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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3章 不会种地冯君侯

    相比于危难时刻还要先想着争权夺势的魏国,大汉就显得安静许多。

    无论是尚书台还是天子,这几年来都已经为接过相府的权利做好了准备。

    唯一在名义上能对阿斗形成压制的李平,这些年来早就被丞相压得抬不起头来。

    阿斗有一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有了以前的教训,不可能会把李平再放出来。

    而丞相临死前,还亲自写了奏章,为冯某人向皇家提亲,把冯某人死死绑住。

    可以说,大汉眼前的平静,是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安排下来的。

    只要冯君侯能稳住刚刚收复的关中,不让前线影响到后方。

    那么大汉就有可能平稳过渡。

    相反,如果关中得而复失,大汉不但有可能第二次面临夷陵之战的局面,甚至连陇右乃至凉州都有可能不保。

    对于这一点,各自站在阿斗与冯君侯身后的两个女人都看得很明白。

    所以阿斗不但以最快的速度往关中派了天使,安定人心,而且也正式同意了冯君侯与张家小娘子的婚事。

    就连夹在其中,与此事有莫大干系的关家,在这种关键时刻,都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异议。

    眼下不但汉魏两国都是如履薄冰,两国国内的各方势力也同样是小心观望。

    唯一例外的,反而是处于风暴中心的冯君侯。

    关将军从外地巡视回来后,与从凉州赶过来的张小四,形成了王对王。

    虽然两人仍是和以前一样姐妹叫得亲热,但实际上,其中的变化只有冯君侯最清楚。

    “轻点轻点,对对,就是这里,哎呦,哎呦……”

    冯君侯趴在榻上,哼哼唧唧个不停。

    阿梅正半跪在榻上,卖力地给他按摩后腰。

    李慕则是捧着熬好的大力补肾汤,轻轻地吹着,时而往冯君侯嘴里送。

    药汤的药方是关大将军从天女手里打劫过来的,效果还算是不错。

    但就是这样,也架不住自家府上有猛虎狡狐。

    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冯君侯轮流被虎女和狐女折腾,铁打的汉子已经快成药渣了。

    “活不成了,这府上没办法呆了。”

    冯君侯喝下最后一口药汤,叫苦连天:

    “今日我就离府出走。”

    把头枕在李慕的大腿上,冯君侯问道:

    “我离府出走了,你们跟不跟我走?”

    李慕张了张嘴,还没等说话,眼角的视线就感觉有人从门口进来,她转头看去,连忙又闭上了嘴。

    关将军走到榻边,弯下腰去,凑到冯君侯耳边,悄声问道:

    “阿郎要去哪?”

    “去哪都行……”话未说完,冯君侯就如同受了惊的兔子坐了起来,腰部似乎一下子就恢复了力气。

    “细君,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冯君侯吃吃地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看外头。

    日头正好,正是白日。

    白日好哇,白日。

    “听说阿郎今天没有胃口吃早食,妾放心不下,所以就回来看看。”

    关将军面色红润,犹如清晨承接着露珠的鲜花,肆无忌惮地绽放着她这个年纪该死的迷人魅力。

    关将军左手按住挂在腰间的宝剑,柔声说道:

    “阿郎想要外出?妾这两日正好没事,正好陪同。”

    “外出?”

    “对啊,外出。”关将军很是纯良地看着冯君侯,“刚才妾在门口时,听到阿郎说想要外出了。”

    “哦,对,对,外出。”

    冯君侯嘴巴下意识地就是先应下来,眼珠子转了几转:

    “这不是四月底了嘛,关中正是种粟的时候,所以我要出去巡视,督促耕种。”

    关将军点头:

    “阿郎说得对,耕种乃是大事,不可掉以轻心。”

    关中今年的春耕,其实并不算太好。

    原因很简单。

    去年入冬才结束了战乱,还没等缓过气来,就又到了春耕。

    供应关中大军的粮草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再加上又要派出一支大军去平定上党。

    还要注意民间的饥荒,给百姓提供种子……

    林林种种下来,就算是有东风快递,还有陇右汉中等这些年来的存粮,那也是堪堪勉强维持稳定。

    想要大规模恢复民生,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今年的夏耕,就变得犹为重要。

    它关系到今年关中百姓能不能有足够的粮食过冬。

    “姊夫哪里去?”

    张星忆从门口走进来,看到屋子里的人,满脸的警惕之色。

    仿佛眼前这几人要私奔正好被她逮住了一般。

    冯君侯躺回榻上,叹气道:

    “去巡视夏耕。”

    “我也要去!”

    “好好好,你也去。”冯君侯有气没力地敷衍道,“那谁在家里看孩子?”

    大大小小六个孩子,大的要练武识字,小的要小心照看。

    还有一个中不溜的阿顺,正是长牙的时候,只要大人一不注意看着,他就抓着狗尾巴咬。

    光是乳母,是没办法镇压府里的这些小魔头的。

    两个大妇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看向两个小妾。

    阿梅和李慕垂首:阿郎原本是要带她们出去的……

    只是小妾无人权。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初夏晴朗的好天,蔚蓝的天壁上镶着大理石纹似的云缕,燕子愉快地划破天空的沉寂。

    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时时送来布谷鸟的叫声,告诉世人“春已归去”,初夏已至。

    正所谓绿暗红稀,田沟边星星点点地开着几朵小红花,似乎很淡,淡得近乎寂寞,尤其是映衬在周围的浓绿之中,更显得晚花酣晕浅。

    田野里的麦子,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浅黄,似乎是在宣告着收获的到来。

    可惜的是,这样的景色并不多见,更多的,是光秃秃没有庄稼的田间。

    不过正在田间耕作的农人倒是挺多。

    “阿郎,我们要去哪?”

    “去那边吧。”

    冯君侯指了指东面。

    一行人顺着官道走过去,但凡有开垦出来的田地,总会有农人在忙活。

    冯君侯转头对张大秘书说道:

    “长安附近的恢复生产,看来做得不错。”

    张大秘书在凉州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骑马。

    此时的她,一身束腰骑装,与关将军一样扮作男儿身。

    只是没有太多经验,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儿身。

    得到冯君侯的称赞,张小四却是有些不太满意:

    “还不太够。长安附近好说,但再远一些,连重新划分田地都没有足够的人手。”

    “还有,只要离大军远一些的地方,有不少乱兵山贼,我们派出去的各县县令县长,有时候人手不足,还需要亲自上阵杀贼。”

    以前为什么说皇权不下乡?

    不是不想下,而是没办法下。

    像眼下这种情况,你想快速把地方的税赋收上来,除非是让出一部分基层权力给地头蛇,委托他们帮忙。

    大乱初定,基本都是这种状态。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也是冯君侯拼了老命培养基层官吏的原因。

    饶是如此,整个雍州,除去陇右,剩下的也有几十个县,除一些重点大县。

    剩下的,基本只能委派一个县令过去,近一点的,派二三十个护卫,远一点的,最多也就是三五十个。

    至于什么县尉啥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要他到了地方,不求能打出一片天地,只求能站稳脚跟,后面他推荐谁上来,基本都能批准。

    什么叫草创?这就是草创。

    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的。

    这几个月来,就有三个县的新派县令没了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关将军这几个月一直在外面领兵巡视,也正是因为需要威慑心有不轨者。

    那三个县,被关将军亲自领兵又扫了一遍。

    光是山贼乱兵乱民就捕获了七八百人。

    冯君侯一怒之下,直接把他们发配去并州,那里会有美好的矿场生活等着他们。

    听到张大秘书的话,冯君侯还没有张嘴,关将军就已经开了口:

    “粮草不足。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镇北大将军平定上党的大军粮草。”

    “要不然,君侯手底下诸多将领,每人领一两千人,前往各地巡视,相信用不了半年,就能让关中长久恢复安宁。”

    关中与汉中,汉中与锦城,粮道还是太过于受限制了。

    明明从江州有大批粮食可以运往荆州,但汉中运往关中的粮食却是一直处于偏紧的状态。

    冯君侯叹了一口气:

    “也不能光靠汉中和陇右啊,要不然,汉中粮道难行,而陇右又要养马。”

    “若是从陇右抽调了太多的粮食,恐怕会影响到陇右的养马场。”

    一口气吃下那么多的地盘,看起来是很爽,但现在却是撑得厉害。

    善后很让人头疼。

    说句不好听的话,也就是多年战乱,导致人口骤降,多出来太多的可耕种之地。

    再加上大汉有领先的耕种工具和耕种技术。

    还有相对发达的畜牧业,供应了大量的运输畜力。

    冯君侯当年的骡托化设想,没有机会运用到战场上,如今却是被用到了战后恢复上。

    马骡队源源不断地把物资从陇右运入关中,可以说,关陇大道现在就是关中的重要生命线。

    这些事情,才是冯君侯撑住局势重要原因。

    一行人跟着官道一路向东,直到灞桥附近,这才停了下来。

    冯君侯让随行的侍卫就地安营,然后他带着关将军与张秘书等人,走下官道。

    顺着灞水,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冯君侯这才对着一位老农行礼:

    “这位老丈请了。”

    正坐在地头上闭目养神休息的老农,睁眼就看到气度不凡的冯君侯等人,连忙站起来:

    “不敢不敢,请问这位郎君有何贵干?”

