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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26章 敦煌

    张大秘书和冯刺史大略说了一下对策,然后拍拍屁股,继续跑去和冯双双抢玩具。
    今天是休沐日,谁也别想叫老娘加班!
    就算冯没良心的也不行!
    反正身为大汉有数的几位富婆之一,张家小娘子也看不上凉州刺史府那点俸禄。
    当然,张大秘书这般怠政,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现在不但凉州,甚至就连大汉都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冯刺史主政凉州,秘书处早就给凉州制定好了治政大方向。
    一是利用凉州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再加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养殖技术,大力发展畜牧业。
    二是利用凉州多产牛马,结合八牛犁曲辕犁,大力发展耕种,力争在收复凉州的第三年,也就是明年,实现粮食自足。
    司马老龟想要在关中和凉州陇右比屯田效果,那就是做梦。
    三是继续强力推广考课制度。
    今年是凉州实施考课制度的第二年。
    无论是大族推举出来的士子,还是自发过来参加考课的学子,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一定能力的人才已经被初步筛选出来。
    这一批参加考课的士子,给后来者趟了路子,帮凉州刺史府积累了经验,完善了考课制度。
    就连花鬘,在雪化之后,也动身南下。
    她打算亲自前往南边走一趟,把冯刺史想要的种子多弄点回来。
    一切都是在按班就部地进行。
    本以为可以安稳一年的冯刺史没有想到,很快有人打破他的幻想。
    “君侯,君侯!敦煌急报!”
    在寂静的深夜里,门外女卫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左拥右抱自家两位美妾的冯刺史,才刚刚闭眼不久,还未完全睡死。
    迷糊中听到外头的声音,有些疲惫地睁开眼。
    准备进入睡眠状态的身体突然被唤醒,让冯刺史感觉有些像针刺般的难受。
    “什么事?”
    冯永咕哝了一声。
    “男君,外头说是有急报。”
    阿梅醒得最快,一边披上衣服,一边下榻点灯。
    李慕很明显没有阿梅那么好的体力,她仍在迷糊中,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在阿梅的连声催促下,发了一会愣的李慕,这才有些手忙脚乱地搭手,帮冯刺史穿上衣服。
    “你们先睡,不用等我。”
    冯刺史出门前打了个哈欠,对自己的两个小妾吩咐了一声。
    出了房门,被夜风一吹,冯刺史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出了什么事?”
    “敦煌张家来人,说是有急事要见君侯。”
    “张家?”
    冯永的目光微微一凝:
    “走。”
    在亲卫的带路下,冯永来到前院客厅,张家来人立刻行礼道:
    “见过君侯。”
    “起!快说,出了什么事?”
    “回君侯,家主昨日突然病危,所以特派小人前来报信……”
    “张公病危?!”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听到这个话,冯永脸色还是一变。
    敦煌是凉州的西大门,同时又是连通西域的唯一门户。
    张家则是帮助冯永维护敦煌安稳的重要盟友。
    更重要的是,张恭在西域极有声望,没有了张恭,会对正在出使西域的张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谁也不知道。
    “张将军那边,通知了吗?”
    所谓张将军,也就是张恭的从弟张华,如今正在凉州刺史府的骑军中任职。
    “回君侯,已经通知了。”
    来人恭敬地说道。
    “那就好。”冯永点了点头,“我明日马上就启程去敦煌。”
    看到对方满面疲惫之色,冯永知道他这是日夜兼程而来。
    正是因为如此,这才更加说明张恭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是不太妙。
    突发事件,看来睡是睡不成了。
    冯永安排来人休息,然后径自去了关将军处。
    刚一进门,得到消息的关姬已经披着衣物从里间出来。
    然后和冯永一齐到了隔壁的耳室,这才问道:
    “阿郎深夜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明日要去一趟敦煌。”
    冯永把事情说了一遍。
    如果说陇西李家是大汉扶持起来的世家典型,那么敦煌张家就是凉州的典型。
    让无论是大汉境内还是境外的世家都看个明白,以后的路子应该怎么走才算合格。
    不管是私下里对张恭的敬重,还是要表现出对张家的重视,冯永都必须尽快去一趟。
    关姬当然明白张家的重要性。
    只是对于冯永的这个决定,她略有迟疑地问道:
    “要不要明日先跟廖叔与四娘说一声?”
    “不用。武威官道直通敦煌,又不是离得太远,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联系。”
    “那现在就让四娘过来一趟。”
    关姬果断道。
    廖化是长辈,夜里不好去打扰,但如今府上的都醒过来了,没道理还让张小四闷头大睡。
    张星忆很快被赶过来了,蓬头乱发,睡眼松惺,甚至坐下来时还打了个呵欠:
    “阿姊,这么晚了,叫我过来做什么?”
    “像什么样子!”关姬看到她这副模样,先是训了一句,“被人看去了不笑话?”
    “这么晚了,又是在内院,谁能看到?”
    正是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叫起来,张小四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
    “敦煌出了急事,你姊夫明日要赶过去一趟。”
    “敦煌?”张星忆终于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张家?还是西域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要不说你心思活呢,确实是张家。”
    关姬解释道,“张家的家主张恭病危,敦煌那边连夜派了人过来,你姊夫决定明日就赶过去一趟。”
    张星忆听完,下意识地就是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啃。
    关姬当面,冯永不好说她这个臭毛病。
    他敲了敲桌子,“就是通知你一声,我不在府上,还是按以前那样。再说了,敦煌离得也不远……”
    这个话有点亏心。
    因为由东向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就是一个串葫芦。
    往来虽然方便,但两地之间,相隔两千里,这还不叫远,那什么叫远?
    哪知张星忆却是没应冯刺史的胡话,突然开口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建议:
    “让刘浑领着精骑陪着阿……姊夫同去。”
    冯永和关姬对视一眼。
    “这个事虽说急是急了些,但哪有这么严重?还用精骑陪着你姊夫前往?”
    张星忆点了点头:“是不严重,但亦不可不防。”
    “什么意思?”
    冯永皱眉。
    “张恭名著西州,敦煌胡人多有听其令。若是张恭当真有事,别说敦煌,就是凉州,只怕也有一番震动。”
    “姊夫主政凉州时日尚短,如今虽说凉州看起来平稳,但谁知道底下还有没有不轨者?”
    “让刘浑领一部精骑陪同前往,一是保护姊夫安全,更重要的,是威慑敦煌各方势力,避免产生动荡。”
    说到这里,张星忆看了一眼冯永,似乎意犹尽。
    关姬觉察到了张小四的小动作:
    “有话就说个明白,这里就我们三个,又没有外人。”
    “我是怕姊夫生气。”张星忆嘀咕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张恭在敦煌的声望太高,以前我们对敦煌少有变动。”
    “我是说万一,万一哈,万一张恭真的病逝,说不得我们正好可以加强对敦煌的控制。”
    大汉收复凉州,敦煌是张家带头举郡叛魏归汉。
    为了避免非议说是卸磨杀驴,再加上张家也一直很配合。
    所以冯永原计划是按蜀地的做法,一步一步对敦煌地方势力进行改造。
    有张家这个领头羊在,想必不用费太大功夫。
    哪知现在出了这个事情?
    张小四现在这个样子就很符合一个合格政客的表现。
    人还没死,已经在想如果死了以后应当如何利益最大化。
    冯刺史沉吟一下:“那就让刘良也跟着过去。”
    刘汉子在搞胡人方面,很有一手,或者一腿。
    特别是敦煌,大汉未曾平复凉州前,他可是呆了不少时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张华就已经早早守候在刺史府门口。
    冯永收拾完毕,出得门来,略加安慰了几句。
    几人便在亲卫的护卫下,翻身上马,向城外而去。
    马蹄敲在街道上,踏踏声在无人的大街上显得格外清脆。
    城外的营寨里,一千精骑在刘浑的带领下,连夜整装待发。
    在得到出发的军令之后,如同一股红色洪流,冲出寨门,轰隆隆地向着西边前行。
    萧关之战已经过去两年有余。
    凉州刺史府麾下,虽然还不能与当年的护羌校尉府的精兵强将相比,依旧没有办法大规模调动精锐之师。
    特别是铁甲骑军,赵广仍在满世界乱窜,收罗合格的战马。
    但刺史府随时出动一支小规模的精兵,已经是显得游刃有余。
    境内行军,不用担心粮草,又不用担心敌袭,这一次,就当是拉练了。
    虽然速度很快,但从武威到敦煌的路途实在是够远,这一路急赶,没有休息,也是辛苦非常。
    半个多月后,冯永等人风尘仆仆地进入敦煌城,直临张府门口,发现没有挂上白幡,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家的管事人得到消息,匆匆赶出来时,冯永已经在张华的陪同下,跨过大门,进入了前庭。
    “不必多礼,张校尉现在如何了?”
    冯永挥了挥手,问向正欲行礼的张家人。
    “回君侯,家主一直在等君侯前来。”
    “带路!”
    “诺。”
    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有来得及拍干净,就直接赶去见张恭。
    当冯永看到榻上皮包骨头,快要成为了一具干尸的病人时,不禁脱口而出:
    “张公何以致此?”
    若是换了他处,只怕冯永已经认不出来张恭来了。
    张恭胸口仅有微不可见的起伏,说明他仍留有一口气。
    “兄长,兄长!”
    张华看到从兄这个模样,连忙上前悲声喊道。
    张恭深陷在眼眶里的浑浊眼睛转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动了动。
    “兄长,你说什么?”
    张华把耳朵放到张恭的嘴边倾听。
    “我说,你滚,请君侯过来!”
    张恭的声音终于大了一些,把张华骂得脸上讪讪退了开去:
    “君侯,兄长有请。”
    冯永连忙走了过去,弯下腰,轻声说道:
    “张公,我在这里。”
    张恭看清了冯永,眼睛一亮,声音竟是大了起来:
    “君侯,你终于来了……”
    “得到张公的消息,我便一路急赶,幸好没有迟到。”
    冯永坐到榻边,握住张恭干枯的手,“冬日的时候,我还特意问过张公的情况。”
    “得知张公熬过了冬日,我原本心里还是挺高兴,没想到……”
    张恭喉咙发出嘶哑的“呵呵”声:
    “老夫这几年来,一直缠绵于榻,残喘于世,看来这一回,终于是熬不过去啦!”
    “不过能在最后两年,能够看到凉州在君侯的治理之下,百姓安定,胡人臣服,也算是有幸。”
    冯永闻言,握住张恭的手不禁稍微紧了紧。
    这就是他看重张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相比于其他那些毫无底限的世家,张恭算是大汉主义者。
    他努力地维持着汉人在西域的影响力,同时又尽自己之力,不让胡人为祸一方,不让叛军分裂凉州。
    “但我更希望张公能看到天下百姓安定,大汉重现昔日威盛的那一天……”
    “君侯有心了。”张恭一笑,眼中却是有些神往,“若真有那一日,只盼君侯能告之于某。”
    “一定。”
    张恭闻言,又是一笑,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气:
    “老夫素知君侯有志兴复汉室,眼界不会局限于区区凉州之地,故君侯治凉州,不过是一时之计。”
    “但凉州乃丰饶之地,盛产牛马,大汉得之,则骑军可兴。敦煌张家,如今在西州也算是略有薄名。”
    “能助君侯些许之力,正是张家之愿也。故某在君侯来之前,已让人整理出与张家有往来关系的人家与部族。”
    “若是能在君侯治理凉州时起到些许作用,也不枉老夫费了这一番功夫。”
    冯永听到这个话,再想起张小四的谋划,他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张公这番心意,永铭记于心。”
    一个是成了精的妖狐,一个是活久见的老狐狸,没一个省油的灯。
    张恭摇头:
    “吾弟华,虽有些许勇略,但不过一介莽夫;吾儿就,虽略有才,但吾只盼他能守张家不败亦足矣!”
    冯永知其意,应承道:
    “若是张公子出使西域有功,吾愿举荐其为西域长史府长史。”
    “至于张将军,如今在军中,以后总会有立功的一天。”
    西域太远,其情况不明,张就虽出使西域已两年有余,但仍未归来,一直在西域诸国活动。
    不说他能让西域诸国全部重新向大汉称臣,只要他能维护住丝绸之路不断,为大汉提供财源,那就算是有功。
    去年已有西域之国派了使者过来,估计是打探情况。
    看来张就的活动是有效果的。
    因为以前西域诸国都是直接派使者到洛阳进贡的。
    西域都护府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重设,目前有希望看到的,也就是设立个西域长史府,维持大汉宗主国的地位。
    等以后统一了,有这个名义在,大汉才有理由继续经营西域。
    毕竟自古以来。
    冯永这个承诺,意味着张就以后就是他罩着。
    张恭欣慰一笑:“老夫在此先谢过君侯了。”
    与冯永谈完话,张恭这才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张华。
    冯永不便听张家内部之事,便借口出去。
    房间内,张恭对着张华交待自己的身后事:
    “冯永此人,领军治民,权谋计略,世之少见,汝与大郎,皆远不如也。”
    “我们张家只能与之为盟,不可与之为敌,更不可学那些世家豪族作为,切记,切记!”
    建兴十一年五月,张恭卒。
    冯永特意在敦煌停留,为张恭哀悼。
    这个时候,武威送过来了一封信。
    信是刺史府发过来的,有关姬与张小四的共同署名。
    冯永看过之后,目光凛然。
    因为上面有一个建议:请求提前发兵居延泽,彻底稳定凉州。

第0927章 闹剧

    大汉的建兴十一年,同时也是魏国的太和七年。
    自从登基以来,曹叡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顺心过。
    所以他一直不太喜欢“太和”这个年号。
    今年刚开春,摩坡(即后世河南平顶山郏县)有人见到有一条青龙从井中冲出,飞向天中不见。
    同时天上传来第一声春雷,然后在大魏的土地上降起了甘霖。
    此事在中原传得沸沸扬扬,很快就被人上报了朝廷。
    曹叡览毕,问曰:“此何兆也?”
    太史令出列曰:
    “古有井田,所谓井中见龙,乃是‘见龙在田’;龙飞于天,可谓‘飞龙在天’。”
    “此乃预示陛下登基以来,砥砺数载,终会有所成就。”
    曹叡一听,不喜反悲。
    大魏北有辽东与鲜卑,西有蜀寇,南有吴虏,即便是东面的大海,吴人与辽人亦常有船只往来。
    真可谓是四面皆敌。
    登基第一年吴虏就犯荆州。
    第二年蜀人犯陇右。
    然后鲜卑犯疆、辽东与吴虏暗中往来等等。
    为了平息胡人之怒,不得不把田豫调离幽州。
    然后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夺叔之位的公孙渊在辽东的地位,甚至还得给他加官晋爵。
    接着又是石亭之战,又是萧关之战……
    大魏空有九州之地,却被四方贼寇扰得不得安定。
    更别说如今连凉州等地都被蜀寇夺了去。
    外有强寇也就罢了,在内还有世家豪族掣肘。
    想起这些年自己为了这个天下,左支右绌,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坐拥天下正中的堂堂天子,落到这等模样,说起来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想是这么想,但说肯定是要说好话。
    但见曹叡很是恰到好处地带了惊讶之色:“此话何解?”
    “回陛下,所谓‘见龙在田’,乃是乾卦九二爻辞,乃是指陛下得登大宝之位。”
    “只是井中似渊,又有潜龙勿用之意,乃是喻示陛下登大宝之后,当先留心于治道,不可让国事有轻动举。”
    “故这数载以来,陛下屡动刀兵之事,才导致国事不顺。”
    “幸好如今潜龙飞升于天,喻示大魏不顺已过,陛下可展心中之志。”
    太史令一番解释,让曹叡脸面惭色:
    “原来如此,今日吾方知昔日之错……”
    听到君臣一番对话,朝堂上的不少大臣皆是对太史令侧目以对:
    你特么的真会说!
    石亭之战前,多少位将军又是上密信,又是力谏,就是想要劝阻陛下,下令让曹休不要轻易冒进。
    最后终是没有劝成。
    陇右之战前,多少位重臣又是上书,又是直言,就是想要劝陛下休养生息,不要轻启兵事。
    最后陛下还是让曹真领大军征蜀。
    两场大战下来,武皇帝和文皇帝积攒下来的底子败了个干净。
    你今天才站出来说当时是潜龙勿用,见龙在田。
    现在可以飞龙在天了……
    蜀寇吞并凉州之后,大司马又亲自前往关中驻守,大魏这才安定了不到两年时间。
    你现在又跟我们说要“飞龙在天”?
    龙你阿母!
    你怎么不上天?
    诸位重臣看着曹叡与太史令的对话,神色木然。
    曹叡见此,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
    “诸卿对此有何看法?”
    此时曹休与曹真皆亡,四位辅政大臣只剩下两个。
    司马懿在外领军,留守洛阳的陈群成了重臣之首。
    这个时候,他要第一个站出来,板着一副死人脸:
    “陛下,前些年潜龙勿用,故大魏诸事艰难。如今天降飞龙在天祥瑞,正是上天喻示陛下励精图治。”
    “龙飞于天,则行云布雨于四方,正如陛下内修政理,降恩百姓。为国者,当以民为基,而民则以衣食为本。”
    “陛下若能使中国无饥寒之患,百姓无离上之心,此所谓顺天知时,到时可坐而待贼人之衅也。”
    你怎么吹祥瑞都无所谓,但想要钱要粮,那肯定是没有的。
    石亭之战与萧关之战,已让中原现在有饥寒之忧,百姓有离心之患。
    你要是再乱来,那可真就是逆天而行,最好考虑清楚。
    曹叡登基这些年,屡次想要树立起自己的权威,皆是以失败告终。
    原历史的魏明帝,可以一意孤行,对臣子提出的建议充耳不闻。
    但现在的他,却不得不做出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
    不然的话,强敌环视之下,大魏君臣不能一心,只顾内耗,就怕贼人趁机而入。
    真要到那个时候,曹氏只怕想要落个像山阳郡公的境地亦不可得啊!
    “司公之教,吾自会铭记于心。但上天既降祥瑞,亦不可不有所动,以应天时……”
    曹叡刚说到这里,尚书令陈矫、少府杨阜等人,立刻就欲起身。
    “故吾欲改元,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哦,是改元啊,那没事了。
    几人又坐了回去。
    毕竟天降祥瑞嘛,改元那是应有之义。
    “陛下英明!”
    摩坡离洛阳不算太远,曹叡决定亲自去看看那口有青龙出没的井,最主要的还是祭拜了一番。
    然后在二月宣布正式改元青龙,告知天下,大魏有青龙现世。
    三月份的时候,这个消息传到吴国,被孙权在暗地里耻笑了一番。
    天降祥瑞这种事情吧,懂得自然都懂。
    当年苍梧还出现过凤凰呢!
    曹丕称帝前有黄龙、白雉。
    刘备称帝前,锦城附近也曾出现了黄龙。
    谁还没玩过这一套?
    所以孙权笑的不是降瑞,而是笑曹叡。
    凡人主新登大宝,或国之将兴,出现的异像那才叫祥瑞。
    以魏国如今这丧土失地,屡遭大败的局面,居然自称出现了异像。
    也不知是有人在咒曹叡早死,好让魏国重立新主呢,还是觉得魏国国运不久,想要立新朝呢?
    现在为了保持最后一点面子,居然搞出这种贻笑大方的事,看来曹叡的日子当真是不好过。
    孙权一边暗笑,一边愉悦地接待了从辽东过来的使者。
    虽然去年派出往辽东的使者,在回来的路上被魏人截杀,但终究是与辽东正式建立起了联系。
    这不,今年刚一开春,辽东就派了使者过来,向吴国称臣。
    公孙渊原本可是被曹叡封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如今背魏向吴,足以说明人心向背。
    更重要的是,有了辽东,吴国就有了战马的来源。
    吴大帝一高兴,于是决定封公孙渊为燕王,并大赦天下。
    三月,吴大帝决定派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率领大军万人,携带金银财宝、奇珍异货及九锡,前往辽东。
    一是为了显示册封仪式的隆重,二是为了能多运回些战马。
    规模很大,规格也很大。
    哪知这个决定遭到了所有朝臣的反对。
    丞相顾雍劝道:
    “公孙渊不过是派了使者过来称臣进贡,未曾对吴国有尺寸之功,陛下便如此厚待,未免宠之太过?”
    “不若先派将士把辽东使臣送回去,多探口风,观其心意。日后我大吴北上伐贼,若是公孙渊当真能响应举兵,再封爵不迟。”
    孙权不悦:
    “公孙渊不远万里,派出使者,向吾称臣,其赤诚之心,昭然可鉴。如今厚待之,正是千金买骨之举。”
    “若是薄之,以后谁人愿意向臣服于吴国?”
    听到孙权这番话,群臣之首张昭发须皆张,猛然起身出列,大声道:
    “辽东之地,不过一郡,更兼苦寒,公孙渊表面称臣,实领其地,我吴国又不能派遣官吏前往治之,赋税更不能收之分毫。”
    “更兼公孙渊不过是害怕魏国讨伐辽东,所以这才不得已派人前来救援,称臣恐怕非其本意。”
    “如果陛下这样也要以王爵封之,那以后有人再举郡入我吴国,且立功劳,陛下当以何谢之?”
    张昭虽然年老,但脾气暴躁,性格刚直。
    这一番话很不客气,让孙权有些恼怒:
    “辽东已数次派人过来,公孙渊心意早已明了,怎么能说非其本意?张公这般,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我吴国无容人之胸?”
    张昭冷笑道:
    “那敢问陛下,若是公孙渊改变主意,欲自明于魏,则我大吴太常、执金吾、将军皆不得返,天下人难道就不会耻笑吗?”
    那公孙渊实不过一郡太守,却要吴国出动九卿之一的太常,位同九卿的执金吾,一齐去给他行册封王爵之礼仪。
    这已经够天下人耻笑了。
    孙权越发气盛,几乎就要与张昭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张昭却是丝毫不肯让步。
    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君主,一个是七十多岁的老臣。
    两人都算得上是老年人了,可是争辩起来,却如同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面红耳赤。
    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孙权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咬牙按剑道:
    “吴国的士人入宫就拜吾,出宫则拜君。吾对张公之敬重,亦是至矣!”
    “吾自称为朕,亦有数载,然朝堂之上,百官面前,吾仍是数次被君折辱,难道当真是要试试吾能忍到何时耶?”
    此话一出,杀气顿生。
    哪知张昭却是丝毫不惧,直视孙权:
    “老臣虽知陛下不愿听老臣之言,但仍屡屡不识好歹进谏,实是因为当年太后临终前,呼老臣于床前,遗诏顾命,把陛下托付于老臣耳。”
    说到最后,竟是泪流满面。
    孙权差点吐血!
    又来了!
    朝堂之上,百官面前,谈起太后遗命,孙权除了把剑一扔,与张昭对泣,还能做什么?
    张昭本以为孙权在朝堂上和自己哭过一回后,就已经回心转意了。
    哪知孙权一转身回到宫里,直接就下诏令,仍按原计划派太常张弥和执金吾许晏前往辽东。
    张昭闻知此事,顿时大怒,怨孙权不听自己之言,于是称疾不能上朝。
    孙权大失面子之下,同样怨恨张昭这等丝毫不顾君王脸面的行为,于是派人用土把张家的大门封起来。
    张昭更是丝毫不让步,同样在里头把大门也用土堵上。
    既是君臣,又是师徒的两人,生生搞出了一场闹剧。
    魏吴两国皆有闹剧,而凉州这边也没有闲着。
    留守武威的关大将军和张大秘书就派人给远在敦煌的冯刺史送来了急信,要求尽早出兵居延泽和都野泽。
    而前来送信的人也是大出冯刺史的意料之外。
    一个是消失了好久的韩龙,一个是一直跟着赵广四处浪,去北方大漠胡人那里寻找合格战马的石苞。
    “见过君侯。”
    “不必拘礼。”
    一位高手回到自己身边,让冯刺史很是高兴。
    韩龙却是没有心情与冯刺史谈起重逢的心情,只见他面色有些焦虑地说道:
    “君侯,并州那边可能有变。”
    冯永脸色一凝:
    “并州?”
    并州就在河套的东边。
    关中欲安,则必定河套,欲定河套,则避不开并州。
    “不慌,先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
    来到大汉这么多年,与千古妖相斗智斗勇,给世家挖过大坑,与三国名将对阵,走南闯北,冯刺史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
    他先是屏退了所有下人,然后亲自给韩龙倒了一杯茶,冷静地说道。
    同时还不忘示意石苞自己随意。
    这里是他的临时住所,就在敦煌太守府边上的院子里,离张家也不远,很是方便。
    石苞受宠若惊,连忙上前,先帮冯刺史倒了茶水,然后自己这才在最下方坐好。
    “韩先生不是去了幽州么?”
    “某是回了幽州,在那里呆了一年,然后又转道去了并州。”
    “为何?”
    “轲比能!”韩龙可能是赶得急,大口喝了一口茶,这才继续说道,“前些年,原护乌桓校尉田豫田国让,对胡人多有打压分化。”
    “故幽州北边的轲比能多不能统合各部胡人,后来田国让被调离幽州,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对胡人行安抚之策。”
    “轲比能趁机吞并诸部族,势力大增。幸好并州的步度根,与轲比能有杀兄之仇。”
    “去年步度根引诱轲比能所属泄归泥归降,让轲比能未能一统幽州北边胡人。”
    这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但并州离凉州实在是太远,更别说是幽州。
    而且还是草原胡人的消息,所以冯永对此根本是丝毫不知情。
    轲比能时时想要重现檀石槐时代的鲜卑盛况,算是一个比较有雄心的鲜卑大人。
    “轲比能统合胡人部族失败,对幽并二州的百姓来说,也算是好事吧?”
    抛开立场不论,真要让轲比能统一草原诸部,那受苦的还是北方百姓。
    “确实是好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才是某前来寻君侯的原因。”
    韩龙不由地压低了声音:
    “轲比能此人,断非寻常之辈。他竟是不计步度根去年之举,想要引诱步度根依附,作乱并州……”
    “君侯你想想,若是轲比能与步度根合流,则胡人只怕又要有檀石槐在时之患啊!”

