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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54章 睚眦必报带善人

    “阿郎,为什么要让吴人在汉中帮忙打造战船,莫不成当真是要顺汉水而下,攻打上庸?”

    与吴人的交易,对于冯刺史来说,怎么说也算是一件筹划中的大事。

    身为凉州统军将军,关将军自然也会关心这个事情。

    只是她对着地图揣摩了好久,也没想明白自家阿郎这个举动有何意义。

    “阿郎以前也曾说过,上庸对于汉中而言,乃是个挂地。除非有必胜把握,否则贸然而去,只会把大军陷于险地。”

    挂地者,易往而难返是也。

    当年汉中之战,先帝大胜曹操,天下震动,先帝也是要先派孟达从宜都出发,然后再派刘封顺汉水而下。

    两军夹汉中大胜之势,这才合力平定了上庸。

    现在的上庸,早已不复先帝当年之况。

    一来魏贼经营日久,且驻有重兵。

    二来就算是魏贼无备,大汉侥幸攻下上庸,那也要提防南边吴人……

    孙权能干出背盟偷袭荆州之事,谁敢肯定他不会再次背盟偷袭上庸?

    毕竟只要拿下了上庸,襄阳不攻自破,吴国就可以把整个荆州掌握在手里。

    有了天险襄阳,孙权从此就再也不用担心魏贼可以随时从荆州南下。

    “因为只有汉中最合适啊,总不能放到永安吧?”

    冯刺史最近被陆瑁弄得烦不胜烦,最后不得已,他只能躲到后院。

    虽然后院也不太安宁,因为关将军最近同样是没事找事。

    没办法,为了引诱吴人上钩,冯刺史把自己和张小四的陈年旧事七分三分假地加工了一遍。

    效果确实是不错,但副作用也不小。

    比如说,关将军最近把他盯得就比较紧。

    这段时间,冯刺史晚上都是老老实实地睡觉,不敢去爬张小四的榻。

    “真要放永安的话,别说是让吴人帮我们造船,恐怕就算是我们自己打造船只,恐怕孙权都要睡不着觉。”

    还是那句话,汉吴就算是燎火宣告天地,公开誓盟。

    但两国的盟约仍是一如既往的脆弱。

    “放在临渭啊!”关姬点了点地图,“从临渭顺渭水而下,不就是关中重镇陈仓城么?”

    临渭就是陇右汉阳郡的郡治。

    临渭与陈仓之间,有陇山相隔,又有渭水相通。

    而且从临渭到陈仓,这条航道也很成熟。

    因为前汉时期,高祖皇帝定都长安之后,随着国家越加强盛,人口渐渐滋繁,关中所产的粮食在孝武皇帝后期就开始不够吃了。

    前汉朝廷为了解决这一窘境,一方面加大力度,从关东运粮。

    另一方面,则是加大陇右的开发力度,把陇右所产的粮食,通过渭水的水道,运至长安。

    “若是妾所料不差,丞相出兵关中时,不是走陈仓,就是斜谷。不过陈仓的大散关,地势险要,乃是关中四关之一。”

    “丞相若是举兵攻关,怕是太过拖延时间,故走斜谷是最好的选择。”

    汉中四道,自东向西数起,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道。

    子午谷和傥骆道行不了大军。

    陈仓道有关中四关之一的大散关,魏贼只要有数千人把守,就足以阻挡十万大军。

    但凡关城,并不是说仅仅是一座城而已。

    就如萧关,乃是以萧关主城为中心,然后再以周围山头地势,布置各类坞堡关卡营寨等等。

    而大散关比萧关还要险要得多。

    关口下面的深谷极为陡峭,两侧有崖壁对峙,堪称“一线天”,通行非常困难,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你就是有十万大军,在关城面前,也不过能摆开数千人。

    虽然冯永手头上有工程营,不怕坚城。

    但砸开平地上的坚城也是需要时间的,更别说是建立在险要地势上的重关。

    虽然斜谷道也不好走,但这些年来,南乡工程队已经把赵老爷子烧掉的栈道重新修筑了一遍。

    更重要的是,只要出了斜谷,往北渡过渭水,占据要地北原,就可以断绝陈仓汧县等关中重镇与长安的联系。

    往东渡过武功水,就可以沿着渭水南岸一路直扑长安。

    原历史上,司马懿就是把大营扎在武功水东面,拒不出战。

    又提前派兵守住了北原,这才把诸葛老妖堵死在五丈原。

    如果大汉没有把陇右掌握在手里,恐怕冯土鳖面对魏国的战略优势,同样也只能是徒呼奈何,除了拼消耗,别无他法。

    最多也就是与诸葛老妖分兵两路,拿石砲车去砸陈仓大散关,拼人命拿下陈仓。

    或者是直接走祁山道,跑去骚扰陇右,让凉州和陇右魏军不能支援关中。

    至于现在,大汉有了陇右,直接俯视关中。

    司马老龟固然可以像原历史上那样,堵死诸葛老妖。

    但诚如石苞第一次给冯文和的时候所言:

    欲从关中南取汉中,必先取陇右;欲从汉中北伐关中,亦必先取陇右。

    更别说陇右这个方向,随时冲出一个凶名赫赫的冯文和,那可是个随时有可能捅破关中防御的悍贼。

    所以司马老龟这才拼了命在关中屯田,积蓄粮食,同时又死命地在各个关口要道挖沟立壁,准备死守,做长久战。

    司马老龟有准备,作为凉州大军实际统帅的关大将军,又岂会没有思考过关中之战的各种可能性?

    所以她虽然不像冯土鳖那样,可以观历史而知后事,但却能一语言中大汉丞相最后一次北伐的路线。

    只见关将军手点在斜谷口的位置,若有所思地说道:

    “若是丞相举大军出斜谷,司马懿必会领关中大军与丞相相持。”

    “到时只要丞相派出一支偏师走陈仓道,陇右再派一师顺着渭水,直达陈仓。”

    “如此两面夹击,关中大军又被丞相牵制,陈仓未必能久守。”

    “陈仓一失,”关姬微微眯起眼睛,“汧县岂可守乎?汧县不守,则陇右与凉州大军,就可从关陇大道蜂涌关中……”

    “想法挺好!”冯刺史跟着凑上去,称赞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其实我确实是有从临渭顺水而下的打算来着。”

    关姬一听,更加不解了,“哦?那阿郎为何又在汉中造船?”

    “当然是为了保持这支偏师的突然性啊!”

    冯永嘴角一挑,嘿然一笑,“现在提前造船,岂不是会被魏贼发现,到时他们有所准备怎么办?”

    关姬眉头一皱:“可是临时造船,只怕来不及……”

    冯刺史嘿嘿一笑:“来不来得及,其实无所谓,只要让魏贼觉得我们会真的从临渭顺水而去偷袭就行。”

    关姬一听,立刻就明白过来:“阿郎是说,疑兵?”

    “没错,我打算是派出疑兵。”冯刺史点了点头,“所谓虚中有实。虽然顺渭水而下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这条路,即使比不过顺汉水而下那么凶险,但也只能勉强往来数千人,多了就成了挂地,易往难返。”

    冯刺史一边说着,一边顺着汉中和陇右划了一个半圆,“反正汉中和陇右到关中的道路那么多条,就让司马懿去猜猜,我们到底会走哪一条?”

    “也是。”

    关姬点了点头,先在心里头记下这个才想到的备用方案,然后转头问向冯刺史:

    “若是换城阿郎,阿郎会怎么守?”

    代入对手的位置去思考,是参谋部沙盘推演最常见的方法。

    冯刺史看了一眼地图,摇了摇头:

    “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像司马懿这种,堵死重要关口,只要冲不破这些关口,关中就仍然可以说是安全的。”

    安定郡南边以新平郡为缓冲,沿着泾水防守。

    关陇大道东边,在汧县驻扎重兵防守。

    然后再以陈仓、郿县等要地,防备汉中。

    司马懿则是坐镇长安,一旦发现敌人主力,则立刻领军支援。

    这个办法的坏处是,设置的关口重镇,任何一个都不容有失,一旦有失,就有可能引起全线崩溃的后果。

    所以司马懿又做了备案,在关口重镇的后方,再以沟壕壁垒筑成一道道防线,层层布防。

    问题是,在萧关之战以前,魏贼是战略优势。

    萧关之战之后,曹真送掉了关中大军数万精兵,汉魏就成了均势。

    司马懿现在的做法,就是想把关中之战变成消耗战。

    毕竟关中就是魏军的屯田之地,而汉军则是离境作战。

    补给线比较长不说,就算是大汉有干粮,也没办法支撑起大汉无限期作战吧?

    而关中背后,还有一个天下正中之地的中原输血呢!

    “最好的办法?阿郎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办法?”

    “打开关口,放大汉进入关中,然后依托长安,集中兵力,一决胜负。胜了就会所嫩……嗯,说不定还能反攻陇右。”

    “若是败了,就直接退出关中,一了百了,在我看来,司马懿是没胆子赌这个。”

    关姬轻笑,瞟了他一眼:

    “萧关一战后,还敢在平地上与冯鬼王正面争锋者,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了……”

    “过奖了过奖了!”冯刺史拱手谦虚道,“在吾眼前,有一位关将军,可不正好就是那几人中的一个么?”

    “啐!”关姬表示看不起冯某人,然后又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夫妇俩互相吹嘘完毕,关将军再看向地图,略有一声叹息,“这么看来,确实是只能在汉中造船了?”

    冯刺史知道自家细君的执念,对大汉目前不能造船顺江而下收复荆州,心里有些惋惜。

    但见冯刺史狡黠一笑:

    “其实就是汉中最合适。天下营造,以汉中为最,不怕吴人不来造船,只要他们敢来,造船工艺迟早会被我们学个干净。”

    若说是科研,那自然是阿梅所领的科研为最。

    但若是要说打造制造什么的,那就是首推汉中冶。

    因为汉中冶是冯刺史亲手扶持起来的,现在里面有锻造大师蒲元当总监工,更有国宝级工程师黄月英当总顾问。

    南乡标准,南乡工艺,南乡学生……

    以前的南乡体系,现在已经扩张成为整个汉中营造体系。

    不能说成是工业体系吧,但至少也已经有了工业体系发展前期的萌芽。

    这种体系,才是大汉最重要的技术壁垒。

    就吴国那些初始的手工工艺,到了汉中之后,在汉中营造体系面前,迟早会被肢解得干干净净。

    就算是吴人早有打算,藏着掖着一部分工艺,但别忘了冯刺史手头还有一个阿梅科研团队。

    只要有了模板,有了方向,无论是逆向山寨还是发展研究,冯刺史相信阿梅都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但见冯刺史挤眉弄眼地说道:

    “那吴人只知道铁甲骑军天下无双,却不知这其中要费多少钱粮。”

    “马不过才是第一个问题,后面甲胄的打造和养护,马匹的损耗,那才是大头。”

    “就算是吴人把铁甲骑军的练兵之法,作战之术全学会了又如何?到后面他们就会发现,甲胄造不如买,买不如租……”

    “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啃下他们身上肥肉的时候。更别说那马匹,我们凑齐三千骑都难,他们还想要合格的铁甲战马?”

    “能有个甲骑就不错了,具装是别想了。”

    所谓甲骑具装,甲骑是指人披甲,算是半重骑兵。

    具装是指马覆铠,甲骑具装合二为一,那才叫重骑兵。

    后世毛子白送阿三航母,阿三很开心,却不知后面的服务费才是人家毛子的真正目的。

    毛子为什么不白送给小白兔?

    因为他知道,白送给小白兔那就真是白送。

    不,不是白送,是给小白兔补充营养。

    君不见,为了弄回一艘啥玩意都没有的航母,小白兔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忍辱负重……

    其中惊心动魄的过程,堪称世纪大戏。

    同样的道理,大汉现在的汉中营造体系,足以对魏吴两形成技术封锁。

    冯刺史现在就想让吴国当一回阿三。

    当年冯郎君为了引诱吴国攻打襄阳,可是咬着牙出了大血。

    没想到最后吴国居然是象征性地打了一下襄阳就草草收兵,却把冯郎君给的好处全吃了下去。

    这个事情,就算是再过十年,冯郎君也是不会忘记的。

    正所谓:巧言令色冯郎君,心狠手辣小文和,深谋远虑阴鬼王,睚眦必报带善人。

    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无私地把铁甲骑军练兵之法送给盟友,这还不叫善人,那什么叫善人?

第0955章 铸大钱

    要说上阵杀敌,布兵摆阵,关大将军一只手就能吊打冯土鳖。

    但若是论起阴人谋国,十个关将军也比不过冯鬼王。

    生活在三国时代的关将军,又是个女儿身,何尝见识过这等谋略?

    但见她满面的不可思议,有些吃惊地问道:

    “万一吴人当真要自己锻造呢?那岂不是资敌?”

    “不会,我算过了。”

    冯刺史摇了摇头,自信地说道:

    “以汉中冶为例,五年前做出一副铁甲骑军的人马铠甲所需成本,比起现在的成本来,至少是三倍。”

    说到这里,冯刺史看向关姬,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细君你可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就是降价三成卖出去,也还有翻倍的利润。”

    “细君你说,若是换了你,你是愿意自己花十数万钱去打造一副铠甲,还是愿意花三五万钱去买一副铠甲?”

    明明已经从冯刺史前面的话里听明白了这种交易里面的陷阱,但关将军听到这笔帐之后,仍是心神摇曳。

    她很想说宁愿花十数万钱去打造一副铠甲,但最关键的问题来了:钱哪来?

    “没有钱,一切都免谈。”

    冯刺史摊了摊手,“后汉一年的府库也就八百万缗左右,而在没有毛料和红糖的前些年,大汉一年的赋税收入,折合也就才一百万缗。”

    “至于吴国,我们从宽计算,算它有三百万缗,一副铠甲的打造,算它十五万钱,那就是一百五十缗。”

    跟吴国交易这么多年,冯刺史对吴国的国库收入,就算不知道具体详细的数目,但大概数目还是心里有数的。

    “三千副的话,我们算它四十五万缗,那就要占去吴国府库一成半的收入。”

    “这还仅仅是算铠甲的价,战马的钱呢?养马的钱呢?保养甲胄的钱呢?将士的钱粮呢?”

    “这么一算下来,三千铁甲骑军一下子至少要花吴国府库近三成的钱,而且后面每年还要花费大批钱粮保养。”

    “一场大战下来,战马哪有不死的?到时候又得再花钱……”

    全国勋贵官吏的俸禄、手底下十万大军将士的支出,哪一个不要钱?

    更别说这年头的抵抗自然灾害能力弱,江南又是水乡,你不得留些钱粮应付灾害之类的?

    这三百万府库收入,是府库收入,可不是专项军费。

    事实上,吴国有没有三百万缗的收入,还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呵呵,”冯刺史微微眯起眼睛,“孙权就算是舍得,他能拿得出来?”

    “孙权要是有钱,他就不会在几年前铸了一批五十大钱。”

    铸大钱,就意味着国库没钱,就意味着国家要割韭菜。

    后世以“阿妹你看”最为典型。

    缺钱就了死命印绿票,用来收割全世界财富的同时,还能向外输出通货膨胀。

    铸大钱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不过收割的范围小一些,仅限于国内的士吏百姓。

    反正兴汉会跟吴国的交易,从来就是只收五铢钱,要不然就拿吴国的特产来换,珠玉玳瑁啊什么的。

    当然,少不了冯会首点名需要的水玉,大公驴等等。

    再后来,南乡储备局的票子开始流入荆州。

    再到现在,票子已经是荆州大宗交易货物的主流货币之一。

    虽然不是吴国的法定官方货币,但它有兴汉会的背书啊!

    南乡又掌握着最先进的造纸术、印制术,还有油墨配方。

    今年种了一批蓖麻出来,南乡那边已经按照冯刺史的指示,开始尝试用蓖麻油配制新的油墨。

    而吴国连最初始的印刷术都莫得,它就是想伪造,那也无从下手。

    再说了,票子携带那么方便,它不香么?

    大钱有票子硬么?

    反正在荆州不少人眼里,“大泉五十”肯定没有南乡储备局发行的票子硬。

    关姬听完这个套路,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她古怪地看向冯刺史:

    “你是料定孙权没钱,所以才让吴人拿造船和操船之术来换的?”

    “只是就如你所说的,他们拿造船与操船之术来换了铁甲骑军之术,又拿舟船来换战马,那再拿什么来换甲胄兵器?”

    冯刺史邪恶一笑:

    “那就让孙权继续铸大钱啊,大泉五十不够,那就再铸大点,大泉五百也是可以的嘛,五百不够,那就再铸一千,两千……”

    若不是这个人是自家阿郎,若不是关大将军的屁股是坐在大汉这边。

    那她在听完冯鬼王这番话后,说不得就要爆捶眼前这个阴毒无比的家伙一顿。

    先帝当年不过是铸了一批直百钱,就差点逼反了蜀地的世家。

    要是让孙权铸五百钱,那要得罪多少吴国世家大族?

    铸少了,还能说是应急,还能勉强控制一下后果。

    若真要像冯鬼王所说的,光是三千铁甲骑军的甲胄,就要占去吴国府库近一成半的收入。

    那这大钱,得铸多少才能顶得住?

    “别这么看着我。”冯刺史对着关将军一笑,“说不得,孙权本来就想铸大钱呢?”

    “孙家与江东世家之间,恩怨大了去,要不然孙权何至于对张家下狠手?”

    事实上,汉魏吴三国,在立国的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地被世家大族所绑架。

    只不过大汉最先摆脱了世家的掣肘。

    而魏国在确立了“九品中正制”之后,就已经宣告了世家政治不可避免地到来。

    而吴国,则是需要世家支持和打压世家之间,左右摇摆。

    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孙策入主江东的时候,把江东大族杀了个血流成河。

    让孙家就此与江东大族结下了血海深仇。

    这就导致了孙权在需要江东世家支持的同时,内心深处又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孙权对吴郡四姓之一的张家下狠手,自己又如何能那么容易就在吴国契入一颗钉子?

    听到冯鬼王这么一番谋划,关鬼后不禁在心里庆幸不已:

    幸好这个家伙是自家阿郎啊,若是被魏吴得到了他,就凭大汉前些年那点蜀中之地,只怕还不够他阴的。

    就在鬼王鬼后蹲在后院商量国家大事时,张小四步履匆匆地闯进来:

    “洛阳急报!”

    冯刺史和关将军对视一眼,心里头齐齐冒出一个念头:

    洛阳又出事情了?

    张小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还没等气喘匀,便开口道:

    “魏国的伪太后死了。”

    “太后?卞氏不是早几年就死了?是建兴八年,还是……”

    冯永说到一半,顿时就反应过来,“郭女王?”

    张星忆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曹丕所立的伪后,郭氏。”

    “这倒不是个长命的,比卞氏短命多了……”

    冯刺史掐指算了一下,刚说出这个话,就被张小四瞪了一眼:

    “大好的机会呢,你还在管她长命还是短命?”

    冯刺史一愣:“什么机会?”

    “洛阳有人传言,是曹叡数次逼问当年甄氏之事,郭氏最后心忧而亡。”

    冯永一听,立刻来了兴趣:

    “还有这事?”

    甄氏,那可是曹植的嫂子……咳,说错了,后世可是被人称为洛水女神,冯刺史自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兴趣的。

    “是糜照送过来的消息。”

    “哦,糜照看来是已经进入状态了呢!”

    冯刺史摸了摸下巴,“去年山阳公崩,今年郭氏死,照这么看来,曹叡的日子可不算好过啊。”

    张星忆眼中闪着兴奋之光,凑过来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冯永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除了把这个流言传得更久一些,其他就不要做了。糜照的身份,藏得越久,价值就越高,他对我们以后的计划很重要。”

    张星忆一听,顿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应下。

    冯永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问了一句:

    “那个寿春妇人之事,有什么消息么?”

    张星忆摇头道:

    “只知道洛阳的疫情消去以后,她就被曹叡接入宫中。”

    “听说曹叡还特意下了诏令,让人给她建起一座别院高台,专门祈福,外人哪得知道消息?”

    “外人得不到她的消息,难道长公主还得不到?让糜照在这方面多下点功夫,细心打听一番。”

    若论世间最能让人丧失理智的事情,老夫配少妻,老妇爱郎君,必是位列其中之一。

    是爱,不是玩玩的那种。

    随着糜照与清河公主的关系越发密切,冯永已经肯定,曹叡的身体,确实不算太好。

    因为曹叡在大前年收养到宫里的两个养子,现在已经正式公开。

    一个是曹询,这是早就知道了的。

    还有一个,则取名曹芳。

    得知这个名字后,冯永就知道,这个曹芳正是原历史上高平陵之变后,最后也被司马家废掉的那个魏帝。

    也就是说,曹叡现在都觉得自己已经再也生不出孩子,那么他的真实身体状况,就可想而知。

    又是收养子,又是专门建别院高台,让神棍给自己祈福。

    这就越发让冯永肯定自己的判断。

    再说了,就算是按原历史上,曹叡也是个短命鬼。

    张秘书很是尽职地把冯刺史的吩咐记了下来。

    “吴国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张星忆自然是知道冯永为什么这些日子躲在后院。

    她面色有些古怪:

    “这往来之间,少说也要三个月,哪有那么容易?”

    冯刺史一听,顿时又是心生烦躁,恨不得找赵广过来打一顿。

    只是赵广一开春,就按他的吩咐,从萧关出塞,顺着大河前去河套地区找轲比能去了。

    当下他左思右想一番,然后说道:

    “算了,安排一下,过两日我要去居延郡巡视耕种。”

    堂堂冯鬼王,被区区吴使逼得逃去居延郡巡视工作,实是大丢大汉脸面。

    而在遥远的吴国,同样有一人,也被逼得从建业前往武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国东宫门客羊衜。

    自孙权称帝后,为了加强对群臣的控制,特意设立了中书典校事,监察百官及地方州郡。

    酷吏吕壹等人任此职以来,常择小过以苛众臣,借此得到孙权的信重。

    最后发展成凭空诬陷,甚至连丞相顾雍都差点因此入狱。

    如今吴国朝臣上下,皆是对彼恨之入骨。

    太子孙登与征越得胜归来的诸葛恪,亦在私下里密谋如何除掉吕壹。

    两人决定,先推出善辩者一人,在陛下面前陈吕壹等人之过,试探一下陛下之意。

    而一向有识人之明的羊衜,同是担负起寻找这个人的重任。

    羊衜当然知道这里面必有诸葛恪公报私仇之心,但为国家计,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此行前往武昌,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来到武昌后,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换下官服,带了两人仆人,进入武昌城,采购了厚礼,然后再出坐车出城,向乡下而去。

    武昌以前乃是吴国的都城,虽然孙权后来迁都前往建业,但仍留了太子留守。

    前两年太子虽亦前往建业,但武昌作为连接荆州与江东的水陆要害。

    再加上这些年汉吴两国人员物资往来越发频繁,武昌非但没有衰落下去,甚至越发地繁盛起来。

    在武昌城外不远处,有一个村落,村落的东头,有一个农家小院,看起来虽然比不得那些高宅,但却也比村中那些茅草屋强得多。

    小院门口,被人打扫地很干净,前庭被人用篱笆围起来,里头的一角,还种了一些绿菜。

    偶有两三只鸡冒出头,有一只还扑愣着翅膀,似乎想要飞过篱笆,进入菜园子里。

    然后一个妇人就拿着扫把冲出来,扫向那只不长眼的鸡,嘴里叫骂道:

    “天天不下蛋,就知道吃吃吃!那个死不长眼的,卖给吾的时候还敢骗吾说,这是只好鸡!好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妇人在那里赶着鸡,嘴里骂骂咧咧。

    这一幕正好被小院外正在下车的羊衜撞个正着,但见他面有迟疑之色,考虑着要不要把已经触地的一只脚收回来。

    妇人眼尖,早就看到了自家门口的牛车,待她看清车上露出的面目时,脸上顿时有意外之色。

    她的脸色变幻了一下,手上就是下意识地把扫把往角落一丢,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整理一下衣物。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起神情,在这一瞬间,她竟是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身上的衣物虽是朴素,但身上那股大家之气,却是隐隐在诉说着妇人的出身非一般村妇可比。

    哪还有方才言辞粗俗的模样?

