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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39章 路都是自己选的

    汉中,丞相府。

    大汉丞相倚在椅背上,一手捧着文书,一手扶着挂在鼻梁上的水玉镜片,正在专注地审阅着。

    朝廷重建了尚书台以后,县以下的公文,一般都送到尚书台。

    等尚书台处理完了,再把结果送到丞相手上。

    至于郡以上的事情,则是尚书台给出处理意见,再交给丞相过目。

    若是丞相没有意见,则再转交给有司处理。

    这样就可以省了丞相的很多心思。

    事实上,因为那一场大病,虽说丞相最后是挺了过来,但精力不继已是明显可见的事情。

    现在的大汉丞相,已是发须皆成斑白,往昔英挺的身材已经显出了隐隐地佝偻。

    宽大的衣袍分明是前长后短了,尽是苍桑的面颊清瘦无比。

    任谁也想不到,坐在椅子上的瘦弱老人,便是当年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的卧龙。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不经通报,直接就闯了进来。

    能有这待遇的,丞相府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杨仪神色惊慌,连踢翻了书房的门槛都不自知。

    只见他根本来不及对丞相行礼,便直接开口道:

    “丞相,北边传来消息,山阳郡的那位陛下……驾崩了!”

    山阳郡,在天下眼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山阳郡虽是在魏境内,且爵不过一郡公,但在郡境内,却可用天子礼仪。

    因为他的名字叫刘协。

    遇事从来都是从容不惊的诸葛亮,听到驾崩二字,神色一变,手中的文书“叭哒”一声,掉到地上。

    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收敛了情绪,缓缓地弯下腰去,拾起文书,伸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放到桌上。

    然后用手撑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哪知才站立到一半,又猛然跌回椅子里去。

    “丞相!”

    杨仪大惊,快步上前两步,想要扶住丞相。

    诸葛亮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只见诸葛亮闭上眼,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待剧烈起伏的胸膛稍微平静了一些,诸葛亮这才张开了眼,缓缓地开口问道:

    “消息属实么?”

    “千真万确!不但洛阳那边到处都在传,甚至魏贼还特意把消息传到关中。听说伪帝曹叡,还去了山阳郡,亲自披麻送葬。”

    听到这个话,诸葛亮脸上露出复杂至极的神情。

    “终究还是去了么……”

    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献帝刘协,是一个不愿提起的人物。

    但偏偏又是不得不提的人物。

    因为他本是汉室正统,又是他亲手把帝位让给了魏贼。

    当年得到他的死讯,先帝发丧制服,领众臣遥拜孝愍皇帝。

    哪知先帝已去十余载,这位孝愍皇帝又再一次传来了驾崩的消息。

    诸葛亮思绪纷纷,又是悲伤,偏偏又似乎有了一种解脱。

    他低声地问道:

    “除了魏贼伪帝送葬,魏贼那边,还有其他消息么?”

    诸葛亮本意是想问,有没有传言说是曹叡加害了孝愍皇帝。

    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么些年来,魏贼真要加害孝愍皇帝,也不会等到今天。

    但万一呢?

    哪知杨仪竟是点头:

    “丞相,北边确实还有一事。听说那位陛下驾崩后,洛阳就开始流传瘟疫,同时洛阳皇宫的崇华殿发生火灾。”

    “现在曹叡去了山东发丧,洛阳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诸葛亮眉头一挑,动容道:“竟有此事!此可谓上天对魏贼之惩戒是也!”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地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叹惜道:

    “可惜大汉与洛阳隔了一个关中,否则说不得能从中搅局一番。”

    若是换了魏贼强盛,大汉只能暂缩于蜀地时,孝愍皇帝的驾崩,对曹叡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曹叡做出亲自戴孝送葬的姿态,他不但可以轻易消弥此事的影响,甚至还可以顺便收买人心。

    但现在不一样。

    这些年来,魏贼国力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落了下去。

    而大汉,却是大有重新振兴的希望。

    这就是势。

    孝愍皇帝的驾崩,再加上洛阳瘟疫的流行,说不得可以加深魏国内部人心的猜疑。

    想到这里,诸葛亮连忙对外叫道:

    “来人!”

    李遗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丞相。”

    诸葛亮让杨仪把魏国传过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然后对李遗说道:

    “你马上派出人手,把此事告知冯明文。”

    从汉中到陇右之间的祁山道,一路上全是邮亭。

    再加上可通水路,传递公文的速度很快。

    而到了陇右之后,又因为凉州不缺马匹,还有商队惯走的道路,速度也不会太慢。

    所以现在凉州与汉中的联系,其实是很紧密的。

    “诺。”李遗应下后,又有些迟疑地问道,“丞相可还有什么吩咐?”

    诸葛亮摇头,笑道:

    “冯明文得到消息后,知道该怎么做。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影响到洛阳那边,那汉中这里就更没有什么好办法。”

    冯永能影响到游侠儿,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再加上汉魏两国之间商队的往来,大汉丞相相信,冯明文手里,肯定会有一些不为他人所知的渠道。

    再说了,这等事情,本就是要知会那边。

    只不过现在是加急送过去,要比平常公文快而已。

    待李遗下去后,诸葛亮又坐回椅子上,随意问了一句:

    “凉州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凉州工坊的开设,不少人开始叫嚣着要赶快收复关中。

    原因也很简单。

    通往关中的商队,到了长安后,货物只能在指定的地点交易,再不能随意进入关东,自行找下家贩卖。

    虽然不知道司马懿是怎么摆平关东那边的。

    只听说是得到了曹叡的允许,让司马懿可自寻财源,以供关中大军。

    但从大汉这边运去的商队,大部分终究还是要操控于司马懿之手。

    这当然不能让大汉境内的某些人满意。

    所以他们迫切地想要收复关中。

    大汉丞相心里其实比谁都想收复关中。

    但他更知道,若没有凉州那边的呼应。

    准确地说,若是没有冯永所领大军的配合。

    仅靠汉中,根本没有办法冲破司马懿在关中设下的种种营寨关城。

    萧关一战,冯永把关中贼军打得胆气尽失。

    至少在十年之内,魏贼不敢西窥陇右。

    看看大汉收复凉州时,关中那边魏贼的动作就知道了。

    司马懿根本没有一点要支援凉州的意思,只顾埋头在关中挖沟筑垒。

    萧关这一战,为大汉彻底赢得了对关中的战略优势。

    但也正是这一战,彻底打残了冯永这些年来攒下的精锐。

    直到现在,凉州的兵力,都没有办法恢复萧关一战前的盛况。

    冯永自有一套练精兵的兵法。

    但就算再怎么练,砸再多的钱粮,最后也是要经过真刀真枪,才能算是真正的精锐。

    当初他去越巂郡,是拿了夷人练兵,才有了在街亭一战的精兵。

    后面在陇右,又是拿了陇右和凉州的魏贼胡人练兵,这才有了萧关一战的精兵。

    现在在凉州,前年去年连接打西部鲜卑,这本就是他的练兵方法。

    按大汉丞相的估计,没有个两三年,这精兵是练不出来的。

    所以对于那些一天到晚只顾着叫嚷收复关中的人,大汉丞相根本不屑一顾。

    如今放眼全大汉,能让丞相完全放心让其独领一军,与自己配合伐贼者,唯冯明文一人耳。

    冯明文一日不出凉州,大汉丞相一日不出汉中。

    其他人叫得再厉害,大汉丞相只当是蚊蝇嗡嗡。

    陇右之战就是一块试金石,谁能谁庸,一目了然。

    或许有疏漏的,也或许有运气不好的,但大汉丞相已经老了,而且大汉的发展势头挺不错。

    这样下去挺好,没事就不要再折腾了。

    杨仪久随丞相,就算是不能完全猜透丞相心里的想法,但还是能略知一二的。

    此时听到丞相问起凉州,实则是在问冯永的消息。

    当下虽心有不悦,但仍是恭敬回答道:

    “回丞相,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凉州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冯刺史前些日子去了居延郡巡边,让人重设关塞。”

    “听说因为大汉在居延郡的做法,引得北边的胡人不满……”

    大汉丞相听到这里,突然一笑,让杨仪有些不明所以。

    “胡人居然也会对那小子不满啊?”

    大汉丞相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

    杨仪看到丞相心情似乎不错,于是试探着说道:

    “冯君侯做事……有时确实会令人捉摸不透,若是按了以前的做法,以羊毛之利,徐徐收之。”

    “最多不过两三年,居延泽的胡人便尽可归心矣,又何须动用兵刀,劳动将士,且引得北边胡人心生嫌隙?”

    诸葛亮看了一眼杨仪,神色却是没有任何变化:“那小子有时确实有些不按常理行事。”

    “丞相所言极是,听说冯君侯有一日带着媵妾乘船游居延泽,妾室只言了一句泽湖景色优美。”

    “于是他便下令,在居延泽周围立碑,上刻不得填泽造田,违者重罚之语。”

    “甚至还规定居延泽周围,不得随意伐木,伐一棵者须得补种两棵,种种举措,确实有些荒唐……”

    曹!

    大汉丞相的脸色终于不再从容安详。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为了哄女子开心,不顾民生的巧言好色之徒的嘴脸。

    “哪个妾室?”

    “李慕。”

    大汉丞相嘴角一抽:当年吾把李慕送至汝身边,也没见汝这般好色如命?

    “那居延泽的百姓,可有怨言?”

    “咳,这个倒是没听说,大约是为了逢迎冯君侯吧,不少士吏还说此举乃是为民所想,怕民田无水可引,牲畜无水可饮,故才出了这么一个举措……”

    没有怨言你说个屁!

    大汉丞相也懒得计较。

    这哪里是逢迎那小子,分明是在逢迎那小子的妾室。

    那李慕,可是掌管着整个凉州的纺织工坊呢。

    而去居延泽那边开草场的,基本上都是凉州的世家豪族,你说那些所谓的士吏能不逢迎吗?

    至于真正的黔首苍头,连在平地开个荒都做不到,还有能力去围湖造田?

    “还有吗?”

    “有,冯君侯在和冯关氏游玩关塞的时候,作了两首诗,还把其中的一首编成了曲,说是要让军中人人会唱……”

    “丞相,你说,这……这……这不是胡闹吗?”

    知道你冯君侯底下的将士很多都是识字的,但识字就算了,现在连诗这等高雅之物也拿去给大头兵糟蹋,这不是有辱斯文么?

    大汉丞相“啧”了一声,刚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咳嗽。

    听到这声咳嗽,大汉丞相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个,威公啊,你且先下去,明日有事我再寻你。”

    “诺,丞相且先好好休息。”

    杨仪会意,连忙行礼退了下去。

    然后丞相夫人出现在书房门口:“阿郎,该吃药了……”

    英雄气短的大汉丞相很是乖巧地接过碗,把药喝了下去。

    看着诸葛亮没有留下一点药渣,黄月英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从诸葛亮手里接回了碗,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说道:

    “那杨仪虽有才能,但却是个十足的小人,大汉人才济济,阿郎现在又不须仰仗他处理府上之事,何必要听其馋言?”

    诸葛亮摇头道:

    “他以前终究是帮了我不少大忙,现在又未犯下什么大错,若是说弃便弃,岂非是寒了人心?”

    以前府上军中各种规划筹算诸类烦琐之事,皆有杨威公帮忙。

    这几年随着学堂学生逐渐进入军中,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处理,最是方便。

    “再说了,这朝中之事,岂是你一妇人随意置喙的?”

    黄月英闻言,就是一个冷笑:

    “这个话,你怎么不去对冯明文说?你且让他不要用妇人试试?”

    “妾可是听说了呢,凉州刺史府上有一个秘书处,来头可不简单。”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碗“咣”地扔到桌上:

    “不若丞相你下令,把凉州刺史府的秘书处给撤了,只言妇人干政,不合规矩!”

    大汉丞相刚吃下去的药顿时在腹中一阵翻涌,差点就要被气得吐出来。

    他哆嗦地指了指黄月英:

    “你你你……你你……”

    丞相夫人一挺胸,丝毫不退让:

    “咋滴?杨威公堂堂一个丞相府长史,一天到晚就知道拿人家妻妾说事,就成体统了?”

    丞相夫人“呸”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比妇人还不如!”

    “你闭嘴!”

    大汉丞相哆嗦了半天,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留着杨威公,自有道理,不许你乱说!”

    丞相夫人斜眼看他,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诸葛亮长叹一声:

    “吾把府上的人要么安排进了宫里,要么安排进了尚书台,唯有杨威公,虽为长史,但却是丝毫不变,你就不觉得奇怪?”

    “这点倒是真的很奇怪。要说你看重他吧,那你应该像安排蒋公琰那般,给他安排好路子。”

    “但你要说不看重他吧,那为什么又天天寻他咨问诸事,还任由他进馋而不阻止?”

    大汉丞相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伸出手示意黄月英扶他一把,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杨威公终究是有才能的,而在吾之后,大汉怕是不会再有丞相府了。”

    “故这丞相府的长史,以后怎么办,用不用他,怎么用,自会有人来决定。这等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黄月英悚然一惊:“你这是把他故意留给……”

    诸葛亮摆了摆手:“路怎么走,其实主要还是看杨威公自己,毕竟天子仁厚,不会轻易杀人。”

    “我老啦,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啊,我就只想活着能看到长安的那一天……”

    黄月英看了他一眼:“天子自然是仁厚,但禁不住天子有一个心狠手辣的臣子。”

    诸葛亮嗤然一笑:“岂不闻凉州刘汉子乎?杨威公与冯明文之怨,相比刘汉子与冯明文之怨如何?”

    黄月英忍俊不禁:“刘汉子凭本事娶的胡女,与冯明文何干?”

第0940章 诛心

    “丞相也太看得起我了,汉中与洛阳好歹只隔了一个关中,但凉州与洛阳,还隔了陇右加关中呢。”

    冯刺史拿着丞相派人加急送过来的公文,“啧”了一声,有些没奈何地说道。

    “又没说是一定要让你出手,只是问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而已。”

    亲自把公文送过来的张秘书把冯刺史挤到一边,自己独占摇摇椅,漫不经心地说道:

    “虽然现在大汉不宜对魏贼出兵,但若是能让魏国内耗,自然也是极好的。”

    “毕竟对手少一分力气,大汉就相当于多一分把握。”

    “再说了,暗中拱火干坏事,你不是最拿手吗?”

    冯刺史顿时大怒:

    “不许胡说!凉州谁不知道急公好义冯郎君?再污蔑,我就去告官!”

    张星忆一听,笑得差点从摇摇椅上滚下来,打了冯刺史一下:

    “说正事呢,不许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好好好,那我们说原先的话题。有没有办法趁着这个机会给魏贼添点乱子?”

    “让孙十万出兵合肥吧!”冯刺史把脚踏在摇摇椅上,帮张秘书摇椅子,一边随口说道:

    “这样不但能让吴国损耗国力,同时还能让魏国东边不得安宁。”

    张星忆闻言,再一次忍不住地笑出猪叫声,“孙权若是听到你此言,说不得要被气死!”

    冯刺史无辜地一摊手:

    “我说错了吗?合肥的守将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孙权和他的十万大军依旧,这不是孙十万是什么?”

    事实上,曾经有数次机会,让孙权能轻易得到合肥和襄阳,只是他没有珍惜。

    等到这两个地方成为魏国压制吴国北上最重要的支撑点时,孙权才后悔莫及。

    如果上天可以给他机会再来一次的话,他肯定会说:“我要背刺!”

    如果非要再加一个限制,他希望是领着十万大军去背刺……

    张星忆已经笑得不行了,整个人如花枝乱颤,摇摇椅经不住这么剧烈的摇晃,眼看就要翻倒。

    幸好冯刺史眼明手快,伸手帮她扶住了。

    张秘书顺势把头靠在冯刺史的肩膀上,还有心情断断续续地叮嘱了一句:

    “这个话……哈哈……也就是在后院说说,可别传到外头去。”

    “不然,不然被吴人知道了,只说你破坏两国联盟,到时候丞相可饶不了你,哈哈……”

    冯刺史懒洋洋地回答:“知道,我又不瓜。”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张秘书身上换了最新款的夏季清凉装。

    更兼是在后院,她还把外裳给脱了,露出衬襦。

    闻着幽幽体香,冯刺史就忍不住地想动手动脚。

    “啪!”

    张秘书把冯某人的爪子拍开,瞪了他一眼:

    “在屋外呢,也不看看地方!都说了正事要紧,你要干什么?”

    “屁大点正事!”

    冯刺史悻悻收回手,嘴里却是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山阳公没了就没了呗,难不成让大汉再给他举国哭孝一次?”

    刘备在时,给刘协哭孝倒是正常。

    但现在刘备成了先帝,你让大汉给刘协哭孝,那把刘备置到何地?

    那岂不是自认非汉室正统?

    所以这么多年来,大伙都是白干了?

    “不许胡说!”

    张星忆踢了冯永一脚,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窝回椅子里:

    “举国哭孝肯定是不行的,但皇家祭拜一番,还是可以的。”

    “那是天子家私事,自会有人操心,你又不是皇家人,最多一个外戚,轮得到你想这个?”

    冯刺史提醒她,“麻烦你好好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哦?妾是什么身份?”

    张星忆似笑非笑地看着冯刺史,“知道的明白妾是宫里的尚工,不知道的,听了冯刺史这个口气,还以为……嗯?”

    张秘书抬了抬下巴,示意冯刺史。

    冯刺史被恶心到了,求饶道:

    “算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张星忆呵地一声冷笑。

    男人!

    冯刺史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他故作沉思,强行找了一个话题:

    “虽然知道曹叡极有可能患了消渴症,只是这么久了,可惜仍未能打探出他的真实身体状况。”

    “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利用这点,动摇一下魏贼人心。”

    以魏国现在的体量,散布普通流言,最多也就是恶心一下对面,没什么实际用处。

    要搞就搞大的。

    比如像说上一回,搞得曹叡与夏侯家离心离德的那种。

    那样才叫舆论战。

    虽然明知这个男人是个没胆的,不敢正面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但张小四倒也没有过于逼迫他,仍是把他这个话题接了过去:

    “动摇人心嘛,也不一定是要盯着对面的重要人物看,有机会让魏贼失去民心也是可以的。”

    “就像是前些日子你从居延郡回来,经过张掖时,不是有人献上祥瑞嘛!”

    “当地的百姓可是高兴的不得了,只言大汉当兴,魏贼当灭,这也是民心……”

    “去去去!”冯刺史不高兴地挥了挥手,“那家伙就是把我当猴耍呢!也就是你们喜欢,要不然的话,我早就把他给砍了!”

    “不许砍!多好的祥瑞呢!”

    从居延郡巡视回来,路过张掖,郡里有人送上了一块大石头,其形如龟。

    还煞有其事地跟冯刺史吹嘘:

    灵龟之石是因为山口发大水,被冲出来,立于水中,这才被发现,此定然是上天所赐的祥瑞。

    如果真如所言,这块如灵龟之石确实算得上是祥瑞。

    因为上面除了有凤凰、麒麟、白虎、犀牛等动物形状,还有星宿等图形。

    最最重要的,是另一面有三个大字:大讨曹。

    可是……这尼玛的!

    反正冯刺史当时是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只是这等事情,冯刺史说了不算。

    因为古人都喜欢玩这一套。

    反正关大将军看了就很喜欢,也很欢喜。

    对献上祥瑞的人大加赏赐,再把祥瑞精心包装,运回了武威。

    再后来,又不惜耗费人力物力,派出一队官兵,把这块大石头运往汉中。

    这件事在凉州很是轰动。

    按理说,在自己出任凉州刺史期间,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算得上是一个大功绩。

    但冯刺史却不愿意多提起。

    减智商!

    看着整个刺史府上上下下都是欢庆不已,冯刺史觉得自己搞了这么多年的教育都喂了狗!

    丢人!

    除了阿梅对石头上面的某些划印产生了怀疑,让冯刺史觉得有点安慰。

    只是小妾没人权,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冯家大妇和张小四异口同声说这是祥瑞,那肯定就是祥瑞。

    “好好好,不砍就不砍,然后呢?”

    “祥瑞啊!大汉这边出了祥瑞,魏贼那边被监禁的孝愍皇帝就驾崩了,紧跟着出了瘟疫,这说明了什么?”

    张小四本是随口提了这个事,没想到说着说着,眼睛就亮了起来。

    妖孽!

    冯刺史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里就蹦出了这么一个词。

    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起来:这特么的莫不成真是祥瑞?

    要不怎么会这么巧合?

    念头刚一冒起,张小四就已经兴奋地凑过来:

    “阿郎,你觉得,若是我们把这几个事串起来,再添点东西,然后在魏贼那边大肆宣扬,会怎么样?”

    心态崩了好吗!

    反正要是换了冯刺史自己,心态肯定又要崩一回!

    这两年多来,魏国南败吴国,北驱胡人,国内也比较安定。

    再加上关中司马懿的各种举措,不但从大汉的大宗物资交易里分走了相当一部分利润,用以支撑关中大军。

    甚至大汉在九原故地的布局才刚刚开始,就被司马懿破坏怠尽,让冯刺史吃了一个哑巴亏。

    冯刺史还道老天娘是偏心了,不爱大汉了,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老天娘还是很公平的。

    “那个祥瑞,还没送到汉中吧?”

    张星忆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立刻派人快马,给汉中送个急件。”

    “下走明白!”

    张星忆从摇摇椅上站起来,兴奋地对着冯刺史拱手行礼道。

    “不,你不明白。”冯刺史跟着站起来,伸手拍了一下女秘书的小美臀,暗示道,“晚上记得留门,我去和你探讨一下更深的细节。”

    张秘书娇媚地看了一眼冯刺史,转身拿了自己的外裳披上,趿着木屐,扭着小屁股,哒哒哒地走了。

    冯刺史重新躺回摇摇椅里,感受着张小四余留的体温,心情高兴之下,开始依依呀呀地乱唱:

    “我外有大将军,内有小秘书……”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特别是在汉魏不两立的情况下。

    冯鬼王快乐的源泉,正是建立在曹叡的痛苦之上。

    对于曹叡来说,刘协之死,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汉禅位于魏,已有十数载,天下人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再加上这十数载,刘协活得一直很是滋润,谁也不相信他的死,会有什么蹊跷。

    就是正常的寿终正寝。

    洛阳流行瘟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天下大乱这么多年来,蝗灾、旱灾、水涝、瘟疫,几乎年年有。

    但如果这两件事情一前一后,无缝接连发生,那很可能就会出现问题。

    因为刘协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于特殊了。

    “洛阳现在怎么样了?”

    山阳城就在大河北边,与洛阳隔河相望。

    (感谢书友指正:刘协所在的封地是在山阳城,即现在的焦作市,属河内郡,不是山阳郡。)

    前脚刚到山阳城,后脚洛阳就开始流行瘟疫,曹叡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觉得自己倒霉。

    “陛下,洛阳现在人心惶惶,不少人家都携家带口地逃出城外。”

    尚书郎廉昭似早就料到曹叡会问起这个问题,连忙上前轻声回答:

    “更有甚者,在城中散播流言,攻讦朝廷,委实可恶!”

    “什么流言?”