第0928章 隔空交手

    檀石槐是大汉的噩梦。
    大汉将士分三路出塞千余里,惨败而归,能回来的汉军,十不还一。
    偏偏此人又与匈奴不同,根本不与大汉和亲,一心只想南下。
    三国鼎立期间,轲比能倘若不过是草原诸多部族中最强大的那个,还是可以接受的。
    反正他没有能力南下。
    甚至他在北方还能起到牵制魏国的作用。
    但如果他真要统一草原,成为第二个檀石槐,那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步度根与轲比能有世仇,轲比能怎么可能凭区区口舌,就能让步度根弃并州的好日子不过,跑去归附轲比能?”
    冯刺史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真要那样的话,吾这“巧言令色”之名号,岂不是要拱手相让?
    毕竟步度根虽然稍弱于轲比能,但也算是能与轲比能并称的草原大人。
    再加上两人之间的恩怨,这是轲比能开了降智光环,还是步度根中了脑残光环,步度根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依附轲比能?
    “那是以前。”韩龙苦笑道,“以前梁习任并州刺史的时候,对胡人恩威并加。”
    “故胡人不但诚心臣服,甚至还听其号令。哪知前些年,凉州刺史换成了毕轨,其人太过骄纵。”
    “不但对胡人多有欺压,掠其牛羊,抢其妻女,甚至还斩其人头,以添军功,故这几年来,并州胡人多有怨者。”
    “吾在并州多有打听,步度根的部族,这两年的处境,远不如梁习任刺史的时候。”
    “甚至还时不时与边境军吏发生争执。故这依附轲比能的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啊!”
    并州与河套相接,冯永既然曾经派了赵广和石苞去过河套,所以自然会对并州刺史有过打听。
    毕轨是东汉典军校尉毕子礼之子。
    典军校尉是东汉西园八校尉之一,掌管禁军,乃是皇帝亲信。
    出身不一定是世家,但肯定不会低于豪族。
    毕轨少有才名,曹叡被封为太子时,他就是太子府的文学、长史。
    曹叡刚一登基,就让他任黄门郎,并嫁公主给毕轨之子。
    这等出身,这种资历,跑去当并州刺史,会做出这种事情,丝毫不会让人意外。
    毕竟当年凉州羌胡之乱,搞得后汉元气大伤,幕后黑后的凉州世家豪族,功不可没。
    这个时代的世家豪族,苍头黔首在他们眼里,都是两腿牲口。
    至于胡人,那就是两腿牲口的地位都不如。
    想什么时候宰了吃,那就什么时候拿他们开刀。
    至于境内胡人作乱,境外胡人入境抢掠什么的,那不是朝廷应该操心的事吗?
    和他们有什么有关系?
    幽州刺史王雄任由轲比能吞并小部族,并州刺史毕轨又把原本是牵制轲比能的步度根逼到轲比能那一边。
    想想曹操伐乌桓,平羌乱,分化匈奴,再看看现在魏国对胡人的政策。
    让冯刺史心中不由想要吐槽:真特么的绝了!
    或许这就是世家掌权后,会在不知不觉中,带来的某种变化吧。
    如果幽并二州的胡人有了大变化,那么关大将军和张小四提前出兵居延泽,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在檀石槐朝代,从辽东到敦煌,整个大汉以北的地区,都是鲜卑人的游牧之地。
    轲比能真要吞并了度步根,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在檀石槐死后,最早分裂出去的西部鲜卑。
    而西部鲜卑主要的活动区域,正好又是与凉州接壤。
    西部鲜卑进入凉州,居延泽就是最重要的通道之一。
    关大将军和张大秘书提前进军居延泽,不但是防止意外情况出现。
    同时如果北方草原重新统一,那么凉州早一天拿下居延泽,在面对轲比能时,主动权就越大。
    “太远了,凉州离并州太远了,隔了一个关中。”
    冯刺史有些叹息道,“我们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从居延泽那里北上,应付将来可能所要出现的问题。”
    韩龙当然知道这是现实。
    他赶过来,最大的希望,也就是冯刺史利用他在胡人那里的声望,通过某些办法,影响到北方的胡人。
    现在的华夏大地,真的扛不起北边再来一个檀石槐了。
    和韩龙说完了正事,冯刺史还有心问了一句:
    “韩先生离开这么久,这次回来,可还有地方要去?”
    一个人的武艺就是再高强,在大规模战场上也是不了太大的作用。
    但在小规模战斗中却不一样。
    比如说用来打探战场情报和遮蔽战场的哨探。
    还有暗夜营这种特种作战营队,以及亲卫营等。
    这些营队,个人能力就显得极为重要。
    有韩龙这个高手在,能让这些营队的士卒能力得到不小的提高。
    冯刺史自然是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若是君侯不弃,某愿意追随君侯左右。”
    韩龙这些年来,从幽州跟到中原,再从中原跑到关中,又从关中跑到凉州,再从凉州跑去汉中。
    最后又重新跑回幽州,再去并州,又回凉州。
    可以说,大汉但凡有大量胡人聚居的地方,他已经跑了几个来回。
    但真正能让他看到能根治胡人问题的希望的,还是在冯刺史这里。
    分化也好,安抚也罢,哪能比得过冯刺史这种鲸吞胡人的方式?
    让胡人在两代人之内,就完全转化成了汉人,甚至还吸引得胡人趋之若鹜,纷沓而来。
    这才叫王道啊!
    想要完成家族的使命,还有比眼前更好的选择吗?
    冯刺史却是没有想到,这位高手居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当下大喜过望:
    “吾有先生在身边,则身家安全再无忧矣!”
    与韩龙说完事情,冯永又把目光看向一直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的石苞:
    “关中出了何事?”
    武威那边的来信说得很清楚,提前彻底巩固凉州,除了掌握对北边草原胡人的主动权,关中那边似乎也有动静。
    “回君侯,关中魏贼对北地郡北边的胡人有所举动。”
    石苞连忙回答道,“胡薄居姿职在北地郡被魏人伏击身亡,族人大部被诛。”
    “胡薄居姿职?”
    冯永挑了挑眉,脸色微微一变。
    胡薄居姿职原本是魏贼所封的匈奴安定保塞大人,安定一战后,向大汉归附。
    其部族平日在外头游牧,冬日进入萧关到安定避冬。
    冯永打算用他来搭建与河套地区胡人的桥梁,以备关中之战。
    没想到司马懿居然抢先动了手,让自己失去一枚重要棋子。
    “这司马懿确实不简单啊!”
    冯永的面容变得阴沉。
    自己在这边备战,司马懿一直也没闲着。
    除了不断军事必争之地建起要塞,加固龟壳,还加紧屯田积粮。
    现在又主动出击,尽量想把北边的隐患除掉。
    看来司马懿虽然没有与自己交过手,但却早已注意防范自己。
    毕竟谁不知道冯刺史利用胡人有一套?
    想到这一点,冯刺史目光闪烁,示意石苞继续说下去。
    “胡薄居姿职被魏贼突袭,一夜之间部族被灭,令胡人大为震摄。”
    “再加上在胡人眼中有神明之称的郭淮出面安抚,大汉想要再利用北地郡的胡人,只怕又要多费一些心思。”
    一夜灭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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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段可以说得上是狠辣,动作可以说得上是迅如雷霆。
    这倒是挺符合司马懿的用兵风格。
    用兵如风如火,无势无形,不击则已,一击必中。
    除了遇到某只老妖,才会风格大变。
    看着冯刺史在深思,石苞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胡薄居姿职的阏氏,领着残余的族人,逃回了安定,哭述魏贼之恶行。君侯,此事只怕还是要小心处理才是。”
    “不然的话,若是失胡人之望,大汉这两年在北地郡的布置,恐怕要功亏一篑。”
    冯永目光一闪,看向石苞。
    石苞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嗯,胡薄居姿职的阏氏看来又给这家伙吹枕头风。
    “胡薄居姿职部族逃回来的族人,就交给你去办吧,不要落了什么口实。”
    石苞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下官明白。”
    然后他继续说道:
    “君侯,下官以为,司马懿此番动手,恐怕还另有目的。”
    “说说看。”
    “并州胡人有异动,司马懿就对北地郡的胡人动手,未必没有存了防备并州之事的心思。”
    冯刺史听到这一番分析,不禁惊讶地看了石苞一眼。
    果然是不愧是能与邓艾相提并论的人物么?
    居然还能有此等战略眼光。
    终司马晋一代,皆是被后世嫌恶。
    但如果真的硬要挑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晋的奠基者司马懿了。
    虽然司马家是世家执政的历史选择,但司马懿却提拔了不少寒门为其所用,是少有的明白人。
    司马懿在北地郡的行动,从长远看可以影响日后的关中之战,从眼前看可以影响到并州的局势。
    从中期看,还可以破坏冯刺史在胡人那里的声望。
    因为从这件事上,北地郡的胡人就可以看出,大汉根本没有办法庇护他们。
    反而是魏国,可以直接威胁到他们的生存。
    到时候,胡人自然就会对大汉产生疑虑。
    司马懿这一招,委实可以。
    现在关大将军和张大秘书建议尽快控制住居延泽,以便对北方草原大漠的胡人施加影响,其实也是在和魏国博弈。
    看来这一波其实是关大将军和张小四联手跟司马懿隔空交手,同时双方又在为北方草原最恶劣的结果做准备。
    想通了这些,冯刺史不由地笑了笑:“有意思!”
    这大概就是胜负往往不在于棋盘之内,而在于棋盘之外吧。
    很明显,胡人是一个不可控因素。
    司马懿也不想再重蹈陇右之战的覆辙。
    局势有了变化,再加上张恭下葬之事已了,冯永也没有就再在敦煌多做停留。
    既然张恭去世之前,对敦煌之事做了一些安排,那冯永自然更有借口把刘良和刘浑两人留在敦煌。
    得知冯永准备要回武威,仍是披着麻布孝衣的张华来到冯永的小院:
    “君侯准备回程?”
    “对。”冯永点头,“刺史府准备提前进军居处泽,所以我要回去主持大局。”
    刺史府连续两年都从凉州大家族手里拿了不少的钱粮,为此还提前卖了居延泽一批草场。
    嗯,期地。
    再加上这一次又不会什么大型军事行动,张华也算是刺史府军中的人,所以不用太过保密。
    “张家虽遭不幸,但时值国难,某亦愿为大汉出一份力。”
    “合适么?”冯刺史略有迟疑地说道,“张公这一去,只怕贵府就要忙乱一阵,张将军不若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也好安抚人心?”
    张华摇头:“从兄卧榻数载,该安排的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吾入军中,亦是从兄之意。”
    “再说如今家兄丧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剩余的琐事,自会有人处理。”
    带领张家崛起的族兄去世后,张家人心不可避免地产生动摇。
    抱紧凉州大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张家忠良,吾已知矣!”
    虽然知道这是张家在张恭去世之后,向自己表达忠诚的一种方式,但冯刺史听到这番话,心里仍是有些感慨。
    “刺史府欲平居延泽,正是有赖张家之处,既然张将军有心,那便随吾回武威便是。”
    “诺。”
    回到武威后,关将军和张秘书早就拟定好了计划,安抚好了一切,只待冯刺史点头同意,并盖上刺史大印就可以直接施行。
    “廖叔领军?”
    冯永看着眼前的计划书,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好主意。”
    身为刺史府长史,廖化本就有统军之职。
    “霍弋也跟着去?”
    当冯刺史看到这个时,有些狐疑地抬起头,这不会是你们两人交易后的结果吧?
    “居延泽本就在酒泉郡的北边,此次征伐,粮草皆是聚于酒泉,霍弋身为太守,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张小四振振有词地说道。
    冯刺史瞟了一眼关将军,但见关将军神色从容。
    嗯,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反正霍弋本来就是个人才,既能治民,也有领军之能,让他多锻炼一下,也是好事。
    秃发阗立领凉州胡人义从军为前锋,黄崇和鄂顺领步卒压后,廖化为主帅,霍弋统后军。
    有老有少,有新有旧,有汉有胡,配置很合理。
    像赵广这种大杀器,还是让他继续满世界乱窜去找战马吧。
    对于关大将军制定出来的作战计划,冯刺史还没有资格去指指点点,他只是有些疑惑地说道:
    “都野泽呢?怎么没写出来?”
    “人手不够,再说了这一次算是给新军练兵,让他们在居延泽练一回,再到都野泽练一回,不是挺好吗?”
    “不是说要尽快稳定凉州吗?为什么不直接兵分两路?”
    冯刺史把作战计划一扔,“再派一队人马去都野泽。”
    “没人了,派谁?”
    “护羌校尉姜维,他手头不是还有数千人马吗?”
    姜维既是护羌校尉,又是金城太守,名义上算是凉州刺史府管辖之下。
    “只是……这个合适吗?”
    张星忆有些迟疑地说道。
    她自然知道姜维领数千精兵驻扎在金城,意味着什么。
    “有什么不合适?先提嘛,若是他不同意,那就再另说。”
    冯刺史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也是刺史府的长史呢!”

第0928章 司马懿的想法

    政治人物嘛,心都脏。

    所以在他们眼里,人性本恶。

    为了防止人心易变,做一些防范,冯刺史完全可以理解。

    说白了,让姜维领军驻扎金城,不就是在凉州的咽喉之地楔了个棋子么?

    当初关大将军跟着自己去汉中,难道就没有带了观察的意思?

    最后还不是变成了我与女保镖不得不说的故事?

    张大秘书这几年勤勤恳恳,难道就没有带了监军的意思?

    最后还不是变成了我与女秘书不得不说的故事?

    就连李慕,最开始都是带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最后呢,还不成了我与女总裁不得不说的故事?

    至于姜维,嗯嗯……

    讲故事,我最喜欢了。

    反正冯刺史光明磊落,怕个啥?

    但见张小四目光有些古怪,点了点头:

    “若是能让姜校尉领军去都野泽,那自然是极好。”

    自家阿郎有本事使唤得动姜维,她自然无话可说,反正她是指使不动的。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姜维是丞相的人。

    有些禁忌,或者说是有些默契,连自己的阿姊都没想过要去打破。

    “而且都野泽以前可是护羌校尉的真正治所呢。”

    冯刺史最后说了一句,“现在姜维成了护羌校尉,让他领军去平定都野泽,很合理嘛。”

    居延泽和都野泽是北边胡人进入凉州的两个口子。

    居延泽以前设置了西海郡,而都野泽则设置了护羌校尉。

    都是为了防范胡人南下,进入凉州作乱。

    对于冯刺史的合理建议,姜维很是欣然地接受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整军完毕,然后领军翻过了洪池岭,进入武威。

    张小四得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是事后。

    安排完这些事,冯刺史又接见了一个人,正是给自己送来曹植死讯的曹三。

    “曹公子与吾以文会友,虽不可相见,但却早已神交。如今曹公子长辞,吾又不能亲临墓前,实是遗憾。”

    “除了隔空祭拜,吾还写有一文,还请曹壮士能替我焚于曹公子墓前,。”

    曹三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

    听到这话,当下便匍匐在地,以行大礼:

    “冯郎君但有所令,某岂敢不尽性命而为之?”

    冯刺史长叹一声:“曹公子府上忠仆,壮哉!”

    当下便拿出一幅字裱,递给曹三。

    同时低声道:

    “我知道有些话,说得可能不太好听,但曹公子既然认我为友,我便索性对曹壮士说开了。”

    曹三抱着字裱,肃然道:

    “冯郎君请讲。”

    冯刺史咳了一声,这才说道:

    “曹公子生前,在魏国过得实不如意。我知道他生前有二子,若是在魏国那边真过不下去了,可到我这里来,我自当视其如亲侄。”

    曹植的儿子,现在也有二十多了,和冯刺史年纪差不了几岁。

    冯刺史这一句“视如亲侄”的话,说出口那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不过也无所谓了。

    陆绩是陆逊的叔叔,陆逊比他叔叔还要大几岁呢!

    曹三本能地想要反驳。

    只是想起陈王生前待遇,他心里不由地又升起一股悲愤之气。

    曹丕父子对陈王,实是过矣!

    想到这里,曹三悲从心来,不禁泣声道:

    “陈王家事,小人如何敢置喙?不过冯郎君之心意,某一定会转告主母。”

    陈王虽去,但王妃仍在。

    这等话,若是换了他人,曹三早就要跟对方拼命了。

    但冯郎君不一样。

    冯郎君说出这等可能是冒犯的话来,更显得陈王与冯郎君之间,不同他人。

    听了曹三这语气,冯刺史也是明白。

    曹植怎么说也是曹家宗亲,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叛魏投汉?

    说这个话,不过是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

    同时也是向世人展示一下冯郎君的宽宏胸怀与高尚情怀。

    没别的意思……

    建兴十一年六月,冯永令廖化、姜维各领一军,进居延泽、都野泽。

    同时,关中司马懿继续经营北地郡,大有重新扩张,逆后汉末期以来让胡人不断南迁的趋势。

    至于并州的步度根,终于决定背叛魏国,举众归附轲比能。

    轲比能得到消息,大喜过望,亲自率领万余精骑,到魏国并州边境陉北,迎接步度根部族的部众及牛羊车马。

    并州刺史毕轨得知后,不怒反喜,连夜派人送奏章至洛阳,只言胡人作乱,并州刺史府要出兵镇压。

    与并州同为北方边境之地,幽州最先知道了并州的出兵。

    幽州刺史王雄气得把公文直接摔到地上,怒声大骂道:

    “毕轨竖子!空负才名,实不过一书生耳!”

    “分化而治之,方是正道,怎能任由胡人合流?这样岂不是让边境添一大患?”

    王雄虽然主张对胡人以抚为主,甚至用挑衅边事的借口,把一直强硬对待胡人的田豫排斥出了幽州。

    但并不代表他愿意看到草原出现统一。

    要不然去年的时候,他也不至于使计,挑拨轲比能与步度根的关系,阻止轲比能吞并其他小部族。

    在王雄的眼里,他只需要胡人继续保持现在的分裂状态,轲比能不再侵犯边境,同时继续向大魏进贡。

    那就已经足够了。

    大魏现在的敌人是蜀寇吴虏,非胡人也。

    连这点都看不清,空费兵力,白耗钱粮于胡人身上,有何益哉?

    特别是像田豫那样,一直挑起边事的,不但不能覆灭胡人,甚至还引得轲比能引兵犯边,让边境军民士吏不得片刻安定。

    留他在幽州有什么用处?

    没想到那毕轨,居然比田豫还要蠢!

    竟把一直为大魏守边的步度根逼得去归附轲比能,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

    若是换了别人,王雄早就上奏言其治理并州之过。

    只是毕轨此人,是从龙之臣,又与皇家结为姻亲,乃陛下亲信。

    让原并州刺史梁习回到洛阳任大司农,再让毕轨任并州刺史,本就是陛下登基后收揽权柄的手段。

    再加上大魏现在这等局势,若自己真要上疏弹劾毕轨,怕是会犯了陛下的禁忌。

    只是当年自己排挤走田豫时,正是利用了要安抚轲比能的理由。

    若是轲比能统一草原,成为大魏大患,怕是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王雄不禁又气又怕。

    在这等情况下,他不得不极尽思虑,写了一封奏章,言明幽并二州胡人隐患。

    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看法,当前天下大势,蜀吴才是大敌。

    对胡人可利用之,不可逼迫太过,以免在北方边境引起战事,空费兵力钱粮。

    写完奏章后,他又写了一封信,秘密派人送到关中。

    毕轨是指望不上了,现在他所能想到的,也就是镇守并州西南边关中的大司马。

    王雄的信还在半路上,司马懿已经站在蒲坂津渡口,看向东北边,缓缓地说出一番话来:

    “毕轨此人,最多不过在地方任长史,连主政一方都没有经验,更毋论领军。”

    “他能任并州刺史,所倚仗者,不过是陛下所亲重。故更应当小心谨慎,以免出错。”

    “如今不但擅改梁习旧例,更是亲自领军出境,其人狂妄如此,怕是要被胡人所辱。”

    王雄或许会怕得罪毕轨,但身为大司马,司马懿已经算是朝中第一重臣,何须要担心这些?

    司马懿身边,侍立着司马师。

    而有一人,正紧随着司马懿父子身后。

    既不是雍州刺史郭淮,亦不是后将军费曜、征蜀护军戴凌、骁骑将军秦朗等人。

    而是刚从北地郡归来的的邓艾。

    “大……司马,不看,看好毕刺史领军?”

    大司马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来,说明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心腹,邓艾心里不由地很是感动,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他比起你来,可是差得远了!”

    司马懿拈须,淡然一笑,也不知是讽刺毕轨还是赞扬邓艾。

    “大司马谬赞,艾……艾不敢当。”

    邓艾激动得面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

    司马懿摆摆手:

    “此次你跟着去北地郡,已足以证明你的才能。至于毕轨,且再过一段时间,看看会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从蒲坂津渡口东渡大河,就是河东郡,也就是洛阳所在的司州地界。

    但如果一直沿着大河北上,可以直接到达西河郡,也就是并州地界。

    所以若是有心,从这里可以很容易打听到并州的消息,。

    正如远在凉州的某些人所料,司马懿经营北地郡,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预防并州胡人有变。

    灭胡薄居姿职一族,邓艾以裨将的身份随军中前往。

    魏军干净利落地灭了胡薄居姿职的部族,正是根据邓艾提出的突袭建议。

    邓艾原本是以屯田官的身份调来关中,在与司马懿相遇后,先是提出了屯田的具体做法,现在又立了功。

    所以得封偏将军,算是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这怎么不让邓艾对大司马怀着满腔的感激?