    “羊君一别数载,可还安好?”

    妇人打开了院门,对着牛车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车里的羊衜有些尴尬地下车:“见过夫人。”

    妇人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妾不过庶人之妇,可当不起羊君的夫人之称。”

    羊衜听得妇人此语,脸上尴尬之色更甚。

第0956章 以命博富贵

    一般妇人,自然是当不起夫人的称呼。

    当然,若是换作普通妇人,也没资格能被羊衜称为夫人。

    羊衜唤眼前的妇人为夫人,乃是有意为之,没想到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当下就不禁有些讪讪。

    眼前这位妇人虽是庶人之妻,但出身却是端的不凡,因为她姓习,而且是荆州习。

    荆州习氏,宗族富盛,世为乡豪。

    季汉有习承业、习珍、习祯,吴国有习温、习宇,魏国有习授,皆出于此氏,分侍三国,标准的世家作风。

    习娘子的父亲习竺,虽比不过出仕三国的习氏族人,但也同样是被时人称为“才气锋爽”。

    她从小就随自家大人识文断字,见识不俗。

    至于为何望族之女,如今却成了庶人之妻,这其中却是与羊衜有不小的关系。

    所以习娘子见到羊衜,没有拿扫把打人,仅仅是面上有不愉之色,就已经算得上是涵养过人:

    “羊君到此,可是有事?”

    羊衜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妇人身后的小院,然后略有踌躇地说道:

    “吾此行过来,乃是欲与李郎君一叙。”

    “哦——”妇人拉长了声音,眼中露出警惕之色,“我家阿郎不在。”

    羊衜一听,顿时有些着急:

    “那不知李郎君去了何处?”

    妇人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羊衜:

    “羊君好歹也是太子宾客,上门拜访,都是这等礼节的么?”

    “妾怎么不知,我李家与羊君的关系,竟是亲密如斯?”

    羊衜一听,不禁有些讪讪,连忙拱手行礼:

    “是吾失礼了。”

    然后从怀里摸出拜帖送上,又示意随行的从人送上礼单:

    “吾此次过来,实是事有所急,所以有些过于冒昧了,还望习娘子见谅。”

    看到羊衜居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妇人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吾一介妇人,如何当得起羊君这般礼待?我家阿郎,一大早就下地干活去了,若是羊君有事,不妨稍作等候,吾这就去叫他回来。”

    “不用不用。”羊衜连忙说道,“习娘子只管告知李郎君在哪个方向,某自行前去即可。”

    妇人笑道:

    “乡野之处,道路难行,羊君怕是难寻到彼处。”

    羊衜知道眼前这位妇人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所以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当下就老实地交待道:

    “不敢瞒习娘子,某此次前来,乃是有事求李郎君,不亲自前往,何以显诚心?”

    习娘子闻言,目光落到羊衜身后的厚礼上,若有所思。

    她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头叫唤道:

    “大郎。”

    “阿母。”

    屋子里立刻飞奔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妇人摸了摸孩子的头:“这是你家大人的故人羊叔,快与羊叔见礼。”

    孩童衣着虽是陈旧,但却甚是整洁,很听话地上前行礼:

    “见过羊叔。”

    “都这么大了,这一路着急赶过来,一时竟是没有准备见面礼。”

    羊衜有些歉意地说道。

    “无妨,乡野之地,哪来那么多规矩。”

    习娘子说道,“就让大郎带羊君前往吧。”

    羊衜连忙道谢。

    他先是让下人把礼物送入院子内,然后这才跟在孩童后面,向村外走去。

    村头的田地里,李家的男主人站在田间,指使着几个庄户给自家的庄稼地拔草。

    甚至还时不时弯下腰,亲自上手。

    “大人,有人来找你了。”

    孩童带着羊衜走到地头,双手合在嘴边,大声叫道。

    蹲在田地间的男子听到自家孩子的声音,起身抬头看去,待他看清站在自己孩子身后的人时,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但见他哈哈一笑,把手里的杂草扔到田埂边,脚下不停,连溅起的泥水也顾不得了。

    走到一半时,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在田埂边的小溪里洗净了手脚,这才再次起身,走到羊衜面前,行礼道:

    “羊君怎会到此?”

    “自是特来见汝。”

    男子一听,又惊又喜地说道:

    “羊君为何不提前派人前来说一声?家里简陋,一时没有什么准备,只怕是要怠慢了羊君。”

    羊衜早已没了在李家女主人面前的拘谨,爽朗一笑:

    “无妨无妨,我过来之前,已自行准备好酒肉,送至汝家,此时汝家娘子,怕是已经烧上饭菜了。”

    男子听到这番话,脸上不禁有些惭愧之色:

    “家中贫寒,让羊君见笑了。”

    羊衜摇了摇头,含笑道:

    “如今你家中有田有地,有妻有子,难道还比不过吾初见你的时候?何来见笑一说?”

    男子听了,感激道:

    “此皆是羊君所赐耳。”

    “吾当年评语,不过实话实说耳,你能有后面的际遇,乃是自取,何来吾赐之说?”

    “不然,若无羊君,何来吾之今日,怕是仍求温饱而不可得也,羊君之恩,衡没齿难忘。”

    李衡却仍是执意拜谢。

    前些年荆州粮食不足,陆逊于是上书,请求屯田。

    孙权自然是应了下来,甚至还把给自己拉车的八头牛分拉四犁,以示以身作则之意。

    李衡本是荆州军户,正是在这个背景下,侥幸由军户转成庶民,并且被迁到了武昌。

    羊衜识人之明的名声由来以久,李衡被迁到武昌后,不顾自己身份低微,亲自前往拜访羊衜。

    羊衜听到有这么一个庶民前来让自己品评,意外之余,竟也接见了对方。

    哪知一见之下,他更是出乎意料地给了李衡一个相当高的评价,断言其才在乱世之中,可官至尚书郎。

    习竺得知这番评价后,本着对羊衜的信任,于是就把自己的女儿习英习嫁给李衡,甚至还陪嫁了一部分田地。

    原本应该是世代当兵卒的李衡,借了吴国广开田地的契机,才脱了军户的身份,入了民籍,又立马有人主动送钱送田送女人,简直不要太爽。

    所以他对羊衜感激,那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随着孙权称帝后,迁都建业,再过两年,太子也跟着跑去了建业,作为东宫宾客的羊衜,自然是要随行。

    按理说,李衡也算是大翻身,即便不能当官,那也知足了。

    唯独是苦了一个人,那就是被强塞过来的习娘子。

    她本是被自家大人哄着骗着嫁过来,因为大人跟她说,自家这一支想要再进一步,可就是靠这个女婿了。

    在外人看来,身为望族的习氏自然是风光无限。

    但望族也有望族的难处,毕竟宗族太大,就会有许多分支。

    习竺被人称为“才气锋爽”,但能被名门望族推出来的子弟,哪一个不比绝大多数人有才气?

    再加上这年头,正逢乱世,人主最需要的,不是治世之谋,就是领军之能。

    才气这种东西,反而是排在了最后。

    当然啦,若是身负治世之谋和领军之能的同时,还能有过人的才气,那自是最完美不过。

    比如蜀国的冯文和,啊,不是,是冯明文。

    若是只有才气拿得出手,那就看看魏国的曹植。

    何况曹植的才气那可是天下公认的,最后落个什么待遇,一目了然。

    最重要的是,荆州乃四战之地,魏国走了蜀国来,蜀国败了吴国来,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作主荆州地。

    习氏最顶尖的人才,在这些年里,基本都已经在三国出仕。

    反倒是像习竺这种的,虽有才气,但又比不过那些天下知名的学者。

    如蜀国的向朗、魏国的陈琳、吴国的张纮等,哪一个的学问不是顶尖?

    文武皆不就,单以学问论,又做不到天下知名。

    所以在这乱世里,反而是没有合适的地位。

    连带着他这一脉,也渐渐地落后于那些出仕三国的同族。

    小家族想要晋身大家族,大家族想要维持自身的地位。

    最直接的办法有两个。

    一个是推出足够出色的人才出仕,当代言人。

    一个是联姻,强强联合。

    至于习竺这种,则是两者混合:用联姻的方式拉拢人才。

    只是习英习嫁过来这些年,左盼右望,孩子都能烧水做饭了,李衡仍是个田舍郎。

    说好的可官至尚书郎呢?

    所以在见到羊衜时,她自然是冒了一肚子火。

    不过她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虽然看不惯羊衜,但仍是不失礼节。

    但见她亲自下厨,煮饭烧菜,又把厅堂收拾干净,留给自家阿郎与羊衜畅谈。

    直至日头偏西,准备落下山头,羊衜拒绝了李衡的再三挽留,坐上牛车,驶回城里。

    略有醺意的李衡回到内屋,看到正坐在榻前面容沉静的习英习,酒意就立马醒了一大半,当下连忙陪笑道:

    “吾与羊君相谈甚欢,一时喝多了些,竟是忘了沐浴,细君勿怪。”

    一边说着,一边就忙不迭地就要转身出去。

    “回来。”习英习却是叫住了他,略有皱眉地说道,“才刚喝完酒,哪有立刻去沐浴的道理?先把这醒酒汤喝了,缓上一缓。”

    “喛,喛,好的,多谢细君。”

    李衡连忙又屁颠地过去,接过习英习递过来的醒酒汤,一口气喝个干净。

    习英习以世家女身份下嫁至今仍是庶人的李衡,虽说习英习家风不错,嫁夫随夫,并没有说看不起李衡之类,甚至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但身世的巨大差距就摆在那里,李衡对自己这位细君总是存了一份敬畏和愧疚。

    此时他喝了些酒,再加上羊衜带过来的消息,让他终于忍不住地要向自家细君显摆:

    “细君可知,羊君此次过来,给吾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看到自家阿郎脸上的得意表情,习英习淡然一笑,戏谑道:

    “总不至于是举荐阿郎为尚书郎吧?”

    哪知李衡一听,顿时就瞪大了眼:

    “细君在门外偷听了?”

    看到李衡这个神情,习英习亦是愕然:

    “那羊衜……还真举荐阿郎了?”

    夫妇俩面面相觑半天,习英习率先反应过来,她皱了皱眉:

    “此事不太对,若是那羊衜当真有心举荐阿郎,为何评价阿郎时不举荐?偏偏要等到现在才突然前来?”

    李衡一听,顿时咳了一下,低声道:

    “羊君确有一事,想要吾去做。”

    习英习一听,目光凛然:“有危险?”

    李衡再次愕然:“细君又是如何猜到的?”

    习英习冷笑一声:

    “这世间,哪有平白的好事?羊衜好歹也是太子宾客,不在东宫陪伴太子,却专门从建业赶过来,还是提着厚礼上门,只为见你区区庶人一面?”

    “更别说是要举荐你为尚书郎,这其中要费多少人脉?汝可知晓?”

    当年“暨艳之案”是由什么引发的?

    不就是暨艳看不惯各署郎官,皆由豪门与权贵子弟把持,于是欲清刷吏治,考察官吏而起?

    凭什么自家阿郎能与那些豪门权贵子弟平起平坐?

    凭什么那些豪门权贵子弟愿意挤出一个位置让给阿郎?

    话是实话,但就是太伤了人些。

    李衡哑然,无言以对。

    但习英习仍是没打算放过他,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与吾说说,羊衜究竟想让你去做什么?”

    李衡低声道:

    “朝中有奸佞小人吕壹,陷害忠良,羊君欲举荐吾为郎中,让吾在陛下面前直言吕壹之罪。”

    习英习一听,顿时失声叫道:“吕壹?!”

    前一段时间,江夏太守刁嘉入狱,差点丧命,听说可不就是吕壹所为?

    武昌乃是江夏郡治,这个事情,早就在武昌传得沸沸扬扬,习英习又岂会不知?

    但见习英习咬牙道:

    “吕壹虽官小,但权势极大,又深得陛下所重,即便是上大将军亦对彼无可奈何,汝可想过后果?”

    李衡苦笑道:

    “吕壹之势,羊君早已与吾言明,吾又岂会不知?”

    只见他看向习英习,面有坚毅之色:

    “可是细君,当今天下战乱不休,这些年来,吾虽得数年安生之日,但谁知何日又被征入军中?”

    “难道上阵之凶险,会比此事小么?”李衡说到这里,握住习英习的手,“况吾既为丈夫,又如何能让你跟吾吃苦一世?”

    “细君初嫁入我李家,手掌细嫩,如今已是满是老茧矣!吾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妻子奋力一博。”

    习英习听了,就是一愣。

    自家阿郎一番话下来,竟是让她再没了往日的泼辣,甚至觉得眼眶有些许的潮热,她低了下头,咬了咬下唇:

    “如此说来,阿郎心意已定?”

    “正是。”

    习英习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勉强一笑:

    “阿郎既决定接受郎中一职,那就且听妾一言。”

    “细君请说。”

    只见习英习缓缓地说道:

    “阿郎去了建业以后,定要先去见太子一面,然后再在陛下面前,直陈吕壹之罪。”

    李衡一愣:“为何?”

    “太子素来爱人好善,阿郎此去面陈吕壹之罪,凶多吉少,若是能得太子暗中庇佑,也能多一分存活之望。”

    “即便……即便当真有所不幸,太子也会念及妾与阿郎所遗幼子,照拂一二……”

    说到这里,习英习就再也说不下去,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泪水如泉涌而出。

    一夜夫妻百日恩,更别说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夫妻?

    看到自家细君这般模样,李衡心头一痛,不由地把她搂入怀里:

    “细君放心,吾自会小心,定当平安归来!”

第0957章 巧言令色者,须得巧言令色之人对付(一)

    李衡夫妇商议完毕,又安排好诸事,便等待羊衜前来。

    谁料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原来羊衜已经离开了武昌,前去荆州南阳老家。

    待他返回武昌时,这才与李衡一起前往建业。

    在李衡离家后,武昌很快流传起一个传言:

    向来有识人之明的羊衜,从建业返乡,路过武昌,再次与李衡相遇,得知对方仍是庶民之身,不由地感叹良才流落于民间。

    为了不让大吴失去贤才,他决定把李衡带回建业,亲自举荐于陛下。

    习英习听到这个传闻后,不禁大尺失色,花容惨淡。

    她本以为,羊衜乃是太子宾客,所以自家阿郎是要归于太子门下,哪知居然是直接被举荐于陛下。

    再想起这个传言,习项习立刻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羊衜举荐自家阿郎,乃是个人之举,与他人无关……

    日后若是自家阿郎有所不测,事后查起,最终也是止于羊衜,而不会牵扯到太子身上。

    想通了这里头的关节,习英习的心,顿时如坠深渊。

    只是羊衜与李衡已离开武昌多日,怕是已经到了建业,此时就算是想追,那也追不上了。

    更何况,追上了又如何?

    若是自己真猜对了,那么太子根本不可能在自家阿郎进谏陛下之前,与阿郎见面。

    李衡自然不是知道自家细君正心如火焚,他跟着羊衜来到建业,按照习英习的吩咐,向羊衜请求,想要见太子一面。

    羊衜听到李衡这个要求,不禁骇然道:

    “叔平何以有此等想法?”

    李衡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

    “羊君乃是太子宾客,吾既为羊君所荐,以后自是要为太子效力……”

    羊衜大惊失色:

    “叔平还请慎言!”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门口,左看右看。

    幸好此时李衡是寄宿于羊衜的家中,羊衜在确定没有人听到李衡方才那句话后,连忙把房门紧紧关上。

    然后再转身回来,神情严肃地叮嘱道:

    “叔平,吾此次举荐你,乃是为国举才,与太子毫无关系,不拘是陛下还他人问起,汝都须得切记切记!”

    李衡一愣,本能觉得有些不对:

    “这……羊君此话何意?”

    羊衜从头到尾,就没跟李衡提过太子,为的就是若遭到吕壹,到时就由自己担下所有责任,绝不能牵连到太子身上。

    只是让羊衜没有想到的是,李衡一介庶民,居然还能看透朝中争斗,这让羊衜不由地有些心惊。

    “吾举荐汝,乃是不忍良才流落民间,让他国笑话我吴国弃才不用,与太子毫无关系。”

    羊衜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衡看到羊衜这般模样,心头一震。

    只是他素来信服自家细君,再加上此番出来,本来就是存了以命博富贵的想法。

    若是自己被吕壹报复,性命不保,至少也要让妻儿后半生无忧。

    所以他咬了咬牙,坚持道:

    “吾受羊君之恩,常憾无以为报,故明知此次凶险,亦不惧生死,听凭羊君驱使。”

    “然衡死且死耳,唯一担心的,便是家中妻儿无有着落,若是能了了此愿,某即便是被人烹之,亦是甘心。”

    羊衜听了他的话,大是动容。

    他伸手拍了拍李衡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同时又重重地说道:

    “不瞒叔平,此次若是事有所失,吾怕亦是难以幸免,故吾早已将家人托于他人。”

    “汝,”他指了指李衡,又指了指自己,“与吾,可谓同生共死也。汝家人,亦是吾家人。”

    “吾在此发誓,若是你命不保,家中妻子,自会有人养之,但请无虑便是。”

    “吾若是欺瞒于你,则天地皆灭吾,受千剑万刀而死。”

    李衡看到羊衜当着自己的面发了这等毒誓,自然也不好再坚持一定要见太子:

    “羊君既已把话说到这里,吾又岂也不信,既如此,则吾再无忧矣!”

    羊衜生怕他不明白事情的严重,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嘱道:

    “叔平,汝要记得,此事若成,则汝有除奸之功,若是有失,到时你我若是落到吕壹手里。”“到时只盼你千万要记得,切莫要牵连他人,则家人自有富贵。”

    “若是牵连他人,则家中娇妻与幼子,则再无人保矣!”

    李衡既然答应了羊衜,自是早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如今得到保证,再不用担心身后之事,又岂会分不清轻重?

    “羊君之言,吾必牢记于心。”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李衡有尚书之才的名声,很快以某种形式,在不经意间传到了孙权耳里。

    同时羊衜又很是“及时地”向孙权举荐李衡。

    孙权果然极有兴趣地接见了李衡。

    待他看到李衡气宇轩昂,第一次面对自己,竟是没有丝毫的畏缩之色。

    光是这一点,此人的胆色就要比大部分人强得多,所以孙权心里就先喜欢了三分。

    按惯例询问了一些题之后,孙权很快看出来了,论起学问来,李衡确实与世家子弟有一些差距。

    不过一旦论起时务来,本人却有一定的见识,又与那些充塞于各部曹,不知人间疾苦的权贵豪右子弟大不一样。

    于是孙权心里再添了两分喜欢。

    问完了话,孙权按惯例让李衡论策。

    所谓论策,要么是说自己对时局的看法,要么是对某种现象或者某个事件提出解决方法等等,不一而足。

    李衡等的就是这一刻,但见他开口道:

    “臣本一介庶民,却得陛下破格简拔,敢不誓死以报陛下耶?今日有一言,虽知有身死之忧,亦不得不面陈陛下。”

    孙权先是一愣,然后大笑:

    “当真汝所言,朝官而暮狱,那吾岂不成了暴桀之君?且听听汝有何惊人之言。”

    孙权笑容尚未褪去,就听得李衡大声道:

    “臣今日所言者,便是吕壹之辈,陷害忠良,毁短大臣,排陷无辜……”

    孙权闻言,先是惊愕,接着就是有些羞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但见李衡立于庭下,昂首而立,口舌如刀,滔滔不绝地陈说起吕壹的罪行来。

    侍立在周围的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已经吓得趴了下去,不敢发出一言。

    偏偏李衡早存了必死之心,越说越是激昂,越说越是大声。

    在孙权听来,这简直就是如雷鸣于庭中,轰隆不绝。

    “别说了,汝不过是初日得着官袍,又岂能轻易对朝中之事加以评论?”

    孙权看到下边这个家伙一直没有想要停下的模样,忍不住地喝止道。

    “莫说是一日,臣就是一刻不脱官袍,那就是仍是吴臣。身为人臣,劝谏人主,有何过错?”

    “反是陛下,先是授臣以官位,又不听臣之劝谏,敢问陛下,所欲何为?”

    孙权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李衡见此,更是得寸进尺:

    “若是陛下认为臣乃妄言,可下诏让臣下狱,以全朝官而暮狱之言;若是认为臣之言微有许可取之处,可下诏领有司查吕壹所为……”

    此时的孙权,虽已渐有昏庸之像,但还没有到完全糊涂的地步,所以他自是不可能让李衡下狱。

    吕壹本来就是孙权手里的一把刀,若是刀主人不知道刀的所为,那就是一个笑话。

    只是李衡所言,却是让孙权心里终于有了一点顾虑。

    毕竟在他看来,李衡不过是刚从庶民破格提拔成为官吏,乃是清清白白身世,不可能与朝中有所纠葛。

    若是连李衡都觉得吕壹做得有些过分,那么自己就应该考虑一下,吕壹所为的影响,是不是有些过火,让乡野也有所闻。

    刀太过锋利,反伤了主人,那就非孙权所愿。

    只是江东各方势力,复杂万分。

    这把刀,在稳定皇权方面,实是有不小的作用啊!

    孙权想到这里,不由地有些意兴阑珊地,但见他叹了一口气:

    “君之所言,吾已知矣,君之所议,吾自会好好思虑一番。”

    说完,他摆了摆手,让李衡下去。

    孙权这个模样,别说是李衡,就服侍的宫人都惊讶万分。

    以前就连太子前来劝谏陛下,陛下也会呵斥两句,只言太子太过心善,不懂帝王心术。

    没想到今日却是被这李衡说得变成了这副模样?

    孙权与李衡的君臣奏对,又不是什么宫禁之秘,所以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

    朝中大臣听到这事,许多人不由地就是精神一振。

    朝臣苦吕壹久矣,准确地说,是苦校事府久矣!

    只是吕壹深受陛下亲重,就是太子屡次进言,亦无法撼动此人地位半分。

    由是自丞相以下,诸臣不敢再多言。

    如今冒出来一个李衡,舍身进谏,竟是让陛下承认要好好思虑一番,此可谓一反常态。

    扳倒吕壹之日,已可见乎?

    不少大臣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只待有一位重臣带头,就要一窝蜂地上表弹劾吕壹。

    然后再借机让陛下取消校事府,则天下太平矣!

    建兴十三年的六月,江南之地,已经进入了炎热的盛夏。

    一辆马车停在吕府门口,一位中年官吏从车里跳出来,脚步匆匆,拾阶而上。

    吕府早有下人守在门口,看到中年官吏到来,连忙小跑下来:

    “钱君,我家主人早已等你多时了。”

    “速在前方带路。”

    钱姓官吏脚步不停,语气急促地说道。

    “钱君且跟小人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吕壹这些年得孙权所重,肯定是有不少耳目同党。

    被称作钱君的中年官吏,正是效力于中书典校府的钱钦。

    钱钦被人带到后院密室里,发现中书典校府的骨干众人皆在,不由地歉然道:

    “吾来迟了,失礼失礼!”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先坐下再说。”

    钱钦寻了个位置坐下后,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再牛饮了几大口茶汤,这才缓过气来。

    “前些日子的宫中之事,想必大伙也听说了。”

    身为主人的吕壹看到人已到齐,率先开口道:

    “那李衡明面上是在说吾一人,实则是剑指整个中书典校事府。”

    “不怕说句丑话,此番若是吾失势,别说这些年来吾等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校事府之威,要丧失怠尽。”

    “介时朝中诸臣,群情汹汹,怕是不会放过校事府上的诸位。”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是变得阴沉已极。

    吕壹长得有些矮,尖瘦的下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须,乍一看上去,竟是有几分儒雅之气。

    只是倒吊三角眼破坏了整个面相,让他整个人瞬间变得有些委琐起来。

    平日里骨碌乱转的眼睛,此时却是闪着阴冷而又愤怒的光芒。

    当然,这个事情由不得他不愤怒。

    这两年来,就连丞相顾雍都被他踩在脚下,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人物,竟是敢捋虎须?

    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挑衅。

    “李衡,不过蝼蚁而已,若是欲其死,办法不下万种,吕君何以会对彼这般担心?”

    “没错,以往别说是朝中重臣,就是太子在陛下面前说吕君之过,陛下亦未曾放在心上,吕君是不是担心太过了?”