    冯君侯指了指脚下的地,问道:

    “这些地,可是老丈自己家里的?”

    听到这个话,老农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连声道:

    “正是,正是!官府今年才刚分的地!”

    冯君侯指了指空旷的耕地:

    “老丈是打算种粟,没想着种麦子?”

    老农看了看冯君侯一行人,反问了一句:

    “郎君是从蜀地来的吧?”

    冯君侯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老丈如何得知?”

    老农露出了然之色,神情中甚至还有一丝向往:

    “蜀地啊,大概也只有那个地方出来的人,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吧。”

    冯君侯这一回是真的惊讶了:

    “老丈此话何意?”

    “听说蜀地已经十几年没闹过饥荒啰!”

    老农摇了摇头,似在感慨,又似在羡慕,再次打量了一下冯君侯:

    “郎君怕是不会种地吧?”

    “啊?”

    冯君侯有些愣住。

    “麦子虽然能收得多,但它挑地啊!”老农指了指地头,“这些地啊,已经好些年没有耕种过了,都生了。”

    “生地哪能种麦子嘛,不说先种些豆,至少也要先种耐活的粟才行。”

    “要不然,麦子种下去,收个空壳子上来,明年怎么活嘛?”

    听到这番话,典农校尉丞出身的冯君侯老脸一红。

    确实,自己好像已经至少十年没有种过地了。

    他不顾礼仪地蹲了下来,问道:

    “老丈慧眼啊!是我见识短了。官府分出来的地,够养活家里人吗?”

    “够啦够啦!只要用心服侍这些地,头三年怎么也够吃个大半饱了。这个世道,还求能吃饱不成?”

    “熬过了这三年,生地变成了熟地,就不用再担心了。”

    老丈眼里闪烁着希冀之光:

    “听说大汉官府,只收什一税,若是真的,就算是交了税,以后说不定不但吃饱饭,还能有余粮……”

    说到这里,老农再看向冯君侯:

    “这位郎君,我想打听个事,成不?”

    “老丈请讲。”

    “我听说蜀中,不但家家能吃饱饭,还能有余粮养些家禽家畜,简直就是人间盛世,不知是不是真的?”

    看着年近五十的老人,脸上竟有着孩童才有的纯真幻想,眼中甚至有着几分祈求。

    似乎是在祈求冯君侯不要打破他这份幻想。

    冯君侯不知怎么的,胸膛就是有些激荡:

    “老丈为什么会这么想?”

    老农嘿嘿一笑:

    “嗐呀!要是蜀中的百姓能活在盛世,那我们这里,也算是大汉的治下了吧?”

    说着,他看向另一边的地头,眼中全是希望:

    “到时候也不指望能家里有余粮养些鸡鸭什么的,就是能吃饱饭,那也好哇!”

    “老丈这话是听谁说的?”

    “喏,就是给咱量地的时候,那些个小娃娃说的。”

    “老丈这么信他们的话?”

    老农听到冯君侯这个话,瞪眼道:

    “地都分了,怎么不信?”

    他拍了拍胸口:“地契还在咱这里呢!谁也拿不走!”

    “也就是说,大伙都希望能生活在大汉的治下?”

    “谁给地,跟谁走!”

    真特么地朴实!

第1074章 传闻

    朴实的想法,往往意味着最低的要求。

    之所以提出最低的要求,又常常是因为无奈。

    家里想要点地,不过就是为图个温饱。

    但面对贪得无厌,连国家屯田都想要侵吞的世家大族,百姓的这点最低要求,想要达成又何其困难?

    冯君侯蹲在老农的地头,心里有些闷闷的,过了一会,才继续开口道:

    “我听说,魏人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屯田,不但招募屯田客耕种田地,而且还出租种子耕牛犁具等物。”

    “难道这不算是好事吗?怎么老丈反而说是求吃饱都不可得呢?”

    老农嘿然一笑,也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

    “郎君啊,当初那个曹阿瞒实施屯田的时候,你可知他最开始是如何做的?”

    “不知。”

    老农又是嘿然一笑:

    “你道他一开始是想花费心思去垦荒地么?他最早的时候,看上的是那些家里有田有地的小户人家。”

    “想要把所有人的田地都归公,让我们给他种地。”

    老农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但凡家里有点地的,哪个不是惶惶不安。”

    “幸好后来那曹贼看到人心不稳,这才下令停止征收田地,继而招募流民屯垦。”

    老农说着,原本还有些亮光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只是苦了那些一开始就被征收了田地的人家,家里的地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个有故事的老人。

    冯君侯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里头是腌渍好的杏干。

    “老人家,给,润润喉,你继续说。”

    “郎君还喜欢听这个?”

    老农有些奇怪冯永的反应,手掌却是伸过来接住杏干,也不顾手上沾了泥,直接就是放到嘴里。

    “真甜!”

    “蜀地的红糖腌的呢,肯定甜。”

    老农嘴里含着杏干,砸了几下嘴,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脸的幸福之色。

    “老人家,就算是地被征收了,但也可以继续种啊,一般小户人家,家里哪来的耕牛。”

    冯君侯挪了挪脚,防止蹲麻了:

    “听说那魏人的屯田客府,还给屯田客出租耕牛种子呢,这不好么?”

    老农嗦了几下嘴里杏干,又咽了几口口水,这才继续说道:

    “正经人家,谁愿意去当屯田客?那屯田一开始说得好听,只管种地,与客府四六分成,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管。”

    “可实际上,真要成了屯田客,人都不是自己的了,哪还由你说了算?”

    “地方上的官府确实管不着屯田客,但不是还有一个屯田客府么?”

    “那些客府的官吏,让你去干嘛,你还能不去?”

    大概是杏干刺激得老农分泌出不少口水,他这一说就不可收拾:

    “那个武,嗯,曹操在时还好,大伙大多时候,确实只要种地就成。虽说客府拿走的多了些,但也不至于会饿死人。”

    “但到了曹丕的时候,就开始不行了。朝廷只说屯田客任何事,皆由屯田客府自行作主。”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屯田就真正败坏了。”

    老农说到这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没了朝廷的看管,客府要么私自把屯田卖给当地的大户,要么就是从屯田客手里多拿收成。”

    “这活是干的一年比一年多,一年到头都不得闲,说是不用服官府的徭役,但你也能抽得空去服才行啊!”

    老农说着说着,神情就是有些激动起来:

    “这么些年来,谁有机会,不想着逃出去?这要不是没了活路,谁愿意出逃?”

    冯君侯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史书只知道魏国的屯田规模最大,为魏国积蓄了大量的粮食。

    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曹魏的屯田,从鼎盛到开始败坏,也不过是短短二十来年时间。

    而这种败坏,又是建立在多少屯田客的血泪上?

    河东屯田客的疯狂,就是这种极限压迫的反弹。

    也怪不得,老农说只敢求吃个大半饱,能吃饱饭就是人间盛世。

    冯君侯站了起来,指了指田间的另一头:

    “老人家家里现在有几口人?那边可是你的孙子?”

    另一边地头,有一老妇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开始不敢靠近过来。

    但又不住地往这边看,似乎是在担心老农。

    待看到冯君侯一行人并无恶意之后,又变成了好奇。

    “不是,是我的儿子,应当有十五了吧。”

    噫!

    这个话……是人话吗?

    哪有父母不知道自家孩子的岁数的?

    看到冯君侯不明所以的目光,老农笑了笑,藏着无尽的悲伤:

    “这是路边捡来的孩子,老身的亲生孩子,两个饿死了,两个病死了,最后一个被屯田客府抽去修河水,一直没有音讯。”

    “后来老夫被朝廷从汝南调到关中,路边正好看到这个孩子,那个时候他已经快饿死了。”

    “老夫一时心软,就把省下来的东西喂了他一点,没想到他竟活下来了,于是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这个操蛋的世道!

    冯君侯长吐了一口气:

    “老人家,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老农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似乎却是比冯君侯看得更开:

    “希望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麻木了。

    “一定会的。”

    冯君侯语气坚定地说道。

    老农满脸的惋惜之色:

    “听说蜀中的百姓能吃饱穿暖,皆是大汉丞相之功,若是大汉丞相没死,说不得当真能有好日子呢!”

    “可惜啊,大汉的大军才来关中,大汉丞相就死了。现在关中是那个什么冯君侯主事,有人说他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冯君侯:……

    “老人家,蜀中百姓能吃饱饭,也有冯君侯的一半功劳的。”

    冯某人认真地向老农解释:

    “冯君侯可是给蜀地的百姓教了不少耕种之术呢!”

    听到这个话,老农脸上略有犹豫之色,最终还是点头道:

    “希望真如郎君所言就好了。”

    “啊?”

    冯君侯微微吃惊,不应该啊,自己在关中的名声,没理由败坏得这么快吧?

    想了想,似乎我在关中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河东那事……特么的我也没出面啊,那不是屯田客干的吗?

    “我看老人家似乎对冯君侯也有所耳闻?”

    “关中谁没有听说过冯君侯呢?听那些关中的老人说,他可是鬼王转世,能召唤阴间鬼骑呢!”