    但听得司马懿继续问了一个问题:

    “吾听闻,士载当年在任典农都尉学士时,曾有谒者郭玄信言,汝之才,当至卿相,可有此事?”

    邓艾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向司马懿看去。

    但见司马懿面色沉静,从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邓艾本就口吃,心慌之下,更是说得不流畅:

    “大……大……大司马,容禀。此乃当年末将与石仲容并为御隶时,谒者戏言耳。”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不用紧张,汝单单给吾上言关中屯田之法,至少可任一郡守。”

    “如今又献先以雷霆之势震摄羌胡,再辅以怀柔之策,实乃大才是也!”

    邓艾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方才说的石仲容,可是时人所说‘石仲容,姣无双’的那个石仲容?”

    司马懿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正是。”

    “当年汝与他并为他人驾车,又同被人称为卿相之才。那你现在可知他在何处?”

    “大司马恕罪,当年石仲容结识了吏部郎许允,欲求上晋之道,后又听说他被调至邺城。末将与他,久不相通矣!”

    司马懿闻言,不禁有些叹息道:

    “惜哉,看来吾失去一位卿相之才矣!”

    邓艾看到大司马这求贤若渴的模样,心里大是不忍,又道:

    “大司马,末将听闻,石仲容近年来,曾贩铁于邺城与长安之间,大司马不妨令人寻之,说不得能寻得亦未知也。”

    “哦,还有这事?”司马懿大是意外,连连点头,“倘若当真能再寻得大才,再记你一功。”

    又安抚了一番邓艾,这才让他下去。

    但见邓艾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司马懿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司马师行礼,这才离去。

    一直未曾开口的司马师这才问道:

    “大人待这邓士载何其厚也?”

    “因为他有才。”司马懿淡然道,“有才之人,不怕嫌多,只怕太少。”

    初遇邓士载时,便是见他不顾下雪严寒,蹲在城头画地形。

    这等人物,即便天分不高,就凭这份韧性,只要有机遇,将来也不会是一个简单人物。

    司马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指了指西边:

    “如今蜀寇气焰猖獗,极是狡悍,若是身边没有能人相助,安能完成陛下重托?”

    司马师听到自家大人提起“陛下”,不禁就是一声闷哼。

    浮华案一事,虽然已经过去,但司马师这辈子都会刻骨铭心地记得这件事。

    他不但被剥了所有官职,更被禁足一年,不得出家门一步。

    更别说在那一场风波中,因为恐惧而露出的丑态,被他人看了个通透。

    在司马师眼里,那位陛下的做法,和羞辱自己根本没什么分别。

    司马懿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但见他缓缓道:

    “吾常对你言,势不如人,就要识实务,懂忍耐。勾践有卧薪尝胆,韩信有胯下之辱,你这点事情算什么?”

    司马师一惊,连忙应下。

    司马懿点点头,又看向东北方,若有所思地一笑:

    “你可知,为何我这么关心并州之事?”

    “不知。”

    “我们那位陛下啊,虽和先帝大不一样,但有一点很是相似,那就是喜欢用旁支宗亲,或者是姻亲。”

    毕轨就是皇家姻亲。

    至于司马家,则是隔了一层。

    因为自家儿子娶的是夏侯家的女儿。

    换成以前也还好,但现在夏侯家可是陛下的肉中刺。

    “可是就算是毕轨当真如大人所言,兵败于胡人之手,那和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师问道。

    司马懿意味深长地一笑:

    “毕轨若是有失,以我们那位陛下的性子,必然会再派人领军前往。”

    当年败于蜀寇之手,陛下可不就是不顾众臣劝阻,与曹真密谋再度攻蜀?

    若是连胡人都打不过,那陛下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司马师仍是不解。

    “大郎啊,若是毕轨兵败,陛下再派他人前往,你觉得会派谁去?”

第0929章 并州边事

    并州胡人作乱,谁最合适领军前去平乱?

    司马师想说当然是大人。

    可是如果连小小的胡人,都要大人亲自领军前往,那大魏才是真的没救了。

    曹魏接受汉帝的禅位才多少年,难道就已经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了?

    更别说大人镇守关中,岂能轻易离开?

    蜀人看到大人离开了关中,会没有任何动作?

    所以司马师第一时间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那么应该是谁呢?

    司马师看了一眼司马懿,心思在飞快地转动。

    他知道,虽然现在自己身无官职,但大人仍把自己带在身边,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所以自己不能让大人失望。

    既然大人有意考自己,那么必然是已经有所提示。

    司马师又细细地把前面说过的话过了一遍,想起大人所说的“喜用旁支宗与姻亲”,当下心头就是一动。

    于是他把所有曹氏宗亲和姻亲全部想了一遍,试探着问道:

    “曹爽?曹宇?”

    司马懿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毕轨好歹还在并州当了几年刺史,曹爽和曹宇,连主政一方的资历都没有,怕是连毕轨都不如,你让他们领军?”

    司马师讪讪。

    那就是姻亲了?

    其实夏侯家还有一个夏侯献。

    只是现在的夏侯三族,已经不受陛下所信。

    夏侯献也就是得了个闲职,呆在洛阳无所事事。

    可以说,现在夏侯三族代表人物的待遇,只怕比受到浮华案牵连的自己还不如。

    毕竟自己已经被解了禁足,可以自由出行。

    而夏侯三族的主要人物,连出洛阳都不可得。

    思来想去,司马师也没猜出陛下最有可能会派谁去。

    因为这个人,既要深得陛下信任,又要有统兵之能。

    仅仅是这两个条件,朝中其实有不少人符合的。

    但如果再加上宗亲与姻亲这个条件,那就有点难找了。

    毕竟经过两代人对宗亲的不断限制和削弱,现在的皇家宗亲,根本没有太出色的人才。

    似乎看透自家儿子的心思,司马懿又悠悠地说了一句:

    “姓曹的,未必就是宗亲;宗亲,也未必就一定姓曹啊!”

    听到司马懿这个话,司马师猛然醒悟过来,脱口而出地说道:“秦朗!”

    秦朗的大人是秦宜禄,秦宜禄的妻室是杜氏。

    而秦宜禄本是吕布部将,后出使袁术,被袁术以汉宗室女妻之。

    独留前妻杜氏与子秦朗在下邳。

    咳,世人都知道,武皇帝的爱好,略不同于常人。

    当年武皇帝围攻吕布于下邳,城破后,看到杜氏颇有姿色,纳之。

    于是秦朗就成了武皇帝的继子。

    与秦朗相似的还有一个何晏,乃是尹夫人所生。

    而尹夫人,原本是大将军何进的儿媳。

    不过秦朗与何晏虽命运相似,但性格却是完全相反。

    何晏性格张扬,行事无所忌惮,身为假子,所装的衣着居然与世子类似。

    他娶了武皇帝的金乡公主为妻,但因为生了一副好皮囊,有粉面何郎之称,所以常与其他女子多有往来。

    此等作为,自然是被文皇帝所恶。

    故在黄初年间一直未能任官。

    待现在的这位陛下即位,何晏也仅是被授冗官之职。

    偏偏前几年又和自己一样,卷入了浮华案,前途更是显得渺茫。

    而相比于何晏的张扬,秦朗就低调谨慎得多。

    从武皇帝到文皇帝,乃至现在的陛下,都很是喜欢秦朗。

    武皇帝甚至还公开宣称:世有人爱假子如孤者乎?

    如果说何晏是急于富贵,趋炎附势,那么秦朗在武皇帝和文皇帝两代,则是主动不任官职,反而是热衷外出游历。

    甚至还与当时不为文皇帝所喜欢的陛下结为好友。

    所以陛下登基后,立刻征召秦朗入朝为官,并且经常让他伴随出行,甚至还常亲热地呼之小名阿苏。

    陛下不但多次赏赐秦朗,更为他在京城建了一幢大府第。

    其信重秦朗若此。

    最重要的是,秦朗才能并不低。

    在萧关一战中,前大司马所领大军,将士多有溃败。

    秦朗所部,乃是在交战的营队中,少有几个保存得比较完整的营队之一。

    萧关大败之后,秦朗护着曹大司马撤退,又与郭淮一齐收拢溃兵,这才给关中大军留了不少元气。

    这么一想下来,司马师越发觉得,秦朗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司马懿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

    “确实,秦元明本就是陛下身边亲近之人,只是当年见危授命,领军留守关中。”

    “现在局势不比当年,再加上陛下与之分别数载,想来亦是思念。”

    “不若就做个人情,让他回到陛下身边,这也算是好事。”

    陇右之战时,陛下亲临长安,偏偏张郃在街亭兵败,卫臻在武都败亡。

    关中动荡不安,为了扼守各个关口,同时也为了瓦解曹肇秦朗这些新贵的同盟。

    刘放孙资这两个掌管机要多年的三朝老臣,建议让秦朗去守汧县。

    这一守,就是呆在关中五年不得归。

    身为老狐狸,司马懿又岂会猜不出刘放和孙资的想法?

    只是秦朗在关中这几年,因祸得福,成了大魏军中新秀,怕是非两人所愿。

    而秦朗呆在关中数年,也未必不想着要回洛阳。

    陛下亦未必不想着秦朗回到自己身边。

    所以趁着并州之事,顺势把秦朗送走,乃是四方皆遂之事,何乐而不为?

    “四方皆遂?”

    司马师一怔,不禁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不是三方么?”

    陛下、秦朗、刘放孙资,还有哪一方?

    当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大人,看到大人有些意味深长的神色时,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难道,大人也不想秦朗留在关中?

    想明白之后,司马师先是愕然,然后突然莫名地一阵心悸:

    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同在洛阳的曹叡,把并州送过来的奏章狠狠砸到案上,怒骂道:

    “让他去当并州刺史,是让他好好安抚地方,不是去擅启边事!”

    梁习治并州二十余载,政绩常为天下第一。

    这么好的治理基础,毕轨居然还能搞出逼步度根反叛。

    现在上这么一个奏章,真当自己是一个昏君,不识如何治理天下耶?

    事实上,虽然毕轨是皇亲,但曹叡现在并不是很喜欢此人。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在清查浮华案时,曹叡发现毕轨与浮华案众人有莫大联系。

    若不是登基以后,连遭大败,单单就凭浮华案一事,曹叡就会罢黜了毕轨的并州刺史之职。

    只是现在,曹叡根基不稳,所以即便是知道毕轨治理并州不力,他也得捏着鼻子忍下去。

    因为曹叡地位远没有历史上那么巩固,所以对于那权贵子弟和年青学子,他不得不从轻放落。

    所以浮华案一事,比起原历史上,影响已经小了很多。

    只是让曹叡没有想到的是,与浮华案有关的毕轨,现在居然变本加厉,逼反了为大魏守边境的步度根。

    这怎么不气得他破口大骂?

    这些“浮华伪饰之士”,果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只会袖手空谈,祸害国家!

    曹叡心里恨恨地说道。

    但见他余怒未消:

    “步度根虽为比能所诱,但两人前有嫌弃,故当自有疑心。”

    “今并州刺史毕轨出军,只会逼得二部合二为一,何所威镇乎?”

    虽然怒毕轨不争,但毕竟他的并州刺史之位,乃是自己任命,曹叡不得为他善后。

    于是下诏:

    “出兵伐胡可,但不可越过关塞。”

    所谓关塞,便是两汉筑起的长城。

    曹叡不知道的是,他的诏令才刚刚出洛阳,毕轨已经领着大军越过了关塞,来到了离关塞北边不远处的阴馆。

    步度根的部族,不是直接向北逃去,而是折向了西边。

    看样子是想要越过大河,进入九原故地(即河套地区)。

    毕轨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立刻派出将军苏尚、董弼为前锋,继续追击步度根部族。

    他所不知道的是,轲比能已经亲自领着万余精骑,从西边而来,准备接应步度根。

    同时还派出自己的儿子作为前锋,向着阴馆西边的楼烦前进。

    因为他与步度根约好了,双方就在楼烦相见。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经营,轲比能的势力,已经从幽州北部,扩张到了两汉故地九原地区。

    步度根虽然这些年与轲比能相争,但多是败落。

    最后只能退守并州的燕门郡、太原郡一带,背靠魏人才能保存部族。

    可以说,轲比能已经从北边全面压制了步度根。

    步度根想要重新回到草原上,要么打败轲比能,要么就必须得到轲比能的同意。

    这也是步度根同意与轲比能合二为一的原因。

    寄人篱下,要是日子能过得下去的话,忍忍也就算了。

    偏偏毕轨是个不当人子的,所以还不如重新回到草原上。

    六月的草原,水草丰茂。

    苏尚、董弼领军魏军的骑军,一路向西,紧追步度根部族不放。

    虽然草原上不易辨别方向,但并州汉胡杂居,军中自然不缺胡骑。

    更兼胡人逐水而居,步度根又是携老带幼全族出逃,速度不快,所以追起来,并不算太过困难。

    不过步度根留下来断后的胡人精骑,为了自己的部族能安全逃脱,也是拼了命不断纠缠,拖延时间。

    “呸!这些胡狗,当真是拼了命的!”

    苏尚吐了一口口水,把刀在尚还温热的胡人尸体上胡乱擦了几下,又举起刀口看了看。

    发现已经有点卷刃了,估计是这些天来砍胡人脑袋砍得太多,当下便有些心疼。

    便恨恨地踢了一脚尸体,骂道:“不识好歹!”

    董弼也提着一把长弓过来,看到苏尚对着尸体出气,不禁笑道:

    “那边还捉了几个活的,要不要去出出气?”

    “要是那步度根在,我倒还有兴趣,但这些胡儿,还是算了。”

    苏尚一边回答,一边提刀走向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

    他刚才似乎看到那具尸体动了一下。

    靴子踢了踢,没有动静。

    然后脚上加了力道,把尸体踢了一个翻身。

    尸体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受伤装死的胡人睁开了眼,便看到一个居高临下,正用冷漠目光盯着自己看汉人将军。

    他的眼中不由地露出了恐惧,还有乞求的目光。

    这还是一个仅有十几岁的胡人少年郎。

    但苏尚知道,就是这么一个胡人少年郎,刚才的交锋中,要拼了命杀自己,或者是自己底下的士卒。

    他冷漠举起刀,砍在胡人少年郎的脖子上,血花溅起。

    胡人少年郎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他的两眼就已经失去了光彩。

    嘴唇似乎动了动,似乎在临死前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在这个争战过后小小战场,不少魏人士卒正做着和苏尚同样的事。

    看到尚还有死透的胡人,便干净利落地一刀搠死。

    这就是两军交战后对待败军伤兵的正常流程。

    不管对方是胡人,还是汉人,吴人……

    两日后,这支魏军的前锋来到了离楼烦三十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支胡人精骑出现在他们的眼里。

    这支胡人精骑不同于这几日来一边逃一边拖延的那些胡骑。

    他们是正面对着魏军,脸上没有惊慌,而是如同看到了猎物的秃鹫,跃跃欲试。

    一声尖锐的鸣镝过后,苏尚与董弼派人到前方大喊:

    “大魏正在追击逃叛,前方何人,胆敢拦截?”

    这些日子以来的追击,让魏军相信,步度根根本没有胆子回头一战。

    再加上急于追击,所以斥候也没有时间派到前方打探个明白。

    所以现在一支胡人精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苏尚与董弼吃了一惊。

    前面很快有胡人回答:

    “我等乃是轲比能大人所属,尔等莫不是也是前来归附大人的?”

    “轲比能?!”

    苏尚与董弼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

    他们自是知道,步度根就是举族前去依附轲比能。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轲比能居然敢派兵前来并州接应!

    没错,虽然已经出了关塞,但楼烦这一带,名义还算是属于大魏的边境。

    轲比能此举,不啻于摆明了是在挑衅大魏,与大魏相争。

    “轲比能这些年来,数次进贡,自称大魏臣属,现在却私自收大魏逃叛,难道是要造反吗?”

    造反?

    听到魏人送过来这么一句话,领军的胡人头领哈哈一笑:

    “进贡是为了你们汉人的好处,没有好处,谁愿意当你们的臣属?”

    虽然汉已成魏,但因两汉之威,胡人仍是习惯称中原人为汉人。

    倒是汉人自己,称自己为魏人。

    胡人首领也懒得再跟这些汉军废话,他一挥手,呜呜的牛角声响起,鸣镝声彼起此落。

    胡骑开始呼啸着策马奔腾。

    看着手底下的马上健儿,胡人首领对着旁边的一位胡人老者说道:

    “叔父且稍,看小侄如何屠了这些汉人,为叔父出气。”

    老者正是举族而逃的步度根。

    他勉强笑笑。

    苏尚与董弼看着胡人的动作,又岂会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甚至他们还注意到南北两边皆有动静,知道对方早有打算。

    两人又惊又怒,当下齐齐拔刀大呼:

    “杀!”

    并州男儿,岂会惧胡?

第0930章 试验

    “杀!”

    两波胡人,瞪红了双眼,双腿夹紧了马腹,手里挥舞着不同的兵器。

    如同两股被龙挂卷起的巨浪,狠狠地冲撞到一起。

    他们当中,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是同种同族的胡人。

    不过虽同为胡人,双方的辨识度却是极高。

    一边是衣衫褴褛,甚至不少人在六月的热天里,还袒着左肩。

    武器虽有不少铁制,但多是已经绣迹斑斑。

    还有很多人拿是骨制兵器,乃至木制。

    另一边,则是极为精制的铁料兵器。

    大汉这两年开始大批量更换汉阳造1.0版标准制式兵器。

    那些替换下来的老兵器,有一部分就是落入了胡人义从军手里。

    他们有些人身上甚至还披着皮甲,头领甚至还有铁甲。

    自大鲜卑分裂之后,草原的胡人,因为分裂导致的社会退化,冶铁技术也跟着日益衰退。

    除非是像轲比能,至少也是像步度根这种大部族,才有能力从中原搞到铁制兵器。

    否则草原上的大部分部族,还是擅长用骑射和游骑来应对各种战斗。

    不过这些年来,随着胡人不断大量南迁,与汉人混居,不少部族过得比在草原上的兄弟部族好多了。

    可惜,这些先进入汉地的部族,非但不想着要拉兄弟一把,现在还想着对兄弟部族赶尽杀绝。

    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南下,我们南下就要被赶回去?

    恨啊!

    只是再怎么恨,也无法阻止以前这些兄弟部族举着汉人的兵器,毫不留情地砍过来。

    在厮杀的两批人不远处,黄崇、鄂顺、秃发阗立等人,正领着凉州刺史府的新军压阵。

    收复居处泽,驱除胡人,重设关塞,冯刺史用不着亲自出面。

    同样的,身为此次领军的统帅,廖化也用不着亲自出面指挥这等规模的战斗。

    虽然是第一次直面这样惨烈厮杀的场景,但黄崇没有像新兵那样,面容失色,六神无主。

    他的身体紧紧地绷着,神情冷肃,隐隐隆起的双颊,可以看出他此时正咬紧了牙关。

    怕是不怕,但紧张肯定是有些紧张。

    毕竟黄崇又不是什么神仙。

    虽然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两军相争,但毕竟不算太多。

    紧张一些也是正常。

    而站在他身边的鄂顺,神情则是另一个极端。

    似乎有些古怪,又有些感慨,同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恐惧。

    从最南中到凉州,从最南到最北,鄂顺怎么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战阵上生生死死,他见得更多。

    所以眼前的这点厮杀不是他的情绪来源。

    他是想起了南征之后,南中的夷人,从与汉人厮杀,到成为加入汉人军中,到北方与魏人厮杀。

    而前眼的胡人,也不过是南中夷人的一个翻版。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南中是大汉丞相和冯鬼王联手所致。

    而凉州,则是冯鬼王一人之作。

    南中称大汉丞相为诸葛阿公,而北方胡人称冯鬼王为冯郎君。

    鄂顺越是想起这个,心头就越发地莫名惊悸。

    相比之下,秃发阗立反倒是最正常的那个。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前方的厮杀上。

    若是前方有哪里不对,就要及时进行补救。

    虽然上前这点仗势,相比于他以前经历来说,根本就是不算什么。

    毕竟他也是曾孤胆潜入魏贼内部,还取得魏贼信任,甚至让魏贼把凉州门户交给他看管的人物。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他是胡人义从军的统帅。

    不单单是秃发部的少族长。

    秃发部现在被冯郎君安置在姑臧与大河之间,想放牧的族人就去草场,想种地的族人自会有官府安排田地。

    虽然有些分散,但衣食无忧。

    秃发阗立很满意。

    反正他得知这个安排后,亲自跑到刺史府,对冯刺史感恩戴德地拜谢。

    必须要感谢!

    因为秃发部流浪这么多年,所找到的两个安身之处,一个是冯郎君指点的,一个是冯郎君亲自给的。

    为了报答冯郎君,秃发部愿意举族为冯郎君效命。

    话说得很好听,事也干得很漂亮。

    不漂亮不行。

    秃发阗立这么些年来,对冯刺史的手段,已经有了最深刻的认识。

    出手极是大方,但手段也极是狠辣。

    顺其意则昌,逆其心则亡,一点也不夸张。

    秃发阗立不是没有小心思,但时至今日,他终于还是认命了。

    秃发部遵照凉州刺史府的安排,与其他部族还有汉人杂居安置,同时族中勇士被精心挑选出来,编入了刺史府军中。

    秃发阗立就立刻成了凉州胡人义从军的统帅,同时还任刺史府军中抚胡将军。

    这一次就是他正式以全新的身份出征居延泽。

    所以这一次出征表现的好坏成败,与以往大有不同,由不得他不小心。

    不过虽然居延泽的胡人悍不畏死,但对上了同样悍不畏死的同族,而且不论是从兵器上还是组织上,都远胜于他们的同族。

    更别说还有装备更加精良的汉军在一旁虎视眈眈地压阵。

    所以居延泽胡人的溃败,那也只是迟早的事。

    不过在这一波小规模战斗中,汉军根本还没有出手,居延泽的胡人就已经顶不住了,开始四散而逃。

    “追!”

    秃发阗立没有丝毫迟疑地下令。

    胡骑纷纷呼啸着散开。

    无论是立了军功,还是捕获战俘,都可以从汉军的大人手里换到粮食、毛料、红糖、茶叶、烈酒等他们最急需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冯郎君的征胡令一发,凉州胡人纷纷响应的原因。

    更别说刺史府的骑军营,有相当一部分是从义从军挑选出来的。

    好处太大了。

    相比于并州魏军一刀搠死受伤的胡人,汉军则显得仁慈得多。

    至少那些四肢完好的受伤胡人得到了医治。

    战后,南乡医学院毕业出来的医工开始忙碌起来。

    “快快快,拿止血粉过来!”

    受伤被俘的胡人想要挣扎,医工一个巴掌就扇过去。

    “啪!”

    但见医工骂骂咧咧道:

    “再动就剁了你,不知好人心!”

    胡人被打蒙了,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当他清楚周围虎视眈眈的汉军士卒,不敢再动弹。

    医工很是熟练地把伤口尽量清理干净,甚至还特意用上了军中专用的高度烈酒。

    疼得胡人又是一阵抽搐。

    “按住按住!不要让他动弹!”