    ……

    吕壹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尔等懂什么?这次根本不一样!”

    换了平时,他要弄死也就弄死了。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陛下的态度太反常了。

    再加上校事府本就是监察百官,所以他自然知道现在已经有不少大臣在暗中串联,随时要集体弹劾自己。

    这让善于揣摩孙权心思的吕壹感到了一种危机。

    只是校事府所做之事,皆是被人所恶,正经士子谁会没事去背这种骂名?

    所以吕壹所能拉拢的这些人,干坏事自然是一把好手,但要论起出谋划策,那就是如群鸦乱叫,令人徒增烦躁。

    能让吕壹看重的,也就是两人而已。

    一人叫秦博,一人就是钱钦。

    此二者,虽说非世家出身,但好歹也是家境有些田地,又读过一些书,比起他人,那自然是有见识一些。

    但见秦博点头赞同道:

    “没错,这一次确实不一样。吾等富贵,皆系于陛下亲重之上,故即便是万夫所骂,只要陛下不开口,那吾等亦是富贵依旧。”

    “但若是有人能说动陛下心生疑虑,则昨日被吾等送入狱中的诸臣,就是吾等之明日。”

    “听到了吗?吾是担心李衡吗?吾乃是担心陛下耳!”吕壹骂向众人,“早就叫你们多读点书,一个两个就是不听。”

    “捞钱比谁都快,一听读书就装聋扮哑!陛下当年劝吕蒙向学,待其学有所成后,方授重任,你们就不能也学一学?”

    众人唯唯喏喏,不敢再言。

    吕壹一看,更是气闷。

    他看向钱钦,问道:

    “君素来多谋,可有什么对策?”

    钱钦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有些忧虑地说道:

    “依吾看来,李衡背后之人,不可小视啊!”

    校事府乃是陛下亲手所设,自己这些人所做的那些事,陛下是真的不知道吗?

    恰恰相反,吕校事正是事无巨细,皆报于陛下,这才换来了陛下的信任。

    所以自己等人对朝中诸臣所做的那些事,只要陛下不在意,那就是小事。

    但若是陛下在意了,那就是大事。

    是大还是小,完全取决于陛下的看法。

    现在李衡就是一击要害,用口舌之利动摇了陛下的看法。

    “所以吾等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去反驳李衡,而是去证明,我们所为,正是陛下所需。”

    “怎么证明?”吕壹没好气地说道,“吾等这些人当中,谁还能似李衡那般巧言令色,搬弄是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钱钦突然目光一闪,然后一合掌,笑道:

    “说起巧言令色,吾倒是想起一事。”

第0958章 巧言令色者,须得巧言令色之人对付(二)

    看到素来多谋的钱钦脸上露出笑意,众人心里皆是一喜。

    此人这般神情,多是已有计较。

    但见吕壹连忙按捺不住地问道:

    “什么事情?且速道来。”

    “中书可记得,前几日前往蜀国求马的使者派回信使,只言蜀人已同意换马一事?”

    “自然记得,只是这与我们又有何相干?”

    吕壹有些皱眉道。

    校事府的权力,说大确实很大,监察百官,监控州郡,大小官吏,闻校事之名,无不色变。

    但要说小,那也确实小。

    指的是权力范围很小,仅限于监察。

    若是无陛下之令,校事府连抓捕、行刑的权利都没有。

    更别说与蜀人外交这等事情,那根本就不在校事府的权力范围之内。

    “与蜀人相交,确实与我等无关,但与蜀人交易,难道也与我等无关么?”

    钱钦胸有成竹地一笑,提醒了吕壹一声。

    因为吴蜀交好之故,所以蜀人每年都会有不少紧俏物资贩到吴国。

    这些紧俏物资,如毛料蜜酒之类,除了有一部分是落入那些有门路的权贵世家手里。

    剩下的大部,以前由少府专辖。

    而这些年来,则是转到了校事府手里。

    原因也很简单,少府压不住权贵,但校事府可以。

    毕竟陛下也很缺钱啊!

    “兵法云:避实而击虚。李衡等贼子以巧舌说得陛下心生疑虑,吾等若是当面应之,一个不好,只会令陛下更加反感。”

    “不若避其锋芒,另寻他径以自证。”

    说到这里,钱钦又是微微一笑:

    “陛下缺钱,我们就给陛下寻钱,陛下想要打压那些世族,我们就让那些世族不敢放肆,如此一来,陛下又如何会弃吾等而不用?”

    吕壹仍是没有明白过来:

    “计是好计,然则当如何行之?”

    别说是他,就是众人,亦是被钱钦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唯有一人,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妙啊!”

    这一声大喊,引得众人皆是循声看去。

    不是吕壹引为左膀右臂之一的秦博是谁?

    “吾亦是听得钱校事巧言令色一语,这才有些猜想。”

    秦博说着,对钱钦拱了拱手,得到钱钦的回应后,这才继续说道:

    “蜀人所输往我大吴的物资中,毛料蜜酒多是由我等专辖,然则有一物,乃是例外。”

    “红糖?”

    众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没错,正是红糖。”

    红糖这东西实行的是配额返还制。

    也就是说,想要得到红糖份额,你得先卖给蜀人粗糖。

    而想要得到粗糖,那你就得去种甘蔗。

    不然的话,你就只能从蜀人手里高价买红糖,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当然,因为蜀吴交好,蜀人每年都会以同样的价格半送半卖给陛下一批红糖。

    但这批红糖比起每年流入吴地的红糖总量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此事不知有多少权贵世家参与其中,牵连甚大不说。更重要的是,红糖乃掌于蜀人之手,陛下都不敢轻易动之,吾等又能如何?”

    吕壹听明白了钱钦的话,不过对此事仍是不太乐观。

    对于红糖,他们不是没有起过念头。

    如此暴利的东西,让人望之而不可得,对于极度缺钱的陛下来说,当真算得上是一件煎熬的事。

    因为陛下不止一次流露出想要把红糖实行专卖的意思。

    作为陛下身边的亲信,吕壹甚至还知道,陛下在五月吃红糖蘸粽子的时候,还叹息过这个事情。

    “正是因为红糖之利,控于蜀人之手,所以我等才有机会啊!”

    钱钦加重了语气说道,“若是控于世族之手,吾等那才是没有丝毫机会。”

    校事府虽权大,但也是仅限于朝堂之上。

    在营生方面,比起那些有百余年甚至数百年的世族来说,手段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更别说世族之间的关系网,层层叠叠,有如百年老树藏在地底下的根须。

    当年长沙桓王(即孙策)把这些江东世家杀得人头滚滚,最后依旧都没能拿他们怎么样,更何况校事府?

    “然则红糖多是控于张家之手。”

    有人提醒了一句。

    “张家非陆家朱家可比,且此时正处于低谷,焉敢与校事府相争?唯可虑者,乃是张家与冯文和关系匪浅。”

    “如何能说动冯文和,将这红糖配额,多让于我等手上,这才是关键所在。”

    听到钱钦这番话,吕壹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这张家,倒也算是好命。”

    吴郡四姓,各有家风:张家文,朱家武,陆家忠,顾家厚。

    朱家的朱桓有节假之权,朱据乃孙权之婿。

    陆家就更不必说,陆逊位上大将军,吴**中第一人。

    顾家的顾雍是吴国丞相,为人宽厚。

    所以孙权最重者,便是朱家和陆家。

    平日里又任用顾雍处理政务。

    唯有张家,虽说以才学见长,但还是那句话:

    乱世之中,人主所需者,要么是治世之略,要么是统军之能。

    才学之事,反倒是列于末位。

    所以孙权想要打压江东世族,身为江东望族,同时又不被看重的张家,自然就是被拿来教猴的那只鸡。

    但也同样是因为张家“文”,因为张温从蜀地回来后,大力宣扬冯文和的文章,为其扬名。

    此举与冯文和结下善缘,给张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大好处。

    所以吕壹才说张家是好命。

    有人感叹道:“蜀人以忠义为先,怕只怕,我等未必能说得动冯文和啊!”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之事,听说在蜀地已经被写成了小说,乃是说书之人必讲。

    就是蜀地百姓,亦张口可言“桃园三结义”什么的。

    世间怪异奇幻之事,莫过于此。

    入娘的刘备三人什么时候在桃园结过义?

    偏偏那些苍头黔首还就喜欢这一套!

    现在好了,蜀人尚结社,忠义必为先。

    瞧瞧张家那个张白,开口闭口就是“冯君义字当头,张家深受其惠”……

    不管冯文和是不是如张白嘴里那般讲义气,但想要劝他把红糖之利转给校事府,张家那一关肯定是绕不过去的。

    “吕中书,我们若是能说动冯文和放弃张家,那自是上上之策,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钱钦重重地敲了敲案几,提醒众人不要想得太美。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张家答应与我们合作。若是张家能识相,相信陛下自然不会再追究前过。”

    “对张家现在的处境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能掌握红糖渠道,不但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财源,而且还能顺便打压那些世族,想来陛下定然是高兴。”

    因为陛下缺钱啊,还是非常缺的那种。

    而红糖比起毛料蜜酒等物,来源显然是要稳定得多。

    因为毛料和蜜酒,蜀人那是想卖多少就卖多少,就算是不卖,大伙也没资格说什么。

    而红糖不一样,给多少粗糖,那就得要按比例返多少红糖。

    除非兴汉会敢砸自己这么多年的招牌。

    “更何况,只要此事有了校事府参与,蜀人就算是想要毁约,那也得看他们敢不敢视两国盟约于无物。”

    “毕竟我等可是代表着陛下啊!比起光靠张家与冯文和的交情,岂不是牢靠得多?”

    吕壹等人一听,顿时觉得大妙。

    于公,此举不但为陛下开了钱源,同时还能借此多了一层打压世族的手段。

    于私嘛,那红糖之暴利……啧啧!

    “于今之计,一则是去试探陛下之心,看看张家可用否?二嘛,则是看看派何人前往凉州,说服那冯文和。”

    “张家之事不用担心!”吕壹得到了解决方案,顿时大气起来,“陛下宏量,若是不想用张家,那又岂会派张白作为副使前往凉州?”

    用当然是要用,但怎么用,陛下自会有裁量。

    说不得,以后校事府当真能把张家从红糖渠道里挤出去,独享其利呢?

    “唯有这第二么,”吕壹扫了一眼众人,“倒是当真得要好好思量一番。”

    自己肯定是不能离开陛下身边的,否则的话,万一再来一个李衡,没人掌握大局,大伙怎么死都不知道。

    剩下的人选……

    吕壹的目光在秦博和钱钦之间来回扫视。

    秦博知其意,当下拱手说道:

    “某倒是愿意前往凉州,只是……”

    他迟疑了一下,“冯文和素来有巧言令色之称,某口舌笨拙,怕是说不过他……”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是啊,听说那张郃与曹真,便是被他安上爬山涉水之名,然后被活活气死的。

    虽然不知真假,但此人口舌之利,刀剑犹有不及的传闻,宁可当真,不可轻视。

    吕壹突然咬了咬牙:

    “口舌再利,能利得过钱财耶?蜀人贩卖诸物,不就是为了一个利字?”

    “若是吾等能给冯文和足够利益,又岂怕他不答应?”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秦博咽了一口口水,他感觉有些后悔了:吾不应该答应去凉州的……

    但见吕壹阴冷的眼神扫了一眼众人:

    “陛下如今对校事府已是心有疑虑,那李衡身后之人,难道仅仅会止步于此?”

    “吾等这些年所做之事,得罪了多少人?岂还有后路?此时不奋力一博,到时只怕身无全尸矣!”

    钱钦亦是有些哆嗦:

    “吕中书,若是给蜀人让利太多,日后被陛下知晓,只怕吾等亦同样是身无全尸啊!”

    吕壹呵呵一声冷笑,阴恻恻地说道:

    “尔等难道都忘了自己是以什么起家的?只要此事能成,陛下定会比以前更加看重校事府。”

    “就算是日后被人重翻出来,难道吾等还怕无人代受此过?”

    看到众人仍是面有惊惧之色,吕壹就是有些不耐烦:

    “尔等都在怕什么?前往凉州与蜀人谈判,最后还不是要陛下做决定吗?只要陛下认可,你们还怕什么?”

    吕壹一番连恐带吓,终是把所有人都说服了。

    校事府众人虽说目光浅短,皆是小人之流,但他们也知道,若是此次校事府捱不过去,那么他们也讨不了好。

    反之,若是冯文和当真能答应此事,那么不说校事府在陛下的心目中会更进一步。

    就是光增加红糖之利,就足以值得他们放手一博。

    商议已毕,吕壹又连忙寻了机会,前去见孙权,只言吴蜀这些年来,物资往来越多,这商贾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听闻蜀人早两年在永安设立了易市,专门管理与大吴的交易,而大吴却没有相应的署府。

    不若趁着此次与蜀人交易马匹的机会,与蜀人商量,共同建立易市渠道,方便管理。

    孙权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吕壹的意思。

    他不由地大喜过望:他人只道吕壹乃是小人,却不知这些年来,校事府为朕收上来多少易市之利。

    想到这里,他这些时日对吕壹的顾虑,一下子就消除了大半。

    吕壹久在孙权身边,又岂会看不出孙权心中之意?

    于是趁热打铁,连忙把密室当中商议好的计划说出来。

    当然,如何说服冯文和之事,自然是一字未提。

    只言此事若是能成,则不但能开一个钱粮源,同时还能借机打压世家。

    这一句话,简直就是要说到孙权心里头最深处去了!

    当年朕让你们开荒垦田,谁知你们这开着开着,最后却和蜀人换红糖去了。

    这么多年来,年年吃了那么多红利,吃得爽吧?

    是不是忘了头上还有自己这么一位皇帝?

    老子年年带兵到前方打仗。

    将士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要钱粮?

    开!

    必须开!

    把这个易市开起来,统一收税!

    但这个事情吧,得蜀人配合,所以还是得派人去跟蜀人谈。

    孙权自己也知道,有能力与蜀人交易这些物资的人家,就没有一个是小户人家。

    若是公开推行,怕是会受到不少阻力。

    再加上此事又是吕壹提出来的,所以他仍然把此事交给校事府去做。

    吕壹得了孙权的允许,差点没笑出声来。

    于是第二次前往凉州的使者突然发现,自己在没有接到通知的情况下,使团里就多了校事府的人。

    建兴十三年七月,吴国的第二批使者进入蜀地。

第0959章 草原事(一)

    居延郡作为进出凉州与大漠最主要通道,在前些年的时候,草原上的胡人,那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自从冯刺史派兵收复这个地方以来,居延郡终于再次恢复了秩序,没有了前些年的杂乱。

    现在想要出塞,必须得有官府的凭证。

    想要入塞,同样也需要关塞官军的允许。

    重新筑起的关塞,再次履行起它的职责。

    虽然这两年来,进出关塞的官兵来来往往,很是频繁,但却让关塞内居延郡的百姓,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前汉在草原上筑起的关塞,在出了居延郡之后,并不是一直蜿蜒向正东,而是略微向东北走了一段路程(即进入后世的蒙古国境内)。

    然后在漠北的某处再又缓慢地折向西南,一直到达九原故地。

    有意思的是,从居延郡跟着关塞遗址向东走,半路上居然发现,南边竟会冒出另一条关塞来。

    一南一北的两条关塞,皆是通往九原故地。

    后世称北边这条关塞为汉外长城,南边这条为汉内长城。

    (汉长城在大漠的走向,略微与后世g7高速的内蒙路段平行,只不过g7高速是在国内)

    即使是在后世,经过两千年之后,大漠上有不少地方仍保存着汉长城的遗迹。

    三国时代,离前汉也不过两三百年时间,大漠上关塞的完整程度,远比冯永最初想像中的要好得多。

    甚至有一些烽燧和城障,还保留着大体的模样。

    所谓烽燧,也就是烽火台,用来点狼烟预警的高台。

    而城障,则是关塞内军民居住的地方。

    前汉修筑关塞是有规矩的,基本上每隔十里,就有一个烽燧,每隔百里,就有一个城障。

    冯土鳖是真心感谢前汉的磅礴大气。

    因为这些罗列在草原上的城障,对于从居延郡出塞的汉军来说,就是天然的行军营地。

    即便是驻扎在残破不堪的城障里,那也比驻扎在四面来风的草地上要强得多。

    更重要的是,把靠近居延郡保存得比较完好的城障重新修葺一下。

    每个城障再派三五百军士驻扎,那就是妥妥的大汉势力延伸到草原的前哨。

    鲜卑胡人自檀石槐死了之后,整个种族的运气似乎就一直处于衰退状态。

    东边出了个轲比能,才堪堪有了点一统幽并北方胡人的迹象,哪知前几年又被魏人打得大败,差点没被赶到漠北去。

    然后西部鲜卑这两年又被冯鬼王捅了腚子。

    处于分裂衰退期的西部鲜卑,连秃发阗立所领的胡骑义从军都打不过,更别说面对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汉家骑军。

    以前草原上的胡人还可以实行打不过就跑的方针,对汉军施以疲军之计。

    现在么,要怪就怪迁入凉州的同族太过于卖力。

    河西鲜卑所倚仗的地利都没用上半分,自家藏在草原各个角落的种粮之地,却是被汉军糟蹋了个干净。

    胡人也是要吃粮食的,光吃肉奶,肯定比不过兼吃粮食的活得长久。

    而且奶肉吃多了,往往会积燥而死,死前痛苦不堪。

    这也是为什么胡人持续不断地从草原上南迁到九原故地的原因。

    毕竟那里,不但可以放牧,还可以种粮食。

    草原上合适种粮食的地方不多,但凡有合适的,都被大部族占据,撒些种子,等着收成。

    与汉人交流得多一些,甚至还会派出专人耕种。

    以前汉军出塞深入草原,别说寻找胡人的种粮之地,能辨别方向就不错了。

    现在冯鬼王派入草原的大军,与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们吃的是掺了糖的奶片和干粮,骑的是人工培育的良马,拿的是精铁所造的兵器。

    没了后勤的压力,再加上装备了骑军三件套的汉军骑兵,对处于社会倒退状态的鲜卑人,那就是真真正正的碾压。

    西部鲜卑,别说是打,就是跑都跑不过。

    偏偏还有一群同族,嗷嗷叫着,比汉军还积极。

    熟悉草原的他们,春天领着汉军来到种粮之地吃苗,秋天领着汉军来到种粮之地放火……

    差点统一了幽并胡人的轲比能尚且被秦朗打得大败。

    更别说西部鲜卑连个统一的大人都没有。

    面对比魏军还恐怖的汉军,西部鲜卑根本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在损失了近十万人口之后,剩下的要么北窜,要么东逃,再不敢靠近居延郡数百里之内。

    于是在时隔十年之后,久违的冯鬼王劳力公司再次开张大吉。

    只不过这一次的劳力买卖,交易地点由南中转到了凉州,准确地说,是转到了凉州居延郡。

    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某些人士统计,仅仅是建兴十二年和建兴十三年,流入居延郡的劳力,不分男女,一共就有五六万人。

    这些劳力,极大地缓解了凉州新建草场、工坊等地方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这还不算捕获的牛羊马匹等十多万牲口。

    凉州刺史府熬过了前面的苦日子,这两年是结结实实地吃了大肥肉。

    这几年手头一直紧巴巴的张大秘书突然宽裕起来,在高兴之余,很是殷勤地犒劳了冯刺史一番。

    反正冯刺史有一段时间是大爽特爽了好几回。

    建兴十三年八月的草原,已经开始进入秋高气爽的天气。

    一队千来人的骑军,正沿着时隐时现的前汉关塞向东而行。

    红色的旗帜,赤色的衣甲,都在表明着他们的汉军身份。

    不远处已经倒塌的烽燧,被摧毁而倒在荒草里的塞墙,即便是相隔数百年后,它们仍在试图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这支汉军指引方向。

    这支汉军的领头将军是一位年青人,他坐在战马上,从背囊里拿出地图,数了数上面烽燧的标志,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第九个……”

    虽然已经不止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但在苍茫的草原上,与关塞内地行军完全是两回事。

    内地有官道,而在大草原上,连行人走出来的小径都没有。

    一眼望去,除了绿色,还是绿色,绿茫茫的一片。

    草原上的风吹过,绿色的浪花就会一层赶着一层,涌向远方。

    即便是有河流,那也被掩藏在草丛下,只有走到跟前,才会被发现。

    除非是像大河那种无法掩藏的河流。

    出塞击胡,听着是让人振奋,但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远离了关塞,没有路标,就算是上万大军,说迷路就迷路,一点也不稀奇。

    正是因为出塞的不易,所以冯刺史才会站在关塞遗迹上,高呼“大汉牛逼”。

    刚刚转入铁器社会不久的大汉,在没有卫星,没有坐标,连精确一点的地图都没有的情况下。

    不但多次进入大漠给予胡人毁灭性地打击,而且还在草原上筑起一万多里的关塞。

    甚至最后还沿着丝绸之路把关塞一直筑到西域去……

    这种朝代,除了开挂,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牛逼!

    现在季汉出了一个人形挂,也仅仅是前汉关塞的基础上,堪堪选了几个尚还比较完整的城障,重新加以修筑,作为前哨。

    这几个城障,最远的也不过是离居延郡五百里路。

    就算是这五百里路,领军的将领也要心存小心。

    每到一处路标,都要拿出地图,小心地加以对照,以免走岔。

    居延郡每隔十天,都会派出骑军,沿着关塞巡逻,以保证城障内将士的安全。

    这一支出现在这里的汉家骑军,正是负责这个月的最后一次巡逻。

    “将军,有斥候回报。”

    年青将军闻言,把地图收起来,小心地放回背囊,看向不远处正不断放缓马速的斥候。

    “报!将军,前方有胡人帐营,看起来是一个部族。”

    斥候来到跟前,满脸兴奋地大声禀报道。

    此言一出,将军还未说话,旁边的亲卫已是满脸喜色:

    “将军,莫不成是那些逃窜的鲜卑胡儿去而复返?”

    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里已经离居延郡数百里,有胡儿想要返回来碰碰运气,那也正常。

    以前在草原上遇到打劫的,顶多是抢些牛羊马匹。

    现在么……连羊毛都不给你留下,人还想逃?

    统统带走!

    “做什么美梦呢?一天到晚就想着卖劳力!”

    没想到年青将军却是直接骂开了,“平日里让你们多读点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也不想想,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烽燧了,再往前走十来里,就是城障。胡人再蠢,敢呆在虎口边上么?”

    说到这里,年青将军摸了摸已经有些拉碴胡须的下巴,“若是我所料不差,我们已经进入君侯新划分出来的胡人草场。”

    噫,不是野生胡人啊?

    亲卫们一听,顿时觉得无趣。

    凉州军中的老兵皆知,君侯对胡夷之流,要说狠,那是真狠,不然哪来的“冯鬼王”之称?

    但要说好,那也真是好。

    要不然凉州胡人也不至于视君侯为山神传人。

    就比如这两年出塞击西部鲜卑,有数万人成了劳力。

    但同样的,也有几个部族,因为部族大人能及时认清形势,归附大汉,然后被君侯安排在西部鲜卑的故地。

    更重要的是,君侯甚至还给他们专门划分了地盘,免得他们为了争夺草场互相厮杀。

    还有人有些惋惜地说了一句:“那几个部族,丁口算起来也不少呢,若是全部换成劳力……”

    话没说完,年青将军就把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

    “劳力劳力!一天到晚就知道劳力,君侯的心思,也是尔等所能猜的?”

    知不知道当初越巂郡就是这么搞的?

    一些不愿意迁入平地的夷人部族,想要继续享受自由,冯君侯也没勉强,还很贴心地划了地盘给他们生息。

    甚至还规定各个部族不得随意越界,否则官府重罚之,众族群攻之。

    现在快十年过去了吧?

    当初的那些部族头人,现在突然有人开始主动求着要编户了。

    为什么?

    因为当初划出来的地界已经有些养不起部族。

    但你敢坏了冯君侯定下的规矩么?

    所以到最后,要么是编户。

    要么是放出多余的青壮,加入大汉军中。

    要么就是分出一部分人口,填实别的地方……

    深谋远虑阴鬼王,岂是说笑的?

