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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69章 欺人

    老天爷才给了两年的好年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极寒冬日。

    但两年的好年景对于冯刺史来说,已经足够了。

    第一批参加考课的士子,从一过来就是从工头干起,现在都已经结束考核,正式进入仕途了。

    再加上又有工程队的技术支持,还有兴汉会不计成本的钱粮支持。

    要是这样还扶不起凉州,那冯刺史就可以回锦城的庄子养老了。

    等魏军进入蜀地的时候,再收拾细软,带着一家老小跑路南中。.

    既然冯刺史没打算以后跑路南中,那么凉州的发展至少就是合格的。

    虽然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但凉州水利工程已经算是初具规模。

    当然,是指以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利水平而言。

    前几年的那场白灾,冯刺史收拢了大量流民进行以工代赈,投入了海量的钱粮,此时终于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兴水利,开良田,牧牛羊……

    更别说大汉在早些年就已经积累下了毛纺技术,如今得了凉州这块天然牧场,在彻底解决了原材料供应之后,毛料产能开始得到释放。

    往来于凉州的商队不绝于路,给凉州带来极大的人气。

    被羌胡之乱困扰了百余年的凉州,终于再一次迎来了它的安宁与发展。

    此时的凉州,已经不是一场白灾下来,就能让冯刺史跳脚不已,让大管家张小四小心地数着米粒下锅的凉州。

    已经是有了一定抗灾能力的凉州。

    与凉州的平静不同,远在阴山脚下的轲比能的脸色却是面色阴沉,甚至比正飘着鹅毛大雪的天空还要阴沉。

    对游牧于大漠上的胡人来说,阴山南边,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大河自南而来,向西而去,最后又再折向南边,圈起了一片水草丰茂的肥美之地。

    北边的阴山,阻挡了自北而来的寒风,乃是难得的过冬之地。

    但阴山阻挡得了北下的寒风,却挡不住天空飘下的大雪。

    雪太厚,放眼望去,除了白茫茫一片,再没有其他颜色。

    似乎上天已经把一切都打包好了,准备把这里的活物都带走。

    即使是从大漠迁到了这里,胡人仍是逃不过上天最残酷的惩罚:白灾来了!

    阴山脚下的白灾远比大漠上的要轻得多。

    但就是再轻的白灾,那也是白灾。

    这种程度的白灾,对胡人的渠帅、贵族、长老们,或者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对于那些普通牧民和羊奴来说,那就是灾难。

    区别就在于,是大灾难还是小灾难。

    换成别的部落大人,可能就是心疼一下被冻死的牛羊。

    在心疼之余,甚至可能还会有人庆幸自己占了阴山脚下这一片草原,损失比以前要小得多。

    但轲比能不一样。

    他从一个小种部落大人一步步成为草原上最大的霸主,靠的绝不是和那些普通大人一样的短浅目光。

    他靠的是勇敢善战,靠的公平分配战利品,这才被众人推举为首领。

    最早的时候,河北战乱,不少汉人北逃出塞,轲比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汉文化。

    除了教会部族众人跟随旗鼓进退以外,轲比能在兼并诸多部族的过程里,同样也知道了什么叫收拢人心。

    所以并州一战,轲比能被秦朗击败后,元气大伤,甚至被逼逃离边塞。

    但是因为人心尚在,他仍能很快重新聚拢了一批人马,回到边塞,发展势力。

    因为大汉对关中的强大压力,司马懿为了加强北边的防卫,大力清洗了北地郡一些与大汉眉来眼去的部族。

    但这也仅仅是以攻为守的做法。

    对于更北的九原故地,魏国的势力甚至是进一步收缩,司马懿根本不会浪费一兵一卒在不必要的地方。

    这就给了轲比能极好的发展机会。

    再加上这几年凉州军以练兵为名,频频出塞,扫荡西部鲜卑。

    西部鲜卑不少人成了凉州的劳力。

    剩下的,要么北逃,要么东窜。

    位于东边的轲比能捡了个大便宜,借机吸引不少东逃的昔日族人。

    随着西部鲜卑的溃逃,前汉时就开辟出来的草原丝绸之路又重新开通。

    轲比能从凉州方面得到了不少资助,势力更是进一步膨胀。

    从这方面来说,轲比能在情感上,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冯郎君,其实是相当感激的。

    正是因为听从了冯郎君的建议,把庭帐从雁门附近迁到了九原故地,自己的部族才能这么快重新发展起来。

    九原故地虽然紧挨着北地郡,但因为有汉人在东面的压力,关中的魏人对北边反而是不暇顾及。

    而汉人为了拉拢自己对付魏人,还会给自己不少好处。

    若是仍在雁门附近,只怕没有这般轻松。

    有困难,找汉人。

    轲比能再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大雪仍是没有一丝要停的样子。

    “来人,去把刘郎君请过来!”

    河套地区的胡人,对大汉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在收复关中以前,他们能起牵制关中魏军的作用。

    在收复关中以后,他们又关系到大汉经营河套,巩固关中的成败。

    冯刺史大力打通草原丝绸之路,自然不是为了单单给那商队往来贩卖货物。

    凉州刺史府肯定是要派出人手进入河套,与轲比能建立起关系。

    石苞在军中有任职,不能长期在外,所以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就是刘汉子刘良。

    刘良得到通知,裹着一件熊皮大衣就赶过来:

    “轲首领,你找我,可是有事?”

    “刘郎君,外面太冷,先进来说话。”

    轲比能看到刘良,早就收敛起那阴沉之色,换上了一副笑容,把他拉进自己的大毡帐里。

    毡帐的正中间,火塘正烧着干粪,猛一进入帐中,刘良差点就被呛得流下泪来。

    也就是刘汉子一直在在胡人堆里厮混,早就习惯了胡人的一切,要不然还真忍不住。

    他坐到火塘前,拿起树枝挑了几下,把火塘里的干粪挑松一些,呛人的烟这才少了。

    轲比能跟着坐到火塘前,倒了一杯热好的奶茶递给刘良:

    “来,刘郎君,喝口暖暖身子。”

    轲比能身为部族大首领,生活却是不比其他普通大人奢侈多少。

    唯独这份奶茶,却是万万不能少的。

    特别是在这种天气里,一天不喝,心头就烧得慌。

    偏偏茶叶,却是珍惜之物,所以这也算是轲比能少有的特权之一。

    刘良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好几口,这才舒出一口气:

    “这雪下得,可真够大的。”

    轲比能点头,赞同道:

    “是啊,就算是呆在帐里,都感觉到冻人……”

    刘良看了一眼轲比能,说道:

    “轲首领,不是我说,你真要是听了我的话,把从西边逃过来的人抓起来当劳力,我再给你出一些会烧砖的工匠。”

    “这用不了一年,五进五出的大房子都能给你盖起来,到时候你住在这大房子里头,不知有多暖和。”

    “何至于现在还住在这种毡帐里挨冻?”

    轲比能嘴角一抽,眼前这个家伙,一直极力劝说自己盖大房子,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思?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刘郎君啊,那些人好歹也算是以前的族人,势穷来投我,我若是把他们当成羊奴一般对待,草原上的其他人会怎么看我?”

    “再说了,我大鲜卑在草原上游牧惯了,不像汉人一样习惯住房子。”

    刘良砸了砸嘴,心道你特么的一个胡人首领,居然还学会了收买人心,你究竟想干什么?

    还不习惯住房子?

    凉州那么多胡人,哪一个不想住大房子,就你特殊?骗鬼呢!

    他心里想着,同时挑起大拇指:“轲首领仁义,怪不得能得草原诸部拥戴。”

    轲比能谦虚道:

    “哪里哪里,我这也不是为了能早日恢复我大鲜卑的强盛,这才能配合冯郎君对付魏贼啊!”

    刘良呵呵一笑,你懂得真多!

    居然还知道我们扶持你是为了对付魏贼。

    “轲首领有心了。”

    轲比能真诚地对刘良说道:

    “所以我这一次请刘郎君过来,其实是想请刘郎君帮一个忙。”

    “轲首领请讲。”

    轲比能脸上出现了忧虑之色,忧心忡忡地说道:

    “刘郎君,不瞒你说,这一场大雪下来,不知族里会有多少牛羊丁口冻死,特别是那些刚回归族里的人,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啊!”

    所以我才让你多盖些房子,早点榨干他们的价值嘛,谁叫你非要收留他们?

    刘良正在嘀咕,只见轲比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刘郎君,我知道你在这里,有一个仓库,里头有不少毛料……”

    话还没说完,刘良“扑”地一声,把刚喝入嘴里的奶茶喷了出来。

    奶茶浇到火塘里,“哧”地一声,冒起一阵白烟。

    刘良不可置信地看向轲比能:

    “你说什么?!”

    “我是说,刘郎君,你仓库里的东西,现在也用不上,不如先借我用一用,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再多还你些就是。”

    轲比能很是诚恳地说道。

    操!

    若不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刘汉子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掏出腰间的匕首,当场捅死眼前这个王八蛋!

    轲比能所说的仓库确实是有的。

    从凉州自主过来的商队也好,凉州派过来的使团也罢,往来多了,东西就多,那就需要地方存放。

    又或者从胡人手里收上来的东西一时半会不能完全运走。

    所以自然就需要这么一个仓库。

    虽然不大,但里头却实实在在是存了一些东西。

    仓库里甚至还有刘良交好各个部族所需的一些特殊物资。

    毕竟谁不知道刘汉子最喜欢与胡人交朋友,如今来到九原故地,交好一些部族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对不对?

    刘良作为凉州派到河套的亲善大使,虽然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但难道轲比能不知道他是代表冯刺史过来的?

    如今轲比能竟把主意打到这个仓库上,怎么不让刘良又惊又怒?

    往小里说,我刘汉子交朋友,从来只有我主动送东西出去,没有人敢说从我手里白拿东西,你老轲可算是第一个了!

    往大里说,老轲你此举,是不是不太给凉州脸面?

    反正刘汉子觉得这就是不给冯君侯脸面。

    他心念如电转,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之后,马上又是哈哈一笑以作掩饰:

    “好说好说,我自到阴山,受轲首领帮助良多,如今轲首领既然开了口,我又岂有不应之理?”

    轲比能大喜:

    “好,那吾就在此替族人谢过刘郎君!”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从某个角落拿出珍藏的烈酒,直接倒了一碗给刘良:

    “干了这碗酒,你就是我轲比能最好的朋友!”

    刘良大骂道:“干!”

    等刘良从轲比能的毡帐里出来,步伐已经有些飘浮。

    一直等在帐外不远处的两个侍卫看到刘良出来,连忙迎接上去:

    “刘郎君?”

    刘良面色通红,摆了摆手,“呃”地一声,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回去再说。”

    待被两人扶回住处后,刘良躺在厚厚的羊绒毯子里,开始破口大骂:

    “役夫小儿,其父幸倡,其母科雉……”

    冯君侯自出山以来,南有鬼王之称,北有山神之谓,不拘蛮胡,谁人敢轻掠其缨?

    刘良抱着这条大腿,这些年在胡人那里混得是风生水起。

    顺风顺水惯了,突然遇到轲比能这样欺负到头上的,自然就是心气不顺。

    “刘郎君,没事吧?”

    刘良骂了好一阵,这才吐出一口气:

    “没事。你们把仓库里君侯送过来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另外找个地方放起来。”

    “郎君,这是为何?”

    刘良把轲比能所提的要求说了一遍。

    当场就有人皱眉道:

    “刘郎君,轲比能此举,似有欺人之嫌……”

    刘良身边,有一什侍卫,分别出自亲卫营和暗夜营,被冯刺史专门派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暗夜营和亲卫营,是唯二两个由冯刺史亲领的营队。

    亲卫营在明,主防卫,暗夜营在暗,专刺探。

    这几年又有韩龙这种高手在里面当教练,足见精锐。

    这些人被派出来保护刘良,可见冯刺史对刘良九原故地之行的重视。

    但见刘良冷笑一声:

    “吾岂能不知耶?轲比能此人,虽是胡人,却也算是一方雄主,又岂会轻易受人所控?”

    “他这一次,未必没有存了试探君侯的意思,故吾才暂顺其意,待开春之后,再禀报君侯,看君侯如何定夺就是。”

    待到第二日,轲比能召集族人,把汉人仓库里的东西分发下去,引得众人一阵欢呼轰动。

    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刘良,远远地看着有不少人直接对着轲比能跪拜下去,脸色难看之极。

    借吾之物收买人心,得利的是他,吾却是半分情也没领到,实是亏大了。

    他正念叨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当场就有些发白。

    若是轲比能仅仅是想利用这个事情来收买人心那也就算了。

    但是,若他的目的不止于此呢?

    若是他想要再借其他东西呢?

    万一有人言:汉人在这里囤了这么多东西,却眼睁睁地看着吾等遭受白灾无动于衷……

    刘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脸上现出极是懊悔的神色:

    “吾大意了!没想料到这一层,匹夫可恨,竟欺吾年少不懂事……”

第0970章 蝴蝶扇动的翅膀

    看着轲比能在那边收买人心,刘良的手有好几次都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腰间的匕首,然后又数次放下。

    不是不敢,而是不值得。

    若是换了靠近凉州关塞一点的胡人渠帅……

    不,不用靠近凉州,就是靠近安定郡都没问题,刘良说捅死就捅死了。

    捅死之后,说不得还能借着冯郎君的威名,直接收拢残部。

    最不济,也可以在身边这队专门杀人放火的精兵的护送下,逃回关塞内。

    但这里不行。

    远离汉军关塞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轲比能和别的胡人渠帅不一样,此人太会收买人心了,深得族人敬重。

    真要冲动之下,弄死了轲比能,自己这一批人别说是收拢胡人残部,不被胡人剁成肉酱,能留下全尸就算是幸运。

    最最重要的,这么一来,肯定会打乱冯鬼王的计划。

    刘良这么些年来,好歹也是混了一个刘汉子的名声,早已不是当年敢跟冯鬼王抢女人的愣头青。

    虽然不知道冯鬼王对九原故地的胡人准备做什么,毕竟深谋远虑阴鬼王嘛。

    但轲比能在冯鬼王的计划里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这应当是没有疑问的。

    想通了这些,刘良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不值得,不值得……

    催眠强迫自己念头通达。

    虽然刘良后知后觉,想通了自己目前可能的危险处境:

    但凡有人鼓噪一声,群情激愤之下,自己这伙人,怕是难以逃出九原故地。

    但准备跑路的念头仅仅是在刘良心里打转了两圈,就立刻被他掐死。

    就这么跑了,这才刚下完雪,冰天雪天的,能不能跑得掉不说。

    就算是能跑回去,就算冯鬼王不会说什么,但自己以前辛苦立下的功劳指定是被抵消了。

    在榻上辛苦立下的功劳也是功劳好不好?

    而且以后别说是冯文和,就是冯鬼王倒台了,其他人上来,估计也不会有人再愿意用自己。

    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那自己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呆在锦城混吃等死呢!

    “不能就这么跑了!”

    刘良跌坐回帐中,嘴里叨念不止。

    在这等情况下,他的心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疯狂转动了起来。

    轲比能此人,野心不小,可堪称是胡人之枭雄。

    之前被魏国打得大败,还是在凉州有意无意地帮助下,这才能在短短时间内重新有了些声势。

    他就是真想要跟大汉翻脸,那也必须是在翅膀硬了以后。

    这个时候翻脸,难道他还能去投靠魏贼?

    不是刘汉子瞧不起魏贼,而是……魏贼一年才能给轲比能多少好处?

    这年头,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

    没有钱,那也得有吃有穿吧?

    魏贼自己还得找门路从大汉换毛料呢!

    刘汉子来到九原故地,也不是光顾着睡胡女。

    好歹也是跟几个部族的大人联络了一些感情。

    对九原故地的胡人部族,还是有了解一点的。

    轲比能手下,除了自己的部族,还有大大小小的部族。

    以前轲比能威势冲天的时候,就算是大部族的大人,那也是说杀就杀,没人敢不服。

    比如说步度根的兄长扶罗韩。

    而且还是在盟誓大会上当众杀了,杀了之后,还吞并了扶罗韩的部族,那可是拥兵数万的大部落呢。

    不过现在么,与以前相比,又大不一样了。

    折了翅膀,还没有养好伤的雄鹰,敢乱振翅高飞就是摔死的下场。

    能从凉州拿到那么多的好处,轲比能真要说翻脸就翻脸,底层的胡人不懂,难道那些部族渠帅也不懂?

    原本能从凉州拿到好处,你说断就断了,总得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吧?

    凉州离九原故地那么远,威胁是没有的。

    收买人心这种理由,轲比能敢说出口吧?

    更别说轲比能这般大肆收买人心,恐怕……未必是所有胡人愿意看到的呢!

    想到这里,刘良精神就是一振,竟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危机危机,可不就是有危就有机?

    “来人,备礼。”

    “郎君要去哪里?”

    “此次白灾,只怕有不少部族遭到损失,吾以往受他们款待,此时岂能袖手旁观?”

    刘汉子一甩袖子,正义凛然地说道:

    “吾就算是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要去安慰一下他们。”

    侍卫应下,正待出去准备,只听得身后刘汉子特意吩咐道:

    “记得多准备两块香皂。”

    “啊?”

    但听得刘汉子喃喃地说道:

    “胡人朋友好客,万一今晚留我住宿,终是不好违背人家好意……”

    听到这个话,侍卫差点闪了腰,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什么,神色复杂地离开了。

    洗澡时专门用来清洁身上污物的东西,这个时代不是没有。

    有一种叫澡豆的,乃是以脂膏捣成泥,再配以磨细的豆粉,还有各种香料及中草药。

    不但能去污,还能增香。

    但这年头,就算是在已经推广圈养的大汉,平日里能吃得起脂膏的人家,那就算是富有之家。

    更何况用来洗澡?

    更别说还要加香料。

    除了顶极富贵的人家,谁知道澡豆长什么样?

    而且澡豆做起来麻烦,原料又不好找,更别说运输和储存。

    哪像香皂?

    整整齐齐的一块,包起来就揣着走,想去哪就去哪。

    这个玩意,简直就是行走草原的必备利器。

    因为它,草原上胡女的吸引力至少比以前提高了五十到七十个百分点。

    现在哪家商队进草原也好,向西走西域也罢,香皂都是必需品。

    常年与胡人联络感情的刘汉子,又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重新振奋了精神之后,刘汉子又把自己全身上下收拾了一番。

    身为大汉皇亲,基因基本差不到哪去。

    毕竟数百年来,皇家一直有众多的美女资源帮忙改良基因。

    比起冯鬼王这等土鳖,刘汉子对自己的相貌那是相当的自信。

    可惜这年头,优秀女子比较有内涵,看重的不仅仅是相貌,惜哉,惜哉!

    准备完毕后,但见一位风流倜傥的汉家郎君,领着三五个随从,悄悄地避开了人群,向着某个方向溜去也!

    求生是一种强大的本能。

    刘汉子仅仅是感觉到自己可能受到威胁后,尚且想办法主动反击。

    吴国校事府吕壹等人的感觉已经不是自己可能会受到威胁,而是有人直接亮剑,剑锋所指,正是自己等人的喉咙。

    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吕壹等人又如何会甘心受缚?

    秦博从凉州回到吴国的消息,让吕壹等人大喜过望。

    待使团向陛下禀报之后,吕壹便迫不及待地把秦博召来,引入密室问道:

    “汝前番来信,只言在凉州有意外收获,信中却是语焉不详。如今归来,还请细细与吾等道来。”

    “就是就是,既言收获,可是能让陛下更加重视校事府?”

    与秦博同为吕壹左膀右臂之一的钱钦,亦是有些语气急促地问道。

    秦博此行,明着是去参与战马交易之事,暗地里实是去汉人那里寻找门路。

    所以在陛下召见使团的时候,他自然是不可能把自己私下里与汉人达成的交易说出来。

    要不然只会让使团的人白白沾了功劳。

    甚至有可能会暴露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让朝中的对手有所警惕。

    对于校事府来说,此时正是敏感时刻,秦博傻透了才会把自己独家掌握的交易渠道当众说出来。

    此时校事府,周围都是自己人,秦博这才掩饰不住自己的喜色:

    “回中书,在下走详说之前,还请中书看看此物。”

    秦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吕壹接过来一看,不禁惊讶地说道:

    “这是……蜡烛?”

    “正是!中书且看,是不是又圆又滑又美又白?可算是上品之物?”

    秦博这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拿又圆又滑又美又白的东西去卖,此时自然就是脱口而出。

    “确是上品……”吕壹说着,却是有些皱眉道,“可是此物又与汝此行收获有何关系?”

    明珠他都不知见了多少,区区一根蜡烛,自是不会放在他眼里,他略看了一下,便有些不耐地把蜡烛递给身边的钱钦,

    他现在关心的,就是究竟与那“小文和”谈成了什么。

    “吕中书,汉人答应我们,明年给我们至少三万支这等上品蜡烛专卖……”

    吕壹一听,猛地瞪大了眼:“三万?嗯?嗯!”

    然后突然转身,劈手就从钱钦手里把蜡烛夺了回来,举到秦博面前:

    “这个?三万支?”

    秦博肯定地点头:“不低于三万。”

    “专卖?”

    “没错,汉人说了,这等上品,这世间只有他们有,大吴现在只有我们能从他们手里拿到货。”

    吕壹闻言,不禁低头向手里的蜡烛看去,细细摩挲:

    “好东西啊,好东西,又圆又滑又美又白,当真是好东西!”

    吕壹摸了一阵,这才突然想起一事,然后重新抬头问道:

    “可是像那红糖一般,每年都三万支?”

    秦博得意一笑:

    “明年的三万支不过是个底数,只要我们能在吴地卖得好,以后只多不少。卖得越好,他们给得就越多。”

    “好!好!好!”

    吕壹终于忍不住心头的狂喜,大笑起来。

    钱钦也跟着笑道:

    “汉人怕是不知,论起进行买卖,在吴国怕是没人能比得过校事府。”

    众人皆是跟着大笑。

    这些年来,校事府为了给陛下的少府敛财,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甚至不少山泽都被圈了起来,不许外人进入。

    真要有了专卖之权,而且还是这等上品之物的专卖,就是躺着都会有人送钱上门。

    比如说现在的红糖,从张家手里拿不到份额的,真有门路的人,甚至会私自跑去蜀地寻货。

    虽然从蜀地也拿不到多少,但总比连尝一口都没资格的强。

    但校事府真要拿了蜡烛专卖之权,以后哪个不长眼的敢从蜀地私自拿货,那就是寻死!

    笑毕,秦博又接着道:

    “说起红糖,吾此次前往凉州,与那冯文……呃,冯郎君见面,亦得了承诺。”

    “哦,快,快快道来。”

    秦博便把冯郎君答应了若是能在荆州改粮为甘蔗,亦可分出红糖份额给校事。

    还有快则明年,慢则后年可供毛料专卖等事亦细细说了一遍。

    只听得吕壹等人皆是眼放绿光。

    红糖毛料等大宗物资,校事府早就垂涎久矣!

    只是就算是搞定了张家,打不通汉人那边的关系,那亦是无用。

    更别说张家与冯郎君关系匪浅,打压了张家,那就算是得罪了冯文和,以后这些货,那就可能再没有机会拿到手了。

    所以校事府就算是再怎么眼红张家手里的渠道,但也只能把**压在心底,不敢轻动。

    这一次趁着战马交易的事情,校事府派出秦博,就是想要前去汉国试探一番,看看究竟能不能分得一杯羹。

    没成想事情却是这般顺利,如何不让校事府诸人狂喜不已?

    “秦校事此次,当真是我校事府的大功臣是也!”

    吕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誉,“陛下府库空虚,若是校事府能解陛下之忧,试看谁人还能轻易动摇吾等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对极对极!”

    ……

    众人皆是深以为然。

    自从李衡在陛下面前进言以后,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什么,而且校事府也极力补救。

    但陛下的态度,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听说陛下当时面有愧色。

    比如说李衡后面非但没有事,反而是被任为诸葛恪的军中司马。

    特别是后面这个事情,简直就是在打校事府的脸面。

    偏偏吕壹等人行事,比起以前来,不得不小心许多。

    秦博此行归来,等于是终于打破了眼下这个局面。

    心头的大石头一去,吕壹终于故态复发,但见他面露怨毒之色:

    “李衡之事,照目前看来,十有**乃是东宫之谋,要不然李衡那厮,又何以当了诸葛恪的司马?”