    不用医工吩咐,他带过来的几个徒弟早就把胡人按得死死的。

    清洗伤口完毕,又撒上止血粉,再用干净的白布包好。

    又有胡人过来,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顿,大意就是让这个胡人不要乱动,否则就要砍头。

    这个特意用来安置敌对胡人伤兵的营帐,一共躺了五六个胡人,身上的伤势轻重不一。

    伤口都被医工精心包扎了起来,同时每个忙碌的医工身后,还有专门的记录员,把受伤情况、医治情况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

    虽然营帐里是挤了点,但却很是干净,符合凉州刺史府军中的规定。

    不过营帐却是有汉军士卒严格看守,还配有翻译,交待受伤胡人的注意事项。

    草原上的胡人受了伤,大多都是巫医向天求命,或者是干脆听天由命,哪里受过这等招待。

    更别说战败的一方,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汉军的这种反常举动,让受伤的胡人很是茫然,然后又升起一股不知所措的恐慌。

    只是守着营帐的汉军士卒,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只听得营帐外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高亢而又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如同是在抽骨剥皮一般,似乎连身体里的灵魂都被抽取了出来。

    “绑死了!不要让他乱动!”

    在另一个营帐,刺史府军中第一医工樊启满头大汗地吩咐道,同时又转过头,示意旁边的学徒给自己擦汗。

    他手底下的胡人,小腿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血涌如泉。

    “取灵蟾液来!”

    医学院经过这些年的研究,已经成功调配出以蟾酥等药材为原料的麻醉剂,正式取名灵蟾液。

    平日里是以药粉的形态保存,用时再以清水化开,也算是方便。

    不过这种药毒性极强,必须要经过医学院认证过的医工才有资格使用。

    而且药品稀少,军中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用来止痛。

    “军中多少人想用都用不上呢,便宜你了,还不知好歹!”

    大概是在军中久了,都会染了军中粗汉的毛病,樊启同样是骂骂咧咧,把这个灵蟾液给胡人用上。

    待胡人安静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把剥了皮的柳枝放到胡人的小腿里,再辅以各种药材,看看最后能不能把这个骨头接好。

    这是目前医学院的一个研究方向。

    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只好在战场上拿这些受了伤的胡人尝试。

    四肢健全的受伤战俘,医好后就是个上好劳力。

    但缺胳膊少腿的重伤战俘,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像这个胡人,比起被人补刀而亡,参与医学院的研究,反倒可以留下一条性命。

    当樊启忙碌完,把胡人的小腿细细地绑好,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让学徒收拾好营帐,自己先出了营帐喘口气。

    正好看到隔壁的营帐也被掀开了帐门,一个医工走了出来,拉下口罩吐气。

    两人对视一眼,医工对着樊启示意问好。

    樊启略一颔首,开口问道:

    “那些新配出来的止血粉,效果如何?”

    每年往医学院砸那么多钱粮,同时年年都要派学生去南中等各地实习,冯刺史可不是闲得慌。

    再加上樊阿、李当之等这个时代的顶尖医工,以及神医华佗及医圣张仲景的传承。

    这么多年来,要是没有一点成果出来,那就真是要辜负了冯郎君的扶持。

    这世间敢辜负冯郎君的人,可能有。

    但樊阿等人肯定不在其中。

    止血粉就是樊阿和李当之等人特意给军中研制的新药。

    里头特意加了产于南中某种叫三七的药材。

    现在已经进入了大规模测试阶段。

    此次收复居延泽,正好拿双方的受伤的将士做一个对照组。

    “数据整理出来以后才知道,不过根据我目前经验,止血粉对轻伤的止血效果,肯定比以前的药要好得多。”

    “至于出伤口太大,或者出血量太大的,还要再看看。”

    樊启点了点头:

    “就算是对轻伤有效,那也是好事。”

    “对啊,对受伤的将士也是一件好事。”

    樊启的师伯李当之,当年就是在曹操的军中当医工。

    所以樊启知道,以前战阵上战死的将士,和受伤得不到医治而亡的将士,至少也是五五开。

    这么多年来一直跟在冯君侯身边,樊启更知道,受了伤得到全面救治,再次重返战阵的士卒,那可就算是惯于战阵的老兵了。

    这些年来,为什么冯君侯接连与贼人交战,手头的精兵却是越来越多?

    就是因为冯君侯手底下的将士,上了战阵受伤之后,还能继续活下来的人太多了。

    至少比起魏贼,要多了很多很多。

    这些受了伤却能安然活下来的士卒,就算不是精兵,那也有了精兵的底子。

    樊启觉得这是冯君侯的一个秘密。

    “樊医师,那接骨之术呢?进展如何?”

    能摆脱“医工”的称呼,进阶到医师,同样是要经过医学院的认证。

    条件极是苛刻。

    因为这个职称可以得到凉州刺史府的承认,可以在军中任军医一职,且领有俸禄。

    如今军中也仅是廖廖数人而已。

    基本都是在新型医疗方式或者新药方面有研究的出色人才。

    “难啊!

    樊启摇了摇头,“植枝入骨倒是简单,但这辅药却是有些困难。”

    柳枝接骨,不是什么异想天开,而是在狗身上试过数十次。

    绝大部分在两三个月后可下地行走,四五个月就能正常走跳。

    不过用到人身上时,却是没有那么顺利。

    除了植柳枝外,还要用到其他辅药,同时在养骨期间,还要服用壮骨长骨之药。

    想到这里,樊启叹了一口气:

    “这次回去后,看来我还要去找端木哲,让他给我准备几条狗。我再尝试一下其他辅药……”

    身为狗管事,端木哲是干一行爱一行,现在狗场开得有声有色。

    不但能提供放牧的牧犬,军中用来警戒的军犬,还有用来吃的菜犬,甚至连专门陪富贵人家的娘子玩耍的犬都有。

    有了冯君侯的扶持,别说南乡、陇右、凉州等地,就是锦城都有狗场。

    根据各地的需求不同,狗场的狗种也不同。

    所以樊启根本不用担心拿来试验的狗的来源,。

    医学院的不少学生,也常常喜欢拿狗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你今天给这条狗喂新药,我明天给那条狗开个刀。

    也就是医学院和狗场有战略合作,不然医学院每年光是买狗,就是一笔大支出。

第0931章 别样心思

    喧嚣的战场沉寂下来了。

    晨光曦微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着一股作呕的血腥气,压抑着空旷的北方平原。

    一具具蜷缩的,或是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已经被踏平的草地里,以人世间各种最残忍的,也是最自然的姿式,层层叠叠地横躺竖卧着。

    混杂着支离破碎残肢内脏,污血淋漓的死马,丝缕飞扬的战旗……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尸体中央,用人头垒起的京观。

    死去的将士双目怒睁,不知道是死不瞑目,还是对敌人残暴的控述。

    啄尸的鹰鹫正在成群成群的飞来,大片大片的黑老鸦在无休无止的聒噪着。

    即便厮杀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但浓郁的血腥味儿似乎仍弥漫在整个旷野上,浓烈得无法化开。

    当毕轨看到眼前这一番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时,两眼就像是死鱼眼那样鼓突出来,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他并不是因为眼前的惨烈场景而不适。

    毕竟也是在边境当了数载刺史。

    他之所以这副神情,是因为苏尚、董弼两位将军的战死。

    他们两人的人头被胡人特意挂在旗杆上,插在京观前,极是醒目。

    全军覆没!

    匹马不得返!

    毕轨两眼无神,只觉得脑门在轰隆隆地作响。

    “使君,胡狗残暴,如此侮辱将士,吾等恨不得赶至楼烦尽屠之!”

    魏军的部将们看到眼前的场景,皆目眦尽裂,纷纷请战。

    “屠?屠谁?谁屠?”

    毕轨喃喃地说道。

    他派出的前军,乃是并州精骑。

    如今精骑尽没,剩下的,也就是征召而来的胡骑。

    胡人本就多变,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边的胡骑会不会军心动摇,还很难说……

    想到这里,毕轨猛然清醒过来。

    “此处离楼烦多远?”

    “不足三十里。”

    “快,快,收拾残骸,退兵!”

    毕轨好歹是年少成名的人物,又在并州当了几年刺史。

    他只是骄纵,又不是愚蠢。

    出了关塞,没有足够的骑军,想要与胡人相争,那就是做梦。

    现在精骑尽失,听说胡人还不断在前方的楼烦集结,没有关塞做依托,到时候全军覆没的很可能就轮到自己了。

    “退兵?”

    魏军的部将们皆是意外。

    “使君,为何要退兵?”

    “楼烦恐有伏兵。”毕轨连连催促,“速速收拾!”

    观毕使君脸色,部将们皆知他已是胆破。

    心里不由地有些鄙夷:

    坚持要出塞追击的是你,现在胡人就在眼前,极力退兵的也是你!

    只是魏法严厉,毕轨又是主帅,众将虽心有不甘,但手头却是不慢,很快把尸体掩埋起来。

    然后便匆匆往关塞退去。

    第二日,轲比能亲领万余骑,到达楼烦。

    待他得知魏军已退,不由遗憾地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惜哉!若是彼再多留一日,并州之军,则皆为吾所灭。”

    “介时即便不能入塞而据,亦可掠并州钱帛女子为吾所有。”

    轲比能之子面有惭色:

    “大人教训的是,是我太过心急了。”

    “吾意并非言汝之过,乃是叹惜而已。此次你做得很好,不但让汉人胆寒,仓皇而逃,而且也震慑了步度根。”

    建兴十一年六月,并州刺史毕轨贪功冒进,派出的追兵被轲比能之子灭于楼烦一带,全军覆没。

    就连苏尚、董弼两位将军亦战死,匹马不得返。

    毕轨胆寒之下,退守关塞。

    经此一战,步度根终于下定决心,归附轲比能。

    合并了步度根的部族之后,轲比能的势力,东起上谷郡(即河北张家口附近),西至九原故地(河套地区),鼎盛一时。

    虽然毕轨及时领军退回塞内,但轲比能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再加上步度根呆在并州多年,对并州地理很是熟悉。

    在步度根的带领下,轲比能领三万精骑,劫掠并州的边境。

    一时间,并州烽火四起,边境士吏苦不堪言。

    毕轨本就不善领军,再加上并州精骑损失殆尽,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轲比能的劫掠。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向洛阳求援。

    并州的急报送至洛阳,曹叡大怒之下,又把毕轨的奏章给摔了。

    中护军蒋济出列弹劾道:

    “毕轨先有楼烦之败,后有不护并州之失,若是让其继续凭并州刺史,恐失士吏之望。”

    “凡人材有长短,不可强成。轨文雅志意,自为美器。然非治政之才,更非领军之将。”

    “不若让其入居显职,不毁其德,於国事实善。此安危之要,唯圣恩察之。”

    建议把毕轨调回朝中,不让其任职地方。

    曹叡本就因为浮华案对毕轨不满,闻言便问道:

    “那并州刺史何人可任之?”

    “以前并州有牵子经任护鲜卑校尉,境内无胡人之乱。牵子经才去不久,胡人则生乱。”

    “田国让与牵子经并名于幽并之地,不若让田国让任之。”

    所谓牵子经,便是牵招,已于前年去世。

    而田国让,则是被幽州刺史排斥出幽州的田豫。

    曹叡听了这个建议,略有犹豫。

    田豫当年之所以被调离幽州,亦是因为对胡人多有用兵,引得边境不安。

    若是让他当并州刺史,又如何能让人放心?

    因为牵招生前曾有建言:

    蜀寇有进犯中原之心,而轲比能有南下之意,要注意提防两者联合攻魏。

    萧关一战后,冯贼之名愈盛。

    据细作所探,凉州胡人多有听其令者。

    并州离关中可不算远。

    想到这里,曹叡就越发觉得牵招所见实是深远。

    可惜啊,这等人才,却是再不能为大魏守边矣!

    想到这里,曹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所急者,乃是轲比能作乱并州,若是在这个时候毕轨调走,只怕并州会更加混乱。”

    “故眼前所要做的,是先如何把轲比能与步度根驱离并州,让并州百姓安定下来。”

    中领军杨暨出列上奏道:

    “轲比能与步度根新并,人心未齐,出兵败之,正当其时。若是拖延过久,让二人齐心,以后只怕要为祸幽并二州。”

    “吾岂会不知?只是当以何人领军前往?”

    “臣愿往。”

    曹叡不许:

    “此次领军往并州,只许胜,不许败,杨卿虽为中领军,但以前从未有领军之举,还是留守洛阳为佳。”

    杨暨其实也和毕轨一样,皆是书生。

    如今毕轨出事,曹叡自然不放心让杨暨领军前往。

    蒋济再次上前:

    “臣亦愿往。”

    蒋济乃是早年就追随曹操的老臣,多次领军作战,又善审军事,乃是合适人选。

    只是曹叡却是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事关重大,且容吾再思索一番。”

    中护军一职虽位不比上卿,但职权颇重,除可总统诸将,执掌禁卫外,另有负责选任武官之权。

    洛阳有歌谣:欲求牙门,当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

    说的便是有人欲为牙门将,则须得向蒋济送一千匹帛;就算是五百人督的这种低级军官,也需要五百匹帛。

    当然,魏国以世家为根基,权贵豪右多有违法之事。

    这点行贿收贿,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

    司马懿还曾拿这个事问蒋济,蒋济开玩笑地答曰:

    洛阳物贵,少一钱亦不可得也!

    于是两人遂相对欢笑。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司马懿和蒋济的私人关系很好。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曹叡才不愿意蒋济领军前往并州。

    理由也很简单。

    如今魏国近半精兵,皆聚于关中,由司马懿所统。

    眼下能派往并州的兵力,只能是驻扎于洛阳的中军。

    若是把中军交给蒋济,曹叡晚上怕是睡得不太安稳。

    就在这个时候,从关中送过来的一封战报,解决了曹叡的心头之忧。

    “论起用兵,还是大司马能让人放心!”

    战报上写的是数次派军前往北边,驱逐胡人,巩固北地郡。

    且多是秦朗领军,故战报中还特意为秦朗请功,言其颇有大将之风。

    曹叡看到这里,万分高兴地说道:

    “吾知用何人领军前往并州矣!”

    当下连忙下了急诏,派快马送往关中。

    急诏日夜不停,仅两日便到达长安。

    秦朗得诏,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洛阳,然后领着中军,向并州出发。

    “大人,陛下当真让秦朗领军去并州了!”

    司马师一脸敬佩地看着司马懿,“大人前番所料,皆一一应验,实乃深谋也!”

    “陛下虽有秦皇汉武之志,却无秦皇汉武之智,加之年纪尚浅,性子急躁。”

    司马懿并没有因为司马师的话而高兴,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些年来,吾也算是能摸清了陛下的几分心思。”

    司马师看到自家大人这般模样,欲言又止。

    最后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到自己父子的谈话,还是忍不住地压低声音问道:

    “大人想办法把秦朗调离关中,可是有所谋算?”

    事实上,一直在关注并州的司马懿,几乎是与洛阳同一时间知道了并州的局势。

    毕竟北地郡的北边,就是九原故地。

    而关中的冯翊郡,与并州仅仅隔了一个平阳郡。

    即便没有掌握全部信息,但司马懿已经可以根据手头的消息,推测出并州目前的情况。

    所以送往洛阳的战报,根本就是掐着时间送的。

    如果说前些日子司马师还只是有所怀疑,现在几乎就已经肯定了。

    司马懿看了司马师一眼,淡然道:

    “我还道你不敢问。”

    司马师脸色微微一变,只见他有些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大人……”

    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司马懿瞟了司马师一眼,仿佛知道司马师心里在想什么。

    司马师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对,大人既然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那岂不是说大人也想过……

    他猛地又向司马懿看去。

    司马懿却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西边,目光深远,良久之后,这才突然开口道:

    “大郎,蜀魏之间,在关中终究会有一战,甚至数场大战,两国不分出胜负,只怕不会罢休。你觉得到时是蜀胜亦或是魏胜?”

    “自然是魏胜。”

    司马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司马懿转过目光看向他:“我问的是,谁会胜出,而不是你想要谁胜出。”

    司马师本想说“因为关中有大人在”,但当他感受着自家大人目光里的压力,一时间竟是讷讷说不出话来。

    只是大人就这么一直盯着自己,似乎一定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司马师咬了咬牙,这才说道:

    “五五开吧。”

    司马懿这才点了点头:

    “不错。若是在陇右之战以前,谁要说蜀人想进入关中,那就是个笑话。”

    “但现在……”说到这里,司马懿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现在不一样了。”

    “蜀国前有诸葛,后有冯贼,更兼蜀军悍勇,即便是吾,亦未必有信心胜过此二人。”

    “陛下让吾守住关中,若是吾能败此二人,则将从大司马升至何职?”

    “若是败于二人之手,让关中陷落,吾之罪,将何以定之?”

    司马师听到这里,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马懿。

    但见平日里凡事皆有谋划的大人,脸上略有阴沉,也不知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大人?”

    司马懿目中隐有寒芒,脸上又带了些许捉摸不定的神色:

    “大魏立国以来,军中将帅,皆是以宗亲为主,然如今宗亲已势微。”

    “现在扬州有满宠,关中有吾,皆非宗亲,却掌大魏大半精兵。”

    “更兼陛下登基这些年来,对外立威不足,在内又有世家豪右渐掌地方选官之权。”

    “吾这一次,虽心有所料,但其实还是存了试试陛下的意思。”

    说到这里,司马懿的脸色已经越发地阴沉:

    “没想到陛下当真是选中了秦朗,由此看来,陛下对眼下的局势,其实已起了防范之心。”

    九品中正制,让选官之权,渐渐落入世家大族之手。

    陛下既然有秦皇汉武之志,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世家大族掌政之后,再掌军权?

    所以自己虽说被陛下派来关中,委以专任之权。

    但这个看起来是极度信任的背后,未必是好事。

    司马师听到这里,如果还不明白,那就是枉费司马懿培养他这么久了。

    “所以大人想办法把秦朗调离关中,是……”

    “是给以后做一些打算罢了。”

    司马懿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司马师,“你现在知道吾以前为什么要提醒你注意夏侯徽了吧?”

    司马师身子一抖,脸色惨白。

    夏侯徽,正是司马师的妻室。

    她是夏侯尚之女,夏侯玄之妹,正是出身夏侯三族之一。

    夏侯玄因为毛皇后之弟,以及浮华案一事,被陛下记恨。

    “夏侯家的人,现在被陛下所忌,若是你不想让她连累了我们司马家,最好早早做好准备。”

    “再说了,”司马懿目光阴冷起来,“夏侯家为了翻身,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真要被别人拿到了我们司马家的把柄,去陛下那里邀功表忠……”

    司马师“扑通”跪了下来。

第0931章 曹三之死

    兖州东郡,东阿县,有一小山,位于大河北岸。

    其形如卧龟,南北延伸,名曰鱼山。

    隔河群山连绵,攒峰耸翠,鱼山犹如一道天然屏风。

    河岸金堤绵亘,似黄龙静卧,越过鱼山,则是沃野万顷,一抹平川。

    鱼山南有大河,东有小清水,两相萦绕,合为襟带。

    曹植遗愿,便是死后能葬于此处。

    虽然生前不得志,时时受到监国谒者的监视。

    甚至生前最后一年,曹植的王府所统部曲不过六十来人。

    但在他死后,曹叡却派出大批役夫,给他修建墓地,依山营穴,封土为冢,占地竟有千余亩。

    同时又吩咐兖州刺史,每年须派出二百人修理墓地。

    曹植的两个儿子,曹苗与曹志,则是在鱼山下建了茅庐,守孝三年。

    这一日,陈王妃突然来到鱼山。

    曹苗与曹志大是意外,连忙上前行礼:

    “阿母来此,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

    两人虽皆是庶出,非陈王妃所出,但曹植生前曾让二人待嫡母如生母,二人自不敢违背。

    陈王妃扶起两人,伤感地说道:

    “陈王去后,吾日夜思念,特别是这几日,夜里常常在梦中与陈王相见,故前来祭拜。”

    陈王妃让兖州刺史护送自己前来的将士在山下等候,自己领着二子登山,陈王府的老人拿着祭品跟随其后。

    待到了山上,三人不免在墓前痛哭了一番。

    跟在后头的陈王府老人,皆是跟着垂泪。

    特别是有一人,以额触地,不能自已。

    曹苗曹志见此,心里不由地有些感叹,原来府上竟还有这等忠仆。

    陈王妃似乎亦是有些惊讶,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温声说道:

    “曹三,吾素知陈王生前视汝为心腹,你且上前来吧。”

    说着,她又让其余的仆人退下去。

    曹苗和曹志正有些奇怪陈王妃的举动。

    陈王妃脸色却是已恢复平静,从袖口拿出一封信,递给曹志,说道:

    “陈王生前,其实曾秘派曹三二次前往凉州,这是冯郎君让曹三带回来给陈王的祭文,你二人且看看吧。”

    曹志被曹植立为承爵之人,他连忙伸出双手接过去。

    打开信纸后,发现所谓的祭文,其实就是一首诗。

    诗题为《哭曹子建》: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诗的首句,便是开篇明宗义,以万丈赞其才,确实是冯郎君一向的文风。

    只是一个“虚负”,再加后面这句“一生襟抱未曾开”,便是由赞转叹。

    曹志想起大人最后的那段时光,冯郎君送来礼物,居然被那文学防辅官截留。

    堂堂诸侯王,竟是被恶吏欺凌若此,这可是比“一生襟抱未曾开”悲惨多了!

    他竟是忍不住地又大哭起来。

    曹苗看毕,亦是跟着大哭。

    倒是陈王妃,早看过了此信,安抚道:

    “陈王与冯郎君,虽未曾相见,却胜过多年故友。陈王生前得冯郎君赠诗一首,便彻夜欢饮。”

    “如今他若是得知冯郎君专门为他赋诗,在地下只怕是要狂喜不已。此乃幸事,如何作女儿之态?”

    曹苗和曹志一听,这才止住了哭声:

    “阿母说得是。”

    陈王妃以目示意曹三。

    曹三于是开口道:

    “两位公子,小人得陈王之命,前去见冯郎君。冯郎君除了给小人这封信外,还让小人给带了几句话。”

    曹苗和曹志对视一眼,两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阿母会屏退其他人。

    “请讲。”

    “冯郎君有言,他既为陈王知音好友,那两位公子便是他的亲侄子。若是有朝一日,两位公子在魏国难以立足,可前去投靠他。”

    曹苗听了曹三这个话,当场就是“啊”地一声叫,然后又连忙捂住自已的嘴巴掩饰自已的失态。

    同时惊恐地转头看了看远处的下人,似乎很害怕有人听到这个消息。

    曹志却是比曹苗能沉得住气,脸色仅仅是微微一变。

    他直勾勾地盯了曹三一会,然后忽然转过头来:

    “阿母意下如何?”

    陈王妃摇头:

    “吾不过一个妇人,能有何见识?陈王让你承爵,便是知汝乃保家之人。现汝为家主,自是由汝作主。”

    曹志垂下眼眸,轻声道:

    “冯郎君与大人,乃是伯牙子期之交,他既然这样说,孩儿若是能与之相见,便是唤他一声叔父又有何妨?”

    “但大人乃魏之宗亲,而冯郎君却是蜀之臣属,于公而言,孩儿与他,算是敌雠。”

    “且不说孩儿已被陛下封为陈王,便是兄长,亦有高阳乡公之爵。真要去投靠冯郎君,得封王乎?得封公乎?”

    曹植对皇位有威胁,但曹植的儿子对皇位可没什么威胁。

    所以自曹植死后,不说曹志和曹苗,就是仍在陈王府的陈王妃,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只是她这些年来受了多少委屈和苦楚,要说心里真没一点怨气,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她对曹丕曹叡父子俩,是真的打心底不敢相信。

    但见她叹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但陈王的际遇,仍犹在眼前,古人云: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如今尔等不过一窟,可高枕而卧乎?”

    天下哪个世家不是多头押注?