    所以别看现在这些被从天而降好事的草原部族现在笑得欢,以后哭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更不要说,草原上的灾害,可比越巂厉害多了。

    一场白灾下来,死多少人都不知道。

    以前你还能跑到别的地方,现在呢?

    想跑?

    经过大汉同意了吗?

    除非你愿意放弃大汉的庇护,放弃划分给你的草场。

    还是那句话,冯鬼王的好处,有那么容易拿,那干脆叫冯大善人算了。

    “杀之抚之,恩威并施,方是治胡之道。不服者灭之,降者抚之。”

    “若是不分是非曲直,皆充为劳力,那以后胡人谁还敢降大汉?”

    “更别说胡人如草,留下空地,自会有别的胡人过来填满,若是新人不服,难道你再出兵灭之?何时能灭完?”

    “倒不如留下那些听话的,让大汉也能安心伐贼。”

    “一群蠢货,回去以后,吾自会向学堂要些卷子来,让尔等考试一番,若是通不过,看吾怎么收拾你们!”

    众人一听,脸色惨白:

    “族长,吾等知错矣!”

    年青将军怒哼一声,“君侯麾下,自有规矩。军中只有将军,哪来的族长?”

    “尔等比起他人,已是占了便宜。若是再敢肆意妄为,就给我滚回阴平去!等会下去,领十个军棍!”

    被称为族长的年青将军,正是这几年被调任到阴平当太守的杨千万。

    当年陇右之战后,杨千万的大人杨驹,被大汉丞相任以阴平太守之位,正是欲借用杨驹氐王的身份,安抚阴平羌氐。

    后来杨驹病重身亡,冯永主动举荐杨千万继任阴平太守。

    随着越巂郡的不断开发,夹在越巂和阴平之间的汶山和汉嘉二郡,这些年来,夷人几乎已经全部臣服。

    所以今年冯永又向大汉丞相请求,把杨千万调至凉州军中任职。

    原因也很简单。

    凉州军将来的主力,必然是以骑军为主。

    现在凉州精骑由刘浑所领,秃发阗立领胡人义从军辅之。

    而重骑由赵广所统,重骑的辅助骑军将领却是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所以在汶山和汉嘉彻底稳定后,曾经统领胡人义从军参与萧关一战的杨千万,自然就是冯刺史眼中的不二人选。

    虽然杨千万子承父位的氐王身份已经不值钱了,但族人总还是有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些亲卫,自然就是杨氐王最信任的族人。

    凉州军中,训练是苦,但待遇那也是真的没得说。

    在阴平一家辛苦劳作,都比不过一人在凉州军中两三个月所得。

    这些亲卫跟着杨千万到了凉州,见了世面,哪还想着要回阴平去?

    当下连忙唯唯喏喏。

第0960章 草原事(三)

    杨千万猜得没有错。

    前方的胡人部族看到汉军的旗帜后,不但没有逃散,反而是部族大人亲自迎接上来,送上吃食。

    杨千万谢绝了胡人送上来的吃食,接过亲卫提前烧好的凉白开水,喝了几口。

    然后问向头人:

    “这些日子,可曾发现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头人哈腰点头,陪着笑脸,“大汉威武,早就吓破了他们的胆子,今年冬天以前,他们肯定不敢过来。”

    冬日以后,真要熬不过去,那就说不定了。

    以前头人可能还会担心这种情况。

    但现在么,自己可以从冯郎君那里换来过冬的粮食和衣物,难道还会怕那些快要被冻死饿死的丧家之犬?

    冬日里,谁能吃饱穿暖,谁就是大人!

    到时候真遇到了,部族还能再壮大一些都说不定。

    杨千万按惯例吩咐了一声:

    “真要看到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不然的话,那可算是你们失职。”

    把西部鲜卑旧地重新划分,可不是给他们养老的。

    这些胡人部族,也算是草原前哨的一部分。

    毕竟真要让那些被赶走的西部鲜卑卷土重来,这些占了故地的背叛者,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要想长久占有这些肥美的草场,要想不被灭族,兵强马壮的大汉,才是他们最可依赖的后盾,对吧?

    还是那句话,冯鬼王的好处,是那么好吃的?

    当他们欣喜若狂地享受这些好处时,却不知这些好处早已被冯鬼王在暗中标好了价钱。

    杨千万收起水袋,示意亲卫送给头人几袋竽头面粉,就算是给头人送过来的吃食的报酬。

    打仗的时候可以烧,可以杀,可以抢,可以掠。

    但在平日里,军纪还是要注意的。

    至少要让依附大汉的胡人知道,什么叫堂堂王师。

    确定了自己所在的确切位置,杨千万下令:

    “加速前行,天黑前到达城障。”

    呜呜的牛角声起,传令兵分散奔驰开来,大呼:

    “将军有令,加速前行!”

    整支骑军开始轰隆隆地跑动起来。

    虽然仅有一千来人,但一人双骑,声势却也不小。

    十来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骑军一旦放开了脚程,就算不是全力奔跑,那也不用一个时辰,就足以到达城障之下。

    守在城头最高处的士卒突然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向着自己这边扑过来,下意识地就是握紧了里的兵器。

    同时瞪大了双眼,一眨也不敢眨,想要尽快看清来人是谁。

    当想像中的赤色衣甲渐渐变得清晰时,士卒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看现在大汉把西部鲜卑赶得逃得逃,降得降,但这里毕竟是远离居延郡五百余里的地方。

    从放狼烟到居延郡派出精骑前来救援,少说也要十天半月。

    城障内的这三百余将士的任务,就是怎么守住半个月,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当然,现在胡人正值胆破之时,这种最恶劣的情况还没有发生过。

    但散布在周围的胡人部族,时常被偷袭却是事实。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城障将士的经验不足,有一些小队士卒在远离了城障之后,同样会遭到袭击。

    轻则损失大半,重则全军覆没。

    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制定了无事不得离开城障十里范围,真要往远处侦察,人数不得少于百人的规矩之后,这种事情才变得少了。

    驻守草原城障这种事情,不但极度无聊——活动范围基本在十里之内——而且危险性不低。

    所以听到看到这种数量级别的骑军,由不得值守的士卒不紧张。

    “王督尉,东边有大队骑军过来了,有可能是巡军。”

    每一个城障驻军不过三百余人,但主官皆是部督尉,官职介于军候和校尉之间。

    由此可见冯刺史对此事的重视。

    “算算日子,也应该来了。”

    守城的王督尉个子不算太高,长得却是极为壮实。

    他的面容比起一般汉人来,显得略微有些扁平,眼眶略凹,而且黝黑得多。

    这种面目特征在北地不常见。

    若是从蜀地过来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王督尉应当是来自南中,而且极有可能是有夷人血统。

    但见他大喝一声:

    “传令下去,全城戒备!”

    一阵兵器撞击和脚步跑动声音,小小的城障很快就进入了警戒状态。

    很快,城外的哨探也送来了消息:

    “杨将军领巡军到!”

    自己人归自己人,但王督尉还是没有下令立刻开城门。

    直到杨千万亲自出现在城下,把文牒放到篮子里,再经过城头王督尉的验证,确认无误之后,城门这才重新打开。

    “附近最近可还正常?”

    看着亲自迎接出来的王督尉,杨千万问了一句。

    “正常正常!”

    城门开了之后,原先肃然的气氛一扫而空,王督尉操着半生不熟的洛下音,爽朗地笑道:

    “杨将军但且放心,这些日子以来,周边一直很安静,就连外围那些胡人也没过来禀报说看到敌人。”

    “那就好。”

    杨千万翻身下马,与王督尉一起向城障里头走去。

    至于所率的将士,自会按规矩扎营。

    查看了城内武库粮库等重要之地,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纰漏。

    然后杨千万在城障外头绕了一圈,然后看到城头有一处塌陷之处。

    王督尉会意,连忙解释道:

    “将军这一回送过来的麻袋,末将正是要用在那里。”

    南乡的特产,除了票子,还有各种麻绳麻袋,用途广泛,质量上乘。

    特别是在收复凉州之后,名声更是上了一层楼,有口皆碑。

    比如说捕获劳力时,一绑就是一串,如同长串糖葫芦。

    再比如说草原上的关塞。

    以前都是用芦苇或者各类长草为地基,上铺土、砂砾石,再用土坯夹芦苇等草类层层夯筑而成。

    现在有了麻袋,那就方便多了,省下不少力气和工序。

    杨千万点了点头,再看看其他地方,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重新回到城内。

    巡逻关塞,不是领军来回一趟就完了,而是要把城障的所有情况都检查一遍。

    甚至连城障同边的胡人部族人口的增减都要打探清楚。

    回去后要按时上报刺史府。

    如果有异常情况,则必须立刻上报。

    一番检查下来,天色已暗。

    晚上王督尉招待杨千万的时候,一位妇人端着一盆烤好的羊肉走了出来。

    杨千万扫了一眼妇人微微凸起的腹部,然后又看向王督尉。

    王督尉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咳,这个,杨将军,这个是末将的内人,已经怀了五个月了。”

    “这眼看着不是快到九月了吗?大漠上冷得快,寒气又重,内人身子重,怕是承受不住。”

    “所以想请杨将军此行回去,能让内人跟在后头。”

    杨千万面不改色,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见他点了点头,问道:“几口人?”

    “不多不多,也就是九口。”

    听到这个数字,杨千万眉头一皱:

    “按规矩,一家最多五口,你这个可是超标了。”

    王督尉面有愧色,搓了搓手,又招了招手,只见又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走出来:

    “她们俩是姐妹……”

    杨千万脸皮一抽:……

    “我记得你不是南乡的老人吗?难道一直没有娶妻?”

    当年冯鬼王在南乡搞羊毛工坊,多少老卒为了娶一个婆娘暖榻,重新拎着刀子干起了老本行?

    更别说是像王督尉这种老资格,那可是从一开始就跟随冯鬼王,一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哪能不娶呢?老早就娶了,大室可是早年就入了籍呢,孩子都有两个了。”

    于是杨将军震惊了:

    早年就入籍的,那基本都算得上是南乡工坊第一批织女了。

    南乡女子当家,岂是说笑的?

    这王督尉居然还敢在外头纳姐妹花?

    “这不是托了君侯的福嘛,”王督尉眉飞色舞地说道,“君侯定了规矩,居延郡和都野泽不收丁税,只收田赋。”

    “虽说田赋多是多了些,但架不住分到的地也多啊!”

    “末将早就和家里那位通过消息了,居延郡的工坊不是缺管事么?”

    “不是末将吹牛皮,就凭家里那位的手艺,怎么说也能在居延郡的工坊当个管事啥的。”

    “再加上二娘三娘嫁给末将,连带她们家里九口人都愿意改成王姓,按规矩是可以分到田地的!”

    “末将知道,这是君侯给我们这些老人谋福利呢,这家里人越多,赚得就越多,我等又岂会不明白君侯的一番心意?”

    看着王督尉一脸的感激说出这番话,杨千万有些目瞪口呆,一时间,他竟是不知如何接上。

    兄长在居延郡实行“摊丁入亩”,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以前官府对苍头黔首所收的赋税,最大头的有两个,一个是田赋,一个是按人头收的丁税。

    为了鼓励百姓前往居延郡垦殖,凉州刺史府特意取消了居延郡的丁税,只收田赋——就是田赋要比以前重一些。

    但对于百姓来说,整体上也是大大地减轻了负担。

    王督尉这种被强行打造出来的“良家子”阶层认为,这是冯君侯在给他们谋福利。

    而百姓则觉得:冯刺史真乃爱民如子是也!

    世家大族虽然不能在居延郡占有大量耕地,但同样是对这个政策举双手欢迎。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这个政策,在很大程度上让苍头黔首有了更多的选择权,比如说可以进入工坊打工。

    甚至世家觉得,冯鬼王这是在对自己不能在居延郡占有耕地一事进行补偿。

    而冯鬼王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世间基本上也只有廖廖无几的数人知晓而已。

    不过这个政策,居然能让戍边的将士主动加快民族融合,别说是杨千万,就是冯鬼王都始料不及。

    所以当冯刺史看到张秘书送过来的材料,有些吃惊:

    “今年居延郡已经有六千多胡人入籍?这帮家伙,速度挺快啊……”

    “是啊,你说这一女怀孕,全家入籍的政令,会不会有些欠妥?”

    张星忆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按这速度,怕是过不了多久,所有胡女都会想着法子嫁给居延郡的将士……”

    “咋啦?田地不够分?”

    冯刺史问了一句。

    官府带领百姓垦荒出来的田地,汉人能分一百五十亩,胡人能分七十亩,而这些入籍的胡人,能分一百亩。

    “怎么可能不够?就是把全大汉的人迁到凉州,那也才多少丁口?”

    现在大汉两州之地的人口,也就是相当于后汉一个大郡的人口,不怕没地,就怕没人。

    “那怕什么?只要她们有办法让将士们娶她们,那就由得她们去。”

    六千多人入籍,那也就是一千多个胡女怀孕,连草原上关塞里的将士数目都比不过,算个什么?

    要担心的不应该是这两年里,草原上的关塞将士,用的肥皂量增长速度太快么?

    “我担心的是,会有人利用此事来占官府的便宜。”

    张星忆有些不满冯刺史不以为然的态度,“毕竟比起当初的南乡来,在居延郡入籍简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此一时彼一时嘛!”冯刺史仍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在南乡的时候,学堂能不能建起来还是个问题呢。”

    “哪像现在,那些入籍胡女所生的子女,怎么说也是要进入学堂三年。”

    “更何况,有了那些入籍胡人的例子,就能让其他胡人更加用心学汉话,习汉俗。”

    “摊丁入亩才是头等大事,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官府被占些便宜,那也没什么关系。”

    吃得眼前亏,方有后头福。

    摊丁入亩可算得上是封建时代阻止土地兼并的一个利器。

    对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世家豪族来说,那就是一把刮骨刀——人口你可以藏起来,土地你还能给我搬走?

    此举除了可以减少黔首对豪族的依附,让豪族释放更多的隐藏人口以外。

    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让更多的劳动力从土地里解放出来,对大汉目前的某种社会经济产生促进作用。

    只是这个利器,目前不能明着用,只能是偷偷地用,一点一点地用,以积累经验为主。

    所以大汉丞相继续以前的老办法:让冯刺史开办特区,先尝试一番,给他看看效果如何。

    居延郡自然就是最合适的地点。

    赋税改革,仍是国家大事,连大汉丞相都没有把握的事情,张小四就更没把握。

    这几年来,张大秘书算是刺史府的大管事,紧巴日子过怕了。

    虽说学堂有人赞助,但官府也是要出钱粮的。

    一年时间不到,以后就要多出一千多个学生的支出,偏偏眼前这个家伙还免人头税。

    这一增一减,就怕以后又要过苦日子。

    冯刺史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见他瞄了瞄周围,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悄声道:

    “夜里我拿一本书去你院子里,细细给你解说一番,到时你就明白了。”

    张大秘书一听,眼波流转:“书?什么书?”

    “好书,绝世好书,”冯刺史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那可是你的阿姊放在箱底的书,将来留给阿虫的冯家绝学。”

    随着凉州进入工坊时代,也是到了让替自己管着刺史府的张秘书,进一步学习新姿势,呸,我是说学习新知识的时候了。

    “师门学问呢,晚上要好好学,知道么?”冯刺史叮嘱道,“还有,别让你阿姊知道了。”

第0961章 使团到来

    全民教育,提高劳动力素质,加快经济基础变化这种大事,不是冯刺史不想做,而是力所不及。

    说白了,就两个字:没钱!

    所以凉州的苍头黔首想要翻身,最好的办法,还是得要加入军伍。

    而且还必须是兴会汉体系的军伍,也就是冯刺史麾下。

    在服完三年义务兵役之后,如果愿意转成职业兵,那就可以给自家孩子谋取学堂里的一个位置了。

    在军中,除了可以博取军功外,军中所发的口粮,也是很丰厚的。

    累积立下的军功越多,好处自然也就越多。

    就如草原上那个纳了姐妹花的王猛男,官至部督尉,少说也可以拿到学堂的两个名额。

    再加上自家大室身为南乡第一批女织工,怎么说手里至少也有一个名额。

    军中有些人自家用不了那么多名额,甚至还可以转让出去,这就是套现。

    王督尉这么些年来,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怎么说也不会少了袍泽间的生死交情。

    所以就算是他自己的孩子太多,名额不够,也很容易从袍泽手里拿到多余的名额。

    反倒是兴汉会体系,或者说是与兴汉会体系没有往来的外人,就算是拿着钱粮,想要出高价,也未必有门路买到名额。

    所以王督尉说这是冯君侯给他们这些老人谋福利,确实不算错。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张大秘书凭着敏锐的政治敏感性,看到这里头的某种隐患:

    胡女会借着这个机会,趁机为自己的后代抢夺教育资源,从而导致汉胡关系可能重新变得紧张。

    但冯刺史对此却是淡然。

    自己在资源分配上本就是倾向于汉家子民。

    起步本比胡人高,最后却竞争不过胡人,那还有脸了?

    罗马帝国雇佣异族帮自己打仗,主体民族不愿意奋斗,光顾着享乐,最终沦落到个什么境地?

    再看看后世有些人,在国内被保护得太好,一天到晚吃饱了撑得,瞎嚷嚷这不好那不好,不要大国崛起,只想要什么狗屁的小民尊严。

    让人恨不得抽他们几个大嘴巴子,再扔到叙利亚阿富汗伊拉克,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小民尊严。

    汉家儿女,本就不同于世间异族,若不能立于世间之颠,仅求苟活于世,那就是异族眼中的肥膏。

    不把你彻底分食个干净,他们会善罢甘休?

    还想指望别人给你施舍小民尊严?

    冯刺史才不会惯自己子民这种臭毛病!

    老子是家长,家长就要对孩子一视同仁。

    我可以分你田地,可以帮你打通上升通道,但你想要再进一步,就得自己去拿。

    别人能为子孙搏来富贵,你拼不得?

    就你命贵?

    再说了,将士的孩子身上同样流着汉家的血,从小习汉家文化,谁敢说不是汉家子弟?

    丞相当年定下的视汉夷如一的政治正确大棒,谁能接得住?

    所以在冯刺史看来,与其关心这些没出息的家伙,还不如去关心即将到来的东吴第二批使者,那才叫正事。

    建兴十三年十月,在汉中呆了一个月的吴国第二批使者团,终究还是来到了凉州。

    这一回,带着使团过来的,乃是已经六十七高龄的向朗。

    亲自到城外迎接的冯刺史,看到使团过来,远远就迎了上去,对着领头的马车连连作揖:

    “有劳向公亲自前来,永不胜惶恐。”

    车帘被掀开了,发须皆白的向朗露出面容,虽然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倦意,不过看起来兴致很高。

    只见他爽朗一笑:

    “君侯,数年不见,汝与前些年相比,倒是变了不少,谦逊了许多啊!”

    若是换作他人,这话可不算是客气——而且放眼大汉,也没几个敢这么跟冯刺史这么说话。

    但是向朗嘛……

    当年陇右一战,冯君侯可是算计过向朗的。

    而且陇右之战过后,向朗又被冯君侯半哄半逼去了南乡,然后一直呆在那里教书育人。

    正是凭借他的声望,南乡学堂转变成南乡学院,被所有士子学子所承认,事情远比冯永想像中的要顺利。

    所以此时向朗戏谑着说了这么一句,冯刺史还得陪着笑:

    “以前年少轻狂不懂事,惭愧惭愧!倒是向公,似乎越发返老还童了,真是让人羡慕……”

    陇右之战的时候,向朗已有六十多岁,仍能随军北伐。

    如今年近古稀,从汉中赶到凉州,除了面有些许疲色,居然还这么有精神。

    这身子骨,没得说!

    搞得年纪轻轻的冯刺史都有些羡慕。

    再想起在汉中养病的大汉丞相,冯刺史又不由地一阵鄙视:弱鸡,弱爆了!

    从车上下来的向朗听着冯刺史的话,下意识地就是指了指他,失声笑道:

    “惭愧什么?有什么好惭愧的?大汉有君侯,幸甚!”

    “若是连君侯都要惭愧,那大汉朝野,还有几个敢说自己不惭愧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越发地高兴,“老夫记得,君侯还未到而立之年吧?这等年青有为,应当是老夫羡慕君侯才是。”

    冯刺史连忙谦虚道:“向公过誉了,过誉了……”

    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向朗向后招了招手。

    一直在后面苦苦等待的两个少年郎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兴奋地对着冯永行礼,齐声喊道:

    “见过山长。”

    声音之大,差点吓冯刺史一跳。

    “这两个孩子,这几年一直跟着我,也不知你是他们的师长,还是我是他们的师长。”

    向朗半是感慨半是有些不舍地说道,“此次我把他们带过来,就算是帮他们了了一个心愿了。”

    冯永的目光落到英气勃勃的罗宪和傅佥两人身上,眼中的欣慰之色一闪而过。

    但见他摆出一副师长的威严,开口问道:

    “此行过来,经过赵老将军同意了?”

    罗宪和傅佥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来到凉州,就怕自家山长一个不高兴,又把他们赶回汉中,闻言连忙答道:

    “确是得了赵老将军的允许,这个向公可以作证。”

    冯永点点头,微微侧撇了一下头。

    罗宪和傅佥两人一见,嘴都快要咧到耳根后了,哪敢有一丝怠慢,一溜烟地小跑到冯刺史的身后站定。

    冯永这才看向不远处正和陆瑁接头的吴国使团。

    相比于向朗与冯永之间的轻松戏语,虽然听不清陆瑁与和前来的吴国使团在说什么,但看起来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

    过了好一会,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陆瑁这才领着人过来,对着冯刺史勉强一笑:

    “君侯久候了。”

    “无妨。”冯刺史扫了一眼陆瑁的身后,这新来的使团里,自己一个人也不认识。

    当然,不认识归不认识,但冯刺史很明显看得出来,吴国使团似乎发生了什么。

    但见冯刺史目光一闪,脸上堆起笑容,热情地说道,“只要是陆公,我就是等得再久,亦是无妨的。”

    陆瑁有点蒙,有些不太适应。

    因为留在凉州的这段时间,冯刺史对他是能躲则躲。

    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殷切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冯刺史已经满面堆起笑容,与吴国使团打起了招呼。

    打过照面后,众人开始向城里而去。

    冯刺史突然又极是热情地对陆瑁说道:

    “陆公,何须与旁人同行?不若乘吾之车驾。”

    汉吴两国并称东西二尊,冯刺史年纪虽比陆瑁要小得多,但却是实打实的位高权重。

    车驾岂是一般人所能坐的?

    陆瑁正要拒绝,冯刺史却是紧紧拉着其衣袖不放:

    “这些日子以来,陆公君子之风,让永如久旱逢甘霖,今车驾能得陆公坐之,何其幸也?还请陆公就遂了永这一回。”

    听到这个话,陆瑁几乎就要怀疑,眼前这位冯刺史,怕是他人所假扮。

    只是他乃是正人君子,虽然觉得冯刺史的态度有些反常,但众目睽睽之下,被冯刺史这般高赞,哪里好意思驳了对方的脸面?

    再加上这换马一事,最后还是要落到此人头上。

    此人名声毁誉参半,若是惹得他不高兴,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毕竟久有心狠手辣之名……

    一念至此,陆瑁只得先把疑惑放在心底,嘴里连声说“得罪得罪”,这才敢登车。

    看到冯刺史亲自扶陆瑁上车,吴国使团里不少人皆是脸露笑容,只道陆瑁果真得冯刺史敬重。

    更有人想着,看来此行的目的,已经是成了一半。

    冯刺史把吴国使团的人安排住下后,夜里又亲自设宴款待。

    席间,烈酒蒲桃酒蜜酒如流水般地端上来,案上更是诸人少有见过的美味佳肴。

    更有自西域而来的胡女,扭动着水蛇般的细腰,疯狂地旋转,与中原迥异的舞姿,引得众人喝彩不止。

    一时间,主客尽欢。

    直到冯刺史不胜酒力,醉倒在地,宴席这才散去。

    被扶回后院的冯刺史,瘫坐在椅子上,有人用热毛巾帮他擦了脸,然后又送上醒酒汤。

    喝完汤之后,冯刺史这才长舒出一口气。

    “还真喝那么多啊?”