    廉昭吱吱唔唔地说道:

    “反正就是一些贼人恶毒之言,听了只会污耳,陛下还是莫要放在心上……”

    曹叡闻言,脸色阴冷:

    “我现在是让你说出来!”

    廉昭脸色一白,匍匐在地,哭道:

    “那些贼人,只言陛下不行仁道,逼死山阳公,故上天降警,以示惩戒。”

    “还有人说,大魏篡汉,得国不正,故连年灾祸,今凉州出了祥瑞,上写‘大讨曹’,乃是汉室复兴之兆。”

    “只言从魏者,与垓下之战时加入楚军有何区别?”

    “更有甚者,公然开唱冯贼新作:严风吹霜百草凋,筋干精坚虏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

    诗是好诗,但曹叡却听得暴跳如雷。

    什么虏?

    谁是虏?

    你全家都是虏!

    但见他大喝一声:“够了!”

    同时猛地站起来,盛怒之下,一脚把廉昭踢翻。

    此时的曹叡,已是气喘如牛,眼珠发红。

    “贼子,恶贼,冯贼!”

    “巧言令色,心狠手辣,不得好死,定然不得好死!”

    堂堂魏国皇帝,竟是不顾仪态,犹如妇人般咒骂不已。

    也怨不得曹叡这般失态。

    因为前年曹植刚死不久,去年中原就开始流传起一首《哭曹子建》。

    什么“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什么“竹死桐枯凤不来”,什么“良马足因无主踠”。

    就差没指着魏国两代皇帝的鼻子骂了。

    曹叡知道,天下人本就有不少人同情自己那位皇叔,怜其才而不能展。

    这么一首诗,简直就是写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去了。

    但对于自己来说,那就是要诛心啊!

    本以为总算是领教了冯贼的心狠手辣,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此贼的恶毒!

    正值如此敏感时刻,突然冒出这么一首“汉家战士三十万”,曹叡已经可以想像出洛阳士吏究竟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你这么会写,是专门写死人诗的吗?是吧?是吧?”

    曹叡浑身哆嗦着,连声骂道,“这么喜欢写死人诗,怎么不去死呢!”

    六月的中原,已经进入了最热的时候。

    虽然屋内有冰鉴,但曹叡仍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眼睛开始胀疼起来。

    气急攻心之下,曹叡突然一阵阵发黑,身子开始有些摇摇晃晃。

    原本蜷缩在角落装死的廉昭,看到曹叡有些不对劲,连忙起身,哭叫道:

    “陛下,陛下保重身体啊!冯贼巧言令色,言辞恶毒,陛下若是为此生气,那才是中了此贼的毒计!”

    曹叡撑着廉昭的肩膀,跌坐回座位上,闭眼张着嘴,连连喘气。

    廉昭见此,连忙倒了一碗早就冰好的蜜水:

    “陛下,水来了。”

    曹叡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才觉得身体的焦渴减轻了一些。

    廉昭又是抚胸又是捶背了好一阵,曹叡终于把气喘匀了。

    廉昭这才低声道:

    “陛下,贼人居边陲之远,尚有祥瑞,大魏居天下正中,怎能落于贼人之后?”

    “臣近日得闻一奇事,这大魏的祥瑞,怕是要落在此事上。”

    曹叡猛地睁开眼:“何事?”

第0941章 祥瑞,又见祥瑞

    人的生前所求,酒色财气,权势长生,不一而足。

    但在身后,绝大多数,也就图一个名,因为也就只能图一个名字。

    若是曹叡有把握灭了蜀吴二国,那么敌人无论怎么抹黑自己,那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这些年来,曹叡从一开始登基时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力保关中,以免洛阳受贼人所窥。

    其中的心路变化历程,实不足为外人所道也。

    大司马坐视凉州被贼人所并,朝野皆曰其畏蜀如虎。

    却不知曹叡心里,何尝不是早就没了吞蜀的信心?

    所以他才会对贼人的这种污蔑犹为在意。

    偏偏冯贼的诗……

    唉!

    自己那位皇叔死后,在写诗这方面,这世间怕是再无人能与冯贼相比。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来,魏蜀两国交战,大魏一直就处于劣势。

    文武皆不足以让曹叡有信心压过蜀国。

    所以在气急攻心的情况下,他一听到廉昭的话,虽不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但却也是满怀希冀。

    大魏既是居天下之正,上天对大魏,果是有所偏幸。

    “臣心忧陛下之病,故让人遍寻天下名医。前些日子,下人有报,寿春有一妇人,曾昏睡三日。”

    “醒来后自言得天神所授,乃是天女附体,当居宫中,营卫帝室,以为陛下纳福辟邪。”

    曹叡闻言,眉头一挑。

    天女?

    天下能人异士极多,曹叡自然是知道的。

    武皇帝当年为延寿,多召方士,曾向左慈习房中术,倡优在侧,常日以达夕。

    听说就是因为如此,这才有了二十五子七女。

    而文皇帝,却是因为天资不足,强习此术,终因纵欲过度而早崩。

    一念至此,曹叡就立刻想起来了,传闻冯贼亦是山门子弟出身。

    区区一个山门子弟入世,便把大魏搅得不安,若是换成天女……

    想到这里,曹叡连忙问道:

    “此女所言,可曾证实?”

    廉昭点头:

    “臣自知此事事关重大,故这才不敢轻易上报,让人多方打听。”

    “有人亲见,此女或让人服清水,或以清水洗疮伤,病人皆可愈之。故在臣想来,此女定是有不凡之处。”

    曹叡一听,精神大振!

    廉昭做事可靠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朝臣多有说彼为小人,曹叡仍是亲信此人。

    他既然敢这般保证,那么肯定就是已经证实过了。

    不过事关皇宫禁地,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但见曹叡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

    “若是她当真能辟邪纳福,那洛阳瘟疫,想来她也会有办法……”

    廉昭会意,连忙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臣建议先派人把她接到洛阳,若是她当真有办法消除疫情,则必是天女无疑。”

    “若不然,则是欺骗世人,到时只需陛下一纸诏令,便可将彼正法于市,以安民心。”

    曹叡满意地点头: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诺!”

    不怕贼人猖獗,就怕没有应对之法。

    如今有了应对之法,曹叡的心情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下来。

    他看向廉昭,笑道:

    “吾自知你谨慎行事,但这等上天降瑞之事,以后当先说才是。”

    想起方才自己气极之下,踢了廉昭一脚,他不由地关心问道:

    “方才吾太过气盛,脚下不知轻重,爱卿身子,可是无恙?”

    廉昭连忙回答道:

    “陛下这一脚,乃是提醒臣以后禀事要分清轻重先后,臣只有感恩,何来有恙?”

    同时心里暗自得计。

    他素知皇帝性急,若是先报天女之事,再报洛阳贼人之事,则陛下不但怒气久不能消,甚至还会迁怒自己。

    但若是先让陛下震怒,再报以天女之事,则不但能让陛下消气,甚至还意外得了陛下的关心。

    到时陛下有愧疚之意,自己还怕不能简在帝心?

    所以廉昭能排挤刘晔,得曹叡亲重,自是有过人之处。

    他退出来后,正好碰上在外头等候陛下召见的杨阜,连忙行礼道:

    “见过杨少府。”

    杨阜却是“哼”了一声,连正眼也没瞧他,更别说搭理。

    廉昭仿佛早料到了杨阜的反应,也不生气,脸上带着恭敬之意离开。

    杨阜看着廉昭的背影,目光越发地冷漠。

    这几年来,朝中大臣平日里有事欲见陛下,越发地困难了。

    因为陛下不但让禁卫设置重重关卡,而且凡事多让身边的亲近之臣禀报。

    就如三年前的萧关之战,时值陛下巡视许昌。

    待大战的结果传送过来,陛下不但以生病为由,没有及时接见诸臣。

    甚至还派了廉昭等近臣守在门口,不让闻讯而来的众臣入内。

    最后逼得自己举剑逼迫廉昭,陛下这才接见了自己等人,安排战后诸事。

    长此以往,近臣愈近,而外臣愈疏,朝廷简拔之才不得施展才能,而陛下近臣不拘有才无才,皆得掌权势。

    此非治国之道也!

    廉昭自然不知道身后杨阜看向他的目光,更不知道杨阜此时的心里所思。

    但当他听到“臣阜有事请见陛下”的声音响起时,他的嘴角,却是挑起了一抹笑意。

    果然,不一会儿,杨阜那个大嗓门再次响起,同时还带着些许愤怒之间:

    “陛下贵为天子,不依礼法着服,却好那妇人之饰,到时天下人皆以妇人之饰为尚,大魏必亡,可乎?”

    (注:妇人之饰指的是妇人打扮用的那些装饰品,不是指女装。比如说天子之冕,前后旒用真白玉珠,曹叡改成妇人用的珊瑚珠。)

    接着就是曹叡道歉的声音响起。

    廉昭微微一笑,悄然离去。

    陛下平日里虽有主见,不一定会听众臣的意见,但对提出意见的众臣,一般都不会恼怒乃至加刑。

    可世人皆愿意听顺耳之言,不愿意听逆耳之语。

    像杨阜这般,说得多了,陛下以后只会越发地疏远。

    想到这里,廉昭就笑得更开怀了。

    洛阳。

    从四月开始流行的疫病,让往日里这个天下最为繁华的都市,变得冷冷清清。

    有门路的,拖家带口逃出城市,没有门路的,只能紧闭家门,祈祷着这场疫情赶快过去。

    真要不幸染上的,那就只能听天由命,要么等死,要么熬过去。

    四处散播的流言,极大的加剧了百姓对这场疫情的恐慌。

    因为这场疫情来得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往年的瘟疫,基本上都是在冬日和初春这段寒冷的时间流行。

    而这一场疫情,则是在已经进入夏天的四月开始流行。

    所以在这个鬼神之说盛行的时代,只要有人稍加挑拨,就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

    莫不成当真是天不佑大魏?

    六月的洛阳,日头暴晒着比往日冷清许多的大街。

    但城市上空的惨淡愁云,却如同索命的厉鬼一般,似乎一直萦绕不去。

    一个头戴斗笠,脸蒙纱布的汉子,匆匆地走到一家食肆门口,敲了敲门:

    “店家,烦请开一下门。”

    食肆里头很快传出声音:

    “客人,店里没有吃食!”

    “店家,救命,外头有鬼,请让我进去避一避。”

    “哪来的鬼?什么鬼?”

    “女鬼。”

    “多少女鬼?”

    “八千女鬼!”

    食肆紧闭着的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隙,看清外头确实只有一个人时,这才有人探出脑袋,左右看看。

    然后再把门打开更开了一些:“那就请客人进来避一避吧。”

    汉子进了食肆,利索地把外面的一套衣物包括斗笠等都全部脱下来。

    然后很快有人端来火盆,把这些东西全部扔进去烧了个干净。

    “客人,这边请,水已经烧好了。”

    待汉子跟着下去清洗时,又有伙计端来水洒到地上,开始拖地,同时店堂里弥漫起一股刺鼻的味道。

    等把头发都打散了清洗干净的汉子,换上一身全新的衣物后,又有人带着他来到食肆的后堂。

    早有一位俊美的郎君坐在那里等候:

    “先生请坐,不知那八千女鬼现在何处?”

    “已在乱天下矣!”

    汉子一边回答,一边从怀里拿出一物,放到桌上。

    俊美郎君亦从怀里拿出一物,放到桌上。

    两物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两人这才默契地把东西各自收起。

    俊美郎君拱手行礼道:

    “身在贼穴,不得不小心,敢问先生贵姓?”

    “某免贵姓韩,名龙,字遣勇,敢问可是糜郎君当面?”

    “某正是糜照。”

    “见过糜郎君。”

    听到韩龙这个称呼,糜照的神情竟是恍惚了一下,继尔感叹道:

    “吾在此用的乃是十一郎名号,故人多称吾为十一郎,这糜郎君之称,这几年却是听得少了……”

第0942章 鬼王果然不干人事

    洛阳但凡有点见识的,皆知糜十一郎乃是“绝品居”食肆的东家。

    绝品居,吃食如其名,乃是一绝。

    三年前绝品居在洛阳开业,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名响洛阳。

    如今已是洛阳食肆第一家,常人都没有资格入内。

    就是富贵人家,亦要提前三天预约,否则根本没有位置。

    也不是没人打探过糜十一郎的跟脚。

    听说此人祖籍乃是徐州东海,后来天下大乱,就跟随父辈入蜀避难。

    在巧合中救了一位老者,得授易牙之术。

    没想到此术却是被某位姓冯的人士看上,此人心狠手辣,巧取豪夺之下,逼得糜十一郎不得不远逃蜀地,来到洛阳落脚。

    来到绝品居吃饭的那些富贵人家,听闻此事后,皆是唏嘘不已。

    当然,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听说那姓冯的,不但看上了糜十一郎手里的秘术,甚至还想要糜十一郎这个人。

    反正在那些食客眼里,这个可信度很高。

    因为这糜十一郎不但容貌俊美,而且举止有度,仪容皆是过人,乃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而听说那个姓冯的家伙身边,总是有不少俊美男子,想来定是好这一口。

    冯贼这几年来,不说是在整个魏国吧,但在魏国的政治中心洛阳,那肯定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又因为蜀魏两国之间对立,人员消息等不能畅通交流,更是让冯贼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就连怀念蜀地吃食,所以特意来这里吃了一顿饭的黄公衡(即黄权),听闻此事后亦是长叹一声:

    “诸葛孔明以明法治蜀,如今竟纵容冯氏至此耶?”

    种种事迹和消息,反正让人议论得高兴,八卦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至于真假,反倒是没有人去真心追究。

    因为冯贼的特殊名声,让糜十一郎的食肆很快知名洛阳。

    又因为黄公衡的特殊身份,让不少从蜀地降人亦常来此捧场。

    久而久之,糜十一郎就这么在洛阳扎下了根。

    毕竟有黄公衡这么一句话在,他人就是想要对糜十一郎的食肆有什么想法,亦得掂量一番。

    否则堂堂大魏,帝都之地,难不成还能与贼人治下一般?

    再说了,黄公衡是什么人?

    那可是连大司马都要敬重的人物,此人可是大魏降服蜀人的标志性人物,陛下亦要厚待之。

    更重要的是,糜十一郎虽逃至洛阳,但在蜀地仍有关系。

    他可以从蜀地进到一些别人拿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最受欢迎的毛料、红糖、蜜酒等。

    毕竟大司马只是截住了蜀人的商队,但关东这边有能力派到蜀地的商队,他总不能强行把货留在长安不是?

    否则吃相可就太难看了,连汤都不给别人喝,是要惹众怒的。

    以大司马有口皆碑的人品,又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情?

    也正因为糜十一郎的门路,所以也有人怀疑,莫不成是与蜀地糜家有什么关系?

    对此糜十一郎也从来没有解释过。

    反正糜家在蜀地现在过得真不怎么样。

    很低调,低调到就连蜀地的人几乎都忘记了伪蜀还有这么一家皇亲国戚。

    毕竟关羽失了荆州,导致刘备怒而兴师,夷陵一战,差点让蜀国灭亡。

    追其根本,糜芳不战而降,叛逃吴国,乃是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责任。

    地位在诸葛亮之上的糜竺为此愧疚而亡,这才让糜家保住了一口元气。

    哪知后面居然又得罪了某位姓冯的家伙。

    嗯,又是姓冯的。

    然后堂堂皇亲国戚居然被蜀地的权贵集体排挤。

    糜家嫡子,被逼着跑去南中喂蚊子,最后杳无音讯。

    也不知是不是得了瘴疫,死在了那边,反正是再没人提起。

    看来那冯贼,不但对外是猖獗无比,就是在蜀国亦是横行霸道。

    此等行事,得罪人太多,岂能活得长久?

    不过话说回来,糜家派个旁支来魏国扎根,以防万一,那也无可厚非。

    这都是世家豪族的潜规矩。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绝品居的东家糜十一郎,居然正是去了南中之后,再无音讯的糜照。

    “糜郎君为兴汉室,不顾己身,潜入贼穴,实是令人钦佩。”

    糜照闻言,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糜家虽对大汉有大功,但同样亦有大罪。

    若是没有冯明文,糜家大概也就是这么着了,紧跟皇家的脚步,就看皇家的恩宠哪一天消失,哪一天糜家就没落下去。

    但自从南中之战后,朝廷的新贵,比起以前,日子越发过得舒服。

    然后又是陇右之战,就连许勋刘良等人,亦是开始翻身。

    更别说赵广、黄崇等人。

    相比之下,原本是顶级权贵的糜家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没落下去了。

    比想像中的要快得多。

    以前赵广黄崇等人,在糜照面前算什么?

    但后面却是反过来,糜照在赵广黄崇等兴汉会这些人面前,连个毛都不算!

    原因也很简单。

    时代变了。

    糜家就和蜀中李家一样,没有跟上大汉的步伐,那就被无情地抛弃。

    在参与肢解李家的人吃得满嘴流油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糜家看得是心惊胆战。

    巨大的心理落差加上巨大的心理阴影之下,糜家借着身份的便利,在五年前就已经派出商队去洛阳扎根。

    最初的目的其实和洛阳有心人想得差不多,看看有没有可能留一条后路。

    但估计是流年不利,正好被冯某人派到洛阳的探子知道了这个事。

    毕竟收集情报和处理分析情报这方面,冯某人那是绝对领先这个时代一条街。

    后面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等赵三千打出了名声,刘汉子睡遍了凉州,糜照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咬牙一狠心,入娘的,吾弓马娴熟,善射御云,哪点比他们差了?

    糜家能不能翻身,且就看这一回了!

    这才有了糜照冒险亲至洛阳的举动。

    而且这一呆,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他所承受的压力,自是不足为外人所道。

    此时听闻韩龙的钦佩之语,终是化作一抹苦笑:

    “大汉未兴,这等恭维之语,还是暂且留到后头再说罢。”

    “冯君侯此次派韩先生过来,却不知是为何事?”

    糜家在洛阳这个据点,极是隐密。

    就是大汉,有资格知道的人,也是少数几个。

    而这三年来,冯永唯一一次动用过自己的,也就是关于夏侯三族之事。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很好隐藏身份的原因。

    因为绝品居从来就是正正经经做生意,不会去刻意打探消息,也没有传递什么消息。

    那都是洛阳其他探子的事。

    所以冯明文只要派人来一次,那定然就是大事。

    “君侯想要知道曹叡的身体状况。”

    糜照一听,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入娘的你直接让我在洛阳煽动百姓造反好啦!

    “冯明文以前只叫吾好好做好绝品居的生意,莫要参与他事,以免暴露,现在却让吾打探曹叡的消息,这一时间,让吾如何入手?”

    韩龙咳了一声:

    “糜郎君,现在夏侯三族皆是被曹叡禁于洛阳,是也不是?”

    “没错。”

    “那魏主之婿夏侯楙,亦是在洛阳吧?”

    “那是当然。”

    “君侯听闻,夏侯楙与其妻清河公主关系不好……”

    夏侯楙当年贩卖关中粮食,被曹叡赶回洛阳,清河公主趁机落井下石,诬陷夏侯楙,欲致夏侯楙于死地。

    这何止是感情不好,简直就是生死之敌。

    这其中的原因,却只是因为男女那点破事。

    夏侯楙在关中任职时,多养伎妾,清河公主嫉妒欲狂,发狠之下,想要弄死自己的阿郎。

    由此可见,安抚好后院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比如说某位姓冯的人士就干得很不错。

    只是糜照听到韩龙提起这一茬,却是顿觉不妙!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那……那又如何?”

    韩龙再咳一声,即使老脸如他,似乎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君侯再听闻,那清河公主时常来绝品居……”

    我君你阿母!

    糜照有一种要掀桌子的冲动!

    你是人吗?

    是鬼吧?

    说得没错,鬼王!

    这是人干的事?

    太恶毒了!

    不但对糜照恶毒,而且对于清河公主来说,也是一个精准绝杀!

    自家阿郎光明正大宠别的女人,妻室寂寞幽怨,而且心灵空虚。

    此时一个俊美郎君出现了,他带着温柔和体贴,出现在她的面前……

    大约冯贼的剧本就是这么设计的。

    但见糜照双指成骈,指着韩龙,面色发白地问道:

    “冯贼……不是,冯明文可知那清河公主已是多大年纪?”

    韩龙一脸正色地说道:

    “糜郎君,只是让你有机会就陪那清河公主多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套出来有用的消息而已,你这是想到哪去了?”

    “我入……*(&&*)&”

    ps:

    下面的话不要钱:

    网上很多人觉得曹叡是明君,认为他是在诸葛亮死后,没有压力,才开始大兴土木。其实这是个误会。

    《三国志》里面的很多记载,证明了曹叡在诸葛亮北伐最紧要的时候,都没有忘记兴建宫殿和广收美女。

    如:帝方脩殿舍,百姓劳役,(辛)毗上疏曰:“窃闻诸葛亮讲武治兵……今者宫室大兴,加连年谷麦不收……”

    (杨阜)迁将作大匠。时初治宫室,发美女以充后庭……

    迁少府,阜议以为:“……广开宫馆,高为台榭,以妨民务,此害农之甚者也……”

    这些都是在诸葛亮北伐的时候,一些老臣实在看不过眼了,纷纷上书劝说曹叡的。

    只是在诸葛亮死后,曹叡在这方面更加没有节制而已。

    有人还拿曹叡不因为这些大臣的言论而治罪,来证明他是明君,我特么的就笑了,明君的标准已经这么低了吗?

    前方将士苦战不休,后方皇帝享乐不停,甚至还随时把战死的将士的妻女拿来充实后宫。

    大臣说两句实话,你就要治罪,你这是皇帝当腻了,想尝尝亡国之君的滋味?

    曹叡确实是一个有才能的皇帝,但同时他又是一个贪图享乐的皇帝。

    很同意前面有书友所说的话,说白了,就是人性的复杂。

第0943章 巧合

    虽然知道能被冯文和派出来,执行这么机密的事情,那定然是他的心腹亲信。

    但糜郎君仍是忍不住地暴跳出雷,指天骂地,口吐芬芳。

    “糜郎君息怒,糜郎君但请息怒!”

    倒是韩龙,听到糜照亲切地问候冯君侯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去安慰糜照:

    “君侯不过是提议而已,若是糜郎君觉得为难,不用去做就是。”

    糜照当然不想去干这种龌龊事。

    但这世间之事,十之**,多是不由己意。

    若是真不去做,那糜家耗费了大量精力,在洛阳落脚图个什么?

    总不能是真就去图那一条后路吧?

    不到魏国时,只道魏国拥天下八州之地,势力最强。

    但真到了洛阳,就会发现,即使是魏国首善之地,但权贵不法,豪右横行之事,屡见不鲜。

    更别说上层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撕裂,根本不像大汉,能团结一致对外。

    而魏国下层百姓,则不但有劳役之苦,而且常有饥寒之忧。

    比起大汉百姓至少怀有希望的日子相比,那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内治国不足以与大汉相比,在外用兵不敢与大汉相争。

    在亲身经历了丞相与冯文和肢解蜀地世家之事,再看到魏国纵容豪右之举。

    两相对比之下,糜照很清晰地认识到:魏国不解决世家豪族,则迟早必遭反噬。

    但要解决世家又谈何容易?