    多做一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曹志苦笑道:

    “阿母,我们姓曹,与别人不一样。若是投了蜀人,便是让大魏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

    “到时且不说世人会怎么说我们,只怕就连大人的名声,亦要被拖累,成了曹氏不忠不孝的子孙。”

    “就算是冯郎君再怎么视吾等为侄,但他既是蜀臣,心里也未必没有存了别样的心思……”

    听到曹志论及曹植,陈王妃终于有所顾忌。

    她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些庆幸地说道:

    “陈王让你承爵,果然是道理的。”

    她一个妇人,只顾想着前事,觉得多找一条后路总是没错,却是没想得这么深。

    母子三人谈论完毕,曹志对着曹三行礼道:

    “冯郎君之言,还请君深埋心底,莫要泄露半句。吾等性命,皆操于君之手矣!”

    曹三不敢接礼,流泪道:

    “陈王待小人如心腹,小人性命,早就托付给陈王。若非陈王生前有吩咐,小人早就追随陈王而去了。”

    “如今小人已完成陈王生前吩咐之事,再无挂念,又岂会再留恋于世?”

    曹三又给陈王妃与曹志曹苗三人行了大礼:

    “小人到了地下,把王妃与公子现在的处境告知陈王,想来陈王定会高兴的。”

    言毕,但见曹三对着墓碑叫道:

    “陈王,曹三这就来陪你了。”

    然后便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已的胸膛。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把陈王妃吓得尖叫起来。

    曹志连忙把远处的仆妇喊过来,让她们扶着陈王妃下去。

    收拾完了山上的一切,又安抚好陈王妃,一行人这才下山。

    待兖州刺史府派过来的将士护送着陈王妃离开后,曹苗这才悄悄地问曹志:

    “四郎,你以前对朝廷亦颇有怨言,怎么在阿母面前,却是那般说辞?”

    曹志再没了方才的平静,面色已经变得阴沉。

    “阿兄,我们在这里,即便有人监视,只要小心一些,别人也偷听不到。”

    “但阿母和我们不一样,虽说现在王府上没了监国谒者,但谁知道暗地里都有些什么人?”

    想起在山上时阿母屏退下人的举动,想来她也觉得府上的人可能不保险。

    曹苗听了这番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还道……呵呵,是我想多了。”

    曹志苦笑道:

    “大人才离世半年,我岂会这般轻易地忘记大人生前遭遇的一切?”

    说到这里,他的心里越发地悲苦起来,“其实大人第二次派曹三前往凉州,本意是为我们寻一条后路,我又岂会不知?”

    曹三表面看起来是为了追随大人而去,实际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甘愿自尽而亡。

    曹志准备上表朝廷,把曹三安葬在鱼山下,陪伴父王。

    父王的苦心,曹三的牺牲,都是为了他们兄弟俩,曹志非是铁石心肠,又怎么会没有触动?

    只是在外人面前,他不得不把这个秘密隐藏在最深处。

    毕竟这种事情,乃是最大的禁忌。

    曹苗却是忍不住地低声问道:

    “你也不相信陛下?”

    曹志摇头:

    “我不但不相信陛下,也不相信豪右,再加上外有蜀吴二国,非是善类。”

    “如今大魏,看起来仍是天下正中,其实已是隐有危机,故多做一些打算,不是坏事。”

    太和五年,也就是前年,父王曾数次上书,言:

    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也。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并以田氏代齐,三家分晋的例子,极力劝说陛下多用宗亲,以防豪右。

    然陛下仅以优文答报而已。

    正是因为看着大魏宗亲愈轻,而豪右愈重,所以父王这才对陛下彻底失望。

    夏侯三族本是曹氏宗亲,如今软禁洛阳。

    毕轨亦是姻亲,败于胡人之手。

    不用宗亲,自废姻亲。

    而扬州都督军事者,满宠是也;关中专权事者,司马懿是也。

    天下精兵,大半控于外人之手,此大魏开国以来,从未有见。

    曹苗听到曹志的话,脸上也是变得难看。

    他有些涩声地问道:

    “四郎对大魏竟悲观至此?”

    不管文皇帝父子如何对待自已一家,但正如四郎在山上所说的,他们终究还是同一个姓。

    谁也不愿意看到武皇帝一辈子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被败坏了。

    “倒也不是悲观。”曹志摇头,强自一笑,“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只要关中不失,我们就过好自已的日子。若是连大司马都挡不住蜀人……”

    说到这里,曹志的声音也低沉下去,“真到了那一步的时候,那我们就不得不做准备了。”

    曹志与曹苗对大魏的心情,比起曹植来,还要复杂得多。

    要说希望大魏能一统天下,那是肯定的。

    但因为曹丕父子对他们一家的做法,再加上这些年大魏对外战争的拉胯。

    让他们有一种恨其不争,怒其不公,偏偏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曹植正是在彻底绝望之后,这才在临死前,既担心魏国将来,又担忧儿子未来,给他们找了一条后路。

    只是曹植不知道的是,即便他没有给自已的儿子找后路,曹志在历史上,也是一个识时务者。

    从高平陵之变,到司马师废曹芳立曹髦,曹志和其他曹氏宗亲一样,都把自已当作旁观者。

    到曹髦被杀,司马炎前往邺城迎接曹奂到洛阳登基,曹志甚至特意在夜里去拜见了司马炎。

    两人谈了整整一夜后,曹志得到了司马炎的看重。

    待司马炎篡魏,还特意下了一道诏令,赞扬曹志“履德清纯,才高行洁,好古博物,为魏宗英”。

    由此可见曹志对时势的把握。

    而因为某只土鳖的非法穿越,魏国的颓势远比历史上来得早。

    别的曹氏宗亲可能依旧看不出魏国的隐忧,但曹志乃是曹植之子,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见曹志郑重地对曹苗说道:

    “阿兄,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到时我们兄弟二人,我留在魏国,你去投靠冯郎君。”

    曹苗神色大变,失声道:

    “四郎!”

    曹志用力按住曹苗的双肩,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已的话:

    “我既承大人王爵之位,想要离开,谈何容易?你不一样。”

    “你既非嫡子,名声又不著,朝廷也不会太过注意你,到时候你想法子悄悄离开,总是要比我容易得多。”

    曹苗呐呐道:

    “我若离开,那你怎么办?”

    曹志喟然一叹:

    “真到了那个时候,生死由命罢了。我真要有什么不幸,只盼阿兄到时能过继一子,令吾香火不断。”

    说到这里,他又是强自一笑:

    “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无人有心管我们这些宗亲,我亦是平安无事呢!”

    曹苗却是忍不住,抱住曹志大哭:

    “只愿大司马能守住关中,我们兄弟二人,关起门来,过好自已的日子!”

    曹志苦笑,长叹。

    就算大司马能守住关中,大魏也还有内忧啊!

    就是不知将来,是内忧先发,还是外患先至……

第0932章 孙权伐合肥

    可能是曹苗和曹志的许愿起了作用。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魏国这些年来实在太过不顺,所以终于开始触底反弹。

    并州首先传来了好消息。

    秦朗所领的禁卫军,一举击溃了轲比能与步度根的联合军。

    这个并不算是什么意外。

    驻守洛阳的禁卫中军乃是魏国最精锐的部队。

    虽然比不过武皇帝当年亲手所设的虎豹骑。

    但说句实在话,在陇右之战以前,大魏的禁卫军,除了不习水战,大江以北,已经无人能与之相争。

    若不是冯贼太过狡悍,张郃所领的数千中军,说不得在街亭就扭转了陇右的局面。

    陇右之战后,曹叡也时常在想,若是当年虎豹骑仍在,那该多好。

    特别是萧关一战后,冯鬼王派赵三千,凿穿十万大军营地,名动天下。

    曹叡心中更是添了几分悔恨之意:

    大魏当年解散虎豹骑,如今看来可能是一个错误?

    只是如果不解散虎豹骑,那就没有办法建立起禁卫中军。

    原因很简单。

    虎豹骑所耗费的钱粮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虎豹骑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五千人上下。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谁也想像不到,蜀人会在萧关一战中,居然能拿出比虎豹骑还要恐怖的三千铁甲骑军。

    魏国以八州之力,供五千虎豹骑尚觉得吃力。

    仅有一州之地的蜀人,是怎么养出这三千铁甲骑军的?

    他们的钱粮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

    这不但是曹叡心里最大的谜团之一,同时也是魏国诸将与臣子最大的迷惑之一。

    这几年与蜀人相争,接连遭遇惨败,让曹叡一度自我怀疑起魏军的战斗力。

    不过幸好,去年先有田豫袭杀周贺,后有满宠击退陆孙的偷袭。

    现在秦朗又率领中军,干脆利落地击败了轲比能与步度根的联手。

    让曹叡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

    葛贼号称卧龙,冯贼被称鬼王,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

    不是我大魏不行,是蜀人有此二贼,太过狡悍。

    此念刚起,并州的秦朗那边,又派人传过来一个消息:

    轲比能因为损失惨重,欲吞并步度根部族,二人起了内讧。

    最后轲比能杀了步度根,步度根之侄泄归泥惊惧之下,再次领部族逃回来,重新归降大魏。

    朝中有大臣上书言:

    胡人无义,不知廉耻,反复无常,当趁其失势穷途时,灭其部族,以免后患。

    曹叡考虑之后,拒绝道:

    “泄归泥与轲比能本就有杀父之仇,后从轲比能处逃出来,归附步度根。”

    “现在步度根又被轲比能所杀,泄归泥与轲比能之间,又多了一个杀叔父之仇。”

    “泄归泥屡次从轲比能出逃,说明此人确非与轲比能同一类人。”

    “兼之彼势穷来投,若大魏趁机灭之,只怕有损名声,以后当如何取信于胡人?”

    于是他下令,拜泄归泥为归义王,赐幢麾、曲盖、鼓吹,让泄归泥的部族居住在以前步度根部族所在的地方。

    轲比能经此一败,元气大伤,领着部族向漠北逃去。

    再加上曹叡和幽州刺史王雄对胡人的安抚政策,幽并二州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到了十一月,辽东的公孙渊那边又送过来一个大礼:

    吴国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等人的首级,并重申自已乃是魏国臣子。

    曹叡得到张弥、许晏等人的首级,大喜之下,封公孙渊为大司马,晋爵乐浪公。

    曹叡的喜事,对于孙权来说,那就是丧事。

    得知派往辽东的将士大部被公孙渊所诛,而船队带过去的那些奇珍异宝,皆被公孙渊吞没。

    孙权眼前就是一黑!

    再想起当初自已决定派船队前去辽东时,朝廷上下,几乎所有大臣持反对意见,孙大帝脸上就是火辣辣的。

    公孙贼子,宁受魏贼之公爵,亦不愿要我吴国之王爵耶?!

    一念至此,孙权只觉得胸膛就是翻腾不已,气血差点就涌上喉咙。

    气极之下,孙权拔剑在手,怒道:

    “朕已过知天命之年,世间难易之事,靡所不历。没想到却被鼠子所趁,实是辱朕太过!”

    “朕誓必亲领大军,踏平辽东,斩鼠子之头,掷于大海,非如此无颜临万国!”

    下边的臣子们,自丞相顾雍以下,听到陛下在朝堂之上,当众发此誓言,顿时集体就是一个哆嗦!

    要换了以前,刘备曹操这些人仍在的时候,说是要亲领大军出征,那是最正常不过。

    毕竟他们都是马上皇帝,一生征战沙场。

    现在不一样,天下三分,鼎足之势已成。

    皇帝最好还是呆在后方,不要轻易出征。

    不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在国内就很容易造成动荡,甚至有倾覆之忧。

    就连征战一生的刘备,也不因为夷陵之战,差点让蜀国亡国?

    也就是依托山岩之阻,再加上还有一个治政可谓天下前三的诸葛亮,这才勉强渡了过去。

    如果不是后面又冒出个治军治民生财敛财皆是顶尖的冯永。

    蜀国怕不是要永远困死蜀地?

    诸葛亮与冯永二者并力十余载,这才有了蜀国今天的局面。

    不然真要让冯永再早出山十年,效力刘备,这天下成了什么样,那还真不好说。

    近一点的,看看曹叡这些年来,君威一直不立。

    虽说主要是因为他登基以来,魏国连遭惨败。

    但最早的起因,不正是他在陇右之战时,轻言亲征,督战长安,最后又被迫灰溜溜地跑回到洛阳?

    说是扶着张郃的棺枢回去的,但天下人又不是傻子,都知道真正的事实是什么。

    当时洛阳还有人鼓动太后立曹植为新君呢!

    可见那个时候曹叡的形势恶劣到什么程度。

    吴国第一重臣张昭现在还窝在家里,不肯上朝。

    身为丞相的顾雍义不容辞地第一个出列反对:

    “陛下万乘之躯,正值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之际,却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有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道。”

    “今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轻万乘之重,乘桴远征,与行万里中道而辍足,图四海却怀细以害大何异?”

    尚书仆射薛综第二个出列:

    “昔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也?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

    “今陛下欲乘船征万里之外,成山之难,犹在眼前,陛下此举,虽惜失于辽东将士,却是抛江东万世之基于何地?”

    选曹尚书陆瑁第三个出列:

    “魏贼与国,壤地连接,一旦国家有隙,彼定会伺机而动。陛下之所以越海求马,曲意于公孙渊,正是为了除眼前心腹之患。”

    “而今欲亲征辽东,乃是弃本求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猾虏闻之,恐欣然于心矣,此非大吴之计也!”

    吴国重臣,接二连三地出列劝阻,与先前群臣劝说自已不要大张旗鼓派船队前往辽东,成了鲜明对比。

    孙权盛怒之下,虽知道群臣说得有理,但越发觉得脸上无光,下不来台。

    “然鼠子欺朕辱朕如此,朕若忍让,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陆瑁善揣人心,当下再次出列:

    “陛下,夫兵革者,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今中夏暴乱未已,陛下反征辽东,实乃舍近治远也。”

    “昔赵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安定,百姓康阜,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华夏凶桀未殄,未宜以渊为先。”

    “愿陛下抑威任计,暂宁六师,潜神藏志,以为后图,只待陛下大事时捷,鼠子则不讨自服。”

    这番话,拿一代明君汉文帝做例子,又有让孙权与汉文帝相比之意,终于让孙权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口嗨之下,好不容易有人给了个台阶,孙权自然就阶下坡:

    “朕之怒,不为已身,实为没于辽东诸多将士耳!既欲诛渊,则先平中夏。闻魏贼新建合肥新城,征之正当其时……”

    众臣一听皇帝不想打辽东了,想去打合肥,当下就松了一口气。

    打合肥好啊,只要不是打辽东,那一切好说。

    合肥临近江边,又有巢湖,打不过还可以随时跑回来……

    “陛下圣明!大吴欲北进中原,则必下合肥,征之正当其时。”

    顾雍生怕孙权改变主意,连忙开口定了下来。

    虽然合肥也不好打,但总比跨海去打辽东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以大吴现在的局势,东、南两面皆是大海。

    突破方向唯有西、北两面。

    西边是永安。

    抛开蜀国是大吴的盟国不说,就算双方仍是敌人,永安也是最不好打的。

    要不然当年刘备兵败夷陵,上大将军难道就不想趁机攻入蜀地?

    若非蜀国内部有变,以蜀国现在的国力,大吴想要从永安攻进蜀地,怕是举全国之力,亦难办到。

    更别说永安的东北边,还有一个魏贼布有重兵的襄阳。

    若是举兵攻永安,谁知道襄阳的魏贼会有什么举动?

    反之,若是北进襄阳,谁能保证永安的蜀人没有别的想法?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蜀人许以甘蔗之利,大吴亦不过是做个样子,随意打打襄阳便立刻撤军的原因。

    如果说天下是三足鼎立,那么南郡永安襄阳,也是一个缩小版的三足鼎立。

    所以说,永安不可攻,襄阳不可伐,大吴最好的突破口,正是在合肥。

    这也是为什么大吴年年都要征伐合肥的原因。

    江东有些世家或许会满足于割据江南之地。

    但孙权怎么说也是一位皇帝,他肯定不愿意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活活困死在江南之地。

    只是大汉丞相看得很明白:

    “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

    这个现实,吴国不是说没人看出来。

    但看出来又怎么样?

    孙大帝表示,既然你们蜀人都能突破祁山,凭什么就说我“不能越江”呢?

    我不服,合肥我肯定会打下来的!

    如今得到了群臣的支持,孙大帝豪气大发,道:

    “吾屡攻合肥不下,可见魏贼此城确实紧固。如今贼人城固却弃之,此可谓未攻而拔矣!”

    “到时吾领大军至城下,贼人定然心怯,岂有不破之理?”

    于是建兴十一年十二月,孙大帝再一次亲领十万大军,向北进发。

    虽然去年的时候,陆逊攻打庐江郡六安城功败垂成,但也暴露了六安城、寿春城、合肥城之间的相互救援不易。

    所以孙权有样学样,另派出卫将军全琮,督五万人马攻打六安。

    而他自领五万,进军合肥。

    自居巢县入巢湖,到达巢湖的北岸,正是逍遥津。

    孙权立在船上观看,果见昔日临湖而建的合肥旧城,已被摧毁。

    城门早已被拆除,护城河也被填平。

    唯有那布满了各种伤痕的城墙仍在,不过险要之处也已经被故意拆除了许多,变得残破。

    很多地方已经完全像一道黄土的荒岗了,因为无人维护,干枯的野草,枯萎的藤蔓,在城墙上随处可见。

    看着昔日屡攻不下的坚城,此时竟是毫无防备地任由自已进出,孙权不由地生出一股感慨。

    “陛下,大军已在此处二十来日,要不要上岸?”

    有人低声请示道。

    “上岸?”

    孙权闻言,脸上的神情就是一滞。

    也不知怎么的,他看向眼前的岸上,似有一将,披甲持戟,大声疾呼:“吾乃张辽张文远是也!”

    一边带头登锋陷阵。

    他的身后,不过数百军士,却敢向十万大军的营垒发起冲锋。

    未至营垒,已有先军迎将出去,却被此将斩二将、杀数十人……

    这是一场恶梦!

    也正是此役之后,孙权知道,自已在心里是真的怕了。

    从此以后,即便是屡次领军前来攻打合肥,他再没有轻易踏上岸边一步。

    但为了消除这个心中的梦魇,他又总是想着要亲自领军打下合肥。

    只是当魏人把合肥拱手相让,吴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进入合肥城时,孙权又开始犹豫了。

    或者说他突然发现,自已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心底的梦魇。

    听到将军提醒自已已经在这里徘徊二十余日,孙权脸皮一热,咬着牙,执鞭对着合肥旧城喝道:

    “登岸!”

    身为帝王,若是不敢面对心底的梦魇,又谈何平天下?

    今日,他不但要踏入合肥旧城,还要进攻下合肥新城!

    得知孙权领着大军弃船登岸,站在合肥新城的满宠哈哈一笑:

    “孙权得知我们迁移城址,便举大军而来,必定是欲求得一时之功。然逡廵二十余日而不敢登岸者,怕不是心有惧意?”

    “如今勉强上岸炫耀武力,不过是显示实力有余,前来攻城之意未必坚定。更兼吴人善水战,陆战不足,败之正当其时!”

第0933章 消除不去的梦魇

    相比于孙权在逍遥津徘徊不定,被派去攻打庐江的全琮动作要快得多。

    庐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全琮就已经领军直逼六安城。

    不过也幸好陆逊去年曾偷袭过六安城,所以守军早就有准备,得到境内出现吴军的消息,立刻紧闭城门,不让进出。

    正蜂拥向六安城内逃来的士吏百姓,好不容易逃到这里,竟是无法入城。

    所有人不禁在城下哭喊救命,只是城内守军非但没有开门,甚至还射下箭来,逼退众人。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谁又在大声喊道:

    “吴人至矣!”

    果见远处烟尘大起,吴人已快要到城下。

    城外的众人不得已,只好惶惶然四处寻路逃散。

    吴军的斥候早就把这个情况上报了过来。

    军中诸将得知,顿时大喜,纷纷向全琮建议道:

    “卫将军,城外这般多男女丁口,何不分兵捕获,一可增益部曲,二可邀功请赏。”

    吴**制,乃是部曲世袭制,除了皇帝所领禁卫中军,其他各部军士皆可世袭。

    故吴国大多领军之将,极是热衷平定山越蛮夷等叛乱,因为所俘可以收为部曲仆客,为自已所用。

    而对外用兵,则是少了一份热情,多了一份谨慎。

    毕竟为国作战,死伤的将士有相当一部分可算是自已私有的部曲。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出战,居然有这等敛财的好机会。

    在他们眼里,那些四处逃散的男女百姓,那可都是财产啊!

    六安城在望,军中诸将不想着如何攻城,只想着如何分兵捕获百姓,以增部曲。

    全琮看着一张张兴奋而又贪婪的脸,虽然知道这是军中传统,但他心中却是愤怒的同时,又带了某些悲哀:

    “陛下既付吾半数人马以取庐江,自当以国事为重,焉能见小利而失其职?此非人臣所为哉!”

    “今若分兵捕民,则攻城难免拖延,捕得之民再多,又何以能与攻取庐江相比?”

    “且我军初至,情况不明,谁知敌军有无埋伏?若是轻易把兵力分散出去,万一被敌人所袭,区区民众,又如何弥补将士死伤?”

    “介时不止是我,在座各位只怕亦难逃罪责。与其捕民求功而获罪,不如全力攻城。”

    虽然全琮乃是吴郡人,实打实的江东豪族出身。

    不过他娶了孙权之女孙鲁班为妻,乃是孙权女婿,深得孙权所重。

    好歹孙家入主江东已有数十载,这么多年来,培养出几家愿意全力效忠的世家豪族,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万一孙吴真成天下共主,那么有从龙之功的他们,获得的利益自然要比偏安江南大得多。

    全琮算是深度绑定了吴国皇室,所以他与一些江东世家不大一样。

    相比于苟安江南,他更希望吴国能积极进取,统一天下。

    怀有这种想法的江东人士,还有陆逊、朱然等人。

    所以自是看不惯诸将以私利为先,不以国事为重的行为。

    全琮既是卫将军,又是军中统帅,以他的身份说出这番话来,诸将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得怏怏而下。

    很快,吴军来到六安城下,驱散了周围百姓,然后开始做攻城准备。

    哪知这一准备,就是二十多天。

    原因很简单。

    因为东边一直没有传来陛下已经到达合肥城的消息。

    孙权没有拖住合肥的魏军,那么全琮这边,不但要提防寿春的魏军来援,同时还要防备合肥方向的魏军。

    去年陆逊遇到这种情况,都只能是连夜撤军,全琮又岂敢托大?

    孙权在巢湖边看风景看得太久,全琮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始焦虑起来。

    所谓兵贵神速。

    全琮最开始的一路突进,就是为了让庐江诸城来不及防备,没想到现在竟是在六安城下白白浪费了二十多天。

    现在别说魏国准备得怎么样了,就是六安城的城墙恐怕都已经加高了一丈。

    至于尚未出现的援军,谁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哪里?

    全琮还只是焦虑,军中诸将已经开始有些怨言。

    陛下神武之姿,做臣子的当然不敢抱怨。

    他们抱怨的,自然是全琮不让分兵捕民之事。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分兵捕民,一来好歹还有些许功劳,二来可以得利。”

    “是啊是啊,不似现在,又不攻城,那些百姓亦早就奔散不见,空无所获……”

    ……

    对于这些怨言,全琮就算是听见了,也只能当作不知道。

    当孙权终于领军上岸,向合肥新城出发的消息传过来时,全琮却是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先机已失,且看天意如何吧!”

    去年上大将军突袭六安,都未能得手。

    如今让魏军足足准备了一个月,想要破城,不看天意,难道看魏军会不会主动开城门投降吗?