    关姬紧挨着坐在旁边,关心地问了一句,一边把接过阿梅递过来的热毛巾,敷到冯刺史的额头上。

    “怎么也要喝一些,不然万一被人看破,那就不好办了。”

    冯刺史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回答道。

    张小四离得远远的,一边在鼻子边扇风,似乎是不想沾上一点酒气,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怕是看到那些胡女跳得好,所以一时把持不住,情不自禁喝多了几杯,酒色嘛……”

    “去去去!”冯刺史打断了她的话,终于睁开了眼,把毛巾从额头上拿下来,还给关姬,“整个刺史府最美的秀色,都被我藏在这个屋里。”

    “别的色,我还能看得上眼?”

    一句话,别说是张星忆,就连正在水盆里揉搓毛巾的阿梅,都情不自禁地用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一眼冯刺史。

    关姬嘴角藏不住笑意,轻打了冯刺史一下,娇嗔道:

    “还真道你喝多了呢!看来是妾想多了。”

    冯刺史放了一个群体魅惑术,一时间差点收不住场面,当下连忙咳了一下:

    “说正事,说正事。使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张星忆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把整理好的纸张递给关姬,不愿意挨冯刺史身边:

    “已经查出来了。你着重点出的那个家伙,身份确实有些不同。他叫秦博,乃是监察吴国百官的校事府出来的。”

    关姬正欲转手递给冯永,冯永摆了摆手,“酒有点上头,细君还是念给我听吧。”

    关姬闻言,当下便整平了纸张,把秦博的资料念了一遍。

    纸上的字其实也就是廖廖几行,是关于秦博的年龄、背景、为人等,以及目前在吴国的官职,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毕竟秦博又不是什么重臣,张星忆能在一天之内,调出此人的资料,已经算是高效率了。

    孙权亲设的校事府,这两年没少和兴汉会打交道。

    因为兴汉会运到吴国的大宗物资,很多时候都绕不过校事府。

    在这方面,校事府有点类似于明朝的收税太监,专门替孙权收敛钱财的。

    秦博在校事府里地位,仅低于首脑人物吕壹,所以正好在情报里有备案。

    “校事?吴国的厂卫?”

    冯刺史低声咕哝了一句。

    汉之绣衣使者,三国之校事,南北朝之典签,唐之内卫,宋之皇城司,明之东厂西厂锦衣卫,清之血滴子,名虽不同,但都能看到彼此之间的影子。

    关姬没听清冯永的话,凑得近一些:“阿郎方才说什么卫?”

    “没什么。”冯永摇了一下头,然后又有些疑惑地说道,“孙权派这个秦博过来做什么?刺探凉州军情?”

    “有可能。”关姬点了点头,“不过话又说回来,阿郎是怎么一眼就看出,那个秦博有问题?”

    “不专业。”冯刺史嗤地一笑,“没受过专业训练,今天我就是试探了一下陆瑁,那个秦博的立刻就不对劲了。”

    校事府在吴国,那可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存在。

    特务机构嘛,基本少有好名声,这个可以理解。

    今天陆瑁的脸色不太好看,可能就是看到使团里有校事府的人在。

    偏偏吴国使团气氛的异样,被冯刺史敏锐地察觉到了。

    陆瑁只道冯刺史今天有些反常,哪知道自己竟是被冯刺史作了一场戏?

    “孙十万不好好去打合肥,派校事府的人来凉州刺探军情?就算是被他刺探到军情又如何,难道他还能领军飞来凉州不成?”

    冯刺史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地说道。

    说都无意,听者有心。

    张小四不自觉地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今天翻看资料,上言吴国校事府,以吕壹为首,其下便是秦博钱钦二人。”

    “如今孙权派秦博过来,可见重视程度,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重视凉州?”

    冯刺史一听,顿时一怔。

    关姬看看冯刺史,又看看张小四,插了一句:“因为战马?”

    冯刺史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若是因为战马,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当然不对!真要因为战马的话,那还不如派一个重臣过来,毕竟这可是两国之事。”

    张小四摇了摇头,“派一个校事过来,算怎么回事?”

    两国交往,讲的是对等原则。

    校事在吴国的权力再大,到了大汉这里,官面上那也是上不得台面——除非你带着孙权的秘信。

    但若真有事关凉州的密信,那汉中应该提前给凉州通气才对。

    在政治这方面,张秘书可比冯氏夫妇强太多了。

    听到她这番言语,冯刺史也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也就是说,此人另有目的?”

    “不得不防。吴人终归是不可信。”

    张星忆说到这里,忽然哼哼一笑,“不管他有何图谋,最后终是要面对阿兄的。”

    “今日阿兄不是对陆瑁施了一计么?只看他有所动作时,不妨再顺着今日的局面,再施一计。”

第0962章历史的青衣

    建兴十三年十月的凉州,注定会很热闹。

    对于冯刺史来说,吴国使团的到来,并不算是头等大事。

    最大的事,还是凉州考课。

    时历三年之后,第一批参与凉州考课选才的士子学子,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次考核。

    从第一年被下放到县乡当工头,再到第二年到郡里各部曹当跑腿,最后再到州里整理各类文书。

    与最初参与考课的士子相比,能熬过这三年考核的人,基本也就是剩下个三成。

    剩下的这些人,是不是才干出众不好说,但业务水平至少都在平均水准之上。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么是心志坚定之辈,要么就是把考课当成最好的晋升渠道。

    有这两点就够了。

    冯永没想着十几年就能挖倒世家用数百年砌起来的墙角——即使自己手里有降维打击的利器。

    从一开始的偷偷摸摸,到现在的光明正大,就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后世历史上的某个姓杨的熊娃子,在付出整个天下江山的代价后,最后连自己脑袋都赌上了,都还没能搞定关东的世家。

    十月的凉州,热气早已褪去,甚至已经开始有了些许凉意。

    武威城里,气氛却是越发地火热起来。

    “幼常,好了没有?快点!”

    一袭青衣的李明急吼吼地对着屋里头喊道:

    “数年努力,可就是看今朝了,如何敢耽搁了!”

    “时辰未到,天色尚早,着急什么?”

    同样一袭青衣的马田终于走出屋子,略有不耐地回了一句。

    “能不急吗?这三年来的努力,可就是看今日了。”

    李明颇为唠叨地重复着这句话,神情有些紧张,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低头左右看看,“幼常你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参加考课就这点好,苦是苦了点,但至少包吃包住,夏冬两季发统一款式的衣物。

    熬过了第一年,等第二年进入郡里当跑腿的时候,每个月还有补贴。

    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这点东西,可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但对于有志改变阶层的苍头黔首,乃至寒门子弟来说,这就是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半步入仕的信号。

    就像李明这样的,他不是穿不起这种衣料的衣服,而是这身青衣所代表的意义,非别的衣物所能比拟。

    李明右下侧衣摆明显有一个黑点,也不知是哪里沾上的泥点,还是洗不掉的墨点,但马田就是不说。

    因为他知道,他说出来,眼前这家伙肯定要回去换衣服,到时候又要花时间等他,划不来。

    “挺好的……”

    马田推搡着李明向外走去,“走走走,着急喊我出来,就是看你的衣着合不合适?”

    李明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急声道:

    “笔具!笔具没拿!”

    之所以是笔墨不是笔具,是因为除了笔墨,还有各类大小尺子,这就是凉州考课与其它考课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它会有各种算学题。

    南乡算学,天下第一,可不是说说而已。

    只有当过工头,这些士子才明白,算学有多大用处。

    至少在水利土木工程这种最基础的民生方面,学过算学和没学过算学的工头,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于李明来说,三年凉州之行,算是一场心灵与身体全面洗礼。

    从一开始心里对冯鬼王极为抗拒但又不得不前来的矛盾。

    再到承认现实。

    到最后认可凉州考课乃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的过程。

    鬼知道他经历了多少心理转变。

    前来参加考课的士子,除了极小数,大多在姑臧城是没有住处的。

    所以刺史府在不远处,建了一个舍院,专门给这些临时工住。

    马田和李明出了舍院,前后都有人,大伙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目的地是姑臧城的学堂,同时也是凉州最大的学堂:凉州学堂。

    正是今日考课的地点。

    以前在县郡的时候,好歹还有休沐。

    但自到了姑臧,别人休沐,他们这批人,还得去学堂听课。

    完了还有课后作业,连晚上都不能安心休息。

    也就是舍院对这些士子不限量供应油灯,要不然,真换了黔首人家,光是灯油就不一定能耗得起。

    一众士子走在大街上,皆是一袭青衣,本就引人注目。

    更兼今日乃是考课之时,早已在姑臧城传得人尽皆知。

    行人不但对他们纷纷避让,更多的,有不少人对他们投去艳羡的目光。

    因为过了今日,他们就算是正式入仕,成为大汉官吏。

    入仕对世家大族来说,可能不算什么。

    但这世间,有多少人有幸投胎世族之家?

    就算是世家子弟,又有多少人能入仕?

    相比起来,这些青衣士子,可算是世间幸运儿。

    更别说是在凉州目前的大局下,就算是世家大族,也对推荐子弟入仕,有着非常大的渴望,以及需求。

    没办法不渴望。

    眼看着凉州一天天在改变,光是毛纺工坊这种东西,以前就从未出现过。

    蜀地的李家宗房,早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后来者,数百年来的经验似乎已经变得有些不太适用。

    而同为李氏的陇西李家,还有敦煌张家,也用亲身经历告诉他人,下注季汉,其实获利非常丰厚。

    一场史无前例的工坊潮,让但凡有点眼光的人物,都会下意识地把目光看向北方的草原。

    因为那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羊毛和胡人……

    而想要加入这场狂欢,凉州刺史府注定是绕不过去的。

    所以只能入仕。

    唯有入仕,利用官方的优势,才能在这场狂欢中抢得先机。

    只是在这一次考课中的竞争中,世家子弟很明显落了下风。

    因为世家话事人虽然可以强行把自家子弟塞进来,但也架不住有人在这三年里的各项考核中故意被淘汰。

    毕竟撩起袍子,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在心理上,让很多向来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都没办法适应。

    所以看向街道上那批意气风发的士子的目光,同样有某些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汉中那边,似乎当真想要改变选才之制啊,要不然也至于把向朗派了过来。”

    在某处临街的食肆二楼,有人看着正鱼贯而过的青衣士子,喃喃说了一句。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有人念了一句桓灵二帝时的童谣,语气中有冷笑之意:

    “汉中那边,自诩乃汉家正统,更兼诸葛孔明在《出师表》里有言,刘备时常痛恨叹息桓灵二帝之政。”

    “故欲改后汉之弊,乃是正常之举,只是……”

    此人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如此改制,却是对我等大是不利。”

    他不敢说,却有人敢说。

    接话的人面色阴沉,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本以为改察举为考课,世家子弟同样会有极大优势。

    毕竟以学问底蕴而言,世家甩寒门十条街都不止,更别说那些连大字都不认得一个的泥腿子。

    也就是有了南乡,才让寒门与泥腿子有了些许希望。

    若是像曹魏那般,寒门想要出头,必须得有世家允许。

    说得好听点,那就是得有世家的举荐。

    也就是说,寒门必须依附于世家大族,才能进入朝堂。

    谁能料到,凉州考课非但要考学问,居然还要考实务。

    三年繁杂无比的实务,生生把不少世家子弟逼退。

    想到这里,此人更是激愤:

    “考课考课,考个甚课?这算哪门子的考课!”

    “噤声!”

    “慎言!”

    “慎言什么?”此人冷笑地看向其他人,“诸位莫不是有子弟在底下那些青衣诸子中,这才让吾慎言?”

    “让吾等世家子弟,与那些寒门同列也就罢了,现在连那黔首之流,都敢与诸家子弟同席,诸位难道不觉得辱人太甚吗?”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众人一阵沉默。

    此人一见,心头不由地一阵快意,正欲继续说下去,忽然有人出声道:

    “西平郭家没有参与考课吧?也对,毕竟大汉入主凉州后,郭家曾有作乱,族中子弟怕是死伤不少。”

    “更兼如今魏国天子的后宫里,听说有郭家女,颇得宠爱,故你这番言语,可以理解。”

    郭家人闻言,顿时大怒:

    “你什么意思!”

    对方冷笑一声:

    “什么意思?难道你当真不懂?姓冯的只要在凉州一日,魏人敢越过陇山一步耶?若不敢,吾等还能如何?”

    “难道你想让我们皆像你郭家那样,白送族中子弟性命?”

    话说到这里,又有人咕哝般插了一句:

    “心狠手辣小文和……”

    想起这两年繁荣的劳力交易,不少人就是一个激灵。

    以前只闻其名,不觉得如何。

    现在亲眼所见,终于知其实矣!

    “郭君,道不同,不相变谋,请自便吧!”

    “看在以往的面子上,吾等不会把此事说出去就是。”

    ……

    郭家人见说不动这帮人,不由地恨恨道:

    “魏国之九品官人法,方是在维护我等大族;考课之法,实乃掘世家之根基是也。”

    “汝等为一时之利,迎合冯永所为,日后汝族为人所挟,皆因汝等之短视!”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当真觉得吾等皆醉己独醒耶?”看着离开食肆的背影,有人呸了一声,“若是能选九品中正法,谁愿意选考课法?”

    “然魏人以有备对无备,十万精兵反被两万人大败之,何足恃哉?更毋论魏人沿后汉遗风,重关东而轻凉州。”

    “反观季汉,前有葛氏,后有冯永,兵精将猛,更兼诸多独有之利,吾等如之奈何?”

    谁都知道九品官人法好,但奈何魏国不中用啊!

    如果说陇右一战之后,凉州世家豪族仍在汉魏两国之间摇摆。

    那么萧关一战,则是让大多数家族断绝了念头,倒向了汉国这一边。

    要不然敦煌张家这个当年带头平定张掖酒泉之乱的魏国忠臣,又怎么会突然倒戈?

    让出一部分知识解释权,但同样也换来了三代不愁的基业,终究是不算太亏。

    因为这部分知识解释权,不是说不想让,就可以不让的,而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汉中那边,压根就不跟你讲什么道理,每年狂印书籍,就跟不要钱似的。

    一本《千字文》,一本《大汉音韵》,就把自古以来被垄断的识字门槛击得粉碎。

    大伙能有什么办法?

    一众士子自然不知道,他们这一场考课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博弈。

    他们更不会知道,这一场凉州考课,会对大汉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所有人都处于历史中,却不知历史会走向何方。

    除了站在凉州学堂大门高高台基上,俯视着下边陆陆续续前来集合的士子的冯刺史。

    学堂前面,早已被士卒划出一大片空地。

    除了要参加考课的士子,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看着森严而严肃的守卫,李明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

    他把证明自己身份的小牌牌递给检查的士卒,待士卒确认过后,这才放行进入。

    从他这个角度抬头看去,只觉得正站在凉州学堂扁牌下面的冯刺史,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威势。

    “吉时已至!”

    “肃静!”

    原本还有些嗡嗡声的士子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向公,请吧。”

    台基上的冯刺史伸手引礼。

    手捧天子诏的向朗微一颔首,缓步上前,展开圣旨,念道:

    “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曹丕凶逆,窃居神器,子叡承恶……今诸士子,有志于汉,朕甚慰之……”

    不得不说,向朗的声音不但洪亮,而且抑扬顿挫,很有感情。

    反正通过扩大器放大传到底下的士子们听了,看起来很是有些激动的感觉。

    向朗念完后,众士子齐齐躬身行礼:“谨遵陛下诏训!”

    站在向朗身边的冯刺史全程面无表情,毫无波动——因为他听不懂。

    “考课一事,君侯出力为最,要不要也对诸位士子也训戒两句?”

    向朗收起诏令,问向冯刺史。

    冯刺史点了点头,走到铁喇叭前,咳了一声:

    “三年努力,且看今朝,希望诸位,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我今日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诸位在进入此门时,能好好看清这门口所书!好了,准备进场。”

    “诸士子入场!”

    一众青衣士子开始拾阶而上,鱼贯进入学堂大门。

    这批士子中,有不少乃是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

    他们在经过冯刺史身边时,习惯性地对着冯刺史行礼后,这才走进学堂大门。

    冯刺史微微颔首,嘱咐道:

    “好好考试,莫要辜负了这些年的努力。”

    “是,山长。”

    ……

    李明与冯刺史虽然没有师生关系,但也点头以示敬意。

    无他,只因为他为自己开辟了一条入仕的道路。

    他在准备进入大门时,想起冯刺史的话,下意识地就是抬头看去。

    但见大门左边写着“读万卷书”,右边写着“行万里路”,门上中间写着“知行合一”。

    想起自己这三年来的经历,他不禁感慨万分。

    迈进大门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影壁,上面有四行醒目大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总是让人觉得胸口激荡,不由地拱手施了一礼,这才绕过影壁,进入考场。

    看着这些青衣士子鱼贯而入,向朗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

    他禁不住地走到冯刺史身边,兴奋地低声道:

    “君侯,此举可谓让才俊入彀中乎?”

    冯刺史闻言,顿时一怔。

    他缓缓地转过头去:

    “向公,你认识李世民?”

    “李世民是何人?李家?”

    冯刺史沉吟,目光闪烁:

    “玄武门之事,李建成其实没死,你知道么?”

    “李建成又是何人?”

    向朗越发地奇怪了。

    冯刺史看他不似作假,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穿越狗。

第0963章 君子讲义,小人讲利(五千字大章)