    “当年十万魏军截断了他的后路,反是被他所领的两万人马所破。”

    “听说那一仗,就是他在最后关头,召来了三千鬼骑,十万大军都挡不住……”

    老农说着,还左右看看,似乎大白天里说鬼,仍是让他有些担心。

    我擦!

    冯君侯脸色一青。

    老农说起冯鬼王,脸上泛起些许忧虑之色:

    “关中这些年来,常有传闻说此人最是心狠手辣,这等心狠之人主事关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冯君侯的脸色开始由青转黑:

    “老人家,战阵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心狠手辣那也很正常吧?”

    想了想,他又递过去一枚杏干,希望对方能嘴下留情。

    老农把嘴里的杏干核嚼碎了,这才吐出来。

    他重新把冯君侯递过来的杏干放进嘴里,又咂了咂嘴。

    话闸子再一次被杏干打开了:

    “郎君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还从那些量地的小郎君嘴里听到了不少关于冯君侯的事情呢。”

    “哦,那些小郎君又说了什么?”

    “那些小郎君个个都说冯君侯是他们的师长。不但办了学堂教他们识字读书,而且还送他们去考茂才。”

    “听他们说,他们家里原本也是种地的,现在一下子就成了官府中人。”

    “你说,这等事情,需要多大的能耐?那个冯君侯若是能帮一个两个倒还罢了,居然是年年都能收数百个学生。”

    “这得多大的花销?他就是铸钱都铸不了这么快吧?”

    冯君侯嘴角抽了抽。

    铸钱算个屁!

    万一人家是印钱的呢?

    能从战乱里活下来,又从关东迁到关西,仍能活蹦乱跳的老农,肯定是见识多广的,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此时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冯某人的脸色已经变黑了。

    老农一副见过世面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道:

    “郎君啊,不瞒你说,早些年关东曾发生过一件大事,你定是没听说过。”

    “什么大事?”

    “早年那个魏国的皇帝,曾罢了不少人的官,还抓过不少人。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那些人都是只会吹嘘,不能干实事,说是要是让他们入了官府,只会空谈误事。”

    老农说着,摇了摇头:

    “所以听到那些小郎君把那位冯君侯说成是天下地上少见的英雄人物,我才担心啊!”

    冯君侯有些意外:

    “天下地上少见的英雄人物,这还不好么?”

    老农继续摇头:

    “郎君,你还年轻,这世间,哪有这等英雄人物?我看啊,他就是个爱吹嘘的,也不知道后头能不能办实事。”

    “若是大汉丞相还在的话,那么说不定关中的百姓就能吃饱饭。”

    “现在换了一个冯君侯,还能分田地给大伙,当然也算是不错了。以后的事,以后再看呗!”

    这老头,才吃了两颗杏干,就啥话都说出来了。

    本来想把手里的杏干全部送给他。

    没想到说着说着,居然把冯君侯说得郁闷起来。

    一气之下,他干脆把杏干包好,重新揣入怀里:

    “老人家,听说大汉丞相就是葬在蓝田呢,你若是有心,有机会还不如前去祭拜一番,说不得就能遂了心愿呢?”

    他本是说得赌气话,哪知老农跟着站起来,脸上竟有些许心动之色:

    “咦,郎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想了想,他仿佛下定了决心:

    “若是以后关中当真能像蜀中一样不知饥荒,我肯定是要去祭拜的。”

    淦!

    冯君侯不想再跟这个没见识的老头说话,转身离开。

    “阿郎,我们现在要去哪?回府吗?”

    回到官道上,张小四对着冯君侯张嘴就是喊阿郎,简直就是红果果的挑衅。

    冯君侯确实是想回府,可是一看到面无表情的关将军,腿肚子就是一哆嗦:

    “巡视耕种,岂能儿戏?派人回府上说一声,就说这两日我们不回去了。”

    “那我们去哪?”

    “蓝田!”

    顺着灞水一直走,就能到达蓝田。

    从前秦到前汉,蓝田从来都是关中驻军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前往武关的必经之路。

    过了蓝田,连绵的山脉让道路开始变得崎岖。

    而且武关也不能常年驻扎大军。

    毕竟那里并不是开阔之地,只有当武关有警的时候,驻扎在蓝田的大军才会前去支援。

    就算是武关有失,蓝田的大军也同样可以在这里阻挡进犯关中的敌人。

    相比于关中,从武关到南阳不但要远得多,而且路途难行。

    所以长安的魏军退出关中时,做了和司马懿同样的事情,把武关全部摧毁,然后这才撤军离开。

    与潼关以整个高塬为阻不同,武关是处于两山之间,以河为阻。

    此时的冯君侯,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在修复潼关的同时,修复武关。

    所以此时的武关,根本就无人防守。

    领军驻守在蓝田防备荆州方向的,是冯君侯特意从陇右调过来的句扶,同时又派了孟琰当他的副手。

    得知冯君侯到来,两人连忙前来迎接:

    “拜见君侯。”

    “不须多礼。”

    冯君侯翻身下马,没有进营寨,而是走到一处高地上,看向武关方向:

    “荆州那边,有什么异常么?”

    “回君侯,一切如旧。”

    算了算时间,如果杨仪那狗东西当真是投敌,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到荆州了。

    “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回报。”

    “诺。”

    “算了,你们不用跟着了,我去看一下丞相。”

    丞相的坟墓是在一个半山腰上,有一条山路直通那里。

    山上有士卒守护,冯君侯在山脚下的道路旁,还看到了一些残留的祭品。

    他不禁有些疑惑,召来守护的士卒,指了指地上的祭品问道:

    “怎么回事?”

    “禀君侯,这是有百姓私自前来祭祀,他们没有上山,只在山下祭拜了一番,我们也不好赶人。”

    “都是些什么人?”

    “大多是从汉中过来的商旅,说是在汉中在忠义祠祭拜三结义,现在到了关中就要拜丞相,求个平安。”

    ……

    这就是中国特色的祭拜信仰吗?

第1075章 讨价还价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冯君侯听到有人在山下道路边私自祭拜丞相,当场就是勃然大怒。

    他连连说了几个“胡闹”,然后又踢了一下残留的祭品。

    这才转过头,对着丞相墓的守卫士卒说道:

    “忠义祠是忠义祠,丞相墓是丞相墓。忠义祠是朝廷允许祭拜的地方。丞相墓可还没有经过朝廷允许。”

    “再说了,他们还是在道路边上祭拜,真要追究起来,这可是野祭,淫祀!”

    前有“巫蛊之祸”,后有黄巾之乱,两汉对各类神仙鬼怪的祭祀管理比较严格。

    除非是由官府批准,否则一概当作野祭淫祀。

    这种事情,不追究还好,一经追究,那可是关系到政治正确与否的高度。

    到时候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王公大臣,也未必能扛得起这个罪名。

    远的不说,近一点的曹洪,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早年的时候,曹丕曾向曹洪借钱,曹洪抠搜着不愿意借,于是这个事情就被曹丕记到了小本本上。

    后来曹洪的门客私自去祭拜野神,被人举报。

    已经当上了皇帝的曹丕对多年前的借钱小事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大喜过望,立刻就把曹洪抓到牢狱中,准备借机弄死曹洪。

    若不是卞氏没死,想尽办法拉了曹洪一把,说不定曹洪就因为这个事情下去跟曹操叙旧了。

    由此可见,私自祭祀这个事情,那真是可大可小。

    不被追究那就是小事,被追究了那就是大事。

    虽说丞相在大汉的地位比较特殊,小胖子可能也比较实在,但架不住皇宫里面还有一个姓张的女人啊。

    就算皇家不明说,但心里存了芥蒂也是不好的嘛。

    冯君侯满脸的怒色,眼睛悄悄地瞟了张小四几眼。

    “记着啊,以后若是再有人私自在山下祭祀,都必须赶走!”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不长点心思,让你们守墓,不是让你们躺在山上睡大觉!”

    领头的什长脸上有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哪有百姓主动前来祭祀丞相,却要被赶走的道理?

    这名声不得臭了?

    只是一看到冯君侯正在发怒,终是只能低下头受训。

    冯君侯劈头盖脸地骂了士卒一顿,眼神又开始止不住地往张大秘书那边飘。

    张大秘书板着个脸,只当在看戏。

    冯君侯骂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张小四有半点反应,当下只得悻悻地住了嘴,领头向着山上走去。

    早有守墓的士卒重新摆上了新的祭品,冯君侯亲自祭拜了一番。

    待祭拜完毕,一行人重新下山,已经是日头偏西。

    冯君侯下得山来,扶着腰不禁叹气:

    “老了老了,这一番上山下山,就觉得累得不行。”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身后,有些感慨道:

    “我算是丞相的弟子,上山祭拜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蜀中百姓受丞相恩惠甚多,他们有心祭拜,又没有资格上山。”

    “丞相不知要少受多少香火。丞相为大汉受累一辈子,最后却连这点香火都享受不上,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冯君侯絮絮叨叨地说道,一边又不住地唉声叹气。

    张大秘书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就是一脚飞过去,怒目而视:

    “就不能少说两句!”

