头为料的房子,在三国时代的一众土鳖眼里,堪称完美。

    新式水泥刚一出来,就被皇家帝后代言,一下子名传蜀境。

    大汉境内,人人都知道南乡出了一种新式人工石,名曰水泥。

    只要用水一和,搅拌成泥,待干后就能坚硬如石,乃是上天赐予大汉之物。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等稀罕物,你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只特供皇家和权贵。

    因为烧水泥,南乡滚滚冲天的黑烟越发多了。

    所以江湖某些人流传,这是冯鬼王让人从地底挖出来的恶鬼之物。

    千里之外的凉州刺史说你们这些文盲懂个卵子!

    然后丁牛娃点了个赞。

    大汉丞相仰天长叹,此物不可多得,惜哉!

    在磐石宫抱着儿子逗乐的帝后表示,就算是恶鬼之物,我也喜欢。

    同时掏出一叠纸,让侍者传给丁牛娃,问道:

    “此物你能做出来不?”

    丁牛娃把纸捧在手里,一眼看去,他就知道这必是冯刺史的手笔。

    或者说是必然与冯刺史有关。

    比例尺,数据,单位,透视图,零件与安装步骤皆是画得最明白浅显不过。

    当年他跟在冯刺史屁股后面做水磨房,看着冯刺史亲手画图纸,觉得那简直是一门神技。

    一字不识的匠人拿到冯刺史的手稿,就算不明白上头写的啥,也能慢慢琢磨出来。

    本着对这些年来的经验,再加上对冯刺史的信任,丁牛娃没有多耽搁,一口应下:

    “禀陛下,可以。”

    “好,需要什么东西,你尽管开口,吾会吩咐下去,让内府的人想办法。”

    上头的天子口气很是欣喜,“这东西可是给太子做的,料子能用多好就用多好,不用担心钱粮。”

    有钱,任性。

    反正用的是内府的钱,又不是府库的钱,相父也管不着。

    虽说重建南北军差点掏空了内府,但架不住皇后有个好妹夫不是?

    丁牛娃连忙应下,这才在小黄门的带领下,出了行宫。

    刚回到汉中冶,蒲元就找到他:

    “南乡的焦煤怎么还没到?”

    丁牛娃挠了挠头:

    “蒲公,这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这不是烧得快吗?”蒲元“啧”了一声,脸上也是有些无奈之色,“这兵器军中要得急,丞相府要,宫里也要。”

    “你又不是不知道,丞相前些日子还亲自过来了。”

    走遍了蜀中川山,只为能铸出上等兵器的蒲元,这些年来,总算是找到了人生目标。

    亲自把一柄柄堪比百炼刀的宝刀锻造出来,蒲大师感觉自己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再加上南郑本就是汉中最大的铁矿产地,又有全新的锻造方法,不拼命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人生?

    “赶紧的,收拾一下,去南乡问一问。”

    蒲元催促道。

    丁牛娃一听,立刻苦下了脸:

    “蒲公,上一回我过去,已经被我那妹夫臭骂了一顿,说我们不知节省,光知道伸手要东西,不知他们那边的辛苦……”

    “没出息!他是你妹夫,又不是你大人,你怕个甚?实在不行,你不会去找你妹说说?”

    不论是魏容还是幺妹,学识和地位都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丁牛娃本能的心里发怵,更何况过去极有可能还要挨骂。

    只见他拿出宫里给的纸张:

    “蒲公,我实是抽不开身,你看,宫里刚才还唤我过去,让我这些日子把这图纸上的东西打造出来。”

    在南中冶打造这东西肯定没办法瞒过蒲元。

    因为他总管南中冶所有物器的打造。

    再加上宫里也没说要保密,所以丁牛娃也就没打算要避着蒲元。

    “宫里又让你打造何物?”

    蒲元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来找开,然后一字一顿地念道:

    “旋转木马工艺?这是个啥?我怎的没听说过?”

    “这应当是君侯从凉州派人送过来的。”

    “咦?看起来果真是那小子的风格,我得好好看看。”

    一听是冯永的东西,蒲大师立刻兴趣大增。

    “蒲公,那焦煤……”

    丁牛娃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只顾低头看图纸的蒲元随意挥了挥手:“且容我搞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烧焦煤哪有新鲜东西好玩?

    丁牛娃听到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

    “都快到冬日了,怎么感觉今年比去年暖和啊!”

    “我让人在后头立了一个铁炉呢,加了焦煤……”

    蒲元开口解释了一声。

    丁牛娃:……

    建兴十年的十月,汉中似乎要比去年暖和一些。

    至于凉州,却已经是寒意初透衣。

    虽然还没有下雪,但从南中赶路过来的花鬘,已经觉得自己遇到了这辈子最冷季节。

    身上披着一件过腰小披氅,脚蹬及膝的长筒皮靴,腿上是精制毛裤,腰间的裙子放下来。

    若不是头上的发式和头饰是正宗的汉代女子款式,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熟悉的脸,冯刺史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穿越同辈中人。

    “好冷好冷!”

    花鬘一边跺脚,一边双手合拢,放到嘴边哈气。

    实心木的地板,被花鬘的皮靴敲得咚咚作响。

    听得冯刺史一阵心疼。

    偏偏花少主还嘟囔了一句:

    “怎么不用水泥和青石板啊?一天天搂那么多钱,还跟乡下的老财似的……”

    冯刺史耳尖,听到这话,差点没被气倒。

    只见冯刺史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土包子才用水泥!看到水泥房子就心烦,你懂个啥?”

    花少主才不信!

    全大汉才几个水泥房子?

    而且水泥是这两三年才出来的新鲜东西,听说冯鬼王这些年一直呆在陇右和凉州,花少主强烈怀疑此人没有见过水泥房子。

    所以他一定是像在大河边的那些船夫一样,在吹牛皮!

    “好啦好啦!都好几年没见过面了,花娘子还是大老远从南中跑过来,就不能客气一些?”

    关将军是个贤内助,在一旁说了一句,化解了两人互瞪的尴尬。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膝下的儿女吩咐道:

    “去见过你们的花姨。”

    “见过花姨。”

    花鬘神色复杂地看着关姬,又神色更复杂地看了一眼她的一对儿女,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也有小的,才过百日,在里间呢,不方便抱出来。”

    冯刺史嘴贱地插了一句。

    当场就把花少主噎得直翻白眼。

    看向冯鬼王那得意洋洋的神情,想起以前此人,不,是此鬼!