    东宫四友,诸葛恪位居首位,同时他还是太子最看重的幕僚。

    “没错,东宫那边,料来当是为了江夏太守刁嘉与侍中是仪两人出头。”

    钱钦向秦博解释道,“李衡此人,乃是荆州人士,与荆州世家的习家乃是姻亲。而诸葛家……呵!”

    如今的诸葛瑾,位列大将军之位,一直镇守荆州,名义上可算得上是荆州第一大家族了。

    所以秦博一听就马上了然。

    江夏太守刁嘉有“谤讪朝政”之嫌,百官在校事府之威势下,莫有敢言者,唯有一直辅佐太子的是仪,不肯承认。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看来东宫这一回,是利用荆州世家对校事府动手了。

    “东宫也就罢了,太子一直看校事府不顺眼,屡次上书陛下,言吾等之过。”

    吕壹咬牙道,“但荆州世家这一回,居然敢伸这么长的手,怕是动错了心思!吾动不了太子,难道还动不了他们?”

    “没错,这些年荆州世家从汉人手里拿了多少红糖,这一回,我们得了冯明文的应承,正好可以利用此事如此如此……”

    钱钦目光闪烁,阴冷一笑。

    现在校事府也有红糖专卖的权利,荆州那帮世家那就算是竞争对手了。

    他们拿得多一些,就相当于从校事府嘴里多抢了一口吃的,这如何能忍?

    动不了张家,是因为张家与小文和有关系。

    荆州世家能和小文和有什么关系?

    听都没听说过!

第0971 不谋一世者,不足谋一时

    这些年来,在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下,大汉得到了飞速地发展。

    但这种发展是扭曲式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畸形。

    从冯鬼王提出迁南中夷人以实汉中的计策开始,或者说从冯鬼王到第一次来到汉中的那一刻开始。

    大汉的历史就已经拐了一个弯,一头扎进了一种叫作原始积累的阶段。

    历数下来,从南中到汉中,再从汉中到陇右、凉州,关塞之外也未能幸免。

    种植园、牧场、草场、工坊、矿山等这些地方没日没夜辛苦劳作的工人。

    被大族隐藏起来无法出现在阳光底下的人口,胡夷被掳的无数劳力等等。

    这些年来,甚至相当一部分的世家大族,都肢解成大汉膨胀发展的养料。

    管你是尊贵的世族人家出身,还是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农奴,亦或者是汉地之外的胡夷。

    在滚滚的历史洪流大势面前,众生平等,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有亡自然会有昌。

    大汉连年对外用兵,民间百姓竟是少知徭役之苦,生活水平甚至不降反升。

    所谓民间百姓,自然是指在官府登记在籍的丁口人家,官方正式承认的大汉百姓。

    至于其他的,大汉管不了那么多,也没办法管。

    此可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即便如此,以大汉现在的国力,也仅仅是能对魏国保持战术进攻,战略相持。

    冯刺史刚刚膨胀了一下,想要来个双线操作,就被张小四骂得狗血喷头,不得不进行自我反省。

    以大汉现在的实力,想要加强对荆州的控制,仍然还是有心无力。

    所谓有心无力,但凡是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士,大多都是深有体会。

    冯刺史虽然正处于风华正茂,然这些日子以来,却已是提前尝到了这等滋味。

    “四娘,四娘,这白日呢,矜持一些,矜持一些……”

    刺史府的后院,冯刺史再一次被张家小娘子堵在厢房里。

    但见缩在角落里的冯某人面有惊恐之色,一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腰带,一手对着步步紧逼的张家小娘子连连摆手,求饶道。

    “呸!”张小娘子直接打掉冯刺史护在身前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矜持?别跟我提矜持!”

    “余这辈子,就是吃了矜持的亏,若不是当年太过矜持,阿虫现在就应该叫我阿母!”

    她的目光落到冯刺史被另一只手抓着的腰带上,冷冷地问道,“是你自己解还是让我来?”

    冯刺史越发地弓起腰,哀求道:“四娘,我这些日子,实是太过劳累,且容我歇一日如何?”

    “意思就是让我来?”

    张星忆呵地一声冷笑,毫不客气,踏步上前,正欲伸手。

    “四娘,四娘,这还是白日呢,要不等夜里……”

    冯刺史仍欲做最后的挣扎。

    “白日不好吗?你不喜欢白日?”

    张小四手头不停,“夜里还有夜里的事,岂能混为一谈?”

    冯刺史闻言,顿觉得老腰似乎有种针刺般地疼。

    虽然凉州的鹿场已经开始走上正轨,可是再多的鹿茸,也挡不住已经被阿梅和李慕的怀孕事件刺激得快要发狂的张小四啊!

    左右是逃不过了,冯刺史脸色发白,有些哆嗦地按住张小四的手,企图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四……四娘,不要急,我……我来,别撕,我脱……”

    下辈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去他妈的三妻四妾!

    最多……两个,不能再多了!

    冯刺史一边哆哆嗦嗦地宽衣解带,一边悔恨无比地想着。

    “磨蹭什么?快点!”

    张小娘子不耐烦地娇喝。

    冯刺史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讨好一笑:“就好了,就好了……”

    当年我娶细君的时候,看重的就是她的虎威镇宅之能,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她不出来拯救她的阿郎呢?

    就在冯刺史以为自己难逃一劫的时候,只听得外头突然有人在喊:

    “先生,先生可在?”

    “在!在!在!我在!”冯刺史此刻的心情,就如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突然看到牛头马面拿着生死本,给自己加了十年寿命。

    哪有不欣喜若狂之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才解了一半的腰带迅速打结。

    然后整了整衣冠,对着张小四说道:

    “四娘,外头有人找我,且容我出去看看!”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飞奔而逃。

    救了冯刺史一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个亲传弟子:傅佥和罗宪。

    要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冯刺史大舒一口气,老怀大慰,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子弟啊!

    虽然想要板着脸,作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但死里逃生的庆幸表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倒是傅佥和罗宪,看到自家先生出来,两人却是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互以目视。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冯刺史哪里还不知借机?

    但见他连忙说道:

    “嗯,可是有事不适合在这里说?走,且到前头。”

    说罢,大步一迈,三步并作两步,领头先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傅佥和罗宪自是不知自己在无意之间救了自家先生一命,两人又是互视一眼,这才互相推搡,不住地嘀咕:

    “你来说!”

    “你说!”

    ……

    “说说,找我什么事?”

    冯刺史特意出了后院,来到自己没坐值过几次的刺史官署房,关上了房门,这才开口问道。

    “先生,为何要让我们去吴国啊?”

    两人跟在冯刺史背后,悄悄划了一路的手势令,终究是傅佥输了。

    所以傅佥被罗宪推了出来。

    “学操船之术啊。”

    冯刺史早就猜到了两人的来意,顺口回道。

    “先生的操马之术乃是天下之冠,贼人闻之丧胆。先生为何不教弟子,却偏要弟子去学那什么操船之术?”

    罗宪跟着上前,着急地问道。

    过誉了过誉了,为师的操马之术没有你们想像中的那么厉害,现在看到马子就肾……心虚,嗯,心虚。

    冯刺史咳了一下:

    “这操……嗯,这骑军运用之法,不是为师吹牛皮,天下怕是无有人能比得过凉州军。”

    “关师母、赵师叔、刘师叔,皆是统帅骑军的顶尖之辈,你们只要想学,以后随时可以学。”

    “但这操船之术不一样,你们可知,为师又是与吴人交易战马,又是让吴人前来凉州学习骑兵,这才让他们答应教大汉操船之术?”

    “这可是千载一时不可逢的大好机会啊,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是想学,怕是也学不到了。”

    攻下关中后,鬼知道大汉与东吴的关系会怎么走?

    以孙十万贪眼小利而败大局的短视战略眼光,冯刺史自然是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到对方的信用身上。

    傅佥与罗宪年纪也差不多十七八岁了,虽说比起他们的先生初出山时,已经大了一两岁。

    但他们哪有他们先生当年的超越近两千年的眼光?

    只听得傅佥有些不乐意地说道:

    “先生都说了,凉州军骑战之法,天下无双,弟子学了骑战之法就可破敌,又何须去学那什么操船之法?”

    冯刺史一听,不禁“啧”了一声。

    看来今天不把事情说个明白是不行了,要不然就算是强令这两个小家伙去吴国,他们怕是也无心向学。

    只见冯刺史坐正了身,严肃地说道:

    “去,把椅子搬过来,今天我就好好跟你们说说,为什么要让你们去吴国学习操船之术。”

    傅佥与罗宪看到自家先生的这般神态,不禁对视一眼,不敢怠慢,连忙搬了椅子过来,坐下后腰杆挺得直直的,如同认真听课的乖宝宝。

    “说说,你们想学这骑战之法,是为了什么?”

    罗宪连忙举手。

    冯刺史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口。

    “灭贼平乱,还天下清晏,保百姓安宁,令子孙后代不复战乱之苦,复汉家威信,际天接地,无所不及。”

    冯刺史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思想没有落下。

    “现在我们所做的,乃是第一步,灭贼平乱,谁是贼?”

    罗宪和傅佥齐齐答道:“曹魏!”

    “那灭贼之后呢?这第二步,还天下平安……”冯刺史说到这里,敲了敲桌子,以示重点,“吴地算不算汉家天下?”

    这一回,两人有点迟疑。

    傅佥很快反应过来,大声道:“算!”

    罗宪先是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有些迟疑地看向冯刺史:

    “可是……可是,大汉与吴国,乃是盟国……”

    这时就看出两人的区别了。

    傅佥的大人死于吴人之手,然后又被皇家养于宫中,所以态度极是干脆。

    而罗宪则是从小就沉迷于武侠小说,对书中刻意传达的义气和信用看得极重,所以有这一层顾虑。

    冯刺史淡然一笑:

    “当初大汉与吴国盟誓时,孙权曾对邓将军(即邓芝)有言: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你们可知邓将军是如何应对?”

    两人齐齐摇头,同时眼中露出渴望的目光。

    很明显,这等事关国家大事的传闻,让两人很是感兴趣。

    “邓将军回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冯刺史直直地盯着两人,说道,“明白了么?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日大汉与吴国同盟,不过是为了能更好地伐贼。”

    “然十数年前,我大汉与吴人,前有荆州之恨,后有夷陵之辱,此可谓国之二大恨。现在不提,不代表以后不提!”

    “魏贼是我们眼前最主要的敌人,而吴国,则是我们魏贼之后的敌人,这一点,吴人知之,我们亦应知之!”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能因为大汉与吴国盟誓,就不提前做好与吴人为敌的准备。”

    傅佥挺了挺胸膛,罗宪则是涨红了脸:“先生,宪知错了。”

    “吾等为人行事,重信,重义,这是没错的。但不可把一国拟成一人,食肉者若是有此见,则国之灾难。”

    说两人为“肉食者”,是因为他们也参加了考课,正式进入仕途。

    毕竟身为冯刺史的弟子,不参加冯刺史主持的考课,却另寻他路进入仕途,则未免让人心生疑虑。

    反之,若是冯刺史的弟子都是经过考课进入仕途,那就说明考课以后只会越来越受重视。

    冯刺史再一次敲了敲桌子:

    “所以话又说回来了,吴人有大江天险,舟师又是天下第一,平灭魏贼之后,大汉精骑再强,能跃过大江否?”

    “吾让你们趁着这个机会去吴国学操船之术,乃是为了以后平定天下。若是你们不好好学,还谈什么天下清晏?”

    不用冯刺史说得这么明白,两人就已经回过味来了。

    这一次,连傅佥都有些羞愧:

    “先生,我们错了。”

    罗宪连忙跟着表决心,做保证:

    “先生请放心,我们到吴地后,一定会努力学好那操船之术。”

    冯刺史这才满意地笑了,起身走到他们跟前,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

    “这才是我的好学生,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天下久乱,贼人蜂起,不用怕没有仗打,就怕没本事领军。”

    “如今大汉不缺骑军步军,就缺水军,若是你们学好了,以后这水军将军,难道还会有人抢得过你们?”

    冯郎君特技“巧言令色”虽久不见于江湖,但如今一经用出来,效果直接就是拉满。

    两位弟子被自家先生教育,心情简直就是飘于海浪之上,时上半空,时下谷底。

    方才还是羞愧呢,现在突然又变成了又惊又喜。

    他们实是没想到先生这般安排,竟是为了自己两人的将来打算。

    自己却是没能了解先生的一番苦心,一念至此,又惊又喜中,又再次有些羞也愧也!

    五味杂陈之下,两人皆是有些哽咽:“先生……”

    “行了,去吧,好好准备,一开春就要动身去吴国了。”

    “是。”

    满足了教育感的冯刺史一开房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双腿下意识就是一软。

    哪知张小娘子仅是路过,瞟了这边一眼,便转身去了秘书处。

    冯刺史虽是白日里逃过一劫,但黑夜终会来临……

    “四娘,我真是一滴也没有了……”

    “四娘,你何必这般着急?这孩子也不是说能要就要的……”

    “四娘……”

    黑暗里,只闻得张小娘子一声叹息:

    “今日我问了你的那两个弟子,觉得有一句话很有道理。”

    “什么话?”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此诚至理之言哉。妾谋这一时,实乃为谋与阿郎相伴一世啊……”

    这……确实是我输了。

    冯刺史躺平在榻上,喃喃道:“你知不知,其实有一句话,也是至理之言?”

    “什么?”

    “莫装逼,装逼遭雷霹!”

    “雷霹你是应该的,但你在被霹死之前,得先给我一个孩子!”

    ……

第0972章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建兴十三年最后一个月,凉州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关中可能要比凉州好一些,雪没有那么厚,但放眼望去,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过了潼关,继续往东,魏国的核心之地洛阳,则是仅有薄薄的一层。

    不少地方,因为雪太少,反而是结成了冰。

    即便如此,今年的冬日,比起前两年来,仍是让人感觉冷了许多。

    曹叡的身体一直以来就不算是强健。

    身体一弱,对寒气就特别敏感,所以曹叡很是不喜欢冬日,特别是这种过于寒冷的冬日。

    偏偏曹叡与其父曹丕一样,有一个戒不掉的爱好:酒色。

    色自不必说。

    当年石亭之战后,按魏法,阵亡将士所遗妻妾,当选其他将士以嫁之。

    而有尚书郎廉昭,知曹叡所好,居然暗中先择其容色优者数十人入许昌宫,以侍魏帝。

    更让人吃惊的是,洛阳后宫妇官秩石者(即有资格领俸禄的女官),竟与朝中百官之数同。

    宫内自贵人以下到摔掖庭洒扫者,已超过三千人。

    屡有大臣进谏曹叡,言按周礼备后妃百二十人足矣,剩下的令其归家,与家人团聚。

    曹叡别的方面算是明君,还能听得进臣子的进言。

    唯有土木与后宫,乃是他心心念念,不愿意让步之事。

    偏偏这些年来,魏国外战屡败,让曹叡威信不足,在臣子一再的进谏之下,逼得他不得不略为减省,停止了宫殿的建造。

    至于这后宫,却是再也不肯退让分毫。

    幸得尚书郎廉昭知皇帝之心,悄悄分了一部分宫里的女子去了许昌宫。

    这才让群臣的议论少了一些。

    只是曹叡早就已听多了这类言论,心里烦躁,又不敢发作的情况下。

    干脆在后宫里选可信任的女子知书达礼者,以为女尚书,助典省外奏之事,借机减少见外臣的次数。

    曹叡好色若此,又偏生体弱,于是在很多时候便借酒助兴。

    陇右之战后,凉州的蒲桃酒被断了好几年,也不知是不是久不得尝其味。

    待凉州与关中再次有商队往来,曹叡觉得从那边传过来的蒲桃酒喝起来,比起以前来,似乎都甘甜了不少。

    更别说是极合口味的蜜酒。

    只是酒乃穿肠毒,色乃刮骨刀,酒色双全而不知节制,阴间阎王早相见。

    正在凉州遭受苦难的某只土鳖此时对这句话,深表赞同。

    若是他知道曹叡玩得这么嗨,铁定是要自愧不如加避退三舍。

    在这等寒冷的冬日里,曹叡喝了两口往日里不常碰的烈酒,待觉得身子暖和起来,他这才吩咐道:

    “来人,摆驾祈福宫。”

    侍立在一旁的廉昭应下后,连忙下去安排。

    所谓的祈福宫,乃是前两年宫里才新建起的宫殿。

    里头不是曹叡的嫔妃,而是一位来自寿春的妇人。

    此妇人能以清水治病,自言乃是天女下凡,当居后宫,为帝家祛灾辟邪,纳福增寿。

    初时曹叡半信半疑,恰好那时山阳公卒,洛阳又发生大疫,故令她试治之。

    后洛阳疫情果见消退,于是曹叡对她深信不疑。

    不但特意在后宫给她修筑一个宫殿,甚至还下诏褒扬其贤。

    这两年来,曹叡身体但有不适,或者心情不畅的时候,多是喜欢去天女所居的祈福宫坐坐。

    天女得闻曹叡要过来,早早就站在祈福宫迎候:

    “见过陛下。”

    “起。我说过了,你是天女,不必如此多礼。”

    曹叡上前,亲自扶起天女,故作不悦地说道。

    天女的皮肤略有些黝黑,但这并不影响她不染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至少在曹叡眼里是这样的。

    因为她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平静,仿佛平静的湖边,水天相接之处那些柔和的线条,恬静而柔润。

    单单是这份平静,就能让曹叡总是不由地心神安定。

    眼前的天女,打扮与世间女子大不一样。

    外裳敞开的桃形领边上,别出心裁地绣有金色波浪的花边,平白给天女增添了几分高贵。

    即便是贵为天子,曹叡也从未见过这等款式的衣物。

    乌黑发亮又略有曲卷的长发,被一条红色的丝绢地拢在脑后,看似简单,但在那身清黑的衣裙衬托之下,整个人似乎又显出一种妖异的诱人之美。

    这大概就是天女吧,一切都与世间女子不同,却又那么和谐地出现在她身上。

    “妾虽为天女,可不理会凡俗之人,但陛下乃天子,犹在天女之上,妾岂能无礼?”

    天女款款落落地说道,声音如其人,似乎带着一股让人心灵平静的魅力。

    曹叡大悦:

    “外面冷,且进去再说。”

    “陛下请。”

    天女侧身伸手引礼。

    廉昭等人识趣地站在原地,不敢跟着进去。

    毕竟是天女所居,岂容得世人驻足污染?

    能进入这里头的,除了陛下一个男子,剩下的,全是从后宫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女官。

    越过两道拱门,天女推开一个大门,但见一个封闭的大回廊就出现在眼前。

    回廊两侧雕金为镂,绘彩成图,安置在两边壁上的十来根白蜡烛,根根粗如婴儿手臂,火光跳跃。

    光线与黑影交错晃动间,竟让镂图犹如活了起来一般,端得是玲珑巧妙,光怪陆离。

    单单是这白蜡烛,便让身为帝王的曹叡露出赞叹之色。

    听天女说,这等白润如玉的蜡烛乃是昊天上帝所赐,唯有受昊天赐福之人才有资格享用。

    蜡烛越粗,福气越大。

    曹叡目前,也只有在天女所居的宫殿里,才能见到这等蜡烛。

    他也曾问过天女,何时他才能用上这等蜡烛。

    天女只言陛下福缘一到,世间自会出现,若是未现,那便是时机未至。

    曹叡得了这番话,也不好再多问。

    迈步进入大回廊,走到尽头,直接就是一个宽阔豪华的寝宫,所陈几案帷幔等类,格调奇特,华贵侈糜,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

    最显眼的是一面巨大的铜镜立在卧榻对面,卧榻区域的一切活动都在镜中呈现出来。

    四周各色纱帐长垂曳地,风吹纱动,扑朔迷离,使人飘忽神醉。

    “陛下请。”

    曹叡也不客气,直接就是往榻上一躺,身子立刻就陷入了温暖而软绵的软榻里,让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闻着幽幽却又不知名的芳香,让曹叡浑身一阵轻松,只觉得有些飘飘乎如乘风而起。

    相比于冰冷的天子寝宫,曹叡更喜欢这里。

    因为在这里,他总是能很快入眠。

    “听说你最近又出宫去了?”

    “是,长公主有请,妾实是却不过,所以就去了公主府上,帮公主祈福。”

    后宫嫔妃连见家人都不可轻得,但天女是个例外。

    毕竟为帝室祈福,帝室可不仅仅是陛下一人,还有诸宗亲王公。

    当然,普通的亲王也请不动天女,也没资格请。

    但与曹叡血缘亲近的,或者是曹叡本人亲近的,只要得了曹叡允许,还是可以偶尔请天女去府上祈福的。

    天女口中的长公主,就是清河公主,也就是曹叡的姑姑,曹丕的姐姐,身份自是不一般。

    她虽是嫁给了夏侯楙,不过这几年来,夏侯三家实际已经遭到了曹叡的冷落,连洛阳都不得轻易出去。

    所以清河公主早就与夏侯楙分居,独居于公主府。

    “唔,吾那个姑母,常年受夏侯楙冷落,我以前还误会她的,只道她是妒妇。”

    “现在看来,反而是我的不是,你去帮她祈福,也算是帮我补偿她一番。”

    说到这里,曹叡不禁叹了一口气。

    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实是太累。

    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竟是连夏侯家都不敢轻动,实是有些窝囊。

    更别说并州刺史毕轨,明明差点害得并州胡人大乱,自己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让他继续呆在并州。

    因为……姻亲宗亲,能用的,敢用的,实是没有几个了啊!

    现在世家的势力越发地大了,若是自己再主动削弱姻亲宗亲,以后别说维护天子威信,皇位只怕都会不稳。

    曹叡闭着眼躺在那里,思绪飞散,自然是没有看到,坐在榻边的天女听到清河公主常年受到冷落时,脸色有些微妙。

    她的声音跟着有些缥缈起来:

    “陛下说的是,妾记下了。”

    顿了一顿,天女又说道,“说起祈福,陛下,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叡仍是没有睁开眼,开口说道:“为天家祈福就是你的本职,还有什么不当讲的?有话直说就是。”

    “那妾就直言了。听闻长安有汉武求仙时所铸铜人、承露盘等物,妾就想着,若是把那些东西搬至洛阳,让妾借以施法,说不得能让陛下承汉武之运……”

    曹叡一听,豁然睁开眼睛,竟是猛地坐了起来:

    “此法当真能让吾承汉武之运耶?”

    天女淡然一笑:

    “承露盘所接,乃是无根水,上不着天,下不接地,若是饮之得法,少说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汉武饮之不得法,犹能活至七十岁,况乎陛下?”

    “前汉至今已有数百年,期间长安城多经战乱,然承露盘却安然无恙,可谓天意暗喻耶?”

    “若是能将此物迁至洛阳,妾再施以独门法术,将汉武所附气运化于陛下身上,助陛下成秦皇汉武之功,岂不美哉?”

    曹叡体弱,听闻竟有此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法,又岂会不动心?

    再加上居然还可以能吸收汉武气运,当下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几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得不说,天女这番话,简直就是精准说中了曹叡的心底最渴望的东西。

    “吾这便下旨,派人前往长安,让司马懿派人护送过来!”

    “陛下不可,此等大事,岂能随意而行,须得挑选吉日吉时,方可行之。”

    “哦,对对对!”曹叡连连说道,然后又迫切地看向天女,“那依天女所看,何时才是吉日吉时?”

    “待妾明日沐浴之后,再向昊天上帝询问便知。”

    “好好好,那就有劳天女了。”

    “那陛下就先行休息。”

    曹叡重新躺下后,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情绪有些过于激动,气血激荡,自眼眶内到太阳穴,皆在隐隐作痛,只觉得眼睛竟是有些模糊起来。

    吓得他连忙闭上了眼,努力地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曹叡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悠扬的丝竹之声响起。

    他也不知是清醒着还是在梦里,看到了有数名美貌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她们身上穿着精美绝伦长袖裙裳,正如天女一般,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款式,肩上皆披着一条薄纱,身子一动,薄纱便飘浮空中。

    再加上不知何时飘来的轻烟,萦绕在她们周围,让曹叡看去,只觉得她们皆是下凡的仙女。

    房间内早已是幽香浮动,曹叡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精力,气血满溢,与现实里的那种有心无力大是不同。

    “陛下……”

    一声柔腻叫声,让人心荡。

    曹叡充满力量(自认为)地探臂一搂,便是温香软玉抱满怀。

    感觉到久违的雄风再起,曹叡不禁哈哈大笑!