    曹叡就算是有心,只怕也是无力。

    想想从曹叡一开始登基,丞相就开始北伐,以及后面大汉在解决世家问题的同时,又对魏国的种种举措。

    糜照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一种不寒而栗:

    丞相与冯文和,未必不是在逼迫曹叡,让他根本腾不出手来解决魏国内部的问题。

    甚至是逼得曹叡不得不更加依赖世家豪族,以此来对抗大汉所施加的压力。

    此有如逼曹叡饮鸩止渴,不饮则有渴死之忧,饮之则有毒死之虑。

    什么叫国士布局?

    以天下为棋局,落子一步,他人看到的只是眼前棋眼,却不知执棋之人却是意在对手的整条棋龙。

    这倒也就罢了,丞相人称卧龙,下棋那叫堂堂正正,借势而行,以势逼人。

    但鬼王能一样吗?

    那叫一个不循常理,诡异莫测,心狠手辣。

    现在糜照觉得自己就是一枚棋子,而且还是冯鬼王手里的棋子。

    觉得为难就不用去做了?

    想得轻松!

    糜照破口大骂了半天,直骂得口干舌燥,这才坐下来,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个底朝天。

    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闭目凝神,最后睁开眼,一个举止蹁跹的俊美郎君重新出现在韩龙面前。

    但见他仪容有度,对韩龙说道:

    “请韩先生回去告知冯君侯,就说吾已知君侯之意,自会尽力。”

    “啊!这……”

    韩龙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糜郎君,这是,答应了?”

    我当然不想答应!

    但见糜照肃然,正义凛然地说道:

    “诚如丞相《出师表》所言,大汉志士忘身于外,皆为复兴汉室耳。”

    “某身为大汉皇亲国戚,岂能落于人后?”

    韩龙看着眼前这位儒雅的俊美郎君,目光有些呆滞。

    他甚至有些怀疑起来,莫不成方才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幻觉?

    “糜郎君高义!”

    韩龙钦佩地拱手行礼,真心实意地说道,“某佩服!”

    就凭对方这变脸的本事,不服不行!

    “对了糜郎君,这里还有一封信,乃是黄郎君给他家大人的,糜郎君若是有机会,还请送到黄公衡手上。”

    糜照看着韩龙放到桌上的信,眉头微微一皱:

    “黄公衡虽来过绝品居,但吾与他仅是有数言之交,他现在记不记得我都不一定。”

    “我若是贸然拿着信上门去,怕是显得太过刻意,只怕会招人怀疑。”

    韩龙似是早料到糜照有此顾虑,但见他呵呵一笑:

    “糜郎君但且放心,君侯说了,黄郎君乃是黄公衡之子,这些年从魏地过来的商队,谁人没听说此事?”

    “但凡他们能给黄郎君说些与黄公衡的丁点消息,黄郎君都会感激不已,垂泪之余,还时常自己掏钱,额外赠送一批货物。”

    “黄郎君为了与黄公衡一叙骨肉别离之念,这些年千方百计寻找门路,最后这才找到了糜郎君头上,请糜郎君帮忙。”

    “黄公衡不与黄郎君通消息,是为了避嫌;但黄郎君拳拳孝子赤心,天地可鉴。”

    “若是有人阻拦,那岂不是逼人罔顾父子人伦?此非人子哉!”

    糜照:……

    你入娘地感动了我!

    若是这番言语换了别人说出来,糜照早就一跃而起,拍着胸脯,一口应下。

    至于现在……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巧言令色冯郎君,深谋远虑阴鬼王,果真是名不虚传!

    当初冯文和带去南乡的那些人,要么是跟着他去了凉州,要么是高升别处任职。

    唯有黄公衡之子,一直呆在南乡当县令,别人只道他是看护南乡,却不知冯文和是另有用意。

    一想起这个事情,竟是布局了近十年,糜照就觉得后背有些湿漉漉的。

    冯文和这等人物,不做大汉年青一代的领袖人物,那就真是没天理了!

    糜照拿起信,细心地藏入怀中,咽了一口口水:

    “君侯之意,吾已知矣,必会想办法送至黄公衡手中。”

    虽然不知道冯文和最后究竟图谋为何。

    但糜照相信,肯定不仅仅是为让黄崇与黄权父子俩叙一下别离之情。

    布局了近十年,就是为了这个,谁信啊!

    “只是,黄公衡此人,极有原则,若是君侯想借此劝重归大汉,怕是不易。”

    猜不透冯鬼王想要做什么归猜不透,但该提醒的,糜照还是尽心地提醒了一声。

    “君侯所思,吾亦不知也。”

    韩龙摇头,又问道,“吾在此不宜多做停留,不日将西返,不知糜郎君可还有消息或者信件要交与君侯?”

    “曹叡去了山阳城,如今一直未归,这个事情君侯应当早就得到消息了。”

    糜照沉吟,“剩下的,也就是洛阳瘟疫。说起这个事,城里前些日子流言四起,闹得洛阳城人心惶惶。”

    “但近来魏人似乎有所应对,听闻他们从寿春请回来一妇人,乃是得天神所授,可辟邪纳福。”

    说到这里,糜照看向韩龙,眼中带着怀疑之色:

    “此妇人被魏人唤为天女,这天女之事,不知君侯……”

    他还想问君侯知不知道这回事,实际上就是怀疑这个事情里头有没有冯鬼王的安排。

    哪知他话还没问出来,韩龙就已经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失声道:“天女?!”

    “天女?”

    冯刺史听到这个消息,亦是有些愕然,“天女给拓跋诘汾生下拓跋力微后,不是就已经回天上去了吗?”

    “怎么现在魏国那边又冒出一个天女?难不成还想再给曹叡也生一个可以让曹氏代代为帝的儿子?”

    日夜兼程赶回凉州,把这个消息传给冯刺史的韩龙登时就是哭笑不得:

    “君侯,此事非同小可,非是某在开玩笑,若是真要如那拓跋鲜卑旧事,这……这……”

    换了以前的冯永,怕是与韩龙一样,心有忧惧。

    但现在的冯刺史却是面色从容,摆了摆手:

    “先生稍安勿躁,魏人又不是胡人那种蛮夷,真就算是有人想要仿拓跋鲜卑旧事,那也……”

    说到这里,冯刺史忽然顿住,因为他想起了一个典故:牛继马后。

    所谓牛继马后,说的就是高平陵之变后,司马家代魏已成大趋之势。

    偏偏当时有一个广为流传的“牛继马后”谶言。

    司马懿以为这牛指的便是手下大将牛金,于是暗在在酒中下毒,将之毒死。

    哪知世事难料,司马懿之孙司马觐,娶夏侯氏为妻。

    夏侯氏又与一牛姓小吏私通,生下司马睿。

    而司马睿,也就是牛睿,则是东晋的开国皇帝……

    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冯刺史又没去过呼伦贝尔草原,他自然是不知道。

    但毕竟是记入了正史的事情,谁又敢保证肯定是假的?

    所以冯刺史一想起这个典故,嘴里就禁不住地暴出一个字:

    “曹!”

    敢情这一套古人玩得这么熟?

    韩龙看到冯刺史这副模样,心头就是一跳:“君侯……”

    “莫慌!”冯刺史虚按了一下,“慌也没有用,就算这个事情真与那家有关,那也算不得什么。”

    “他们无非是想借魏国之势,对付大汉罢了,到时候只要兴复汉室,灭了魏贼,那不就没事了?”

    欲成大事者,都离不开一个势。

    借势而动,顺势而行,方能成事。

    就算是史上拓跋鲜卑被寄生的事情是真的,那大漠韩家也不过是借了当时胡人大举进入中原的天下大势。

    至于现在么,冯刺史背靠着资本怪兽的大势,已经有了化解胡人南下的钥匙。

    除非这个过程中,新兴的资本自己内部玩崩了。

    又或者,大汉被魏国反推……

    所以就算那个天女背后真有什么诡计,最多也只不过是欲借魏国之势罢了。

    想到这里,冯刺史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个所谓的天女,你没有去探查一番?”

    韩龙苦笑:

    “某如何会没有?只是那妇人身边,多有魏人禁卫。若只是潜到那妇人身边,将彼一刀刺死,某倒是还有一两分把握。”

    “但若是潜到她身边探听情况,某却只能徒呼奈何。”

    韩龙说到这里,脸上越发地有些忧虑:

    “听说那妇人到了洛阳之后,洛阳疫情居然逐渐减弱了,魏人皆言此乃天女之功。”

    听到这个话,冯刺史反而是笑了:

    “韩先生这是关心则乱。”

    他指了指外头的骄阳,“据某所知,疫情多是发于寒冷的时候。”

    “我虽不知为何魏国这场疫情是在初夏出现,但随着天气逐渐变热,疫情多数会自然减弱乃至消失。”

    “所以说不得,那寿春妇人,正是赶了一个巧呢?”

    这不是冯永安慰韩龙,而是极大概率的事情。

    又不是麻风、天花、鼠疫这种恐怖疫病。

    天气越热,病毒的传染能力就越低。

    若是洛阳的那一场疫情是由病毒引起的,到了六月最高温的时候,疫情减弱,那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除非这个时代出现了某种集病毒家族优点于一身的特殊病毒。

    这个……应该不大可能……吧?

    冯鬼王心里暗暗想着。

    韩龙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不过他素来信服冯永。

    此时看到冯永这般解释,心里的担忧亦是稍解。

    更重要的,是冯君侯后面不有说辞:

    “不过不管那寿春妇人身后是不是有人,既然曹叡与她已经有了联系,我们肯定对她是多加注意。”

    说到这里,冯刺史已经开始眯起眼,缓缓地问道,“关于那个妇人,可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自己正发愁没机会打探到曹叡的身体状况,那个寿春妇人,说不定就是一个机会。

    “听说是曹叡近臣廉昭寻来的,有传闻说曹叡似乎要在宫内给她专门立个别院。”

    冯永听到这个话,脸上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年头的神棍那么有前途?”

    超自然现象肯定是有的,这个没必要否认。

    后世的科学还没发展到无所不知的地步,仍然解释不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自己这种非法穿越。

    但真要有人说是得天神所授,能用清水治病……

    冯刺史感觉自己的智商再次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上一次被侮辱时正是张掖献上祥瑞,这一次则是魏国人自己找来的祥瑞。

    倒是韩龙,正想问冯永何谓神棍,却见对方的手指头正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他知道这正是冯君侯想问题时的小动作,当下便悄然禁声。

    过了良久,但见冯刺史突然问了一句:

    “那个糜郎君,他答应接近伪魏那位清河公主了吗?”

    话题跳跃太快,韩壮士差点跟不上:

    “已……已经答应了。”

    韩龙有些不明白冯君侯为何会特意问起这个事情,在他看来,糜郎君应下君侯之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某观糜郎君,对君侯极是敬畏,君侯所令,他又怎敢不听?”

    以糜郎君身份之尊,在破口大骂之后,仍是答应了冯君侯那等事情,除了敬畏,韩壮士已经想不出什么理由。

    反正换了韩壮士自己,真要他去干这种事情,他肯定会一刀刺死那个什么清河公主了事。

    大不了在刺死她之前,逼她讲出曹叡的身体状况。

    倒是冯刺史自己,听到韩龙的话,惊愕地问道:

    “糜照敬畏我?畏我可以理解,但这个敬字,韩先生你是不是说错了?”

    “君侯深谋远虑,十年布局,糜郎君深为折服。”

    冯刺史更是愕然:“什么十年布局?我布局了个啥?”

    难道糜照那货,也知道什么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这不应该啊!

第0944章 年青一代陆续登场

    汉魏两国之间,消息传递本就不通畅。

    韩龙这一次,带回来了关于寿春妇人变天女的消息,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不过这个意外之喜,对冯刺史来说,目前用处不是很大。

    也就是看看以后能不能利用这个事情做点文章。

    最多搞点长线布局。

    毕竟凉州与洛阳之间,相隔太远了,再加上有关中隔绝。

    一来一回传递消息,少说也要三个月。

    没有无线电的时代,鬼王也莫得办法千里传音。

    眼下凉州最重要的问题,依旧是胡人问题。

    到了八月底,时值金秋,大漠正是草黄马肥的时候。

    在草原上晃荡了半年的石苞,终于回到了凉州。

    不但带回来了轲比能答应大汉的战马,同时也带回了轲比能答应把帐庭迁至九原故地的消息。

    进入九月的第一天,凉州刺史府军中诸将齐聚参谋部,召开了第一次正式联合参谋会议。

    冯刺史的得意门生张远,手执长鞭,在巨幅地图面前侃侃而谈:

    “自大汉重治凉州以来,凉州内的胡人得益于羊毛草场之利,无不感念君侯之恩。原本凉州北边的鲜卑胡人,亦多闻君侯之名。”

    “然待凉州设居延郡、重治都野泽以来,大汉便断绝了胡人南下进入凉州的通道。”

    “故北地大漠,靠近凉州这一带的胡人,”张远一边说着,一边用长鞭点了点凉州向北突出的部位,“如今对大汉多有怨者。”

    “君侯以为,胡人作乱凉州,由来以久,已不知汉威。如今凉州已定,粮草已备,正是出塞之时。”

    此言刚落,不说散落或坐或站在房间各个角落的将校就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就是有资格坐在大圆桌上的诸位将领,都是忍不住地齐齐向冯刺史看去。

    左边坐着长史廖化,右边坐着武威郡都尉,兼领虎威将军关索的冯刺史,面色淡然:

    “大汉目前的主要敌人,是魏贼,但若是大军欲安心东进,则胡人的问题必须要先解决掉。”

    “丞相前些日子派人送来公文,询问凉州关于治兵讲武之事进展如何,其意便是让吾尽快事务凉州兵马。”

    “按吾的估计,快则两年,慢则三年,丞相只怕就要出汉中,挥师北上。”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冯永说着,站起身来,接过张远手里的长鞭,“啪”地敲在凉州北边的大漠上。

    “两年!两年之内,至少要让西部鲜卑的胡人,短时间之内不敢在凉州边境挑衅。”

    得到冯刺史的亲口肯定,相比于不敢过于放肆,仅仅是满面兴奋,暗暗击掌庆贺的将校。

    坐在圆桌边的将领已经有人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兄长……”

    虎威将军的目光立刻如利剑般扫了过去。

    吓得赵广当场一个磕巴:

    “君……君侯,末将愿为前锋,领军出塞!”

    “赵将军,我记得,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重建铁骑营。吾明日将去巡视铁骑营,若是发现有不力之处,且看吾如何行军法。”

    威震关中贼人的赵三千,听到虎威将军此言,当下脸色就立刻变得煞白。

    完蛋!

    他求救似地看向兄长。

    冯刺史怜悯地看向赵小弟,落井下石道:

    “没错,此次出塞,主要是以突骑营、无当营为主,再召胡骑义从军辅之……”

    刘浑和石苞闻言,面有喜色,当下马上站起来,齐齐抱拳:

    “末将领命!”

    两人的嘴巴就差点咧到后耳根了。

    如今凉州的工坊和草场,当真是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伴随而来的,自然就是人手的紧缺。

    准确的说,是劳力织工杂工的紧缺。

    以前那些世家豪族,觉得凉州遍地都是胡人。

    现在已经有人建议冯刺史可以仿当年南中旧事,让大伙自行组建民团,出塞寻找劳力。

    然后大汉劳力总教头冯刺史表示:你们想屁吃!

    老子今天敢让你们组建民团寻找劳力,明天凉州就敢流传冯郎君被冯鬼王附体,夜御万女的传说。

    当年这么搞南中,是因为大汉正处于最疲弱的时候,不得不剑走偏锋。

    这么些年来,冯鬼王领导下的兴汉会,给南中百姓带去了多少改变?

    但结果呢?

    在南中百姓眼里,冯鬼王依旧是那个冯鬼王,没有一丝丝改变,永远地恶贯满盈。

    现在要是还敢这么搞,别说是羊吃人,怕是连草都能吃人!

    再说了,就算是要吃人,那也是冯鬼王先吃,对不对?

    正是因为凉州眼下的情况,所以领军出塞这种事情,那是又有功劳又有油水。

    简直不要太爽!

    当然,主要还是为大汉清扫胡患,油水只是顺便,顺便而已。

    相比于刘浑和石苞,第一次参加这种高级会议的秃发阗立则是慢了半拍,他跟在两人后头,有些结巴地说道:

    “末将领命!”

    感受着会议室内兴奋得有些近乎狂热的气氛,秃发阗立似乎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是一想到自己名下也有一份草场,若是此次出塞,当真有所收获……

    秃发阗立忽然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心头就开始怦怦地跳动起来:

    这……果然还是出塞好哇!

    “此次出塞,方向主要是向东。”

    冯刺史敲了敲地图,让已经开始躁动的众人安静下来,长鞭从居延郡到九原故地的大概位置之间划过:

    “从居延郡到九原故地,我希望你们能打通一条路出来。”

    居延郡和九原故地,皆是突出部位,而且两地之间正好平齐。

    当年霍骠姚就是从北地郡出发,从九原故地进入大漠,绕了一个大圈,千里精确定位居延泽。

    再从居延泽逆弱水而上,纵横河西,在匈奴人的心腹地带大破匈奴。

    歼敌三万余人,迫降单桓王、酋涂王及相国、都尉等两千五百人。

    俘虏五王及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

    汉军仅伤亡三千余人。

    这一战,斩去了匈奴人的右臂,让大汉把河西囊括手里,彻底打通了西域。

    冯永现在想要做的,就是逆行霍骠姚当年路线,打通居延郡与九原故地的联系。

    如此一来,关中之战时,可以利用盘踞在九原故地的轲比能向司马懿施压。

    等关中之战结束,大汉又可以从西面和南面钳制轲比能,让他不能翻起什么大风浪。

    工具人嘛,就得有工具人的觉悟,而且大汉那么缺劳力……

    冯刺史解释完这一次出塞的任务,看向众人:

    “还有什么疑问?”

    “君侯,居延郡和九原故地之间,隔着茫茫大漠,此次出塞,最多不过三个月,十二月就得返回,只怕准备不够。”

    石苞今年一直在大漠晃荡,对北边的情况比较了解。

    此时他站了出来,提出问题所在。

    “两年。”

    冯永竖起两根手指头:“两年时间,你们有两年的时间来打通这条路。”

    “我会让张远带着一部分参谋跟随,沿途画出舆图。”

    霍骠姚仅用了数月的时间,在没有路标的情况下,不但自己踏出一条路来,还能转战河西大破匈奴。

    自己现在有茫茫大漠上的汉长城遗迹当路标,还有塞外的胡人部族当向导。

    再加上这些年来,一些要钱不要命的商队不断向北探路,同样可以加以利用。

    不说能像霍骠姚那样大败贼虏,就说用两年的时间,找出一条路,不过分吧?

    “既如此,末将便没有疑问了。两年之后,若是此事不成,末将愿意以军法处置!”

    石苞连忙说道。

    “好!”

    冯刺史赞许道,“有罚便有赏,若是此事能成,那吾自会记你一功。”

    “谢君侯!”

    石苞喜滋滋地回答道。

    看来吾大漠情郎的身份,终是到了有大用的时候。

    宣布了出塞这个头等大事后,接着又安排了留守凉州的各将军和营队的作训计划。

    实际上这一次会议,也是对关中之战的初步思想动员。

    倒是廖化,在会议结束后,特意留了后面,略有担忧地向冯永问道:

    “君侯,如此大张旗鼓地明言出塞之意,到时传至关中贼人耳中,岂不是让贼人提前有所防备?”

    冯永摇头笑道:

    “廖叔,此时没有外人,你不必这般客气。”

    然后他又轻叹了一口气,略有无奈地说道:

    “自匈奴人胡薄居姿职被司马懿灭族以来,吾便知道,魏贼对吾之防备深矣!”

    “要不然吾也不至于与轲比能交通,利用他来牵制司马懿。”

    凉州大军出塞,打击的是西部鲜卑,虽然是消除隐患,方便凉州大军放心东进,参与关中之战。

    但在客观上,也是帮忙轲比能削弱了西边的敌人。

    以轲比能之雄,会借着大汉给予的机会,趁机恢复被秦朗大败之后的势力,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而且轲比能势力太弱的话,也不足以牵制司马懿。

    还是那句话,不管大汉对轲比能是个什么态度,他都在那里,与魏国为敌。

    与其放任不管,任由他借大汉与魏国相争的机会壮大,还不如想办法把他纳入大汉的体系。

    这就很考验冯刺史的政治水平。

    不过幸好,冯府的后院里,有一位女中诸葛,又有一位女中豪杰。

    一文一武,再加一个穿越客。

    就算是司马懿龟壳硬如铁,也要把他砸出几个大豁口。

    于是廖化就看到冯刺史在叹气过后,又是神秘一笑:

    “那司马懿既然这般防备吾,那吾便让他多加防备一番,到时吾自有计较。”

    冯鬼王深谋远虑之名,由来已久,此时廖化听他这番言语,当下便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既然明文早已想到这些,那吾就放心了。”

    廖化再看向并排而立的关索和冯永,

    但见一个丰朗神俊,一个虽然相貌平平,但却胸怀韬略,心头不禁感慨万分:

    “若是明文能早出生十年,先帝与老君侯之愿,怕是早已实现矣……”

    嗯,廖叔你这句话,丞相也说过。

    廖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冯永的肩膀,“老君侯若是在世,得见三娘能嫁与你,怕亦是欣慰非常。”

    这个倒说不定。

    关岳父要是知道了我和张小四的事,怕是要和他的三弟一起把我剁了当下酒菜。

    再说了,要不是关岳父的荆州之失,我哪有机会抄底,娶得三娘这等佳人?

    就在凉州厉兵秣马,准备从居延郡出塞的时候,东吴的国都建业城东宫太子孙登,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元逊,三年征越,汝终成功矣!”

    孙登站在东宫门口,欢喜地挽着诸葛恪的臂膀,和他一起向里头走去。

    数年前诸葛恪自称能平定丹阳郡山越,受到吴国众臣的怀疑和非议。

    唯有太子孙登向孙权极力推荐,相信他必能成功。

    自萧关一战后,蜀国冯永名震天下,更重要的是,此人年纪,不过是刚过弱冠数年。

    任谁都可以看出,诸葛亮之后,蜀国已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熬死了曹操刘备曹丕的孙权很明白一件事情,有时候你并不一定需要亲自打败对手,只需要活得比对手长久,那你就能笑到最后。

    所以当陆逊已至耳顺之年,而年青一代中,却尚未有出色人才出现,孙权就有了某种危机感。

    他终于同意了孙登的请求,让太子宾客诸葛恪出任丹阳太守,平定山越。

    并赐其执棨戟武骑三百人,备威仪,作鼓吹,显示出对诸葛恪的重视。

    不得不说,孙权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诸葛恪到了丹阳郡后,立刻发文书给各县,让他们紧守边境,已归顺的山民,一律妥善处理,设屯聚居。

    待整军完备,便调集各路将领,派兵据守险要峪口,修筑关隘,围堵山民,却不与之交兵。

    只待稻谷成熟时,又下令将士前去抢收稻谷。

    如此步步为营,山越新谷不收,旧谷食尽,欲拼死一博,却又无法打下守在关隘的吴军,最后不得不陆续出降。

    为了安抚人心,诸葛属还下令:山民弃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执拘,违者斩之!