    此鬼明知关四郎是关三娘的情况下,还让女扮男装的关姬前来欺骗纯真的自己,花少主突然有一种掏飞刀的冲动。

    要不是对方是冯鬼王,花少主发誓,他早就已经被自己的飞刀穿上十个八个透明窟窿。

    看到花鬘又是气又是急还带着几分委屈的可怜,关姬不满地踢了一脚冯刺史。

    然后又示意了一下陪站在自己身边的阿梅。

    阿梅连忙上前,挽住花鬘的手臂:

    “阿伊莫,你可来了?”

    花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她也抓紧了阿梅的手,满脸又成欢喜之色:

    “是啊,阿诗玛,好些年不见,我可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

    阿梅的加入,再次化解了冯刺史与花少主的对立。

    看着花鬘指挥着人把自己所带过来的东西搬到屋子里,其中还有几个大箱子,看起来分量不轻。

    偏偏花少主又没有递上礼单,让冯刺史不禁纳闷起来。

    待到她坐下后,冯刺史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花娘子,你的这些东西,都是何物?为何要让人搬到这里来?”

    若是她随身的东西,直接搬到客院就好了,这么大一个刺史府,又不缺你一个房间。

    毕竟是在南中横着走的花少主,这些年组织马队,不知赚了多少钱。

    随身的东西多一些,也是可以理解得。

    哪知花鬘却是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答:

    “去年你不是派人给我递了话,让我多收集一下南中南边诸国的种子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小皮靴“嗒嗒嗒”,走到那几个大箱子面前,伸手拍了拍:

    “这里头都是我这两年亲自收上来的各类种子……”

    冯永一听,这才想起这个事,他霍然起身,吃惊地问道:

    “此事……你当真办成了?”

    花鬘看到冯鬼王这番模样,心里不禁得意万分,只见她骄傲地昂起头:

    “那是自然。”

    “林邑稻种呢?拿到了吗?”

    冯永迫不及待地问道。

    听到这个话,骄傲的小母鸡又低下了头。

    看到冯鬼王一脸的不满意,花少主委屈地嘟起嘴:

    “我打听过了,林邑那边,还有最南边的扶南,都须得从交州那边乘船才能到达。”

    “想要从南中那边过去,根本就走不通。”

    放屁!

    你以为我没看过世界地图?

    不过想起这个时代,中南半岛的环境,怕是比后世的原始森林还要恐怖。

    凭花鬘手里的马队,真要从陆路穿过中南半岛,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好吧,那你拿到了什么?”

    冯刺史懒洋洋地问道。

    最想要的林邑稻种没拿到手,冯刺史立刻就失去了兴趣。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中南半岛还有什么好东西。

    鬼王不高兴,后果可能有些严重。

    花少主连忙打开了箱子,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盘越国……”

    她才刚开口,冯刺史眼睛就已经直了。

    直接就骂了曹家一句:

    “握曹!”

第0907章 新材料

    “蓖麻?”

    冯刺史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花鬘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那几枚看起来挺漂亮的种子。

    然后举到眼前,细细观察。

    椭圆形,种皮硬,光泽的表面,交杂着黑、白、棕色等斑纹。

    “还真是蓖麻啊!”

    冯刺史满是怀念地说了一句。

    这一回轮到花鬘震惊了:

    “什么麻?你知道这是麻?”

    冯永抛了抛手里的蓖麻种子,斜看了想要在自己面前炫耀的花少主一眼:

    “本侯知道的东西多了。”

    “神气什么?”花鬘不服气地咕哝一句,“我们叫它草麻,才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麻。”

    关姬也跟着凑过来,从箱子里抓了几个蓖麻子,好奇地问道:

    “这是麻种?看起来像是小鸟的蛋儿。妾怎么从未见过?”

    花鬘一看,立刻来了劲:

    “夫人,这草麻乃是盘越国那边的东西,听说还是从身毒那边传过来的,我打听过了,我们大汉那是没有的……”

    她吱吱喳喳地说了一通,却是把冯永听了个满头雾水。

    “这盘越国,又是何处?”

    “呃,盘越国,就是哀牢山的西南边……”

    “哀牢山?你们也叫哀牢山?”冯永是真的意外了,“这个时候就叫哀牢山了?我还以为……”

    说了一半,他又顿住了嘴。

    倒是关姬目光古怪地看向冯永:

    “后汉永平年间,哀牢王柳貌遣子率种人内属,其国在洛阳西南七千里。”

    说到这里,关姬略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妾记得,其国还不小,似乎哀牢王内附时,国内有夷王七十余人,户五万余,丁口五十五万余。”

    “孝明皇帝先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后分益州六县,合成永昌郡。哀牢国所在之地,有大山,称之为哀牢山。”

    真牛逼!

    大汉是真的牛逼!

    冯刺史由衷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永昌郡,其实是包括了后世缅甸的一部分。

    “细君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关姬看了一眼花鬘,有些含糊地说道:

    “当年你不是去了南中吗?妾自然是要特意了解一下。”

    夫妻心意相通。

    冯永也看了一眼花鬘,明白了关姬的意思。

    丞相平南中时,舅子哥是先锋,然后自己后面也南下,关姬大概是因为担心舅子哥和自己,所以特意去了解了南中的历史。

    不愧是领军打胜仗的关大将军。

    对敌之前,先尽可能地去了解敌人,不打无准备之仗。

    哪像自己,抱着几坛酒,就直接莽过去……

    只是平南中这个话题? 在花鬘面前总是不好提得太明显? 关姬这才含糊了一下。

    冯永努力地把这时的地理与自己所知的世界地图对应起来:

    所以盘越国应当是后世的孟加拉国甚至是印度的东北方?

    然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阿郎似乎听说过哀牢山,却又不知其然。”关姬有些看着冯永? 眼中有些疑惑,“那为什么又知道此物?”

    说着? 她举起手中的蓖麻子。

    “哦,师门曾有人把此物带回师门。”冯刺史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回答,“听说是要翻过哀牢山才取得。”

    “只是这等杂闻,太过零碎,我也是偶尔听闻,故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还道哀牢山是师门中人所取的名呢……”

    说着?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自己孤陋寡闻的赧然。

    “哦?那阿郎可知其物用途?”