    向朗知道冯刺史素来与李家交好——当然,不是那个蜀地李家宗房。
    而是以前的蜀地李家六房,现在的平襄李家,再加上一个陇西李家。
    这两个李家与冯刺史的关系,那是众所周知。
    冯刺史连提两个姓李的,十有**就是出自这两家。
    在向朗看来,这些年来,平襄李家与陇西李家也算是为大汉立下了不少功劳。
    现在别说是两个名额,就是额外关照十个八个名额,他也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就如同他装作没有看到正有些遮遮掩掩,试图在不引起冯刺史和自己两人注意的情况下,混入考场的马谡。
    直到马谡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向朗这才开口说了一句:
    “考课过后,幼常也当能恢复原名了吧?老夫总算是不必愧对黄泉之下的季常了……”
    冯刺史轻轻一笑,略有戏谑的看向向朗:
    “向公怕是想多了。马幼常怕是没那么快就能恢复原名。”
    向朗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冯刺史竟然会说出这个话来:
    “君侯……这是何意?”
    冯刺史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扫了一眼他处。
    向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站在远处观礼的吴国使团。
    他心里有些明悟,又有些不敢相信,低声问道:
    “君侯莫不成欲有计于吴国?”
    冯刺史“啧”了一声:
    “向公莫不是说笑了?大汉与吴国,乃是兄弟之国,互尊帝位,何来有计一说?”
    向朗闻言,就是一怔,用疑惑地目光看向冯刺史:虽然你说的是事实,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大汉答应送吴国战马,所以吴国愿意拿战船来交换;只是这有了骑军,尚需骑将。”
    “故吾欲以统骑军之法,换取吴人操船之术,也算是公平吧?”
    冯刺史悠悠地说道,“到时候总得派些学生过去学习吧?”
    考课选才,冯刺史可以接受非学堂出身的人士参加——只要你有才干就行。
    两汉数百年,可不都是这么察举人才过来的?
    可是涉及到派往吴国学习造船或才操船这种事情,冯刺史只相信自己的学生。
    “只是那些学生年纪多是尚浅,少谙世事,故吾欲派一年老持重,又善机变者,带领他们前往吴国。”
    别的不说,就凭马谡出自“荆州马氏”这个原因,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向朗得知冯永的计划,当下喜上眉梢,若不是在大庭广众面前,他差点就要向冯刺史拱手道谢了。
    “某代幼常谢过君侯。”
    冯刺史看向向朗,意味深长地说道:
    “向公,你是知道的,吾可是连续十数载,投入了无数的钱粮,方有今日的南乡学院。”
    “从学院里出来的学生,那都算是我的宝贝,谁要是敢在此事上办砸了,到时可莫要怪吾心狠手辣。”
    能从南乡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对冯永来说,每一个都是珍贵的人才。
    同时他们也是冯永开始着手布局天下统一后,和天下世家大族掰手腕,重建官吏系统的筹码。
    只要有这些学生在,大汉就掌握了一部分人才选拔的主动权。
    不至于统一了天下,最后却又让那些世家大族变相地窃取胜利果实。
    要是没有这些学生,就算是统一了天下,治理天下的官吏还是得出自垄断了智力资源的世家大族。
    那样的话,和被世家窃取胜利果实有什么区别?
    堂堂鬼王,岂能白劳?
    现在的冯刺史,那可算得上是十足十的大汉重臣,边疆重将。
    甚至乃是大汉丞相之下,手握重兵的第一人。
    能让他自言“心狠手辣”一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向朗虽然年长,但……位高权重这种事情,比的可不是谁比较年长。
    大汉丞相不同样比向朗小十几岁?
    想起了街亭一战,再看到冯刺史的神色,向朗心里一凛,连忙说道:
    “君侯放心就是,吾到时定会跟幼常说个明白。”
    冯刺史点了点头,这才脸露笑意:
    “有向公出面,那自是最好不过。”
    冯刺史觉得自己与马幼常之间,当然算得上是君子之交啦!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既然对方不愿意以真名示人,这几年来也不愿意主动过来见自己。
    那自己就不要不识趣,跑去自找没趣。
    向朗闻得冯刺史之言,暗松了一口气,目光里不禁有了些许复杂之色。
    未曾收复凉州以前,遥领凉州刺史的人可是魏延。
    按理说,收复凉州之后,魏延任凉州刺史的可能性,远比冯永要大得多。
    让冯永接任陇右都督,魏延任凉州刺史,在当时看来,这才是最合适的安排。
    所以丞相最后的决定,着实是出乎了不少人意料之外。
    许多人明面上虽然没有反对,但心里未必没有嘀咕。
    毕竟单单一个年纪太轻,冯永就不能服众。
    谁知不过短短数年,凉州就兴水利,垦荒田,建草场,开工坊,六畜兴旺,羌胡皆臣。
    就连凉州考课一事,居然都没有遭到世家大族抵制,甚至还有世家子弟参加。
    若是当年由魏延任凉州刺史,怕是难有凉州今日之盛。
    想到这里,向朗心里的感慨更甚。
    再想起冯刺史方才看向吴国使团的目光,向朗终是忍不住地说了一句:
    “君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忙考课之事,这吴国使者,已经拜访了老夫好几次,就想知道君侯……”
    冯刺史露齿微微一笑:
    “不急。反正急的又不是我们。”
    向朗有些迟疑地说道:
    “就怕有损两国之间的善意,陛下和丞相那边不好交代。”
    冯永不答,目光闪了一下,反是问了一句:
    “打扰向公的吴人中,以谁为甚?”
    “自是陆瑁为甚。”
    “没有他人了?”
    “有,还有一个叫秦博的,上门送了两次礼,分量不轻。”
    冯刺史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
    “陆公就算了,吾不欲与彼打交道,太累。不过考课过后,向公可以知会那个秦博一声,就说我可以见见他。”
    向朗听了,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陆子璋乃是吴人使团的主事之人,君侯不与他谈,却反去和那秦博谈?这又是为何?”
    “陆公乃正人君子,又学识过人,吾学问不到家,何敢在陆公面前多言?此与操斧于班、郢之门何异?”
    冯刺史咳了一声,“再说了,现在不是还有向公嘛?向公博学广识,正好替吾与陆公欢谈。”
    向朗眼中的疑惑更浓重了:学识过人就学识过人,你非啥要在前面加一个正人君子?
    不过疑惑归疑惑,但听到冯刺史终于愿意正式谈,向朗亦是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事情上,虽说着急的不是大汉这一方,但总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冯刺史事务繁忙,可以避而不见。
    但向朗可是被朝廷派来凉州,表面上好歹也是代表大汉的脸面,又不在凉州任职,乃是闲人一个,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
    吴人有求于大汉,爽是挺爽的,但天天被吴人找上门来唠叨汉吴之好,烦……也确实挺烦的。
    冯刺史和向朗站在上面交头接耳,别人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但当陆瑁感觉那两个家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这边时,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
    但他很快把这种感觉抛在一旁,因为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还是那鱼贯而入的士子们。
    当最后一名士子消失在学堂大门,然后学堂大门“嘎嘎”作响,到最后“轰隆”一声关上。
    本就一直有郁郁之色的陆瑁,身子竟是微微一颤,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乃至向朗过来,与他说了些什么,他都完全没有听到心里去。
    直到秦博意有所指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陆尚书,向公方才特意来言,冯君侯答应提供良马,尚书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才让陆瑁猛然清醒过来,但见他勉强一笑:
    “只是心有所虑耳。”
    “尚书何虑?”
    陆瑁的目光再落到那学堂高台上,但见冯永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目光有些呆滞,似在回答,又似在喃喃自语:“与数百才俊相比,数千战马,算得了什么?”
    “尚书在说什么?”
    “没什么,吾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这战马之事,尔等看着办就是。”
    陆瑁摇了摇头,突然转身离去,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秦博对陆瑁的表现不明所以,但听得此事交给自己等人,当下就喜上眉梢,当场就把这点疑惑抛到九霄之外了。
    这些时日以来,凉州以考课为重,就是陆瑁欲见冯明文亦不可得,秦博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泄了校事府之事。
    此时终于得闻对方同意提供良马,可不正好是去见冯明文的大好机会?
    “秦博想要见我?”
    考课的人员排名还没出来,冯刺史手里就多了一份拜帖。
    “自从他来到凉州以后,一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我还道他能沉得住气呢,看来他比我料想中的要着急。”
    对方着急是好事,谈判嘛,谁先急谁就落了下风。
    “让他进来吧。”
    在外头焦虑等待的秦博听到冯刺史答应了要见他,脸上露出大喜之色,连忙整了整衣冠,然后跟着下人进入厅堂。
    看到最上头的高大身影,秦博没有细看,连忙行礼:
    “博见过君侯。”
    “起,秦校事不必这般多礼,请坐。”
    听到冯刺史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秦博心头就是猛然一跳:
    虽然对方从来没有单独见过自己,但一见面就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在暗地里调查了不少事情。
    对于秦博来说,如何利用汉国,准确地说,主要是如何利用兴汉会,来达成维持校事府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远比从凉州拿到战马更重要。
    并不是说战马不重要,而是说,战马仅仅是自己此行的一部分目的而已。
    所以被冯刺史一口道破了自己的真正身份,秦博不禁就有些惴惴起来。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一边连忙道谢,一边小心地坐下。
    待下人给秦博奉上茶之后,冯刺史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这才问道:
    “不知秦校事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自是与战马交易之事有关……”
    冯永伸出手臂,三指虚搭在茶杯的盖子上,闻言就是一笑:
    “这战马之事,刺史府不是有专人负责么?怎么还劳秦校事前来与吾亲自说?”
    数千战马,对于凉州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但这桩交易的详细内容,份量还不足以让冯刺史亲自出面去谈。
    如果说当年在陇右开马场,以河曲马为母种繁衍出来的马群,骑驮两用,解决了骑兵备用马匹和训练马匹的问题。
    那么以骡子开始批量繁殖为标志,就是解决了步军的机动和后勤的问题。
    至于现在,则是以凉州大马为母种,开始解决重骑兵和精锐骑兵的战马问题。
    不客气地说,掌握了凉州的大汉,不但可以系统地进行马种培育,而且产出的战马质量和数量,要比魏国稳定许多。
    毕竟魏国虽然有并州和幽州,但很多时候,他们常常要从胡人那里补充合格的战马。
    什么叫知识储备和技术积累?
    这就是了!
    冯刺史这些日子晾着吴国使团,可不是什么也没干。
    而是在有意试探吴人对战马的看法。
    经过试探,凉州刺史府的智囊团得出一个结论:
    操船的吴人知道个锤子的战马?
    以凉州大马为母种所产的优良战马,冯刺史自己都不够用,肯定不可能卖给吴国。
    但大汉培育出来的第一代战马,也就是以河曲马为母种培育出来的马匹,挑挑拣拣,蒙一蒙吴人,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反正冯刺史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了解了吴人的底细之后,冯刺史从最开始听到吴人求马时的恼怒,已经转变成了心态平和。
    河曲马好哇,又能当战马,又能当驮马,蹄大如碗,力气也不小,好使得很!
    就是马蹄有点薄,容易磨损……
    冯刺史就没打算把马掌的小秘密告诉吴国。
    配个两件套就差不多了。
    军火出口嘛,减配那是基操。
    马掌费铁太多,吴国就不要把珍贵的铁料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小玩意身上了。
    再说了,凉州这边别的没有,就是马多!
    什么时候江东马匹不够用了,可以随时再来买。
    里里外外都设计好了,秦博还拿这个事情跑来跟冯刺史说,也怪不得冯刺史表现出这么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态度。
    秦博在吴国的官职虽低,但却也是让不少吴国权贵官吏惧怕的人物。
    但在冯刺史面前,却是半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但见他陪着笑道:
    “君侯,吾虽不懂军中之事,但这些日子,也是打听了不少战马之事。这战马,也不是到了吴地就能立刻上战阵的。”
    “吾这些日子,也没少见君侯麾下骑军,发现这骑军兵器具械,与步军大有不同。这养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说这骑军还得另行打造军械。”
    “我大吴这些年来,连年与魏贼相争。君侯也是知兵之人,知道这兵马一动,钱粮就如水一般泼了出去。”
    “所以我大吴这几年,府库的钱粮也不算是充裕啊!”
    冯刺史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秦校事,这大吴府库钱粮不趁手,乃是你们吴国的事情,你说给我听,我也帮不上忙啊!”
    “再说了,这几年来,凉州年年都要从他处运粮接济,再穷,能穷得过凉州?”
    “而且这一次,吾交给吴国的战马,可算是勒紧了腰带挤出来的,可是亏了血本呢!”
    讲价是不可能讲价的,我冯鬼王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生意?
    少赚那就已经算是亏了,这还是看两国乃是盟国的份上。
    “君侯自谦啦!谁人不知,君侯乃是敛财有道?小人可是听说了,这两年君侯发兵塞外,可是赚了大量的牛马丁口……”
    嗯?
    冯刺史目光一冷,扫了过去,你特么的这是在讽刺我?
    哪知却是看到对方一脸的佩服与羡慕:
    “诸葛元逊算得上我吴国年青翘楚,去年也曾平定了山越,惜哉却是比不过君侯手段与胸襟,收得山民十余万人,最后却是无半钱入到府库,唉!”
    冯刺史听得“山民十余万”,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就是问道:
    “这个得卖多少钱?府库怎么会没钱?”
    汉中搞了多少年才搞到十余万夷人去填庄园,好不容易才让汉中重新兴盛起来。
    那几年诸葛老妖光是收过路费,卖民团资格,卖干粮,就能吃了个肚圆。
    更别说平定南蛮之后卖的那一波。
    但见秦博一拍大腿:
    “要不说那诸葛元逊就是比不过君侯呢!他把四万青壮编入军中也就算了,剩下的六七万人,居然在私下里和军中诸将分了,府库那是半钱都没拿到手。”
    我靠!
    你们吴**中诸将真幸福。
    这种事情要是换了在大汉,军中诸将被诸葛老妖搞出屎来都算是小事,脑袋能不能保住那才叫大事。
    听得秦博把这等事情说给自己听,甚至不惜贬低诸葛恪,冯刺史心头一动:
    “所以秦校事这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战马交易之事?”
    秦博挪了挪身子,尽量侧向冯刺史,以示恭敬:
    “君侯高见,小人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欲与君侯商量钱财一事。”

第0964章 小人讲利(二)

    冯刺史一听到“钱财”二字,精神就是一振。

    这一次战马交易,根本赚不了多少钱,看重的就是一个长线投资。

    而且在对魏国产生压倒性优势之前,注定不能对吴国收割得太明显,所以冯刺史对谈论此事,暂时没啥兴趣。

    但你要说钱财什么的,那我可就不困了!

    以前老是骂诸葛老妖抠搜,石头上都想刮下油。

    现在轮到自己了,才知道治一郡与治一州,区别不可同日而语,更别说是治一国。

    没办法,“钱粮”二字,重中之重啊!

    “钱财之事?何来钱财之事?莫不是秦校事还欲与大汉做什么大生意?”

    看到有些懒洋洋的冯刺史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原本还有些担心的秦博看到冯刺史这个神色,当场也就跟着振奋起来。

    身为校事,陛下所重,察言观色乃是本能。

    秦校事看着冯刺史这个神情,哪里还不明白:

    本以为这个冯文和,文才无双,就算比不过以书生领兵的陆逊,怎么说也当是有个儒士风骨的人物才对。

    没想到居然也是这般喜欢铜臭?

    一念至此,秦校事心头登时就如拨开乌云见明月,眼前一片亮堂。

    不过想起冯某人本就是以卖丁口起家,后面又卖毛料,卖红糖,卖蜜酒,听说连工坊名额都卖,这还不叫贪财叫什么?

    贪财好哇!

    毕竟自己不远万里从江东来到凉州,不也是为了钱财么?

    秦博看着坐在上头的冯刺史,忽然就觉得有了几分亲切。

    “君侯当真是说笑了,这论起做生意,还有比君侯更懂行的人么?”

    冯刺史看着秦博脸上的陪笑,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在赞扬还是在说真话。

    “这卖往我大吴的毛料红糖蜜酒之物,哪一样不是上好的货物?一般的人家,就是想买都买不到呢!”

    那可不?

    与东吴交易的毛料大部分都是流入军中,成了军需品。

    红糖和蜜酒,则是被世家和孙权瓜分。

    蜀地的乡下老财都是逢年过节才能蘸点红糖解解馋,吴国的普通人家还想吃红糖?想屁吃!

    生产力不足,榨糖技术太过原始,甘蔗里头的大量糖分没办法充分利用,产量无法提高,冯刺史也莫得办法。

    更别说制作红糖的原材料甘蔗,也是一个很大的制约。

    这年头,粮食才是民生第一要务。

    红糖的价格再高,也不能挤占粮食的种植。

    冯刺史没当官前,想在自家的田地里培育点茶苗,都被官府罚了款。

    再加上甘蔗种植园的劳力来源,气候影响,对蜀地世家的遏制需要,南中夷人部族的驯化等等诸多因素。

    所以大汉种甘蔗的范围只能限于南中。

    想到这里,冯刺史不由地有些痛心疾首:

    “这毛料倒还好说,如今大汉有了凉州,想来最多不过两年,供给吴地的毛料,当能多出不少。”

    “只是这红糖嘛,”说着,冯刺史摇了摇头,“难啊!荆州那边一直不肯多种些甘蔗,所以我亦没有太好的办法。”

    秦博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观察凉州,又岂会不知道凉州已经新建了不少工坊?

    如果不是害怕在这个关键时候引起冯文和误会,他甚至还想去拜访一下传说中的冯李氏。

    如今听得冯刺史主动提起这个事,秦博心头顿时狂喜,连忙说出自己盘算已久的想法:

    “江淮之地,这些年来,屡有结冰之象,士吏与军中将士,困于冬寒之苦。”

    “若是当真如君侯所言,能从大汉多进些毛料御寒,对大吴而言,实乃是一桩大好事啊!”

    听了秦博这个话,冯刺史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皆言校事府不拘是在吴国朝堂还是在地方官府,都是被人深恶痛绝,谁知这个秦博,怎么看起来竟是个忠君爱国之辈?

    正在思虑间,但见秦博又动了动屁股,身体向冯刺史这边倾侧得更厉害了,看起来竟是又多了两分恭维:

    “不敢瞒君侯,小人此番前来,一是为了这战马之事,二则嘛,实则还另有他事。”

    冯刺史目光一闪,“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往椅背上一靠:

    “不知秦校事还有何事?”

    “君侯,小人方才也说了,其实我大吴的府库,这些年来也不宽裕。”

    说到这里,秦博有些扭捏,“故小人此次前来,其实就是想问问君侯,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些门路……”

    “门路?”冯刺史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孙权手头紧,管我要门路?

    你又不给我发俸禄……

    “是,小人知道君侯与张家交好,所以让张家得了红糖专卖之权。不瞒君侯,校事府在江东之地,其实也算是说得上话的。”

    “甚至有些时候,张家不方便的地方,校事府都能帮忙解决。君侯,这些年来,兴汉会卖往我大吴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多。”

    “若是君侯能与校事府合作,小人相信,兴汉会的商队,在江东之地,更能顺畅许多……”

    坐在下面的秦博正在努力地想要说服冯刺史,却浑然不知坐在上头的冯刺史越听越是心惊。

    若不是这些年来的经历,让冯刺史已经变得颇成胸府,恐怕他早就已经忍不住要站了起来。

    冯刺史强行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缓慢地深呼吸,尽量不让秦博看出自己的异常:

    “校事府?合作?这是吴主的意思吗?”

    秦博面上略有犹豫之色:“咳,是也不是。”

    那就不是!

    冯刺史心里越发地笃定下来,若这个事情是孙权的意思,那么秦博就必须要先知会汉中那边。

    而汉中那边,也肯定会提前告知自己。

    所以这个事情,秦博在汉中的时候,根本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他根本就是想要私下里跟自己谈。

    想到这里,冯永眯起了眼:“也就是说,这是你们校事府的意思?”

    “君侯,你是知道的,校事府乃吾主所置,故君有所忧,吾等自是要想办法为君分忧。”

    秦博有些含糊地说道,“此番小人前来,就是想听听君侯的意思。”

    “若是先给吾主说了,到时万一不成,吾主难免会大失所望;若是能成,那就最好不过,也算是给吾主一个惊喜。”

    我更愿意给孙权一个惊吓!

    冯刺史的嘴角微微一翘,看来校事府在吴国确实是权势滔天,竟然有胆量做出这种事来。

    他当然不知道,校事府背着孙权干出这种事来,实乃是求生之举。

    不过对于冯刺史来说,只要他能确认此事确实是校事府私下所为就够了,真实原因并不影响他接下来的决策。

    “校事府为主分忧,其拳拳之心,永深为感动。”冯刺史激动地说道,“又岂也不成人之美?”

    “这吴国毛料专卖之事,交给校事府专卖一部分,也不是不可以。”

    全部专卖是不可能的,就凭张家与冯刺史的交情,冯刺史都没有把红糖全部交给张家专卖,而是让他们最多占了一半的份额。

    剩下的一部分则是用来收买荆州的世家,还有一部分固定份额,是流入孙权手里。

    垄断这种东西,是会极大地助长贪欲,给某些人某种不应该有的膨胀。

    秦博听到这番话,却是比冯刺史还要激动得多,他当场就豁然起立:

    “君侯此言,可是当真?”

    “两国相交之事,岂能儿戏?”冯刺史脸上露出和善而又灿烂的笑容,“只是这毛料之事,需得等上两年。”

    “吾这里尚有一法,也能缓解吴主府库缺钱的问题。”

    秦博闻言大喜,连忙恭敬地说道:

    “还请君侯赐教。”

    “方才秦校事不是也说了嘛,这毛料红糖蜜酒之物,皆是上等的好东西。除了毛料,可不还有红糖蜜酒?”

    秦博一听,更是喜上加喜:

    “君侯难道愿意分出一部分红糖份额?”

    冯刺史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尽力掩饰自己的神情:

    “秦校事,你是知道的,我与张家,交情匪浅,岂会做出对不起张家的事。”

    秦博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冯刺史借着茶杯的掩护,瞥了一眼下头,然后幽幽地说道:

    “不过嘛,这红糖份额之事,还是得看甘蔗。若是校事府能寻得其他的甘蔗来源,我自然也是愿意给校事府红糖份额的……”

    秦博只觉得与上头这个家伙说话,自己的心情就犹如行船于大江之上,起伏不定。

    若是换了吴国的官吏,他早就使出看家本事,让这家伙尝尝什么叫欲罢不能。

    “其他的甘蔗来源?”秦博皱起眉头,这个可不太好办。

    产甘蔗的地方,一个是交州,一个是荆州南部。

    其余的地方,还能到哪找去?

    “其实我们不是不想多卖些红糖,早在前两年的时候,我就跟张家提过,建议在湘水以北的地方,也试着种一些甘蔗。”

    说着,冯刺史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奈何顾及陆上大将军的看法,所以此事的进展一直不大。”

    秦博一怔:“上大将军?”

    “对啊,上大将军前些年,不是向吴主提议,让军中诸将在荆州开荒垦地,以备军粮么?”

    “这荆州北边的许多田地,有许多都是军中诸将所有,所以若是种了甘蔗,岂不是有背上大将军初意?”

    秦博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最后终是不甘心地叹息一声:

    “确实如此,相比于红糖之利,军中粮食方才重中之重。”

    “其实吧,”冯刺史慢吞吞地说道,“粮食这个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博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还请君侯赐教。”

    冯刺史瞟了他一眼,犹豫地说道:

    “不瞒秦校事,其实这几年蜀中的粮食收成一直不错,价格也低,所谓粮贱伤农,大汉也有这方面的忧虑。”

    “只是这荆州军中粮食供给,事关重大,一来怕招陆上大将军不满,二来蜀地这边也没甚门路,唉!”

    冯刺史说着说着,脸上满是遗憾之色,似乎对蜀地种粮大户被迫贱卖粮食很是痛惜。

    校事府在吴国本就是人憎鬼厌,自诩风骨的士人,哪个愿意屈身进入校事府做事?

    吕壹秦博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学问不高,连最基本的治国之术都不识得,更别说更高一级的谋国之道。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就是放到后世知识爆炸的信息时代,又有多少国家被阿妹莉卡用美元潮汐周期收割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被收割的国家的精英阶层,恐怕也未必不知道自己国家最后会面临什么。

    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的屁股会究竟是坐在哪一边,那可是未知的事情。

    而秦博在这个时代,连精英都算不上,又如何能看清冯鬼王抛出的巨大诱惑后面所隐藏的险恶用心?

    听到下方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冯鬼王的嘴角再次微微一翘。

    “君……君侯,”秦博咽了一口口水,“若是,若是小人有办法解决这门路之事,君侯愿意给荆州供粮?”

    “能解决蜀中粮贱伤农之事,可算是一件大政绩呢,我为何不愿意?”

    冯刺史反问道。

    秦博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

    此番前来,交易战马算是一件功劳,但自己最多也就是沾了光。

    但毛料专卖、红糖份额、解决荆州粮食紧张的问题这三件,哪一件拿出来,都是泼天之功啊!

    而且从蜀地低价买入粮食,转手出去,总不能白干吧?这里头的油水……

    他已经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再想下去了,胸膛怦怦的心跳声怎么也止不住。

    当下他忍不住地高呼道:

    “君侯,君侯!博在吴地,也偶有与兴汉会打过交道,多闻兴汉会诸人称赞君侯义薄云天,乃大汉郎君之首。”

    “今日得与君侯相见,博信矣,博信矣!”

    冯刺史哈哈一笑:

    “秦校事过奖了,过奖啦!不过是会里的兄弟抬爱而已。”

    “若是秦校事当真有意促成此事,吾可举荐三人:一是丞相府里的李遗李文轩,二是汉中掌管粮草的李丰李浩轩,三是锦城的邓良邓维哲。”

    “若是能得此三人相助,则在蜀地收粮一事,定能顺利。”

    秦博大喜过望,深深地拱手鞠躬:

    “谢过君侯!”

    “客气客气!”

    冯刺史又是哈哈大笑,豪爽无比。

    蜀中的种粮大户们被压了那么久,也应该给点甜头了……

    冯刺史越发笑得开心,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此事最重要的,还是陆上大将军的态度啊,秦校事还是想想怎么说服上大将军才是。”

    “多谢君侯提醒。”

    秦博也跟着笑了起来。

    若是换作他人,可能还不好说,但上大将军嘛,其实校事府早就考虑过削其权柄。

    原因也很简单。

    陆逊坐镇武昌,掌管近半个大吴之地,甚至还能从荆州自筹钱粮。

    此与诸侯王何异?

    看来回去后要让吕中书提醒一下陛下,此举终非君臣相处之道啊!

    若是能把荆州钱粮供给收于朝廷,如此上大将军既不失信重,陛下又能安心,岂不美哉?

第0965章 失误

    不拘是前观历代,还是后看诸朝,冯刺史都可以这么认为,财政是每个政权的命脉。

    手里有钱有粮,不管是遇到天灾还是**,只要统治阶层的整体治理水平还在平均线以上,基本上都可以维持国家的大体稳定。

    除非遇到司马晋那种脑残水平,那是真没办法。

    若是手里没钱没粮,但凡有点心志的掌权者,都会想办法开源节流,很多时候这种做法被称为改革。

    成功了,最低也能给国家继一波命,牛逼的,甚至可以让国家浴火重生。

    失败了……历史上也有很多例子。

    现在冯刺史听到秦博说吴国的府库并不宽裕,他只信了一半。

    真要仅仅是“不宽裕”,孙权会铸大泉五十?

    每年兴汉会卖往吴国的货物,可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冯刺史清楚得很,校事府在吴国还有一个权力,就是设置专卖障管,以收赋税。

    说白了,就是孙权用来敛财的白手套。

    以吴国的政治体制,节流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你是砍掉皇家掌握的禁军,还是砍掉各层官吏?

    砍掉禁军,那你拿什么去压制下面世袭部曲的军头?拿什么去打北边的魏国?

    砍掉一部分官吏节省支出?

    暨艳已经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了世家权贵的态度。

    还是那句话,无论是魏还是吴,只要曹叡和孙权没有胆量掀翻世家政治,最后的结果都会指向这种政治制度的最高形态: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而这个过程,又必然会加剧皇权与世家之间的矛盾,从而导致内斗乃至内乱,直至世家彻底压倒皇权,掌握整个国家。

    再加上还有强敌压境的前提下,孙权想要节流,那就基本不可能。

    所以只能是想办法开源。

    而开源所遇到的问题,与节流所遇到的最大阻碍也是一样的:世家。

    世家掌握着大量的人口和土地,是最好的收税对象。

    问题是,你敢吗?

    就算你敢,你打算怎么收?

    魏国底子厚实,好歹还能撑一撑。

    但吴国可没那样的底子,内部矛盾无法解决,那就只好向外转移了。

    不过嘛,吴国大帝的孙十万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想向外转移矛盾没那能力,又没有胆量拿世族开刀,只好内卷。

    按原历史上的轨迹,吴国应该很快会发行“大泉五百”,接着就是“大泉当千”,乃至“大泉二千”、“大泉五千”。

    卷得飞起!

    现在不一样啦,天降个冯带善人,愿意带着吴国一起飞,这等好事上哪找去?

    找到新的财源,缓解了府库紧张的问题,顺便还把荆州军的钱粮供给回收到中央手里。

    这两件事不管怎么看,都是忠于国事的能臣干臣才能做到的事。

    秦博当然自认是个忠臣,现在得了冯君侯的承诺,他觉得自己说不定还可以成为陛下身边的能臣干臣。

    就如桑弘羊一般。

    校事府只会对陛下一人负责,也只能对陛下一人负责,秦博很明白自己的定位。

    至于别人给校事府安上什么样的恶名,重要吗?

    不过让冯刺史没有想到的是,他加快控制荆州粮食供应步伐的决定,有史以来第一次遭到了凉州首席政治智囊张小娘子的激烈反对。

    “现在凉州的首要目标,是准备关中之战,让张家步步为营推行蚕食荆州粮食供给之计,乃是稳妥之举。”

    “阿郎突然改变主意,不但会让蜀中的粮食供应可能会出现问题,甚至还可能会令吴国警觉,到时数年之功,毁于一旦,阿郎将何以自处?”

    张小娘子怒视冯刺史:

    “夫国之大计,既已议定,岂可因一时之念,轻易更改?即便是要更改,亦得召集众人商议,岂能因一人一时之念而变?”

    冯刺史这些年来,有什么难事,基本都是转头就问张小四。

    这次擅作主张,再被张小四这么一骂,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反正不都是为了控制荆州粮食么,快一些,慢一些,其实也没那么大的区别……”

    张小四看到这个人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当下就恨不得给他一拳:

    “你懂什么!我说过了,准备关中之战才是重中之重!但你知道丞相什么时候会进军关中?”