    山民周遗,曾经横暴为恶,困迫无路,出山后仍心存异志,准备伺机为乱。

    县长胡伉知其心,于是便令人缚之。

    诸葛恪得知后,言县长胡伉违背“不得执拘”的禁令,当众斩之,并让人把此事传遍四方。

    山民闻之,开始扶老携幼,大批出山。

    三年间,诸葛恪先后收服山民达十万余人,把其中四万青壮编入军中,自己领一万,其余三万分给其他诸将。

    于是丹阳郡山越之乱终于平息。

    孙权为嘉其功,令尚书仆射薛综亲自前去劳军,同时拜诸葛恪为威北将军,封都乡侯。

    诸葛恪此次回建业,一是为了拜将封爵,二是孙权对其另有他用。

    作为太子东宫幕僚领袖,又是太子向孙权力荐,这才有了今日。

    所以诸葛恪在见过陛下之后,第一时间自然是赶过来见太子。

    听到太子之言,诸葛恪略有自得地笑道:

    “初时世人皆不信吾能平定山越,唯有殿下信之任之,故这大功,乃是臣与殿下共分之。”

    孙登闻言,亦是大笑起来。

    一时间,君臣二人,皆是踌躇满志,顾盼神飞。

第0945章 始入乱象

    是日,孙登在东宫高宴,为诸葛恪接风洗尘。

    东宫众宾客皆至,众人一齐欢饮。

    觥筹交错间,酒酣耳热后,太子孙登带着几分醉意朦胧,问向参与宴会的宾客:

    “远逊之功,与那冯明文定南中之策相比何如?”

    当下就有人哈哈大笑:

    “若是论起文章之道,吾等还不能多说什么。但若论起治夷之道,那冯明文何能及元逊也?”

    太子定眼看去,发现正是自己门下宾客谢景。

    他顿时喜笑颜开:

    “叔发有何高论,但请道来。”

    若是换了往日,孙登自然不会这般放浪形骸,但此时酒意上头,哪里还有平时的谦逊?

    听得谢景之语,正是如挠到了他心里的痒处,连连催促对方道来。

    谢景把杯中残酒饮尽,这才大声说道:

    “吾观那冯明文平南中之策,名为平,实为屠。南中百姓,男子闻之而胆破,女子闻之而掩面,孩童闻之,则夜不敢啼。”

    “如今彼在南中之名,有如恶鬼,百姓厌之。此等做法,平之易,而治之难矣!”

    然后他又看向诸葛恪,继续说道:

    “而远逊平山越,则大是不同。逼之以威,诱之以利,恩威并举,山民无不信服,从深山处携老带幼而出。”

    “此等做法,既不靡将士,又平息山越之乱,既为军中加了士卒,又为我大吴添加百姓,实乃王道之治也。”

    “两相比较,高下自分,何须多言?”

    诸葛恪虽才刚过而立之年,但身材已经显得肥胖了,极是不耐跪坐太久。

    幸好太子爱才好士,对宾客幕僚多有优待,再加上此时已是宴会过半,大家已饮得半醉,哪还顾得上礼仪?

    但见诸葛恪挪动了一下身子,改变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然后笑道:

    “叔发过誉了……”

    “喛!远逊何必谦虚?汝之才,吾等皆知。以前元逊是不得其时,今封爵拜将,陛下日后定有大用。”

    “到时再立新功,一展心中之志,谁人又敢说汝不如那冯明文?何来过誉之说?”

    此言顿时得到在座众人的赞同:

    “就是就是!吾看那冯明文,手段阴狠,毁誉参半,想来未必能比得过元逊……”

    ……

    太子听得众人皆这般言语,心头觉得大是畅快。

    他虽未不识得冯明文,但心中却是念念不忘要与之相比较一番。

    原因很简单。

    当年关羽一句“虎女安能配犬子乎”,让关家虎女之名,响于世间。

    但同时的,那个“犬子”的称号,也落到了自己头上。

    因为孙登的成长过程实是有些曲折:

    亲生母亲身份卑贱,被孙权交与徐夫人抚养,偏偏徐夫人后来又被孙权遣回了老家。

    这种经历,既造成了孙登爱人好善,谦让恭肃的性格,同时也让他内心深处有些敏感。

    所以关羽的评价,在当事人孙登看来,这虎女之名越响,就越多世人知道自己的“犬子”之名。

    若是虎女最后嫁了自己,那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那就说明关羽那句话是错的。

    若是她没有嫁自己,那嫁给一个不出名的人物,那也勉强能接受。

    毕竟这世间,能与吴国太子比名气的人物,大约是不算太多。

    若是……

    好吧,现在偏偏遇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

    虎女最后嫁给了一位年纪轻轻就名满天下的人物。

    而且还是那种从无名小卒,一步一步被天下所知的人物。

    冯明文的名气越大,孙登的心里,就越觉得是有些堵得慌。

    这和心胸开不开阔没有关系,纯粹就是男人的心理,或者说是刻在雄性基因里的本能。

    你可以不嫁我,但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是错的。

    然而现实很残酷,到目前为止,关家虎女的选择是无比地正确:

    天下人知冯明文多矣,其文被曹子建称为开创了一代文风;其军功可堪与上大将军相比,靠一己之力,一跃成为蜀**中大将。

    然知孙子高者,却多仅是因为他乃吴国太子。

    当然,更重要的,也正因为他是吴国太子,所以他才更要关注冯明文。

    不出意料的话,未来吴国与此人打交道的时间,极有可能会长达数十年。

    所以在吴国同辈里,出了一位可堪与冯明文相比的诸葛恪,而且还是出自东宫宾客,又是由自己向陛下举荐。

    孙登又怎么可能不高兴万分?

    再加上喝得半醉的情况下,有些忘乎所以,倒也情有可原。

    毕竟当年极善隐忍的刘备,计斩杨怀高沛后,在涪城设宴作乐,宴间喝醉后,亦曾言:“今日之会,可谓乐矣!”

    然后就被庞统喷了:“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庞统,但却有人学庞统。

    看到太子已渐失态,当下就有人打断了众人的吹捧,大声道:

    “南中有七郡,夷人不下百万,冯明文献定南中之计,三年而平之。”

    “丹阳不过一郡,山民不过十万,诸葛元逊亦三年而平之。”

    “以一郡比七郡,以十万比百万,犹敢大言冯明文不如诸葛元逊。”

    “若是此言被世人所知,东宫诸位,包括太子殿下,皆成笑话矣!”

    这一番话下来,犹有一盆冷水泼下来,令在座众人的谈笑声嘎然而止。

    席间顿时变得悄然无声。

    原本有些晕乎乎的孙登,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定眼看去,发现此人正是太子中庶子羊衜。

    心下不由地暗道原来是他,同时亦有些惭愧。

    只是还没等孙登说话,最先贬冯而扬诸葛的谢景却已是恼羞成怒道:

    “南中夷人百万,多少白骨埋在了汉中?若是只论杀人多寡,冯明文确实胜出多矣!”

    不怪谢景反应这么大。

    因为当年孙权称帝,立孙登为皇太子。

    以诸葛恪为左辅都尉、张休为右弼都尉、顾谭为辅正都尉、陈表为翼正都尉,称为“太子四友”。

    而谢景、范慎、刁玄、羊衜则号为“小四友”。

    时东宫号称名士盈门。

    胡综受命作宾客名目:

    超逾伦匹,则诸葛恪。精识时机,达幽究微,则顾谭。凝辨宏达,言能释结,则谢景。究学甄微,游夏同科,则范慎。

    而羊衜却对这些评价不屑一顾:诸葛恪才而疏,顾谭精而狠,谢景辨而浮,范慎深而狭。

    故东宫宾客多是恶羊衜,平日里没少联手排挤他。

    不过孙登却是深知为君之道,须得有容人之量。

    故虽器重“四友”,但却也没有刻意冷落羊衜。

    且羊衜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

    当年隐蕃受曹叡指使,入吴国当细作,时权贵皆争相与之交往。

    甚至娶了孙鲁班的全琮、娶了孙鲁育的朱据,两位主婿亦在其中。

    (一开始就吐槽本书里给女人取名不严谨的读者粗来!虽三国男子多是单名,但女子双字名的遍地都是)

    特别是朱据,大称隐蕃有王佐之才,与之极是亲善。

    而羊衜则是为数不多反其道而行之的人之一,时人怪之。

    后来隐蕃叛逆被诛,牵连朝中大臣,廷尉郝普被迫自杀,朱据被禁足家中,直到现在仍没有重新起复。

    世人这才不得不佩服羊衜的识人之明。

    所以就算是平日里羊衜再怎么不讨喜,为了维持东宫的名声,孙登也必须要礼待羊衜。

    羊衜也知道自己不为东宫诸人喜欢,所以像这种宴会,基本都是自个儿寻了角落坐,不与他人挤到一起。

    只是这一次,他听到众人贬冯而扬诸葛,偏偏太子还当真了的模样,就再也忍不住了。

    身为人臣,既受东宫俸禄,又如何能眼看着太子偏听偏信而不作声?

    但见羊衜猛地站起来,冷笑以对:

    “吾虽不知有多少白骨埋于汉中,但却知今日汉中之兴盛。汉中兴盛,则蜀人一改颓然之势。”

    “冯明文入南中而夷人惧之,出萧关而魏人畏之,进凉州而胡人服之,于蜀国今日之盛,其功大焉。”

    “今诸葛元逊始方脱颖,便被汝称之为冯明文所不如,敢问其功与冯明文相比如何?”

    一番话,别说是问得谢景呐呐不知作何而言。

    就连话题人物诸葛恪,脸上亦是通红,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怎么。

    孙登一看,连忙站出来和稀泥:

    “先生请坐。吾不知深浅,挑此前番言语,实乃吾之过矣!”

    这才把已经开始冒火的双方压了下去。

    羊衜拱了拱手,说道:

    “殿下,今天下鼎沸,欲建功立业者,不知其数,殿下岂能小视天下英雄乎?”

    孙登连忙称是。

    然后羊衜又对着诸葛恪行礼,继续道:

    “吾方才失言,还请诸葛将军大量莫怪。然如今国之患者,非区区丹阳山越,而是北方贼寇。”

    “故国之大患,在外而不在内。足下既有大才,自当北上杀贼,何以能平十万山越而自得乎?”

    诸葛恪奋然道:

    “吾此次归来,自会向陛下自请,前往北江,以抗贼寇。”

    “如此,便等将军大败贼人的好消息。”

    没有人注意到,当孙登听到羊衜“故国之大患,在外而不在内”这句话时,眼中竟是闪过一抹忧虑。

    有了羊衜的这一次打岔,宴会的气氛已经没有了那份热烈,于是不久之后,宴会散去,众人便纷纷告退。

    唯有诸葛恪,被孙登单独留了下来,请到另一间清静房间。

    这一次,因为不算是正式场合,所以不必跪坐。

    诸葛恪坐在从蜀地流传过来的椅子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在喝过清茶之后,酒意散去了一些,孙登这才开口道:

    “元逊,方才在宴会上你曾言,欲自请过江,以抗贼人,是一时之气话,还是当真这般想?”

    “当众所言,岂有说笑之理?”诸葛恪看向孙登,“殿下可是有话要对臣说?”

    孙登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些许的忧虑:

    “吾只是听到那羊衜所言,心有所感,故有些话想对你说。”

    “殿下请讲。”

    孙登叹了一口气:

    “你离开建业的这三年,陛下越发地信任吕壹,现在朝廷及地方州郡文书事,皆由彼掌之。”

    “此人为人阴狠,以前还只是吹毛求瑕,择众臣小错以告陛下,辄欲陷人以成威福。”

    “现在渐掌权势,居然敢公然诬陷,无罪无辜,便可让人横受大刑,众臣敢怒而不敢言。”

    “吾与上陆大将军、潘太常等人,屡次上书劝谏陛下,陛下皆不为所动,唉……”

    诸葛恪闻言,亦是眉头一皱。

    这三年来他虽身在丹阳,但常与太子有书信往来,自然略知朝中大事。

    只说两件事,便知吕壹此人,为祸朝廷到什么程度。

    一是诬陷丞相顾雍。

    吕壹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下,诬陷丞相顾雍,让其不得不自禁家中。

    同时因为他的诬陷,引得孙权大怒,考虑换掉丞相。

    幸好当时的黄门侍郎谢厷跑去找吕壹打探情况:“顾丞相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吕壹言:“不能佳。”

    意指情况不妙。

    谢厷又问:“若此公退之,则谁代之?”

    吕壹不言。

    谢厷再问:“莫非潘太常得之乎?”

    吕壹答:“君语近之也。”

    意思就是差不多吧。

    然后谢厷抛出一个大杀器:“潘太常常切齿於君,但道远无因耳。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

    潘太常,也就是潘浚,持节与吕岱平五溪蛮,现在驻于武昌,辅佐陆逊。

    听得朝中吕壹之事,在回建业的时候,曾假意设宴群臣,欲亲自杀了吕壹。

    幸好吕壹听到风声,没有前往,这才逃过一劫。

    所以吕壹听到谢厷提起这个事,这才连忙劝说孙权,不再追究顾雍。

    而另外一件事,则更是挑动了孙登的神经。

    那便是吕壹诬陷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同坐者畏惧吕壹的手段,皆违心说刁嘉确实如此。

    唯有侍中兼中执法是仪一口咬定没有听说过。

    孙权数日下旨严厉诘问,群臣莫敢言语。

    是仪对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

    最后因为查无实据,这才让刁嘉和是仪躲过一劫。

    “吕壹看起来是诬陷是仪与刁嘉,但实则是意在吾也。”

    此时的孙登,再没有往日的谦逊,面目已经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当年他镇守武昌,江夏太守刁嘉就曾帮过他的忙。

    是仪身为侍中与中执法,更是被孙权留在武昌,辅佐太子的重要人物。

    陆逊与是仪,两人一文一武,可算是孙登镇守武昌的左膀右臂。

    后来孙登回到建业,陆逊留守武昌,而是仪则一直跟随孙登回来。

    他可算是铁杆太子党。

    要说这两人是无缘无故地被吕壹盯上,那孙登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

    “吾虽不知吕壹诬陷此二人,背后是不是还有他人,但此人断然不能再留。”

    孙登看向诸葛恪,诚恳地说道,“元逊,东宫宾客,以你为首,还请你助我。”

第0946章 阳谋(过年更新就是对大伙最好的新年贺词)

    所谓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种道理小孩子都懂,诸葛恪又怎么会不懂?

    吕壹连顾公都敢构陷,导致陛下有换了丞相的念头。

    若是此人当真是欲对太子动手,谁知道最后会不会蛊惑陛下换了太子?

    说句不敬的话,太子生母太过卑贱,而养母又被陛下遣回老家。

    谁真要敢保证说太子地位稳如泰山,那此人不是蠢到家就是别有用心。

    要不然殿下为何常常当众说,愿意把太子之位让给三皇子孙和?

    一念对此,诸葛恪便安慰孙登道:

    “殿下莫急,依吾看来,吕壹此举,怕不过是他个人所为,身后当是没有他人。”

    “为何?”

    “殿下想想,如今有能力威胁到殿下的太子之位者,都有何人?不过三皇子一人耳。”

    二皇子孙虑,前两年刚被封为镇军大将军,甚至还未封王,便已卒世。

    “然三皇子年不过刚逾十,又与殿下亲厚,那吕壹总不可能是为三皇子谋求太子之位吧?”

    “再说了,陛下又岂会废长立幼,徒乱国本?”

    陛下嫡妻本是谢夫人,只是谢夫人早逝,后面又娶了徐夫人为正妻。

    谁料到徐夫人最后却被遣回了老家。

    直到现在,陛下一直都未曾册立皇后。

    故所有皇子,从身份上来说,没有高低之分,只有长幼之序。

    最多不过是看谁人母亲得宠。

    故陛下欲行废立太子之事,则必先册封皇后。

    当年陛下称帝,欲立步氏为后,然群臣坚持立徐氏。

    皇后之事,就这么一直拖而不决。

    故封后之事,兹事重大,非皇家私事,就连陛下都不能一言决之。

    区区吕壹,又岂能轻易动摇太子之位?

    “臣以为,这吕壹乃是私下之事,当无他人指使。”

    想通了这一点,诸葛恪于是对孙登说道,“武昌本就是殿下当年的镇守之地,殿下屡次上书,劝谏陛下不可重用吕壹。”

    “而远在武昌的上大将军、潘太常亦与殿下同,在吕壹看来,乃是由殿下指使。”

    “故吕壹构陷殿下身边之人,原因正在于此。”

    孙登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即便是如此,亦不能让此等小人蒙蔽陛下,不然长久以往,只怕就要令朝中众臣离心。”

    诸葛恪沉吟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殿下与上大将军数次上书,亦难改变陛下对此人的看法,可见其深得陛下信重。”

    “骤然之间,怕是难以动摇他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唯有徐徐图之。”

    孙登闻言,不禁有些失望:

    “元逊也没有好办法吗?”

    诸葛恪淡然一笑:

    “吕壹小人,无根无基,能在众臣面前作威福者,不过是仗着陛下亲信罢了。”

    “别看现在此人气焰滔天,但若是哪一日陛下对其生疑,便是身首分离之日。”

    孙登叹息:

    “何其难也?”

    “不难!”诸葛恪摇头,目闪冷光,“吕壹之威福,全系于陛下,若能想办法让陛下疏远小人,则我等诛之易耳。”

    “如何个疏远法?”

    “须得先有人敢面陈陛下,当面指出吕壹所为,说动陛下,查吕壹此人所为,否则我等做再多,亦是对此人莫得奈何。”

    孙登越发地皱眉:

    “朝中论起身份贵重者,莫如上大将军与吾,我等屡次上书,皆无法说服陛下,更何论他人?”

    诸葛恪哈哈一笑:

    “殿下,正因为是朝中人,所以才说不动陛下啊。”

    “殿下想想,陛下令吕壹任中书典校郎,正是为监察百官。”

    “如今百官上书弹劾吕壹,不正是说明吕壹监察有方?”

    “所以上书者逾众,只怕吕壹受陛下亲信就越重啊!”

    孙登闻言,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此言甚是!吾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说着他看向诸葛恪,赞叹道:“元逊,幸亏有你!”

    诸葛恪略有自得地一笑,他自然不会说自己也是刚想通这一层。

    只听得他继续说道:

    “殿下,所以这个面陈陛下的人,非但不能是朝中之臣,甚至连地方州郡官吏亦不可选。”

    中书典校郎一职,不仅仅是监察中央百官,地方州郡亦在监察之列,看似位卑,实则权大。

    “如此说来,这等人物,只怕是难寻啊!”

    即便是百官中,单独面对陛下时,亦有不少人会惶恐。

    更别说是直言吕壹之过,极有可能会受到吕壹的报复。

    所以这个人,不但要大胆,而且还必须不怕死。

    吕壹得陛下所重,想要说动陛下,必须得能言会道。

    说好听点是能言会道,说难听点,那就是巧言令色。

    想起巧言令色……

    孙登连忙甩了甩头,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来。

    敢直面陛下,不惧生死,不怕吕壹报复,又不能是官吏,所以只能是在民间找。

    但民间哪里能寻得这等人物?!

    苍头黔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怎么写,更别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道理。

    甚至还是在陛下面前论说治国大道理。

    似乎那巧言令色之徒也是诸葛亮从民间简拔,而且未入仕便已献出定南中之策……

    真烦!

    烦死了!

    明明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思路,偏偏又卡在了关键人物身上,顿时就让孙登烦躁起来:

    “难道吾等当真拿此等小人毫无办法耶?”

    “我们寻不得,他人未必就寻不得。”

    诸葛恪却是从容地说了一句。

    “谁?!”

    孙登连忙问道。

    “羊衜。”

    “他?”

    孙登面露狐疑之色,看向诸葛恪,目光闪了闪。

    “没错,就是他。”

    诸葛恪点了点头,肯定道:

    “羊衜有识人之明,此世人所知。若是他能发掘民间才智之士,举荐于陛下面前,陛下定不会有所疑。”

    说到这里,诸葛恪脸上露出冷笑,“若是此才智之士,直言吕壹之过,殿下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怎么想?

    毕竟这位才智之士可是从民间发掘,现在连民间都知吕壹乃是阴狠小人,陛下岂能还蒙在鼓里?

    “妙啊!”

    孙登已经把大腿拍疼了,他满面喜色,“此计大妙!”

    但见孙登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元逊说得没错,羊衜确实是有识人之明,此事交给他,最是合适,若是他不答应,吾便求到他应下为止。”

    诸葛恪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殿下放心,他定会答应的。”

    既然你敢屡次直言东宫众人之失,要做一个敢言正直之士,那这等为国分忧的事情,总不能退缩吧?

    要不然,岂不是成了虚伪好名之徒?

    解决了一件长久压在心头的大事,孙登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举起茶杯,想要喝口茶,这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于是他又连忙亲自给诸葛恪换了一杯热茶。

    诸葛恪看到孙登这般举动,心头就是一跳,试探着问道:

    “殿下……还有他事?”

    孙登点了点头,却是没有方才那般阴沉之色,只是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

    “陛下封元逊为威北将军,其意不言自明。在吾看来,就算是元逊不自请过江,只怕陛下亦会派元逊过江击贼。”

    “这不是好事么?”

    “是好事。”孙登目光盯着手里的茶杯,良久才低沉地说了一句,“不过有一件事元逊你可能不知道。”

    “前些日子,魏国皇帝曹叡派了使臣过来,向我大吴提出,愿意以战马换取明珠、玳瑁等宝物。”

    诸葛恪闻言就是一笑:

    “常闻曹叡喜好明珠,如今倒是亲眼……”

    话未说完,他就猛地顿住,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向孙登看去。

    孙登抬起眼眸,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再次垂下眼眸,继续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茶杯。

    诸葛恪咽了一口口水,问道:

    “陛下……答应了么?”

    孙登点了点头,声音仍是低沉:

    “应下了。陛下言,明珠、玳瑁者,于吴国不过如石块瓦砾,然却可换来战马,增我大吴军中之力,何乐而不为?”

    诸葛恪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勉强笑道:

    “陛下明鉴,应当就是这样了。”

    孙登嘴角扯了一下,就当是笑了。

    当年陛下对魏国称臣,曹丕向大吴索要宝物,陛下也是这么说的。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那个时候,曹丕是索要,而现在,曹叡是拿战马来换。

    毕竟……今日不同往昔啊!

    大吴国主,可不再是魏国所封的吴王了。

    而是大吴皇帝。

    不过孙登仍是总觉得心里膈应得慌。

    诸葛恪仿佛看出了孙登的心思,安慰道:

    “此事陛下并没有隐瞒,正说明陛下心胸坦荡,没有别的心思。”

    “况且蜀国与魏国之间,不也有商队往来?现天下三足鼎立,相互之间换取些东西,也是正常之事。”

    蜀魏之间有商队往来是没错。

    可是蜀国现在的物资那般抢手,也从未听说过曹叡会亲自派出使者与刘禅交换物资……

    只见孙登叹了一口气:

    “我怕的是,此恐曹叡离间吴蜀两国之计耳。”

    事实上,这一次曹叡很是大方。

    所给的战马不但数量众多,足有千匹。

    而且价格很公道,甚至可以说是让大吴占了大便宜。

    孙权屡次派人前往辽东,带了无数的奇珍异宝,给公孙渊又是封官又是晋爵。

    换回来的战马都没有这一次曹叡来得有诚意。

    但也正因为占了这么大便宜,孙登心里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听到孙登的担忧,诸葛恪沉默了一阵,最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离间之计,我大吴亦不得不收下这些战马。”

    天下谁人不知大吴战马紧缺?