    关将军一直很崇拜自家阿郎的师门,因为这些年来,她越觉得阿郎的师门学问,当真是包罗万象,深不可测。

    “可以榨油。”

    冯永把玩着手里的蓖麻子,随口说道,“这籽里头? 油量极多。”

    “油?”关姬眼睛都亮了,“炒菜的那种?”

    油可是好东西啊!

    看着她就想把手里的蓖麻子放到嘴里咬一口,冯刺史魂都差点吓飞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掉关姬手里的东西,同时大声喝道:“不能吃,有毒!”

    关将军没想到冯刺史反应那么大,竟是被吓了一大跳。

    看着蓖麻子“噼里啪啦”掉到地上,冯永连忙弯下腰去,同时吩咐在旁边服侍的下人:

    “快,把它们全部捡起来,一颗也不许漏!”

    家里还有两个能四处乱跑的娃呢,万一哪颗掉在角落里,被他们捡到吃下去,那当真是哭也来不及。

    看着冯永脸色大变如临大敌的模样,关姬连忙蹲下去帮忙寻掉落的蓖麻子。

    幸好关姬手里本就几颗而已,一下子就被找到了,细心地数了一遍,确实全部没漏,冯永这才松了一口气。

    关姬这才小心地问道:“这东西,有毒?”

    花鬘在一旁连忙点头:“对对对,有毒。”

    冯永把蓖麻子扔回箱子:“不止有毒,而且毒性还很大。小孩吃两三颗,大人吃六七颗,基本无救。”

    这一下,关姬和花鬘是真的相信,冯永对这东西很了解。

    但见他有些唏嘘地说道:“我有一个师兄,就是吃了一颗,差点死掉。”

    前世小时候,不论屋前屋后,还是水沟田埂,甚至破墙残垣里,都经常能见到三三两两的野生蓖麻。

    这玩意在农村人眼里,其实就是和杂草差不多,随地都能生长,生命力极顽强。

    农村孩子都知道一个事情,那就是野外的果子,只有大人说能吃,那才能放到嘴里。

    没有说过的,就不能碰。

    有一次,五六岁的冯永和几个小伙伴去野外掏鸟窝玩。

    村里的孩子群嘛,都会有几个胆大的,俗称孩子王。

    冯永的小伙伴群,孩子王是个**岁的熊孩子,当时可能是叛逆期提前到了,也可能是为了表现他的勇敢。

    大伙在野地里玩闹的时候,但见孩子王当众摘下不远处蓖麻籽,徒手剥开有刺的外壳,一点也不怕疼。

    引来小伙伴们钦佩的目光。

    于是那家伙就飘了,把剥出来的蓖麻籽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下肚子……

    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他的父亲和几位叔伯,轮流背着他,脚踩风火轮似的,向医院跑去。

    他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在后面……

    幸好冯永所在的村子不是在山沟沟里,甚至还有一条国道正好延伸到村子边上。

    国道的尽头,有一家医院,属于驻地医院。

    就是多年后冯永在百度地图上找,找不到标注的那种医院。

    离村子十来里路的地方,驻扎着一支部队。

    晚上睡觉的时候冯永还经常听到那边传来隆隆的打炮声。

    有时上学,运气好的话,还能和野外拉练部队一起顺路走。

    记得最深的一次,就是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十多米之外看不到人的那种天气。

    一个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的上尉,敲开了冯永家的窗户,拿出一张湿漉漉的地图,大声地向冯永的母亲问路。

    从窗户看去,朦胧的雨幕里,一支队伍正沉默地行走在泥泞的路上。

    反正冯永觉得特牛逼。

    然后长大后也跑去体验了一把男人的浪漫。

    说远了,还是说那个吃蓖麻籽的熊孩子。

    后来自然是救回来了,事后听村里人说,医生说送得及时,吃得也不多,不然就人就没了。

    这个事传到了附近几个村,连学校的老师都听说了。

    学校还特意拿这个事来教育学校的学生,然后一个年过半百的副校长满是感叹地说道:

    “蓖麻这个东西啊,别看它全身都是毒,但其实还是很有用的。”

    “你们不是经常念吗:大飞机,停一停,请你带我去北京!”

    “这个大飞机啊,它有轮子呢,那轮子就要用到蓖麻油,还有你们家里的缝纫机、牛车,用来给轮子润滑的油,也是蓖麻油。”

    “平日给你们印试卷用的油墨,里头也有蓖麻油……”

    回忆起这些事情,冯永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意,转身招手道:

    “阿梅过来,哦,对了,把慕三夫人也叫过来。”

    花鬘听到冯刺史说自己同门师兄有人差点被毒死,再看到对方的古怪笑容,想起此人的心狠手辣,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关姬似乎也看不过眼,推了他一把:“笑什么呢?怪渗人的!”

    “我是想起了师门里对此物的用法。”

    冯永对走过来的阿梅问了一句:

    “我记得,你不是说过,凉州冬日太冷,给大车轮子上油的时候,油会被冻住吗?”

    阿梅点头:

    “不但是大车轮子,就是以后凉州的水磨坊,甚至工坊,所有要用到滑油的地方,都要注意这种情况。”

    冯永哈哈一笑,指着箱子里蓖麻籽说道:

    “这蓖麻子油量大,明年先种一些出来榨油,看看会不会冻上。还有,也可以试试用蓖麻油来调油墨,看看效果如何。”

    “若是效果好,那就当真是天助大汉。”

    如果小学副校长没骗自己的话,蓖麻油在做润滑方面,应当比现在所用的桐油强上不少。

    学过高中地理的人都知道,对流层每上一百米,温度就下降零点六五度左右。

    飞机飞行的高空,基本都在零下。

    若是当真用蓖麻油做润滑油,那它的抗冻性可就比桐油强多了。

    至于桐油,光是提取甘油给将士防冻,每年就是一个巨大的需求,更别说还要给武器防水防锈等。

    有了蓖麻,也算是弥补一部分缺口。

    而且蓖麻和油桐一样,都是野地就能生长的东西,不用专门伺候,不占用农地,不耗费劳动力,随种随长。

    简直就是天生为缺少人口的大汉所准备的。

    有了凉州和陇右,还有大型牲畜养殖技术、圈养技术的成熟,再加上水泥一号的铺路,大汉的运输能力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大载量的四**车,将会越来越多。

    还有各处学堂不断出现,对油墨的需求,也会越来越大。

    光靠南中所产的那点桐油,很显然是不能满足将来的需求。

    蓖麻则是当年种当年收,种植比油桐要方便很多。

    就在这时,李慕也到了,对着冯永和关姬行礼:

    “男君,你唤我?”