    关于这个问题,冯刺史早就不知思考过多少回了。

    但这等事关国运的大事,除非冯刺史亲自回汉中一趟,然后与大汉丞相秘密地深入交谈一次,否则根本就不可能确定。

    毕竟身为封疆大吏,冯刺史现在的身份已经算是很敏感了。

    在外掌握重兵,若是还能随时知道朝廷内部的最高机密,手就伸得有点长。

    至少丞相还在的时候不能这么干。

    所以只能等丞相主动告诉自己。

    只是到目前为此,丞相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传来。

    听说就连大汉天子对此事连个小道消息都没有。

    冯刺史就更是只能靠猜想。

    按凉州参谋部的军事推演,还有张小四的政治局面推演,概率最大的是后年和大后年。

    “那仅仅是可能,万一是明年呢?”张小四终于忍不住地踢了冯刺史一脚,“你又不是不知道丞相的身体!”

    “这一两年就是最紧要的关头,你这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突然想着要多生事情?”

    张小四踢了一脚,仍是不解恨,又捶了一把冯刺史的肩头,“关中之战得提前准备多少粮草?你堂堂三军统帅,心里就真没点数?”

    “到时蜀中又要支应荆州,又要支应北伐大军,你确定不会出问题?”

    听到张小四这么问,冯刺史心里其实也有点小小地打鼓。

    “应该不会吧?毕竟这些年来蜀中的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我这不是担心万一把那些种粮的人家压得太狠,他们真不种粮了怎么办……”

    “你放屁!”张小四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就是狡辩!他们不种粮,能种什么?只要兴汉会控制着蚕种一天,给他们天大个本事,还能改粮为桑?”

    “再说了,大汉这不是每年还有粮食保底价么?只要有这个政策在,我还真就不信他们有胆子拼死一博!”

    “够了啊!”冯刺史被骂得满脸通红,“要不是有老夫为国献策,大汉的府库能不能出得起这粮食保底价,还是个问题呢……”

    张小四当场就被气笑了:

    “所以冯老就可以觉得吴国无英杰,无人能识破冯公的管仲之术了?陆逊现在手里还有孙权的印章呢,冯公居然就与区区无名校事图谋陆逊。”

    “这是看不起陆逊呢,还是这位吴国校事乃是和当年的冯公一样,乃是不世出的人杰?”

    “若当真是人杰,却在私下里与冯公商议扳倒自家梁柱,卖国犹不自知,岂非可笑?”

    张家小娘子一顿夹枪带棒,竟是把“巧言令色冯郎君”说了个恼羞成怒:

    “你懂个屁!小人物在很多时候,才是改变历史的关键人物,懂吗?”

    “不懂!”张家小娘子咬着牙恨恨道,“什么都是你懂,行了吧?那以后出了什么事,可别再来寻我!”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向冯刺史身上踹去。

    冯刺史一个不防,“唉哟”一声,被踢了个跟头,直接就从榻上翻了下去。

    仗着皮实肉厚,受伤都是没有受伤,甚至身上都没感觉到疼。

    只是这个事情,彻底惹恼了冯刺史。

    他猛地站起来,骂道:

    “你疯了?下那么重的脚?不想跟老子睡就直说,又骂又踢的,是几个意思?”

    说罢,掉头就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太妥,转身过来,卷了早些时候脱下的衣物,胡乱地往身上一套,这才又怒气冲冲地离开。

    屋内半天才传来张小四的骂声:“冯文和,你个混蛋东西!”

    然后就是“哐当”一声,也不知是扔了什么东西。

    冯刺史懒得跟她计较,在刺史府的后院转悠了半天,转到了主院。

    “君侯,夫人已经睡下了。”

    值守的侍卫出声提醒道。

    看着已经熄灭的屋子,冯刺史悻悻地再次回头,转向别处。

    不敢打扰正室,小四那边肯定是回不去了,但是不要紧。

    冯刺史别的不多,这妻妾数量还是够的。

    一路到了李慕的院子,李慕也已经睡下了。

    不过小妾没人权,听到男君来了,李慕穿着睡衣就跑出来迎接。

    “阿郎怎么这么晚过来?”

    要不说世家女呢,李小三的声音轻轻柔柔,还带着平日里所没有的一股软糯。

    冯刺史直接把自己扔到榻上:

    “今晚没地方睡,就到你这里挤一挤,不介意吧?”

    李慕闻言,轻笑一声:

    “那感情好,要是阿郎夜夜没地方睡,妾可就能欢喜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来帮冯刺史脱衣服。

    冯刺史躺在榻上跟死猪般地一般,只有李慕提醒他翻个身的时候才动弹一下。

    “这可奇了,谁给阿郎穿衣服,这般凌乱就算了,怎么还打了死结呢?”

    李慕解了半天衣带没解开,不得不低头凑上去仔细观察,然后很是好奇地问道。

    冯刺史不答。

    然后突然问了一句:

    “凉州工坊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挺不错,前两天不是才跟阿郎提过么?来,把胳膊伸一下。”

    好不容易把冯刺史的衣服脱下来,李慕问道,“阿郎要不要穿睡衣?”

    “不用,果睡舒服。”冯刺史不想动。

    “哦。”李慕表示了然,然后拿了毯子,把自己和冯刺史裹在里面。

    还没到烧炕的时候,但晚上已经有了些许凉意,盖一条毯子是必须的。

    “阿郎这是遇到烦心事了?”

    李慕缩在冯永怀里,悄声地问道。

    冯刺史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明年抽出一批毛料,给吴人专卖,能做到么?”

    “吴人专卖?”李慕微微有些吃惊,“这数量得不少吧?”

    专卖可不是零售,代表的是稳定的渠道,大批量的供应。

    “肯定得不少。”冯刺史点了点头,伸手搂住李慕,大手在嫩肩上摩挲。

    “怕是有点困难。”李慕有些犹豫地说道,“毕竟明年的计划是先满足凉州各家的需求。东吴那边,至少得等后年。”

    能称得上是凉州世家豪族的人家,哪一个没有门路?

    凉州内部胡人部族也好,走西域那边也罢,甚至塞外的胡人部族,东边的魏国,只要凉州刺史府愿意放开口子,他们都有门路去跑。

    凉州工坊才有个雏形,最多能给凉州世家豪族上个开胃菜。

    冯刺史现在突然要抽出一部分分流给吴国,也怪不得李慕会觉得为难。

    “真就没有办法吗?”

    冯刺史叹了一口气,问道。

    “妾只是说了有点困难,阿郎真要这批毛料,妾到时想办法就是。”

    不能给自家阿郎解决困难的小妾,不是合格的冯家小妾。

    李慕闪着黑亮的眼睛:

    “只要阿郎愿意,加塞卖几个工坊名额,不算什么大事吧?妾的意思是,这名额怕是卖不了几年,趁着现在值钱,多卖几个,也不是坏事。”

    “就是阿郎得想办法,多给妾弄些女工来,不然的话,有工坊没织工,怕人家会骂我们是骗子。”

    把胡女训练成织工,把胡男训练成杂工,慕娘子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总结出一套完整的流程。

    这一回轮到冯刺史犹豫了:

    “这个……不太好吧?别到时候那些已经买了工坊名额的人家戳我的脊梁骨……”

    当初凉州世家豪族愿意全力支持冯刺史,达成的默契之一,就是要保证他们在进军毛料行业时的利益。

    而世家豪族出钱出粮,则是预付的定金。

    冯郎君的牌子,能不砸还是不要砸的好,以后用处还多。

    李慕轻笑一声:

    “妾说要卖名额,又不是说卖给他人,还是优先卖给他们啊,要是他们不愿意要,我们再卖给别人,他们总不能说什么吧?”

    “其实在妾看来,凉州工坊的事情,最紧要的,还是羊毛和工人的问题。只要能解决这两个问题,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剩下的问题,阿郎就可以全部交给妾了。”

    想起后世的“羊吃人”运动,既多养了羊,增加了原材料供应,同时又把农民逼成了自由劳动力。

    冯刺史觉得自己这个小妾,看问题当真是一针见血。

    只是羊毛好搞,最不济,也可以在边疆多卖点地,顺便加强对边地的开发,可是这自由劳动力嘛……

    “唔,看来明年得让刘浑和杨千万他们,带领大军多往北边看看了。”

    冯刺史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劳力公司的业务还是开展得不太够啊!

    冯刺史正在反思,李慕却是忍不住地轻轻呻吟一声,把冯刺史拉回了现实当中。

    感受着手掌里的柔腻,冯刺史心火大起:

    “去,把隔壁的阿梅叫过来,今晚本侯要战个痛快!”

第0966章 赖皮

    冯刺史经过一个晚上的实践,终于认识到一件事:
    步子太大……咳,错了,应该是说,同时两线作战是很危险的事情。
    早上起来,冯刺史扶着有点酸软的老腰,来到用膳的厢房。
    关大将军早就在主位上坐好,身边是坐在婴儿餐车里的阿顺,阿顺旁边,是面无表情的冷漠张小四。
    双双和阿虫已经能独立进食了,两个小人儿一起用一个案几。
    因为大人还没有到来,所以两人只能是乖乖地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案几上的吃食,不住地咽口水。
    特别是双双,嘴角的已经隐隐有晶莹的水迹。
    看她那个模样,若不是有阿母坐在上头,估计早就忍不住地伸出手抓着吃了。
    冯刺史一进来,引得大人小孩皆是抬头看去。
    “大人早。”
    “早,早,好好,都坐下吧。”
    冯刺史对着一对儿女慈爱地说道。
    然后转过身走到主位上时,脸上的模样竟是忍不住地有些呲牙咧嘴。
    一边扶着腰坐下,一边一边自嘲:
    “老了老了,这人一老啊,就容易起不来……”
    阿虫很是懂事地安慰道:
    “大人怎么会老呢?慕姨和梅姨不是比大人起得还迟吗?她们都不老,大人自然也没有老!”
    此言一出,冯刺史脸色就是一僵。
    然后他就听到旁边格格的咬牙声。
    不用转头去看,冯刺史相信,若是张小四的两道目光能化成利剑,说不得自己身上早就被洞穿了数十个口子。
    反倒是身为正室的关大将军,很是体贴地递过来一碗温热的早汤:
    “阿郎这些日子很久没有早起练武了吧?以后还得要注意一点才是。”
    要不说娶妻娶贤呢,冯刺史连连点头:
    “细君说得的,我确实懈怠了,以后当注意早起练武,增强体魄才是。吃,吃,大家快吃。”
    双双立刻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甜甜的牛奶,然后嘴边就抹上了一圈白沫。
    她不甘心阿弟方才抢了风头,于是一边抓着剥好的鸡子往嘴里塞,然后含含糊糊地问道:
    “大人,我们不等慕姨和梅姨吗?”
    “食不言不知道吗?”张小四终于忍不住地喝道,“小孩子家家的,吃饭就好好吃饭,说那么多话做什么?不怕噎着了?”
    关将军本还想着四娘教育孩子注意吃饭时的礼仪,也是一件好事。
    哪知这女子说着说着,最后一句竟是这般口无遮拦,当下不禁“嘁”一声:
    “就不能说点好的?什么噎着不噎着?”
    张小四哼哼两声,拿起一根胡瓜,狠狠地咬下去!
    “咔嚓!”
    冯刺史手上不禁一抖,差点就把碗里的汤水泼了出去,他连忙出声道:
    “好了好了,用膳用膳,四娘说得对,食不言,来,细君,吾给你放点糖……”
    关将军嗜甜,早食的豆腐脑都要加糖。
    冯刺史原来还怕她发胖。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勤于练武,运动量大,生了三个孩子之后,身体仍是匀称。
    让冯刺史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单单关大将军的这一份自律,冯刺史就自愧不如多矣。
    “咔嚓”!
    张小娘子又狠狠地咬了一口。
    冯刺史觉得突然觉得有点发凉,这一顿早饭吃得有点食不知味。
    直到一家子都吃完,张小四去前院上值,孩子下去读书练字,只剩下冯刺史和关姬二人时,关姬这才有些无奈地问道:
    “你是怎么惹她了?”
    冯刺史含含糊糊地回答:“昨晚吵了一架……”
    关姬闻言,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就吵架了?”
    和冯刺史成亲也快十年了,关姬清楚自家阿郎的脾气。
    在外威名赫赫,乃是世人眼中的英雄人物。
    在内一团和气,乃是世间少有的如意郎君。
    最难得的,是他对女子的那一种平等态度。
    这一点,对气傲才高的女子来说,当真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关大将军这些年来,不知吃了冯鬼王多少口水,眼界早已非世俗所能局限。
    在她看来,“黄钟毁弃,瓦缶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这种事情,也不是只有男子才有资格说。
    女能为悦己者容,同样也可以为知己者死。
    从感情上来说,关将军当然是希望自家阿郎和张小四大吵特吵。
    最好是拔刀出来互砍,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再不济,也要像侠义小说里所记的那种,痴男怨女过后,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但是理智又告诉关将军,这是不可能的。
    不但不可能,甚至张家小妹早就已经牢牢地与冯府绑定在一起。
    从良心上来说,自家阿郎能有今日,张小四也是出力甚多。
    单单她的那个特殊身份,就不知为阿郎换来多少便利。
    所以突然听到两人吵架了,看起来还是吵得特别厉害,关将军自然是要关心一下。
    冯刺史叹了一口气,当下就把两人对荆州的分歧说了一遍。
    关姬听完,眉头微皱:
    “妾是不太懂这等权谋之术,但不管怎么说,四娘这些年来,在府上也算是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阿郎这般对她,态度上就说不过去。”
    冯刺史虽然没有明说两人是在哪里吵架,但关姬不用想,就知道某人定是昨晚又偷摸去爬张小妹的香榻了。
    结果今天早上却是从李慕的院子出来……
    “真要是换了妾,你看妾会不会咽得下这口气?”
    关姬说着,瞪了一眼冯刺史,“你这也就是欺负四娘打不过你。”
    冯刺史干笑一声,不敢说话。
    说实在的,昨晚的事,确定是他不对在先。
    荆州粮食这个事,他有点欠考虑了。
    “我这不是看着机会难得么,所以当时就没想那么多。”
    冯刺史解释了一下。
    校事府可算得上是孙权的心腹,居然主动来找自己搭线,自己肯定是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
    毕竟张家再怎么是吴地大姓,人脉广厚,但在吴国朝中却是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力了。
    正如秦博所说的,有些事情张家不好做的事,对校事府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妾说过了,妾不懂这些。这等事情,你应该去与四娘商量才是。”
    关姬摆了摆手,“好好把你的想法说开了,妾相信四娘在这等大事不是不讲理的人。”
    这些年来,后院里的几个女人,谁还不清楚谁?
    张小四在涉及国家大事上,从来就不含糊。
    就如关姬自己,在治军上从不手软。
    赫赫有名的赵鬼将,在军中只要稍有不慎,也逃不了一顿军棍。
    所以铁骑营的重建工作,进展还是比较快的。
    “细君的意思,是去给四娘道个歉?”
    冯刺史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的好阿郎,你好歹是个男儿,这事本就是你不对在先,难不成还等着四娘给你服软?”
    关姬白了他一眼:
    “真要换了妾……”
    说着,哼哼地冷笑一声,然后又瞟了某人一眼。
    冯刺史受惊般地窜起,“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
    这个事确实是自己不在理,而且跟自家女人道歉,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只是白日里就这么直接跑去前院跟四娘道歉,这肯定是不行的。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冯刺史先去找刚刚起床的阿梅,让她给自己炖点鹿茸。
    然后等晚上天黑以后,再悄悄地摸到张小四的房间。
    试着推了推门,发现没能像以前那样能推开,看来是从里头闩上了。
    不过这并不能难倒临时当采花大盗的冯鬼王。
    他招了招手,把值守的女侍卫唤过来,然后抽出对方腰间的刀。
    朦胧的走廊灯光下,刀身雪亮,冯刺史弹了一下,赞叹道:
    “好刀!”
    一边说着,一边把薄薄的刀身滑进门缝里,再向上轻轻一挑,只听得门后面“当啷”一声。
    要不说是好刀呢?
    换成以前的粗铁坯刀,十有**塞不进门缝里。
    冯刺史觉得自己提前改造冶铁技术,当真是是有先见之明。
    把刀还给侍卫,然后如狸猫一般,轻手轻脚地闪进屋里。
    本以为屋里会有人给自己一家伙,就如当年的张小妹拿匕首要剁了自己一样。
    哪知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如常。
    侧耳倾听,榻上传来细细的呼吸。
    冯刺史轻车熟路地向榻上摸去。
    谁知刚掀开香帐,黑暗里就突然传一阵急促的风声。
    冯刺史大意了,没有闪,直接就被踢了个正着,力道比昨晚的要狠得多。
    直接就把他踢翻在地上。
    冯刺史闷哼一声,也不知磕到什么东西。
    他继续向榻上爬去。
    黑暗里又有一脚踢来。
    这一回有了准备,冯刺史听声辨位,及时抓住了一只脚。
    抓紧了,不让她把脚抽回去。
    “滚!”
    黑暗里有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四娘,我知道我错了,我是来给你认错的。”
    冯刺史厚着脸皮,手上不停,顺着脚面向小腿摸去。
    张小妹不答,又踢出另一只脚。
    张小妹虽说武艺不精,但好歹也是学过几天拳脚的,饶是冯刺史皮糙肉厚,仍是不由地再次闷哼一声。
    没有完全破防就不能退缩,冯刺史一手抄住两条腿,身子瞄准了就欺上去。
    “冯明文你个混蛋东西!”
    张小妹一边激烈地挣扎,一边低声怒骂。
    “四娘,我确实是个混蛋,今晚我就是来跟你认错的,昨晚你是对的,我确实有欠考虑。”
    “所以今天想了个补救的办法,就是想来跟四娘商量,想问问四娘的意见。”
    口气服软,手头要强。
    先控住小四的手脚,再慢慢哄,反正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张星忆反抗虽然激烈,奈何力气实在是比不过自己身上这个牲口,挣扎了半天都挣脱不得。
    只能是一边哭一边骂:
    “你个混帐东西……呜呜呜……你就知道欺负我……呜呜……”
    “亏我天天忙里忙外,谁知都是喂了狗!”
    抽泣……
    “明明是你不对,还给我甩脸色,呜呜……”
    吸鼻子……
    然后就是冯刺史的软声认错:“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呜呜……”
    渐渐就变成了“唔唔……”
    秦博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拜访,差点就引得冯刺史后院着了大火。
    他得了冯刺史的承诺之后,这几天就一直处于亢奋不已的状态。
    就连交换战马这个正事,他都有些不太上心。
    眼看着快要到十月底,秦博前去找陆瑁,借口凉州很快要大雪封山封路,建议重新启程回吴国。
    陆瑁这些日子,同样没怎么关心交换战马的事,与秦博的亢奋相反,他是有些意气消沉。
    要么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长呈短叹,要么是跑去学堂大门前呆立半天。
    与以前相比,似乎完全成了两个人。
    在秦博建议抓紧时间回去后,陆瑁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说想要见冯刺史一面。
    “陆瑁想要见我?”
    冯刺史才把后院的火扑灭,此时听到又有吴国使者想要见自己,再加上此人又是陆瑁,他下意识地就想不见。
    谁知不一会儿,出去传话的下人又回来禀报:
    “君侯,陆公站在门口不走了。”
    冯刺史听到这话,当场就是一怔,继而面有怒色:
    “岂有此理!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强人所难吗?”
    陆瑁好歹也是吴国使团的领头人物,更重要的,他年纪比冯永大,在吴地又久有名声。
    若是他真要站在门口不走,到时候传出去,坏的可是冯刺史的名声。
    冯刺史咬了咬牙,终是退了一步:
    “请他到前厅。”
    冯刺史正满腹牢骚地想着陆瑁这般执着地见自己,究竟是为何。
    哪知刚一见面,这满腹的牢骚竟是突然无影无踪,但见冯刺史惊呼道:
    “陆公何以憔悴若斯?”
    才几日不见,原本儒雅逸秀的陆瑁,如今双颊的血肉似乎已经消失,深陷的眼窝有一层黑圈,两边的颧骨愈加高起来,颧骨的底下,像是生了两个黑洞一般。
    陆瑁进来后,也不坐下,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冯永,一开口就是嘶哑的声音:
    “瑁这般模样,正是拜君侯所赐。”
    冯刺史惊得差点跳起来:
    “陆公,我可没害过你,你莫得胡说!”
    陆瑁呵呵一笑,然后又摇了摇头。
    冯刺史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君侯,瑁从吴地向西而来,经锦城,过汉中,至武威。也算是见识过汉国大部了。”
    说到这里,陆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冯永:
    “十年前,张惠恕(即张温)出使汉国归吴后,极言汉国美政。十年后,瑁来汉国,亲眼所见,终知彼言非虚。”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有些激动:
    “君侯,今天下鼎沸,四海骚动,吴汉相依而抗魏。瑁素知君侯才智过人,治军牧民,常人皆不及。”
    “故瑁今日前来,是想求教君侯:若君侯处于吴国,可有治国良策?只望君侯看在汉吴为兄弟之国的份上,能指点瑁一二。”
    说着,他拱手行礼,深深地弯下腰去。
    “陆公,陆公,过了过了,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冯刺史一边慌忙扶起陆瑁,心里却是在想着:难道我会告诉你,等我攻下关中以后,我巴不得吴国立刻去死?
    当然,想是这么想,嘴上说的就是另一回事:
    “我年纪轻轻,哪知什么治国之道,大汉能人今日,多是天子与丞相之功啊,陆公怕是问错……”
    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陆瑁不言不语,又再次拜了下去。
    WDNMD!
    过了啊!
    陆子璋!