    魏贼有并幽二州,蜀国有凉州陇右。

    唯有吴国,屡次欲交好辽东而不可得。

    曹叡这一次,算是拿捏住了陛下的心思。

    千匹上好的战马,对于吴国来说,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吴国君臣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但吴魏两国断绝交往已有十年,现在突然有了往来,而且还是两国国主之间的往来,谁敢说蜀国不会起了疑心?

    就算是不起疑心,只怕蜀国君臣心里头也会不痛快。

    毕竟荆州之事,永远是吴蜀两国绕不过去的疤痕。

    更何况吴蜀可是起了祭坛,燎火告天,公开誓盟。

    若是吴国再在暗地里背蜀而和魏,怕是天下人都要笑吴人无丝毫信用。

    到时吴国君臣,如何立足于世间?

    “殿下既有此忧,何不告知陛下,也免得吴蜀二国之间,生了嫌隙?”

    “吾又何尝不想?”孙登苦恼道,“只是一来吾未知陛下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这其二嘛,则是谤讪国政一案,风波未平。吾若是行错一步,被吕壹抓住机会,在陛下面前进馋言,只怕……唉!”

    说到这里,孙登与诸葛恪对视一眼。

    两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决断:吕壹此人,已是朝中大患,必须及早除去才行!

    “殿下若是不方便,何不让上大将军进言?”

    诸葛恪提醒道。

    孙登仍是有些犹豫:“事到如今,吕壹十有**是欲对吾不利。”

    “若是吕壹对陛下进言,吾居东宫,却与武昌的上大将军书信往来频繁,甚至还能指使上大将军。”

    “到时陛下问起,吾又如何解释?”

    身为太子,孙登既是君,也是臣。

    陛下在登上尊位后,重用吕壹的原因,孙登也是明白一二的。

    其实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百官群臣。

    只是这等帝王心术,可意会不可明言。

    上大将军镇守武昌,半个吴国皆在其掌握之下。

    若是自己仍在武昌还好说,与上大将军商量国事乃是正常之事。

    但现在自己已回建业,若是仍与上大将军有密切往来,甚至一封书信就能说动上大将军。

    那可就是不知进退,犯了禁忌啊!

    诸葛恪看到孙登为难,当下便自告奋勇地说道:

    “若是殿下不便直接与上大将军商量此事,那吾便写信给大人,让大人把殿下心中之忧,转告给上大将军,如何?”

    孙登大喜,上前握住诸葛恪的手:“如此甚好!”

    诸葛瑾乃是大将军,常年镇守荆州,与上大将军陆逊交情匪浅。

    若是由他转告,则不会有泄密之忧。

    建兴十二年十月,刚占了魏国一个大便宜的孙权经陆逊提醒,认识到这很可能是魏国的离间之计。

    于是孙权很快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蜀国。

    谁知道这个时候,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信使在过江夏,准备进入南郡地界的时候,偏偏就遇到了南下劫掠的小支魏军。

    这封信,最后自然是落入了魏军手里。

    然后被魏军以最快的速度,送至洛阳。

    这些年来,魏吴两国在荆州的边境,虽少有大战,但双方小股军队相互入境劫掠之事经常发生。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孙权在得知此事后,也没有太过在意。

    于是又重新写了一封信,准备再派人送到诸葛亮与汉家天子手里。

    ps:吴国荆州边境因为地形复杂,加上水网密集,所以双方常有小股军队入境骚扰。吴国不止一次被魏国截过信。

    就连历史上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的前一年,孙权写给诸葛亮相约一齐进攻的信,都曾被魏国截住。

    这就是没有襄阳这种险要之处来防守北方的无奈。

第0947章 暗争

    “吴蜀对天地起誓同盟,吾只道是亲密无间,没想到孙权却仍是一如以往,存了占两头便宜的心思。”

    洛阳城的太极殿内,曹叡看完从荆州送过来的急信,脸上泛起一阵冷笑。

    “来人,召孙资刘放。”

    陪同在侧的廉昭连忙应了声“诺。”

    然后一路小跑到门口,吩咐守在回廊上的小黄门。

    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得到诏令,不敢怠慢,连忙赶来。

    走到太极殿东堂,看到廉昭正守在门口。

    “见过两位中书。”

    刘放孙资还了礼,起身的同时,其中一人低声问了一句:

    “陛下心情如何?”

    廉昭同样低不可闻地回了一句:

    “尚可。”

    尚可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前段时间,洛阳流言甚嚣尘上。

    其中冯贼的两首诗,《哭曹子建》及《汉道昌》,更是唱遍了洛阳。

    让陛下的心情极是恶劣。

    这次听到陛下心情尚可,那就算是一个好消息。

    “见过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起。”

    让两人坐下后,曹叡让廉昭把案头上的信递下去:

    “两位中书且看,这是荆州截来的书信。”

    中书监刘放位于中书令孙资之前,故刘放先接过来,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待他看完后,递给了孙资。

    孙资才看到一半,就忍不住地怒道:

    “孙权,小人是也!才收了陛下的千匹战马,转身就写信给诸葛亮,欲两国联手,相约进犯我大魏!”

    曹叡看向刘放:“中书监以为如何?”

    刘放点了点头,赞同道:

    “孙权一向首鼠两端,世人皆知,若是此事确实非吴人诡计,故意让大魏截获信件,那大魏还是早做准备为佳。”

    这些年来,吴人被截获的物资人员信件,数不胜数。

    所以对方两年也学乖了,有时候居然派出假信,故意被截获。

    然后等大魏按信中内容,前去袭击时,反是中了吴人诡计。

    “不像是故意让大魏截获的。”曹叡摇了摇头,“孙权在信中建议明年春日一齐进犯大魏,当是有考虑的。”

    陇右之战时,诸葛亮一开春就从汉中出动,正是借了西汉水的水运。

    而到了七八月份,最迟不过九月,汉中多有大雨,江流暴涨,诸道难行。

    对于江淮一带来说,情况又正好反过来。

    春日里,江淮雨水连绵,江流多水,正好对吴人有利。

    而对于大魏来说,路面泥泞,精骑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所以孙权建议两国明年春日一齐进犯,定是经过考虑的。

    刘放和孙资两人一听到曹叡这么说,脸上不禁齐齐露出忧虑之色。

    “陛下,此等大事,还是召集重臣前来商议才是。”

    “不急。”曹叡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容道,“孙权不过是建议而已,还未成真。”

    “况且蜀人此时就算是有心,怕亦是无力。”

    萧关一战,冯贼麾下,一扫蜀人不善攻城,不精骑战的作风。

    攻城如风雷,骑战如鬼神。

    但据事后关中诸军所报,冯贼之所以能赢得曹大司马。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一开始就拿了所有的精锐做诱饵。

    甚至故意让所有精兵损失惨重,几乎陷入全线溃败,让大司马误判了战场上的形势。

    冯贼这才在最后关头拿出铁骑,打了关中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此战过后,关中大军固然惨败,但冯贼麾下精锐只怕也所剩无几。

    这些年来,蜀人以一州之地,连续征战,又要安抚陇右凉州等地。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元气,在明年就有能力与吴人一齐相约进犯?

    “吾倒是希望,蜀人能答应吴人此事。”

    曹叡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只要熬过明年,大魏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气力不继的蜀寇,勉力进军关中,面对大司马这几年在关中所做的准备,只怕要吃尽苦头。

    “若是等蜀人恢复了元气,再与吴人一起进犯,那才叫人担忧。”

    孙资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葛贼与冯贼,皆世之人杰,怕也是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啊!”

    曹叡点头:“所以我料定,孙权此信,非是真心想要约定一齐进犯,而是向蜀人表明,他不会改变蜀吴两国的盟约。”

    刘放听到曹叡说得这般肯定,顿时明白陛下心中怕是已有决断,于是试探着问道:

    “那陛下之意是……”

    曹叡看向刘放,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

    “刘中书,吾素知你善作伪书。吾之意,便是由汝依此信,增添文字,务必把内容改成孙权向我大魏称臣之意。”

    “然后再送至蜀中诸葛亮手中,以间两国。”

    刘放连忙道:“臣遵旨。”

    “陛下,诸葛亮怕是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孙资提醒道。

    他倒不担心刘放篡改书信的能力。

    刘放仿他人笔迹,几可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甚至就算是增添文字,也能与上下文相通,毫无阻滞。

    他担心的是,此举怕是达不到陛下所期望的目的。

    曹叡淡然一笑:

    “若是没有孙权收一千匹战马这回事,那自然是无法令诸葛亮起疑心。”

    “但这一次,孙权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解释清楚。毕竟吴人素来无信,吾知,诸葛亮亦知……”

    如果说那一千匹战马让孙权占了大便宜,是堂堂的阳谋。

    那么这一次,就是阴谋。

    真中有假,阴阳相间,最是能够迷惑人。

    即便不让能诸葛亮起疑心,亦只要能让蜀人有所不满,这便足够了。

    这等暗争,需要长久的努力,和不懈地坚持。

    曹叡也没想着一次就能离间蜀吴二国,但只要次数多了,两国有了裂痕,总会有让大魏抓住机会的一天。

    “陛下英明。”

    孙资明白了曹叡的想法,眼珠子一转,建议道:

    “陛下既然提到了战马之事,何不也在吴人送上来的明珠宝物上做些文章?”

    曹叡一听,连忙大感兴趣地问道:“哦,孙中书有何计策?”

    “前些日子,洛阳流言四起,其中定有蜀人细作所为。”

    “陛下何不把从吴人手里拿到的明珠宝物,故意示人,以证明此乃吴人称臣所献。”

    “想必那蜀人细作见之,定会把此事报于诸葛亮,到时与书信相互印证,且看那孙权如何自辨?”

    曹叡与刘放齐齐喝彩:“妙计!”

    魏国君臣三人又商议了一番,确定没有疏漏,这才把此事定了下来。

    然后曹叡又拿起一封密奏,再次示意廉昭递了下去,略带叹息地说道:

    “扬州刺史王凌又来奏折了,只言满宠击败孙权后,日益骄横,对朝廷又颇有怨言,自谓功大,封赏不足。”

    “又言彼非宗亲,在扬州却多行收买人心之举,恐有不臣之心,两位中书如何看?”

    王凌与满宠素有嫌隙,这是众所周知。

    所以王凌会上书弹劾满宠,这并不意外。

    但陛下此时却拿出来问他们两人的意见,足以说明陛下心里怕是又起了顾忌。

    孙资起身离座,躬身长揖,诚恳道:

    “陛下,满宠者,三朝老臣也。清廉严法,勇而有谋,故武皇帝和文皇帝皆重之。”

    “当年陛下让其以前将军之位督扬州诸军事,汝南军民恋慕,大小相率,奔随道路,不可禁止。”

    “由此可见,满宠爱民之心,素来如此,又怎么能说是到了扬州才收买人心呢?”

    “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满宠去年才败孙权,乃有大功,若是陛下现在就疑之,则天下之士又如何为国家所用?”

    “臣愿意担保,满宠必无二心!”

    刘放也跟着孙资同进退:

    “陛下上一次令满宠回京,满宠曾自称年老,不愿再回扬州,此已证明心声矣!”

    “陛下亲自劝导,这才让满宠重回扬州,现在若是再生事端,则未必显得陛下出尔反尔。”

    随着曹休与曹真两位宗亲重臣的相继去世,魏国外军数十万大军,皆由外姓人所掌。

    再加上曹叡根基不稳,对掌军之将的事情犹为敏感。

    不过刘放孙资两人掌机要由来已久,既然孙资敢以身家给满宠做担保。

    再加上刘放所言甚有道理,所以曹叡也就熄了派人前去调查的心思:

    “吾岂会心疑三朝老臣,不过王凌与满宠相争,吾恐为吴人所趁耳。”

    “陛下,吴虏屡次进犯合肥,从未得利,由此可见,王凌满宠二人虽不和,但仍能戮力抗贼,无须为此太过担忧。”

    说到这里,孙资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倒是并州刺史毕轨,先是逼反胡人,后又兵败塞外。”

    “陛下仅是斥责一番,却仍让其任并州刺史之位,怕是有所不妥。”

    “不若依蒋护军(即蒋济)所言,调其回京,任中枢之位,也免得再生事端。”

    曹叡一听到毕轨之名,心里不禁就是一阵烦躁。

    他摇了摇头:

    “毕轨此人,也算是有才名。前番虽有错,但吾已派人前去训斥一番,想来以后会谨慎行事,就不要让他回洛阳了。”

    要说曹叡不记恨毕轨,那就是假的。

    但夏侯三族被禁于洛阳后,如今再加上《哭曹子建》这诗传遍中原。

    现在已经有流言说魏国皇帝心胸狭窄,素来恶待宗亲皇戚。

    毕轨之子娶了公主,也算是皇亲国戚,若是此时再召他回洛阳,那岂不是坐实了这个流言?

    所以曹叡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动毕轨。

    反正并州之地,又偏又远,乃是边疆之地,再加上轲比能被秦朗大败之后,听说已经把庭帐迁至九原故地。

    虽是迁到了并州西边,但那里正好有武皇帝留下的五部匈奴挡着。

    再加上轲比能元气大伤,想必并幽二州,终于可以安定一段时间了。

    就是关中的大司马要辛苦一些,注意轲比能南犯北地郡。

    不过大司马岂是毕轨这等货色所能比的?

    只要不让毕轨领兵,再把他训斥一番,让他不要胡作非为,欺压胡人,那就差不多了。

    听说秦朗领军前往并州时,毕轨不但对其尊敬非常,甚至还欲让秦朗乘车至官署。

    足见毕轨乃是存了敬畏之心,所以曹叡还是有把握,能让毕轨不敢再犯以前的错误。

    孙资提出毕轨之事,仍是存了保满宠之意。

    他是在暗中提醒曹叡,陛下若是不愿意动遭到大败的毕轨,那立下大功的满宠,又什么理由去追究其小错?

    “陛下既然早有决定,那臣就不再多说。”

    保下了满宠,放过了毕轨,孙资很是聪明地退了下去。

    他可不会像杨阜和蒋济那样,死命劝谏,非要陛下顺着自己的意思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与刘放能掌机要多年,得陛下亲重,专任朝中大小诸事的原因。

    而像蒋济,却只能是眼红地说自己二人的权力太重,且每日侍奉陛下左右,要陛下加以提防,以免有“恶吏专权”之弊。

    数日后,洛阳城内的绝品居。

    装饰最豪华的包间,糜十一郎正亲自指挥下人摆上精美的酒菜。

    捧菜进来的下人,还得是专人,脚上得先用肥皂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打着赤脚,接着从门口递过来的菜盘。

    因为这个包间内,地上摆的,那可是细绒地毯。

    一脚踩上去,飘乎如陷云端。

    所以每人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一滴汤汁溅出来。

    这案上铺的,乃是从蜀地传过来的蜀锦。

    上头的花纹繁复无比,一看就知道是上等锦布。

    普通富贵人家家中,还未必有门路拿到这等货色。

    以这等锦布为案布,用来招待的客人,身份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郎君,郎君!”

    突然有人在门口叫道,“公主派人过来了。”

    “哦?!”糜十一郎一听,连忙快步走出去,看到清河公主的下人,连忙说道,“公主可是快到了,某这边……”

    话未说完,公主派过来的下人就摇头道:

    “回糜郎君,公主说了,今日突有要事,就不过来了,让糜郎君不必再费心。”

    糜十一郎一听,顿时一怔:

    “公主为何……哦,是,某明白了。”

    俊美脸上由惊喜到失望,最后到落莫,完美依次,让人心疼。

    那下人看了一眼屋内,心头更是感慨:

    “郎君不必如此,公主特意跟小人交待了,此次实是因为吴人送了大批珍宝给陛下。”

    “陛下甚是悦之,所以特意下令,车载明珠宝物过街,与士吏共赏之。”

    “公主特意给郎君留了一个上好的位置,所以派小人过来,问郎君有无意乎?”

    糜十一郎一听这“有无意乎”,身体就是一个哆嗦。

    然后脸上再次堆起了惊喜的笑容:“有意,有意!岂能无意乎?”

    那下人只道眼前这郎君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满意一笑,告辞离去,准备回去禀报公主。

    糜十一郎咬了咬牙:

    “来人,把这些菜食重新整理好,放入温盒,送至公主府上。”

    但见他眼一闭,一跺脚,就当是以身饲虎了!

第0948章 腊日

    建兴十二年十二月,凉州迎来了不知是第三场还是第五场大雪。

    街道、围墙、院子,极目所至,大地上的一切,似乎都被一床无垠而又松厚的白色鹅毛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几场大雪对于今年的凉州来说,已经不会再造成什么太大的危害了。

    雪刚一停,坊官们就冒了出来,挨家挨户地敲门,问清楚各家情况,然后扯着大嗓门吩咐各家扫好门前雪。

    这些坊官,多是肢体不全。

    轻则少了几根手指头,重则少了半只胳膊啥的,有不少人凶相外露,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其实他们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卒。

    见血见得太多了,所以退下来以后,气质一时还没跟上去。

    不过凶也有凶的好处,至少平日里没人敢挑衅他们安排下去的工作,就连青皮都不敢在他们面前惹是生非。

    因为只要他们一声哨响,就会有黑帽黑衣的巡逻队赶过来。

    南乡经验嘛,已经非常成熟了,推广起来不要太简单。

    过了冬至,数到第三个戌日,就是腊日。

    所谓腊日,也就是冬日里祭拜的日子。

    刺史府后院,冯家大妇关大将军,正指挥着两个小妾把牛头、羊头、猪头、鹿头等等各类祭品,小心地摆放在神案上。

    这么多年来,冯君侯一直在外为国征战,没有机会回锦城祭拜。

    所以只能请了祖宗神位随身带着。

    每到一处安家,就建一个临时祠堂。

    祠堂里不允许外人进来,下人都只能把东西送到门口,然后再让阿梅和李慕一样一样搬进来摆放。

    唯一的例外,就是张小四。

    她正抱着阿顺,站在祠堂角落里看热闹。

    随着冯君侯的地位越来越高,府上人丁越发兴旺,每年的祭祀也越发地隆重起来。

    祠堂里不但祭品丰富,而且周围还安放了数个大小不一的博山炉,袅袅地冒出青烟。

    即使是在白天,九枝灯也已经点上了灯烛。

    甚至平日里家里都舍不得点的蜡烛,也在神案上不要钱似地烧着。

    摆放完毕后,冯关氏又在祠堂里绕了一圈。

    看看博山炉里的香料有没有烧完,再动手把神案上的酒、碗、箸摆对方向,不允许有一丝差错。

    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张小四手里接过阿顺,挥了挥手,把张小四赶出祠堂。

    张小四噘着嘴,不满地向外走去。

    经过站在那里不动,板着个脸,摆出一家之主模样,实则是在当木偶人的冯大当家身边时。

    她瞪了对方一眼,看到冯大当家没反应,张小四牙齿咬得格格响,狠狠地踢了对方一脚。

    冯大当家咧了咧嘴,不敢叫疼。

    前方的关大将军咳了一声,冯大当家连忙挪动脚步上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祷文。

    冯大当家的动了,剩下的几人连忙跟着动。

    冯大当家的站在最前面,关大将军抱着阿顺,阿虫和双双各站一边,跟在后面。

    阿梅和李慕则是站在关大将军的后面。

    祷文按理说是当家的写,可惜冯大当家的是个文盲。

    关大将军虽然有一颗文青的心,字写得不错,可惜文采不行。

    所以这祷文,是由张小四和李小三一起完成。

    毕竟张家文,关家武。

    而李小三又是世家女。

    所以两人合写一篇祷文,还是有模有样。

    祭文的大部分内容,其实就是向列祖列宗汇报一年来的工作。

    大至冯君侯为大汉帝国收复了哪些疆土啊,朝廷给了什么奖赏啊。

    又写了几篇世人传诵的文章之类。

    小至嫡长子阿虫认了多少个字啊,已经开始学自家大人的学问啦。

    至于嫡长女双双学了多少武艺,经常暴力打哭阿虫什么的,就先不要提了,免得祖宗生气。

    不过冯关氏已经让她努力地学女红了,就是暂时没学会,等学会了再向祖宗们汇报。

    扒着门框往里面望的张小四,看到里头的人都是垂首肃手,没人往后瞧她。

    她咬了咬下唇,悄悄地伸出脚尖,跨过祠堂门槛,往祠堂的地面探去。

    前头的冯君侯已经念完了祷文,开始点燃烧掉。

    然后领着全家匍匐祭拜,求祖宗们保佑冯家继续兴旺下去,最后再给祖宗们敬酒……

    祭拜完了祖宗,还得祭拜五家神。

    所谓五家神,指的是门、户、天窗、灶、行(门内土地)。

    关姬转过身,正好与张小四无辜的双眼对上: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抱孩子。”

    “哦。”

    张小四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再次从关姬怀里接过阿顺。

    拜五神张小四就不用偷偷跟在后面拜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关大将军身边。

    连阿梅和李小三都得站她的后面。

    倒是双双,拉着冯刺史的手,指着鹿头一直在叫唤:“鹿,鹿,鹿……”

    看到关大将军凤眼一挑,冯刺史连忙咳了一声,急忙间寻了一个话题,转移关大将军的注意力:

    “细君,这个鹿头好生奇怪,是谁送过来的?”

    祭祀的大节日,关姬自然也不好呵斥自己的大女儿,听到冯刺史这么问,她随口答了一句:

    “哦,是秃发阗立昨天亲自送来的。妾看着那鹿的模样,确实与往日里不大一样。”

    张小四凑过去,赞同道:

    “确实不大一样,这鹿角,可不得让姊夫吃好久?”

    卧槽!

    你什么意思?

    老夫已经到了需要用鹿茸补身子的时候了吗?

    再说了,眼前这鹿角和补身子用的鹿茸,能是一回事?

    汉代的华夏大地,遍地都是野生动物。

    尤其以鹿为多。

    南方那边,最多的就是麋鹿,也就是后世有名的“四不像”。

    不说遍地都是吧,至少也能说人烟稀少的地方,随处可见。

    想想看,最多不过三千万的人口,散布在整个华夏大地上,有多少地方是人烟稀少?