    冯永点点头,对着她说道:

    “这个是蓖麻子,也叫草麻,和大汉所用的麻相似,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会让人在汉中和南中试种。”

    “到时候你留意一下这个事,看看种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织成麻布做衣服。”

    李慕看了一眼箱子里的蓖麻子,眼中露出好奇之色。

    不过她能很好地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像关将军那样打算以身试毒,很快应了下来。

    又特意提醒了一下阿梅与李慕,让她们千万注意蓖麻的毒性。

    然后这才对着花鬘一呶嘴:“下一个是什么?”

    虽然对冯鬼王的为人有些耿耿于怀,但花少主对此人的见识和手段,她是真的不得不服气。

    这草麻,盘越国确实是用来织成麻布。

    虽说比起大汉的麻丝,要粗糙很多,但胜在不挑地,不用人操心,扔在野地就能生长。

    不像大汉种麻,还要农人在田间服侍。

    虽说这些年来,南中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但南中少有平地的情况是没办法改变的,种粮不易,更别说种麻织布。

    就算是各家的种植园中,夏日里光着膀子下地干活的百姓,比比皆是。

    冬日里,一家人经常同穿一件衣服的事情也不少见。

    若是冯鬼王当真有办法在南中推广开来,让衣不蔽体的南中百姓都穿上衣服,那就真是一件大功德了。

    花鬘心情有些复杂地打开第二个箱子,捧出一条一尺来长的白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冯刺史就冲到箱子面前,一把推开她,从里头掏出一把白绒绒的东西。

    他瞪大了眼,几乎就要把这东西塞到眼里。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用鼻子闻了闻,甚至还把嘴巴凑过去,咬了一点下来,细细品尝……

    “冯……君侯,这个,这个不能吃……”

    花鬘结结巴巴地提醒道。

    关姬听了花鬘得话,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打掉冯刺史手上的东西。

    再一手掰住冯刺史的下巴,一手往他嘴里死命掏。

    同时紧张得声音都变了,手指在冯永嘴里划来划去:

    “东西呢?东西呢?你吃下去了?”

    冯刺史直翻白眼:“啊啊,唔,唔……”

    “别乱动,快,快吐出来!”

    冯刺史死命地掰开关将军的手,让自己的脑袋恢复了自由,然后“呸呸呸”几声,怒视这个突然发疯的婆娘:

    “你干嘛?”

    “这东西不能吃,你在干嘛?”关姬焦急地看着冯永,“有没有感觉不适?”

    “能不能吃我不知道?”冯刺史伸手从嘴里扯出几根白丝,又吐了几口口水。

    没错,虽然与后世的棉花有点差别,但这颜色,这触觉,这感觉,是棉花没错了。

    “这东西是不能吃,但是没毒。”

    “没毒?”

    “当然没毒。”

    关姬看向花鬘。

    花鬘点点头:“确实没毒。”

    关大将军这才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棉花?”

    “是白叠子。”

    “也叫棉花。”

    “没听说过。”

    “现在你听说了,就叫棉花。”

    冯刺史一手捞起箱子里的棉花,呵呵傻笑。

    有了毛料,有了棉花,有了甘油,老子冬日里还怕个卵?

    小冰河?

    小冰河又咋啦?

    冬日里不能向北越过长城,难道还不能向东?

    驻军居延泽,驻军都野泽,驻军河套,复大汉九原,定襄,一切莫得问题!

    更别说有了棉花,军中包扎伤口与止血,甚至外科手术,那就有了最好的新材料。

第0908 空手套白狼

    得了两个头奖,冯刺史满怀期待地等着花鬘介绍第三个箱子。

    “这是掸国那边经常用的药材,外敷内服,说是可以败毒消痈,祛风杀虫……”

    冯刺史顿时兴趣缺缺。

    一来他对医药不了解。

    二来现在没有科学的药效认证体系。

    有很多东西说是药,但其实是起个安慰剂的作用。

    摆了摆手,冯永对阿梅说道:

    “这个就交给樊启了,送一部分到南乡去,让樊阿和李当之看看有没有用处,你注意一下这个事情。”

    阿梅应下。

    花鬘看到冯刺史不太在意的样子,便识趣地没多说。

    然后满脸欣喜地打开了第四个箱子:

    “这一箱最是贵重,冯君侯,请看!”

    “哇!这么多水玉!”

    冯永还没说话,关大将军已经一脸痴迷地凑上去,捧起一块比自己手掌还大的纯透明水晶:

    “真漂亮!”

    受兴汉会哄抬价格的影响,现在大汉视透明水晶为珍宝。

    越是透明,越是大块,越是平整的水玉,价格就越是昂贵。

    别人拿三五万缗想要买个南乡学堂的名额,就算是寻了许慈这等“名士”的门路,也是无望。

    像关姬现在手里这块,拿去换取南乡学堂的名额,绰绰有余,而且不需要任何门路。

    但见关大将军把手里的水玉递给身边的阿梅,问道:

    “够不够打一副千里镜?”

    阿梅眼中闪着亮光,连连点头。

    一副千里镜,成本价五十万缗!

    现在也就是宫里、丞相府、凉州刺史府有少量存货,全部加起来不到十副。

    而千里镜的打造技术,目前只有阿梅手底下的制造局掌握。

    所以就算是丞相府想要千里镜,那也得实打实地掏成本价,不打一毛折扣。

    这是冯刺史吃了血泪教训后,定下的规矩。

    看着关姬和阿梅的模样,花鬘得意洋洋,把小手摊开:

    “冯君侯,你看这箱子水玉,价值几何?”

    冯刺史看着眼前白嫩嫩的小手,好看是好看,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很不好友:给钱!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不管这箱子水玉价值几何,都不是目前的自己所能买得起的。

    原因很简单:没钱!