    更别说寿春的援军,究竟是在合肥,还是在庐江,谁也不知道。

    所以失了先机的全琮,攻城战亦是打得缩手缩脚,因为他还要时时注意东西两个方向的消息,免被人断了后路。

    相比于全琮的缩手缩脚,下定决心直面心底梦魇的孙权,则是放开了手脚,全速向合肥新城前进。

    说实在话,冬日里行军,真的是太过受罪。

    因为军中将士所披的甲衣,非但不能保暖,反而会吸走身上的热量。

    大冷天里本来就已经够冷了,再披上甲衣,一个不小心,就会染上风寒之类的疫病。

    这也是为什么孙权喜欢在冬日里北上的原因。

    魏军陆战胜过吴国甚多,这是世人所公认的事情。

    吴军在冬日作战,战斗力当然也会下降。

    但寒冷的天气,只会让魏军的战斗力下降得更多。

    就算是仍然比吴军强,但至少两者的差距也会比往常要小一些。

    毕竟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吴人会染风寒,魏人也会染风寒。

    他们的统帅又不是某只冯姓冤大头,为了减少军中骨干的受到箭弩伤害,连丝绸都愿意拿出来。

    他们连手套都没有,在寒冬里挥舞着兵器,都有可能会冻裂甚至冻伤手。

    哪像某只冯姓土鳖那样,钱粮多了没处花,居然专门搞什么冬日作训计划。

    当然,身为皇帝,孙权自然是不用受冻的。

    冬日里不好骑马,他坐在车驾里,还有暖炉。

    “报!陛下,前方就是合肥城!”

    三十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孙权还是很小心,一路上让人派出大批斥候,以免魏军设下埋伏。

    不过他发现自已是多虑了。

    合肥旧城拆得很彻底,连百姓都迁移得很彻底。

    一路过来,除了魏军的斥候,别说是埋伏,就是一个百姓都没有看到。

    此时听到已经快要到达合肥城下,孙权原本有些吊着的心终于落下。

    “来人,备马!”

    孙权披上又长又厚的羽绒服,从车里出来,翻身上马。

    抬眼望去,果见前方有一城隐约可见。

    待更近了些,终于可以看清此城。

    但见此城南面有湖,北面和东面皆有天然的护城河,正处于三面环水之中。

    唯有一方可通行,偏偏还是直通往后方魏国之地。

    若是吴军想要攻城,那就必须先要跨过面前这条宽阔的河流。

    幸好时值冬日,水量不多。

    孙权于是下令,找几个水浅之处,搭桥过河。

    经过石亭一战,魏国损失很大。

    所以这几年来,从来都是吴军主动北上,魏国皆是处于防守状态。

    再加上孙权这一次又是大军尽出,所以他料定魏军肯定是像前面几次那样,只会据城而守,根本不敢出城。

    原因很简单:兵力不足。

    要不然魏国怎么会把合肥城向后方迁移呢?

    没有魏军的干扰,桥很快铺好了,孙权一声令下,吴军开始过河。

    满宠站在城头,看到城下的华盖开始移动,他冷冷一笑。

    扬州一线,兵力不足是事实。

    除了因为石亭一战损失太多兵力外,西边的蜀寇,也给大魏造成了太多的压力。

    毕竟关中要守的地方太多了。

    不像扬州,只要守好合肥,吴人就不能寸进。

    所以布置的兵力自然是要少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只能据城而守。

    “击鼓!”

    “咚咚咚……”

    正在渡河的孙权突然听到城内的鼓声,当下就有些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但见合肥城两侧,各冒出一队精骑,直接就向刚刚渡到对岸,还没有形成阵型的吴军冲过去。

    “半渡而击?!”

    孙权看着前方腾起弥漫的尘烟,再听到那急雨般的马蹄声,心底下意识地就是冒起一股寒意。

    心底那一个梦魇再次浮上心头。

    他惊慌失措之下,差点让身下的座骑掀到水里去。

    皇帝亲征的恶劣影响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华盖实是太过显眼,仅仅是晃动了几下,再加上禁卫们尽职地大喊:

    “保护陛下!”

    更有经历过逍遥津一战的将军,一下子就把心吊到了嗓门!

    当年张辽于大军中,直杀到帅旗下,把陛下逼到山冢上,执长戟以自卫。

    这种事情谁不后怕?

    就在这时,北边侧方也响起了鼓噪声,同时还隐隐有烟尘起。

    “撤撤撤!撤回来!”

    孙权大惊之下,连忙吩咐道。

    前方有伏兵,护城河的这一边,侧翼亦有伏兵,魏贼这是想趁着自已渡河的时候袭击啊!

    一念至此,他更是不敢再有犹豫,直接掉转马头,重新向东岸跑去。

    “快,注意防备北边!”

    回到东岸,孙权惊魂未定,连忙又吩咐道。

    至于西岸的吴军,他竟是一时没顾得上管。

    也幸好数万人的大军,孙权根本不可能管得过来,真正管事的,还是那些将军。

    皇帝的华盖跑回了东岸,已经渡河的吴军将军反而不急了。

    虽然想不到魏贼敢主动出击,被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陛下下令退回东岸,更是让吴军士卒一窝蜂似地向后跑。

    但还是那句话,魏军兵力不足,伏兵也就是数千人。

    在死了数百吴兵后,吴军已经勉强组织起阵型。

    魏军却是见好就收,又一阵风似地退了回去。

    反倒是吴军在撤退时,因为太过慌乱,有不少士卒掉到了河里。

    河水冰冷,再加上冬日里穿得厚,还有一些士卒穿着甲衣,没有及时救上来,冻死的比淹死的还多。

    护城河对岸伏兵退去后,北边的鼓噪声也消了下去。

    虽然知道北边很可能是疑兵,但孙大帝仍是惊魂未定。

    十几年前的那场恶梦都能让他在巢湖边上徘徊二十余日,满宠的这一次突然袭击,自然是让孙大帝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他先是下令把周围都仔细地侦察过一遍,直至确定完全没有危险,这才让人继续架桥。

    而且务必要把桥架得不但要行马无碍,甚至还要可通车驾。

    只是还没等他攻城,又有消息传来,魏国援军已经从寿春过来了。

    孙权看着眼前的坚城,再看看身后这三十里陆路,没有直达江边的水路,让他心里实在有些发虚。

    “陛下,合肥城骤不可下,贼人援军又至,且看极有可能欲断我军后路,臣为陛下安全计,恳请陛下退兵。”

    孙权一听,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叹一声:

    “如今吾终知魏贼为何要迁合肥城矣!”

    以前只要乘船通过巢湖,就进可攻,退可守。

    如今想要攻打合肥,却不得上岸数十里,寿春贼人又可自北而来,威胁侧翼后路。

    “魏贼,实是奸猾!”

    在合肥新城恨恨地骂了这么一句,孙大帝领军匆匆退回到巢湖上。

    不过他仍是心存侥幸,派人前去庐江打探消息,看看全琮是否已经打下了六安城。

    全琮接到孙权的消息,人都都是懵逼的。

    陛下,说好的你牵制住合肥和寿春的魏军,我来攻打六安城。

    我苦等了近一个月,就是为了等你的消息。

    好不容易这才打了几天,你现在就说你已经退兵了,还来问我打下六安了没有……

    想起去年上大将军领军攻打庐江,也是与陛下约好,让陛下牵制合肥,结果陛下连逍遥津都没去,仅仅是在濡须口游荡。

    全琮只觉得心好累,他满面疲惫地下令:

    “退兵!”

第0934章 意想不到的消息

    建兴十一年,魏国北败轲比能数万精骑,南退孙权十万大军,终于展示了一回中原霸主的气概。

    辽东公孙渊主动斩吴国使臣,正式承认自己乃是魏臣,又为魏国的武功锦上添花。

    再加上建兴十年,田豫于成山斩杀周贺,满宠于庐江逼退陆逊。

    蜀人这两年也很识趣,一直按兵不动,没有给大魏添堵。

    曹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相比于曹叡的轻松,冯刺史则是有些骂骂咧咧,“这是专门给人添堵的吧?都开春了,怎么下雪呢!”

    前年白灾,第二年一开春,居延泽就闹了春涝。

    不过当时居延泽并没有回到大汉手里,所以除了费点力气,堵住胡人南下的口子,问题倒是不算太大。

    去年少雪,要不是冯刺史地理学得还不错,知道河西走廊主要是以冰雪融水补给为主。

    所以从一开始主政凉州以来,以考课的名义,大搞水利工程,恐怕又要来一场春旱。

    今年倒是正常,可是开春后又返寒,居然下起雪来。

    想起历史上的几次小冰河期,冯刺史就很怀疑,莫不成老天是个娘们?

    要不然怎么每隔几百年脾气突然就变得特别暴躁,寒暑旱涝不定。

    “倒春寒啊!”

    张大秘书也是皱起了眉头,还伸手接了一下飘飘扬扬的雪粒。

    雪虽然不大,但影响很恶劣。

    恶劣到有可能会导致凉州的春耕出现问题。

    “到了鹯阴以后,先保证好豆类。”

    冯刺史站在刺史府门外,对着即将离去的李许氏说道:

    “口粮不用担心,战马吃的豆类,那才是最紧要的。”

    许李氏这些年来,一直力主必须要维持一定的竽头种植量,以作备荒粮。

    以前在蜀地还不觉得,现在到了凉州,这才发现,这个决定简直是英明得不能再英明。

    正是因为这些备荒粮,冯君侯不论是遇到陇右干旱,还是凉州白灾。

    亦或是老天娘不爽的其他情况,他都有底气带领着底下的百姓挺下去。

    当然,种植竽头也是有代价的。

    那就是需要大量的水肥。

    也就是有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再加上养殖业的兴起,有了大量的农家肥。

    李许氏才能种出足够的备荒粮。

    听到冯刺史的话,李许氏连忙低头应了声“诺。”

    鹯阴县,就在大河边上。

    冯刺史当护羌校尉的时候,从祖厉县到颤阴县这一带,算是汉魏边境,同时又是胡人聚集之地。

    冯校尉当时一共规划了开建数十万亩,引大河水灌溉。

    这两地一直以来都是归凉州管辖,冯刺史主政凉州的第一年,又在那里安置了不少因为白灾而无处可去的灾民。

    再加上凉州大量牲畜的支持,现在那里的良田已经扩大到了一百多万亩,乃是凉州刺史府军中战马所食豆类的主要供应基地。

    至于蜀地的豆类,自然是供应汉中和陇右的军中。

    因为大汉军中现在有大量的牲畜当运力,对豆类的需求极为庞大。

    大汉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抠搜模样了。

    抛去体量不说,只按发展水平来讲,比起魏吴二国来,大汉简直就是暴发户。

    没办法,谁叫大汉出了一个老妖和一个鬼王?

    大汉境内的世家豪族,要么被整得服首贴耳,要么被钱砸得服首贴耳。

    因为膨胀的经济扩张,让不管是朝廷还是那些新兴封建资本集团,都有迫切的动力,去释放劳动力。

    别说是隐藏人口,就是女人,资本怪兽都想着办法把她们拉来干活。

    呆在深闺,不便抛头露面?

    不存在的!

    妇人藏在家里,那工坊里的织工谁来当?

    没人当织工,那老子怎么赚钱?

    单单以南中那边为例,生僚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一百五十缗,还是有价无市。

    多少夷人渠帅摇身一变,就成了甘蔗种植园地主,赶着自己的族人去种甘蔗。

    造反作乱能有上甘蔗甜么?

    前年刘胄的作乱,算是把南中最后一点能掀起风浪的夷人都送到了大汉手里当劳力。

    大汉对南中的掌控力,已经到了空前水平。

    拿下了凉州之后,大汉的在册人口,已经足有两百三十万。

    除了世家放出来的人口,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编造入册的夷人和胡人。

    再加上这十来年因为大汉没有饥荒之忧,所以有了一波小婴儿潮。

    相比于十年前的百来万,大汉现在的人口翻了一番还多三成,这不是暴发户是什么?

    所以不少人觉得,羊毛草场甘蔗,当真是好东西啊!

    就连张大秘书都认为,羊毛乃是安抚世家的手段,草场则是控制胡人的利器。

    她看到冯刺史就只是吩咐了“注意豆类”这么一句,于是连忙补充道:

    “除了豆类,还要注意草料,草场那边的草料,可不敢耽搁了,那些牲畜,可是比人还要精贵!”

    此话一出,让冯刺史不禁对此女侧目以视。

    看看,看看!

    这就叫毫不掩饰的资本家丑恶嘴脸!

    张大秘书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误。

    感觉到冯刺史的异样眼光,她有些莫名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还以为自己身上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只听得关大将军接口道:

    “没错,今年凉州的粮食想要自足,可就少不了那些牲畜呢!”

    哦,这样啊……

    冯刺史的目光立刻换成了钦佩,还是关大将军有格局。

    想了想,养殖业没有发展壮大之前,家里有一两头牛的人家,那可是村霸。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家里真有一头牛的话,平常年份可以不让家里人挨饿。

    遇到饥荒年份,也可以比别家要坚持得更久。

    所以牲畜确实是比人精贵……

    重新认识了这一点,冯刺史连连点头,对站在李许氏身边的李同说道:

    “到了那边,若是发现有人不守规矩,只管拿出你的身份来。”

    李同现在已经算是大汉的养蜂大王。

    大汉上层人家,最顶级的甜品,不是红糖,而是蜂蜜。

    冯刺史看重的当然不是蜂蜜。

    毕竟他又不喜欢钱。

    他看重的是蜂蜡。

    这才是养蜂最重要的产出。

    蜡纸关系到学堂的考试,更重要的,是关系到军中思想教育的宣传,马虎不得。

    冯刺史允许李同利用自己的身份来行事,也算是对他的功劳的肯定。

    只是李同听到冯刺史的这个话,却是一怔。

    我的身份?我能有什么身份?

    他下意识地就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冯刺史的身后。

    但见自己的阿姊脸上微有红晕,眼波隐含羞媚。

    然后李同一下子就懂了,心里五味杂陈。

    冯鬼王的小舅子……很光荣吗?

    更何况还是个妾室。

    心里这么想着,李同于是恭恭敬敬地应了诺。

    “行路不易,小心一些,到了那边,莫要有负君侯所托。”

    看到男君女君都讲完话了,李慕这才站出来,对着自己的亲弟弟和弟妇道别。

    把弟妇派到鹯阴那边查看春耕,足以表明君侯对此事的看重。

    虽然李慕不懂军中之事,也从来不过问军中之事。

    但身在刺史府上,有些事情她也是隐约知道一些的。

    鹯阴那边,兴汉会控制下的耕地,以前还种有一部分粮食。

    今年要全部改成种豆类。

    原因也很简单。

    今年刺史府要正式大规模重建骑军。

    这些事情,李慕自然不好跟李同夫妇明说,但可以暗中提点一下:

    “方才男君也说了,若是有人不守规矩,你们也不要怕事。这次可是君侯派你们前去办事,代表着是君侯的脸面呢。”

    说着,她看了一眼冯刺史和关大将军。

    关大将军神色如常,似乎没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倒是冯刺史,觉察到李慕的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甚至还带着些许赞许的笑容。

    兴汉会现在不但在经济上成了庞然大物。

    而且随着冯刺史成为大汉的一方大佬,它的政治影响力也与日俱增。

    赵二哈进化成了赵三千。

    李遗入了丞相府当参军。

    王训任越巂太守,政绩年年都是上等。

    李球先是任金城太守,现在又入凉州刺史府军中独领一营。

    黄崇所在的南乡就更不用说,影响着大汉的大宗物资价格。

    其他与兴汉会有关的人物,如王平、柳隐、张嶷、句扶等等,要么是一方太守,要么是镇守重关。

    但俗话说得好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虽说只要有冯会首这个带头大哥在,底下的小弟就没人敢乱蹦。

    但小弟们的手底下,也是有很多人要靠着他们吃饭的。

    小弟的小弟,又不是冯带头大哥的小弟。

    更别说具体到个人利益方面,肯定会有分歧。

    兴汉会又不是什么精密机器,这么些年下来,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些老油子。

    到时候真要有哪个不长眼的,觉得自己身后靠着兴汉会,或者觉得自己有能力给兴汉会内部传个话,所以想要耍耍特权啥的。

    冯刺史给李同夫妇那句“拿出你们的身份来”,就是给他们背书。

    李同得到自家阿姊的肯定,连忙又连声应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启程吧。”

    这种天气不适合骑马,李同和李许氏同坐一辆马车赶路。

    两人上车后,随从里有人又给马车轮子上了油,马车这才吱吱呀呀地上路。

    建兴十二年的开春,冯刺史送走了李同夫妇。

    又要操心完凉州倒春寒可能导致影响春耕的问题。

    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的胡人又传来了一个消息。

    而且这个消息还是赵广带过来的。

    准备地说,是赵广拉着石苞上门。

    “兄长,兄长,小弟的战马,有好消息了!”

    这一日,赵广拉着石苞直闯刺史府,连连叫嚷。

    声音之大,连关姬都跑了出来,看到还有外人在场,这才收敛了神色,从容地打完招呼,然后对着冯刺史连使几个眼色才下去。

    冯刺史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毕竟军中这一块,可是关大将军的地盘。

    凉州经过两年的经营,已经算是稳定下来了。

    所以今年刺史府要正式扩军。

    骑军是重中之重。

    骑兵好找,但合格的战马难找。

    如今听到赵广有战马的消息,关大将军可能不关心?

    冯刺史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你到哪寻得这般多的战马?”

    当大佬也不容易啊,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头巡视,就是为了表现出对春耕的重视。

    好不容易休沐一日,赵三千这个没有眼色的,还上门找事。

    “轲比能啊兄长,是轲比能!”

    赵广仍是一脸的兴奋。

    冯刺史顿时一惊:你个二哈到底能有多撒欢,连轲比能都能遇到?

    想到这里,冯刺史连忙坐正了身子:

    “轲比能?他被魏贼打败后,不是逃到漠北去了吗?你们是怎么和他联系上的?”

    赵广一把把石苞推出来:

    “这个事情,还要让仲容来说。”

    好的,要不是你是我亲弟弟,我就把你当场打死!

    你不知道你瞎嚷嚷什么?

    冯永的目光落到石苞的身上。

    石苞咳了一声:

    “君侯,是这样的,轲比能原本的势力不是到了九原故地嘛,以前呢,胡薄居姿职不是也在九原故地那里放牧吗……”

    冯刺史没心情听他废话,没好气地说道:“说重点!”

    “是是!是这样的,轲比能找上了胡薄居姿职的阏氏,说是想要欲与大汉联手抗魏。”

    然后胡薄居姿职的阏氏找了你?

    冯刺史看了一眼石苞,又看了一赵广。

    特么的,就凭你们两人的绝世容颜,放在后世,真要出道的话,不知要吸多少cp粉。

    可惜的是这两人,一个是人型二哈,一个是饥不择食。

    带头大哥突然觉得心好累!

    不过饥不择食也有饥不择食的好处,就像现在,凉州北边是西部鲜卑的地盘,轲比能过不来,但居然能通过石苞的姘头传话。

    冯刺史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想,他敲了敲桌子,沉吟着问道:

    “轲比能许了什么好处?”

    石苞面露敬佩之色:

    “君侯果然是深有谋略,竟知轲比能会给君侯许好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头:

    “轲比能说了,只要大汉愿意帮他,他愿意向大汉进贡两千匹上好的战马,同时还能拿出两万头牛羊,与大汉交换粮食毛料。”

    听到这个话,即便是财大气粗的冯刺史,眉头亦是一挑!

    好大手笔!

    凉州不缺马。

    但是上好的战马是永远不够的。

    赵广在一旁喜孜孜地接口道:

    “兄长,这等天大好事,我等岂能放过?当年秃发部遇到兄长,现在都成了兄长的门下走狗。”

    “那轲比能,可不比秃发部肥多了?不榨他个百八十斤油出来,兄长这名头,岂不是白叫了?”

    冯刺史闻言,顿时大怒!

    你他妈的,会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你能不能憋着?

    他操起桌上的茶杯就砸过去,骂道:

    “什么叫我的名头?我的名头怎么啦!本君侯在凉州的名声有什么问题!?”

第0935章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赵三千不但被冯刺史大骂一顿,而且还被茶杯砸了。

    石苞表示一点都不可怜他,甚至还很羡慕。

    全天下能被冯刺史愿意这般对待,同时还跟没事人似的,大约也只有赵三千了。

    但见赵广嘻皮笑脸地把接住的茶杯送回冯永手边:

    “兄长,小弟这是在夸你呢!别的不说,这凉州的胡人,哪一个不知道冯郎君的好名声?”

    “现在轲比能自己找上门来,小弟相信,在兄长的感化下,他肯定就是第二个秃发阗立。”

    名声就是名声,你为什么特意在前面加个好字?

    也就是你是军中大佬的儿子,现在又是大佬的弟弟,不然的话,还能活到今天?

    冯刺史没好气地瞪了赵广一眼,靠到椅背上,缓缓地说道:

    “你可别小看这轲比能,吾观其人,可不是胡人的作派,更像是中原的枭雄。”

    石苞听了,连连点头:

    “君侯所言极是。轲比能此人,从小种鲜卑成为最强的渠帅,大半大漠,尽在其掌握之下,其人确实有不凡之处。”

    后汉群雄争霸,天下战火四起,河北诸多汉民投奔塞外。

    轲比能趁机收拢了那些汉民,不但学会了制作兵器铠甲,同时还学到了不少汉家文化。

    从此他就带着部族,走上了开挂的道路——至少对于已经四分五裂,社会倒退的鲜卑人来说就是开了挂。

    当周围那些小部族仍然像街头斗殴的打仗时,轲比能的部族已经开始用军旗和击鼓来打猎。

    当曹操与袁绍相争时,轲比能通过阎柔向朝廷进贡。

    实际上就是站在了曹操这一边,和阎柔一起爆袁绍的腚子。

    当曹操西征关中十一路诸侯时,河北有叛乱,轲比能亲自率领三千骑兵,跟随阎柔入关平乱。

    对外保持与北方霸主的良好关系,对内又大力引进先进的文化和制度。

    轲比能的部族,很快由小种鲜卑成为了大漠仅有的几个大部族。

    待曹操北征乌桓时,轲比能唇寒齿寒,一改亲魏的立场,出兵帮助乌桓。

    当然,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如愿又是一回事

    在被曹吉利这位真正的枭雄吊打之后,轲比能认清了自己与真正枭雄的差距。

    于是他很快重新向魏国进贡,继续静待时机。

    不得不说,此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

    曹吉利对胡人确实是非常警惕,一手安抚,一手征伐。

    就拿匈奴人来说。

    匈奴单于呼厨泉南下邺城朝拜,表示臣服时,曹吉利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反手就把人给扣下了。

    然后派他人回去监国,就这么明晃晃地在匈奴内部搞名不正言不顺。

    表面上是给匈奴划分了放牧之地,但又把他们分成五部,每一部都派出汉人官吏任司马,掌握实权。

    匈奴使者有点眼光的,看出了假扮侍卫的曹吉利是个英雄人物,然后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

    所以当时还不算十分强大的轲比能,因为及时向中原进贡认错,逃过了一劫。

    等曹吉利病亡,曹丕掌权,轲比能再向曹丕献马。

    曹丕不同于曹吉利,崽卖爷田不心疼。

    在没有把握控制轲比能部族的前提下,他很大方地封了轲比能一个附义王。

    这就相当于是送给给轲比能一个名正言顺壮大自己部族的名头。

    虽然幽州有一个田豫,不断地干扰轲比能壮大,奈何魏国的注意力不在北方,而在南方。

    轲比能很快把对手素利逼到河朔地而居,老死魏境。

    然后又把步度根打得只能进入并州雁门一带依附魏人。

    对此他犹不满足,此时的他,估计也明白过来,魏国要全力对抗汉吴,不敢轻易在北边挑起战事。

    所以他借着幽州刺史王雄和田豫之间的矛盾,又逼得曹叡调走了田豫,从此幽州以北,轲比能再无所忌。

    善于学习,眼光毒辣,又会审时度势,能敏锐地抓住机会,这已经算是世间难得的人物了。

    偏偏此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质,那就是屡败屡战,愈挫愈勇。

    被田豫打败过,被牵招打败过,被梁习打败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但他的对手们,现在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被调离了,他却是一跃成为北地鲜卑的最强势力。

    你要说是换成任何一个汉人,冯刺史都会觉得这真特么的励志。

    但换成胡人……

    曹吉利要是知道了轲比能后来的事情,恐怕他只会有一个想法:此子断然不能留!