    反正冯永在蜀地的时候没少见。

    至于到了河西之后,则多见马鹿。

    鹿茸就是马鹿和梅花鹿的茸角。

    后世大西北那地方,仍有人时不时的偷猎,弄了野生马鹿的鹿茸去内地贩卖。

    冯永自然认得。

    河西还有一种鹿,体型极大,是冯永见过的鹿中最大的。

    角是扁平铲状,中间就像是宽阔的仙人掌,周边长出尖杈。

    与其他鹿种大不相同,不知道后世叫什么。

    反正在这个时代,不分个头大小,基本都叫鹿,最多加个换个称呼,叫麋,或者统称麋鹿。

    来到三国时代也有十余年了,鹿肉不知吃了多少,冯刺史对常见的几种鹿也算是熟悉。

    所以他敢保证,眼前这个鹿头,确实不是自己以前见过的。

    虽说它有几分像是麋鹿吧,可是麋鹿的角基本都是向后方长的,不像这个鹿头,一部分鹿角是向前方长的。

    再说了,麋鹿多是分布在长江中下游,在黄河中下游也有一些,但在河西肯定是没有的。

    “有甚好看的?不都是鹿,用来吃的嘛!”

    关大将军对冯君侯的大惊小怪很是不以为意。

    反正对她来说,鹿嘛,大小不一样有什么关系?

    最后还不是要落进肚子里?

    哪知被冯刺史护着的双双不甘寂寞,跳出来大声反驳道:

    “鹿,拉雪撬!”

    意思是不止能吃。

    冯刺史扶额。

    我的女儿啊,你这是自己作死,别说我这个做大人的不救你。

    果见关大将军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

    “就知道玩!字写好了吗?女红学会了吗?明年再这样,不许你进祠堂!”

    这个女儿,让自己在冯家祖先面前丢尽了脸,真是气死人了!

    “还有你,以后再不许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让孩子无心向学!”

    冯刺史躺着也中枪,被关大将军瞪了一眼。

    两个姓冯的,打不过一个外姓,噤若寒蝉,不敢吭气。

    在旁边看热闹的张小四,待关大妇指挥着下人收拾祭品离开,这才幸灾乐祸地过来,怂恿道:

    “双双,你看,外头好大雪呢,正是去玩雪撬的时候……”

    “去去去!嫌不够乱……”

    冯刺史连忙制止。

    不过迟了!

    没了关大将军的血脉压制,冯家小娘子抱紧了冯刺史的大腿,就如同冯刺史大腿上的挂件,仰着头:

    “大人,我要玩雪撬!”

    “别闹,今天不能出城,明天我再带你去。”

    “不要,我今天就要去!”

    “也行,不过你得去跟你的阿母说一声。”

    “那……那还是明天去吧。”

    小冰河时期的凉州,气候远比后世寒冷。

    一到冬日,大雪封路,难以与汉中往来互通消息,更别说是运送物资。

    所以冯刺史就琢磨着能不能学后世的鄂温克人,拿鹿当运输牲畜,在雪地里也能拉车到处跑。

    毕竟西北野外生存的马鹿啥的,体型庞大,冬日里也出来觅食,一看就知道是耐寒的,似乎就是拉雪撬的好畜力。

    甚至冯刺史还特意让周炉把这些野生鹿驯服,又尝试着把一部分公鹿阉了,好让它们变得更温驯。

    谁料到,好用是好用,但只能是短途用,长一点的路程,这些鹿就不行了。

    不是体力不行,而是视力不行。

    因为这两种鹿的视力极差,尤其以那种不知名的大型鹿为甚。

    路途稍微长一些,走着走着,就会不由自主地往路边上窜去。

    有时快要撞到树上才知道转头,雪撬车遇到这种情况,多数情况下只能翻车。

    这种情况下,人必须下车牵着鹿走,才能好好拉车。

    但搞出雪撬车,难道是为了让人在雪地里走的?

    再加上这两种鹿也不合群,不好管理。

    最后鹿拉雪撬就沦落成为冬日里冯小娘子最喜欢玩的玩具之一。

    至于雪撬犬二哈……

    别说现在找不到,就是找到了也不用,府上有一只就已经够烦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凉州地方邪,刚说到二哈,二哈就到了。

    “兄长!”

    赵广领着赵黄氏,早早就到了府上,准备蹭饭。

    看到兄长正带着大侄女,连忙飞奔过来,如同摇头晃脑的二哈。

    黄舞蝶甚至连招呼都没跟冯永打,直接就把双双一把抱走,死命往她的小脸蛋上亲。

    “我的乖侄女,想死我了!”

    双双手舞足蹈,哇哇乱叫,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嫌弃。

    不过她跟她黄姑姑的感情很好,冯刺史也懒得去管她们两个胡闹。

    待张星忆抱着阿顺离开后,冯永看到赵广还四处张望,当下就没好气道:

    “找什么?”

    “仲容呢?不是说他们已经从居延郡回来了?”

    仲容,也就是石苞的字。

    今年凉州刺史府派大军出塞练兵,石苞正是领军的将军之一。

    十一月下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回到了居延郡的关塞内休息。

    这也是冯永为什么一定要重建关塞的原因之一。

    进可攻,退可守,出塞还可以以关塞为依托,保证后勤。

    至于后世那些没出息的子孙,拿关塞来说老祖宗是圈地自嗨,证明自己的民族太过封闭,不思进取……

    前汉的关塞还筑到了外蒙呢!

    老祖宗没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们没本事守住家业,那就是气度宽宏!

    冯刺史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抱着双双的黄舞蝶消失的方向。

    自从赵广和石苞前两年一起跑去河套那里野了大半年之后,两人的关系是越发地好了。

    只是石苞这人吧,才能是有的,但就是太过好财好色。

    好财倒还好说,毕竟赵广也算是兴汉会的二哥,见过的钱财不知几凡。

    但这个好色就得说道说道了。

    黄舞蝶可是和关大将军打得有来有回的人,万一哪一天她发现赵二郎被石倒霉拉下水了。

    冯刺史很怀疑自己会同时失去两员大将。

    没办法,石苞的倒霉运,让冯刺史实在是印象太过深刻。

    虽然这两三年没见到他犯霉运,但万一呢?

    万一霉运再转回他身上,谁能挡得住?

    “你找他作甚?”

    “问他此次去塞外的收获啊!”赵广理直气壮地说道,“上一次阿姊对小弟重建铁骑营一事,很是不满,可是让小弟吃尽了苦头。”

    “小弟之前还吩咐他呢,出塞帮小弟看着点,要是有合适的战马,千万要给小弟留着。”

    重骑兵的战马,实在是太难寻了。

    想要在战场上能拿出三千合格的重骑兵,那么平日里的训练,则至少需要用到过万匹马。

    要不怎么说这玩意就是烧钱呢?

    “你手头的战马不是已经差不多够了吗?”

    冯永有些疑惑地问道。

    赵广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这正是小弟想要跟兄长说的,铁甲骑军那么好用,三千怎么够?”

    “兄长,不若我们扩增至五千……”

    冯刺史一听,顿时骂骂咧咧:

    “我丢!五千?你个扑街!知不知道五千重骑兵需要多少钱粮?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我跟你讲啊,这一次关中大战,你这铁甲骑兵就别指望能出风头!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一边说着,一边飞起就是一脚。

    赵广别的没听进去,光是听到“关中大战”四字,两眼放光:

    “兄长,我们要打关中了?”

第0949章 意料之外的鹿

    “总是要打的,早打晚打而已。”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赵广来到书房,从案上拿起一卷纸递过去。

    赵广有些疑惑地打开:

    “兄长,这是?”

    “这一次出塞,张远他们所画的线路图。”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真不是开玩笑的。

    开展教育这么多年,终于能培养出独立画地形图的学生了。

    冯刺史激动得快要泪流满面了。

    当然,没有卫星,也没有后世那些测量地形的光学工具。

    最多也就是以目前条件所能做出来的机械工具。

    再加上这一次时间也不允许。

    所以这张线路图画得并不标准,也不精确。

    但大概的路程里数,沿途的醒目路标,水源、河流等统一符号,一样不缺。

    不出冯永之前的所料,草原上的前汉关塞,虽然早已残破不堪,但并没有被毁得完全不剩一点痕迹,当个路标绰绰有余。

    在冯刺史眼里的简陋地图,在赵广眼里,那就是一张精美无比的舆图。

    “兄长,这是哪?”

    赵广把地图放到案上,指着路线图的断处,问道。

    “不知道,但按我的估计,应当还没走过都野泽北边的大漠。”

    冯永摇了摇头。

    赵广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才走了这么点路?我还以为到了高阙呢!”

    高阙,其实就是河套平原的屏障——阴山山脉的一个缺口。

    正正是在黄河“几”字的西边角角上。

    不管是北方游牧民族进入河套平原,还是中原政权从河套出击胡人,大军基本上都是从这个缺口进出。

    要不然的话,大军根本无法翻越东西走向,延绵陡峭的阴山山脉。

    “大漠里不迷路就不错了,你以为人人都是霍骠姚?”

    冯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开春以后,你再去一趟九原故地,找轲比能,让他向西出兵,夹击西部鲜卑,与我们出塞的大军汇合,争取明年打通这条路线。”

    赵广点了点头:“小弟听兄长的就是。”

    九原故地那边,也就是他和石苞去过。

    石苞现在要领大军从居延郡出塞,那自然就是只有他前去最合适。

    “只是兄长,若是我们的大军想要进入九原故地,直接从萧关出塞,顺着大河过去就是了,为何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赵广有些疑惑地问道。

    冯永略有意外地看了一眼赵广:

    “你怎么知道我想从九原故地进军的?”

    赵广嘿嘿一笑:

    “兄长你小看小弟了不是?我怎么说也跟了兄长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那还不够丢人么?”

    “不错,有进步。”冯永赞许地点头,然后他转过身去,从书柜上取了另一幅地图下来。

    摊开后,正是关中地图。

    不过除了安定郡画得比较详细外,剩下的像北地郡、九原故地等,都是只画了个大概形状。

    冯永点了点萧关的位置,然后手指顺着大河一直走,到达大河“几”字的左边半腰时,顿住了。

    大概画了一个圈,问道:

    “知道这里是哪里不?”

    赵广摇头。

    “廉县大概就在这个位置,卑移山(即后世的贺兰山)就在它的西北不远。”

    冯永站直了身子,吐出一口气:

    “卑移山东边这一片,又是在大河边上,水草丰茂,土地肥沃,乃是难得的牧场。”

    这一片,也就是后世的银川,一块被贺兰山护在怀里的风水宝地。

    赵广点了点头:“没错,上一次我与石仲容经过那里时,发现那里确实聚集有不少胡人部族。”

    “以前这里属于北地郡,乃是北地郡六城之一,同时也是防备胡人的边防要塞。”

    冯永加重了语气,“如果大军从萧关出塞,顺大河北上,前往九原故地,这里就是最好的落脚点。”

    “你觉得,以司马懿在北地郡的动作,会漏过这么重要的位置么?”

    以魏国现在的国力,自然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恢复两汉时期的北地郡全境。

    但同样的,北地郡的重要防守地点应当是在哪里,两汉早已指明给后人看了。

    司马懿只需要重点在这几个地点安插耳目,就有足够的时间提前做出反应。

    赵广恍然大悟:

    “所以兄长是想从最北边的高阙突袭北地郡,再从北地郡进入关中?”

    高阙处于最北方,魏贼的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越过北地郡,伸到九原故地那里去。

    所以只要从高阙进入北地郡,那么就不可能会被魏贼提前发现。

    而这一条路,恰恰是霍骠姚当年走过的路。

    只不过兄长是反着走的。

    冯永没有回答赵广这个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打通这条路线了吧?”

    赵广兴奋地连连点头。

    然后想了一下,又低声问道:

    “兄长,这个计划,可是与丞相商量过了?”

    冯永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傻?这只是我与,嗯,与你阿姊初步商量出来的计划,现在连大漠那条路线都没打通,与丞相说,有何意义?”

    诸葛老妖已经不止一次地来信,追问凉州整顿军备的情况。

    估计是经过那一场大病,他越来越感到某种焦虑。

    要是现在就把这个还没有成熟的计划告诉诸葛老妖,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

    毕竟某位丞相为了还于旧都,连送女装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再说了,这也只是个关中之战的备用计划。

    毕竟有轲比能这个不稳定因素在,一次街亭之战,一次萧关之战,冯刺史都是被人截了后路。

    这种感觉很不爽,事不过三,他实在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所以在没有把握完全掌控轲比能之前,冯刺史不会轻易下定决心这么做。

    “哦,说得也是。”

    赵广挠挠头。

    “行了,按理说,这等事情,不应该现在告诉你。只不过这个计划,需要你参与其中,所以记得不得再与他人提起。”

    赵广一听,心头顿时满是被信任的感动:兄长果然还是爱我!

    “小弟明白。”

    提醒了赵广明年去寻找轲比能的重要性,冯永这才起身:

    “行了,走吧,去前头看看,大伙应当差不多都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冯刺史这般,在腊日的时候拖家带口祭拜祖先。

    或者说,像他这般的,反而是特例。

    毕竟冯家的妻妾比较特殊。

    就拿赵广来说,他上头还有一个赵老爷子和一位兄长。

    怎么样都轮不到他主持祭拜事宜。

    冯永甚至怀疑他们小两口是不是连遥拜都没做,就跑过来蹭饭。

    呃,也有可能是黄舞蝶遥拜黄忠的时候,赵广才想起自己要遥祭自己的祖先……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特殊的日子里,冯刺史自然是要为手下的将军着想,所以都会摆上宴席,请他们过来一起聚个餐什么的。

    对于冯刺史来说,这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手段。

    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受冯君侯重视程度的表现。

    就比如说秃发阗立,这是他第一次赴这种宴席,就显得局促不安。

    “不用紧张,在座的都是自己人。”

    比起往日里赫赫威名的冯刺史,宴席上的冯刺史显得和蔼可亲了许多。

    甚至还走下主位,亲自端了酒到众人面前,与众人对饮。

    “这一次出塞,听说你做得不错,把那些胡骑义从带得不错。”

    冯刺史说完一句话,秃发阗立就连忙干一杯,“都是因为胡人闻得君侯虎威之故。”

    “带的好就是带的好,我又没去,不须这般。”冯永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昨日还亲自送了一头鹿过来,有心了。”

    秃发阗立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不敢瞒君侯,此次出塞,正好遇到一个小部族,乃是从东边迁过来的,和秃发部正好有些关系。”

    “他们说愿意投靠大汉,所以小人就斗胆把他们留下了……”

    “这个事你办得很不错。”

    冯永赞许地点头。

    前方军中将领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自主做出反应。

    只要事后记得汇报就是。

    出塞威慑西部鲜卑,不是为了杀光抢光,这样只会激化矛盾,在威慑的同时,也要注意安抚收容。

    像秃发阗立这种做法,就可以给西部鲜卑的大小部族做个榜样,利于分化。

    “那头鹿,正是那个小部族的头人所献,听说是从东边带过来的,他的部族里有十多头,一直被族人视作宝物。”

    “哦,这倒是有意思。”

    冯永笑笑。

    然后前来投靠你的部族的镇族之物就被你送到了餐桌上?

    冯刺史的目光在案上扫了一眼,很确定这里头肯定有鹿肉。

    秃发阗立似乎察觉到了冯永的目光,干笑一声:

    “那个部族,其实是……咳,听说拓跋部与西部部族相争失利,所以不少族人分散流离。”

    “这个小部族就是从拓跋部分离出来的。”

    哦,明白了。

    秃发阗立的大人,也就是秃发匹孤,因为不满自己同父异母——姑且就算是同父异母吧——拓跋力微是天女之子,抢了自己的族长之位。

    所以就领着族人出走。

    现在秃发阗立得到拓跋一族被西部鲜卑所欺,种族离散的消息,估计心里会很高兴。

    所以风水轮流转,现在他拿那个小部族的宝物来吃,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冯刺史的注意力并不在被小部族视为宝物的鹿上,而是在秃发阗立所说的拓跋部被西部鲜卑差点弄得灭族的事。

    “拓跋部?拓跋部出问题了?我记得拓跋一族,前些年不是被西部鲜卑所欺,拓跋力微去投靠了没鹿回部?”

    秃发阗立自是不知冯永身边还有一个韩龙,他不禁对冯君侯这般熟悉大漠的事暗暗感到心惊:

    看来君侯对大漠胡人所图非小啊!

    “正是。不过去年的时候,拓跋力微和没鹿回部大人窦宾合力攻打西部种族,又被打得大败。”

    “就连窦宾都失去了战马,差点被俘,故拓跋一族亦是元气大伤,种族离散。”

    说到这里,秃发阗立差点忍不住咧嘴笑出声来。

    西部种族再厉害又怎么样?

    这一次还不是被大汉掳走了上万人口,牛羊马匹就更不用说。

    以后若是有机会,继续往东的话,说不得会遇到拓跋部,到时自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丝毫不在意自己以前的同族灭族,甚至还在幸灾乐祸。

    冯刺史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再安抚他的情绪了,他咳了一声:

    “这肉不错……”

    “这是鹿肉,若是君侯喜欢,明日我再送一头过来。”

    秃发阗立连忙说道。

    冯君侯:……

    草原的汉子大多朴实耿直。

    第二天的时候,冯刺史正准备履行诺言,带着双双出城玩雪撬。

    秃发阗立就再次亲自送了两头鹿过来。

    “鹿,鹿!”

    双双欢呼着,以为自己又多了两头用来拉雪撬的鹿。

    “别那么靠近,小心被伤着了。”

    冯永连忙拉住她。

    “君侯放心,这种鹿,最是温顺不过,听说他们就是专门养来拉车的。”

    秃发阗立连忙解释道。

    “嗯?拉车?”

    冯永心头一动,看向正在被牵向后院庖房的两头鹿,“回来,把它们拉回来!”

    “你是说,它们是用来拉车的?”

    “对,幽州那边,冬日里其实比凉州还冷,而且多山林,于是就有人专门捕了这种鹿,用来拉车,穿梭于山林之间。”

    “所以这种鹿,脾性最是温顺……”

    秃发阗立正滔滔不绝地说着。

    冯刺史却是听得虎躯,或者豚躯一震,然后冷不丁地突然问了一句:

    “那个小部族的人呢?你说他们是从东边过来的,究竟是东边的哪里?”

    “幽州北边,也就是大鲜卑山……”

    嗯?!

    冯刺史猛地瞪大了眼。

    大鲜卑山他当然不知道。

    估计是鲜卑人自己起的名字。

    但大鲜卑女巫他很熟啊!

    鬼吹灯系列的黄皮子坟,讲得可不就是东北大兴安岭的故事?

    再说了,幽州北边,正好就是后世的东北地区。

    所以……

    这大鲜卑山,就算不在大兴安岭范围,那十有**也是在附近。

    想到这里,冯刺史两眼放光,上前摸了摸那两头鹿的鹿角,不胜欢喜:

    “我道这鹿角怎么以前从未见过,原来如此,好东西哇,好东西……”

    秃发阗立凑上来:

    “君侯若是喜欢吃这些鹿角,小的这就去把他们手头的鹿全部拿来。”

    “我要这些鹿角做什么?我要的是这些鹿!”

    “鹿?”

    “对,给我女儿拉车啊!”冯刺史呵呵一笑,然后看向秃发阗立,着重地吩咐了一声:

    “那个小部族,以后我有用处,你且好好待他们。”

    “拉车,拉车!”

    双双小跑过来,抱住自家大人的腿,大声叫道。

    “好好,拉车!”冯刺史抱起她,然后吩咐秃发阗立一声,“方才你不是说要把那些鹿全部送过来吗?”

    “现在就去,把他们部族里的鹿全部送到城外,还有,叫上他们族里最会驯鹿的人。”

    秃发阗立不明所以,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一回,似乎是真送对了东西。

    于是连忙应下,飞奔而去。

第0950 新东西

    在凉州这个地界,如果说冯刺史想要见哪个部族的头人。

    别说是下雪,就是天上下刀子,那个头人爬也会想办法爬过来。

    得知要被冯郎君接见,小部族的头人已经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他不顾地面上的厚雪,卑微地把身子匍匐下去:

    “小人见过冯郎君。”

    “嗯,起来吧。”

    冯永对这种大礼早就见怪不怪。

    毕竟冯郎君的威名太盛,胡人不行此大礼不足以表达他们心中的仰慕之情。

    冯刺史表示可以理解。

    一旁的双双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在雪撬上,嘴里“驾驾驾”地叫个不停。

    冯刺史一边帮忙把雪撬套到鹿的身上,一边问道:

    “我听说,你的部族也会用鹿拉车?”

    “是,小人在大鲜卑山的时候,族里在冬日里想要迁徙,多是用鹿车。”

    冯永示意仆妇跟着上车,看护好双双。

    鹿车在双双一连串的“驾驾”声中,开始轻快地向前滑去。

    冯刺史这才转过身来:

    “你们部族的车,比现在这鹿车大小如何?”

    “回大人,大上许多,因为我们族里的车,不但是用来拉人,也用来拉各种东西。”

    “所以自是要大上许多,不像是这种车,仅是用来拉人玩耍……”

    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的秃发阗立就大喝一声:“大胆!”

    敢指点冯君侯做出来的鹿车?

    活腻了?

    冯永摆了摆手,示意秃发阗立不要吓唬他。

    然后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你觉得,若是用这种鹿来拉车,可行否?”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快要消失不见的鹿车。

    “回大人,绝不可行!”小部族的头人摇了摇头,“不瞒大人说,大鲜卑山那边,其实也有这种鹿。”

    “但最适合拉车迁徙的,还是只有小人带过来的这种鹿。”

    “因为小人这种鹿,不但力耐久,而且温驯听话,即便是在雪夜,它都能看得清道路。”

    “小人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其他的鹿来拉车,但都没有小人的鹿好使。”

    冯永点了点头,知道对方对这一行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

    他这才问道:

    “你叫什么?”

    “回大人,小人乃是索回部的索伦。”

    “索回部?”

    “正是。”

    冯永沉吟一下,然后问道:

    “索伦,若是我划出一块地,让你养出能在雪地里拉车的鹿,你有几分把握?”

    索伦露出为难之色:

    “不敢瞒大人,小人部族这种鹿,本是产于大鲜卑山,小人自离开大鲜卑山后,在大漠上不是没想过寻一些新鹿。”

    “只是这么些年来,小人从未在大漠见过能用于拉车的鹿,所以就凭小人族里这十几头,怕是……”

    “你的部族会养鹿对吧?”

    “正是。”

    “那我只让你养鹿呢?不管会不会拉车,我只要养鹿,你能胜任否?”

    “若是他事,小人自不敢说,但养鹿这一事,小人定不会令大人失望。”

    看着索伦脸上的自信,冯永相信他的部族原来是真的在幽州北部养鹿。

    “好,我再问你,你的部族还有几头公鹿,几头母鹿?”

    “回大人,十一头公鹿,七头母鹿。”

    冯永刚想问为什么是公鹿多而母鹿少,不过想起它们的作用,很快就明了。

    公鹿的体力一般都会比母鹿大,再加上索回部迁徙了这么远,中间的母鹿一旦怀孕生仔,就意味着体力大减。

    生病和死去的概率也要大上许多。

    “你的部族那些鹿,我全买下了。”

    冯刺史大气地说道,“后面你的部族所要做的,就是做好养鹿准备,还有,如果养出了可以拉车的鹿,你们还要帮我驯鹿。”

    “大人所令,小人无不遵守。”

    索伦又匍匐下去,恭敬地说道。

    这是一个很有眼色,也很会做事的人物。

    虽然看起来有些投机,但冯刺史对此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那十一头公鹿能不能成为合格的种鹿。

    冯刺史当然知道鄂温克族和圣诞老人用来拉车的鹿是驯鹿。

    但现在是在凉州嘛,纯种的驯鹿暂时是没有办法得到了。

    但用公驯鹿和凉州所产的鹿,可以尝试杂交一下。

    说不得会有什么惊喜?