    冯君侯立刻闭嘴不语。

    张大秘书气咻咻地看着他:

    “妾与阿郎是什么关系?想要做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还需要说得这般云里雾里?”

    等的可不就是你这句话?

    冯君侯立刻接口说道:

    “我想要在山下立个祠堂,让百姓能有个祭拜丞相的地方。”

    “我知道。”张大秘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口回绝:“不行!”

    “为什么?”

    “现在不行!”张大秘书瞪了他一眼,“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

    冯君侯穷追不舍地问道。

    “自己刚才说了自己是丞相的弟子,给丞相立祠之后,你光是丞相弟子的身份,就足够唬人了。”

    “再加上持节主事关中,手握重兵,掌控了大汉近半疆土。要是你第一个上书给丞相立祠,你让别人怎么想?”

    想要自立吗?

    张大秘书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最后再一口下结论:

    “我不管是谁要上书给丞相立祠,但是你绝对不能上这个书。”

    说着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皇家不要面子的吗?不能欺负皇家好说话,就想要得寸进尺。”

    冯君侯有些无奈:“民意……”

    “那就让他们在山下祭拜,大不了给搭个棚子,但是不能宣扬,不然就是违制,除非天子下诏。”

    (注:给臣子立庙这种事情,两汉以来,公立和私立皆有,并不是说不能给臣子立庙。)

    (阿斗一直没有答应给丞相立庙,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最初提出的是在京城给丞相立庙。)

    (但在京城立庙是违背礼制的,因为京城有天子宗庙,如果再立臣子庙,就会进逼宗庙,所以不宜)

    天子现在刚刚亲政,从种种迹象看来,收权的动作还是比较明显的。

    要不然给了自家阿郎一个镇北将军号,为什么又要给魏延一个镇北大将军号?

    不就是想要制衡?

    不是说不能给丞相立庙,而是说这种时候,自家阿郎上书给丞相立庙,太过敏感了。

    张秘书的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冯君侯就是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看到他这副模样,张秘书放缓了口气,说道:

    “放心吧,丞相对蜀中百姓有大恩,若百姓当真感恩,自会有人代表民意上表天子,但那也是朝中的事。”

    “你现在远在关中,操这么多心做什么?这个事情你不要出面了,朝堂上恐怕有人比你还着急。”

    丞相去世,什么魑魅魍魉都想着跳出来,有所图谋。

    张大秘书不想自家阿郎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去。

    “眼下你最要紧的,是赶快想办法稳定关中局势,安抚百姓,做好这一件事,就是大功。”

    张秘书盯着他说道:

    “就像现在,你出来巡视耕种,了解民情,就做得很好,其他的事情,不要去多想。”

    冯君侯少有见到她这副模样,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不过张大秘书一直都是站在冯君侯背后出谋划策的女人。

    虽然她算是皇家中人,但在这种事情上,她肯定不会害自家阿郎。

    看到她这般神情严肃地告诫自己,冯君侯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大汉现在正是权力交替的时候,严格来说,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都算得上是最敏感时刻。

    再加上自己又是手握重权,领兵在外。

    就算是一封最简单的上奏,都有可能会被有人心过度解读。

    更别说是给丞相立庙这种事情。

    冯君侯想通了这一点,于是对着张秘书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依四娘所言,我们继续巡视就是。”

    摸鱼嘛,那不简单的事情?

    所谓八水绕长安,看完了南边,这不是还有北边吗?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这段华丽的文字,就是关于八水绕长安的描述。

    七水皆入渭河,最后再由渭水一起汇入黄河。

    (注:后世因为水道的改变,八水有一部分水流已经不再与渭水直接相汇。)

    所以关中大抵是以渭水为中心,分为南北两部分。

    现在看完了南边,这不是还有北边吗?

    八水绕长安,给长安周围带来了丰富的水源,同时也给耕种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但过了渭水往北,地形地貌就渐渐与渭水南边有所不同。

    在郑国渠开通以前,渭水以北的泾水和洛水之间,分布着大量的沼泽地以及相当数量的盐碱地,再加上水利不便。

    这些原因,让渭水以北的大量荒地,难以有效地利用。

    而贯穿东西,把泾水和洛水联通起来的郑国渠开通以后。

    以渭水、泾水、洛水、郑国渠为主动脉,以渭水以北大大小小的水流为毛细血管,形成了蛛网状的水利灌溉系统。

    这个需用人力数十万,耗费十多年时间才完成的工程,给关中增加了百万余亩耕地。

    前汉在这个基础上,又继续修修补补,让可耕种面积进一步扩大,为前汉的鼎盛打下了坚实基础。

    可惜的是,由于后汉定都洛阳,对关中的关注远逊前汉。

    再加上后汉后期,凉州羌胡之乱百余年,期间甚至波及到了关中,原本功在千秋的水利,已经渐渐荒废。

    虽然曹操平定关中已有二十余年,但却没有太大的人力物力来恢复关中的生产。

    也就是司马懿这几年来的屯田,才复垦了一部分耕地,但也仅限于长安附近,连渭水都没有越过。

    “必须要重新修好这条渠啊!”

    几天后,冯君侯站在一个大水坑前,看着周围长满了荒草,不禁有些忧虑地说道。

    眼前的大水坑,与其说是水坑,不如说是池塘。

    郑国渠沿途一共有七个这样的池塘,这是用来缓冲渠水水流,同时也为了平日里的蓄水,特意开凿出来的蓄水池。

    虽然眼前这个蓄水池看起来很大,但可以明显地看出,进出水口已经有了不小的淤塞,同时水池周边也有塌陷。

    这一切都表明,因为长久没有护理,这个水利工程正在不断地走向衰败。

    “怎么修?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关将军上阵杀敌有一套,但在处理此类事情上,她能想到的,也就是把手里的刀换成锄头。

    “前秦用了十数年时间,耗费人力物力更是不可胜数,大汉此时怕是没有这个能力。”

    冯君侯却是胸有成竹:

    “又不是开挖,只不过是重新修筑而已,费不了大多力气,就看愿不愿下功夫。”

    说着又有些叹气,“关中现在连胡人都算上,怕是连百万都不到,可不敢像前秦那样搞。所以只能慢慢来。”

    张大秘书看了冯君侯一眼,突然开口道:“皇庄也要分一份。”

    “什么?”

    “现在关中能有人耕种的田地,恐怕都在渭南吧?”

    张秘书示意了一下南边,“这里靠近北方,经常可以见到胡人,哪有什么人来耕地?”

    “所以你是不是又想让兴汉会来办这个事情?到时候可随了你们的意,跑马圈地,累死马了都没人管。”

    冯君侯“嘁”了一声,“兴汉会什么时候干过跑马圈地的事情?”

    “居延郡那边,我们没插手吧?不都是分给百姓了么?”

    “都野泽……”

    冯君侯冷笑一声:

    “都野泽可是羌胡聚集地呢,你让百姓去,看看有人敢去吗?兴汉会为国为忧,还错了?”

    “再说了,”冯君侯指了指周围,“你现在走过去百来步,荒草都能把你挡住了。”

    “这种情况,这种地方,你不给点好处,谁愿意干?不能又想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吧?”

    张大秘书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七分。”

    黑了心的婆娘,胳膊肘居然向外拐!

    前几天才说她懂得为自己着想呢!

    冯君侯黑着个脸:“南中有种草药,就叫三七,乃是补血上品,你这是打算拿兴汉会当三七,给朝廷回血吗?”

    “关中以后可是都城所在呢!”张大秘书嘟着嘴,“朝廷手里总要留些地在手中,不然怎么给百姓分田?”

    “前汉的时候,关中人口滋生,朝廷不得不从四方运粮,甚至连陇右都要派人去开荒。”

    冯君侯又是“啧”了一声。

    那都是至少两代人以后的事情了。

    两代人以后,要是朝廷还指望着种关中的这点地来糊口,那就是社会的倒退,这种朝廷不要也罢。

    “五五分。”

    “不行,就三七。”

    张小四就是再怎么谋略过人,但终究是逃不脱时代的局限性。

    对于土地的执着,让此时代表朝廷的她,寸步不让。

    “阿郎,你听我一句劝,这个事情还是让我来帮你把握。兴汉会在边郡,怎么圈地都行。”

    “朝廷只会乐于见成,但这里是关中,以后的都城所在,行事不可与边郡相比。”

    冯君侯满脸的不乐意:

    “先是南中,后是凉州,兴汉会好歹也是做了不少实事吧?怎么都是把我们往边郡赶呢?”

    “那这次是不是又要把我们放到九原那边,还是并州的平城(即后世的大同)那边?”

    张小四掩嘴一笑:

    “多好的放牧之地呢,在那里开草场多好?我不信你们不想要。”

    冯君侯斜眼看了如同偷了小母鸡的狐狸一眼:

    “三七也行,不过说好了,九原与平城那边,任由我们圈地,朝廷以后不得以任何借口收回去。”

    看到冯君侯这般爽快,张小四反而有点把握不住了。

    她看了看大池塘,又看了看一脸悠然自得的冯君侯,有些不放心地强调道:

    “是修整个郑国渠,不是单单这一段。”

    “放心,我说的就是整个郑国渠。”

    张小四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不好!

    中了冯鬼王的诡计了!