    “此子断然不能留!”

    赵广听完轲比能的事迹,突然蹦出一句。

    让冯刺史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想不到此哈居然也有这等眼光,这点倒是难得。

    感觉到兄长的目光,赵三千顿时胸膛一挺:

    “兄长你看,这个轲比能,每败一次,事后都要强上一分。”

    “这一次,他可是败在魏贼手上,天下还有比魏贼更强大的对手吗?”

    “若是他得了大汉的助力,势力更胜从前,岂不是要一统大漠?故小弟以为,此人绝不可留!”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逻辑鬼才!

    冯刺史冷笑一声:

    “不能留?你想怎么个不留法?想要弄死轲比能,你以为很容易吗?”

    领大军出塞,跨过西部鲜卑的地盘,去追杀轲比能,这得多脑残才能干得出来?

    总不能按历史上的做法,把韩龙派过去干掉他吧?

    这样的话,韩龙十有**也是逃不掉,一命换一命。

    “再说了,轲比能现在是主动与大汉示好,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翻脸不认人,你让胡人怎么想?”

    老子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在胡人那里打造人设,你忍心让它染上辣么大的一个黑点?

    毕竟轲比能再怎么牛逼,也只不过是北边大漠一个部族大人。

    而关爱胡人的冯郎君,以后可是要面对整个大汉周围的胡人,甚至包括西域。

    赵广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兄长的赞同一回,没想到最后还是大失所望:

    “那兄长打算怎么办?”

    没有理会这个把大脑和脑干反着长的家伙,冯刺史看向石苞:

    “仲容,你的看法呢?”

    对这位与邓艾齐名的石倒霉,冯刺史本来就很看重。

    因为萧关一战中,石苞居然能提前猜到魏军的主力方向,后面又提出抄小道袭扰曹真大军粮道的建议。

    这让冯刺史相信,石苞确实有资格与邓艾相提并论。

    石苞没有想到冯刺史会亲自询问自己的意见,当下顿时就有些诚惶诚恐:

    “君……君侯,下走以为,轲比能向大汉示好,欲联手抗魏,对我们是有利无害。”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冯刺史。

    冯刺史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哦”了一声:

    “仔细说说你的看法。”

    摸不透冯刺史心里的真实想法,石苞只能更加小心地斟酌用词。

    “下走听说,此次魏贼打败轲比能,乃是调用了洛阳的中军,可见此人对魏国边境压力之大。”

    “若是大汉能扶持之,只待大汉与魏贼相争于关中时,令轲比能自北袭扰,再让吴国从南进军。”

    “则魏贼即便再势大,亦要疲于奔命,则大汉打败魏贼,则多了几分把握。”

    事实上,原历史上的诸葛老妖也是打算这么干的,只是猪队友拖了后腿。

    猪队友不仅仅是来自盟友,同时也来自内部。

    无论冯永再怎么想尽办法瓦解胡人日后作乱的可能性,但眼下最主要的矛盾终究还是由谁统一天下的矛盾。

    而胡人的问题,则属于次要矛盾。

    只要能兴复汉室,那么胡人就不是大问题。

    毕竟以大汉现在的经济政治发展趋势,冯永好歹还能勉强控制住方向。

    就怕没了关爱胡人的冯郎君之后,胡人可能会被搞成保护对象……

    但若是不能兴复汉室,华夏大概率还是会走上世家政治。

    世家政治发展到极致,那就是上品无寒士。

    中原社会阶层的固化,再加上老天娘正处于暴躁期,胡人南下怎么看都是无可避免。

    所以,重点还是回到最主要的矛盾上来:如何尽快兴复汉室。

    驱使胡人为大汉作战,这本就是两汉的一贯做法,冯刺史倒也不意外石苞提出这个建议:

    “利用轲比能来牵制魏贼,这确实是个办法。但方才我也说了,轲比能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

    “在兴复汉室前,既要让此人为大汉所用,又不能让他利用大汉的扶持来壮大自己,那我们当如何做才是?”

    不管你愿不愿意利用,轲比能都在那里,与魏国为敌。

    以大汉目前的情况,对轲比能的影响确实很有限。

    毕竟隔了一个西部鲜卑和一个魏国。

    世上的一些废物,其实是没有用对地方。

    身为大汉的大佬级人物,冯刺史在很多时候,不得不抛弃了自己的感情,像一个合格政治人物那样去思考问题。

    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石苞看到冯刺史并没有反对自己的话,精神就是一振,回答道:

    “君侯,此事易耳!现在凉州西海郡已定,正在重建关塞,以君侯在胡人那里的名声,完全可以开始布局西部鲜卑。”

    “只要西部鲜卑不被轲比能所并,则轲比能就只能夹在魏国与西部鲜卑之间。”

    “若是再有大汉在其中牵制,区区一个轲比能而已,有何惧哉?”

    冯刺史这才点了点头:“有道理……”

    石苞看到冯刺史点头,神情更是兴奋:

    “君侯若是担心轲比能坐大,下走还有一计。”

    “说来听听。”

    虽然开春了,可是凉州的天气仍有寒意,所以壁炉仍没有停用。

    可能是烧得太热,石苞说了那么多,感觉有一点口干,他舔了舔嘴唇,正要继续往下说。

    冯刺史却是突然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同时瞪了一眼赵广。

    全怪这小子,一进府就大嚷大叫,再加上谁都知道赵二郎可以自由进出内院,所以从一开始竟是没有上茶。

    然后赵二郎一脸的惭愧:唉,兄长定是对自己失望,以后我要多向仲容请教才是,争取上进一些才是。

    旁边的石苞受宠若惊,连忙要起身道谢。

    冯永却是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

    “先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继续说。”

    石苞连声应是,然后捧起茶杯,“咕咚”地喝了一大口,这才继续说道:

    “君侯,去年的时候,魏贼不是数次出兵北地郡,破坏君侯在九原故地的布局么?”

    “现在轲比能前来求助,不若就让他把帐庭移至九原故地,这么一来,他就可以顺着大河,到达安定萧关,与大汉交易。”

    “如此一可以让他牵制住北地郡的魏贼,二可以大汉在与魏贼在关中相争时,让轲比能在北地郡呼应。”

    “只要大汉取下关中,以君侯之能,还怕轲比能翻天了不成?”

    石苞说到这里,抬头看去,但见冯刺史的手伸向桌上的茶杯,他下意识就是一个哆嗦。

    虽然很羡慕赵广被砸,但他并不想自己也被砸啊!

    因为冯君侯砸赵广,那是不见外的表现。

    但若是冯君侯也这么砸自己,那可是见仇人的表现。

    冯刺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

    也不知道是称赞石苞,还是称赞茶好。

    他再看向石苞,问道:

    “若是此事交予你去办,你可敢任之?”

    石苞一愣,然后大喜,连忙起身拜谢:

    “下走定然全力以赴,不负君侯重望。”

    冯刺史微微一笑:

    “这是你的提议,自然是交给你去做比较合适,再说了,那边的胡人,你也比较熟悉。”

    石苞脸上微微一热。

    他自然知道冯刺史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取笑你。你也知道,凉州这边的胡人之事,我也是时常委派给刘良。”

    “他甚至还娶了数个胡女做妾,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要把事情做好了,我不会对你们苛求什么。”

    好色无所谓,反正满世界都是胡女,只要你不怕铁棒磨成针。

    好权也无所谓,就怕你没能力。

    好钱就更无所谓,反正世人谁不知道冯刺史最是生财有道。

    “就是我自己,也是时常干一些坏规矩的事。”冯刺史指了指自己,“不然怎么会被人称为巧言令色心狠手辣?”

    石苞听到这里,明明很想笑,最后却是眼中一热,拱着手,深深地弯下腰。

    与赵广和石苞谈完话,冯刺史回头就找了张大秘书:

    “我想上书朝廷,把西海郡改成居延郡。”

    张星忆很是莫名其妙:“好好地为什么要改?”

    “西海郡没有西海,只有一个居延泽,算什么西海郡?这西海(即后世青海湖)可是在西平郡那边呢!”

    “然后呢?”

    “等天气暖和一些,我准备去那边巡视一番。”

    去年出兵居延泽,收复西海郡后,买了期地的世家豪族们,一窝蜂似地跑去那里圈地。

    于是冯永举荐了张华,也就是张恭的族弟,任西海郡太守。

    敦煌张家乃是凉州望族,正好利用张华的身份去跟那些饕餮们扯皮。

    期房,咳,不是,期地嘛,反正饼肯定是画得极好的。

    至于最后能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总得慢慢扯皮……我的意思是,总得慢慢谈,慢慢划地,慢慢建设不是?

    所以今晚冯刺史决定宠幸李总裁,顺便谈一下纺织协会的事情。

第0936章 契机

    安定郡的萧关下,有一条发源于陇山的河流,自南向北而去,最后注入从流经鹯阴县而来的大河。

    乃是陇右一带,大河最大的支流。

    因为它与自北向南而流注入渭水的洛水相反,同时两者类似平行,故曰西洛水。

    两汉强盛的时候,安定郡的范围,一直囊括整个西洛水,直达大河边上,甚至还在大河边上修筑了关塞。

    只是因为与北地郡一样的情况,胡人不断南迁,再加上中原战乱,以及政治**等原因。

    曹魏最终还是抛弃萧关之外的地区。

    建兴十二年的三月底四月初,萧关北边大河边上,一眼望去,是看不到边的碧绿地毯。

    走得近了,才发现上面还点缀着千万朵各种各样的花。

    细长的草茎中间露出淡青色的、蓝色的、淡紫色、黄色的、白色的……

    已经从冬日里缓过气来的牛马羊群,正低头贪婪地吃草。

    偶尔有一两只羊离开了羊群,很快就有牧羊犬冲出来,把羊赶回去。

    接着就有牧羊人笑出声来:

    “好聪明的狗!”

    “听说这是大人特意用了牛马在冯郎君的狗场换来,乃是最好用的狗。”

    “冯郎君啊……”

    语气里似乎有些意味不明,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远处的又有狗叫了起来,牧羊人抬头看去,只见南边出现了一队人马。

    从南边而来,又不是驱赶着羊群,大多是汉人的商队。

    只是这个时候出现商队,总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再过一个月,族里还会派人去萧关,拿羊毛和汉人换粮食毛料等东西。

    商队这个时候过来,能做什么?

    石苞骑在马上,时不时地拉一下缰绳,让马匹不徐不疾地小跑着。

    他的身后,凉州刺史府派出来的护卫。

    人人披甲,佩弓带刀。

    马队所过之处,不时地惊起藏身在草地里的鸟儿。

    大一些的,振翅而飞,甚至足有数尺。

    估计是被吓过之后,这只大鸟很是不爽,徘徊在马队的上空鸣叫不已。

    石苞抬头看了一眼,嘀咕一声:

    “此禽叫声甚是难听。”

    侍卫头目跟着抬头看了一眼,道:

    “将军若是不喜,某愿意射下。”

    石苞执鞭指着前方迎接出来的胡人队伍,笑道:

    “若是汝能射中,今夜帐中,你自会有好事。”

    侍卫头目会意一笑:

    “将军初至此处,某今夜尚要值守,这个好事怕是轮不到了。”

    他转头向周围的其他侍卫说道,“今夜不用值守的,倒是可以一试。”

    “某来!”

    当下就有人踊跃而出。

    当下以脚张弩,上矢瞄准,屏息片刻。

    “嘭!”

    聒噪不已的鸟叫声嘎然而止,接着一头从空中栽了下来。

    “彩!”

    众人大喝。

    射鸟者收起弩,一抽马屁股,健马厮叫一声,便向着鸟落的地方飞驰而去,

    然后双方就看着那鸟儿才堪堪落地,那骑士就已经如猿猴一般,在马速不减的情况下,一个侧身,抄起了大鸟。

    健马同时拐弯,又飞驰而回。

    箭术不错,骑术也不错。

    在对面胡人的眼里,族里最优秀的射雕手怕也不过如此了。

    “那只鹰鹫能射下来吗?”

    石苞见猎心喜,又指着远处空中的一只雕问道。

    “将军,胡人已经过来迎接我们了。”侍卫头目低声提醒了一句,“会不会有些无礼?”

    “不用担心,这个部族我熟。”石苞浑不在意地说道,“再说了,胡人畏威而不怀德。”

    “若是你们能在他们面前露一手,他们只会敬畏,而不会觉得无礼。”

    射雕手是草原上威名最盛的称号。

    凉州胡人传言,冯郎君麾下,射雕手无数,军中随便一个骑卒都堪比草原上的射雕手,乃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大人。

    这一回,侍卫头目没有再让队伍里的人出手。

    因为他知道,除了出身暗夜营,专精弓弩的自己,队伍里的其他人,怕是没什么把握达到石将军的要求。

    他抬头看了看空中的那只鹰鹫,忽然笑道:

    “前秦的郭靖在效力秦国时,一箭双雕,威慑胡夷,某不才,虽比不过郭靖,亦愿在胡夷面前一展汉家男儿雄风!”

    话毕,一夹马肚,飞奔出队,执长弓在手,搭箭虚张,向着那雕驰去。

    安定胡儿素知汉家骑军人人不用双手就可控马,此时看到一个汉子在马背上双手控弓,准备射雕,当下是又惊又骇。

    于是人人的目光,皆是落到此人身上。

    但见侍卫头目到了目的地,又绕了几个圈子。

    空中的鹰鹫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当下便欲振翅高飞,远离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鸣镝响声,正要向高空飞去的鹰鹫身形一顿,然后便无力地向地面掉下来。

    “射雕手!”

    “好汉!”

    ……

    胡人惊呼声四起。

    前汉孝武皇帝征伐匈奴二十余年,胡儿闻汉兵莫不畏者,称之为汉子,人又曰好汉。

    惊呼“好汉”,在这个时候,是对汉家男儿最大的尊重。

    石苞哈哈一笑,这才策马向着胡人队伍而去。

    胡人的领头者,出乎意料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

    她梳着汉家女儿的发型,穿着大汉境内打工人流行的窄袖长裤,外套衬裙,亲自为石苞牵马,眼波流转:

    “阿郎,你来了?”

    石苞翻身下马,看似去牵马,实则是不着痕迹地摸了一把女子的手,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而有磁性:

    “是啊,来了!”

    女子舔了添嘴唇,目光落到石苞身后的队伍里。

    当她看到那沉默不语却极有压迫力的汉军队伍时,目光微微一缩。

    可是再看到马背上那大鸟和大雕时,又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阿郎这次过来,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

    女子的目光转回到石苞身上,开口问道。

    “是啊,这一次是君侯特意派我过来的。除你这里,我还要去草原上别处去转转,所以就带了一些人手。”

    女子眼睛一亮:“阿郎,莫不是冯郎君……”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到帐里再说。”

    “好好,阿郎这边走。”

    有了女子的带头,其他胡人皆是避到两边,把这一小支汉军迎入族中。

    这个胡人部族是匈奴人,正是前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职的阏氏的部族。

    其实这个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还是魏国封的。

    只是冯郎君在胡人那里的名声太盛,再加上当时冯郎君领军出兵萧关,以拉朽摧枯之势横扫安定郡。

    胡薄居姿职自然是也跟着降了大汉。

    再后来,冯郎君欲通过胡薄居姿职,渗透九原故地,为将来的关中之战做准备。

    只是对手司马懿也不是吃素的,抢先一步动手,巩固北地郡,以防陇右之战的旧事重演。

    胡薄居姿职就成了司马懿用来教猴的那只鸡。

    胡薄居姿职举族被灭,除了少数十多人逃走外,剩下的族人无一生还。

    幸好当时阏氏没有在那边,而是带着自己的族人在萧关外头的大河边上种地。

    胡人虽然多是吃肉喝奶,但平日里有条件的话,也要吃粮食。

    不然的话,肠胃就很难受。

    所以他们都会找到一些能种地的地方,撒上一些糜子之类的。

    以前匈奴人和鲜卑人强盛的时候,还会有专门的奴仆部族,在特定的地方给他们种粮食。

    不过现在胡人又多了一项选择,那就是茶叶。

    就像阏氏,她亲自煮了一锅奶茶,端给石苞:

    “阿郎,请喝茶,暖暖身子。”

    石苞接过来,喝了一口,咸甜中带着奶香味,入口还能闻到茶味,味道极佳。

    他一口气喝完,把碗递给阏氏,“再来一碗。”

    这等奶茶,中原那边是没有的。

    只有凉州陇右这边才有。

    而且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喝得起。

    因为茶叶、红糖、羊奶等物,可不是一般人家所能得到的东西。

    不过要说这奶茶味道最好的,自然还是要数凉州刺史府上。

    单单奶没有腥味,就足以吊打其他人家府上的奶茶。

    更别说口味多样化。

    不过石苞不忌奶腥味,所以他觉得,阏氏做的奶茶也很好喝。

    阏氏听话地又端了一碗了过来,看着石苞喝下去,这才问道:

    “阿郎这一次过来,可是带了好消息?”

    “是好消息!”

    石苞点点头,拍了拍肚子,刚才在宴会上吃得有点多,再喝两碗奶茶,肚子已经撑了。

    他幸福地躺下去,身下是上好细绒毛料铺的毯子,他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君侯已经同意了与轲比能的请求……”

    没办法不幸福。

    石苞觉得草原上的胡人部族就是自己的快乐天国。

    不用刻意贪财,就会有羊毛沾到手上。

    靠着君侯的名头,一呼而胡儿莫不应之,其势可谓威矣。

    更别说看上哪个胡女,根本不用自己开口,一个眼神就有人帮忙送过来……

    这才叫真正的人生啊!

    以前过的都是啥日子?

    石苞正在感慨,阏氏已经伏到了他的身边,听到他的话,欣喜地问道:“真的?”

    自家丈夫被魏贼所杀,要是换了以前,她说不得就当作从来没有过这个丈夫。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有汉人撑腰,她自然是想着要报仇。

    “放心,大汉迟早是要出兵关中的。”

    石苞顺手搂住她,“这一次你若是做好了,说不得就是个好机会。”

    阏氏趴到石苞怀里,幽幽地说道:

    “现在我的部族,除了靠着萧关那边的大军,连大河都不敢越过,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还能有什么好机会?”

    “蠢!”石苞打了一个饱嗝,“叭”地打了一下某个地方,感受着丰腻,“仇肯定是要报的。”“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说不得你的部族还能重新壮大,甚至成为君侯的亲信部族。”

    “当真!?”

    阏氏听到这个话,猛然支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向石苞。

    虽然都知道跟着冯郎君能吃香的喝甜的,但投靠冯郎君也是有门槛的。

    不然看看进入居延泽的西部鲜卑人?

    最优等的当然是一开始就跟着冯郎君去南乡的胡夷。

    十年过去了,他们不但入了籍,甚至连孩子都成了汉人。

    端木哲、刘浑等人,就是所有人奋斗的目标。

    封侯的封侯,当官的当官。

    别把狗官不当一回事,多少部族渠帅想要和狗官打好关系,才有门路买到好狗呢!

    其次的,就是陇右的胡人。

    他们是第二批投靠,同时又帮冯郎君打败了魏贼。

    所以他们要么是靠着草场过活,要么是分了田地。

    有一些部族头目,现在甚至是东风快递的外包商,这可是令多少人眼红的路子。

    最次的,就是凉州的胡人。

    因为凉州胡人太多,只有给大汉立过功劳的,才会被冯郎君视为亲信部族,可以有条件地分到草场和耕地。

    再加上以前豪右压迫遗留下来的原因,还有自然灾害等。

    不少胡人除了当乞丐饿死,就是参加叛乱才有一口吃的活下去。

    现在么,自然就是跟着官府开荒种地,借种子种农具,以后再慢慢还。

    若是胡薄居姿职不死,说不得阏氏也能沾光,成为冯郎君的亲信部族。

    至于现在么,靠着以前的功劳,关外倒是没人敢欺负阏氏自己的部族。

    但部族弱小就是原罪。

    阏氏也不敢肯定,自己这个部族会在什么时候,会像草原上的那些小部族,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最多最多,自己带着儿子去投靠冯郎君,冯郎君会看在胡薄居姿职的面子上,会让自己和儿子衣食无忧。

    但自己的族人……

    可能会被打散,像凉州那些连一头羊都没有的杂胡,要么去工坊草场等地方打杂工,要么跟着官府开荒种地吧?

    反正肯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同时还能受到汉军的照拂。

    想到这里,阏氏的心头,就越发地火热起来,看向石苞的眼里,全是水。

    “阿郎……”

    阏氏拉着石苞的手,声音快要能挤出水来,“你一过来,妾可是特意用香皂洗三遍身子。你闻闻,香不香?”

    她凑到石苞耳边,轻声道,“方才宴会上,你看了几次的那个女子,我已经让把香皂送过去了……”

    石倒霉“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阏氏紧紧地握着,没法乱动。

    这让他会意一笑,这娘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轲比能此次是通过你与大汉联系,这就是你的门路啊!”

    “不单单是轲比能,君侯想要加强与九原故地那边的联系,谁最熟悉那一片?”

    阏氏脸色一变:“阿郎是让我去?”

    “不是让你去,是让你做一个中间人,不拘是仇视魏人的部族,还是想和大汉做买卖的部族。”

    “你都可以掺一脚,门路广了之后,你就可以从大汉那边,拿些毛料茶叶红糖烈酒啊,转手卖给他们。”

    石苞又不是没有去过九原故地那边,知道那边毛料之类的是什么价。

    说白了,只要能从大汉拿到正常价格的货源,再加上在草原上有稳定的客源。

    反手七**十倍卖出去,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可是妾怎么可能拿到阿郎所说的那些东西?妾自己都想要呢!”

    “所以才叫你把现在这个事情办好了,只要轲比能的事情能让君侯满意,我自然就会有理由让你拿到货。”

    “而且还是内部价格,”石苞加重了语气,“关键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胡薄居姿职被灭族之事,对北地郡和九原故地胡人的震慑还是很大的。

    大汉想要在那边施加影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君侯不一样啊,君侯钱多!

    世家为了那些东西,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连姻亲都翻脸。

    他就不信了,胡人会不动心?

    借着轲比能这个契机,说不得大汉能重新对北地郡的胡人加以影响。

    阏氏不知道别人动不动心,反正她是动心了,动得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真要有那么一天,还放个屁的羊?还种个屁的地!

    老娘天天躺着喝红糖奶茶,喝一碗倒一碗的那种!