    这种事情,从医学生成功转型兽医,然后又成为养殖专家的周炉很有经验。

    现在凉州已经开始大批量生产骡子,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撸什么不是撸?

    反正都是牲畜,多撸一种牲畜,说不定还能更好地增加经验不是?

    远处传来了双双的欢笑声,鹿车拐了一个大弯,又转回来了。

    冯永微微一笑,对着索伦说道:

    “你去,让你的鹿拉车给我看看。”

    “诺。”

    这一次出城陪女儿玩耍,收获颇丰。

    父女俩高高兴兴地回到府上时,冯家大妇正在后院的前庭练武。

    但见关大将军身着劲装,手执长戟,身手矫健,一起一落,柔里带刚,似苍鹰翱翔太空。

    忽儿又耸肩缩颈,又如虎跃丛林,仿佛要扑食奔突在地上的走兽,真是又美又带劲!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杀气太重。

    冯刺史隔得远远得,仍是觉得寒意逼人。

    双双一看到自家阿母这架势,忙不迭地躲到大人后面。

    虽然不知道自家细君为何会在这种地方练武,但冯刺史觉得还是先带女儿溜走为佳。

    哪知他才刚一挪动步子,耳边风声骤起!

    “细君饶命!”

    冯刺史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闭上眼下意识地就是大叫。

    “哼!”

    一声清冷的冷哼,戟尖擦面而过。

    “你们两人,哪去了?”

    关将军拄戟而立,凤眸扫过父女俩,冷声问道。

    “出城。”

    “出城何为?”

    “去,去试了一件军中之物。”

    关将军一听,粉面煞气再起:

    昨日才说过,不许再纵容女儿,哪知今日就敢置若罔闻!

    若是再不好好收拾此人一番,女儿以后怕是要被他带歪了!

    “细君,是真的,是真的,没骗你!”

    冯刺史一看关姬手头欲动,连忙叫道:“你且听我解释一番。”

    “不听!巧言令色!”

    “鹿,鹿!昨天的鹿你忘了?”

    冯刺史护着女儿一边向后退去,一边连连说道。

    此言一出,关将军这才有些疑惑地停下:

    “什么鹿?”

    “就是我说那个有些奇怪的鹿头。以前的鹿车不好用,是因为拉车的鹿不对。今日我又寻得了一种鹿,最是适合在雪地里拉车!”

    看到此人神色不似说谎,关姬仍是有些怀疑地问道:“当真?”

    这些年来,军中每年都会有冬日作训。

    唯一没有解决的,就是冬日里如何快速行军的问题。

    没办法,用惯了冯某人练出来的精兵,谁还愿意去用那些旧式军伍?

    而冯某人麾下精兵,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是极强的底层组织能力;二是长途奔袭能力。

    如今唯一能限制住这支精兵的,也就是冬日里的行军不便。

    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指挥一支有能力全天候作战的军伍,是每个将军梦寐以求的事情。

    “自然是真的。”

    能交流就好,愿意交流就是好事。

    冯刺史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上前,从细君手里接过长戟,扔到一旁,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细君不信,过几日细君与我出城一观便知。”

    关将军凤眼一挑,“为何是过几日?明日不行?”

    “明日来不及,我还要让阿梅对那雪撬车做一些改动。”

    关姬上下打量了一下冯刺史,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只是你去试军中之物,为何还要带着女儿?”

    “这……这不是为了女承母业么?”

    “呸!”

    关将军脸上竟是难得微微一红,然后对着双双说道,“过来!今天的女红还没学,就敢跑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喛喛喛!细君,细君且听我一言。”

    冯刺史如何会舍得女儿受罚,连忙阻拦道:

    “我冯家的女儿,想要什么样的女儿得不到?天下衣物,以我冯家为尚。”

    “与其让女儿亲自学女红,还不如让她跟着慕娘学如何设计衣物。”

    “还有学问呢?谁都知道阿郎学问天下无双,这冯家女儿,若是连学问都不好好学,以后不被人笑话了去!”

    “这个倒是个问题,不过这不是还有阿梅么?以后让她跟着阿梅多学一点,那就差不多了……”

    关姬冷笑一声:

    “让她跟阿梅学,还不如跟妾学呢!阿梅那性子,能管得住她?看什么看,还不过来?”

    最后一句是对双双说的。

    双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大人。

    冯刺史咳了一声,当作没看见。

    女儿,你最后还是快点长大,以我们冯家父女合力,将来定能打败这个外姓的!

    不过目前,只能暂且先苟且偷生。

    双双没有得到大人的回应,只得挪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地蹭过去,如同蜗牛蠕动。

    关姬踏步上前,直接就把她拎过来,甩了一句:

    “说起阿梅,她似乎做出了新东西,你且去看看。”

    然后就把女儿提溜走了。

    双双不敢吭气,更不敢挣扎,只敢怀着最后的希望回过头看了一眼大人。

    哪知大人根本没有上前来救她的意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阿母提走了……

    不讲一点义气!

    不讲义气冯刺史当然猜不出自家女儿对他的埋怨。

    他得了关姬的话,转身就去了阿梅的小院。

    阿梅闻得他前来,连忙出门迎接,脸上带着笑容:“男君!”

    “嗯,听说你又做出新鲜玩意了?正好,我也有个东西让你做。”

    “男君要我做什么东西?”

    “先不急,先说说你做出什么了?”

    阿梅一听,脸上就掩不住笑容,她转身把门关上,同时又把窗户的帘子拉上。

    屋子一下子就变得暗了下来。

    冯刺史吃了一惊,然后就是神领意会地嘿嘿一笑,想不到这丫头,居然也这么大胆了?

    当下便宽衣解带,前头在关大将军面前服了软,现在就在要小妾面前一展雄风!

    “啪啪啪……”

    阿梅用火石打了火,点上灯烛,然后就看到已经把衣服脱了一半的冯刺史。

    她不禁失声惊问:

    “男君这是作甚?”

    “啊?”冯刺史心头一跳,突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你又是在做甚?”

    “妾做出了一种新蜡烛,想让男君看看……”

    冯刺史脸上露出深思之色,沉吟道:“你是让我看你做出的新蜡烛?”

    “是。”

    已经把上身衣裳脱了一半的冯刺史,面不改色,徐徐地把衣裳拉回身上:

    “我只是门窗关得太紧,有点闷热,所以想脱掉一些衣物。”

    “哦。”阿梅也不知当信还是不当信,有些呐呐地说道,“那……那男君若是觉得闷热,为何又穿回去……”

    “脱到一半,觉得有点冷。”

    阿梅:……

    “不是说要给我看看蜡烛么?”

    “哦,哦,对,男君且看。”

    远远看去,这支点着的蜡烛似乎与以往的蜡烛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拿得近了,这才发现,蜡烛不但细了许多,而且颜色也不太一样。

    “吾记得,蜡烛不是黄色的么?这支怎么比较白?”

    这个时代,制作蜡烛的原材料,基本上都是蜂蜡。

    蜂蜡比较软,所以蜡烛要做得又粗又大,颜色基本都是黄色。

    现在眼前这支,不但细得多,而且颜色也不对。

    阿梅兴奋地连连点头:

    “对,男君说得极是,这蜡烛,非是蜂蜡所制,故与往日的蜂蜡大不一样。”

    冯永闻言,顿时大吃了一惊:

    “你找到制作蜡烛的其它材料了?”

    “找到了。是一种树,长于南中的树。”

    冯永脱口而出地说道:“南中居然还有这等神树?”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的蜡烛,都是用蜂蜡制作。

    可世间哪寻得那么多蜂蜡?

    所以在两汉时代,能被宫里赐给蜡烛的,基本都是王候之家。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句“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按历史上,石倒霉的儿子石崇,就是用蜡烛来跟别人斗富。

    可见其珍贵程度。

    更别说现在的蜡烛,以冯府这等富豪人家都用不起,因为它们都被用来制作蜡纸了。

    现在冯刺史的小妾忽然告诉他,南中有一种树,可以用来制作蜡烛。

    简直吊爆了!

    不但那种树吊,眼前这位来自南中的小妾更吊!

    “宝贝啊,我的好宝贝啊!”

    冯刺史把蜡烛小心地放到桌上,然后激动地抱起阿梅,迫不及待地向榻上走去。

    “男君……”阿梅惊慌地叫道,“还是白日……”

    “不白日!生个孩子,继承你的基因,那就不算白日!”

    阿梅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生个孩子”肯定是听懂了,立刻脸如火烧:

    “可是……”

    “别说话,快帮我脱衣。”

    所以刚才为什么要穿回去,真是麻烦!

第0951章 猪队友

    “白日衣衫尽,黄河入海流”之后,冯刺史搂着小妾,半躺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

    “你离开南中这么久了,怎么现在还能想到南中的树能用来制蜡烛呢?”

    一说起这个,原本萎靡不振的阿梅立刻精神一振:

    “妾最近不是在学那个分离提纯法么?然后想起做蜂蜡的时候,正是用了书中所言的提纯之法。”

    “所以妾特意取了一些蜂蜡融化后,再重新提纯了一遍,发现浮起的物质,有类脂,妾称之为蜡油。”

    “再想起我们平日里的灯烛,不正是油脂?于是妾就怀疑,会不会只要是含有这类物质,皆可提纯,以供燃烧?”

    呱啦呱啦……

    大约就是想起自己在南中时,族人夜里没有灯烛,所以经常会拿折一种树枝来当火把。

    那种树枝,多有类蜡油的东西,烧起来特别旺。

    现在想起来,表面亦有类似蜡油的东西。

    所以去年花鬘离开凉州时,特意跟花鬘说了,回到南中后,送些这等树枝树叶过来……

    第一次虽然熬制提纯出一些蜡油,但数量太少,所以没有成功。

    也幸好冯刺史知道搞科研就是在烧钱,所以平日里给阿梅实验室特批的钱粮,基本都是没有上限。

    所以才有了后面让东风快递从南中继续运树枝树叶。

    冯刺史听完,沉默良久,最后拍了拍阿梅光滑的后背,长叹一声:

    “生错了时代啊!”

    连对特定的物质进行命名都无师自通。

    虽然认知还很笼统,但这是因为化学实验条件太过简陋所限。

    若是在科学启蒙大发展的历史阶段,说不得就是居里夫人一类的人物。

    阿梅不明所以,抬头茫然地看着冯刺史。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很厉害。”

    “那也是男君教得好。”

    “我教了那么多学生,能像你这般的,有几个?”

    冯永不同意阿梅贬低自己的说法。

    “就算是如魏容这般,比起你来,也要逊上一筹。”

    不是说魏容天分不高,而是他的天赋不适合像阿梅这样搞科研。

    因为他最擅长背记。

    你要让他引经据典,他能给你讲得头头是道。

    这一点,就连向朗也是赞不绝口。

    但你要让他研究创新,他就远不如阿梅。

    所以最适合他的,还真就是呆在学院里主持教学工作。

    得到了冯刺史的肯定,阿梅满心地欢喜,在冯刺史的怀里缩了一下,轻声道:

    “妾想求男君一事。”

    “什么?”

    “开春以后,妾想回南中一趟。”

    “因为蜡烛?”

    “嗯,提炼出蜡油的树,在凉州是没有的,让东风快递一直运过来,也不是个事,所以妾想回一趟南中。”

    南中的种,估计是移不到凉州了。

    而且就算是移到凉州,只怕也等不到它们长大。

    还不如直接在南中那边建立一个蜡烛加工基地。

    “是应该回去一趟,出来这么多年了,正好回去祭拜一下双亲。”

    冯永沉吟一下,继续说道:

    “你不是和皇后有交情吗?到了汉中后,先去见皇后,把这个事情跟皇后说一声,然后再去南中。”

    当年张星彩保养身子备孕,阿梅帮了一些忙。

    大汉皇后对冯家这个婢女,印象不是一般的深刻。

    毕竟现在大汉工坊里所用的纺车,被唤作梅车,用来区别以往的老旧纺车。

    再说了,蜡烛现在是奢侈品,而且还是贡品。

    最重要的,是皇家早些年在南中设立了一个南中冶。

    阿梅这些年跟在冯刺史身边,可以心无旁鹜地搞科研和学问,没有人敢轻易打扰他。

    同时这种环境也造成了她不善处理世俗之事。

    若是就这么放她去南中,倒不是担心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是怕耽搁了她对批量生产蜡烛工艺的改善。

    毕竟实验室里做出来是一回事,现实生产又是一回事。

    反正贡品这个事,又绕不过皇家,还不如一开始就与皇家合作。

    阿梅只管改进工艺,剩下的,就让南中冶去做。

    所以这个事情,还是要先跟小四通个气。

    果然是宫里有人好办事。

    不过就是晚上可能要劳累些……

    一念至此,冯刺史叹了一口气,对阿梅说道:

    “今晚给我做份鹿茸汤。”

    阿梅闻言,俏脸微红,低声“嗯”了一声。

    建兴十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冯刺史几乎是每天数着手指头算日子。

    当建兴十三年开春后,汉中终于送过来公文时,冯刺史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你好像很焦虑?原来是在等汉中的消息?”

    大秘书拿着筛选过的公文,送到冯刺史面前。

    看着他快速地浏览过后,全身突然放松了下来,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

    冯刺史摆了摆手,“你不懂。”

    赵老爷子今年冬日又病了一场。

    听说连阿斗都亲自跑了南乡一趟去探望。

    不过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虽然已经提不动枪了,但仍是顽强地活着。

    如果说赵老爷子是第一个活过了他应有的寿命,那么现在诸葛老妖就是第二个。

    这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好消息。

    “那你给我说个懂的。”

    张小四从公文堆里拿出一份文书,递到冯永面前,“这孙十……嗯,孙权究竟是想做什么?”

    只要有诸葛老妖在一天,大汉就不会有什么大风浪。

    所以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关于孙权用一大批珍宝,换了魏国一千匹战马的事情。

    同时还有流言,说孙权这是想与魏国讲和,重新互通有无。

    甚至诸葛老妖还收到一封信,正是孙权写给曹叡,准备称臣的信。

    “这个事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真真假假,迷惑人眼罢了。”

    冯永嗤笑一声,“孙权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这才关起门来称帝,他怎么可能会重新去了尊号,向曹叡称臣?”

    别人不知,难道冯永还不知,孙大帝对这个皇帝之位,有多少渴望?

    “我自是知道此乃魏贼之计,但孙权送曹叡珍宝,曹叡赠孙权战马,总不是假的吧?”

    张星忆有些气鼓鼓地坐到冯永身边,“吴人素来无信,我怕的是孙权又想耍什么花样。”

    “吴人一向是首鼠两端,孙权做什么都不奇怪。”

    冯永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淡然道,“在我看来,此不过是吴人又欲占便宜罢了。”

    没有记错的话,原历史上,吴国得知诸葛老妖死的消息,立刻就向巴丘增兵一万。

    巴丘者,即除南郡之外,吴国在荆州的另一个屯重兵之处。

    往南可威慑蛮夷,往北可增援南郡,往西……则可顺流而上,直达永安。

    所以在最敏感的时候,吴国增兵巴丘之举,不言而喻。

    季汉得知这个消息,也立刻向永安增兵,加强防守。

    待季汉向吴国派出使者时,孙权居然还倒打一耙,诘问道:

    “东之与西,譬犹一家,而闻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

    幸好当时的使者宗预也是个会说的,当场就回答道:

    “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

    你还知道东西亲如一家?

    那为什么要增兵巴丘呢?

    由此可见,即便是汉吴两国誓盟,其内心深处,亦是各有打算。

    一念至此,冯永看着张星忆生气的小模样,不禁笑道:

    “以前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两朝之间,何来长久之盟?不过利益使然罢了。”

    张星忆撇撇嘴:

    “明白是一回事,但心里膈应又是一回事。”

    “有什么好膈应的?孙权偷袭荆州之后,大汉就应当明白,孙权实乃无信小人罢了。”

    张星忆瞥了冯永一眼,幽幽道:

    “我担心的是,孙权与魏国的这番举动,说不定还存了别的心思。”

    “嗯?”冯永眉头一挑,坐直了身子,看向张诸葛,“四娘还有什么想法?”

    “你想啊,”张星忆下意识地就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啃,“孙权为了得到那一千匹战马,甚至愿意拿珍宝去跟敌国换。”

    “那大汉还是吴国的盟国呢,若是他再派出使者,带着珍宝出使大汉,欲向大汉交换战马,大汉是换还是不换?”

    冯永一听,差点就蹦了起来:

    “我哪来多余的战马给他?”

    大汉现在的产马区,一是陇右,二是凉州。

    只是陇右是最早被大汉收复的地区,这些年来,战马早就被搜刮个干净。

    然后萧关那一场大战,损失战马不计其数。

    更别说现在陇右所产马匹,基本都是供应汉中大军,特别是皇家重新组建的南北军。

    所以孙权真想要跟大汉交易战马,除了凉州出这些马,还能是哪?

    “不给!”冯刺史胀红了脸,“吴人最是贪婪,又无信义,我决不会把战马给他们。”

    冯刺史为了关中大战,满世界搜罗战马。

    战马越多,关中大战就越有把握。

    一听到孙十万想要黑自己的战马,这和挖他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冯刺史哪有不怒的道理?

    “给不给,是你说了算么?”

    张星忆白了他一眼。

    冯刺史语塞,过了好一会,这才强自辩解道:

    “这骑兵又不是有了战马就能立刻成军的,吴人本就不善陆战,真要把战马给他们,到时候怕是要全送到魏贼手里。”

    毕竟合肥战神孙十万,岂是浪得虚名?

    张大秘书一针见血地指出:“孙权可不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何致于屡次交好辽东?”

    “说不定他是觉得,正是因为吴人没有骑军,所以在陆上才打不过魏贼,攻不下合肥。”

    “这……这……”冯刺史目瞪口呆,巧言令色的他,竟是无法反驳,最后不禁恨恨道,“曹!魏贼此计,好生狠毒!”

    挑拨汉吴关系只是其一。

    这一千匹战马,说少,那真不算太少,但你要说多,但又不够吴国组建起一支像样的骑军。

    毕竟孙十万啊,一千骑对于交战的十万大军来说,真的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除非吴国也有一个冯鬼王。

    所以为了不浪费这一千匹战马,吴国自然就想要凑更多的战马。

    魏国不给,那就找大汉要呗!

    谁叫大汉有凉州和陇右呢?

    大汉不给说不过去,只会令两国徒生嫌隙,正是中了魏国的离间之计。

    但要说给吧……

    大汉自己的骑军怎么办?

    此举只会拖延大汉出兵关中,让魏国有更多的时间来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魏国居天下之正,时间越久,它就能越快地恢复元气。

    当然,说不定曹叡是真的觉得吴人陆战不足为惧。

    先给一千做定金,最后连带吴国从大汉手里拿到的战马都全部夺走……

    冯刺史和张小四商量到这里,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设此计者,何人也?莫不成曹叡之智,竟绝伦至此耶?”

    张小四花容微有失色,喃喃地问了一句。

    “曹叡之智若是能如此,那他现在就不会束手于世家。”

    冯永面色阴沉,“我估计是司马懿之计。”

    此计又阴又毒,像极了司马家篡魏时的作风。

    “魏国虽有能人,但能出此等计者,除了司马懿,我实是想不出尚有何人。”

    魏国人才虽多,除了有司马懿满宠郭淮这些老臣。

    中青代表有镇守荆州的毌(guan,四声)丘俭,以及扬州刺史王凌等。

    但这么多臣子中,能有这等战略全局观,同时又能认清汉魏吴三国之间微妙关系的人,以前可能有很多。

    比如贾诩、荀彧、荀攸、程昱等等。

    但这些帮曹操打天下的老臣都已经不在了。

    唯一剩下的,也就是司马懿。

    张小四闻言,花容越发失色。

    冯鬼王这些年来,也算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她跟随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经营后方,只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识了天下英雄为何。

    没想到如今对上司马懿,却是让她骤然觉得自己眼皮浅了: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孙权能认清现实,莫真是以为自己有了骑军就能打得过魏贼……”

    冯刺史苦笑:“孙十万……唉!”

    越不希望什么事情发生,什么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

    汉中很快又传来了消息,吴国派出使者,欲向大汉求马。

    不多,三千匹……

    冯刺史得闻吴国要求的马匹数目,当场就掀了桌子,大骂道:

    “我俏丽吗?我俏丽吗!”

    老子用三千骑就凿穿了魏贼十万大军的营地,你跟我说三千不多?

    我敲里妈!

第0952章 国之重器

    不给肯定是不行的,毕竟魏国都给了,大汉身为盟国,却不愿意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要价太高也是不行的,毕竟魏国给的价钱就在那里,大汉身为盟国,要价太高的话,那还算是盟国吗?

    “吴国的使者已经在来凉州的路上了,我们究竟要如何应对,还是早早商量出对策为佳。”

    “曹!”

    冯刺史又忍不住地骂了一句。

    他总算是体会到了当年刘备面对孙权狮子大开口索要荆州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当然,诸葛老妖的体会可能更深刻。

    所以他肯定也是存了与刘备那时同样的心思,不好明面拒绝,然后让吴国使者来凉州跟自己扯皮。

    想到这里,冯刺史心头一动。

    这诸葛老妖坏得很!

    “吴国的使者是谁?”

    “陆瑁,出身吴郡四姓之一,乃是陆逊之弟。”

    “陆逊?”冯永一听,神色一凝,“亲弟还是族弟?”

    “自然是亲弟。”

    “陆瑁的情报,有吗?”

    作为一名合格的秘书,张小四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递过来一份材料:

    “有倒是有,不过也就是收集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关系,以及他在吴地的风评,再多的就没有了。”

    冯永接过来,低头仔细翻阅了一遍。

    从用红糖渗透入吴国的时候,冯永就已经开始注意让人收集吴国的情报。

    特别像陆逊这种重臣,那就更是情报收集的重中之重。

    托了重视陆逊的福,身为陆逊弟弟的陆瑁,自然也是情报收集的一个方向。

    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冯永分析出一些情况。

    看完之后,冯永敲了敲桌子,眉头微微一皱:

    “是个君子啊!这就不太好办了。”

    陆瑁虽算得上是吴郡世家子弟,但却是信守情义之人。

    只要是出身贫寒却怀有大志之士,他皆愿意诚心相交。

    因为他的名声,以致于有同郡之人,就算是与陆瑁素不相识,也愿意把孤幼托付给他。

    陆瑁同样不负所托,不但给对方修了坟,还收养了对方的幼子。

    “陆绩怀橘”里面的主人公陆绩,乃是陆家的家主,同时也是陆逊和陆瑁的叔父。

    但陆绩逝世时,宁愿把孩子托付给陆瑁抚养,也不托付给帮他撑起门户的陆逊。

    从中就可见陆瑁的为人,受人信重到什么程度。

    所以说他是个君子,一点不为过。

    君子当然可以欺之以方,但同样的,如果君子是为了义而至,那你就是再怎么欺,对方也不会因为挫折而退缩。

    如今吴国向大汉求马组建骑军,正是为了汉吴誓盟伐魏的目的。

    此可谓义矣。

    至少在陆瑁这种人眼里,这就是信义所在。

    至于孙十万有了骑军之后,究竟能不能打败魏贼……那是吴国将军所要考虑的事情。

    而不是陆瑁此行要考虑的事情,他只会考虑如何达成此行的目的。

    “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张星忆提醒道,“此次吴国的副使,乃是张白。”

    张白就是张温的弟弟。

    而张家,与陆家一样,同样是吴郡四族之一。

    张白前两年还亲自来过凉州,与冯永面谈关于荆州卖粮之事。

    算得上是冯永,或者说兴汉会,扶持起来的吴国买办家族代表。

    “所以孙权这是铁了心要从大汉这里拿到战马了?”