    千里做官只为财。

    别人是官越大越有钱。

    偏偏季汉出了个大汉丞相。

    作为季汉的实际掌控者,他很穷。

    身为大汉的山头大佬之一,冯刺史与大汉丞相的政治步调必须一致。

    当了凉州刺史这一年来,冯大佬硬是一分好处都没给自家留。

    当官这么多年来,这是冯君侯第一次这么两袖清风。

    去年的那场白灾? 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眼看着冬日又要来临,现在凉州府库储备的那些物资和钱粮,那都是稳定人心的保证,哪能轻易动用?

    更何况这么大一个箱子的水玉? 那得掏多少钱?

    冯鬼王盘算了一下? 觉得就是把自己卖身给花少主? 恐怕都不够买下眼前这一大箱子水玉。

    “你这是找到水玉矿了?还是把南边诸国全都打劫了一遍?”

    缅甸那边有水晶矿? 冯永是知道的。

    但凭现在这么原始的勘探技术和开采技术? 再加上又是三国时期中南半岛的原始环境。

    冯永就从来没想过能大批量得到透明水晶。

    “你管我?快给钱!”

    花少主不回答冯刺史的问题,再次把白嫩的小手往前递了递? 理直气壮地说道。

    “哎呀你这小娘子? 我冯某人何许人也?你还怕我会没钱给你?”

    冯刺史浑不在意地把花鬘的手拨开,从箱子里拿起一片水玉仔细端详。

    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整天搂那么多钱做什么?这些年来,你赚的钱都够你花几辈子了吧?”

    “可不敢和你比!”花鬘撇了撇嘴? “全天下谁人不知冯君侯敛财有道?你赚的钱所是可以花十几辈了。”

    “那能一样吗?”冯刺史示意了一下屋内? “我这有妻有子的,而且就算是女儿? 将来我也是要给她们分家产的。”

    “现在不努力? 以后孩子怎么办?”

    “你不过是一家子而已,我可是要为两个部族谋出路咧!”

    花少主没好气地说道。

    大人和阿母都在锦城享福,以前跟随大人的族人,总不能说丢下就丢下吧?

    还有祝融部,那可是女子当家的,更不敢有什么闪失。

    “哦,对,我都差点忘了这个。”

    冯刺史似乎这才恍然过来,然后眉头一皱,看向花鬘,欲言又止。

    花少主看到他这个模样,心头一跳。

    冯鬼王在南中凶名赫赫,别看他这些年来从未踏入南中一步。

    但随着兴汉会对南中开发的深入,冯鬼王对南中的影响只会越来越深远。

    甚至他的一个决定,就能影响到南中百姓的衣食。

    就比如说刚才的草麻。

    只见花少主脸上故作不耐之色,眼底却是闪着晶亮,看着冯鬼王说道:“你这什么神色?有话就说。”

    “咳,花娘子,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哈。”

    冯刺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你别看现在往南边走马队能赚得多,但这是南中官道没有完全修复的情况下,所以让你独占了好处。”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啊,不信你看,现在建宁郡和云南郡之间的官道已经快要打通了吧?”

    “云南郡吕太守(吕凯),跟我也是老熟人了,早就跟我来信,商量如何把越巂和云南两郡联系起来。”

    “照目前的情况,你觉得你还能独吃这好处多久?当别家的马队也能到达永昌郡,甚至翻过哀牢山的时候,你怎么办?”

    花鬘脸色微微一变,但嘴上却是不服输:

    “怕什么?就算真要那样,他们肯定也没有我们熟悉那里。大不了我们辛苦一些,多跑几趟,跑得远一些……”

    冯刺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给你的族人找的出路就是当苦力,赚辛苦钱?”

    花鬘低下头,踢了踢箱子,闷声道:

    “不然还能怎么样?总比去你们汉人的甘蔗园里当劳力强……”

    冯刺史痛心疾首地说道:

    “他们当劳力,那是因为他们只能当劳力,干不了别的。若是你也是这种想法,那你的族人以后也就只有当苦力的命。”

    “同是南中七郡,为啥他们就是当劳力,而越巂出去的孩子却不是?你就没想过?”

    “因为越巂有学堂啊!多少人等着抢学堂出来的孩子呢,去年我也想要几个,谁知你们兴汉会一个都没给别人留。”

    “幸好前两年我的族人也有几个孩子进了学堂,要不然现在我的马队每清一次帐,还得要请一次外头的学生。”

    “那得花多少车马费和辛苦费?”花鬘大是不满地说道。

    “对嘛,学堂啊!”冯刺史掰着手指头说道,“现在不管汉中、陇右、凉州都有学堂,就连锦城那边,也有人想要开学堂。”

    “谁都知道学堂出来的学生好用,更别说要是谁家的孩子有出息,能保送进南乡学堂,那就算是翻了身了。”

    “当了官,那可就是最大的出路?”

    随着冯刺史权势愈重,“巧言令色”的特技也越发少用了。

    但一旦用出来,威力依旧不减当年半分。

    只见花少主听了这番话,不由地怦然心动,心思翻涌。

    只是想起办学堂的难处,她又觉得一盆冷水浇到了头顶上:这学堂岂是说办就能办的?

    自南中北上经过锦城时,花鬘也是在锦城停留了不少时日,与父母团聚。

    与父母闲聊时,正好就说起了最近锦城想要办学堂的风声。

    在锦城呆了快十年了,大人与阿母对锦城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会有一些渠道去了解。

    她下意识地就是说道:

    “妾听闻,这学堂之事,干系重大,岂是说办就办的?”

    “听大人与阿母说,蜀郡几个大族联手欲办学堂,成与不成,亦是未知……”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顿住了,原本眼底的晶亮泛上了眼眸,定定地向冯刺史看去。

    只见她的小巧的鼻翼突然扩张开,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冯……冯君侯,哦,不是,冯郎君,妾素知那南乡学堂与你有莫大联系,却不知……”

    当年花少主为了给族人找出路,把一部分族人迁到了越巂,正好是赶上了越巂的红利。

    但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那都是正常操作。

    再说了,孟家原本在南中那么大的势力,哪是一下子就能迁完的?