    “阿郎放心,妾知道怎么做了……”

    阏氏一边说着,一边软在情郎怀里。

第0937章 孩子引发的问题

    就在石苞从萧关出塞,与大河边上的草原部族联络感情时。

    冯刺史也带着人,从武威出发,向西而行,到达张掖的弱水。

    然后乘船顺水而行,进入酒泉郡,折而向北,向居处泽前进。

    同行的有关大将军,有李总裁,还有梅教授。

    关大将军前去,是要去巡视边疆,重设关塞。

    而李总裁前去,自然是与居处泽的草场有关。

    两汉时期,在居延泽一带,朝廷先是置居延都尉府,后又置“张掖居延属国”。

    直至建安末年,才改成了西海郡。

    这也是为什么冯刺史建议改西海郡为居延郡的原因之一。

    明明西海不在这里就算了,西海郡一名实际上还是魏贼改的,一听就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汉中那边很快回复了冯刺史的上书,同意新设居延郡。

    古人不但把海洋称海,把大漠也称海。

    这个时候的居处郡,已经开始出现了荒漠化的现象。

    特别是从酒泉郡进入居延郡至居延泽这一片。

    因为居延泽乃是两汉最重要的边境之一。

    张骞凿通西域,也曾数次出入居延泽,在丝绸之路上建立起一条支线,这就是草原丝绸之路。

    草原丝绸之路不像传统意义上的丝绸之路,它的中心路线在历史上不是很固定。

    这个与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兴衰、迁徙有比较大的关系。

    但通过居延泽进入草原,无疑是两汉时代最为重要的草原丝绸之路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条路太过重要,这两百余年来,草原的胡人经常从这里进入凉州。

    所以导致了这条路沿途因为放牧太过,出现了荒漠化的现象。

    直至今天,凉州来了一位冯刺史,这条路开始出现了逆行。

    以前都是胡人自北南下,现在则是凉州世族、士吏、百姓自南北上,中间甚至还夹杂着不少胡人。

    汉音、胡声、狗吠、羊叫等等,不一而足,充塞于道。

    冯刺史站在船头,看着周围的一切,脸上竟是露出些许的欣慰笑容。

    站在他身边的关姬,作为枕边人,很是敏感地感受到了阿郎这个少见的情绪。

    “阿郎似乎很高兴?”

    “是啊,”冯刺史指着面前的一切,“细君不觉得,眼前这些景象,很让人开怀吗?”

    关姬闻言,微微一笑,赞叹道:

    “君侯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不拘汉胡,竞相教化,可算是世间少有的乐土,自然让人开怀的。”

    冯刺史听了,转头看去。

    但见关大将军虽是身着男装,但深知底细的他,仍是觉得关将军身上那份少妇独有的美艳风情,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吞了一口口水,笑得更开心了。

    关大将军似乎是看懂了冯刺史的心思,白了他一眼。

    于是冯君侯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关将军只是说对了一部分原因。

    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这当然让人开心。

    但更开心的是,有关将军这等绝世佳人陪伴在身边,甚至还给自己生了子女。

    最最重要的,是冯刺史终于看到了希望,解决胡人南下的希望。

    或许未来不再有中原陆沉,所以后世的子孙,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阻止了什么历史事件的发生。

    但只要将来大漠到处有感恩冯郎君的传说,那也足够了。

    若是能设立一个感恩节啥的,那就更好了。

    反正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女沦落到什么称贼为君,乃至呼胡人为主的境地。

    想想自己以前,还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思想实是太过狭隘了。

    冯刺史决定,多生几个儿女,以便更好地反思自己这种狭隘思想。

    但见他伸手握住关将军的手,柔声说道:

    “细君,你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起出来,今晚何不胝足共眠?”

    关将军白莹如玉的脸,瞬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只见她羞恼道:

    “没空!你自去找慕娘!”

    自己都生了三个了,还来?

    总得要缓上两三年再考虑一下。

    别以为她不知道,就如同在十二三岁生孩子一样,妇人连续生孩子对身体也是有伤害的。

    这些事情,还是医学院的女医工告诉她的。

    再说了,府上还有妾室呢。

    老是让自己生,妾室无出,别人还道自己是妒妇。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站在君侯夫妇身后的李总裁,禁不住地“呀”了一声,脸上顿时有如火烧。

    她又是意外又是羞涩地看了一眼君侯夫人,又看了一眼冯刺史。

    眼中居然还带有惊喜。

    冯府有家训,乃是冯刺史亲口所言:家中不论儿女,不论嫡庶,皆可分到财产。

    所以虽然冯刺史也曾跟李慕开玩笑似地提起,让她生孩子。

    但两位妾室,对这个事情,皆是慎之又慎的态度。

    毕竟……夫人还没开口呢。

    现在猛一听到夫人提了这个话,李慕怎么能不又惊又喜?

    “谢过夫人!”

    “谢我做什么?要谢,也是谢君侯。”

    关将军摆了摆手,大气地说道。

    冯刺史一听,连忙昂首挺胸。

    没错,这个事情,不谢我你去谢夫人是几个意思?

    夫人又不能让你怀孕……

    李慕听了夫人的话,连忙又转身向君侯看去,张了张嘴,却是怎么也说不口。

    脸上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最后还是关大将军心软,见不得她这个模样,示意让她回到船舱里。

    然后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冯君侯:

    “如何?”

    冯刺史一脸地茫然:“什么?”

    “你就给我装!”关将军抬脚,轻踢了一下冯刺史,“可算是遂了你的意吧?庶出的子女也能分到家财呢,多好的事!”

    “说得好像女儿出嫁不用奁妆一样!”

    冯刺史撇撇嘴,故作不屑。

    汉朝的女子,理论上连爵位都有,自然也有财产继承权。

    死者生前可以立下遗嘱,把财产留给女儿。

    但理论是理论,现实中自然还是儿子拥有最优先继承权。

    而在儿子继承权这方面,孝武皇帝的推恩令,对两汉的影响是极大的。

    造成了嫡长子可以继承爵位,诸子平分家财的现象。

    而在民间,甚至盛行“生分”的现象。

    所谓“生分”,也就是父母健在的时候,分出一部分财产,让儿子独立门户。

    这种现象,导致朝廷有意识地鼓励与父母“同居”,以便解决管理百姓和老人养老的问题。

    甚至规定了官吏必须与父母居住,不然你让朝廷怎么解释自己是以孝治天下?

    而在父母去世后,家中诸子均分家产,则是最主流继承家产的方式。

    至于女子继承父母的财产,则主要是以嫁妆的方式。

    女子的嫁妆,虽是带入夫家,但仍归女子所有,夫家无权占有。

    如果和离,或者是女子改嫁,她把自己的嫁妆带走,原夫家不得阻拦。

    所以冯君侯明言无论嫡庶,皆可分到家产的话,倒也没有违背习俗。

    “妾说的是这个事吗?”

    关大将军又踢了一脚冯刺史,甚至还加大了力度。

    没有违背习俗是一回事,但冯府与普通百姓家里,能一样吗?

    普通百姓家里,谁有能力娶妾?

    家里又有几个钱几亩地?

    更别说还有爵位等着继承。

    冯刺史在权贵圈里,已经算是绝世好男人了。

    别的富贵人家,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同时,还蓄养一堆歌伎舞伎。

    真要按冯刺史所说的,无论嫡庶,皆可分到财产。

    那估计天下的正室,十个就有九成九个,想要掐死自家男人后院里的那些女人,还有她们所生的儿女。

    唯一的例外,可能也就是自己了。

    毕竟底子再厚的家府,也禁不起这么败啊!

    但还是那句话,冯府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

    关大将军明白一件事情,自家男人白手起家,能有现在的家底,自己虽是有功劳,但李总裁和梅教授,同样是功不可没。

    甚至那位没名分的……

    咳,算了,不提了,提了就来气。

    别的府上,女人只要取悦好男人就行了,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特别是在这种乱世,女人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什么?

    今天塞一个到井里,明儿埋一个到院子,只要女人足够多,你以为男人会说什么?

    大不了给他找一个更听话,更漂亮,更讨人喜欢的。

    可是自家府不一样,能和自家男人睡的,就没一个是能少的。

    正是因为有了儿女,关大将军才更加了解,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就算关大将军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自家男人的做法才是最符合冯府的情况。

    只有给了她们足够的盼头,她们才会死心塌地跟随——虽然现在已经够死心塌地了,但忠心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孩子这份死心塌地变得最为彻底。

    要不说冯鬼王老是拿子孙后世享太平来教育底下那些将士呢?

    这一点还是自家男人看得透。

    “儿子有能力的,拿着我分给他的家产,足够开辟出一份天地了。”

    “没有能力的,就算是拿了全部的家产,也不过是混吃等死,再差一些,等他们有了儿子,怕不是留福,而是留祸。”

    冯刺史握住关姬的手,“岂不闻福祸相依?”

    关姬默然。

    爵位倒是好说,财产就更说好,只要自家男人愿意,谁能从自家儿子手里夺走?

    但自家男人身后的那些东西呢?

    当年南乡坏了多少规矩?

    丞相得知那些事,在丞相府跳了多少次脚,最后不还是得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能和丞相有来有往,能把世家玩得团团转,未至而立之年就已名震天下,关中贼人闻之而丧胆……

    更不说兴汉会、东风快递、胡夷从之什么的。

    最重要的,这其中还涉及皇家和世家的利益。

    自家男人在其中看似惊险实则如履平地,但关姬实在是没有底气说自家儿子也同样能做到。

    做不到,那就是才不及而强行纳之,如有稚子抱金于闹市,祸临近矣!

    还不如把这些东西分摊了开去,让府上的那些嫡子庶子都一起担负起来。

    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家,反正她是冯府上所有孩子的嫡母。

    “那阿虫可要分得多一些!”

    关大将军噘着嘴说道,“毕竟他是嫡长子,可不许让别人笑话了去。”

    冯刺史神情温柔,竟是有些宠溺:

    “这个是必然的。除了学问大伙都是平等而学,剩下的自然都是阿虫优先,毕竟吾有今日,关将军功劳最大。”

    关大将军这般神态,不过是借机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得闻阿郎的承诺,脸上亦是满意一笑。

    就在两人情意绵绵之际,突闻前方传来声讯:

    “已至津口,居延县到矣!”

    远眺看去,但见码头黑压压的一片,居延郡太守张华,领着士吏,迎接冯刺史的到来。

    士吏外围,竟然百姓自发地围了一大圈。

    看到冯刺史的旗号靠岸,百姓竟发出欢呼声。

    “看来张太守治理居延泽有方啊,竟得百姓这般爱戴。”

    冯刺史登岸后,对着张华笑道。

    “君侯这是取笑于我了,这些百姓可是为了君侯而来,非是为吾而来啊!”

    张华已经完全从张恭的悲伤里走出来了,神采飞扬,嘴里却是恭让地说道:

    “这些百姓,原本多是足无立锥之地,家有饥寒之忧,君侯出兵驱逐胡夷,重夺富饶之地安置他们,可算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所以听闻君侯要来巡视,这才前来围观。”

    世家豪族在居延郡买地开草场赚钱,但刺史府可没让他们拿这些地来种粮食。

    不过粮食乃是一切发展的基础,所以总是要有人种的。

    世家豪族开草场赚大钱就行了,种粮食这种苦力活,交给官府来安排就好。

    就算凉州的汉民不足,会种地又想要种地的羌胡遍地都是。

    再加上冯郎君在凉州胡人那里,声望甚大。

    在得知他要过来巡视后,皆是携老带幼,前来一瞻容颜。

    所以在看到他的旗号后,发出欢呼声,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百姓看来,这是冯君侯担心居延泽新定,怕有什么问题,所以这才在安置自己之后,后脚就马上跟过来巡视。

    当然,冯刺史确实也有这么一层意思,虽然这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在与居延郡士吏见面之后,冯君侯走到百姓面前,看着一张张朴实而又炽热的脸,心头一阵激荡。

    这些百姓,以后可就是支撑大汉向草原进军的基础。

    胡人又怎么啦?

    只要好好教化,行华夏之礼,言华夏之语,以华夏为荣,那不就都是大汉的百姓吗?

    谁敢说阿梅以后生出的孩子不是汉人?

    看老夫一拳捣死他!

    真要相信血统论,那“王侯将相,宁为种乎”怎么解释?

    世家想要搞的那一套阶层固化,就不应该出现在华夏的历史长河里!

第0938章 汉道昌

    一个强大的帝国,从来都是兼收并蓄,而非自我封闭。

    有如汉之通西域,唐之习胡舞。

    不惮于学习别人优秀之处,还能把学到的东西都吸收消化,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才是不断自强之道。

    当然啦,若是能主动而非被动地对外进行“教化”,那就更好了。

    到时候大伙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当然也不是我的,而是华夏的。

    只不过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华夏这么大的一个家,总得要有个家长不是?

    对于凉州汉胡的百姓来说,冯君侯自然就是当仁不让的家长。

    不然怎么叫父母官?

    冯父母在码头接见了大汉子民,并和他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鼓励他们努力奋斗,争取早日解决温饱,摆脱贫困。

    重点对他们扎根边疆的进取精神进行了肯定。

    后世居延遗址能闻名于世,主要是靠了居延汉简。

    但对于不熟悉历史的人来说,另一个名字可能会更熟悉一些。

    它叫黑水城。

    没错,就是风靡一时的盗墓小说里的那个黑水城。

    一千多年以后,西夏在这里建立了黑水城,把它作为自己的粮食生产基地。

    同时它也是西夏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居延泽在历经一千多年以后,都能成为一个国家重要的粮食供应之地。

    可想而知在这个刚刚开发出来的时代,土地有多么肥沃。

    所以冯父母对迁来这里的大汉子民所说的话,并不是假大空,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希望。

    更别说刺史府对过来屯垦的百姓还有优惠的政策。

    本着务实的精神,冯刺史在居延县的住了一晚上后,次日就立刻动身前去关塞视察。

    汉代人经常所说的塞,指的就是长城。

    比起后世的明长城不能囊括亦集乃、黄河河套、开平、辽河河套等战略要地。

    汉长城明显要长得多,囊括的范围也要大得多。

    它东起辽东乐浪郡(即后世朝鲜平壤一带),西至敦煌玉门关,长达一万多里。

    中间不但把雁门险要、河套地区等等都包含在内,甚至有一段还穿过了后世的蒙古国。

    然后再重新折向南边,来到凉州居延郡这个突出部位。

    再护着居延郡的西边疆界继续向南,一直蜿蜒到酒泉的郡治禄福县北边(即后世嘉峪关附近),才又折向西。

    最后到达敦煌郡的玉门关。

    比起秦长城因山崖、沟壑据险而筑,汉长城大多是在草原通过,一般无险可依,无石可用,只好夯土为墙。

    墙体高达七八米,宽有四至六米。

    站在残破的关塞上看去,一条苍龙就这么横卧在茫茫的草原上。

    就这么大喇喇地把草原划进了大汉的范围,向天下宣称大汉的主权。

    抚摸着这些已经历经数百年风雨仍是屹立不倒的土墙,仿佛感受着它那份最后的倔强。

    侧耳倾听,风中似乎还有它的絮絮叨叨,像是在诉说着大汉昔日的凛凛霸气: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然至光武皇帝时,则是变成了: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

    再到现在,大汉的余晖,已是仅剩下缕缕隐光……

    冯永站在残垣上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喊一声:“大汉牛逼!”

    一旁的关大将军,原本看到此人一脸的感慨。

    还道他诗兴大发,正在酝酿情绪,准备现场来一首百世流芳之类啥的。

    没想到满心的等待,等来的居然是来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气得她拿起一块土坷垃丢过去。

    冯刺史不满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印,然后对着关将军没好气地说道:

    “知不知道打扰别人抚今忆昔,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

    恶劣到不啻于尿到一半又逼着别人憋回去。

    特别是在大汉犹存,亲手抚摸这些关塞的情况下。

    说起这个,就突然觉得有点尿意,于是跳下土垣,左右张望,想找个隐蔽的地方。

    “妾不知道啊!”关将军跟着跳下来,一脸的无辜,“别人抚今忆昔都是诉诸于文,以述胸中之意。”

    “阿郎这都看了一天了,”关姬指了指已经准备落下去的日头,“最后只发出一声鬼叫,居然也是抚今忆昔,倒当真是少见得很!”

    说着说着,竟是掩嘴笑了起来。

    “你不懂!”

    冯刺史摆了摆手,也不多解释。

    对于后世经历了一百多年屈辱历史的汉家儿女来说,汉唐盛世,就是他们心中永恒的梦想。

    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这是汉家儿女一代又一代为之奋斗的目标。

    “妾是不懂啊,所以阿郎就讲点让妾听得懂的呗!”

    关姬自然是体会不到冯永此时的心情,她靠了过来,帮冯刺史把残留的那点泥印拍干净。

    “比如?”

    “比如说文章啊,这个大伙都懂,文学大家不都是喜欢吊古写文么?”

    “我算什么……”冯刺史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只是想起自己背后站着无数文学大家,当下面不改色地说道:

    “哦,写文章啊,这算得了什么?现在就给你写一篇。”

    “还真有啊!”

    关将军看了大半天,也没见冯刺史憋出一句诗,还道他是写不出来。

    没想到说有就有,让她不禁瞪大了一双凤眼。

    “不知道某写诗倚马可待么?”

    冯刺史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然后屈臂支到土垣上,以掌撑着脑袋,一手叉腰,两脚再一交叉。

    摆出一个风骚模样,还吹了个口哨。

    心里有点小可惜,座骑在那边吃草,没办法倚马,只能倚墙了。

    “去,孩子都有几个了,还没个正形!”

    关姬笑着打了他一下,“倚马可待又是个什么典故?妾从未听说过。”

    “现在你就听说了。”冯刺史清了清嗓门,开始念道: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关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注:单车是指轻车从简的意思,问边是指慰问守卫边疆的官兵。)

    念完之后,又向关姬抛了个媚眼:“如何?”

    虽然知道自家男人文采当世第一,但关大将军还是呆住了。

    她呆滞的看了看已经快要落到大漠下边的红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写得很美,简直就是把眼前景象直接搬入了诗中。

    但最令关大将军怦然心动的,还是最后一句。

    因为她想起前些日子自家男人派石苞从萧关出塞。

    而“都护在燕然”中的燕然,正好在居延郡正北边的大漠深处,叫燕然山。

    当年窦大将军领军联合南匈奴、乌桓、羌胡各方兵马,会师于涿邪山,大败北匈奴于稽洛山。

    最后登上燕然山,由随军出征的中护军班固撰文,刻石记功,称“燕然勒石”,如霍骠姚故事。

    你要说这不是自家男人的雄心,关大将军还不如相信阿虫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毕竟当今世上,还有谁比自家男人更有能力号令胡人?

    而自己等人,此行不正是过来巡边的么?

    你要说这首诗不是刚写出来的,关将军宁愿相信双双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倚马可待,倚马可待,这就是倚马可待之才么?

    关大将军只觉一股麻意从闾尾直冲头顶,然后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以自家阿郎之才,放在乱世可领军平乱,放在治世可安邦治民,放在盛世可作珠玉文章……

    “不公平啊!”

    良久之后,关大将军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搭在冯刺史身上,喃喃地说道:

    “多少人一辈子都学不到的本事,在你眼里却是不当一回事,不公平……”

    站在汉家数百年前的关塞上,她也想吊古吟诗呢!

    “可是妾想了一天,连一个好句都想不出来,凭什么你张嘴就是绝世文章?”

    可是看看眼前这个家伙,吊儿啷当的,站没站像,随口就念出这等别人一辈子都写不出的好诗。

    关大将军是真的觉得不公平。

    难得看到关大将军这番软弱模样,冯刺史的大男子主义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搂住关将军,大包大揽地说道:

    “细君写不出文章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嘛!”

    “只要细君想要,我这里还有,到时只要签上你的名字,那就是你写的……”

    关姬听着前面那句还稍微有点感动,哪知越听到后面,越是不对味。

    “说什么呢!没脸没皮的,妾是那种人吗?”

    她推搡了一下冯刺史,然后又立刻回过味来:

    “你还有?”

    “什么?”

    “诗啊!”

    “没了啊!”

    “不是,你刚才明明说还有!”

    “呃……”

    “快念出来听听!”

    细君的要求,自然不能不听,于是冯刺史又念道: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

    话音刚落,关将军“虎躯”一震,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即使对外不说此文为何人所作,世人亦知定是阿郎!”

    相比于前一首,这一首的文风,这世间除了自家阿郎,再无有他人能写得出来。

    只要读过《侠客行》一文,就知道与此文的相似之处。

    过誉了过誉了!

    饶是冯刺史脸皮厚如城墙,也觉得脸皮一热。

    关姬对着不远处的侍卫招了招手,吩咐拿来笔墨,又让冯永重新念了几遍,把这两首诗记了下来。

    然后拿起后一首,爱不释手地细细揣摩了好几遍,这才抬头问道:

    “这一首‘汉道昌’,阿郎是何时所写?”

    这明明是《胡人无》,怎么就成了《汉道昌》?

    不过既然是细君亲口定下的,那就是《汉道昌》吧。

    “三年前西部鲜卑入居延,想要大举进入凉州的时候。”

    关姬点了点头,这就对上了。

    那个时候大汉刚刚平定凉州,偏偏又遇到白灾,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动。

    看来阿郎当时是下了狠心,做好了屠胡的准备。

    “那时怎么不拿出来?”

    关姬略有责怪地看了一眼冯刺史。

    这等雄文,光是放出去,在当时就能震慑一大批心怀不轨者。

    “事情太多,忘了。”冯刺史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也就是方才提起写诗,才想起这事。”

    关将军点点头,看样子是相信了冯刺史的话。

    反正在她看来,这种事情骗她也没有意义。

    她再次低头向手中的纸看去,突然问道:

    “阿郎,你说,要是把文中的‘胡’改成虏,会不会好一点?”

    冯刺史虎躯一震!

    这婆娘把名字定成《汉道昌》原来是有预谋的。

    严风吹霜百草凋?

    天兵照雪下旧都?

    埋虏长陵傍?

    冯刺史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精彩,整个人都感觉不太好了。

    这尼玛!

    关大将军却是拍手叫好:

    “此文一出,当可大壮我军声威,回去之后,妾会叫人编曲,让人在军中传唱。”

    “那还不如把它定成军歌,让将士人人都要会唱。”

    关大将军大喜:“阿郎所言极是!”

    冯刺史耳边仿佛突然响起了“向前向前向前……”的歌声。

    不要小看这些事情对军队的影响。

    因为它们也是军队思想教育的一种。

    真要打出威风来,敌人听到歌声都得胆寒。

    干翻了十几个国家组成的联合军的那一支英雄军队,就是让自己的冲锋号,成了对手的恶梦。

    这支军队的冲锋号,被对手称为“魔笛之音”“来自地狱的声音”……

    弹尽粮绝的七名战士,面对敌人装备精良的一个营,默默地端起刺刀,司号员吹起了以为是自己最后一次的冲锋号。

    谁料到二十多米外的敌人,听到这个声音,直接转身就跑……

    就是这么传奇!

    冯刺史自然不敢想像自己麾下的将士也能打出这等威风。

    但若是将来,大汉的军队,唱着这首诗,攻入长安。

    再唱着这首诗,重现大汉睥睨天下之威,让天下胡虏,皆称汉之臣妾。

    画面太美,不敢想像!

    反正敢不听大汉的话的,都是虏!

    “唱!必须唱,谁不唱就打板子!”

    冯刺史“吸溜”一声,把口水吸了回去,激动地说道:

    “吾这首诗其实还有最后一句。”

    原本不想说的,现在这种情况,不说是不行了。

    “是什么?”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都要把虏人拿去长陵(即刘邦陵寝)那里当祭祀品了,不提一下高祖皇帝怎么说得过去?

    “阿郎,你太厉害了!”

    冯刺史连连摆手,谦虚道:

    “过奖了过奖了,慕娘阿梅都可以说我厉害,但在关将军面前,我可不敢称厉害……”

    关大将军面色潮红,美目看着冯刺史,柔声道:

    “天色不早了,阿郎,我们回去,妾今晚就让阿郎厉害一回,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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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