    冯永得知是张白作为副使后,不禁咕哝了一句。

    毕竟孙权罢黜张温后,又流放了张白,简直就是要赶尽杀绝。

    张家若不是遇到冯永,又恰好代理了红糖业务。

    就算张家再怎么根深蒂固,只怕也是要伤了元气,潜伏上一段时间。

    当年张温出使蜀地,很是欣赏冯永,回到吴地后,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冯郎君文章的赞赏。

    两人虽从未见面,但一直有书信往来,所谓以文会友,这本就是世所周知的一桩美事。

    再加上后来张家又成了吴地最大的红糖代理商。

    要说张家与冯永没有什么交情,那就是睁眼说瞎话。

    孙权为了向大汉求马,居然无视自己前番对张家的打压,又把张白拉出来做使者。

    这等厚脸皮,确实是世之少见。

    这简直就是在要胁:要么给马,要么就是张白办事不利。

    偏偏张家与陆瑁的关系又极是密切。

    当年陆绩托付给陆瑁照顾的子女,女儿叫陆郁生,现在正是张白的妻室。

    想到这里,冯刺史不禁“啧”了一声:

    “这么看来,这马是不得不给了。”

    情报分析这种事情,张小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对于权谋这方面,她还是很敏感的:

    “本来就是要给的,要不然丞相直接回绝不就好了?”

    “只是凉州之事,终究还是要问过你的意见,所以这才让吴国使者过来。”

    “现在我们就是只能想着,怎么少给一些……”

    张星忆也是有些发愁,下意识地就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啃。

    “全部给他们。”

    冯刺史却是出乎意料地说道。

    “啊?你疯了?不行!”

    在场的不仅有张秘书,还有关将军、廖长史等刺史府的主要官员。

    毕竟这种事情,肯定是要知会他们的。

    不过廖化向来知道自己被丞相派过来的目的。

    再加上与关家的关系,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甘心当个工具人。

    毕竟以冯鬼王小文和的名声,再加上这些年的功劳,不拘是牧民还是治军,敢在他面前装大头的,世间没有几个。

    倒是关将军,她本来也是没打算说话的。

    毕竟这种事情,不是她所长。

    但此时一听到冯刺史这般大方,立刻出声反对。

    凉州产马是没错。

    但只有上等良马,才能选入军中当战马。

    不然战力就会大打折扣。

    胡人义从军所用的马,基本上就是凉州刺史府挑剩下的次等马。

    再次一些的,连战阵都上不得,只能是当驮马。

    所以三千匹战马,那至少也是要从两万多甚至三万匹马中精心挑选出来。

    就算是现在有了马场,有专门收集和培育的种马,那也是万余匹才能挑出三千匹战马。

    一万匹成年能用的马匹,那得花多少时间,费多少人力,耗多少物力,才能养出来?

    孙权这一次,说是拖累了凉州军备,延迟了关中大战,给魏国争取了更多的准备时间,当真是一点不过分。

    “反正终究是要给的,给少了,让吴人心生不满,还不如不给。”

    冯永摇头。

    当年刘备和关羽可不就是这么干的?

    才和孙权平分完荆州,两国协议墨迹未干,谁能料到孙权就敢马上摸刀背刺?

    “他说要三千,我们就给三千,这……这未免也太多了,少给点!”

    关姬大是不满地说道。

    廖化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是暗中点头。

    不错,现在是吴人有求于大汉,怎么任由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当年先帝为了求得半个南郡之地,许给孙权多少地方?

    这一回,好歹也让吴国尝尝求人的滋味才对。

    “三千确实是有点多,但我又没说是一次性给。”

    冯永狡黠一笑,“我们可以分批给啊。”

    “什么意思?”

    “呐,其实我们不管给多少,怎么算都是亏的。”

    冯永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因为曹叡贱价卖给孙权的那一批战马,早已注定我们跟吴人交换时,要价不可能太高,甚至只能比曹叡所给的价格还要低。”

    要不然的话,孙权心里肯定还是不痛快。

    “所以既然如此的话,我们为什么不从另外一个角度想办法呢?”

    说着,冯刺史的眼睛微微地眯起,脸上露出沉沉地笑容。

    这种笑容在冯刺史脸上很少见。

    但关将军和张秘书跟随冯刺史多年,自然知道这种笑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小文和出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

    “计将安出?”

    “分期付款啊!”

    冯永嘴里冒出一个谁也听不懂的名词,“孙权不是想要三千匹嘛?我给他四千,让他凑出个五千骑军来。”

    廖化一听,顿时一惊。

    只是他终究是见过大风浪的,又素知小文和多谋,当下便强按捺住性子。

    果听得冯永继续说道:

    “不过这四千匹战马,我们没有办法一次性付清,须分四次来付。”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四根手指头,“我们也不要那什么珍宝,只要他拿其他东西来换。”

    “吴人不是擅舟船嘛?那我就拿一千匹马来换他的一批舟船。再拿一千匹马来换一批能操船的船工。”

    “我手底下还有两批学生,一批送到吴**中学操船,一批到吴国的船坊学造船。”

    “那两千匹战马,就当是学费了,那两批学生什么时候学成归来,我就什么时候交马。”

    五千骑军,已经算是一支不容小视的战力。

    冯刺史就不相信,孙十万会不动心。

    再说了,汉吴为一家嘛,吴国求马是为了伐贼,大汉学造船学操船,不也是为了伐贼?

    别的不说,就是从汉中到陇右的祁山道,每年往来的船只就有多少?

    你孙权不是说了:

    “明珠珍宝之物,皆非所需,却可换来马匹,有何惜哉?”

    巧了,我冯某人也是这么想的。

    我不爱钱!

    我对珠宝也不感兴趣!

    我就想学造船,还想操船……

    听完冯刺史的打算,别说是廖化,就连关将军和张秘书都是目瞪口呆。

    拿船换马还可以理解,但换船工就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更别说还要换吴人的操船之技和造船之术。

    估计等那些学生学会了,都不知是到何时日了。

    说不得,连关中之战都打完了……

    廖化素知冯刺史一向不大管事,带着儿女出去玩的时间,远比他处理政务的时间要长得多。

    毕竟政务有秘书处,军务有关索和手底下的将军。

    若不是现在凉州政事通达,百姓归心,他说不得早就按捺不住地要劝戒一番了。

    如今看来,冯明文单单以谋略而论,就已算是与庞统一般的人物。

    琐屑之事,怕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以前光闻其名声之盛,今日总算是亲眼见矣!

    廖化正在感叹,只听得冯永却是转过来对他说道:

    “廖叔,我本欲开春后,前去居延郡,督察耕种之事,现在看来是不能成行了,怕是要劳累廖叔一番。”

    廖化连忙说道:

    “督察居延郡,不过州郡之事耳;接见吴使,乃是两国之事。轻重有别,小事交给老夫,大事则要君侯亲劳。”

    亲眼看到连丞相都推脱过来的事情,被冯刺史轻而易举地化解,廖化更是坚定了自己当工具人的决心。

    唯一让廖化担心的,就是:吴人会答应吗?

    数日后,冯刺史在凉州刺史府的官厅,亲自接待了不远数千里而来的吴国使者。

    双方就两国长远的友谊进行了回忆,同时对未来共同伐贼的合作事业充满了信心。

    期间,陆瑁正式向冯刺史提出,以吴国所产的明珠玳瑁等珍宝,换取凉州大马。

    早有准备的冯刺史,也向陆瑁抛出了自己的要求。

    “吾不答应!”

    已经四十多岁的陆瑁,恂恂儒雅,气度不凡。

    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仍然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代一定是个美男子。

    无论是行还是坐,皆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只是这种从容不迫,在听到冯刺史提出的条件后,就变成了气急败坏。

    但见他猛地站起来,紧紧地盯着冯永:

    “舟船之利,乃是我大吴国之重器,岂能随意示人?”

    “陆公,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舟船之利是吴国重器,难道战马就不是我大汉的重器了?”

    冯刺史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萧关一战,吾能以两万破十万,靠的,可不就是大汉的骑军?”

    “那如何能一样?谁人不知,君侯麾下骑军,大异于其他骑军,吾听闻,乃是君侯师门秘法所训。”

    陆瑁丝毫不示弱,甚至逼近一步,“在老夫看来,此等秘法,才是真正的重器,莫不成君侯也愿意相送么?”

    “胡说!”冯君侯一听这个话,脸色就是一变,提高了声线,“没有的事!”

    “外头传闻,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陆公岂能轻信这种流言?”

    虽然他坐姿未变,但那下意识伸长的脖子,以及脖子上微微冒起的青筋,似乎都在表明出某种紧张。

    虽然冯永的脸色变化很快被掩饰了下去,但又岂能瞒过陆瑁?

    汉魏萧关一战,震惊天下,冯刺史麾下的骑军,就是不想引人注意都不行。

    前所未有的新式骑军战法,再加上以前关于冯永的传言,有人得出这个结论,并不算稀奇。

    再说了,张家与冯明文有交情,吴地谁人不知?

    这一路前来凉州,陆瑁早就向张白询问了不少冯刺史的有关事情。

    一念至此,陆瑁就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张白。

第0953章 真假难辨

    看到冯永着急,陆瑁反而不急了。

    但见他重新入座,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

    “喛,君侯何须着急自辩?这传言是真是假,老夫倒也不也肯定。然君侯善用兵,总不是假的吧?”

    陆瑁说着,微微一笑,“君侯欲学我大吴操船之法,我大吴亦欲学君侯的用兵之道啊!”

    “特别是吴地缺马,故领骑军之将,更是难寻,不若这样,我大吴也派些人至君侯军中,学用骑军如何?”

    冯刺史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陆瑁。

    不是说君子容易欺之以方么?

    这位老哥看起来,心思却是转得快得很。

    想来也是,毕竟是陆逊的亲弟呢,家世底蕴就在那里。

    冯刺史打了个哈哈:

    “这个事情嘛,后头再详谈。对了,陆公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不如先下去休息一番。”

    “待明日,我再摆上宴席,给陆公洗尘。对了,陆公乃是江南人士,定是不知凉州风情吧?”

    “别的不说,就是这烤全羊,就是一道极上等的佳肴啊……”

    看着冯刺史顾左右而言他,陆瑁自觉早已看透了此人的伎俩,当下心里就是一阵冷笑。

    不过对方说得了有几分道理,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而且此番吴国有所求,自然不能心急。

    而且正好也趁此机会,多了解一番对手,多做些准备,于是他便顺驴下坡:

    “也好,那就有劳君侯费心了。”

    “好说好说。”冯刺史哈哈一笑,然后再看向张白,“吾与张公神交已久,光有书信往来,却无缘一见。”

    “今张郎君再到凉州,正好与吾好好交心一番。”

    张白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

    “君侯但有所令,张某岂敢不从?”

    一直在观察冯刺史神色的陆瑁,看到对方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张白的目光似有不善,当下心里就是一惊。

    这冯明文好生厉害,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自己是从张白身上打探到消息。

    只是吾乃是有心,但张郎君却是无意。

    吾这一番有心算计之下,没想到竟是让张郎君受了冯明文的误会。

    想到这里,陆瑁心里不由地一阵愧疚。

    唉,看来后面回到大吴,自己得向陛下说些好话,让陛下不再打压张家,也算是补偿了。

    陆瑁心里正在纷扰,已有接引的侍女过来,恭声道:

    “陆公请。”

    陆瑁当下只得起身,跟着侍女向外走去。

    待走出门口转身的时候,他又趁机回头看了一眼,但见冯刺史似乎正含怒按案而起……

    回到驿馆后,陆瑁心有所思,来回走动,一直频频看向张白的舍房。

    哪知直到夜幕降临,这才看到张白面色阴沉地回来。

    陆瑁暗道一声不妙,连忙出门迎接上去:

    “坚义如何回来这般迟?脸色又怎么这般难的睦?”

    张白看到陆瑁,勉强一笑:“无事,只是路途劳累罢了,歇息一番就好。”

    说着,径自走入自己的舍房。

    陆瑁紧跟着入内,同时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这才反手关上门。

    “坚义,那冯郎君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张白呆坐下来,苦笑地看向陆瑁:

    “陆公这回是真害苦了我!”

    陆瑁脸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坐下来:

    “此话何解?”

    张白“呵”地就是一声冷笑:

    “陆公是真不知耶?假不知耶?”

    陆瑁咳了一声,低声问道:

    “可是因为那铁甲骑军之事?”

    萧关一战后,谁都知道冯明文手下,有一支战力恐怖的骑军,三千可抵十万魏军。

    三千破十万,对于吴国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毕竟八百破十万的也不是没有……

    但当三千骑破的是十万魏军时,那其中的意味就大大不同了。

    谁不知道魏军精骑天下第一?

    现在十万魏军被蜀人三千骑给破了,那蜀人的精骑,究竟强到何等程度?

    于是就有无知之人言,那是冯文和召唤的阴间鬼骑,专食阳间血肉。

    君不见,那冯文和在南中有鬼王之称,南中夷人多知其喜喝人血,啖人肉。

    若欲求得一方平安,则需献上三千女子,以女子阴气,化其残虐之性。

    当年南中可是迁了一大批女子去了汉中呢……

    当然啦,这传言太过夸张,委实有些不可信。

    但冯文和手下有一支有类鬼骑的骑军,那是几乎是肯定的。

    只是世人多不知其详。

    因为知其详的……基本都去了阴间。

    这就更为冯鬼王麾下那支“鬼骑”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陆瑁能知“铁甲骑军”的称呼,自然是通过张白。

    毕竟吴国谁不知道张家与冯鬼王关系密切,听说张白前两年还亲自来过凉州。

    “除了此事,还能有什么?”张白长吁短叹,“陛下派吾为副使,前来凉州,明面上是说吾熟悉凉州。”

    “但吾难道不知这是陛下欲令吾劝说冯君侯,促成求马一事耶?”

    这个话对孙权有些不太客气。

    但从张白嘴里说出来,陆瑁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当年的“暨艳事件”,张温被牵连其中,实则是陛下欲借此打压吴郡四姓之一的张家。

    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说起来,确实是陛下做得有些不对。

    只是谁也不敢明面说出来而已,但对张家的遭遇,大伙还是很同情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回张白出使凉州,那可是担了大风险的。

    做得好还好说。

    做不好的话,那就更是有把柄落到皇帝手里,到时张家所掌握的红糖渠道,怕是要被咬下一大口。

    张白娶的陆郁生,虽是陆绩之女,但却是陆瑁抚养长大,情同父女。

    所以张白对孙权的怨气,也不怕在陆瑁面前表露出来,但见他略有埋怨地说道:

    “若只是此事,吾倒还可以尽力一番,只是为何陆公你要横生事端,再与那冯君侯提起铁甲骑军之事?”

    “这下可好,冯君侯不但对吾有所怀疑,更是对大吴求马的诚意,有怕怀疑,这可如何是好?”

    陆绩听了,亦是“啧”了一声:

    “此事亦不能全怪我,谁叫那冯文……咳,我是说,谁叫那冯明文不按常理行事?”

    “照吾想来,冯明文对此事,要么是直接答应下来,要么就是借故推脱,或者少给马匹。”

    “到时吾就是拼着与那‘巧言令色’争论一番,也要为国谋利,哪知此人……”

    说到这里,陆瑁又是“啧”了一声。

    而且看此人白日里的表现,这铁甲骑军,怕不正是其要害所在?

    事到如今,陆瑁又岂能轻易放弃?

    他甚至很是心动。

    吴军不善陆战,此世人皆知。

    若是能得彼手中练军秘法,到时还用怕那魏贼?

    哪知张白的一番话,却是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那铁甲骑军,乃是冯君侯师门秘宝,听说汉家天子,为了求得那秘法,竟是欲令太子与冯家长女联姻。”

    “照吾想来,此法当真是汉国之重器,岂会轻易让我吴国习之?”

    陆瑁闻言,大吃一惊:

    “竟有此事?”

    张白欲言又止。

    “坚义,汝似尚未言尽?”

    张白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口,这才把声音放到仅有两人听到的大小,示意陆瑁附耳过去。

    陆瑁连忙俯过身子,只听得张白声如蚊呐地说道:

    “何止?听闻为了这铁甲骑军,皇后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送到冯君侯身边……”

    饶是陆瑁平日里养气颇深,此时听得这一句,亦是差点禁不住地失声叫出来。

    这么刺激的吗?

    但见他猛地一张嘴,然后又猛地紧紧闭上。

    在衣袍下面,他的身子已是绷得紧紧的。

    “坚……坚义,这等事情,可不敢乱说。”

    陆瑁有些哆嗦地提醒道。

    张白摇了摇头,只见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头:

    “陆公,你觉得,以我们张家与冯君侯的关系,这等事情,我敢随意捏造吗?”

    陆瑁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那为何此事没有传闻?”

    “传闻?”张白嗤然一笑,“这等传闻,谁敢乱传?不要命了?陆公岂不闻蜀地李家乎?”

    事实上,冯郎君与张家小娘子的事情,都快是十年前的传闻了。

    谁会闲到拿一个传闻说十年?

    所以这个事情,现在懂的都懂,不懂的,谁又敢乱嚼皇家的耳根?

    但关键是陆瑁不知道啊,他也不可能专门去打听十年前的旧闻不是?

    何况冯文和和张小四的传说,究竟有什么样的内幕,这世间本就没几个人知道全部的真相。

    更别说冯文和名声如日冲天,也不怕这点绯闻。

    就算是有人嚼十年耳根,这个事到现在反而是张家小娘子慧眼识英雄,非君不嫁。

    一番英雄佳人的故事是少不了的。

    毕竟随着大汉各地建起学堂,南乡的侠义小说和说书,也渐渐传入百姓当中。

    掌握着舆论的冯土鳖,感觉很爽!

    所以现在陆瑁心里想的就是:也对了,毕竟心狠手辣小文和……

    只听得张白有些感叹地说道:

    “说起来,其实此事,也是有起因的。而且这个起因,陆公应当也听说过。”

    陆瑁一听,奇道:

    “吾怎的不知?”

    但见张白解释道:

    “陆公可知‘花容月貌’一词?”

    “自然知道,听闻此词乃是冯君侯赞张家小娘子……”

    陆瑁说到这里,猛然顿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张白。

    张白点了点头:

    “当年冯君侯自汉中回锦城,在锦城外的一处桃林,正逢张家小娘子,两人一见倾心,暗生情愫。”

    “于是冯君侯便送了一首诗给张家小娘子,诗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由此,张家小娘子‘花容月貌’之名,传于世间。”

    “萧关一战后,世人只知道冯君侯大受封赏,却是少有人注意,汉国朝廷还封了冯府三个媵妾名额。”

    “只是直到现在,冯府也不过是一妻二妾……”

    说到这里,张白意味深长地看着陆瑁,不语。

    陆瑁早已目瞪口呆。

    过了好久,陆瑁似乎才回过神来,但见他神色变幻不已。

    自秦灭六国以来,世间礼仪早就失缺。

    世人只道妾室低贱。

    但陆瑁自小好学,年青时为了学习,州郡辟举都不愿意前往。

    所以熟诗经典的他自是知道真正的媵妾是怎么一回事。

    古时媵妾,乃是亲姐妹同嫁诸侯,姐为妻,妹为媵妾。

    姐若不幸亡世,妹则是法定的正室,此乃是为了保证两家联姻不出意外。

    真正流传长久的世家,现在仍保留有这种传统。

    若是真如张白所言,汉国皇家为了冯明文手里的铁甲骑军,皇后连自己的亲妹都舍得送出去。

    那么……

    “那么就只能说明,此法确实是当世之宝。”

    陆瑁猛地站起来,喃喃自语。

    原本他还只是想着以此为借口,阻止冯永开口索要吴国操船之术。

    可是如今听得张白这番话,欲得此法献给吴主的想法竟是开始有些强烈起来。

    贪念一起,就难消除。

    接下来的日子,陆瑁虽得冯刺史热情执行,但心思却有些恍惚。

    当他听得冯刺史不再要求习得吴国操船之术,只是要求以马换船,让吴国派人至汉中,帮大汉造船时。

    他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道:

    “君侯,吴汉戮力讨贼,东西亲如一家,吴有操船之利,汉有铁甲之锋。”

    “若是吴能习得汉之铁甲,则可北上合肥与魏争锋。”

    “汉能学得吴之舟船,则可从汉中顺流而下伐贼。”

    “如此东西夹击,魏贼必灭矣,岂不美哉?”

    冯刺史一听,脸色就是一变,又打了个哈哈:

    “陆公灭贼之心甚坚,令人佩服。”

    陆瑁一听,知其又欲回避此事,当下连忙紧紧地抓住冯刺史的衣袖,大声道:

    “君侯,这些日子,吾早已打听清楚,铁甲骑军,乃是汉之重器,君侯不欲外传,吾能理解。”

    “但操船之术,难道就不是我大吴的重器耶?我大吴皇帝屡次领军北上,皆因无精骑之利,不得与魏贼相争,只能无功而返。”

    “若是能有君侯手中这等精骑,又何以至此?”

    你放屁!

    陇右之战的时候,老子打魏贼可没用骑军!

    孙十万人不行,能怪到自己的将士头上?

    “陆公啊,不是我不愿意给,只是你也说了,这铁甲骑军成军之法,乃是国之重器,给不给岂是由我说了算的?”

    冯刺史一脸诚恳地看着陆瑁,“这个事情,应当是由吴主去寻大汉天子与丞相说才对啊。”

    “再说了,你能保证,吴主当真愿意拿吴国操船之术来换吗?”

    陆瑁一听,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当然敢保证!

    想起为了辽东,陛下许出去多少利益?

    公孙渊杀使投贼时,陛下发誓要坐船亲征辽东。

    朝中诸臣连连劝诫,陛下皆不改其意。

    最后还是自己连续两次上奏章,剖明利害,这才让陛下改变了主意。

    由此亦可见陛下求马之心。

    只是冯明文说得也有道理,这等大事,还是要先奏明陛下。

    陆瑁点了点头:

    “那也成,若是此事能成,君侯到时可不能藏私。”

    冯刺史含糊地说道:

    “陆公还是先问问吴主之意吧。”

    陆瑁一看冯明文这模样,就知他心里定是大不情愿。

    他生怕夜长梦多,连忙派出信使回吴国。

    只是他却是留在凉州,只待两国国主达成协议,他一定要冯明文当着他的面亲口应下才放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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