    更别说还有那些依附于孟家大大小小的部族。

    这些年来,随着花少主的马队名声渐渐在南中传开来,以前孟家的关系又渐渐地恢复了不少。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靠着她吃饭。

    而这些关系又支持着她在南中随意往来。

    想起这些年的经历,花少主在这一瞬间,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我又不造反,就是想多赚点钱,让大伙的日子好过一些,有什么不对?

    部族的人支持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嘛!

    冯鬼王为什么能在大汉横着走?

    不就是因为他背后有一个兴汉会?

    我背后也有不少部族支持呢!

    诸葛阿公不是也说了嘛,汉夷如一,我为南中夷民谋利,凭什么畏手畏脚?

    想通了这个,花少主突然觉得自己眼前有一条通天大道。

    若是自己当真办成了这个事,那我……岂不是也能学一学蜀地的世家,成为南中望族?

    真能像南中李家(李恢)那样,自己的族人还怕没有出路?

    想到这里,花少主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于是泼辣的南中小夷女,瞬间变成了羞涩的花姑……咳,花娘子,让冯刺史咧嘴一笑:

    “花娘子想说什么?”

    “妾想问的是,不知冯郎君对这办学堂之事,可有什么门路?”

    花少主很是轻声细语地问道。

    “这办学堂啊,第一要紧的,是教材。故要办学堂,首先就要解决教材的问题。”

    “教材是什么?”

    “就是学堂的学生要学什么,还有怎么教,从哪里教起,这些都是一整套学问,全都记在教材上。”

    花鬘点点头,又问道,“那这教材当如何解决?”

    “当然是南乡啊,大汉所有学堂的教材,皆出于南乡。南乡愿意给哪个地方印教材书本,那个地方的学堂就成了一半。”

    南乡?

    那不就是冯鬼王的老巢嘛?

    听说那里白日里都是浓烟滚滚,恶鬼现世……

    “冯郎君,妾若是想取得教材,当去找谁呢?”

    花少主很是谦虚地问道。

    “天子和丞相,当然,皇后也可以……”

    花鬘眼角一抽。

    天子和皇后就不要想了,连大人都是只见过天子一面。

    至于诸葛阿公,听说是日理万机,能见一面就已经是幸运之极,更别说拿这个事情去寻他说情。

    花鬘正心思百转,耳里忽然又听得冯刺史慢悠悠地说道:

    “他们会派人来找我,跟我打个商量,我再派人跟南乡那边打个招呼。”

    “冯郎君,妾想,嗯,想……”

    “想要教材?”

    花鬘连连点头。

    “有钱吗?”

    “多少钱?”

    “也不多,这么一箱水玉,大概能买三百来套两年制教材。”

    “真哒?”

    “这只是教材的钱,还有办学堂,一开始也要从南乡学堂借调实习……”

    “咳,我是说,要调一些先生过去教课,那也是要花钱的。”

    “还有你总得按学堂的标准建个房子吧?南乡那边也会给你推荐工程队,包人工费、材料费等等。”

    “算下来,怎么也得再来一箱这样的水玉,那才勉勉强强的样子……”

    花鬘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胸口:“不要紧,我回去跟那些头人说,谁家想要进学堂,那就得交钱。”

    南中的部族,只要稍有点条件的,哪个不是想尽办法学汉话,写汉字?

    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好事,那些头人怕不是要挤破脑袋?

    冯刺史吞了一口口水。

    别看花少主长得小巧,但胸口比例可不小。

    花鬘瞟了一眼冯刺史上下滚动的喉结,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胸:

    “冯郎君,那……南中的学堂,能不能也像越巂的学堂那样,最好的孩子可以保送进南乡的学堂?”

    “没问题。”

    冯刺史一口应了下来。

    花鬘两眼放光:“真哒?”

    “骗你我倒贴你一个马队的毛料。”

    好,稳了!

    花鬘信心十足。

    她现在相信,南中那些头人,肯定有人要打破头了。

    只见她突然弯下腰,把装满透明水玉的箱子用力一推。

    别看人小,力气可不小。

    箱子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顶到了冯刺史的脚尖。

    “这是学堂的定金!”

    花鬘豪气地说道。

    冯刺史已经乐歪了嘴:多么上道得小娘子啊!

    花鬘左看右看,突然“噔噔噔”地走开了。

    看到她这个举动,冯永正要问她在做什么,只见她从案桌上笔墨回来。

    那原本是阿虫用来练字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花鬘把笔墨往冯刺史面前一递:

    “冯郎君,烦请写个契约!”

    冯刺史脸色一僵:

    “什么契约?难道我堂堂一个刺史还会赖账?”

    举在冯刺史面前的笔墨一动不动。

    冯刺史无奈:

    “让细君写行不行?我按手印。”

    “不行,就你写。”

    花少主很是执着。

    “阿梅呢?阿梅你也不信吗?让阿梅来写?”

    冯刺史突然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花鬘仍是摇头。

    ……

第0909章 不要跟傻子玩

    “那我用炭笔写行不行?”

    冯刺史试图垂死挣扎。

    “当然不行!”

    花少主警惕地盯着他,眼中带着狐疑:

    “别以为我不知道,炭笔写的东西,时间久了,就会模糊不清,乃至不见。”

    她定定地看着冯刺史,突然跳起来,把箱子紧紧地压住,“你该不会是存了骗我的心思吧?”

    冯刺史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额头青筋突起:

    “我骗你?我需要骗你吗?你知不知道,锦城那边的大族,多少人想从南乡买教材都没有门路?”

    “你个臭妹妹!给你送上门你居然还怀疑我,气死我了!”

    虽然花少主听不懂冯刺史话里的某些词语,但她听懂了冯刺史这番话的大意。

    只是冯鬼王在南中的恶名实是太过深入人心。

    花少主对这等大事,哪敢有一丝大意?

    只见她倔强地昂着头,坚持底线毫不动摇:

    “那你给我写个契约,我就相信你!”

    冯刺史恨恨地看着她,咬着牙道:

    “好,给你写就给你写!”

    摊纸,研墨,落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冯刺史写毕,又让阿梅拿来自己的街泉亭侯大印,狠狠地拓了上去,这才递给花鬘:

    “给,拿去吧!”