    张小四想起某个深谋远虑的传言,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不明白九原和平城那里除了开草场收羊毛,还能做些什么。

    但跟冯君侯睡了这么多年,张小四本能地就感觉到不对劲。

    总不能是那里长的粮食比关中还好吧?

第1076章 为国效力

    看到张小四和冯家家主讨价还价,关大将军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她的目光有些凌厉地看了一眼张小四:

    “你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的孩子不是姓张,更不是姓刘,而是姓冯。”

    张小四有心想要辩解,但看了一眼冯君侯,终是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我的孩子姓冯,阿姊以为我愿意做这种讨人嫌的事情?”

    “现在丞相已经去世了,朝堂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谁也说不准。”

    说到这里,她再看一眼关将军。

    心道说起这个事,当初你不也是从丞相府出来的?

    “几天前我就说过,阿郎手握重兵,主事大汉半个疆土,多少人在看着?”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要不是我担心……”

    张小四没有说完,因为这些话,她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估计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烦了。

    当下就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在生闷气。

    倒是冯君侯,仗着自己的后世见识,占了一个大便宜。

    心情愉悦之下,开口和了个稀泥: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好心,是在提醒我注意皇家的底线。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正如小四所说的,丞相已经没了。

    以后冯君侯与皇家之间,再没有缓冲带。

    夹在两者之间的小四反而是最难做的。

    不管站在哪一边,都要被人说是屁股不正。

    但冯君侯总不能让皇家再派一个人过来当监军吧?

    真要那样,估计难受的就是冯君侯自己了。

    变成了历史上的标准君臣关系,那自己基本可以宣告开始养老了。

    要不然总不能造反吧?

    动乱数十载,人口锐减一大半。

    现在再来一次造反,中华大地最后还能剩下多少汉家子弟?

    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生产力又没达到质变标准,就算是不顾人口强行造反成功,不过也是换了个人当皇帝。

    没啥意思。

    等真有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资格,自己估计也差不多黄土埋脖子了。

    光看又不能……

    真没啥意思……

    甚至还可能把历史重新拖入了原有的轨迹,穿越穿了个寂寞?

    三宫六院哪有调教历史来得有意思?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造反是不可能造的,但埋下种子还是可以的。

    说不定还可以偷偷地浇点水,催种子生长。

    不知道冯君侯在挖历史大坑的张小四,只道自家阿郎是理解自己。

    当下只觉得心里极是熨慰,差点就要流下泪来。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身材高大的阿郎,只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只是冯君侯的下一句话,却是让她把眼泪又收了回去。

    “不过修复郑国渠,皇家也要出钱,不能光拿地不干活。”

    “开出来的地,兴汉会拿三成,剩下的七成,皇家与朝廷怎么分,我不管,怎么样?”

    皇家是皇家,朝廷是朝廷,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兴汉会拿三成是底线,不然没好处还要倒贴钱的事情,谁干?

    现在兴汉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借皇家皮的社团了。

    它不但能自己生产东西,而且还有自己的物流网,不需要再依赖外界资源。

    任何社团大了,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山头,各类不同的利益诉求。

    这也意味着,皇家躺着赚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想要掺与进来,就得拿出真金白银的诚意。

    张星忆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我会把阿郎的意思转给宫里。”

    “走,过去那边看看。”

    决定下了这个事情,冯君侯打算继续向前走去看看。

    虽然还可以隐约看出以前官道的痕迹,但齐腰高的荒草委实让人有点踌躇,就怕一不小心冒出个长虫来。

    几个亲卫在前方拿着棍子在草丛里扫来扫去,打草惊蛇。

    冯君侯走走停停,顺着水渠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时不时蹲到水渠边上,也不知在看什么。

    花了好几天的时候,他终于说了一声:“可以了。”

    土木狗凭借着脑子里已经剩不了多少专业知识,终于对修复水渠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走吧,回去吧。”

    五六年的时间里,能把郑国渠周围的耕地重新开垦出来,再加上凉州还有陇右。

    大汉现有耕种技术带来的粮食增产,足以支撑大汉倾全国之军出潼关出武关出太行山。

    至于蜀中的粮食,就留着倾销吴国吧。

    叠加大汉现在的新兴技术以及经济变革,国力一旦形成滚雪球效应,那就是指数级增长,而不再是简单的线性相加。

    大清被大大小小的国家花式吊打的场面,在场的没有人能比冯君侯更清楚。

    所以他要真正开启煤铁大时代了。

    只是处于时代的人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别说是他人,就算是兴汉会内部的人,在听到自家兄长替兴汉会做出这个决定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拿关中的地换北边的地?!”

    “不是,兄长,你不会是被人……被人骗了吧?”

    若不是冯会首积威已久,再加上这些年来,一直带领兴汉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许勋差点就要说出被人色骗了。

    他看着兄长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凑过去,悄声问道:

    “会长,你给我透个底,这个事情,是不是……”

    他说着,指了指南边。

    “是不是什么?”

    冯君侯没有睁开眼,只是开口问道。

    说好了只是出府两日,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在外跑当然是比不过呆在府上舒服。

    风吹日晒的,吃也吃不好,天天跑来跑去实地调查。

    虽说是掌握了一线的民情,但也累得够呛。

    偏偏回到府上还不能安宁。

    白天要应付六个孩子,晚上要应付四个婆娘。

    命苦啊!

    好不容易趁着孩子午睡的时候,冯君侯才能有片刻的安静。

    “兄长,是不是宫里?”

    许勋左右看看,确实此时没有人过来打扰,这才悄声地问了一声。

    “是不是宫里的意思?又想让我们兄弟出钱出粮?”

    如果真是这样,那宫里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点。

    打仗的时候怎么样都好说。

    毕竟就算做生意,也得先要投入本钱不是?

    现在仗都打完了,不正是到了收红利的时候?

    怎么还要大出血呢?

    “算是,但也不算。”

    冯君侯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许勋有点蒙:“兄长,这是何意?”

    冯君侯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有点想瞌睡。

    许勋有点急了:

    “兄长,以前在锦城的时候,别人先占了好地,没有我们的份,那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机会,这可是关中啊!可是以后大汉的京城呢,就是拿北边十亩换这里一亩,那都是亏本的!”

    现在关中又没多少人,大伙有能力开垦出来,能圈多少地就圈多少地,子孙三代都不用发愁了。

    “不可能的。”

    冯君侯揉了揉眼:“若仅仅是天子还好说,但后宫里的那位皇后,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现在的兴汉会是个什么模样,你们自己不清楚?大汉境内,有哪个世家大族比得过?”

    兴汉会现在已经有了门阀的趋势,若是朝廷再让兴汉会关中大肆圈地,那以后关中谁说了算?

    从蜀中迁都到关中,有什么区别?

    “前些年朝廷打击豪强的时候,我还在其中谋划了不少事情呢,你们又不是没有参与过打压粮价。”

    “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朝廷对世家豪族的态度?”

    说着,他看了许勋一眼:

    “朝廷为什么只让我平尚书事,不让我录尚书事,除了我的资历尚浅以外,难道真没有其他原因了?”

    拿资历说事就是个借口。

    冯君侯从身无官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难道是裙带关系?

    当然,也是靠了那么一点点,但就是一点点而已。

    论起军功与政绩,全大汉能与冯君侯相比的有几人?

    不过是因为现在正值敏感时期,天子在完全掌握朝堂之前,不会让朝堂出现一个权臣。

    更何况这个权臣亲手开创的兴汉会,拥有着比世家豪族还要大的能量。

    但凡张星彩的政治智商在人类平均线上,就不可能任由兴汉会在关中过度膨胀。

    听到兄长的话,许勋不禁有些愤愤不平:

    “不过就是想要多点田地传给子孙而已,至于么?”

    “想要多少?”冯君侯瞥了一眼许勋,“多少才算多?”

    “想要多点田地传给子孙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兴汉会是一体的。”

    许勋“啧”了一声:

    兄长这话说的,若是没有一体的兴汉会,哪来大伙的今天?

    看到许勋的纠结模样,冯君侯笑了笑:

    “放心吧,这么些年来,我什么时候让大伙吃过亏?拿关中的地换北边的地,赚得很,能不能传三代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若是这个事情做好了,五年能赚来三代都赚不到的钱。”

    许勋再一次瞪大了眼:

    “兄长,你别骗我。我好歹也是在那边呆了近半年,早就问过那边的胡人。”

    “那边不是说不能种地,匈奴胡儿,当年也是在那里种过地的,半种半牧,但也远非关中所能相比。”

    “而且那边又不能像南中那边可以种甘蔗,更不能种茶,怎么看也是亏得要死啊!”

    冯君侯摇头,伸出一个小拇指,笑道:

    “小了,格局小了,种地才能种几个钱?”

    他脸上带着神秘:

    “北边的地里,有比粮食更好的东西。”

    许勋一听,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凑得更近了,有些紧张地问道:

    “兄,兄长,莫不成是黄白之物?”

    说着,他还咽了一口口水。

    “黑的。”

    许勋:“?”