    ……

    建兴十三年的最后一个月,很快悄无声息地过去。

    建兴十四年,也就是魏国青龙四年,刚一开春,泰山郡山茬县就上报一桩奇事:

    曾有人在外见有黄龙自地下而起,三吼之后,盘于空中良久,最后飞天不见。

    侍中兼领太史令高隆堂奏曰:魏得土德,故其瑞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变民耳目。

    曹叡上个月才决定把长安的铜人与承露盘迁至洛阳,这个月就马上出现祥瑞,看来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赞赏。

    心里不禁更是信任天女果真是能与上天沟通。

    如今再听到高隆堂这么一说,不禁大喜过望深,于是下令准备改元,让群臣拟年号。

    同时雪才刚刚化,曹叡就派出自己的心服亲信,亲自前往长安宣诏,让司马懿派人护送长安铜人、承露盘等物至洛阳。

    就在曹叡雄心勃勃地幻想着等自己能吸收汉武气运,扫荡宇内的时候,吴国与汉国的高层,竟似有默契一般,同时有了动作。

    大汉建兴十四年,也是吴国嘉禾五年,刚举行过大朝会的孙权正式宣布:铸大钱!

    由大泉五十变成大泉五百,即以一当五百钱,径一寸三公,重十二铢。

    同时强令民间上交铜料,价值按铜的真实重量算,并且颁布盗铸法,任何人不得私铸铜钱。

    而大汉则是在二月,凉州道路冰雪刚化的时候,丞相府参军李遗,怀里揣着丞相亲笔所写的书信,踏上了前往凉州的道路。

    而此时,劳累了一个冬天,已经站不直身来的冯刺史,捂着酸疼无比的老腰,热泪盈眶:张小四终于怀孕了。

第0973章 无事

    随着丝绸之路的重新恢复,陇右商道每年都有两个繁忙期。

    一个是开春三月,憋了一个冬日的商队都会在这个时候,集中采购货物。

    一个是临冬的十月与十一月之交,商队都会在这个时候囤积货物,方便过冬。

    现在从汉中出去的商队,基本都是先走祁山道进入陇右,然后视情况是向西走还是向东走。

    向西走自不必说,近一点是仅到凉州,远一点的,那就是跑去西域。

    而向东走,要么是走陇关道,要么是走回中道。

    路虽是远了一些,但比起直接从汉中数道去关中,那可真是好走太多了。

    而且先去陇右,还可以顺便补充凉州货物,然后再一齐拿去长安贩卖,利润比直接从汉中去关中要高出不少。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些年来,汉中数道竟是渐渐就没人走了。

    大汉见此,干脆直接封锁了这几条道路,也免得有魏人细作过来。

    建兴十四年二月底,洛阳绝品居的后面杂院,一位俊美儒雅的郎君,正在指挥手底下的伙计,把出发前往长安的各种物资准备好。

    随着大汉生产的产品成为引领天下的潮流,每年开春的时候,不仅仅是大汉的商队要做好出发的准备。

    就是魏国吴国,但凡有门路前往陇右进货的商队,基本都不会闲下来。

    绝品居的名声在洛阳越发地大了,再加上内部的货源大半皆是来自西边。

    为了维护好自家食肆的名声,糜十一郎对往西边取货的事情,自是要格外上心。

    这边正在忙碌,但见就有一侍女从外头进来。

    糜十一郎一见,连忙迎接上去。

    “郎君,我家公主有请。”

    糜十一郎嘴角隐不可见地一抽,然后在刹那间就荡漾起灿烂的笑容,不胜欣喜地说道:

    “公主来了?待我去见礼一番。”

    跟着侍女来到清河公主包下的厢房里,但见一中年妇人正端坐在屋内,面容略显严肃,经常有力地紧抿着的嘴唇,显示出她一个有主见或者性情要强的女人。

    容貌虽非上等,但岁月的沉淀出让她有一种深沉的风韵,高高挽起的发髻,更显得有几分高不可攀。

    这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具备的气质,而这份气质,很好地弥补了她的容貌。

    “见过公主。”

    “起。”

    清河公主端坐不动,仅仅是扬了扬下巴,无形中就显示出她的强势。

    “谢公主。”

    糜十一郎规规矩矩地站好,垂首肃手。

    “予最近觉得嘴淡,所以想吃些你们绝品居的吃食,所以就过来了。”

    清河公主淡淡地问道,“十一郎,不知你这里可有什么新菜色?”

    糜十一郎连忙回答道:“有的有的。”

    “哦?”清河公主露出很有兴趣的神情,“且靠近些,仔细说与我听听。”

    “诺。”

    清河公主的贴身侍婢见此,悄悄把其他人都领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清河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原先脸上的严肃与强势已经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只听得她柔声道:

    “还站那么远做什么?快过来。”

    “听到你想要亲自去一趟长安,我就连忙赶过来了。”

    被清河长公主拉着坐到她身边的糜十一郎,闻言点头道:

    “陇右的商道差不多要开了,要去就得趁早。汉人的东西,多是抢手,去得迟了,怕是要被他人全抢走了。”

    清河公主因为夫婿夏侯楙蓄养伎妾的事,夫妇俩人不和。

    最后竟发展到清河公主联合夏侯楙的弟弟,欲致夏侯楙于死地的地步。

    其恨如此,其毒如斯。

    如今再加上夏侯三家的事情,清河公主虽未与夏侯楙和离,但两人早已如同路人。

    若是换了两汉的公主,身心久旷,再加上怀着某种报复心理,在自己的公主府上养几个面首,那都不叫事。

    但不管是抚养清河公主长大的曹操第一位正室夫人丁夫人,还是后面的继配夫卞夫人,作风皆是正派。

    有了她们的管理和带头,魏国后宫嫔妃和公主们的风气都是不错。

    再加上曹魏又是才开国不久,所以清河长公主倒是没有染上什么恶习。

    直到几年前卞氏去世,然后夏侯三家又接连遇到曹叡猜疑,趋于没落。

    上头再没人能管着,而政治婚姻已经限制不了自己,清河长公主终于顾虑尽去。

    偏偏就在此时,一位俊美郎君出现了。

    这位郎君,善骑射,识文学,温柔尔雅,体贴入微,还时不时能拿出新鲜玩意讨人开心。

    更妙的是,这等佳公子,在洛阳还无甚根基,正是公主就能拿捏住的小人物。

    如此好人儿,不做面首可惜了……

    此时清河公主从糜十一郎要亲自前往长安,心里就是有些不舍:

    “这等事情,自交下人去做就是。你又何须亲自前往?”

    糜十一郎苦笑道:

    “公主又不是……”

    清河公主打断了他的话:

    “此处无人,你叫我清河就是。”

    糜十一郎差点被口水呛了,但见他吭哧了一下,终是呐呐地叫道:“清河。”

    清河公主脸上荡起笑容,眼角都起了几条淡淡的鱼尾纹。

    “清河……又不是不知,如今洛阳豪右权贵,时有人家在绝品居用食,而这许多东西,多由关西供给。”

    “我如何能不小心谨慎一些?毕竟立足洛阳不易啊!”

    清河公主历经曹操曹丕曹叡三代,自然不是无知之女。

    如今世家豪右势大,有些人家,甚至她都惹不起。

    平日里没事还好,毕竟别人知道绝品居是她罩的,再加上糜十一郎又有黄权老乡这个身份做虎皮,自不会有人没事找事。

    但真要出了事,别说她未必敢承认糜十一郎是她的面首,就是算是敢,别人真要说不给面子,那丢面子的人就是她。

    所以糜十一郎这个话,清河公主知道也是事实。

    她拉住糜十一郎的手:

    “那……那你可要小心些,听闻关西那边,蜀人猖獗,你可得注意保全自己。”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

    “予这长公主的身份,平日里也算是有些用处,回府后,我会派人送一份信物过来。”

    “别的不敢说,你这一路去关西,若是官上亦或是关卡有人敢为难你,你只管说是公主府的人。”

    “就算是镇守关中的大都督司马懿,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想来他也会给我一点薄面。”

    糜十一郎感动道:“多谢公主。”

    清河公主嗔道:“怎么又叫我公主?”

    “清河……”

    “过几日,我再去宫里求陛下,把天女请到府上,给你祈福,保佑你一路平安。”

    听到“天女”二字,糜十一郎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清河,你当真是有心了,我真不知何以为报……”

    糜十一郎着急着要赶往关西,有人比他还着急。

    二月的关中,雪才刚刚化完,被曹叡派出来的廉昭,就已经到了长安,并向司马懿宣读了旨:

    着大司马征役夫,迁长安铜人、承露盘等至洛阳。

    司马懿听完圣旨,饶是他老谋深算,久历风雨,仍是有些愕然不可置信。

    只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掩饰起自己的失态,伏首接旨。

    当这个消息传开以后,顿时就有人忍不住了,跑来找司马懿:

    “大……司马,如今正值开春,乃是屯田耕种之时,若是征发役夫,百姓动荡不说,更会影响关中粮食收成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司马懿提拔起来的邓艾。

    这几年来,邓艾在司马懿的授权下,凭借自己在汝南屯田的经验,在关中大力开展耕种,成效斐然。

    如今关中军中粮食不但供应充足,甚至还能有所节余。

    这本是邓艾的政绩,听到陛下突然要征发役夫,岂有不急之理?

    把铜人、承露盘迁至洛阳,听起来简单,那是别人不知道这几样东西有多大多重,需要用到多少役夫。

    邓艾又岂会不知?

    铜人源于秦始皇所铸十二金人,最低也有三丈高,最大则有五丈。

    轻则有千石(三十吨),重则有三十四万斤(八十七吨)。

    如今虽说仅余二座,但如此庞大而沉重之物,又是浑然一体,真要搬到洛阳去,得用多少人力?

    承露盘则是由汉武所造,“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举掌,用以承露”。

    承露盘比起铜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承露盘非是一体,可对其进行拆卸,搬运起来,倒是比铜人方便一些。

    但所需人力物力,却是比铜人更甚。

    再加上还有钟、橐佗等物,合计所需役夫至少不会下于数万。

    更别说从长安至洛阳,有一段路,称崤函古道,长数百里。

    南有险山,北有大河,东有函谷,西有潼关,路多险要,最狭者,仅能并轨而行,要么就得翻岭而过。

    若是在这段路上运送这般庞大沉重之物,又不知要增添多少人手?

    这么算起来,今年关中就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没有曹叡所派的天使在场,司马懿的脸色亦是阴沉下来。

    陛下好土木和喜女色他是知道的。

    事实上,前些年的时候,他数次上奏,劝说陛下不可多支民力以建宫殿。

    至于女色,就当成是陛下的个人爱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两三年来,本以为陛下已经听了进去,没想到今日居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他这是想要征尽关中民夫啊!

    换作陇右未失以前,征了也就征了,毕竟只要把汉中数道一堵,蜀虏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只能徒呼奈何。

    而现在呢?

    关中就像个破房子,东墙已经倒塌了,北墙塌了一半,南墙全是窟窿。

    唯一完好的东墙,又给不了多少支持。

    唯有房子里原来的几根柱子,这才能强撑着不倒,没想到陛下居然还想着要抽掉。

    入他阿母的!

    即便司马懿已经够忍耐了,但仍是忍不住地在心里大骂了一句。

    当初说得好好的,关中诸事不过问,只要能挡得住蜀人就行。

    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所谓的“不过问”,是连问都不问我的意见,直接就给关中来个釜底抽薪?

    非人君哉?

    不怪司马懿这般狂怒。

    实是因为不来长安,不知蜀虏对关中的压力之大。

    经萧关一战之后,冯贼麾下鬼骑之名,已经到了可以止关中小儿夜啼的地步。

    特别是从萧关之战中逃脱出来的将士,很多人已经在心里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闻蜀而色变。

    所以司马懿都督关中之后的这些年,只干两件事。

    一是屯田积粮。

    二是挖沟筑墙。

    当然,挖沟筑墙不是像曹叡那样大搞形象工程。

    而是筑营寨,挖壕沟,竖壁垒,布鹿角……

    反正只要是能阻挡骑军前进的一切东西,统统都安排上。

    单单是长安城外,光是城下新筑的小隔城,就足有五层。

    小隔城以外,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壁垒营寨,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魏国本就是以精骑打天下,现在竟是不敢跟蜀人拼骑军,简直就是屈辱。

    但司马懿才不管这些,只要能守住关中,别人说什么他都当作听不见。

    这些防守措施中,有一部分甚至还是跟安定郡蜀虏守将学的。

    因为这些年来,司马懿不是没想过重夺回长安西北面的屏障安定郡。

    只是听说镇守安定的蜀将乃是一个叫柳隐的。

    当年就是他率残兵坚守街亭,让张郃最后功归一篑。

    司马懿一开始也派军试探着攻打了几次安定郡,哪知那个柳隐把临泾城防守得跟个乌龟壳似的,简直就是密不透风。

    甚至对手露出了破绽,他都视而不见,一心只想守城。

    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临泾,又怕蜀虏会从汉中及陇右增援而来,导致关中首尾不顾,所以司马懿最后只能作罢。

    在这个事情上,魏国大司马从柳隐那里,学会了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新型防守手段,倒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面对蜀虏,防守手段自然是越多越好。

    只是让司马懿没有想到的是,蜀虏还没出手呢,反而是自己的皇帝陛下,反手就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

    为了一己私欲,尽役关中之民,你就当真不怕蜀虏突然进攻关中?

    “不行,这定是陛下一时糊涂,没有了解关中情况。”

    司马懿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吾得回洛阳一趟!”

    “那役夫怎么办?”

    邓艾着急地问道。

    司马懿目光闪烁:“役夫之事,先按天使所言征集起来。”

    “可是……”

    邓艾更急了。

    “征集役夫嘛,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征集完毕的,总得给我们一些时间。”

    司马懿压了压手,“再说了,搬运铜人承露盘这等大事,总是要准备周全才行。”

    邓艾恍然。

    就在长安与洛阳正在铜人和承露盘相互扯皮的时候,丞相府参军李遗,在三月初来到了武威郡郡治姑臧。

    他贴身携带的,亲自把一封信送到了冯刺史手里。

    冯刺史看完大汉丞相的亲笔信,嘴角微微一翘,眼睛微微一眯。

    脸上的玩味神情,竟是连喊他为兄长的李遗都有些看不透。

    “兄长?”

    冯刺史小心地把信收好,嘴里淡淡地说道:

    “哦,无事。”

第0974章 曹

    唤来自家子女,与李家叔父见了礼,再让他们退下去后,冯永这才与李遗分别落座。

    “文轩此次过来,打算呆几天再回去?”

    李遗一听,脸上现出些许歉意:“兄长,这一次小弟只怕得要及早赶回去。”

    “哦?为何?丞相的吩咐?”冯永一听,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李遗苦笑摇头:

    “不是,是大人……”

    “李都督?”冯刺史眉头一皱,原本有些放松,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禁坐直了,关心地问道,“李都督的身体可还好?”

    从小里说,李遗叫冯永一声兄长,冯永只要应下了,那么李恢就算得上是他的长辈。

    往大里说,李家在南中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兴汉会早期能在南中快速扩张,当时身为在南中当庲降都督的李恢可是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忙。

    更别说这些年来,他在南乡讲武堂当客居讲席,为凉州军的军中骨干培养,也是出了大力。

    所以听到李恢的身体不太妙,冯永不得不关心。

    李遗脸上竟是有些许悲伤,只见他叹了一口气:

    “不算很好,开春之后,大人又病了一次。出来之前,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南乡,大人他亲口对我说,他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事实上,去年冬日里丞相也问过李遗同样的问题。

    而他回答丞相的话,却是不尽相同。

    原因也很简单。

    丞相也很老了,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很老了。

    所以话自然是要尽量往好里说。

    同样的,李遗去了南乡之后,李恢问起丞相的情况,他也是回答差不多的话。

    不管丞相也好,自家大人也罢,他们可能都知道自己的话不尽不实。

    自己也知道丞相和自家大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话不尽不实。

    但有些话,他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唯有对自家兄长,他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实话。

    冯刺史听到这番话,亦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靠坐回椅背上,喟然道:

    “是啊,时不我待,不但他们老了,我们也开始老了。”

    说着,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腰。

    “当年我带着你们胡闹,犹在昨日呢!哪知突然发现,我们这辈人,大多竟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文轩的孩子,也有四岁了吧?”

    说起孩子,李遗脸上难得地现出笑容,点头:

    “最大的那个,确实已经四岁了。”

    一辈老去,一辈成长,代代不绝,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意义吧?

    李遗心头的阴郁去了一些,刚拿起茶杯想要喝一口。

    这时只听得上头的冯刺史笑道:

    “要不要给孩子结个亲?”

    “哐当!”

    听到冯刺史的话,李遗手上就是一个哆嗦,差点拿不稳茶杯。

    “兄……兄长莫要说笑,孩子还小呢……”

    别人家不知,但在兴汉会内部,只要是老兄弟,哪一个不知道,皇家想要与冯家结亲?

    而且最有可能的,就是想让太子娶冯家的嫡长女。

    要么就是想让阿虫娶公主。

    再不然,冯家次子的可能性也很大……

    当然,关家虎女若是再生出第四个子女,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至于最后究竟是哪一个,没有明确的说法之前,谁也不敢肯定。

    不是他不想跟兄长家结亲,相反,会里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谁家有子女的,都会眼巴巴地看着冯家的儿女。

    但都要排在皇家之后。

    要不然,那就是跟皇家抢人啊!

    至于皇家想与冯家结亲的消息是谁先传出来的,已经不可考了……

    反正消息很靠谱的样子就是。

    冯刺史看到他这副模样,不在意地笑笑:

    “也是,是我太心急了些。对了,既然此次你要急着回去,正好帮我一个忙。”

    “兄长请说。”

    “你也知道,大汉将要派一批人去吴国学习操船之术,人选我已经挑出来了,到时候怕是要与文轩同行。”

    “这里头有我的学生,这一路去汉中,到时候还请文轩照看一二。”

    这一次与吴国的交易,是拿凉州战马和凉州的骑军战法换来的。

    凉州,或者说冯刺史手头的名额,至少要占到一半。

    很合理。

    李遗连忙应下:“兄长且放心,小弟自会省得。”

    顿了一顿,又继续说了一句:

    “从学堂里出来的学生,都算得上是兴汉会自己人,只要是会里的兄弟,又岂会不照顾一番?”

    冯永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兄弟俩人聊了一会,冯刺史看李遗面有倦容,知道他怕是一路着急赶来,便让人领他下去先行休息。

    在李遗离开后,冯刺史独自一人呆坐在客厅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天色将晚,关姬前来寻他,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阿郎在想什么?”

    冯刺史被打断了思路,哦了一声:

    “是细君啊,什么时候了?”

    “天都快黑了,你说什么时候?”

    因为光线不足,再加上冯刺史坐的位置又不是靠近门口。

    也不知是不是关姬的错觉,她只觉得自家阿郎似乎刻意将自己隐入了黑暗中,仿佛在某个幕后黑手一般。

    她不由地走上前,弯下腰去,凑到冯刺史面前,瞪大了眼,仔细地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听下人说,李文轩离开以后,阿郎就这么一直坐在这里,是不是他送来了什么消息,让阿郎担心了?”

    冯刺史点了点头:

    “丞相确实特意让文轩送了一封信过来,里头说了不少事,所以我得捋捋头绪。”

    “丞相说了什么?”

    冯刺史不答,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风水轮流转啊!”

    想当年,因为自己与张小四的恩恩怨怨,张小四就这么被绑架到了自己身上。

    只要冯刺史自己不主动开口撇清,别说有谁敢去轻易接张小四的盘,到最后就是说都不敢乱说。

    到了今天,皇家用同样的手法,把冯家子女的亲事绑架了。

    只要皇家没有明确表示想要冯家的哪个子女联姻,就算是兴汉会内部,都不敢轻易接冯家的盘。

    而事实上,皇家已经算是很给冯家面子了,就等着冯刺史主动推出哪个孩子——但必须是关家虎女所生,这是肯定的。

    想到这里,冯刺史又是叹了一口气: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关姬更是莫名其妙:

    “什么风水?什么还不还的?”

    “没什么,对了细君,春耕过后,我打算亲自领军出塞,巡视边疆。”

    关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点了点头:

    “妾知道了,到时候自会安排军中。”

    两汉军事鼎盛的时候,边境将领率领万骑巡察防务情况,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来可以威慑诸胡,二来可以检验军中训练的情况。

    事实上,冯刺史在当越巂太守时,就干过这样的事。

    当时关大将军还是督邮,对这种事情也是清楚得很。

    “还有,到时候让姜维也领军过来。”

    这一次终于让关姬惊讶了:

    “为何?”

    “他是护羌校尉嘛,光窝在金城那边有什么用?凉州的胡人那么多,他不能只护着金城郡那点胡人吧?”

    冯刺史很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同枕共眠差不多十来年了,关大将军看到此人这副模样,又岂会不知这其中必有蹊跷?

    她轻轻一笑:“好,全听你的。”

    心里却是暗道,左右晚上你也跑不了,到时候榻上再收拾你!

    三月,随着不少商旅的不断涌入,陇右和凉州的官道上,人流量开始大增。

    而李遗却是领着傅佥罗宪等人,逆流而行,向着汉中而去。

    回到汉中,傅佥和罗宪就如同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不再用别人操心。

    而李遗,则是急匆匆地回丞相府复命:“丞相,我回来了。”

    虽然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起来,但诸葛亮仍是裹着一件薄毯,面容似乎更加消瘦:

    “哦,回来了?凉州那边怎么样了?”

    “回丞相,凉州在冯君侯的治理下,百姓乐业,胡人归心,牲畜成群,兵精粮足,君侯让遗带话给丞相:一切不必担心。”

    诸葛亮闻言,眼中就是一亮,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那小子不会令我失望。”

    言毕,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李遗退了下去。

    待李遗的身影消失后,诸葛亮眼睛竟是越发明亮起来,他把身上的薄毯一掀,少有地站了起来。

    然后从桌前堆着的各类文书里翻出一个用布筒包裹着圆筒,定定地看着手里的圆筒,诸葛亮的神情竟是有些痴呆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布筒里抽出一个卷起的竹简。

    诸葛亮小心地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再小心翼翼地摊开。

    待竹简全部展开,露出了上面所书的第一列字:臣亮言……

    建兴十四年三月底,一直深入简出养病的大汉丞相诸葛亮,难得地出现在朝会上,给大汉天子上了一封奏章:

    神明华胄,凶逆横行,盗憎主人,横逆交逼,汉之志士,无不怒发。

    皇汉世裔,弈叶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桓灵有失,遭家不造。

    魏贼,本汉家阉奴,因缘祸乱,盗汉神器,累世暴殄。

    臣亮,奉先帝之诏,讨贼兴汉,顾瞻山河,秣马厉兵,日思放逐。

    天子亲临贼前,将士无不踊跃。

    数年砥砺,汉兴之地,将勇兵精,北方凉州,猛虎待命。

    ……

    这份奏章,后世称之为《后出师表》。

    此表一出,朝野轰动。

    因为这意味着,汉魏边境在数年平静之后,大汉丞相将再次领军北伐。

    目标——关中,汉之旧都!

    朝廷风云骤起,尚未影响到傅佥和罗宪二人。

    虽说不能呆在凉州跟着先生,但去吴国也是为了更好的兴复汉室嘛。

    所以能回到久违的汉中,两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要等待另外一些人集合,所以两人倒是有了空闲时间,居然还有心情相约一齐去街上闲逛。

    “令则你有没有觉得,这南郑比起以前来,似乎热闹了许多。”

    傅佥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对罗宪说道。

    这冰糖葫芦可不便宜,都是只有一些特别的食肆才有。

    那种食肆,普通人家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但傅佥和罗宪是谁啊?

    兴汉会会首的嫡传弟子,罗宪手里还有一块当年冯刺史送给他的玉马。

    有了这块玉马,只要有兴汉会的地方,两人完全可以白吃白喝。

    罗宪点了点头,赞同道:

    “自从先生离开南乡以后,南乡就能靠以前的老底子了。哪像南郑,可是汉中的郡治呢,汉中越是兴盛,南郑就会越热闹。”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得前方突然喧闹起来。

    “怎么回事?”