    花少主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冯刺史,欲言又止。

    虽是迫于上头的君侯大印有某种威慑力,花少主踌躇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谨慎地问了一句:

    “这字……怎的这般,让人看不懂?”

    “没文化!这叫草书,懂吗?

    冯刺史故作不屑地一甩袖子,转身出了客厅。

    花少主也算是学汉文化多年,自然知道汉字有多种写法。

    只是这草书吧,她实在是有些欣赏不来——除了最下头“冯永”那三个字写得还挺不错。

    再看一眼上头的君侯大印,怀着对未知文化的敬畏,花少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地吹干墨水,收到自己怀里。

    关姬扶了扶额,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阿梅悄悄地抿嘴一笑。

    李慕则是面色古怪。

    几人终是默契地没有出声。

    直至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关姬最终还是劝了一句:

    “阿郎,你的字,也该好好练练了。也就是今天遇到了花娘子,若是换了别人,怕是要闹出笑话来。”

    “啥笑话?我在师门里就只练过炭笔,有本事他跟我比这个?”

    冯刺史嘴硬道,“这不是师门没教过吗?我有什么办法?有本事他笑我师门去!”

    冯刺史的师门神秘莫测,牛逼不解释。

    关将军对心中的学问圣地不敢胡乱评价,当下只得转了个话题:

    “今日做法,会不会太过?一大箱水玉呢? 才卖了三百套教材。”

    “若是被他人得知? 说不得会说阿郎你欺负弱女……”

    自曹子建派使通信以后,冯刺史的才名,就算是得到天下人承认了。

    可不敢再像南中那样……

    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要好好珍惜才是。

    “三百套教材就是个添头而已。”

    冯刺史看到关姬那略有担心的神色,知道她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有想通这其中的关节。

    当下便耐心解释道:“实际上这一箱水玉? 买的是办学堂的资格。”

    南乡那边? 有多少人提着猪头肉都找不到庙门呢!

    只要凉州考课选才真成了气候? 冯永到时候再翻一倍的价钱? 蜀郡那帮世家大族? 咬着牙也会答应下来。

    迟迟不答应蜀郡世家开学堂的要求? 就是以后为了能更好地收割韭菜。

    别看花少主是个女子,但丞相南征之后这些年? 她能以孟获之女的敏感身份? 带着两部族人重新在南中立足。

    见识又岂会缺乏?

    又怎么可能看不到南中未来的趋势是什么?

    以大汉为主导的经济圈? 你不想方设法融入汉文化,反是想着要保留自己的所谓特色,最终只能被历史潮流所淘汰。

    不拘是南中的夷人,还是凉州的胡人,他们可能提炼不出来这样的道理。

    但本能的潜意识,也会让他们的身体很老实地去学习大汉的文化,努力融入这个圈子。

    这就是一个强大王朝的天然属性。

    因为它是规则的制定者。

    “就连南中种植园里给人种地的夷人都知道,懂得说汉话,和不懂得说汉话,待遇都不一样。”

    冯永滚到被窝里,悠悠地说道,“花鬘又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关姬听了冯刺史的解释,这才恍然过来,跟着躺下来,戳了冯刺史一下:

    “就你们这些当官的心黑!”

    冯刺史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啥意思?关将军,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个肉食者,狠起来你连自己都骂?”

    “妾可不会那些弯弯道道……”

    “不会那些弯弯道道?意思你喜欢直来直去?这个我也有啊!”冯刺史一掀被子,“不信你看,直不直?”

    “啐!登徒子!”

    ……

    建兴十年的凉州,第一场雪比去年来得更晚一些。

    直到进入十一月,这才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小雪,把地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色。

    冯刺史站在庭院中,有些忧虑地说道:

    “这天气太过反常,寒热不定,雪下得不够的话,明年怕是会有旱情。”

    虽说比起后世,现在的凉州草木要茂盛很多,而且偶尔也会有一些雨水。

    但凉州境内的几条主要河流,大部分水量还是靠祁连山上的积雪和冰川融水补给。

    雪下得太多,第二年就会有涝灾。

    比如说去年白灾,今年开春时,因为弱水暴涨,居延泽那边,听说就闹了水灾。

    而今年雪来得有些晚,若是冬日里雪下得偏少,那明年河流水量不足,就有可能有旱灾。

    想起后世的各种水利工程,冯刺史不由地咕哝了一句:“靠天吃饭,真是窝火!”

    从南中过来的小夷女花少主,正欣喜地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似有若无的雪粒。

    听到冯永的话,不由地好奇地问道:

    “雪下得少不是好事吗?我听说凉州去年因为雪下得太多,差点闹得不可收拾。”

    冯刺史斜眼看了一眼花少主:

    “瑞雪兆丰年没听说过?”

    “废话,我又没见过下雪!”

    花鬘理直气壮地说道。

    雪她是见过的,毕竟是南中孟家之女,见识肯定少不了。

    但南中那边的雪,都是在危不可爬的高山上,最多只能远远地看着。

    亲眼看到下雪,这还是第一次。

    “下雪不冷化雪冷,待到开春雪化时,雪水渗入地下,就会把藏在地下的虫子冻死,来年的粮食就可以减少虫害。”

    “而且雪水对于粮食来说,其实是一种肥水,可以让庄稼长得更好。”

    冯刺史随意地解释了两句,就让花少主觉得长了不少见识,她好奇地问道:

    “还有这个说法?我还道下雪的时候很冷,雪化了就是暖和了呢。还有雪水怎么对粮食来说就成了肥水了?”

    冯刺史摆摆手:

    “这就涉及到比较深的学问了,以你现在的水平,说了你也听不懂。”

    “不想说就明说,还扯什么高深学问!”

    花少主哼了一声。

    冯刺史呵地一声冷笑,“一斤雪和一斤水哪个重?”

    “当然是水重!”花少主弯腰,小心地抓起一层雪,“这雪跟鹅毛一般轻。”

    冯刺史对花少主竖起大拇指,然后对着正在庭院里撒欢的双双和阿虫喊道:

    “练字时间到了,快回去,不然你们的阿母又要生气了!”

    关大将军雌威甚重,一对儿女连忙乖乖地往回走。

    冯刺史一手拉着一个,还嘀嘀咕咕地对他们说道:

    “以后不许跟傻子玩!”

    双双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道:

    “大人,什么是傻子?”