    “煤。”

    “石炭?”许勋倒也没有太大的失望,若有所思,“那……倒也还算不错。”

    南乡炼出来的焦煤,大多都是卖给了朝廷,朝廷再拿它们来炼铁。

    还有一部分是做成煤饼,专门在冬日里卖给城里供暖。

    现在就连锦城,都有兴汉会的工坊生产的煤炉。

    但凡有些余钱的人家,都会买上一个小煤炉。

    冬日里烧煤取暖,平日里还能做饭,方便得很。

    朝廷和民间用的煤不一样,但相当一部分的消耗量,都是有兴汉会供应。

    暴赚肯定是不可能,但这就是一个细水长流的钱。

    时间长了不少赚,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办法跟毛料与红糖相比。

    不过比起卖粮食给荆州,那也是要好得多。

    想通了这一点,许勋突然一拍大腿:

    “妙啊兄长!”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冯君侯。

    冯君侯本来是没精打采的,被他这么一惊一诈,顿时吓得差点滑下椅子。

    “你干嘛?”

    “兄长小心,小心!”

    许勋连忙扶住冯君侯,一脸敬佩地陪笑道:

    “原来兄长是早有预谋,兄长说得对,是小弟格局小了,格局小了。”

    冯君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张小四都看不出来的事情,你是怎么能看出来的?莫不成你以前是隐藏了自己?

    “兄长,关中冷啊,可比汉中冷多了。”

    许勋扶着冯君侯坐好,然后搓了搓手,“更别说是北地,要是没有取暖的东西,那可真是有多少人就能冻死多少人。”

    “想想,这么冷的天,这得要用多少石炭?”

    许勋想想就激动。

    不管是从九原故地顺着秦直道往关中运,还是从平城往河东运,那都是方便得很!

    更别说关中以后还是大汉的京城所在,那可是全大汉的中心。

    京城的武库,可是要供应全大汉军中的。

    京城的人口,又是天下之最。

    到时候得消耗多少焦煤和煤饼?

    秦直道就是再平再直,只怕也不够运啊!

    说不定兴汉会的工程队,还可以顺便吃一顿大肉……

    想到这里,许勋简直就是要手舞足蹈:

    “发了,发了啊兄长!兄长,你果真是天纵其才,深不可测,深谋远虑……”

    关中那点地算什么?

    朝廷想要?

    给给给!

    有了北地和平城的石炭,别说是传三代,就算是传十代也说不定啊!

    胡人?

    什么胡人?

    那不是挖矿的劳力吗?

    看着许勋欢喜得快要疯了的模样,冯君侯幽幽地加了一句:“还有铁。”

    “哈?”

    许勋顿时定住。

    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兄长。

    “全大汉最好的煤和铁,都在那里。”

    “噗通!”

    许勋一个不稳,直接跪下,他连滚带爬地抱住冯君侯的大腿:

    “兄长,兄长,你就是我们兴汉会的亲兄长,谁都没有你亲啊!”

    冯君侯低下头,缓缓地再说一句:

    “听说狼山那边还有银矿。”

    “兄长,小弟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

    关中的地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就要九原和平城!

    谁敢不让兴汉会为国效力,开拓边疆,大伙就反了!

第1077章 改变

    铁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最重要的物资之一。

    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管仲为什么牛逼?

    因为他最早提出了“官山海”。

    到了汉武帝,又搞了盐铁专卖。

    说白了,就两字:搞钱!

    特别是在这个时代,铁就是钱!

    不过想要在大汉开挖铁矿,还有一道坎,那就是要先从朝廷手里拿到许可证。

    而想要从朝廷手里拿到许可证,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

    许勋仰头看向兄长,一骨碌爬起来,凑上去,悄声问道:

    “兄长,这个,这个事情,四嫂她知道么?”

    冯君侯斜眼看了他一眼,问道:

    “什么四嫂?谁是四嫂?”

    “就是,就是张四嫂啊!”许勋比比划划,又指了指南边。

    冯君侯继续斜眼:“你觉得我应当让她知道不?”

    臭不要脸的!

    刚才话里话外,是不是想说张小四从中作梗,蛊惑会首让兴汉会掏钱?

    现在终于想起人家是你的四嫂了?

    许勋丝毫没有羞愧之意,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表示:

    四嫂连孩子都给你生下来了,你还不想承认?难不成想做那薄幸之人?

    你不想认,你得问问会里的兄弟们答不答应?

    只是四嫂知道了,那皇家不就知道了?

    皇家知道了,那就相当于朝廷知道了。

    许勋又开始纠结起来。

    冯君侯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有些鄙夷地说道:

    “放心好了,我已经和你们的四嫂谈好了,让她向宫里给兴汉会争取三五个冶铁工坊的名额。”

    “要么在九原,要么在平城,看在兴汉会这么多年为国立功的份上,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许勋闻言,顿时大吃一惊:

    “三五个?!”

    他本以为能有一两个就不错了,没想到兄长的胃口比自己想像得要大得多。

    “那可是边地,又不是在关中。”冯君侯哼哼两声,“朝廷巴不得兴汉会往那边多投点钱粮。”

    在关中这种核心地带,连多圈点地都不行。

    但在边地,特别是汉胡杂居的地方,那就完全是两码事。

    从春秋战国一直到现在,不管哪朝哪代,各种形式的移民实边就没有停止过。

    “大送”以前的华夏,一直有着极为强烈的拓土开疆意识。

    更别提大汉这种大一统王朝。

    光是汉武帝,就不知往边郡塞了多少万人。

    当然,换成以前,想要在那边建立什么冶铁工坊,那是根本不可能。

    毕竟靠近胡地,汉胡杂居,真要在边地冶铁,铁器就很容易流入胡人手里。

    前汉的时候,朝廷连平日里出塞的马的身高尺寸,都有着苛刻的要求,更别说是铁器。

    但现在又大不一样了。

    胡人?

    什么胡人?

    那不是劳力吗?

    听说朝廷已经有人上奏说兴汉会违背丞相的政策。

    说好的汉夷一体,兴汉会却年年都在做买卖劳力这种黑心生意……

    幸好天子英明,没听那些迂腐之言。

    不然你以为皇家在南中的甘蔗园,陇右的养马场,凉州的工坊,都是凭空把东西生产出来的?

    自从冯鬼王拿羊毛织出毛料以来,大汉对牧场的渴望就越发强烈。

    九原和平城那么好的牧场,大汉是不可能放弃的——没有牧场,哪来的战马?

    哪来的……毛料?

    不但不能放弃,而且还要加强管理,所以实边屯垦势在必行。

    就算是在大一统时期,从关中往九原运送物资,都是沉重的负担。

    更别说现在天下还没有统一。

    所以想让马儿跑得快,不但要喂草料,还要喂精粮。

    既然想让兴汉会下大力气屯垦边地,朝廷给不了什么物资,总能给点优惠政策吧?

    不说像前汉那样,国家补贴几年粮食什么的。

    就算是要我们自己动手,自力更生,好歹也得给几个冶铁工坊的名额。

    这些工坊冶炼出来的铁器,就可以用来打造农具。

    八牛犁这种大铁疙瘩,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用得起的。

    但用在边境这种广阔天地,最是合适。

    只要用上了八牛犁,用不了几年,边地就可以丰衣足食,甚至还可以为驻军提供粮草。

    一举数得,岂不妙哉?

    虽然许勋已经提前知道了那边有铁矿,但听到冯君侯这番话,仍是一愣一愣的。

    这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啊!

    要是换了我,我也巴不得兴汉会能在边地大干一场。

    反正只要许了几个工坊名额而已,不但能让边境安宁,而且还能获得广阔的牧场,同时还能减轻中央对边军的供应负担。

    这等好事,傻子才不干。

    九原都督府的都督定下了霍弋,并州刺史定下了邓芝。

    一个是皇宫里出来的人,一个是跟随先帝的两朝老臣,皆是忠诚可靠之辈。

    有他们在,这两地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许勋想通了这一点,心悦诚服地说道:

    “兄长,果真是巧……咳咳,果然是看得透彻,切中要害,布局长远,深谋远虑。”

    正如兄长所说的,兴汉会这么多年来,为大汉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再加上此次开拓边地,也算是为国分忧。

    这番言论上奏朝廷以后,再加上张四嫂那边给宫里说说情。

    除非朝廷是想自废武功,故意针对兴汉会,否则的话,基本都会同意兴汉会的这点要求。

    不过许勋心里仍有一个疑惑:

    “我们的冶铁工坊只是用来打造农具的话,朝廷会相信么?”

    冯君侯呵呵一笑:“主要是打造农具,但肯定还会打造一些别的东西,朝廷也知道,没必要弄得疑神疑鬼。”

    后世有一句话:世界第三钢铁产量所在地,叫唐山——其中不包括它所瞒报的产量。

    就汉代这群土鳖,就算是派人进来查帐目,冯君侯都有把握让他们查不出哪里有问题。

    知道天下最精于算学的学生出自哪里?

    知道他们的山长是谁?

    “还能打造别的?”

    许勋听到这个话,就更加懵逼了。

    兄长究竟给汉中那边说了什么?

    为什么朝廷会让兴汉会在边地拥有这么大的权利?