    “陛下下旨,择日伐贼!”

    “轰!”

    ……

    “伐贼?”

    ……

    罗宪一听,心里顿觉不妙!

    连忙拉着傅佥挤上去,原来正是官府张贴公告,只言丞相上书北伐,陛下已经应允,不日将出兵关中。

    罗宪连看了三遍告示,确实没有错。

    耳边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但他已经听不进去,只觉得脑门全是轰隆隆的。

    浑浑噩噩间,他下意识地看向傅佥。

    傅佥张着嘴,咬了半块的红果“啪哒”掉了出来而不自知。

    然后……

    “哇!”

    手里的冰糖葫芦也不要了,丢在地上。

    “先生骗我!”

    深深地感受到大人世界的险恶的傅佥,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罗宪同样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极大地伤害了。

    “不行,我要去找李叔父!”

    罗宪咬着牙道。

    “我跟你一起去!”

    傅佥抹了一把委屈的眼睛,恨恨地说道。

    “走!”

    北伐的消息一出来,丞相已经开始调整运转起来。

    李遗身为参军,自然是繁忙无比。

    听到傅佥和罗宪到来,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匆匆来见两人。

    “李叔父,我们要回凉州!”

    李遗大吃一惊:“你们是被你们的师父派去吴国的人选,现在如何能回去?”

    “先生骗了我们!”

    傅佥大声地说道,如同在质问李遗一般。

    “哦……”李遗一点也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你们难道不是他的弟子吗?”

    “这个先生的弟子有什么关系?”

    “你们身为他的弟子,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巧言令色冯郎君?不知道什么深谋远虑阴鬼王?”

    傅佥和罗宪当场就蒙了。

    但见李遗语重心长地说道:

    “冯鬼王所说的话,多是鬼话,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虽然很想尊师重道,但傅佥和罗宪心底却是控制不住自己本能:

    曹!

    “李叔父,我们要回凉州!”

    李遗又是啧了一声:

    “我真的很怀疑,你们是不是他的弟子,难道你们真的忘了他还有一个名号,叫心狠手辣小文和?”

    傅佥和罗宪心底再次冒出那个字:

    曹!

    以下不要钱:

    呃,讲个历史常识。

    上一章好多书友有个疑惑,为什么运铜人不能用黄河水道?

    我就简单的说一下吧。

    事实上,从先秦到两汉一千多年里,甚至两汉以后,甚至到唐朝灭亡,统治阶层从来没有放弃过利用从长安到洛阳这段水道,但是一直没有成功过。

    或者说,大规模利用一直没有成功过,最好的时候,也仅仅是能过少量轻便而又容易掉头的小船。

    为什么?

    因为这段水道真的是太凶险了。

    许多地方有明礁暗礁不说,水位落差也很大,如建国以后早期比较有名的三门峡、小浪底等发电站,就在这一带。

    为什么有名?

    就是因为以当时的技术条件来说,它们的施工非常困难,我们是靠着不畏艰难的精神,努力把它们建起来的。

    战国的时候,秦国把函谷关一堵,关东六国就只能瞪眼,不是他们想不到从函谷关边上的黄河坐船而上,而是根本行不了船。

    至于为什么当时不能从函谷关南边的山岭翻越过去,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因为与黄河无关,就不展开讲了。

    继续说黄河。

    西汉的时候,随着关中人口不断增多,到了汉武帝时期,关中粮食已经难以供应关中人口。

    于是统治者就开始大力开发陇右和凉州,甚至要从汉中运粮,偏偏没有办法把关东的粮食运到关中来。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西汉也曾大力开发这一段水路,但直到国力强盛的西汉灭亡,也仅仅是凿开了一点点能让小船通行的水道。

    所以西汉的陇右和凉州其实是很繁荣的。

    甚至到了东汉前期,羌胡没有大规模扰乱凉州的时候,在大部分时间里,凉州粮价居然比全国平均粮价还要低,是不是颠覆了很多人的想像?

    汉以后的唐朝,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杨广举全国之力凿通了南北各段的运河,把它们连通成大运河,但也仅仅是能把粮食送到洛阳。

    注意,也就是说,洛阳以东的黄河下游水运,是可以利用的,而且利用得很早。

    但洛阳到长安的水道,仍然是个处女地,呃,最不济也算半个,不能再少了。

    到了唐高宗武则天时代,关中人口增多,粮食压力太大,皇帝不得不经常带着满朝百官跑去洛阳就食。

    吃着吃着,洛阳就成了唐朝实际上的陪都。

    这个事情,我记得历史书上有讲过。但为什么会这样,书上似乎没讲,所以大伙只知然不知所以然。

    从长安到洛阳这一段黄河水道的知识,我以为好多人都知道的,没想到是个知识盲点,确实是我的疏漏,抱歉。

    当然,以上仅仅是从地理方面来说的,至于人文啊,政治啊,这些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第0975章 曹(二)

    历史的一粒灰,落到傅佥和罗宪的头上,那就是一座大山,甚至傅佥已经忍不住地要哭出声来。

    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讲,他们的满腹委屈,连一朵微不可见的小浪花都算不上。

    比他们更焦虑的人多的是。

    甚至还有人觉得天已经塌下来了。

    因为北伐就意味着动荡和管制。

    资本就是最厌恶动荡和管制的事物之一。

    除非某些可以从战争中获利的资本。

    魏吴两国的商队暂且不论,当北伐的消息传到南乡,这个大汉的金融中心,不少人当街就炸锅了。

    比傅佥和罗宪的反应还要大得多。

    辛辛苦苦憋了一个冬日,就等着开春这一波大行情喝酒吃肉补补身子,没成想来这么一出。

    一时间,交易所各类大宗物资的标价竟是开始混乱起来。

    最特别的,自然就是粮价。

    开市的时候还只有两百多钱,一个时辰就飙升了一百多钱,然后继续向上冲,到了四百钱,突然又被人狠狠砸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到三百钱,又突然再次猛窜。

    简直就跟荡秋千一样,一会飞到半空,一会低到地板。

    南乡学院的代理山长魏容,脚步匆匆地从后门进入交易所,来到一个隐秘的房间。

    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他,安然地站在窗户面前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到自家细君身边,从这里看去,下方正是交易所的大厅。

    大厅熙熙攘攘,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有狂热,有沮丧,有得意,有失落……

    好一副芸芸众生像。

    “这般……不要紧吧?”

    魏容低声问了一句。

    魏丁氏没有回头看魏容,面色平静,漫声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能有什么事?李师母在时就已经定好了规矩。再说了,有资格进到这里来交易的,哪一个不知道朝廷的粮价底线?”

    “如今有人见利而忘义,与朝廷对赌,就要愿赌服输,到时生死由命,怨不了谁。”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

    “说话能真正管用的人物,这个时候怕是早就已经找黄明庭(黄崇)去了。下面这些,大多不过是一些被推出来探路的,再加上一些受到蛊惑的可怜虫罢了。”

    魏容叹息一声:

    “不能指望他们都能看透这世间的真正利害,先生不也是经常说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魏丁氏“嗤”地一声,终于转过头来:

    “偏生你有怜悯之心?好了好了,那就依了你便是。”

    “这样吧,要不明日你让人增发一份旬报,就说今年夏粮收成不错。”

    “然后再预测一番,若是北伐成功,大汉就会有两个天府之国,从此自不会再有粮食之忧。”

    所谓天府之国,原本是指关中。

    后来大汉丞相在《隆中对》中,亦言西川为“天府之土”,故现在世人亦以“天府之国”指喻蜀地。

    魏丁氏说两个天府之国,原因便在此。

    至于旬报,则是因为蜡纸的推广而产生的新事物。

    每旬发一次,上面不但记载了交易所大宗物资的价格变化情况,同时还有各地汇总的物价情况。

    这正是来南乡交易的大伙最需要的。

    同时上面还登载了某些人物对时事的评论。

    所谓官产学媒,其中媒的作用,就在于此了。

    像魏容这种,真要在上面发表了自己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但凡有点政治敏感性的人物,那肯定是要每字每句地细读一番。

    毕竟冯鬼王的开门大弟子这个身份,再加上南乡学院的代理山长身份,你要说他没有一点内幕消息,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真要抓住了其中的机会,判断对了趋势,趁机大赚一番,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所以这份旬报,在南乡也就有了引领风向的作用。

    算得上是对官府公告的一个有效补充。

    但它又比官府公告要轻松活泼得多,因为上面还有一些侠义小说的连载等等,平日里拿来消遣也是不错的。

    纸对于南乡以外,或者兴汉会体系以外的来说,还是比较珍贵的。

    再加上这个时代消息的闭塞性,汇集了各类消息的旬报,可算得上是许多人的心头好,再贵也要买。

    因为可能一个消息的遗漏,自己就会落人一大截,少赚一大笔。

    在这个敏感时刻,魏丁氏建议魏容增发旬报,特意点明粮食问题,也算是给大伙降降温。

    至于听与不听,那就看个人选择了,总不能按住他们交易的手,向他们保证说大汉此番北伐必胜吧?

    毕竟关中号称数十万魏贼,谁敢保证一定能赢?

    听到自家细君的建议,魏容点了点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这就马上去办。”

    他转身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住,回过头来:“细君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阿郎放心,妾心里有数。”

    相比于交易所的热闹,南乡的其他地方,开始渐渐出现了肃然的气氛。

    不但是街道上那些被人称为黑衣狗子的黑衣兵丁多了起来。

    作为实习基地的纺织工坊,不少女子悄然被组织了起来,组成了娘子军。

    而南乡以前的护工队,现在是南乡县衙的巡逻队,已经开始挎刀持枪,聚集在南乡的重要地点。

    如交易所、学院、纺织工坊、储备所、印刷工坊……

    当然,真有魏贼攻到汉中,让他们上去就是送死。

    但如果一旦有个什么意外,遇到那些没有组织的贼人,或者一些趁乱摸鱼的毛贼,这些人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

    正如魏丁氏所说的,在交易所做买卖的真正大佬,早就已经前来拜访南乡县令黄崇。

    看到这些挎刀持枪的家伙,心里皆是存了三分小心。

    官衙里,县丞罗蒙前来见黄崇:

    “明庭,人差不多来齐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正低头看公文的黄崇头也不抬,嘴里淡淡说道:

    “他们过来,左右不过是打探消息,最关心的不过是后面怎么买卖的问题。”

    “战事将起,谁还顾得上买卖?如此人等,不见也罢!”

    罗蒙面有犹豫之色:

    “那……我当如何回外头诸人?”

    黄崇终于抬起头。

    自己这位县丞,生了个好儿子啊!

    若非罗宪是兄长的弟子,以罗蒙这份能力,怕是这辈子也就县丞到头了。

    现在罗宪成了兄长的弟子,罗蒙以后估计还能再升一升。

    “但凡交易所所标的物资,若是有人觉得卖不出去,兴汉会全包了,让他们放心就是。”

    “若是有人想买呢?”

    黄崇冷笑:“国战将起,物资暂时进入管制,还买个屁的买!谁在这个时候想要买大宗物资,难道是想资敌吗?”

    罗蒙大吃一惊:

    “如此一来,岂不是更令交易所诸人恐慌,到时粮价只怕……”

    只听得黄崇看了一眼罗蒙,然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屋顶,似在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

    “自萧关一战后,有些人大概是安逸得太久,所以忘了当年李家宗房是怎么被肢解的。”

    “当年投汉水的人,尸骨是找不着了,但锦城的护城河的河底,应该还有一些尸骨……”

    罗蒙听到这番话,顿觉得毛骨悚然!

    他自己差点都忘了当年之事。

    所谓“南乡慕娘子”,不过是表面称呼,不少人其实称李慕为“南乡妖妇”。

    实是因为当年她数次操纵了交易所的粮价,让许多炒作粮价的人家损失惨重。

    蜀地李家宗房被肢解,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这个事情上连栽了几次跟头。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多言,行了一礼后,匆匆地离开。

    自陇右之战后,大汉丞相一直在汉中讲武练兵,去老弱,择精兵,严肃军纪。

    再加上天子的到来,汉中已经聚集了大汉半数将士。

    天子诏令丞相领军北伐的公文还在去各地的路上,汉中的大军已经云集完毕。

    大汉天子刘禅,亲拜宗庙,以求吉兆。

    择得吉日后,便在南郑城外给大军送行。

    这一日,南郑的百姓几乎是倾城而出,前来观礼。

    但见旌旗猎猎,几乎遮日,甲士拱卫,刀剑耀眼。

    刘禅敬完天地,捧起一碗递给丞相,自己又端起一碗,慨然道:

    “相父年老体弱,犹要亲至阵前,吾恨不能替相父前往也。”

    发须皆白的诸葛亮看着天子,春末夏初的日头照到他的身上,似乎熠熠有光,他的脸上尽是欣慰。

    天子已长大矣!

    然,自己亦老矣!

    “陛下,老臣之志,唯有兴复汉室而已,但能见到长安,虽死亦无憾。故此次北伐,成,老臣则在长安城恭迎陛下。”

    “不成,则老臣宁死北伐路上,否则无有颜面归来见陛下矣!”

    先帝遗命,能否亲眼看到,就在此次北伐。

    诸葛亮再没了往日的佝偻。

    阳光下,他的身材再一次挺拔起来。

    刘禅听到相父在出征前说到“死”字,本欲不悦,只是听到这番话,再看到相父苍老的面容。

    他的喉咙突然有些发堵,眼前就是觉得一花。

    “相父……此番前去,定要记得保重身体,只待得胜消息传来,吾定会飞奔前往长安,与相父相聚!”

    “那老臣便去了。阵前之事,交于老臣,这后方诸事,陛下自可圣裁,但千万要多多自谋,咨诹善道,以免偏颇。”

    最后临走前,诸葛亮犹不忘谆谆提醒。

    “吾记下了。”

    刘禅点了点头。

    诸葛亮退后几步,然后深深地行礼。

    刘禅不敢怠慢,连忙也跟着拱手弯腰还礼。

    “出发!”

    呜呜的牛角声起,苍凉而悲壮。

    咚咚的战鼓声起,壮烈而激昂。

    沙沙的甲胄摩擦声,将士的脚步声……

    大军开始向着斜谷道的方向进发,宛若长龙。

    忽然有人弹剑而歌:

    严风吹霜百草凋,

    筋干精坚虏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

    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

    剑花秋莲光出匣。

    ……

    虏无人,汉道昌!

    ……

    正是冯刺史所写的《汉道昌》。

    和唱声渐起,慢慢地,竟是成了大合唱。

    就连不会唱的苍头百姓,亦是张嘴跟着唱和。

    不少人还悄悄抹着眼泪。

    这些年来,丞相治理蜀地,让多少人过上了好日子?

    如今却以年老体弱之躯,亲自前往凶险的阵前,多少人不舍得啊!

    就算是混在人群里的魏吴两国细作,看到这种情况,亦是大骇。

    汉**心民心如此,诸葛亮果诚不可小视。

    南乡。

    卫将军赵云得知丞相亲自领军北伐,强撑起病体,大呼:

    “取我枪来!”

    然后拄着长枪,颤巍巍地站在门口,遥望西边,连连顿足:

    “恨啊,恨啊,恨吾不能随丞相北伐!丞相,云日日夜夜在此,等候你收复长安的消息!”

    躺在榻上的安汉将军李恢,令人把自己翻过身来,面向西边,又悲又喜:

    “丞相终于北伐矣,北伐矣!先帝,臣得知遇之恩,这就来告知你……”

    言毕,闭目与世长辞。

    ……

    汉中大军出发后,北伐的公文从各条驿道,飞奔向各地。

    陇右各地接到军令后,邓芝令汉阳郡太守句扶紧守临渭,以防魏贼逆渭水而上。

    又令王平紧守陇关,以防魏贼偷袭陇右。

    同时以马岱为副将,以天水郡太守张嶷为前军,准备从萧关出发,前去安定,从北面呼应丞相大军。

    当军令传到凉州,冯刺史早就以领军出塞的名义,把凉州诸军整合完毕。

    “我觉得丞相这个《出师表》似乎不太妥……”

    冯刺史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一番,说道。

    “哪里不妥了?写得很好啊!”

    关姬接过来,看了又看,只觉得写得当真是气势恢宏。

    “不是,你看看这,什么叫北方凉州,猛虎待命?”

    冯刺史指了指其中一处说道。

    “说阿郎是猛虎还不好?可是极高的赞誉了呢!”

    关姬不明所以。

    “赞誉是赞誉,但赞誉谁还说不一定呢。”

    冯刺史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关大将军。

    “扑!”

    旁边的张小四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若不是她知道丞相为人,都忍不住会觉得丞相这是在明褒暗贬,说某人是仗妻欺人之辈。

    关姬看了一眼张小四。

    张小四顿时板起脸,抚了抚腹部,敛眉不语。

    她特意穿着宽松的衣服,自欺欺人地勉强遮住已经显怀的肚子。

    关大将军又狠狠地剜了一眼冯刺史。

    若不是这些年来,张小四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冯家,关姬也早把她当成了一家人,此时的她恨不得当场就剁了冯土鳖屯王八汤。

    冯刺史咳了一声:“细君,丞相的军令已至,你看是不是……”

    关将军哼一声,转身出去,消失前丢下一句话:

    “明天立刻出发!”

    原本不少人看到冯刺史这一回如此声势浩大,本以为他这是打算学后汉的窦大将军,打算亲自领军出塞,彻底平灭西部鲜卑。

    说不定还有样学样,学窦大将军在居延郡北方的燕然山上刻石记功。

    当然,只要他能带回来几万甚至十余万劳力,大伙肯定是不会觉得他此举有什么不妥的。

    只要劳力到位,就是歌功颂德也不是不行。

    在凉州父老的欢送下,冯刺史留下刺史府长史廖化主理凉州事务。

    然后领着凉州刺史府与护羌校尉府共三万精兵悍将,再加上五万义从胡骑,雄纠纠,气昂昂地从居延郡进入了大漠。

    就在不少人梦想着这一回能捕获多少劳力时,汉中的公文终于传到了凉州。

    虽然明知这是为了保密,能在早期的时候欺瞒魏贼细作,但被欺骗了感情的众人还是暗骂不已:

    “曹!”

    “巡你阿母的塞!”

    “呵呵,冯鬼王的话……”

第0976章 虚实不定

    “吾从前读史书时,常看到书上多言胡人控弦数十万,那时根本想不出控弦数十万是个模样。”

    冯刺史手执马鞭,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对着身边的关将军说道:

    “如今亲领数万骑军,驰骋于大漠上,终知胡人为何敢自称天之骄子矣!”

    正值初夏,天气又是极好,天蓝蓝的瑰丽无比,像毫无瑕疵的光滑缎子倒扣下来。

    耀眼的日头,洒下温暖,时不时吹过来的凉风,并不会让人觉得炎热。

    一眼无垠的碧绿,放眼所入,处处翠**流,轻轻流入云际,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的是,这等绝色美景,如今被一支洪流所破坏。

    这支铁骑洪流,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腾卷起一条没有尽头的长龙。

    明丽的阳光,清亮的河流,迷漫着青草香味的大漠,都被这条长龙的喧啸充塞了,遮没了。

    无数的铁蹄践踏在草地上,空气中扬起了牛马粪的草末儿。

    关将军看着这一切,脸上亦是笑意盈盈:

    “即便天之骄子又如何,冯君侯一声令下,胡骑影从,可见天骄亦不过如此。”

    冯刺史闻言,哈哈大笑,更是得意。

    身在旷野,身心俱逸,冯君侯不禁高吭歌曰:

    “我立马千山外,

    听风唱着天籁,

    岁月已经更改,

    心胸依然自在,

    我放歌万里外,

    明月与我同在

    ……”

    听得关将军眉头就是一挑。

    以这种听不懂的话语唱出这等曲调,她已久不见阿郎如此。

    只待他唱完,关将军不禁好奇地问道:

    “此曲何名?”

    “我从草原来!”

    冯刺史对着关将军挑挑眉,然后又放肆大笑。

    关将军识趣地追问道:

    “君侯欲从草原去何处?”

    冯君侯手执马鞭,指向东南方:“中原,伐贼!”

    数百年前,霍骠姚从关中出发,进入九原故地,再从九原故地进入大漠,最终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居延泽。

    然后逆弱水而上,进入凉州,在当时仍是虏人腹地的河西走廊来回纵横,杀虏数万,拉开了强汉的序幕。

    而在数百年后的今日,冯刺史同样领着一支大军,走着霍骠姚走过的路。

    所以冯刺史的意气风发,不是由来无故的——不同的是,两人的方向,却正好相反。

    从居延海到高阙塞,大约有一千八百多里,近两千里。

    说远,那是真的远。

    即便是像冯刺史这样,全军骡驮化,那至少也要走一个月,有可能还要久一点。

    不过对于汉军来说,也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毕竟霍去病当年第一次走这条路时,大漠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不说远的,就是近一点的,在灵帝时代,汉军还有能力兵分三路,出塞征讨檀石槐。

    那一次,同样也是数万骑兵出塞两千多里,比冯刺史这一次的全程还要远一些。

    而现在,冯刺史不但已经探了三年的路,而且沿途还有前汉关塞的断垣残墙当路标。

    时隔整整六十年之后,汉军终于再一次大规模出塞,出现在茫茫大漠上。

    只是这一次,大漠胡人再没有了像檀石槐那样的雄主。

    唯一有点像样的,也就是龟缩于九原故地的轲比能。

    只是此时的轲比能,却不得不依靠凉州的支援,以图东山再起。

    靠近凉州关塞的西部鲜卑,经过这几年凉州有计划有步骤地改造——虽然改造手段激进了一些——如今相当一部分已经融入了凉州的新兴产业链里。

    剩下的一部分,要么北逃,要么东窜。

    而在居延郡与九原故地之间广袤大漠上,离凉州关塞越远的地方,侥幸逃脱了凉州改造的部族就越多。

    而这一回,这些胡人部族的幸运终于开始用完了。

    冯刺史带领五万义从胡骑出塞,可没打算让这些义从胡骑一直跟着自己到达终点。

    这五万胡骑被分成了三路,一路向正东,一路向东北,一路向东南,扇形展开。

    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地扫荡前方路上的野生胡人部族。

    野生胡人部族的牛羊马匹,可以为大军提供一部分口粮。

    毕竟八万大军啊,即使军用口粮已经更换了n代,但对于凉州来说,仍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

    所以这一路上的胡人部族,正是大军的粮食补给点。

    而被捕获草原丁口,则会被分派出来的胡骑,不断地押送回居延郡。

    同时这些不断回派的胡骑,也可以顺便保护大军的后方粮道。

    义从胡骑除了口粮是由大军供应一部分,从战马到武器,都是自备。

    大汉军中武器升级后,淘汰下来的军用品,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流入了他们手里。

    虽然说是淘汰品,但对于胡人来说,却是极为上等的兵器。

    换了以前,要想得到这种等级的兵器,光是渠道就是个大问题。

    就是有渠道,数量也是个问题。

    更别说价格,没有个两三倍乃至四五倍的高价,是不可能拿到手的。

    凉州的义从胡骑,正好碰上了大汉军工产业升级,居然能平价从大汉手里拿到汉军制式兵器,可谓是天上掉肉饼。

    故义从胡骑虽名为义从,但对于草原上的胡人来说,已经不在一个等级上了。

    他们在战场上斩获的战利品不用上交,归自己所有。

    此次跟随冯郎君出塞,更是得到了捕获劳力的大肥差。

    以前这个肥差,哪轮得到他们?

    都是刺史府麾下的诸军才有资格沾手。

    虽说捕获到的劳力要上供一半,但剩下的一半,也足以刺激得所有人都红了眼。

    三路胡骑,每路一万多人,如同蝗虫一样,不断向东面扩大搜索范围。

    许多小部族的胡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大量铁骑冲进部族群落,骨制的兵器如何能挡得住铁制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

    小部族的首领率领着族内仅有的勇士,试图反抗,一边大声叫喝。

    “你们,绕到后面去,不要让那边的人跑了!”

    “剩下的,冲散他们!”

    “不要急,争取抓活的,抓完了大伙都有份!”