    冯刺史一手提溜起一个,走得飞快:“回去我再跟你们说。”

    阿虫抱住自家大人的胳膊,转过头来,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后面的花鬘看……

第0910章 急报

    刺史府后院专门改造的大暖阁里,壁炉里的精制无烟炭烧得红通通的。

    角落里还有小火炉,炉上的水壶正冒着热气。

    火炉的边上,有一条铜制管子,把烟气引导到外面。

    阿梅占了一个角落,正坐在桌边认真地学习。

    李慕则是在趴在另一张桌子上核算帐目,看看今年收上来的羊毛皮草等物资究竟有多少。

    时不时还拿着本子凑到阿梅边上,轻声问着什么。

    毕竟计算姬的脑子太过好使,很多数字可以直接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而身为刺史府大秘书的张小四,平日里是最忙的,现在却最悠闲。

    双脚搭在矮凳上,身边还特意放了一个矮桌,上头一堆干果随手可拿。

    手里正捧着一本深闺中秘不外传的《长相思》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冯府正室关将军,则是抱着孩子在轻轻地颠着,似乎正在哄孩子睡觉。

    一切很安静,很温馨。

    凉州已经进入了猫冬的季节,只要没有什么突发事件,大概就是这一年里,最悠闲的时候。

    换好干净衣服的父女父子三人一进来,引起了一些动静。

    阿梅和李慕连忙放下手里事情,一个想要去拿水壶,一个想要去拿水杯。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们忙你们的。”

    冯刺史连忙叫住了她们。

    自己能做的事情,尽量自己动手。

    这是冯府的家训。

    特别是在这种士子仗剑走天涯的时代。

    冯刺史可不想养出一群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懂的不孝子孙。

    给孩子喝了一些热奶茶暖身子,又凑上前看了看关姬怀里的第三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个懂事的,出生的时候很顺利,没有折腾自己的阿母,所以取个小名叫阿顺,大名叫冯雍。

    本来是想叫冯凉的,因为在凉州出生。

    但他的阿母嫌凉字不讨彩,没同意。

    凉州以前属于古雍州,所以干脆就叫冯雍。

    喝奶茶的期间,关姬进入里间把阿顺放好,然后出来,开始教一对儿女识字。

    整个大暖阁看起来更像是教室了。

    有认真学习和正在写作业的学生,也有需要老师课后辅导的学生,更有看课外书的不良学生。

    说的就是你,张小四!

    冯刺史坐到矮桌的另一边,伸手拿了一个腌干杏子扔进嘴里。

    “今日府上没事?”

    张星忆嫌弃冯刺史打扰自己看闲书,白了他一眼:“能有什么事?今年一整年都在为冬日做准备。”

    “这才是第一场冬雪,又不是什么大雪,各郡的官吏难道是死人吗?”

    今年的凉州可比去年强太多了。

    再加上考课选出来的士子? 经过这一年的锤炼? 对凉州的底层情况怎么说也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

    各郡的人手还是短缺? 但至少不会像去年那样手忙脚乱。

    “总还是要小心些? 万一……”

    冯刺史正在没话找话? 只见暖阁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定眼看去? 正是花少主。

    花鬘冲到阿梅身边:“阿诗玛,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阿梅很好脾气地放下书:“什么事?”

    “一斤水和一斤雪哪个重?”

    “自然是一样重。”

    “为什么?”

    “因为它们都是一斤重啊。”

    “啊……”花鬘这才反应过来? “是这么一回事啊!”

    然后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顿时对冯刺史怒目而视:“所以在外头的时候? 你说谁是傻子?”

    冯刺史“噗”地吐出杏核,这反射弧够长啊!

    他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 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来:

    “花姨,大人说你是傻子? 不让我们跟你玩。”

    原来是不想识字的双双见机会难得,连忙趁机偷懒。

    这一把火拱得好,花鬘气极了? 就要冲过来跟冯刺史拼命。

    眼看着好好的学习环境就要被破坏殆尽,关大妇大怒? 一拍桌子,斥道:

    “要闹出去闹!多大的人了,不知道给孩子学好!”

    可能是虎威太重,就连里间的阿顺都被惊醒了,在里头开始哇哇大哭。

    这下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关姬狠狠地剜了罪魁祸首的两人一眼,转身进入里间哄孩子。

    张小四滚到松软的沙发里,幸灾乐祸地笑。

    “看什么看?还不快念书,不然等会你们的阿母出来,看到你们不专心识字,要打你们手心。”

    冯刺史不敢对张小四如何,对花少主又不能拳脚相对,阿梅和李慕都是乖巧地坐在角落不惹事。

    冯刺史四顾之下,只好恐吓年幼的一对儿女。

    然后张小四笑得更放肆了。

    这时,有人在门口大声地喊道:

    “张娘子,有急报!”

    声音中竟然还带着一丝焦虑。

    毫无形象的张秘书一个激灵,连忙把书往自己的小屁股下一塞,同时坐直了身子:“进来。”

    秘书处的小秘书进来后,看到里头的情况,连忙又对着冯刺史行礼:“见过君侯。”

    “不须多礼,是什么急报?”

    “回君侯,是宫里派人送过来的。”

    按规矩,君侯在场的时候,当先给君侯过目。

    但宫里的急报,是唯一的例外。

    张星忆一听,连忙站起身来,从小秘书手里接过密信。

    当她看到信封上的红色漆印时,脸色微微一变。

    示意小秘书下去后,张星忆自顾走到一个角落,小心地挑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能直接递交到秘书处的宫里急报,说明也是要给冯明文知道的,所以倒不用特意避开。

    当她看完后,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之极。

    看到张星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冯永会意,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信。

    当看到“丞相呕血,饮食不进”时,他的手情不自禁地猛然一抖!

    然后抬起头来,目光空洞,眼无焦距,直愣愣地平视前方。

    本就有些心绪烦乱的张星忆,看到他这个模样,更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你在想什么?”

    “我在算……”

    “算什么?”

    算诸葛老妖在原历史上还有多久好活。

    如果记得没差,至少应该还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

    再说了,大汉现在局势大好,他的身体就算不比原历史上得好转一些,至少也不应该垮得更快。

    想到这里,冯永断然道:“我需要回汉中一趟!”

    很明显,很有可能某些事情出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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