    “打造农具,维修农具,给当地百姓牧民打造煤炉,军中制式兵器我们肯定不能打造的,但造点箭簇还是可以的。”

    大汉民间不禁弓箭,自然也就不禁箭羽。

    以兴汉会的关系,给当地驻军打造箭羽,只要想找门路,那肯定能找到。

    毕竟朝廷在关中打造再加运往边地,成本肯定要比当地打造高得多。

    如果兴汉会的工坊,能把成本降到比朝廷的还要低,那这门生意就算是稳了。

    零件外包,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就算是后世,也没有说一切都由国企央企承担的道理。

    “这些事情,这些东西,哪一样不要用到铁?朝廷就算再多的钱,也断没有浪费在这些零碎东西上的道理。”

    好歹也是大佬级别的人物了,这点事情又不影响边军的大局,冯君侯认为自己还是有能力把这个决议推动下去的。

    再说了,真当朝廷现在有花不完的钱?

    在兴复汉室的关键时刻,既然不想放弃边地,但又不想多花钱。

    还是那句话,朝廷没有足够的物资对边地的屯垦进行支持,那优惠政策总得给吧?

    不然谁给你白干活?

    让地方给边军提供一部分箭羽,那也算是省下不少钱了。

    那让谁去干这个外包工作呢?

    愿意在边地屯垦的兴汉会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连兴汉会都信不过,那还能信得过谁?

    难道相信那些世家大族?

    亲儿子和野种,朝廷还不知道选哪个?

    再说了,边地那么乱,就是拿铁来打造点兵器,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要不是打造违禁兵器就行。

    总不能说内地不禁兵器,反而要禁边地的吧?

    那不是让边地百姓任人宰割吗?

    这从来就不是尚武之风犹存的大汉会做的事情。

    许勋还没有资格参与大汉国策的制定。

    他原来还担心怎么从朝廷手里拿到冶铁许可。

    现在从冯君侯嘴里听到这番有可能成为朝议的话,这才恍然过来。

    同时在心里暗道一声惭愧。

    兄长已经站在大汉国策的高度上考虑问题,而自己,却仍不过是想着如何钻营,惭愧惭愧!

    有了兄长的这番话,许勋不由地信心大涨:

    “兄长,那我们下一步应当怎么做?要不要先通知大伙?”

    冯君侯笑了笑,又躺回椅子中,缓缓地说道:

    “不急,这个事情,你先不要往外说,我要等二郎的消息。”

    冯君侯嘴里的二郎,自然就是他最忠实的小弟赵二郎。

    同时他也是兴汉会的第二把交椅,这个“二”字,此人可谓拿捏得死死的。

    “赵二郎?他不是在汉中……”

    赵老将军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个时候,赵二郎还没有回关中,说明他极有可能是在守孝。

    “国难当前,赵老将军一心为国,又怎么可能让人守孝太久?”

    冯君侯先是唏嘘了一声,然后说道:

    “二郎一个月前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准备回军中,但我让他先去一趟凉州。”

    “凉州?”

    “对,凉州。”

    冯君侯点了点头:

    “去年我们领军在前方与魏贼大战,有人在凉州搞出一些事情。”

    听着冯君侯平静的语气,许勋心里突然莫名跳快了半拍。

    冯君侯叹了一口气:

    “这一仗打得太久了,而且你和宏朗(即刘良)也跟着离开,凉州那边,会里没有足够份量的人物主事。”

    “所以下边的人,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许勋咽了一口口水。

    兄长现在留在关中离不开,赵二郎作为会里的二号人物,亲自前往凉州处理这个事情。

    可想而知,所谓的“一些出格的事”,绝不简单。

    许勋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小弟明白了,一切都听兄长的安排。”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

    “小弟不日将要押送物资前往九原,不知兄长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算不上,铁矿和冶铁工坊这个事情,我提前跟你说,就是让你回去做一些准备。”

    冯君侯坐直了身子,脸上恢复了笑容:

    “回到九原后,待霍绍先(即霍弋)前往九原任都督,莫要为难人家,该交接的就交接。”

    “当然,他可能也会让你们在都督府中任职,长史或者都督府护军估计是跑不掉的。”

    “到时候你们看看自己的意愿,想留下的就留下。想回关中的,回来也行。”

    许勋一听,大喜道:

    “正当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回关中何益?”

    以前虽是凉州军的参谋,但凉州军的参谋何其多?

    现在成为长史或者都督府护军,那就算是正式踏入了大汉地方长官之列。

    以后再调到他处,已经是有资格争一争郡守之位了。

    若是朝中有人,那太守之位基本就稳了。

    朝中的人么……

    许勋看向冯君侯,嘴角快要咧到耳边:

    就凭兄长一个平尚书事的权利,朝中有几个能比他大的?

    如果不是调去地方而是调回朝中,上朝的时候,就算是不能进入大殿。

    但至少也可以站在回廊上,而不是站在下边风吹日晒的。

    冯君侯打了一个哈欠。

    许勋会意:

    “兄长你且先休息,小弟告退。”

    看到冯君侯点头,许勋这才欢天喜地退了出去。

    相比于许勋的喜出望外,远在凉州赵广却是阴沉着个脸。

    他脸上本有几道伤疤,虽然平日里不影响他的俊美容颜,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但当他的脸色阴沉的时候,这几道伤疤似乎也跟着狰狞起来。

    “郎君,郎君饶命!小人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所以这才答应他们的,真不是有意的……”

    跪在下边的人是一个脸上同样有伤疤的汉子。

    不过这个汉子的伤疤却是深得多,翻起的新肉与旧肉开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有些恐怖。

    此时这个看上去铁打般的汉子,却是泪涕直流,一脸的悔恨。

    他的身后,还有好些个人,有人已经瘫软在地,身子如抖糠。

    这些人的两旁,是仗刀而立的两列退伍老卒。

    凉州兴汉会分部的中高层,基本都在场。

    赵二郎死死地盯着下边的汉子,好久之后,这才说道:

    “兄长以前就曾对我说过,我们当中的有些人,他们不惧贼人精铁所制的刀箭,但却有可能会倒在裹着糖衣的刀箭之下。”

    “我原本一直想不明白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到你们这副模样,我总算是明白了兄长的良苦用心。”

    “尤队长,当年萧关一战,你为了掩护同袍退回,身中七箭,七箭全在胸前,没有一支是在背后,而你却从未退后半步。”

    “你脸上这一刀,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被贼人拿戟把脸捅了个对穿。”

    说到这里,赵广站了起来,恨恨地一脚过去,直接就把他踢了个滚地葫芦:

    “念在你昔日之功,会里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肥缺位置,你一年就拿别人十年都未必能拿到的红利。”

    “入你阿母的,你家里是缺了吃的还是缺了穿的?”

    赵广越说越激动,“缺了你直说啊,会里让哪个兄弟有流血又流泪的?”

    “这才几年?才几年!你就变成这副样子!”

    “你知道你们这一回,让兄长有多难做吗?知道因为此事,朝廷对会里产生多少想法吗?”

    尤队长蜷缩在地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不敢动弹。

    只是流着泪,嘴里喃喃地重复着:

    “我对不起君侯,对不起大伙……”

第1078章 狠绝

    不管张小四是真心为君侯着想,还是欲皇家与冯府两头兼顾,但有一点她没有说错:

    丞相去了,大汉就会变的,一切开始与以前不一样了。

    丞相在时,一切都在丞相的掌控之下。

    丞相不在了,没有人能成为第二个丞相,也没有人敢说能掌控大汉的一切。

    没有那份能力与声望,所以只能利用一些别的手段去掌控。

    可以说,丞相去世以后的这种朝堂状态,才是正常的。

    反观丞相在时,大汉君臣都拧成一股绳,相互之间毫无防备,全力向外,这才是不正常的。

    “兄长在关中一战中,转战万里,立下多大的功劳,到头来,连个乡侯都没能封上。”

    魏延不过是获得“甲首三千”,居然就能封上了武功县侯,而且还迁为镇东大将军。

    哪一样不位居兄长之上?

    赵广一想这里,自己都忍不住替兄长委屈。

    他咬着牙说道:

    “知道你们为了自己的这点私心,让兴汉会多少功劳毁于一旦?让多少人的辛苦与汗水白白付出?”

    兴汉会成立以来,一直就是朝廷的最大打手。

    或被动,或主动地挖世家豪族的根基,多次参与打击旧式世家豪族。

    兴汉会与旧式世家大族势不两立——除非是朝廷允许的例外。

    这是兴汉会的最大底线。

    不然的话,没有哪个上位者在看到兴汉会这种庞然大物与世家大族结合后,还能安稳睡得着觉。

    眼前这些人,居然胆大包大,敢利用自己的渠道给凉州豪强销售私货。

    私下里帮人家送货给草原部族。

    若不是处理这个事情的是四嫂,真要被有心人拿捏住了把柄,不说是兄长,就是整个兴汉会上下,都要被动。

    “小人对不住君侯,对不住会里各位首领……”

    尤队长只能是流着泪不断地忏悔。

    赵广原本还想再多踢几脚,看到他这副模样,终是闭上了眼,长叹了一口气:

    “你的功劳,可是君侯亲自嘉奖的。当初君侯有多看好你,现在就有多心痛……”

    尤队长原本还只是流泪,听到这句话,想着君侯在伤兵营里细数自己的伤口,关切询问自己的模样。

    终于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默然无语。

    “咣当!”