    远处传来了指挥的声音。

    义从胡骑里,每千人都有两三个汉人军司马,平日负责监察,战时负责记功。

    这些军司马,要么是讲武堂学生在军中实习期结束后下放,要么是直接抽凉州军中的骨干过来。

    虽然组织度远远比不上凉州的正军,但粗略简单的组织还是有的。

    “汉军?”

    部族首领也是有些见识的,听出这是汉人在说话。

    只是看着从两翼不断包抄压缩过来的骑军,却又明明是与自己同一类人。

    部族首领又用胡话喊了几嗓子,回应他的是开始加速奔跑的马蹄声,还有一阵阵从对方嘴里发出的呼啸声。

    很快,两边各有十数骑突然飞掠而过。

    没等部族首领明白过来,前面的族人突然乱了起来,有人发出惊呼声,然后从马匹上掉落下去。

    紧接着,部族首领终于看清,原来是一根粗大无比的麻绳,正在敌人的操纵下,狠狠地刮过自己这边的人群。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草原上的仇杀,只要部落被攻破,基本都是尸骨遍地,只有确定对手不再有反抗之力,剩下的人才有资格成为胜利者的羊奴。

    眼前这些敌人,做法却是大不相同。

    他们……似乎是想抓活的?

    部族首领在一刹那间抓住了重点,连忙大喊:

    “冲过去!”

    就在族里的勇士一听,连忙准备调整马头,想要跟着自己的首领冲向敌人。

    “放!”

    “蓬蓬蓬!”

    不断交错的骑兵后面,抛射出的长箭落到人群里,激起数朵血花。

    部族首领猛地勒住了马,因为他看到,前方的敌人,开始亮出了兵刃,阳光下,兵刃反射出雪亮的光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生锈的兵器,脸色突然变得发白。

    真要冲过去,怕是自己身后的勇士一个都不会剩下。

    “弃械下马不杀!”

    对面有人喊着,汉话与胡语交替连喊了几遍。

    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逼过来,部族首领终于闭目长叹了一口气,扔下了手里的兵器。

    确实对手已经放弃抵抗,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是呼哨声纷纷响起。

    部族首领就看到对面有人下了马,一脸兴奋地飞奔而至,一边从腰间解下一盘麻绳。

    然后一抛,绕过首领的身体,很是熟练地把首领紧紧地捆了两圈,剩下的绳子很快有人接过来,再捆住另一个。

    动作娴熟,办事高效。

    然后就是清点人头,清点牛羊,待忙活完毕,日头已是偏西。

    就在他们欢喜地在原部族的营地燃起篝火,准备载歌载舞庆贺时,在他们后方远处的中军,已经扎好了营地。

    “将军,又有人回来了。”

    正在巡营的姜维接到外围哨探的禀报,抬头看去,但见仅剩的一点余晖下,有胡骑正驱使着牛羊马群正往这边赶,他有些微微皱眉:

    “按规矩在外围给他们划好营地。”

    “诺。”

    姜维想了想,转身去了中营。

    看到姜维过来,冯刺史不禁有些意外:

    “哦,伯约过来,可是有事?”

    姜维拱了拱手:“见过君侯。”

    “坐,且坐。”

    “谢过君侯。”

    姜维坐下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背着自己两人,站在那里研究地图的关索。

    虽然知道关索是冯君侯麾下第一大将,即便赵广亦得听其命,但姜维仍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对方的身份。

    只是冯君侯战功赫赫,乃是大汉名将,再加上这些年来,姜维虽人在金城,但却是时时关心着冯刺史在凉州的一举一动。

    别的不说,就光光是劳力一事,就足以说明此人的心狠手辣,绝非浪得虚名。

    所以姜维哪敢对冯君侯说三道四?

    但见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君侯,我们此次出塞,所图者,为关中贼人也。如今君侯令胡骑四面出击,捕猎胡人,岂不是拖慢了行程?”

    “万一丞相出了汉中,我们却迟迟未出现,末将只怕事后会受到丞相惩罚啊。故末将此次前来,就是想问问君侯,可是另有计谋?”

    说到这里,他又连忙补充着解释了一下:

    “若是事关机密,不便让末将知道,那就当末将多嘴了,请君侯勿怪。”

    冯刺史笑笑,摇了摇头:

    “伯约多虑了,关中就在那里,我们的目标,最终也只会是那里,我哪有什么计谋?”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姜维:

    “你这十日来,心里怕是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吧?能忍到现在才说,也算是能忍了。”

    “像赵广那样耐不住性子的,早就在几天前就问过了。”

    听到冯刺史的话,姜维欲言又止。

    冯刺史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

    “若是换成伯约,伯约会如何做?”

    “自是全军轻装,直接奔袭九原,再从九原顺着秦直道南下,杀关中个措手不及。”

    基建狂魔和手办狂魔祖龙大帝,曾派蒙恬领三十大军北御匈奴。

    为了支撑这个大战略,祖龙又下令修了一条大道,从咸阳直达阴山脚下,贯穿整个河套地区,这就是鼎鼎有名的秦直道。

    这条道路,又宽又直又平,千年都不长草,一直到清代,还有商旅在走。

    前汉没有收复河套地区时,匈奴骑兵屡次顺着这条大道南下,威胁关中。

    所以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无河套,则关中不宁。

    姜维现在提出这个方案,很符合他的性格。

    胜则大胜,败则惨败。

    冯刺史又是摇了摇头:

    “此计,不过是当年霍骠姚第二次河西之战的翻版。若是换了他人,尚有可能成功,但如今关中魏贼主帅,乃是司马懿。”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所挂的大幅地图面前,“你且过来看看。”

    姜维连忙跟着过去。

    冯永用手指点了点北地郡,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三角形:“司马懿早年曾在北地郡主动出击,清扫了不少胡人部族。”

    “而且据在九原故地的刘良打探到的消息,司马懿在北地郡的险要之处,修筑了大量的壕沟壁垒,还有大量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布置。”

    冯永略有苦笑地说道:

    “我怀疑,司马懿早就料到我们可能会从九原故地过来。”

    姜维一怔,他还真不知道这些消息。

    毕竟他一直呆在金城练兵,又不是像冯刺史那样总览大局。

    消息不对等,作出的决策自是不一样。

    姜维终于明白了地图上那些数不清的三角形是什么,他有些忧虑地说道:

    “君侯,那我们此番过去,岂不是白……”

    他说了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看向冯永,“莫不成,君侯不是要去九原故地?”

    “从大漠上进入关中,九原故地就是最好的出发点,我们只能去那里。”

    一直不开口的关索突然出声,“只是赶着去和晚点去没什么区别而已。”

    姜维反而是更加迷糊起来。

    莫不成,君侯是故意不赶路,让汉中的丞相先行给司马懿压力,等司马懿久不见君侯从北地郡出现,以为君侯不会从那里出现。

    只待关中防备松懈,专心应付丞相所领的汉中大军,君侯又突然率军南下,打关中一个措手不及?

    一念至此,姜维顿时明白过来。

    是了,丞相在安定郡也安排了一军,想来当是要吸引关中魏贼注意。

    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变幻,交织不定。

    萧关一战时,冯君侯可不也是与关将军兵分两路,虚实不定?

    谁知道君侯会不会领军在萧关伺机出击?

    亦或者是在陇山下,随时从陇关出现?

    再退一步来说,司马懿就算是料到大汉会从九原故地南下,但他又怎么可能会料到那里会冒出数万大军?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凉州军这么多马匹骡子运输辎重。

    因为不是谁都有凉州那样的养殖场。

    凉州养殖场一年新出生的牲畜,别人用同样数量的牲畜,三五年都未必能产得出来。

    因为凉州养殖场的种马公驴随时随地都可以配种,不会让任何一匹母马错过发情期,别人家可没这个本事。

    想通了这一点,姜维脸上突然有些发热,他借口尚要巡营,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第0977章 恶梦重来

    萧关一战后,魏国被迫彻底放弃了陇山以西以及陇山以东的安定郡。

    然后围绕以郿城(对应斜道)——陈仓(对应陈仓道)——汧县(对应陇关)——新平郡泾水河谷(对应安定郡)环关中一带,构筑防御工事。

    至于冯贼这些年来在北地郡北边,以及九原郡故地的小动作,司马懿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一方面他除了一反后汉以来收缩北地郡的做法,积极地清除了靠近北地郡的某些亲汉部族。

    同时又在秦内长城,也就是原北地郡北边的沮水一带(注:不是汉中的沮水,位于后世的陕北高原),设置了第一道警戒线。

    北地郡是北高南低,蜀虏想要从九原故地突袭关中,有一道屏障是必然绕不过去的。

    这就是桥山山脉(即后世的子午岭)。

    桥山山脉是一大片山脉的统称,群岭海拔并不算太高,但是地势比较复杂。

    就算是后世,它也是黄土高原保存较好的一块天然植被区,是黄土高原中部地带重要的生态森林。

    桥山山脉北面正好起于沮水源头,南面止于北地郡的郡治富平县。

    秦直道以“之”字形,蜿蜒于桥山山脉各个山岭的山脊上。

    大军行走于秦直道,可以俯瞰整个山脚下的所有情况。

    前汉在没有收复河套地区以前,就是靠着这片山脉,阻止匈奴南下,进入关中腹地。

    可以说,它就是关中阻挡南犯之敌的最后一道屏障。

    后汉以来,北地郡一直收缩,最后的疆域也是止于这一片山脉。

    桥山以北的地方可以丢,桥山万万是丢不得的。

    所以司马懿自然也知道桥山的重要性,他不但让人在秦直道上挖沟为壕,修筑壁垒,用以阻挡骑兵。

    同时还在桥山各个险要山头关隘设立营寨,打算步步为营,阻挡敌人。

    而因为桥山南边山脉止于北地郡的郡治富平县,所以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河流,从群岭中汇聚而出,流经富平县。

    密布的河网,只要利用得当,也可以延缓骑兵的前进,这就是司马懿的第三道防线。

    可以说,司马懿对北地郡防御的重视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个人的想像。

    他压根就不会给对手从北地郡突袭关中留下一丁点可能。

    没办法,冯鬼王麾下的鬼骑,实是太过恐怖,若是让他们翻过了桥山山脉,进入关中平地,那么谁也不敢说能挡得住鬼骑的冲锋。

    汉军若是想学霍骠姚,从大漠绕个大圈过来,顺着秦直道南下,那也得把他布置在桥山各个山头的营寨逐个攻破。

    问题是……从九原故地过来的敌人,必然只能是骑兵。

    骑兵要付出多大的伤亡,才能攻下这些密密麻麻,还是布置在山头险隘的营寨?

    冯永自然不知道司马懿的这些布置。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次领军出塞,在绕了一个大圈后,极有可能会在将来某个时刻,一头撞上最硬的那块龟壳。

    就在他正在大漠上顺手牵羊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汉中和陇右的魏国细作,早已是奔走如飞,穿梭于秦岭和陇山的深山老林里。

    他们行走于只有樵夫才知道的山间野径上,要把汉军出动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关中。

    而最先把消息传过来的,却是郿城。

    虽然蜀人借口商旅久不行走,早两年把汉中数道都封锁了。

    但作为汉中蜀虏最有可能出现的斜谷道——另一条路是陈仓道——郿城放在斜谷道上的游哨,一直就没有断过。

    游哨探知斜谷道深处似有蜀虏异常,再配合陇山关口的突然封闭,不让商旅往来,让司马懿一下子就猜到了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待蜀国境内的细作把第一份情报送到长安,司马懿当场就认定了这份情报的真实性。

    “传吾令,让郿城加派哨探,务必探清蜀虏的动静!”

    司马懿“啪”地一声,把写着紧急军情的帛绢按到案上,厉声道。

    “喏!”

    “来人,给汧县与陈仓传令,让他们加紧防备,严守不得有失!”

    “喏!”

    吩咐完毕,司马懿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眼中闪着莫明的光,喃喃地说道:

    “终于来了!”

    谁都知道,占据了极大地利的蜀虏,迟早会有一日会进犯关中。

    数年准备,等的就是今日。

    若是此战一败,则大魏将彻底失去统一天下的机会。

    相反,若是此战能反败蜀虏,则陇右可复。

    陇右在手,则凉州无忧。

    就在司马懿重振精神,正要发出第三道军令,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无比的巨响。

    这声巨响,似雷非雷,有类金器交击。

    司马懿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跳,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到门口,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但见晴空万里,日头高挂,却是丝毫没有打雷的迹象。

    司马懿脸色微有阴翳,因为发出巨响的,正是潼关方向。

    “去,派人出城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他转头吩咐紧跟在身边的亲卫。

    “喏。”

    回到府内,司马懿独处一室,脸上竟是有些犹豫之色,似是对某件事情颇为思虑。

    虽然几乎已经确定蜀虏大举进犯,但从长安南方的子午谷起,到北边的桥山,究竟何处才是蜀虏大军主要进犯方向,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他并没有着急调兵遣将。

    因为急也没有用。

    只有知道了葛贼与冯贼在哪个方向出现,关中大军才能有针对性地调动。

    葛贼十有**是要从斜谷出来的,毕竟汉中数道,只有这条路最好走。

    就算是陈仓道,都不算是一个好选择。

    因为大散关关口下面的深谷非常陡峭,两侧有崖壁对峙,如一线天。

    除非是偷袭成功,否则只要数千守军,就足以让数万大军寸步难行。

    即便传闻蜀虏有攻城利器,但在狭窄的关口面前,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

    所以葛贼的行动倒是容易猜测,但冯贼……

    司马懿想到此贼,心里突然就是有些烦躁。

    若说葛贼喜欢行堂堂正正之师,以势逼人,那冯贼此人,就是飘忽不定,诡计百出,让人捉摸不定。

    偏偏此贼又极擅奔袭,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

    陇关?

    萧关?

    安定?

    亦或者……北地郡?

    就在司马懿左思右想,焦急地等待细作和哨探更多情报时,外头有军士步伐匆匆地前来报告:

    “大司马,不好了,民夫人力不足,承露盘才运出三十来里路,便掉落壕沟折断!”

    司马懿脑子“嗡”地一声响,失声道:“什么?”

    原来前头那声巨响竟是随露盘折断所致?

    司马懿脸色大变,他突然一拍大腿:“蜀虏来犯,吾竟是忘了此事!”

    前番他去了一趟洛阳,据理力争,这才让陛下知晓,同一时间运送金人与承露盘,将会过度损耗关中民力,不利加强关中防备。

    故今年可先运承露盘,明年再运金人。

    承露盘虽比金人大得多,但却是可以拆卸的。

    只是搬运起来,仍是困难重重。

    三万民夫,铺路搭桥,极力搬运,平坦之地,一日不过十里,崎岖之地,一日三四里那也是常事。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又是拆,又是搬,这才把承露盘搬出长安城三十来里。

    没想到这才乍知蜀虏来犯,承露盘就落入壕沟折断,其声竟能闻数十里。

    司马懿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他方才说“吾竟是忘了此事”,当然说的不是真话。

    他原本就是在等,等明日或者后日把情况真正明确后,就可以有理由上报陛下,停止搬运承露盘。

    而已经集结起来的民夫又正好编入军中,给大军运送粮草。

    只是眼下这个兆头……似乎不太妙啊?

    司马懿眼皮跳了几下,竟是不敢再耽搁,连忙喝令道:

    “来人,备笔墨!”

    就在当日,司马懿的奏章被快马送出长安城后,魏国关中军中主要将领郭淮、鲜于辅、杜袭、牛金、费曜、戴陵、邓艾等人。

    或被召集起来,或开始有急令被送往他们手里……

    很快,第二批情报被送到司马懿手里。

    最先被魏军查探到的,不是被重点监控的汉中大军,而是离安定郡最近的陇右大军。

    邓芝与马岱领军刚出萧关,进入安定,守在新平郡泾水河谷的鲜于辅就立刻警觉起来,几乎同一时间就向长安送去了消息。

    “此偏师是也,不足为虑,辅国将军足以应付。”

    司马懿看了鲜于辅送来的军情,眉头却仍是紧皱。

    他最想要的,是葛贼和冯贼的消息,此二贼,实乃大魏心腹大患是也。

    “冯贼当不会从安定而来,此贼手下的鬼骑,唯有在平地方可大用,在泾水河谷却是发挥不出其威力。”

    司马懿的目光落到舆图上,比起大汉现在军中所用地图,显得很是简陋。

    但仍可大概标示出陇关、萧关、桥山的位置。

    “冯贼,你会是从哪个位置过来呢?”

    司马懿目光闪烁,喃喃自语。

    翻过陇关,俯冲汧县,只要攻下汧县,就可以长驱直入。

    同理,从萧关顺着回中道南下,也可以直扑汧县。

    当年萧关一战,冯贼攻城如庭中闲步,曹子丹正是错估了此贼的攻城速度,这才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冯贼攻打汧县可能性,按理说是最大的。

    只是冯贼这厮,太过狡诈啊!

    于是司马懿的目光又落到北地郡的桥山上……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关中的战争阴云也不断地积聚。

    长安与洛阳之间,信使一下子猛然增多。

    有时候一天能达到十数骑。

    “报!大司马,骁骑将军(秦朗)已领大军过了潼关,前锋还有三日到达长安!”

    “好极!秦将军先于蜀虏到达关中,此战又多三分把握!”

    司马懿对着诸将大笑。

    诸人皆是附和而笑。

    唯郭淮与邓艾脸上虽笑,眼中却是有所忧虑。

    骁骑将军从洛阳领中军到长安,比蜀虏要快,此理之当然耳。

    大司马此时却用来鼓舞军中,怕是心中亦是有些不安啊。

    但不管怎么说,秦朗带领洛阳五万精锐中军的到来,终是给关中注入了一支强心针。

    司马懿亲自出城迎接秦朗,足见对这支大军的重视。

    “秦将军,如今已经查明,蜀虏伪相葛贼,亲领大军从斜谷而来,传闻有十万之众,但在吾看来,彼最多不过五六万耳。”

    军情紧急,司马懿在接到秦朗后,立刻给他说明此时关中的情况:

    “听说蜀虏伪帝久呆汉中,以葛贼的为人,必定会留守一部分兵力,拱卫刘氏。”

    “毕竟老夫当年,也曾从上庸领军西进,到达汉中,再加上关中尚有其他数道进入汉中,所以葛贼定会防到这一点。”

    秦朗当年被派到汧县防止蜀人翻过陇山,后面又跟着曹真参与了萧关之战。

    在那一场混战中,他是极少有能领着完整营队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物,曹真就是在他的护卫下撤退。

    再后来,并州刺史毕轨逼反胡人,在塞外被轲比能打得大败。

    曹叡又派秦朗领着中军赶到并州,最后大破轲比能,让轲比能差点一蹶不振。

    最后不得不听从冯鬼王的建议,把庭帐迁至九原故地,以便与凉州取得更好的联系。

    这些年来,并州幽州边境安宁,再无胡人作乱,此皆秦朗那一战之功。

    可以说,秦朗这些年来,可算是魏国年青一代里的出色人物。

    此时的他听到司马懿的话,眉头却是紧皱:

    “大司马,那冯贼呢?此贼现在何处?”

    旁边的郭淮听到秦朗此言,嘴角就是一抽。

    此时的他,真的很理解秦朗的心情。

    毕竟同与秦朗参与了萧关的那一场大溃败,那支赤色铁甲洪流,就是他们心里挥之不去的恶梦。

    虽然已经过去数年,但如今恶梦再次重来,要说心里一点不发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冯贼?”

    司马懿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目前尚不知在何处。”

    “此贼甚是狡悍啊,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秦朗喃喃地说道,“大司马觉得他会在哪里?”

    “不管他现在在哪里,最后都只会出现在这两个地方。”

    司马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了点汧县与北地郡,“葛贼所率大军,乃是蜀虏主力,故老夫打算亲自领军前往郿城。”

    “剩下的这两个地方,需要能服众且善战之人前往,最好还是熟悉地形的……”

    郭淮闻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心有灵犀般,秦朗也是下意识扫了一眼郭淮。

    秦朗身为骁骑将军,又深得曹叡宠爱,偏偏为人低调,从未听说得罪过人。

    前些年守备汧县数年,再加上参加过大战,又有军功在身。

    而郭淮则是久守关中,又是雍州刺史,也算是老资格了。

    两人不管是服众,还是熟悉地形,都可以说是合适人选。

    气氛一时僵持住,最后还是秦朗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打破了沉默:

    “汧县吾尚算是熟悉,不如就让我去守吧。”

    司马懿看到秦朗主动请缨,大喜过望:

    “汧县有秦将军前往,必无碍矣!”

    毕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司马懿自然不想轻易得罪。

    若是秦朗不愿意前往,他肯定不会强迫。

    若是换了其他事情,秦朗自然不会出头。

    只是秦朗与曹叡关系密切,非同一般,眼下此事,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退缩的理由。

    郭淮看到秦朗如此,哪里还好意思不说话?

    只见他连忙抱拳道:

    “末将久在关中,对关中最是熟悉不过,桥山就让末将去守吧。”

    “好,那我便拨三万精兵给郭将军,但见来敌,切记千万莫要出击,只管紧守山头关隘。”

    “如此一来,蜀虏若是没有三倍之数,定是难以翻越桥山。”

    如此安排已毕,司马懿便亲领十万大军,前往郿城,准备把诸葛亮堵死在斜谷里。

第978章 相持

    从汉中走斜谷道来到关中,出口就是一个有类“丁”字形地形。

    “丁”字上面一横,是流经斜谷谷口的渭水。

    “丁”字下面一竖,则是发源于太白山的武功水,最后注入渭水。

    《蜀道难》里“西当太白有鸟道”的那个太白山。

    而武功水,就是后世的石头河。

    斜谷道出口,就在“丁”字的左边的三角地带上。

    而司马懿的大军,则是驻扎在“丁”字的右边三角地带,隔着武功水,与五丈原遥遥相望。

    出了斜谷,沿着渭水往西,可到陈仓。

    往东渡过武功水,沿着渭水向东,则直达长安。

    当红色衣甲的汉军真正出现在斜谷口时,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的司马懿得到回报,不禁笑了:

    “吾数年前就料葛贼必从此路出,如今果不其然,蜀虏不知吾在此做了多少准备,到时自会让他知道厉害。”

    诸将皆笑。

    “蜀虏长途而来,又是久行于山路,当是疲惫,士气不足,再加上初出斜谷,立足未稳,何人敢前去冲阵立威?”

    若是对上传说中的冯贼,诸将可能还有三分犹豫。

    毕竟传闻冯贼麾下,人人皆是凶匪悍贼,猛若山虎。

    但如今对面蜀虏师老军疲,正是出击之时,岂有惧怕之理?

    于是诸将纷纷请战。

    司马懿环视过后,点名道:

    “牛将军,可有把握否?”

    牛金闻言顿时大喜,抱拳大声道:

    “请大司马看末将破敌!”

    “好,我便分你三千兵马,前去挫一挫蜀虏锐气。”

    “诺!”

    诸葛亮领大军出斜谷,自然不会没有防备。

    所以他动用了手头上最锋利的一把刀:魏延。

    魏延作为前锋,领军先出斜谷,一为探军情,二为后续大军做好驻扎准备。

    前军刚一出谷,就有哨探来报:

    “禀将军,前方有贼人来袭!”

    魏延一听,不惊反喜:

    “丞相就是料到魏贼不会甘心让吾等安心出谷,这才派了吾前来,且看吾如何破敌!”

    于是下令前方依山而守,自己披甲上马,领着本部兵马赶去前面。

    这边牛金很快整军完毕,当下直接领军直接冲杀过来。

    他本以为蜀军会被自己冲了个措手不及,没成想对方竟是很快依山而守,努力稳住阵脚。

    牛金连冲两回,虽杀伤了一些蜀军,但却是没能动摇对方阵脚。

    他这时才感觉到有些吃惊:

    “蜀虏莫不成早就料到此事,故才早有准备?”

    河对岸的司马懿同样也看到了这番情景,当下不禁狐疑地对左右说道:

    “吾观蜀虏此军,军容严整,进退有序,其领军者,当是非凡之辈,速派人去查探,其帅旗上写了何字?”

    “喏!”