第0967章 虚虚实实

    陆瑁在吴地素来有君子之风,身为世家子,却与贫寒有志者交游相处,甚至还常常把自己珍藏之物与他们分享。
    郡中即便是不认识陆瑁的人,也愿意把妻女托付给他。
    这样的人,你要说他是一个伪君子,冯刺史是不信的。
    但你要说活了几十岁的陆瑁,被委以重任,出使大汉。
    现在仅仅单纯是为了咨询治国之道,冯刺史同样也是不相信的。
    毕竟张温的事情才过去几年?
    最重要的是,冯刺史前两天才跟张小四大吵了一架。
    在冯刺史的深刻反省中,他认识到,抛去孙策时期留下来的元老集团不说,孙权掌权后所拉拢的江东大族里,孙家是最受信任的。
    毕竟吴郡四姓里,孙家家风就是占了一个忠字。
    陆瑁身为陆逊的亲弟弟,天然就是吴国的忠臣。
    所以陆瑁方才那番言语,求教可能是真的,但十有**不单单是一个求教那么简单。
    冯刺史心如电转,手头却是不敢怠慢:“陆公,你真是要折煞我也,坐,请先坐下!”
    他扶着陆瑁坐下,然后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然后自己这才返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陆公啊,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着,他呷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我任凉州刺史,专注伐贼之事。”
    “不瞒陆公说,我虽身为刺史,但从未参加过朝会,就是这街泉亭侯之位,其实也是在陇右拜受。”
    “所以陆公要与我谈治军之道,我倒是还能说上两句,但这治国之道……”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歉然一笑。
    陆瑁作势就要起身。
    “哎,哎,陆公,不急不急,且先听我说完。”
    冯刺史连忙压了压手,“不过我虽不知治国之道,但好歹也是任了一方刺史,故这牧民之术,倒还是知几分。”
    “兼之永这些时日读史,正好偶有所得,恰好陆公来问,倒是可以与陆公说说心得。不过此乃永一家之言,疏漏之处,还望陆公海涵。”
    陆瑁听到这里,连忙拱手道:
    “君侯何须自谦?但请讲来便是。”
    冯刺史又呷了一口茶,这才说道:
    “所谓治国,不外乎整军牧民治吏,其中之要,钱粮二字耳。”
    陆瑁眉头一挑,似乎要开口说话,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闪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冯刺史说话的时候,眼睑虽是垂下,尽量不让陆瑁探视到自己的内心。
    但陆瑁的这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动,却是没有逃过他的暗中观察。
    “永观史书,但凡诸国久立之后,必有弊端,但凡有志者,无不图变以延国祚。”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瑁,道:
    “不拘是季汉,还是东吴,虽说皆是开国不久,实则多承后汉之制,其弊亦承之。”
    “永观魏贼前些年已开始行九品中正法,岂非变乎?”他顿了一顿,又道,“故在永看来,汉吴亦当图变强国,以伐贼人。”
    虽然不赞同冯永这番话里的某些看法,但骤闻“图变”一语,让陆瑁就如醍醐灌顶,眼前犹拨黑云而见朗朗晴空。
    只见他脱口而出地说道:
    “故君侯在凉州主持考课之制,亦是图变?!”
    冯刺史微微一笑:“陆公此次前来问询治国之道,其实也是因为考课之事吧?”
    陆瑁暗自吃了一惊:“君侯何以知晓?”
    这些日子你天天跑去学堂大门蹲着,门房秦大爷都认识你了。
    我还能不知道?
    冯刺史心里嘀咕了一下,脸上神色不变,徐徐道:
    “整军也罢,牧民也好,就算是治吏,都是需要人去做的。而这些事,良才做之,则多能成良治;庸者做之,则多是恶政。”
    陆瑁一拍大腿,叫好道:
    “妙啊,君侯此言,可谓大善矣!”
    冯刺史谦虚道:
    “陆公过誉了。”
    陆瑁摆了摆手:“君侯请继续说下去。”
    冯刺史清了一下嗓子,食指与中指骈成剑,指向虚空:
    “故欲治国,则需求良才,而这求良才之法,”顿了一下,冯刺史又说道,“时不同,则法不同。”
    “比如察举之弊,想来陆公自明,不须永多说。”
    说着,他又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陆瑁:
    “至于吴国当以何求才为佳,永从未去吴地,自是不敢多言……”
    陆瑁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起身对着冯刺史躬身行礼:
    “得闻君侯一席话,瑁获益良多,请受瑁一拜!”
    “陆公当真是要折煞我啊!”
    冯刺史连忙上前,扶起陆瑁。
    两人对话许久,皆是心有所感,此时执手,不禁相视一笑。
    冯刺史心里暗道:如今汉魏皆求变以图良才,唯有吴未动,陆瑁此番回去,十有**会劝说孙权。
    以孙十万外宽而内暴的性格,特别是在大汉与魏国皆变的情况下,孙十万至少也会在表面做个样子。
    所谓经济决定上层建筑,到时候吴欲学大汉而不可得,学魏那就是极大概率的事情……
    而陆瑁想的是:冯明文此人,果真不愧是有“小文和”之称,才干过人。
    不过幸好,此人过于重利,以为治国乃是以钱粮先,却是失之偏颇。
    吾观蒋琬有治国之才而不知兵,冯明文知兵而不知治国,二者若是得逢明主,则汉国可兴。
    然今汉家天子却不过庸人之资,素无主见,怕是有能臣良将而不能用啊!
    兼之诸葛孔明身体病弱,怕是不久于世,待彼去后,汉国怕是再难有如今之盛。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我大吴无忧矣!
    ……
    两人各怀心思,脸上却是惺惺相惜之色。
    欢谈之后,在冯刺史的再三挽留下,陆瑁心满意足离去。
    不日之后,吴国使团收拾行李,启程南归。
    待他们行至陇右冀城,凉州的第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下来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建兴十三年的冬日。
    吴国使团很多人根本没有办法适应西北的天气,在寒气的侵蚀下,有近十人当场就感染了风寒。
    不过幸好汉国的医学比较先进,再加上这些年早就在西北积累了不少经验,对治这等风寒自然是手到擒来。
    虽说如此,陆瑁等人亦是加紧赶路,不敢再耽搁。
    直到回到汉中,感受与西北大是不同的温暖,这才松了一口气。
    汉家天子得知吴国使团从凉州归来,亲自召见了陆瑁。
    而趁着这个空档的机会,秦博拿着冯刺史的推荐信,悄悄地前去拜访丞相府参军李遗。
    李遗得到消息,竟是亲自出来迎接:
    “有劳秦校事送来兄长书信,遗不胜感激,里面请,有请,请!”
    秦博一看到李遗这副热情模样,心里就是一喜,暗道听闻这汉国年青才俊大半以冯君侯马首是瞻,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有冯君侯的推荐,看来荆州粮食之事,怕是可以无忧矣!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随李遗来到前厅。
    “秦校事请坐,前几个月秦君来到汉中时,遗竟不知秦君与兄长交好,以致失之交臂,实是失敬。”
    “李君言重了,所谓客随主便,某到汉中时,没有过来拜访,才是真失礼。”
    两人客气了一番,寒喧过后,秦博这才向李遗提出此行的目的。
    哪知李遗听了,眉头却是一皱。
    秦博本以为有了冯明文的背书,此行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却是没有想到李遗竟是面露难色。
    这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只听得李遗“啧”了一声,又是一叹,这才说道:
    “唉,秦君来迟矣!”
    秦博连忙问道:
    “李君此言何意?”
    李遗看向秦博,问道:
    “秦君可知,如今南乡交易所的粮价标价几何?”
    “吾才至汉中,如何得知?”
    李遗竖起三根指头。
    秦博大吃一惊:“三百钱?!”
    李遗点头。
    “怎么会这般贵?”
    三百钱自然不是吴国的大泉五十,也不是汉国的直百钱,而是实实在在的五铢钱。
    事实上,往来汉吴之间的商队,在很多时候,宁愿收汉国的直百钱,也不愿意收吴国的大泉五十。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年汉国早就不铸直百钱了,价值是实实在在的。
    但吴国的大泉五十,那可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薄,里头甚至还掺着大量的铁,质量极差。
    而在南乡交易所,各类大宗物资的价格标准,五铢钱就是唯一的价格标准。
    倒卖各类物资的老油条们都知道,前些年坊间流传有一个传言:
    那就是无战事时,粮食不得涨过两百钱。
    因为过了两百钱,百姓就可能有人在挨饿。
    过了三百钱,就会开始出现真正的饥馑。
    当然,这两年已经有了变化。
    粮价比前些年似乎要高一些,常常在一百七八十钱浮动,到达一百九十九钱的也有。
    这并不代表着大汉百姓肚子饿,相反,这几年不少百姓家里的存粮,比十几年前多得多。
    为什么粮食会涨价?
    一是因为朝廷对粮价的保底,保护百姓种粮的积极性。
    二是因为南中那边的铜矿开发得越来越多。
    但不管怎么说,粮价到达三百钱,就已经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若是蜀中本地的粮价已经高达三百钱,那再加上运到荆州的费用,成本只怕是要到四百多钱了。
    想到这里,秦博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毛料专卖,按计划是后年才能有货;
    红糖专卖,必须要找到新的甘蔗来源,粮食的供应是前提。
    如此说来,到手的三件大功岂不是要飞走了?
    自己此番出来,正是因为朝廷上下皆视校事府为眼中钉,若是不能及时拿出成果,巩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谁知道后头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君,吾听闻,蜀地粮价一直不高,怎么会突然就涨了这么多呢?”
    秦博有些焦虑地问道。
    若不是冯明文在凉州那边,秦博就要怀疑小文和是在玩自己,或者是想趁机提价。
    “不瞒秦君,这些日子,有从北边和西边来的人,要买一大批粮食囤着过冬,所以粮价这才涨了许多。”
    “北边?那不是魏……”说了一半,他又觉得不太对,汉人怎么可能卖粮食给魏贼?
    还有西边?
    李遗咳了一声:“是羌胡。秦君,你有所不知,我大汉视汉夷如一,这些年,不少胡夷跟着得了不少好处,好不兴盛。”
    “所以手上也是有不少好东西,胡夷嘛,不善耕种,这眼看着就要过冬,可不得赶紧把养了一年的牛羊换成粮食……”
    秦博一听,顿时就瞪大了眼。
    还有这等事情?
    汉中怎么起来的?
    南中鬼王的名称是怎么来的?
    你当我真不知耶?
    我才从凉州回来,你知道伐?
    知道那边一头两脚牲口值多少钱?
    现在你跟我说汉夷如一,胡夷兴盛,居然还能炒粮价?
    入你阿母咧!
    只是秦博看着李遗脸上没有一丝作假,而且这等事情,只要去打听一下,就能打听出来,根本没办法隐瞒。
    这让他又有一些狐疑:莫不成当真有这么巧?
    李遗心里却是笃定得很。
    没错,这一回粮价上涨,背后确实有兴汉会的影子。
    但白手套确确实实地胡夷的头人。
    以冯鬼王在阴平武都陇右的号召力,想要拿几个胡夷部族过来擦屁股,有的人上来舔。
    咋啦?
    胡夷不是大汉子民?
    不能买粮食?
    只要官府不出手,兴汉会就是粮食交易的最大庄家。
    那些卖粮的,巴不得最好天天涨!
    秦博来到汉中,最多也就是慕名去南乡逛了一圈,看看传闻中的群鬼乱舞之地。
    他连交易所的交易规矩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群鬼乱舞之地有多少弯弯道道?
    看到秦博这副模样,李遗脸上亦是有些愧色,似乎对不能完成兄长所托很是羞愧。
    只见他安慰道:
    “兄长来信里,言秦君有意寻财源以补府库,一心为君上分忧,遗亦是极是钦佩的。”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这粮食之事,一时半会是没有办法解决,但遗会一直帮秦君看着,但凡价格回落,遗会立刻派人通知秦君。”
    秦博有些意举阑珊:
    就怕到时候校事府已经出事矣……
    除非能再找到一件功劳,让校事府渡过此次危机。
    “所谓钱粮嘛,现在粮食没办法,但这钱财一事,遗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噢!”秦博精神一振,“请李君教我!”
    “秦君请随我来。”
    李遗带着秦博来到一间屋子门口,吩咐守在那里的下人:
    “把屋里的灯烛全部点上。”
    然后领着秦博进入屋子,李遗又令下人把门窗全部关上。
    “秦君请看。”
    “这……这……”
    但见屋内烛火璀璨,一排一排的火光,在九枝灯上跳跃着,红黄交错的火焰突突地放着光,照得屋内比外头的还敞亮。
    即便秦博常年出入宫中,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蜡烛一齐被点上。
    也就是说,即便是天子,也不会一次性地烧这么多蜡烛。
    因为蜡烛作为贡品,是非常珍贵的。
    秦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的眼睛已经花了。
    “秦君请看。”
    李遗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全是蜡烛。
    他拿出一支,递给秦博,“秦君摸一摸,圆不圆?”
    “圆。”
    “滑不滑?”
    “滑。”
    “白不白?”
    “白。”
    “美不美?”
    “美!”
    “李君何来此物,竟是又圆又滑又美又白……”
    秦博爱不释手,他是真没见过这等蜡烛。
    吴国的贡品蜡烛,那都是黄色,而且淡黄暗黄杂黄的都有,黄得还不一样。
    哪像手里这种,竟是如玉一般。
    李遗嘿嘿一笑:
    “如何来的秦君就不要管了,吾只问秦君,秦君可愿拿此物吴地卖?”
    秦博猛地抬起头来,紧紧握住手里又圆又滑又美又白之物:
    “李君手里有多少这个东西?”
    “不多,明年可分秦君大约三四万支吧。”
    这特么的还不多?!

第0968 忧与喜

    “这么……这么……少?”
    秦博紧紧地攥着手里又圆又滑又白又美之物,他本是想说“这么多”,哪知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么少”。
    身为校事,脸厚心黑,莫得良心,那就是基本要求。
    若是说这个东西作为贡品,那确实太多了。
    两三百支就算是诚意满满。
    上贡两三千支,那就是陛下最忠诚的臣子。
    但现在说的,又不是贡品。
    拿去卖的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也幸好李遗在丞相府历练了这么些年,不然的话,说不得还真要被秦博给唬住。
    “秦校事,已经不少了。这个东西,当今天下,只有我们手里有。”
    “现在让你在江东专卖,只要我们不插手,卖多少钱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而且这个东西,我们也只是刚刚做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最后还是要问梅三……”
    “咳咳,我的意思是说,这三四万支,就是一个保底数。若是秦校事当真能在江东打开销路,那后面自然是越来越多。”
    “反之,若是秦校事卖不出好价格,那可就别怪我们把这专卖之权收回来……”
    专卖当然是可以的。
    但销路也是要开拓的。
    不能任由对方胡来。
    白蜡这个东西,乃是梅三嫂学了兄长师门的高深学问之后,这才参悟出来如何制作。
    听说制蜡材料全部取自南中。
    也就是兴汉会这些年一直在渗透南中,初步建成了南中物流通道。
    再加上还有孟获之女花鬘的帮忙,明年满打满算,估计也就是能做出四万多支。
    宫里订了一批,说是想要在大朝会和逢年过节宴请诸臣用,最后也只是拿到了五百支。
    丞相一直力行节俭,不能太过奢侈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这批蜡烛兄长原本打算用于魏国。
    没想到现在却是先便宜了吴国。
    秦博哪知道这里面的曲折?
    他听了李遗的话,竟是连连点头:
    “正该如此,要不怎么说兴汉会能做出这么大的基业呢?”
    “这生意谁能做,谁做得好,那就让谁做,不能做还占着位置,当不是人子!”
    跟大汉做生意就是爽快,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嘛!
    哪像江东那帮子世家大族,一边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大骂校事府设置关卡收税。
    一边却是在私底下拼了命地组建商队,四处找门路捞钱,居然没一个想到要给陛下交税。
    真入他阿母的不是东西,简直就是行同狗彘,呸!
    此行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粮食,但对于秦博来说,也算是满意了。
    三四万支,就算是三万支吧,只要能保证校事府能拿到专卖权,只要后面还能源源不断地拿到货。
    秦博相信,校事府的地位,就算是暂时稳了。
    等熬过这两年,后头再从汉国拿到粮食、毛料、红糖等物,看谁还能动摇校事府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这一次拜访李遗,乃是满怀希望而来,中间虽有些波折,但亦算是满意而归。
    同样满意的还有陆瑁。
    有了凉州之行,此次与汉家天子见面,陆瑁留了心眼,有意无间提了几次与治国之道。
    汉主在这等问题上,要么是泛泛而谈,言而无物。
    若是言而不得,则多有唯喏,
    这更让陆瑁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汉主看似仁厚,实不过平庸之辈。
    诸葛孔明在世时还好说。
    一旦诸葛孔明逝去,又有谁能完全驾驭得住冯明文那等才智无双的人物?
    总不能指望冯明文当第二个诸葛孔明吧?
    只看冯明文做事以利为先,陆瑁就不相信他能做第二个诸葛孔明。
    怀着这样的心思,陆瑁在见过汉家天子之后,又去了丞相府,想要向大汉丞相辞行。
    谁知最后出来的,却是丞相长史杨仪,只言丞相在入冬时微感风寒,身有不适,不见客久矣,所以由他代丞相来见吴使。
    陆瑁在初至汉中时,正值天热之时,那时就见过诸葛孔明一面。
    那时就看到大汉丞相面有病容,身体看起来很是虚弱。
    没想到此时竟是得到丞相久不见客的消息。
    他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诸葛孔明比自己的兄长(即陆逊)也不过是大了两岁而已。
    但因为劳累过度,看起来却是比自家兄长老了一辈。
    如今已是身病体弱,看起来甚至已经没有数年之寿。
    想起十二年前,汉国经夷陵之败后,几近灭国。
    正是因为有诸葛孔明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这才有了今日之盛。
    此等大才,却即将陨落。
    惜哉,惜哉!
    在惋惜不已的同时,陆瑁又有些庆幸。
    毕竟以汉国如今的锋锐,若是再给诸葛孔明十二年之寿,那将何等可怕?
    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情,陆瑁与杨仪说了一些吴汉交好的话,便告辞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没有见到的大汉丞相,此时正在丞相府的某个房间里,接见了悄悄前来的李遗。
    李遗过来,是向诸葛亮禀报自己与秦博见面过程和结果的。
    大汉丞相靠躺在专门定制的大椅子里,身上盖着细绒毯子,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清瘦无比的面颊,双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原本高大的身材,已经完全佝偻了下去。
    唯有那双眼睛,仍是闪着精光,暗示这位看起来已经是风烛年残的老人,并不是外表那般简单。
    大汉丞相听完李遗的禀报,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略略点了一下头。
    在捂着嘴又咳了一下后,这才说道:
    “这种事情,我是放心那小子的。真论起用管仲之术图谋他国,这天底下,怕没几人能与他相比。”
    “他要怎么做,就交给他去做好了,记得到时候知会陛下……”
    此次吴国求马,差点就打乱了大汉进取关中的步伐。
    幸好此子知自己心意,竟是把此事生生往后拖了两年。
    说到这里,诸葛亮顿了一下,然后苦笑道:
    “是真的老了,精力不济,都忘了那小子身边……”
    李遗听到这里,连忙垂首。
    因为张四嫂和兄长的事情,太过复杂,水也有点深,非是现在的自己所能置喙。
    大汉丞相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魏国……”
    丞相这一句话,李遗倒是听明白了。
    因为这批蜡烛,兄长原本是打算用到魏国身上的。
    而丞相现在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挥师北上,从魏国手里夺下关中。
    按丞相以前事无大小,皆亲自过问的性子,像这种对付魏国的事情,怕不是要细细问一遍。
    但如今却是轻飘飘地一句“交给兄长”就算过了。
    正如丞相自己说的,精力已是大为不济了。
    如今除了军中之事,以及一些朝中大事,丞相仍然过问之外。
    剩下的日常政事,基本都是由尚书台处理。
    诸葛亮又咳了一下,看向李遗:
    “这些日子,李都督现在身体如何?还好吧?”
    丞相口里的李都督,自然就是一直在南乡疗养的李恢。
    李遗一听,连忙回答道:
    “有劳丞相关心,大人入冬以后,也染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痊愈,就是有些惧寒。”
    丞相一听,不禁叹了一口气:
    “南征之事,犹在昨日,没想到德昂亦是病弱至此了。”
    人老了,就是喜欢怀念从前。
    再想起子龙已经数次病危,若不是有南乡医学院在,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诸葛亮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不知吾生前还于旧都,犹可望乎?
    “丞相?”
    李遗看到丞相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由地试探着喊了一声。
    诸葛亮勉强笑笑,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招了招手:
    “你且靠近些。”
    李遗连忙上前。
    “吾近来越发感到昏花,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故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明年二月一开春,我就打算派你去凉州一趟,越早越好,到时你千万记得提醒我一声。”
    李遗连忙应下。
    诸葛亮吩咐完事情,挥了挥手,示意已经没事了。
    李遗悄悄地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待他出了丞相府,只听得街道上有人喊了一声:
    “下雨雹(即冰雹)啦!”
    街道上的行人立刻躁动起来。
    李遗吃了一惊,抬头看去,但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沉的。
    民舍的屋顶上响起了唏唏哩哩的声音。
    比黄豆小一些的雨雹散了下来……
    汉中下雨雹,算得上是极为少见。
    不少行人纷纷伸脖仰头观看,甚至还有人伸手去接。
    这场雨雹的时间并不久,仅仅是过了一会就没了声息,似乎只是在告诉百姓,冬日已经到来了。
    但李遗刚与丞相说完兄长之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是往西北方向看去。
    这两年的冬日其实还算正常,前年甚至要比往年暖和一些。
    看来今年似乎要冷很多。
    希望凉州那边,不要再有白灾才好。
    因为前往凉州的路上,冰雪一般是二月才化,那个时候行人才能方便行走。
    但商队一般都会在三月才出发,因为那个时候道路才算好走。
    而丞相打算二月一开春就派自己前往凉州,看起来比较着急。
    能让丞相着急去办的事情,都不会是小事。
    而一场让凉州措手不及的白灾,则极有可能会影响丞相的计划。
    相比于李遗的担忧,冯刺史却是迎来难得的清闲时刻。
    在西北,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猫冬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正好,冯刺史的府上,有这个条件。
    起锅,放底料,开火。
    案上摆着羊肉鹿肉猪肉狗肉鸡肉鸭肉……
    薄的被切得比纸差不了几分。
    韩龙切肉的技术,越发地好了。
    厚一些的肉,就如那大鸡腿,鸡皮下面,居然还可以看到淡黄色的脂膏。
    大开房门,外头的雪景,边吃火锅,当真是一件人间美事。
    冯家与赵广算得上是通家之好,冬日里没事,赵广一有空,就带着黄舞蝶过来窜门蹭吃蹭。
    双双和阿虫正是好动的年纪,最是喜欢这种热闹。
    围绕着案几跑来跑去,互相追逐,嘻笑。
    边上被放在车子里的阿顺,跟着凑热闹,不住地手舞足蹈咯咯笑,似乎是在给自己的阿姊阿兄打气。
    晶莹的口水不住地往外滴……
    黄舞蝶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那里,时不时地使唤赵广一声,然后挑衅地看向关姬。
    赵广乐得跟哈巴狗似的,嘴巴一直就没合拢过,就差伸出个舌头了,围着黄舞蝶不停地嘘寒问暖。
    关大将军气度雍容,对黄舞蝶的挑衅似乎视而不见,她毫无烟火气息地帮阿顺擦了擦口水,然后这才悠悠地瞟了一眼黄舞蝶。
    张小四没资格同两位大佬相争,她低着头,专注地调着蘸汁,似乎当什么也看不见。
    倒是冯府的两个小妾,此时却是没了踪影。
    准备坐到主位上的冯刺史有点奇怪,不禁问道:
    “阿梅呢?”
    按道理,这种全家宴,李慕不说,阿梅基本都会亲自上手给自己挑好火锅材料。
    “不是已经派人去催了吗?怎么还没到?”
    关姬也觉得有些奇怪,目光看向一直不吭气的张小四。
    张小四目光飘忽,看了一眼黄舞蝶的大肚子,嘴里回道:
    “催过几次了,说是不想吃。”
    “两个人都不想吃?”
    冯刺史挟起一块鹿肉放到火锅里,示意大伙开动,同时问了一句。
    “对,都说吃不下饭。”
    这可奇怪了。
    冯刺史皱起眉头,看向关姬。
    关姬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道,她再次看向张星忆:
    “府上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张星忆的小嘴在飞快地动着,嘴里的肉烫得她不住地呼气:
    “阿虫昨早上偷懒,没起来练武算不算?”
    阿虫吓得脸都白了。
    那就是没事……
    冯刺史更疑惑了,自家后院一向安宁,两个小妾怎么回事?
    吃过火锅,冯刺史实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前往阿梅的小院。
    “怎么不去吃饭?肚子不饿吗?”
    冯刺史一进屋,开口就问了一句。
    阿梅一看到冯刺史进来,连忙过来给帮忙解下他的披风。
    一边细声解释道:
    “妾这两日总是觉得吃不下东西,今日就想饿上一顿……”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闻到冯刺史身上的火锅味,脸色就是一变,捂住嘴巴,“呕”地一声!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让医工过来看?”
    冯刺史连忙扶住她问道。
    阿梅没空回答,把冯刺史推开,连连作呕。
    看到她这模样,冯刺史心头一跳!
    “阿郎,莫要过来,妾闻不得你身上的味道……”
    听到阿梅破天荒地说出这种话来,冯刺史不怒反喜。
    他伸长了脖子,小心地问道:
    “好好好,我不过去,你……你是不是有喜了?”
    阿梅好不容易才停下了作呕反应,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冯刺史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不由搓着手,又惊又喜。
    “怎么不早说?自己还瞒着?”
    阿梅低着头,细声解释道:
    “这不是还没有完全确定,所以妾想再等几日再说。”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这肯定是有了!”
    老子好歹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老有经验了。
    “我身上的味太重,不适合在这里久呆,你先好好歇息,我先去换衣服再来。”
    冯刺史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生怕自己在里面呆久了,会污染屋里的空气,连忙安慰了阿梅一番,然后退了出来。
    退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一事:
    “知道什么时候怀上的吗?”
    阿梅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呐呐说了一句。
    若不是冯刺史侧耳倾听,他都听不到阿梅说的那句:
    “应该就是阿郎说要战个痛快的那晚……”
    这个话,即便是冯刺史脸厚如墙,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但他很快就是一个激灵:
    “那慕娘……”
    阿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转身跑到里间。
    冯刺史呆呆站在门口,好半天这才一拍手,叫道:
    “噫!中了,一炮双响!”
    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巧合,自己应该怎么跟细君解释?
    更重要的是,张小四知道了会怎么样?
    记得那一晚,自己是一怒之下,离开了张小四的房间……
    一念至此,冯刺史的血液像是突然被大雪冻住了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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