    待听得探马回报说是以“魏”字为帅旗时,司马懿脸色不禁一变:

    “不好,莫不成是魏延?此人当是葛贼军中第一勇夫是也!速令牛将军退兵!”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阵前突然响起了呐喊声。

    但见汉军鼓声大起,一将领军从谷中杀出,冲入牛金军阵之中。

    一时间,两军竟是混战在了一起。

    司马懿生怕牛金有失,连忙下令再加派数千人马渡水从两翼增援。

    魏延亲自领军在魏军中左冲右突,正厮杀得起劲,只闻得两翼喊杀声大起,原来是又有魏军到来。

    原本在他的带领下,汉军已经渐渐压住了牛金军,如今来这么一出,魏延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吾大意了,急于立功,本想给魏贼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却是被贼人纠缠于此,若是初战不利,丞相大军不能及时出谷,此诚大过也!”

    阵前冲杀,哪容得下分心?

    手上稍缓,对面魏贼就举枪平刺,同时牛金从旁里斜冲而至,直取要害。

    幸得紧跟在魏延身边的亲卫拼死挡住,这才护着魏延后退几步,保得安全。

    挡枪的亲卫被牛金一枪搦倒,眼看是活不成了。

    亲卫用性命换来了魏延的安全,但汉军两翼已经有点顶不住了。

    魏延见此,登时怒气满面,不顾危险,再次冲上前,欲先把牛金打败。

    只是牛金好歹也算是一员勇将,如今自己这边又占了上风,岂会轻易让魏延如愿?

    眼看汉军就要溃败,这时,只听得斜谷口突然又是鼓声大起,一支高举“孟”字帅旗的汉军出现在谷口。

    援军很快展开阵形,先是箭矢如雨,压制住两翼的魏军,然后再冲杀上来,接应魏延。

    有了援军,汉军的阵脚重新稳定下来。

    此番对战,司马懿本就是欲试探一番,如今看到占不到便宜,便在双方喘息之际,开始鸣金收兵。

    汉军也没有借机追赶,双方在脱离接触后,魏军很快退回武功水东岸。

    魏延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此番差点丢了人,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

    在面对救了他的孟琰时,未免有些羞忿。

    不过孟琰乃是大汉丞相平定南中时,降于大汉的夷人将军,故一直以来行事多有谨慎小心。

    当年冯鬼王被大汉丞相派去治理越巂郡,孟琰就是越巂郡名义上的太守,实际上就是要随时给冯鬼王擦屁股的背锅人。

    当时辣么大的屁股都擦下来了,顶多就是冯鬼王在领军北上汉中时,孟琰骂过一句名言:

    冯鬼王说的话,果然全是鬼话,当真是一字不能信。

    如今面对魏延,孟琰又素知对方不好相处,所以看到魏延脸色难看,当下便指着武功水对岸骂道:

    “魏贼奸猾,居然趁着将军出谷,前来偷袭,实是可恶!”

    魏延看他不提方才救自己之事,反而去骂魏贼,心头顿时就是一松,尴尬去了不少。

    不禁也跟咬牙骂道:

    “若非是趁吾不备,魏贼又岂能占到便宜?”

    然后这才拱了拱手:

    “方才多谢孟将军援手。”

    孟琰摆了摆手,笑道:

    “我与魏将军皆是为国讨贼,何须分你我?再说了,我领军前来,亦是奉了丞相之命,将军要谢,且谢丞相。”

    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听在魏延耳里,却是让他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丞相既已派吾为前锋,却又令孟琰紧随其后,岂非是料定我会遭到此败?

    他本自觉丢了脸面,如今再这么一想,心里就更是不痛快。

    孟琰看到他脸色突然又有些不对,当下就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哪里惹得他如此。

    两人又客套两句,便分开各自领着本部兵马,开始为后面大军的到来做准备。

    两日后,写着“诸葛”两字的大旗出现在在斜谷口,标志着汉军北伐主力的最终到来。

    一直紧盯着汉军动作的司马懿,看到汉军并没有渡过武功水的举动,反而是折向西边,上了五丈原,不禁拊掌大笑:

    “若是诸葛亮东渡武功水,南依郡山,北靠渭水,向东而来,那他便是欲直取长安,则我等必得以死相争。”

    “如今他西上五丈原,彼之所欲,吾已知矣,又岂会让他如愿?”

    于是唤过大司马军师杜袭,再令一员猛将王双为辅,领三万精兵北渡渭水。

    司马懿这边调兵遣将,诸葛亮却是不急不徐,他先令大军以五丈原中心驻扎。

    然后又让人推着四轮车,载他来到武功水岸边,亲自观察魏营。

    如今的大汉丞相,已是老态毕露。

    不但双腿乏力,外出时需要坐四轮车,由人推着走。

    同时眼睛也已经老花。

    他举目远眺,但见对岸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于是举望远镜看去。

    但见对岸魏军营寨林立,壁垒高筑,壕沟深遂,更有无数鹿角立于对岸,不禁略有吃惊:

    “司马懿诚乃劲敌是也。如此严密营寨,若是强行攻之,怕是要耗费不少将士性命。”

    跟着过来的魏延闻言,颇有些不以为然:

    “魏贼见我大军初至,竟不思趁我立足未稳而攻之,反是早早做出此等森严防备,此可谓胆怯耶?”

    “且我军中有工程营,其石砲可发大石,只要日夜不停,又何愁不破营寨?”

    “吾观那鹿角,皆是木制,只消用石砲发些油火,便可尽毁矣!”

    诸葛亮闻言,只是笑而不语。

    以油火攻城,冯永早在十年前就用过,司马懿岂会不明白这一点?

    只看他挖了不少壕沟,便知有隔火之用。

    方才自己用望远镜看过了,那壁垒多以泥土版筑,即便有木头,前方亦涂有湿泥,便知其已有防火之备。

    看着对岸延绵不断的营寨,石砲再厉害,也没办法把对方营寨全部砸光啊!

    就是有取之不尽的石头,能把营寨全部砸光又如何?

    对方只消步步为营,不断地继续在后方挖出壕沟,筑起壁垒,如此反复,难道自己就要这样一步一步挪到长安城?

    真要这样做,理论上倒是行得通。

    但实际上得等到什么时候?

    再说了,兵者,危之大也。

    若是久战不下,将士必然劳累厌战,兼又是远离故里,到时只怕未至长安城下,军中士气已是低落。

    还有粮草,久战不下,蜀地粮食再多,也撑不起这么消耗啊!

    真要这样打,日旷持久不说,最后还要赌对方比自己先撑不住,实乃下策。

    故石砲确是攻城利器,但于野战,最多也就是能砸掉贼人布置在前面的障碍物和壁垒。

    想倚仗石砲摧敌,实是太过想当然。

    这些事情,自是冯永告知诸葛亮的,诸葛亮也曾推演过,所以了然于胸。

    只是魏延不知道啊,他见丞相不语,明白丞相这是不同意他所言,心头暗是不悦。

    丞相懒得看他。

    这么些年来,魏延屡次在私底下里说自己之才不能被尽用,故竟被小辈位居己上,其抱怨之意溢于言表。

    丞相又岂会不知这些事?

    他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当年第一次北伐,机会对谁都是公平的。

    魏延还是被派为前锋,而冯永,却是被安排在后方运粮。

    结果呢?

    前锋攻不下襄武,运粮的却是不伤一人拿下陇关。

    前锋在襄武折损了好些将士,运粮的持危扶颠,解北伐危机于一线。

    怪谁?

    更别说萧关一战,魏延能大破十万魏贼?

    吹牛皮呢!

    所以只要自己身为大汉丞相一天,冯永就是他最看重的大汉未来栋梁。

    不管脸色不好看的魏延,诸葛亮只管让人推着四轮车,沿着武功水西岸来回查看敌情。

    东岸的动静早就惊动了一直密切注意这边的魏军,司马懿闻之,亲自带人过来查看。

    一人骑马,一人坐车,一个魏国大司马,一个大汉国丞相,就这么相遇了。

    历史的车轮,滚动至此,似乎再次回到了原本的轨道。

    几乎同一时间,两方军士皆是高声呼喊:“敢问对岸何人?”

    “大魏大司马司马懿。”

    “大汉丞相诸葛亮。”

    目光如同穿过了历史的时空,丞相与大司马就这么隔着武功水对望着。

    东岸:“久闻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会!”

    西岸:“君出身名门望族,果真气度宏雅。”

    双方皆是哈哈一笑。

    “公今亲领大军出汉中,欲东渡耶?欲北渡耶?”

    “君欲吾东渡耶?欲吾北渡耶?”

    再次哈哈大笑。

    短短两句,已是暗中交锋了一个回合。

    “我愿公南归,何如?”

    “怕不能如君所愿。”

    “那我且看公是东渡,亦或北渡。”

    “但请拭目以待。”

    聊过短短几句,便已足够,两人就此别过。

    只待回到军中,魏延迫不及待地说道:

    “丞相,水边时那司马懿问丞相东渡亦或北渡,可见彼怕是知丞相之意,不若现在就让末将先行北渡渭水,占据北岸高地北塬。”

    “若不然,待魏贼反应过来,怕是再难矣!”

    诸葛亮本欲就答应,但想了一下,便点头道:

    “也罢,吾便分你万人,明日立刻北渡渭水。”

    魏延大喜:“喏!”

    与此同时,司马懿回到军中后,谓左右曰:

    “明日蜀虏怕是要北渡渭水,占据北塬,以绝汧县大军矣!”

    左右问道:“诸葛亮今日至武功水东岸查探军情,此非为东渡武功水做准备耶?为何大司马反说他是欲北渡渭水?”

    司马懿呵呵一笑:

    “此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是也。若他当真有心东渡武功水,便不会上五丈原。他上了五丈原,便是欲跨渭水而登北塬,断绝东西是也!”

    只待到第二日,果见有一支汉军,开始北渡渭水,向着渭水北岸的高地北塬而去。

    于是魏**中诸将皆服大司马有先见之明。

    而在此时,早几日就被司马懿派出来的杜袭看着北塬下面的汉军,哈哈大笑:

    “大司马早料到汝等会来,让吾在此等候多时矣!”

    魏延听得哨探说北塬有魏贼,当下大吃一惊,连忙赶到军前查看,果见北塬上人影幢幢,壁垒高筑。

    他不由地恨恨跺脚:

    “又迟来一步矣!若是早日过来,何至于此?”

    在试探一番,发现果真难以攻下后,魏延不得不派人回到渭南,向诸葛亮说明情况,请求派更多的援军过来。

    没想到诸葛亮却是拒绝了他的请求,甚至命令他直接领军返回。

    魏延得令,只是怏怏领军退回渭南。

    他回到军中后,前去帅营求见。

    “丞相,吾等此番过来,既不及时渡水,所攻又不决,此乃兵法大忌啊丞相!事若有不谐,悔之晚矣!”

    正在低头看军中公文的诸葛亮抬起头,缓缓地问道:

    “你在教我做事?”

第0979章 阴山,快到了

    如果陇右不是在自己手里,诸葛亮自然是怎么也要尝试一下截断北塬。

    虽然没办法完全切断陇右与关中的联系,但只要能给对方造成麻烦就行。

    但现在嘛,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这样只会打草惊蛇,让司马懿产生警惕之心。

    以现在他所立的营寨看来,事情一旦有所不谐,就怕他直接撤军。

    如此一来,截断北塬高地反而是得不偿失。

    再说了,如今魏贼失了陇右,为了防止大汉翻越陇山而来,又不得不保汧县。

    所以司马懿必然是要尽力死保北塬,以防汧县后方受到威胁。

    想到这里,诸葛亮目光幽幽,脸上竟是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一次北伐,算是大汉主动出击,差点功亏一篑。

    萧关一战,是魏国出手,大汉反击。

    这一次,终于再轮到大汉出击了。

    毕竟有来有回,很公平。

    只是这一次,大汉再不是第一次北伐时的模样。

    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的感觉,真好!

    魏延自是不知丞相究竟有什么安排,但他也能料到,丞相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如今唯有冯永久不见踪影,那丞相十有**是在等他的消息。

    被勒令退兵,心里本就有些不痛快,又看到丞相如此偏重冯永,再被丞相这么一怼,魏延不由地怏怏而出。

    司马懿连续几日,都在密切地观察对岸汉军的情况。

    看着对手上了五丈原,看着对手不紧不慢地扎营,似乎没有一点紧张的模样,竟是让他越发地惊疑不定。

    “蜀虏长途而来,兼山道难行,粮草难济,吾料诸葛亮必会求速战,如今却是出乎吾之意料,莫非有诈?”

    司马懿回到帅营后,令人取来地图,细细察看。

    葛贼所领的大军,必是汉中主力无疑。

    因为武功水亦是由斜谷口而出,最后注渭水,所以就算蜀虏再怎么遮蔽战场,己方的哨探也可以很轻松地知道蜀虏是虚是实。

    排除了五丈原,目光再落到汧县。

    汧县是早晚回报两次消息,但凡有一次没有及时把消息送过来,司马懿就会立刻派出探马。

    目前看来,汧县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最让人担心的汧县没有问题,那守在泾水河谷的老将鲜于辅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从安定方向过来的领军主将,区区不知名,不足为惧。

    现在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冯贼尚未出现。

    想到这里,司马懿顿时一个激灵:冯贼?

    葛贼这般表现,莫不成是在等冯贼?

    所以冯贼会是从哪里来?

    “我从草原来,温暖你心怀……”

    奔驰草原上的冯刺史,挥舞着马鞭,引吭高歌。

    这一个多月来,关大将军早就已经被他的歌喉感动得稀哩哗啦,常常主动跑前面去巡视。

    随着不断地深入大漠,居延郡的后勤已经渐渐支应不上。

    军中开始动用随身所携带的粮草。

    不过沿途幸好有不少胡人部族作为补给点,倒也不用担心军中粮草的供应问题。

    而且随着义从胡骑的不断回转,如今剩下的大军已不足六万,粮草的压力增加速度没有那么快。

    这些日子以来,大军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了变化,起伏不定的丘陵和矮山,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不相信这个草原上,有能威胁到自己这支大军的胡人势力,但关将军还是提高了警觉。

    她和冯君侯的夫妇关系好着呢,可不是有意逃避什么歌声,她现在跑到前面,只是要担负起自己的军中职责而已。

    关大将军正在想着,突然从前方传来消息:

    “禀将军,义从前军被人伏击!”

    袭击?

    嗯!

    袭击!

    关将军略有意外,这草原上当真还有敢袭击义从胡骑的部族?

    或者说,还有胡人部族能伏击得了义从胡骑的?

    能跟着走到这里的义从胡骑,已不足三万,这些人当中,有很多已经算是凉州军的第一梯队后备军。

    他们是凉州所有胡人里面最忠心的,同时不止一次跟随冯刺史作战,经验很是丰富。

    再加上他们的武器装备,草原上有哪个部族能与他们相比?

    虽然关将军平日里看不起这些胡骑的散漫,但他们突然遭到袭击,确实让她吃了一惊。

    “哪个方向?伤亡多少?是何人袭击?对方人数多少?查知道吗?”

    “回将军,正西,伤四百有余,死一百多。听被袭击的胡骑说,贼人当有三千骑以上,皆是胡骑。”

    “让被袭击的胡骑首领和军司马过来见我!”

    “喏!”

    待传骑下去传令,关将军继续再次下令:

    “来人,传我令,把前方的胡骑开始收拢回来,同时多派出斥候,查探前方情况!”

    “诺!”

    关将军下令完毕,一扯手里的马绳,掉转马头,开始朝后方的某个噪音污染源飞奔而去。

    “我曾在远方把你眺望……”

    “踏踏踏……”

    “我曾在梦乡把你亲近……”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冯刺史的兴致。

    虽然一时看不清关姬脸上的表情,但同枕共眠十余年,冯刺史熟悉自家婆娘,就如同熟悉自己的右手。

    他已经感觉到正向这边奔驰而来的关姬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一阵旋风冲过身边时,一声清喝,俊马前蹄高高翘起,然后再重重地踏在地上,溅起了不少泥土。

    “哦!”

    冯刺史一拍脑袋,终于明白关姬为何不对劲了,在这种时候骑这么快的马,当然不对劲。

    关姬再次掉转马头,与冯永并骑而走,同时说道:

    “最前方的义从胡骑被袭击了,敌人不下三千骑。”

    冯永一怔,眨了眨眼,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这才喃喃说道:

    “组织起三千骑伏击,同时还能击败义从军的人,现在草原上大约只有一个。”

    关姬闻言,立刻明白过来:“轲比能?”

    冯刺史点了点头:

    “或许草原上还有别人能做到,但我知道的,只有他一个。”

    关姬听了,若有所思:

    “走了这么久,确实也应该到了。”

    只是看着自家阿郎似乎没有太在意的模样,她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

    “倘若当真是轲比能所为,那阿郎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如果是轲比能,那他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关姬说到这里,定定地看向冯刺史。

    大军越过茫茫大漠,虽然可以从沿途的胡人部族得到补给。

    但若是要想在南下前做好充足准备,那就必须得从轲比能那里得到足够的补给。

    冯刺史养了轲比能这么久,可不就是为了今日?

    所以出发前,早就派人前去通知一直留在九原故地的刘良。

    相信刘汉子会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也就是说,轲比能在伏击前,应当会考虑到这一层。

    毕竟有组织的义从,和大漠上的普通部族,还是有区别的。

    光是兵器、皮甲等,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见冯刺史淡然一笑:

    “义从胡骑也该收收心了,在这个时候吃点教训,是件好事。”

    “至于轲比能,若此事当真是他干的,那他就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就算是当面问他,他也只会说不知道,或者说是一场误会,你信不信?”

    关姬先是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冯刺史。

    最终呵地一笑,摇头道:

    “是我想多了,轲比能定非我大军之敌人,他若是不识趣,寻个机会杀了就是。”

    “轲比能可不是简单的人物,”这回轮到冯刺史笑着摇头,“他基本已经控制住了整个阴山,如今听命于他的控弦之士,足有五六万。”

    关姬斜看了他一眼,然后扬起马鞭,指着身边的将士:

    “能与此等精兵相抗乎?”

    冯刺史耸了耸肩。

    汉独以强亡,真不是说说而已。

    即便大汉已经分为三国,即便胡夷在边郡时不时作乱。

    但中原混战几十年,从口锐减,周边胡夷有能力站出来真正挑战中原的,仍然是一个都没有。

    就是内战外行的孙十万,也能把山越当成自己的人口来源。

    只是越是这样,就越能衬托出兵败于檀石槐的桓、灵二帝的无能。

    也就怪不得这两个家伙被丞相特意挑出来,写入了《出师表》点名批评。

    轲比能连秦朗都打不过,他还能挑战凉州军?

    所以自家婆娘确实是有说这番话的底气。

    虽然语气平淡,但杀气已经若隐若现。

    很明显,若是轲比能有妨碍自己南下的打算,她不介意在阴山大开杀戒。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不但是先帝和丞相的梦想,同时也是跟随了先帝数十年,始终不离不弃的关老君侯的梦想。

    而现在,关大将军已经打算要替她的大人完成这个梦想。

    遥想当年,阳安关城,关三娘子敛眉垂首,与冯刺史相约:汉室兴复日,妾身叩首时。

    这个女子,自从与自己成亲后,看起来变了很多,但心里的那份坚持,却是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坚持,所以她才对自己某些时候,某此事情,额外地宽容吧?

    冯刺史思绪正在飞扬,突然看到几个塌眉丧眼的家伙,正畏畏缩缩地在外围徘徊。

    他不禁有些疑惑。

    “是我让他们过来的,就是想问问那场伏击的情况。”

    关将军一边解释,一边翻身下马。

    得到了示意的亲卫营临时停了下来,然后把外面的几人放进来。

    这几个人,有胡人首领,有义从的军司马,皆是面色羞惭。

    如果说,冯郎君在不少胡人眼里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那么,关将军在凉州军里,就代表着权威和敬畏。.

    他们过来后,有讲武堂出身的军司马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冯刺史。

    冯刺史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看他,他吹了一声口哨,欣赏着草原的美好风光,喃喃道:

    “这风景真不错,应该吟两句诗才对……”

    他又不是大汉丞相,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抓在自己手里。

    这等小事情嘛,让关将军处理就行了。

    军事不决问关索嘛,很符合情理。

    酝酿了一下情绪,冯刺史开始念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正待训话的关将军当场就被憋了回去,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沙如雪?

    再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似钩?

    冯刺史咳了一下,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那边看看。”

    说罢便借故离开了。

    这种情况下,冯刺史留在这里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毕竟身为军中最高统帅,只要他在场,就代表着事情处理的最后拍板。

    万一拍板以后,决定是错误的,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若是他不在场,后面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意味着还可以改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领导总是很少轻易当场表态的原因。

    因为他的一个态度,足以影响到底下人的许多想法和做法。

    关姬有可能也会考虑到这一点,某些做法和想法就会在无意间被这个顾虑所影响。

    所以说,小事情归小事情,但如果这种习惯不好,那就不要做了。

    久居上位,冯刺史还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呃,错了,是很会体谅部下的。

    不一会儿,关姬走过来了,对冯刺史说道:

    “问清楚了,袭击他们的胡骑,看起来是有预谋的,而且进退有序,兵器多有铁制,不像是一般部族所能做到的。”

    冯刺史没有去问关将军如何处理那几个家伙,而是平淡地说道:

    “那轲比能的可能性最大,或者说是他的手下人干的。”

    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了。

    让他们几个人过来接受询问,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

    不是冯刺史看不起草原的胡人。

    而是在檀石槐死后,草原的大分裂,导致了胡人社会不断退化。

    轲比能因为从汉人学到了用旗鼓号令军队的办法,就能吊打自己周围的部族。

    由此可想而知,现在草原上大部分的胡人部族,其社会组织能力,已经退化到什么程度。

    “那君侯打算怎么办?”关姬目光寒光乍闪,“要不要……”

    “先不着急,见了面问问再说。”

    冯刺史摇了摇头,“他现在是九原故地的地头蛇,若是没有他的帮忙,我们南下的脚步就会被拖迟。”

    关姬点了点头:“那就先按阿郎的意思。”

    “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毕竟胡人无义,更别说轲比能怎么说也算是胡人少有的远见之辈。”

    冯刺史冷笑一声:“而且从刘良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这家伙未必甘心仅屈于九原之地。”

    说到这里,冯刺史的目光看向前方。

    这些日子以来,地形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常有伴有高低不定的丘陵,或者叫矮山。

    阴山,快到了。

    ps:

    附上两张图。

    第一张,大汉三路进军图,请点开评论。

    第二张,五丈原对峙地形图,请点开评论。

第0980章 会面

    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阴山就像是一顶帽子,盖在了黄河几字弯的顶上。

    又或者说,黄河从南边奔流到此,被阴山包裹了起来,逼得这条桀骜不顺的大龙跟随自己的山脉走向。

    当地平线上那条南北走向,延绵不断的山脉,随着自己的不断靠近,变得越来越高大,冯永就知道,自己已经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之一。

    当阴山山脉终于完整地出现在眼中时,抬眼远远望去,冯永有一种错觉,他似乎看到了沿山而筑,若隐若现的关塞。

    这些关塞,有的是赵武灵王时期,有的是秦朝时期,更多的,是前汉时期……

    阴山的实际海拔并不算太高,群山之间,有不少沟涧可以纵马直达黄河岸边。

    所以从赵武灵王开始,只要是控制了河套地区的华夏政权,都会延着阴山山脉修筑关塞。

    关塞与阴山山脉,共同构成了严密的防线,阻挡胡人进入阴山南边。

    而在这些群山之间,高阙塞因为处于乌拉山与狼山之间,所以沟涧最为平坦宽阔。

    这里正是通过阴山,到达黄河边的便捷通道。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也不知有多少胡人,曾经站在自己所站的位置,遥望山脉,渴望着穿过高阙塞口,进入那片肥美无比的地方。

    如今,胡人早已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占据了那片梦寐以求的地方。

    而站在阴山外面的人,却成了汉家子弟。

    唯有高阙塞,依然如旧。

    面对险要之地,冯永自然不会轻易领军进入,而是先让大军安营扎寨,再与轲比能定下会面时间。

    这一日,正当他举着望远镜,津津有味地欣赏眼前青铜般的山脉时,忽然听到身边的关姬说了一声:

    “回来了。”

    冯刺史下意识地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疑惑地问道:“什么?”

    手里同样拿着望远镜的关姬指了指正前方:“探马,回来了。”

    冯刺史连忙举起望远镜看向山口,果见有十数匹探马正从山里飞奔而出。

    冯刺史脸上露出笑意,猜测道:“看来轲比能当是如约而来。”

    果见不一会儿,那十数个探马有半数在某个地方停下,各自散开,然后齐齐举起小旗,有规律地晃动。

    接应他们的第二梯队探马,皆是会意,掉转马头往回跑。

    而从山口出来的另一半探马则是不停,继续往这边跑,他们的任务是传口信。

    不过眼前的情况又不复杂,不用等到前方的探马送来口信,冯刺史和关将军早就已经用望远镜把信号旗传递的信息看得清清楚楚。

    信号旗传递信息在望远镜的加持下,比以前要迅速数倍,缺点是内容有限。

    信号旗与口信交叉使用,可以互为补充。

    “不下两万骑?”

    冯刺史轻轻一笑,“轲比能这阵势倒是不小。”

    常说胡人某某控弦多少多少万。

    看起来是多,但那是把部族能上马的男子都算上,甚至还会有一些胡女。

    因为有不少胡夷妇人,也会骑马挽弓。

    所以真正算下来,抛去老弱妇孺,也就剩下个七八成,乃至五六成。

    轲比能控弦之士有五六万,真正能打的,到顶了也就四万,不能再多了。

    他这是把一半家底都拉出来了啊。

    虽然已经定下了会见时间,但对方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就带这么多人过来,似乎掺了别的一些意味。

    关姬不接冯刺史的话,直接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道:“列阵!”

    不一会儿,“咚咚咚”的聚将地鼓响起。

    营寨里开始喧闹起来,一阵阵喝令声不断传来。

    得到了军令的各营队校尉和将军,不断召集自己的士兵。

    由伍归什,由什归队,由队归屯……

    不一会儿,各营皆是派人回报:

    “禀将军,铁骑营已准备完毕!”

    “精骑营准备完毕!”

    “无当营……”

    “升大旗!”

    随着帅台的大旗升起,呜呜的号角声也跟着响起。

    第一通牛角声毕,各大营按照战时的规矩,一边紧盯着帅台的旗号,一边调动兵马,以帅台为中心,按旗号和传令兵传达的指令开始跑动。

    “呜呜……”

    号角声再起。

    “立!”

    “快快快!”

    “入你阿母的快点!跑那么慢,要不要阿翁背着你走?!”

    有暴躁的校尉,已经开始忍不住骂人了。

    因为第二通号角声停止后,就代表着各营必须到位,不然的话,就等着吃军法吧!

    战时的军法,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相比于核心圈的汉军,义从胡骑则是轻松得多。

    他们被放在最外围,只需要不断地来回跑动警戒,等汉军列好阵,再随时听命就是。

    汉军核心两翼,由刘浑和秃发阗立所率领的精骑营开始聚拢。

    精骑营内侧,则是虎步军。

    虎步军拱卫的中心,正是帅台。

    帅台后方,藏着大军的最强战力,铁骑营。

    前方,是陌刀营,再前方,就是无当营……

    “呜呜……”

    第三通号角声开始低落下去。

    “准备!”

    刷!

    无当营最前面的士卒蹲了下去,所有人的弩已经上弦,箭簇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地面开始传来隐隐的震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前方的几个山口。

    不知过了多久,数股洪流分别从各个山口喷薄而出。

    如同泥石流冲出山外,要把地面淹没一般。

    秃发阗立看着从山口里出来的同族不断地呼啸着,似在耀武扬威。

    再看看周围巍然不动,沉默不语的精骑营将士,他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似乎有一种淡淡的羞耻感。

    以前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大概也是这么一副模样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幸好现在我已经是大汉凉州刺史府麾下的将军。

    哦,原来对面是以前的同族啊,那没事了。

    “放!”

    “蓬蓬!”

    鸣镝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飞向半空,划过优美的弧线后,开始落向地面。

    刷!

    插到地上的箭羽,宣示着这里就是汉军的阵脚,任何人不经允许就随意踏入,就要做出付出性命代价的准备。

    实际上,根本不用鸣镝警示。

    当第一批从山口里冲出来的鲜卑骑兵,看清了自己眼前杀气肃然的汉军阵营时,各种呼喝声就已经嘎然而止,如同被人突然捏紧了脖子。

    他们下意识地拉紧了缰绳,生生地止住了冲势。

    止不住冲势的,犹如洪流遇到了无形的巨石,不得不开始向两边绕开。

    得知了情况的轲比能,连忙策马来到前方,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是隔得很远,他都能看到汉军军阵中央箭簇的反光,甚至弓弩阵后方隐隐的兵器寒光。

    整整齐齐的军阵,让轲比能有一种如铁筑防线,又有如狼山压顶的错觉。

    跟在轲比能身边的儿子普贺于面色有些惊惶,忍不住地问道:

    “大人,汉军这是何意?莫不成……”

    没等他说完,轲比能就喝道:“闭嘴!来人,击鼓,收拢部众,随时听令!”

    但见他面色有些阴沉下来。

    汉军这是何意,他大略能猜到一些。

    很可能就是对前些日子伏击事件的回应。

    原本在他想来,汉人是远道而来,又是欲与自己联合共击魏人,那就相当于有求于他。

    再说了,他袭击的是胡骑,又不是真正的汉军,到时候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了。

    汉人为了顾全大局,不可能会追究。

    如今对方做出这番阵势,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让他有些惊怒交加。

    “你不是说,汉军比不过魏军吗?眼前这些,怎么回事?”

    轲比能转过头,怒问自己的儿子。

    前些日子领军伏击的人,正是普贺于。

    只见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嗫嚅道:

    “我道汉军,都和那些胡骑差不多……”

    轲比能心里已经在入普贺于的老母了。

    招边郡胡骑收编到汉军骑军里,让胡骑为汉人效力,这已经是汉人数百年来的传统了。

    而且前些日子遇到的胡骑,并不算太弱。

    特别是兵器衣甲,甚至比自己的部众还要好一些。

    所以把他们当成汉军的骑军水平,也不算是错得太离谱。

    可轲比能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入普贺于的老母。

    因为直到看到眼前的军阵,他才明白过来,对面那些胡骑根本就是汉军的狗,连列入汉军军阵的资格都没有!

    再看看胡骑旁边,列队不动的汉军骑兵,轲比能越发地心惊。

    因为他大力推行从汉人那里学到的旗鼓号令部众之法,所以才更加明白,这种列队有序,巍然不动的骑军代表着什么。

    失算了!

    轲比能心里有些后悔,不但是袭击胡骑的做法错了,带领大军前来炫武耀威更是错上加错。

    袭击那些胡骑还可以拿误会掩饰。

    带领大军前来,本以为可以让冯郎君知晓鲜卑人骑军之锐,没想到却是丢了脸。

    只是轲比能终究是胡人里的佼佼者,他这一辈子,不知经过多少挫折,深知隐忍和等待时机的重要。

    但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方才被动摇的心神,然后环视身边,伸手点了自己的亲弟弟:

    “若洛阿六,你去,去对面,告诉冯郎君,就说我今日特意亲自前来迎接他,乃是为了履与冯郎君之约,共击魏贼。”

    若洛阿六被轲比能委以重任,脸都绿了。

    曹!

    袭击汉军的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凭什么让我去?

    轲比能看到自己弟弟的脸色,再想起自己儿子方才的惊惶,心里不由地就是失望。

    无论是弟弟还是儿子,皆非领导部众的好人选。

    一个怯懦,一个无谋,他们甚至不能服众。

    自己之后,也不知有谁能领导大鲜卑族人继续向前走?

    莫不成自己当真要步檀石槐大人的后尘?

    想到这里,他更是感到烦躁,大声斥喝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若洛阿六虽然不情愿,但轲比能的话,却不敢不听。

    他磕了一下马肚子,有些心惊胆颤地越众而出。

    身下的马匹似乎也知道主人的心思,小步慢跑了好久,这才磨蹭来到鸣镝前。

    他踌躇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越过鸣镝。

    所幸的是,汉军的军阵里,很快有人骑马跑了过来。

    “来者何人?”

    若洛阿六如获大赦,连忙喊道:

    “若洛阿六,前来禀告冯郎君,我家大人亲自前来迎接。”

    很快,又有数骑向着若洛阿六奔出阵前,领着他进入军阵里。

    若洛阿六在远处瞧着汉军军阵,本就已觉得震撼。

    哪知亲自处于阵中,这才觉得发现,外头看到的,不过仅仅是表面。

    汉军士卒的长弓重弩,与他以前所见,大有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屠杀利器。

    只待越过了弓弩阵,再往里前,他当场吓得几乎要掉头就跑。

    但见一片如雪刀林,晃得他差点睁不开眼,持刀的士卒,个个虎背熊腰,实乃虎狼之士。

    即便是在日头底下,若洛阿六似乎仍能感觉到刀林所散发出来的寒气,直透体内。

    好不容易穿过了刀林,又来到一个古怪阵形面前。

    七拐八弯,最后才来到一个高台下。

    若洛阿六从阵前走到这里,早已被折服,他恭恭敬敬地伏首下去:

    “若洛阿六,奉轲比能大人之命,前来觐见冯侯。”

    上头响起了一个声音:

    “起来吧,轲比能让你带了什么话过来?”

    “谢过冯侯。”若洛阿六起身后,这才回答道,“回冯侯话,轲比能大人说了,今日特意亲自前来迎接冯侯,乃是为了履与冯侯之约,共击魏贼。”

    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他说完后,上头传来一声轻笑。

    冯刺史眯起眼,看向前方似乎有些躁动不安的鲜卑胡骑。

    他敢保证,如果这次过来带的兵力不够,轲比能要说的,可未必是这番话。

    当年乌桓无臣氐叛汉,先欲归附扶罗韩,后又欲归附轲比能。

    最后三方会盟时,轲比能竟是当众杀了扶罗韩,再吞并其部众。

    向所有人演示了什么叫“我全都要”。

    和同族誓盟都能干出这种事,冯刺史要真心相信了轲比能的所谓履约,那就有鬼了——虽然他是鬼王。

    但见冯刺史对着关将军说道:

    “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到前面看看。”

    关将军点头:“要小心些。”

    然后对着姜维和赵广吩咐道:

    “你们两个一起陪着君侯前去。”

    真正需要虎步军和铁骑营出动的时候,要么是敌人已经冲到了帅台前面,要么是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

    所以姜维和赵广,列阵完毕后,基本都会跟随在冯刺史身边,随时听命。

    只待安排完毕,冯刺史先让若洛阿六回去复命,自己带着姜维和赵广,翻身上马,踏踏踏地来到阵前。

    得到若洛阿六回复的轲比能,看到汉军阵型再次分开一条通道,数骑出现在阵前,他连忙一磕马肚,策马上前。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冯刺史来到阵前,竟是一步也不肯再挪动,就这么定定地驻足在那里,似乎在等自己前去。

    跑到一半路程的轲比能脸色再一变。

    曹!

    这姓冯是把自己当成了下属,要自己亲自上前?

    而不是按会面的规矩,双方各走一半路程?

    只是当他看到对面的军阵时,又是一咬牙,竟是双腿一夹,让座骑加速。

    冯刺史看着轲比能的座骑越过了鸣镝,脚步不停,身形不变,毫无停滞之像,不禁喃喃地说道:

    “能屈能伸,倒真是个人物。”

    轲比能人未至,热情的声音已是远远传来:“轲比能,见过冯君侯!”

    冯刺史脸上堆起笑容,终于迎接上去,笑道:

    “轲比能首领,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0981章 协议

    玩三国类游戏,胡夷的两大首领是不能忘的。

    南孟获,北轲比能。

    当然,他们下边,还有几个让人有些印象的胡夷首领。

    比如说孟获的老婆祝融,一直打不过轲比能的步度根,还有反复无常的泄归泥等。

    冯刺史在十多年就见过孟获了。

    甚至孟获的女儿花鬘,和冯刺史的关系还不错,这几年还不忘记时常送些种子啥的。

    而今天,他终于见到了轲比能。

    虽然是坐在马上,但冯刺史仍可看出,轲比能有着草原上胡人的共同特点。

    身材应该不高,但看上去却比较壮实。

    头上编着一些小辫子,有类后世的脏辫,但看上去却是比脏辫还要脏得多。

    也不知是不是大漠风沙大,胡人又不注意打理自己,在蓬乱胡子里露出的面孔,显得极是黝黑。

    若是消息没错的话,轲比能就算没有六十岁,估计也差不远了。

    这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子,坐在马上,腰杆挺直,目有精光,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老态。

    冯刺史在打量轲比能,轲比能也同样在观察冯刺史。

    虽然早就知道冯郎君乃是年少成名,不过此时看到他的模样,轲比能仍是止不住地有些吃惊。

    因为不管是谁,都很难想像眼前这位连个唇须都没长出来的郎君,居然是他身后那支大军的最高统帅。

    轲比能正在感慨的时候,目光落到跟随在冯郎君后面的姜维和赵广身上。

    待他看清两人的模样时,眼中不禁掠过一抹异样,然后又是一阵了然。

    听刘郎君说过,这位冯郎君自领军伊始,身边就一直喜欢带一些俊美郎君,看来诚不欺我。

    可惜我大鲜卑,全是生活于大漠上的雄壮男儿,难有像那两人那般好看。

    要不然的话,寻几个俊美男子送到对方身边,也好加深双方友好,说不得还能探听一些消息。

    冯刺史自是不知堂堂一代草原大首领,居然在转动这般龌龊的心思。

    他一边感叹轲比能这货的老当益壮,一边策马迎接上去,满脸堆笑:

    “轲比能首领,久仰大名!”

    轲比能看到冯刺史终于动了,连忙收起自己的心思,同样笑脸相迎:

    “冯郎君,我对你才是闻名已久啊!”

    两骑靠近,两人相视大笑,把臂言欢,如同久违不见的老友。

    凉州刺史冯君侯与草原鲜卑大人轲比能的会面,是热烈的,是融洽的,是一次成功的会面。

    双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打倒魏贼。

    冯刺史称,这么些年来,鲜卑百姓饱受魏贼欺压,不得不从东边的幽并二州,迁到九原故地,凉州深表同情。

    轲比能回应道,大鲜卑有着辉煌的过去,虽然一时间遭到了挫折,但终究会重新站立起来。

    同时轲比能还对凉州这些年的援助表达了感谢。

    在这次会面中,冯刺史没有提起前些日子义从胡骑被袭击一事。

    轲比能也没有询问冯刺史为何会让大军摆出这等阵势。

    双方默契地就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表示要一齐向前看。

    会面结束后的第二日,冯刺史和轲比能在阴山下盟誓,约定不日将一起出兵,南下伐贼。

    盟誓结束后,轲比能立刻领军先行回转,准备回去收拢部众,以便随时出发。

    同时他留下自己的弟弟若洛阿六,吩咐他后面带领冯郎君的大军穿过阴山,前去和自己汇合。

    大漠风沙大,冯刺史送走轲比能后,回到自己的帅帐里,让人打了水洗脸。

    关姬在旁边正递上毛巾,还没开口说话,只听得就有亲卫禀报:

    “君侯,赵将军过来了。”

    “让他进来。”

    赵广人才到帐门口,就大声嚷嚷:

    “兄长,你怎么能答应那轲……”

    “你闭嘴!进来再说!”

    赵广被这么一喝,果然收声,悻悻进来。

    冯刺史把脸埋在水里,哗啦哗啦,水花四溅,好不一会才抬起头,接过关姬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其他人呢?怎么不进来?就拱火你一个人过来?”

    赵广看到兄长身子都没转过来,就知道外头发生了啥事,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掀起帐帘喊道:

    “都过来吧!”

    呼啦啦地涌进来一堆人,姜维、李球、石苞、霍弋、杨千万、刘浑,甚至秃发阗立都没落下。

    这些人,或怒气勃发,或愤恨不已,不一而足。

    “好了,可以问了,想要知道些什么?”

    冯刺史大剌剌地坐到主帅的位置上,问道。

    众人皆看向赵广。

    赵广早就按捺不住了,心急地问道:

    “兄长,你与轲比能盟誓,答应了他,若是攻下长安,子女财帛任他掳掠,我们只要土地城池,是不是太……太轻率了一些?”

    他本想说怯懦,或者耻辱什么的,只是兄长这些年来权威甚重,他想了半天,这才说了一个“轻率”。

    冯永扫了一眼下边,杨千万和刘浑也就算了,一个是自己兄弟,一个是大汉归义侯,自认光武皇帝之后。

    秃发阗立又是什么鬼?

    你可是鲜卑胡人啊,连个汉姓都没有,一脸的愤愤不平是个什么意思?

    哦,你已经是大汉的将军了,那没事了。

    “不答应他,他怎么会尽力帮忙?没有他的帮忙,大军从阴山南下,哪来的粮草?”

    居延郡的粮草早就断了,长途远征就这样,不能指望后方。

    一路上任由义从胡骑抢掠,就是为了给大军收集粮草。

    大军自带的干粮,能少用就尽量少用,说不定以后还有大用。

    到了阴山这里,还能抢谁,总不能去抢轲比能吧?

    就算是去抢轲比能,那也得等大军过了高阙塞再说。

    毕竟阴山现在可是控制在轲比能手里。

    虽说群山之间有不少沟涧,导致阴山四面漏风,而且冯刺史也不相信胡人能把阴山关塞利用起来。

    但如果他真要下定决心死守的话,自己的大军就成前有阻兵,后无粮道的危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等自己攻入阴山,再收拾完河套地区,关中怕是早就打完了。

    轲比能估计也是看到了自己有求于他,所以在阴山外面盟誓时,就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毕竟在幽并二州边境时,他也是经常领军犯境,抢掠成性。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上位者来说,纵军掳掠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屠城都不知屠过多少次了,还在乎掳掠?

    轲比能常年呆在汉地边塞,估计也知道汉地那些所谓的英雄枭雄,干过什么狗屁破烂的事。

    他觉得自己未尝不能一试。

    所以这个要求虽说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内。

    只是对于汉地来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苗头。

    表明轲比能已经不满足于抢掠边塞,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内地,他甚至已经打探了长安的情况。

    长安这些年来,因为商队往来,再加上司马懿勤勤恳恳的经营,早就不复以前的荒凉。

    真要抢了长安,所得财物,不知相当于要在大漠上放多少年的牛羊。

    冯刺史端坐着,仿佛没有看到自己手下将军的神色,冷笑一声说道:

    “再说了,我只是答应他,任他自己去拿,又没答应他,帮他去取。”

    赵广还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看来,兄长与轲比能一起攻入长安后,这帮与不帮,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轲比能没长手脚?

    倒是姜维反应最快,但见他低声道:

    “莫不成君侯不欲攻下长安?”

    “我们跑这么远,不就是为了攻下长安?”冯刺史呵呵一笑,眼中却是没有半点笑意,“在攻下长安前,让轲比能去死不就好了?”

    “死人怎么去掳掠长安?总不能变成鬼去吧?”

    就算是变成鬼,问过鬼王没有?

    知道本侯早年的匪号是什么伐?

    在盟誓大会上,轲比能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冯鬼王就已经在心里判了他的死刑。

    一个人在临死前,让他多听些好话,才好让他安心上路嘛。

    听到这番话,众将心里不禁一凛!

    是了,君侯能坐到今天这个地位,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贼人的血。

    从巧言令色,再到心狠手辣,深谋远虑,更别说睚眦必报……

    想到这些匪号,姜维等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暗道一声:草率了!

    君侯这一路过来,都不忘记寻找劳力,又怎么可能真心会答应胡人那等荒谬要求?

    自己等人一齐过来,有类逼问,也不知君侯心里会不会有所芥蒂?

    心里这么想着,再看到君侯脸上的冷漠表情,众将心里皆有些忐忑。

    这时,只听得站在冯刺史身边的关将军缓缓地说道:

    “君侯做事,自有计较,要不然何以会被丞相委以重任?”

    “尔等现在要做的,不是到这里质疑君侯,而是回到营中,严禁知情者在军中传播此事,以免乱了军心。”

    身为凉州军的实际指挥者,同时还是冯家压箱底家学的保护者,关将军自然也知道,凉州军与其他军队略有不同。

    但凡有点家底的良家子弟,进入军中,最低的目标,也是为了追求功名富贵啥的。

    但苍头黔首不一样,特别是天下大乱数十年来,他们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为了求一口饱饭,这才入了军伍。

    他们没有人生目标,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被敌人杀死,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如同没有自己的意识。

    直到阿郎在军中强制推行识字,在给了他们希望的同时,也告诉他们为何而战。

    这才让他们明白过来,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那一口饭。

    为了守护自己得来不易的希望,为了不让子孙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甚至为了天下安宁,他们都必须讨贼。

    再加上数百年来大汉主义的影响,这些士卒现在已经明白了什么叫汉夷之别。

    真要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胡人掳掠长安,特别当他们知道还是冯刺史应允胡人这么做的时候,那就不是军心动摇这么简单了。

    到时就算是凉州军不崩溃,也会迅速沦落成打家劫舍的贼军。

    所幸的是,盟誓的时候,在场的基本都是军中主要将领,以及一些亲信。

    掳掠长安这个事情,说起来不甚光彩,与讨贼这种伟光正的大事格格不入。

    再加上这种事情又是破城后常见的事,所以双方只是做了一个口头分赃协定,自然是不用写到传遍全军的讨贼檄文上。

    所以目前这个消息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君侯,军中将士倒是好说,但我们这一路与轲比能一起南下,两军不免有混杂,到时义从胡骑从胡人那里听说了消息,那怎么办?”

    姜维还是细心些,想起了一个最大的漏洞。

    冯刺史垂下眼眸,淡然道:

    “义从胡骑不听凉州军令,却去听轲比能的胡言乱语,那还能叫义从胡骑么?”

    “既然他们喜欢听,事后就让他们去陪轲比能多说话好了。”

    大军征战在外,后无援军,大敌当前,稍有不慎,便有覆没之忧,严肃军纪是必须的。

    冯刺史抬起头,扫了一眼秃发阗立:

    “秃发阗立,我知道你与那些部族的渠帅交好,这个事情,我就交给你去办。”

    秃发阗立一个激灵!

    “诺!”

    秃发阗立是继刘浑、端木哲之后,第三个成功洗白例子,广为凉州胡人所知。

    平日里可没少胡人渠帅上门打关系。

    此时他听到君侯吩咐,心里就明白,自己的考验来了。

    出得帅帐以后,他寻了个机会,悄悄地找到石苞:

    “石将军,今日君侯所托之事,还请教我。”

    他素知在一众将军里,论起领兵,石苞可能不是最厉害的,但在部族打交道这种事情上,他肯定是最有经验的。

    更别说此人素来颇有计谋。

    秃发阗立看到石苞略有犹豫,知道他心有顾虑,连忙发誓道:

    “石将军且放心,此事除了我之外,再不会有他人知晓。”

    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

    “将军也知道,吾族妹雪娘,乃是刘郎君的妾室,颇有几分姿色,故这才得刘郎君所宠。”

    “我族里,其实还有小雪娘十来岁的阿妹,姿色不下其姊……”

    石苞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咽了一下口水:

    “喛,都是为君侯效力,何须生分?君侯之事,其实易耳。”

    “请石将军教我。”

    “义从军前些日子不是被人袭击了吗?到现在也没个由头。”

    “只要义从军里有轲比能部众袭击义从军的流言,到时谁还会听那轲比能所部之言?不大打出手就不错了。”

    秃发阗立听了,有些犹豫道:

    “这样会不会导致两军不和?万一坏了君侯讨贼大事……”

    石苞奇怪地看着秃发阗立:“义从与轲比能所部不和,不正是君侯所乐意见到的吗?”

    今日在帐中,难道还看不出君侯对轲比能和义从是个什么态度?

    他们双方关系好,才会让君侯担心的吧?

    而且君侯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想过要和轲比能一条心。

    那还怕什么两军不和?

    秃发阗立恍然大悟:“多谢石将军指点!”

    “秃发将军要注意,此事万不可被人抓住了话柄,只要没有追究到将军头上,那就一切不是大事。”

    石苞嘱咐道。

    秃发阗立点头:“明白!”

    只待秃发阗立离开后,石苞摸了摸下巴,喃喃道:

    “将帅之谋,不可广与人说,不然泄之则事败,如今君侯公开与我等说出图谋轲比能之事,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第0982章 安排

    不管石苞等人怎么猜测冯刺史究竟想要做什么,盟誓后的第二天,大军就开始分批次穿越阴山,再没有任何停留。

    唯一让冯刺史驻足的,就是在他准备走出阴山山口时,突然看到自己右手边高台断崖上,有一座古怪的残破关城。

    说是一座关城,其实由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关城组成。

    关城是用河卵石修筑,扼守进入阴山内部两条最大的沟涧交叉要道处。

    它的背后,有一个缓坡,缓坡之上,有一段石墙。

    石墙向西南延伸至关城后面的小山包山顶。

    石墙尽头,是一座已经坍塌的烽火台,与对面山上的关塞遥遥相望。

    这便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高阙塞了。

    只是这个记载着汉家辉煌历史的高阙塞关城,不知岁月的摧残,还是人为的破坏,如今上半部已经倒塌。

    一群牛羊正从残破的关城里出来,然后被胡人赶向大河边。

    昔日汉家将士拼死守卫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胡人的牛羊圈。

    冯刺史突然呆立在山口,不言不语,让若洛阿六有些不解,他小心地喊了一声:

    “君侯?”

    冯刺史回过神来,歉然一笑:

    “没什么,只是看到眼前牛羊遍野,惊于此地之肥美。”

    听到冯刺史这么一说,若洛阿六顿时了然,哈哈一笑,颇有些自得之色:

    “君侯所言甚是,不瞒君侯,当年我们举族迁到此处,小人亦曾有此惊叹。”

    冯永听了,目光一闪:

    “我记得,轲比能首领早年不是控制过阴山一带,怎么若洛首领不知道此处的肥美?”

    若洛阿六没想到冯刺史会问出这个问题,咳了一下,这才解释道:

    “君侯说笑了,当年轲比能大人势大时,确实曾到过阴山一带。”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但因为并州步度根的阻挠,所以也仅仅是限于阴山外围,并没有真正进入阴山脚下的大河边上。”

    “故而我们对这一带的情况,确实不够了解。”

    “哦?”冯刺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若洛阿六。

    草原汉子的淳朴呢?

    你确定你给我说的,是实话?

    轲比能原来的活动重心确实是在幽州一带,想要从幽州边塞来到九原故地,中间也确实是要注意并州边塞的步度根。

    这些都没错。

    但别以为我不知道,后期步度根可是被轲比能打压得只能缩在雁门郡。

    若不是后面有魏国撑腰,步度根早就被轲比能吞并了。

    所以就算轲比能顾忌步度根,没有办法重点经营西边,但有志于称霸草原的雄主,又有哪一个会放弃河套?

    你都到阴山外围了,就没想过要了解一下阴山南边有什么?

    不过看起来苏洛阿六并不想过多地谈及这个问题,只见他伸手指引道:

    “君侯,这边请。”

    冯刺史点了点头,轻磕马肚,继续向前,把高阙塞抛在了身后。

    再往前,就是轲比能的帐庭所在。

    但凡进入河套地区的势力,大多都会重点经营两个地方。

    一个是高阙塞,一个就是九原郡。

    胡人多是看重高阙,因为这里是河套最肥美的地方,同时也是最适合牧马放羊的地方。

    狭义上的河套平原,就是指这里。

    就是历史上极少建城的匈奴,也会在高阙塞附近修筑一座城池。

    因为高阙正好位于黄河几字左上的角角,是控制进出阴山最便捷通道的要害。

    谁控制了这里,谁就可以随意进出河套。

    就算是在中原政权强大的时候,不管中原军队是从安定郡顺着大河北上。

    还是从关中走秦直道到达九原,然后再顺着大河西进。

    盘踞在这里胡人是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有时间从容地逃回草原上。

    相比于胡人的重视高阙,汉人则是更加注重九原郡(即包头一带)一些。

    因为这里位于黄河几字顶端的中间位置,南面大河,北背阴山。

    控制了这里,就可以辐射控制整个几字弯,从而屏护关中。

    轲比能就算是再怎么雄才大略,但他终究还是胡人。

    所以他的帐庭,自然是设在了高阙。

    而且轲比能在此设置帐庭,还有额外的两个考虑。

    第一是为了更好地接近凉州,方便与凉州联系。

    第二就是为了远离并州边塞,尽可能地避免魏军的讨伐。

    毕竟他前几年在并州被秦朗所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元气。

    而第二个考虑,目前也是轲比能的顾虑。

    高阙的王帐里,轲比能正与冯刺史相对而坐。

    在大军进入阴山南边以后,就是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出兵。

    凉州军自不必说,关键就在于,鲜卑人打算要出动多少兵力。

    很明显,轲比能没想着要让自己的部众全部跟着南下。

    只见他很是诚恳地说道:

    “冯郎君,你是知道的,我们部族前几年差点被魏贼打得灭了族。”

    说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黝黑的脸上,有着被风沙打磨的皱纹:

    “若不是凉州及时出手相助,今日冯郎君到此,怕是没有轲比能这个人了。”

    轲比能指了指自己,“冯郎君,我已经老了,草原上能我活到我这个岁数的,没几个。”

    “人老了,胆子就小了,我是真有些怕啊,所以我打算留一些族人在这里,以防万一。”

    你怕个叼呢你怕?

    开口要掳掠长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冯刺史脸上笑吟吟,“轲比能首领,此时不同往日,魏贼在我眼里,不过土鸡瓦狗尔。”

    “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自我领军以来,可曾在魏贼面前吃过亏?只要你我合兵一处,有何惧哉?”

    就是因为你从来不吃亏,我才怕啊!

    轲比能看着笑意盈盈的冯刺史,心思有些复杂。

    这两三年,他可是收留了不少从西部逃过来的同族。

    凉州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他还能不清楚?

    如果说,轲比能以前还觉得凉州支持自己,仅仅是为了牵制魏人。

    那么自从知道凉州军越过大漠,准备利用阴山这个跳板,南下关中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过来:

    这些年凉州支援自己,十有**就是为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

    不但打算是把自己这几年辛辛苦苦经营的牧地当成了后方,而且自己的部众还要出力,帮对方打下关中。

    所以他盘算了一番,觉得出力也不是不行,但要像并州一战那样,赌上自己的数万部众,那就是两说。

    关中那里,能打得下最好,洗劫了长安之后,什么损失都能补回来。

    但关中又岂是那么好打的?

    万一没打下呢?

    但不出兵也说不过去。

    毕竟这些年拿了凉州不少好处,同时为了能从凉州继续拿到好处,轲比能也没打算轻易跟对方交恶。

    毕竟还有长安呢,万一呢?

    至于出多少?

    但见轲比能伸出两根手指头:

    “冯郎君,两万,我让我的儿子普贺于领着族里两万精骑跟随南下,如何?放心,都是族里最精锐的勇士。”

    冯刺史微微皱眉:

    “首领的意思是,不打算亲自南下?”

    轲比能笑着摇了摇头:

    “冯郎君,我说过,我已经老了,估计活不了几年。我让普贺于领军南下,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能多锻炼一番。”

    “冯郎君乃是人中之龙,若是普贺于能从冯郎君这里学到一些东西,对我来说,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

    冯刺史心里有些狐疑。

    只是他看到轲比能有些感慨的神情,确实不像是作假。

    再怎么老当益壮,终究也敌不过岁月。

    所以不放过培养自己的儿子机会,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对方隐瞒不想说的打算,冯刺史倒也能略猜得出一二。

    毕竟自己领着近六万人到达阴山,要说轲比能心里没一点半点戒备,那他也就枉称草原雄主。

    若不是凉州离阴山太远,在打下关中前,大汉根本没办法控制得住阴山。

    再加上走秦直道的话,快马只需要三天,就能从关中跑到九原。

    若是轲比能有心,关中魏军的异动应该已经被他所探知。

    所以他才有理由相信这一次汉军大概率确实是仅仅路过阴山。

    即便如此,他现在也打算是亲自守着老巢。

    都是大佬级的人物,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说得太明白,有时反而会让彼此面上不好看。

    冯刺史沉吟了一下,开口道:

    “既然首领这么说,那我也不勉强,不过我还要一个人。”

    “谁?”

    “若洛阿六。”

    这一回轮到轲比能皱眉。

    若洛阿六虽说是他的弟弟,但实际上所拥部众连自己女婿郁筑革建的部众都比不过,冯郎君何以会特意点名要他?

    只是他心里虽有些狐疑,嘴里却是说道:

    “就算冯郎君不说,我本就打算让他一起跟着南下。”

    冯刺史轻轻一笑:“那自是最好不过。”

    他没有狮子大开口,一定要轲比能亲自领着族里的全部战士南下。

    因为轲比能不可能答应——现在阴山这里有五万多的汉军呢!

    比轲比能所能拉出来的全部勇士可能还要多一点。

    换了冯永自己,他也怕。

    说不定他只愿意提供粮草,反正汉军真正的目的是南下,肯定不敢跟自己闹翻。

    当然,轲比能身为草原汉子,还是比较淳朴的,答应了伐贼,就没有对南下一事推三阻四。

    他很是干脆地分出至少一半兵力,让自己的儿子亲自带领,配合冯刺史。

    两位大佬的会谈算得上是比较顺利,在做出决定之后,很快分头行动起来。

    因为时间紧迫,凉州军在高阙休整了三天之后,就开始沿着黄河南岸,一路向东,最后到达九原郡的郡治五原县。

    因为那里,正是秦直道的终点,同时也是南下关中的起点。

    (注:汉时河套地区的黄河河道和现在并不一样,五原县包不包括黄河南岸不用太深究。)

    此处的大河,犹如一面镜子,从沙岩的边沿、浸水的牧场、苍翠的杨树丛中缓缓地流过去。

    平整的草原伸展出去,融化在热浪里,仿佛与天边云彩的相接。

    大军的到来,惊起了凫鸟,从芦苇丛中扑扑地振翅飞起,在涛涛的河面上空盘旋一阵,又渐渐地飞回苇丛。

    大军到达这里,冯永没有特意北渡黄河,前去北岸瞻仰昔日的汉家城池。

    他只是令人取来香烛,祭品,在大河边上摆起了香案,虔诚地拜了三拜。

    关将军对冯刺史的这番举动有些不明所以。

    待他祭拜完之后,这才问道:“君侯所拜为何?”

    冯刺史吐出一口气:

    “一个女子。”

    关将军剑眉一挑:“谁?”

    冯刺史不答,只是念道:

    “汉使南归绝信音,毡庭青草始知春。蛾眉却解安邦国,羞杀麒麟阁上人。”

    “王昭君?”

    冯刺史点头,他转身看向关将军,微微一笑:

    “昔王昭君出塞后,边郡三代不知兵事,牛羊遍地,百姓安乐。”

    “今吾军中亦有一奇女子,其才逾须眉,今领军到此平贼,若论麒麟阁,未必不上得。”

    “王昭君若是地下有知,怕是也能含笑,不再觉得自己在塞外那么孤单。”

    关将军虽与此人共枕十余载,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此时闻得此言,竟是喉咙一堵,眼中一热。

    冯刺史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

    “走吧,军中诸将怕是早就等急了。”

    两人回到帅营,军中主要将领果然早就等候在那里。

    冯永走到主帅位置,解下帅剑,举于手中,下令道:

    “诸将听令!”

    诸将立刻垂首肃礼。

    “今日起,大军分成前后两部,前军由吾亲领,姜维、赵广、李球、霍弋、秃发阗立随行。”

    “后军由关将军所统,刘浑、石苞听命帐下!”

    冯刺史言毕,亲手把帅剑递到关将军手里。

    底下的诸将则是精神大振,齐齐大声道:“诺!”

    像赵广这种,听到大军分成了两部,下意识就是想起萧关一战。

    那时同样是兵分两路,同样也是兄长与阿……关将军分领,于是立马就激动不已。

    而像姜维这样的,则是想着,君侯把大军分成了两部,究竟是为了何意?

    至于石苞,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秃发阗立。

    但不管诸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宽大的秦直道,已经开始扬起了烟尘,凉州前军与鲜卑精骑,合计数万,滚滚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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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3章 对策

    从长安走秦直道到九原,一路快马狂奔,不惜马力,三日可达。

    但这仅仅是指传骑传递紧急军情的情况下。

    就算是凉州军和鲜卑骑兵全军骑马——不管骑兵还是步兵——那也没办法达到这种速度。

    对于大军而言,快一点的,可能十来日就能到达桥山,慢一些的,也不会超过半个月。

    但总的来说,比起丞相领着大军走斜谷道那么一小段路,就得二十余天之久,那是快了不知多少倍。

    毕竟从九原到长安的路程,是从汉中到长安的路程的近三倍。

    这就是坦途和山路的区别。

    但也正因为这是一条坦途,所以冯刺史的大军才走了一半路程,布置在沮水一线的魏国前哨,就已经点燃了狼烟。

    秦直道在修建之初,本就是为了军事用途。

    不但在沿路设置有兵站兵城,同时还有接连不断的烽燧台。

    由于年久失修,大多兵站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但这些年来,因为司马懿极为重视北地郡的防备,所以不但让人把烽燧台重新修补一番,甚至还建立起一些新的烽燧台。

    当第一个烽燧台上升起代表最高警戒的三柱粗大的滚滚黑烟,不久之后,第二个烽燧台也开始点火……

    与此同时,传骑如同追逐不断点燃的狼烟一般,发了疯地顺着桥山山脉上的秦直道向关中方向狂奔。

    烽火只能告诉后方来了很多很多的虏寇,却不能告诉究竟来了多少。

    传骑们现在就是要前哨所探知到的军情,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郭淮。

    半日之后,桥山的主峰下的烽燧台冒出滚滚浓烟。

    “将军,有敌情!”

    桥山山上的关城内,有士卒惊呼。

    从接手桥山防备的那一天起,郭淮就没有停止过向北边遥望。

    如今狼烟骤起,不用别人的提醒,郭淮就已经一言不发,健步如飞地向着关城的最高处跑去。

    也不知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心跳太快。

    一路上,他耳边只有咚咚咚的声音。

    来了?

    真的来了吗?

    冯贼当真如大司马所料,要从北边而来?

    他心绪如麻,登上关城望楼,迫不及待把目光投向北方。

    狼烟,每一个燃起的烽燧,全是冒着代表着过万敌人的三柱狼烟。

    郭淮紧紧抓着栏杆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已经冒出了青筋。

    “再等等,再等等……”

    郭淮在心里告诫自己,“等传骑把消息传回来,看看究竟是冯贼,还是胡人想要借机南犯。”

    他的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是得到消息,趁机南犯的胡人。

    而不是想像中的冯贼。

    可是一想起冯贼太过狡诈,倘若他一日不出现,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冯贼早一日出现,大伙也能早一日安心,同时大司马也可以早一日安排对策。

    于是郭淮心里又有些动摇起来……

    万一真是冯贼,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要再一次面对那个穷凶极恶的狡悍蜀虏?

    几十岁的人了,连阵前生死都不知见过多少回了。

    可此时的郭淮,却如同初次要去见喜欢的小娘子的毛头小伙,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怎么也止不住怦怦的心跳。

    直到日头的余晖渐渐消失在山的那一头,仍是没有看到山下出现传骑的身影,郭淮不禁有些失望。

    “将军,各个山头营寨皆已回报,做好了准备。”

    郭淮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下楼,同时吩咐道:

    “吾料最迟明日一早,传骑必会到来,夜里若是有情况,记得立刻禀报,不得有误!”

    “诺!”

    时至半夜,郭淮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有亲卫急声叫道:

    “将军,有急报!”

    还没等他喊出第二声,房门就“吱呀”被打开了,穿戴整齐的郭淮出现在门口,原来他竟是和衣而睡。

    “人在何处?”

    “就在前厅。”

    “走!”

    前厅的传骑士卒已经是浑身湿透,嘴唇干裂,强撑着一口气等着郭淮到来,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说道:

    “蜀虏……不下五万,人人皆骑,帅旗乃是……是冯……”

    吐出最后一个字,当场就晕了过去。

    很快有人从他的怀里掏出魏军特有的符节,把它递到郭淮手里。

    “快扶下去休息!”

    郭淮捏了捏手里的符节,吩咐道:

    “来人,传吾军令,连夜派出传骑,报知长安,冯贼领五万贼寇自北而来!”

    不管这个军情是真是假,都要第一时间传递出去。

    眼下这种局面,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后面陆续到来的传骑,会互相印证消息的真假。

    真要错了,后面再纠正不迟。

    “诺!”

    不到两天时间,以长安为中心,冯贼来犯的消息便向四方散播,其中的两个重点方向,就是洛阳和郿城。

    “吾最怕者,乃是冯贼自陇关而下攻打汧县,次怕者,就是从萧关而出向汧县。”

    第一时间得到冯贼消息的司马懿,拿着从长安送过来的军报,脸上颇有轻松之色:

    “毕竟冯贼不但善于攻城,更善于平地野战,故吾最希冀者,便是他从北而来。”

    说到这里,他不禁捋了捋胡须,笑道:

    “没想到此贼竟是如此遂吾之意,此可谓天助我也?”

    左右闻言,皆是与司马懿一样,露出会意而轻松的笑容。

    蜀虏此次犯境,唯有冯贼久不见其踪,要说大伙不担心,那就是假的。

    有不少人,还是参加过萧关之战,深知此人的厉害。

    如今关中百姓,皆传冯贼久有鬼王之名,麾下三千鬼骑,饥啖人肉,渴饮人血。

    可算得上是能止关中孩童夜啼的狡诈悍贼。

    于是便有人笑着附和大司马的话:

    “桥山群山延绵,多有险隘,冯贼麾下的骑军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上山下涧,如履平地?难道还能带着攻城器具,橫穿大漠?”

    “末将观冯贼自弃其长,又偏要去攻大司马早有准备之地,怕是要吃上一番大大的苦头啊!”

    “哈哈哈……”

    众人皆是大笑。

    “我看冯贼此番横穿大漠,乃是想学汉之霍去病,却是把匈奴儿与大魏相比耶?彼此番所为,吾看是欲画虎不成,反是类犬啊!”

    笑声更大了。

    司马懿也不去阻止众人。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诸将都在担忧冯贼究竟会从哪里而来,情绪有些压抑。

    此时让大伙笑谈一番,也算是鼓舞士气了。

    只待众人笑毕,司马懿这才提醒道:

    “冯贼此番,横穿大漠,竟不失时,能与诸葛亮大军相呼应,可见其领军确实有过人之处。”

    “故此次吾等虽早有准备,但亦不可大意,小视此人。”

    听到司马懿这番话,有人提议道:

    “大司马,那我们要不要再派出援军,前去桥山支援郭将军?”

    司马懿摇了摇头:

    “冯贼既领大军南下,其意图已现,若是桥山无备,说不得就让他得逞。如今桥山有备,何须担忧?”

    “不管如何,我们的主要大敌,乃是对岸诸葛亮所率十万大军。只要不给诸葛亮可趁之机,北边的冯贼,则如无根之萍,无虑也。”

    诸葛亮此次进犯关中的大军,可上阵争战者,当有五六万之数。

    再加上辅兵民夫,说他有十万之众,并不算夸张。

    自诸葛亮西上五丈原以来,一直都在不紧不慢地布置营寨。

    安营扎寨完毕,最近又在不断地砍伐竹林树木,似乎是在打造渡水器械。

    同时还有消息传来,说是蜀虏打算招募当地流民百姓,开荒垦地。

    在司马懿看来,诸葛亮这是在做两手打算:

    一是若冯贼得逞,则势必会趁机渡水,与自己正面决战。

    二是若冯贼失手,则打算在对岸屯田,要与自己长久对峙。

    想到这一点,司马懿不禁喟然一叹道:

    “吾观葛贼取关中之志甚坚啊!还是要小心谨慎为上才是。”

    这时,只听得下面有人说道:

    “大……大司马,有道是久守必失。前番吾……吾等大军小心戒备,皆因不知冯贼从何而来。”

    “如今冯贼已现,蜀虏意图皆明,兵少于大魏,却分三路而进,实是犯了兵家之忌。”

    此言一出,司马懿不禁循着声源看去,嘴里不禁“咦”了一声。

    原来发话者,不是别人,正是站于最角落的邓艾。

    邓艾看到大司马关注他,心情激动之下,口吃就更严重了:

    “蜀……蜀……蜀虏此番,看,看似主动,实则三路皆不能联通消息,各自为战。”

    “而我大魏,不但兵多于彼,更能及时互相援助。此诚敌之大弊,而吾之大利是也。”

    说了这么多,他终于喘了一口气,最后总结道:

    “故在艾……艾……艾看来,只要能调动兵力,破敌一路,则余路自败。”

    邓艾是司马懿破格提拔上来的。

    原因就是他这几年来,在关中屯田方面取得极大的成效,为关中大军提供了大量的粮食。

    同时这也是司马懿在看出诸葛亮打算赖在五丈原,与自己长久对峙后,毫不担心的底气。

    只是屯田归屯田,打仗起打仗。

    邓艾从头到尾,基本也就是在清扫北地郡的胡人部族时,捡了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军功。

    所以他能进入司马懿的帅帐中议事,大伙看在大司马和粮食的份上,也不会过多说什么。

    哪会想到这个家伙站在最末的角落里,居然敢抢在大伙的前头,给大司马提出军议?

    当场就有人讽刺道:

    “艾尚未言明有几艾,安敢妄言军事乎?”

    于是不少人便窃笑起来。

    邓艾脸都气红了,大声道:

    “《论语·微子》有语:凤兮凤兮!此非一凤乎?昔汉之周昌,期期不能言,然萧何、曹参皆卑下之,汉高祖惮之,吕后跪谢之。”

    “昌能期期,吾何不能艾艾?”

    此言一出,竟是说得众人无言以对。

    司马懿闻之,更是惊异。

    只是看到众将脸上多是有鄙夷之色,司马懿心头一动,咳了一声:

    “好了,吾早已有计较,大家不须多争,也免得伤了和气。”

    诸将看到大司马都这般发话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却是没有想到,待军议散了之后,司马懿又让人悄悄把邓艾召了回来:

    “军中诸将,要么是多立军功,要么是勋贵之后,唯有你,既无立有军功,又非出身大族,故难免会遭到他人排挤。”

    “如今你若欲改变他人想法,非是与他人相争,唯一途径,便是多立军功,知否?”

    当年邓艾在汝南时,同郡一长者观其家贫,资给甚厚,他最初竟未曾表示出任何感谢之意。

    由此可见,邓艾实是心高气傲之辈。

    他得司马懿破格提拔之后,军中诸将看他不顺眼,他亦从未想过要与他人好好相处。

    故他与军中同僚关系并不算佳。

    此时听得司马懿私下鼓励之言,邓艾不禁奋然请战:

    “若大司马有意与葛贼决战,艾愿请为先锋,为大司马大破蜀虏!”

    司马懿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数十万大军隔水相持,又岂是一战而决之的事情?此莽夫所为是也。万一事有不谐,岂非国之罪人?”

    天下初乱时,诸侯混战,多算得上是乱打一气,甚至哪方的勇夫多一些,谁就是强者。

    但越到后面,两军对阵就越发讲究兵法谋略。

    因为乱打一气,不讲谋略的家伙都消失在战乱里,要么就是成了雄主的爪牙。

    就如现在魏蜀两军对峙,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不过是先在试探对方的耐心。

    如果耐心足够,双方都没有因为急躁而露出破绽。

    那下一步就是小规模的进攻和防守,进而找出对方可能存在的不足。

    就是到两军大规模对战的时候,也要保留五分防守,以免一败就沦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司马懿看来,曹真就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拿武皇帝征战四方时的想法,欲一战而下,这才被冯永抓住机会,一击而溃。

    司马懿觉得邓艾乃是可造之才,于是对他略讲了几分自己的心得。

    以大司马的身份,亲自对自己讲解两军对阵之要,邓艾大是感动。

    “故吾这里,怕是一时之间,用不上先锋。”

    司马懿最后总结了一句,然后顿了一顿,看向邓艾:

    “不过你方才在帐中所言,在吾看来,确也是有几分道理。”

    “冯贼既已现身,则蜀虏意图自明。我军将士多于蜀虏,光是防守,难免被人言畏蜀如虎。”

    “倒不若想办法主动出击,以寻敌之疏漏。”

    邓艾听到大司马竟是同意了他的看法,大是兴奋。

    司马懿见此,又是微微一笑:

    “在吾看来,欲寻诸葛亮之疏漏,怕是难矣。不若另寻他处,士载以为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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