    赵广丢下一把匕首,眼圈有些发红,话语却是冷酷无情:

    “现在才哭,已经太晚了,自裁吧。”

    “放心,你的妻小,不会被驱逐,只会被取消眼下所享受的一切福利。”

    “他们以后可以从头再来。”

    冯君侯麾下,一句“令子孙后代不受战乱之苦”,凝聚了多少人心?

    眼前这些人所做的一切,除了自己贪图享受,未必没有为子孙积攒家财的意思。

    现在赵广所做的,就是不但要让他们自己不能享受,甚至还残忍地斩断了他们最后一丝念想。

    想要一人付出代价,子孙享福?

    做梦去吧!

    尤队长匍匐在赵广的脚下,一边哭一边说道:

    “赵将军,小人知道,这辈子是再无颜见君侯,只希望赵将军能替小人转告君侯,小人下辈子还想替他冲锋陷阵!”

    想起在未跟随君侯之前,父母死于战乱,兄弟姊妹六人有四人饿死在逃难的路上。

    如今妻小只要不被驱逐,至少不会饿死,以后就还有机会。

    有以前打下的底子,他们只要努力,还是能过得很好的。

    “放心,我会帮你带到。”

    尤队长得到赵广的保证,这才惨笑一声,反手握住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看着尤队长软软地倒下去,终于有人崩溃了。

    “我不服!我要见君侯,我为大汉立过功劳,君侯曾经亲口说过,就算是我死,他也会养我的一家……”

    他挥舞着双手,状若疯狂。

    赵广却是懒得看他一眼,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老卒。

    两个老卒突然暴起,从后面压住他。

    一人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还顺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从背后精准刺穿了他的致命处。

    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得出来,是早有准备。

    那人根本没有想到,赵广这一回,竟是带了如此狠厉之心前来与他们算帐。

    他瞪大了眼睛,临死前眼中犹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最终喉咙只能发出“嗬嗬”几声。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只感觉到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空,意识渐渐模糊……

    殷红的鲜血从尸体的伤口处流出,染了地板。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点小场面,对大伙来说只是小意思。

    只有几个面容稍稍有些嫩稚的年青人,看到这一切,只觉得胃里突然有些抽搐。

    他们下意识地把身子缩了缩,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赵广面无表情地坐回座位上,垂下眼眸,淡淡地说道:

    “匕首和毒药,这里都有,你们自己选一样。若是自己下不去手,也可以说一声,会有人帮忙。”

    终是经历过阵前生死的,有人眼看着逃不过去,鼓足了勇气:

    “请将军赐匕首。”

    “咣当!”

    有人给他扔了一把匕首。

    那人捡起匕首,与尤队长临死前一样的惨笑:

    “小人不敢怨将军,更不敢怨君侯,只怨小人自己,贪欲太过,致有今日之祸。”

    说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小人更恨者,乃是那些蛊惑之人,小人今日才知,原来那些人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小人死后,若那些人能也能罪有应得,愿在场的兄弟看在昔日同袍一场的份上,能告知一声,吾地下死亦无怨也!”

    赵广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

    “放心,他们很快就去地下找你们,黄壤之下,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是。”

    “如此,那就谢过将军!”

    那人一抹自己的脖子,身子倒地。

    “请将军赐匕首!”

    “请将军赐匕首!”

    “吾阵前没死在贼人刀剑之下,如今如何甘心死在自己的刀剑下,请将军赐我一份毒药吧,死前好歹也能尝尝那毒药究竟是什么味道。”

    ……

    “疯子,都是疯子,都疯子……”

    有人趁乱叫喊起来,突然转身想要向外跑去。

    “蓬!”

    一支重箭如影随形,直透他的后心。

    坐在座位上的赵广,漠然地放下手里的弓箭。

    原本还有几分磨蹭的几人,看到这个情况,面如死灰,彻底熄了心思。

    “呕!”

    从学堂里到凉州实习的几个学生,此时闻到那淡淡的血腥味,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就捂着嘴巴呕吐起来。

    赵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享受在那血腥味,又仿佛是在平缓自己的情绪。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开门。”

    紧闭的厅门,吱呀吱呀地被打开了。

    越过一个十来步的拱道,再打开另一道大门。

    正在外厅等候的众人,皆是看了过来。

    “将军已经处理完事务,请各位入内。”

    侍卫肃手而立,对着外厅的众人说道。

    外厅有朝廷派来的董允,有宫里派来的内侍黄同,还有暂领凉州刺史的廖化。

    廖化有领军经验,对血腥味也是最敏感。

    他的鼻子动了动,眼珠子骤然一缩,警惕地看向内厅方向。

    看着一步当先的董允,他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一声。

    但看到董允已经心急地跨过了拱道一半,廖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果然,第一个进入内厅的董允突然失声惊呼:

    “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事。”

    赵广起身迎接几人,面容平静,回答道:

    “刚才我在处理兴汉会内部的事情,这些人都是犯了错误,被斥责之下,他们心怀愧疚,不无颜见人,故而自尽而亡。”

    粗略数了下,少说也有十数具尸体。

    你要说那几个手里还握着匕首的死人是自尽,那倒是正常。

    但你说那个后背插着箭羽的家伙是自尽?

    他是怎么自尽的?

    拿箭羽自个儿插到自己后背上?

    还有那几个,为什么刀是从后背透体而过?

    兴汉会的人,连自尽都这么特别吗?

    看着平静得如同无事人的赵广,再看看垂首默然不语的兴汉会众人。

    别说是董允和黄同,就是廖化,都禁不住地有些心惊胆战:真狠!

    这个赵二郎,不愧是跟随小文和这么多年的人物。

    这个事,做得是又狠又绝!

    廖化好歹是在凉州呆了不少时间,再加上又与关家的关系不同寻常。

    董允和黄同以目示意,让他第一个出声。

    廖化只得硬着头皮,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赵广身边,低声劝道:

    “贤侄啊,这个事情,没必要如此啊!”

    “我们几人来之前,还通过气了,这一回过来,最多是让首恶伏法,至于其他人,好歹也是阵前立过功的。”

    “大惩小戒即可,你为何之前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下这般重的手呢?”

    赵广笑了笑,摇头道:

    “廖叔,我说过了,这些人是做下了错事,羞愧见人,所以自尽。”

    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有些悲天悯人:

    “唉,谁叫兴汉会是以忠义为先呢?这个义字,兴汉会出来的人,哪个不是视若性命?没了义,活着又有甚意思?”

    这个话,廖化还不觉得如何。

    但董允已经在心里想与赵二郎的阿母发生关系了。

    我俏丽吗?

    俏丽吗!

    若是这个事情是冯鬼王授意还好。

    若仅仅是眼前这个赵二郎自作主张,到时候自己说不定就要被某个鬼王给惦记上了。

    廖元俭(即廖化)与关家关系匪浅,再加上又与冯鬼王共事这么久,听说冯鬼王还要叫他一声叔父。

    冯鬼王再怎么样,也会看在虎女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他。

    黄内侍回去了,只要呆在深宫里,除了天子,谁又能奈他何?

    最苦的就是自己。

    自己可是在尚书台,冯鬼王还平着尚书事呢!

    威逼兴汉会内部的人自杀,好大官威啊!

    董允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不说话不行了:

    “是啊是啊!赵将军,没必要如此啊!”

    “吾等此次过来,不过是替朝廷和天子看看凉州各个工坊,还有边境军民情况。”

    “毕竟君侯久在不凉州,领军在关中与贼人作战,底下人没了管制,偶尔有人不安份,那也是正常的。”

    “告诫一番就行了,如此闹出人命来,真是太冲动了,太冲动了……”

    他发誓,无论是朝廷还是宫中,也就是想着告诫一番兴汉会,不要越界。

    最多最多,就是惩戒一下,以示敲打。

    兴汉会只要把首恶交出来,罚一罚,事情就算过去了。

    毕竟兴汉会这些年来,为朝廷所做的事情,哪个没看在眼里?

    犯了错,只要改了就好了嘛。

    没必要做得这么绝,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但很明显,兴汉会反应之强烈,大大超出了朝中与宫中的意料。

    赵广垂下眼眸,幽幽地说道:

    “国有国法,会有会规,兴汉会以忠义为本,谁也不能越过这个底线。”

    “这些人犯的,不是小错,他们为了不连累家小,所以只能自尽以全颜面。”

    士为知己者死,在大汉真不是说说而已。

    那是真的能下得去手。

    赵广一口咬死这些人是自尽,除非是想成为兴汉会的生死之敌,否则外人基本也只是听之姑且信之。

    赵广的做法,还不止这些。

    只见他拍了拍手。

    于是门外有人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在门边摆成一列。

    “赵将军,这是……”

    “这是兴汉会这些年来,在都野泽攒下产业的所有宗卷。”

    赵广看着那些箱子,有些叹息道,“为了弥补此次过错,兴汉会决定把都野泽的所有产业都上交国家。”

    这些箱子,代表的可是这些年来,兴汉会投入的无数钱粮,以及将来的无数收益。

    就这么送出去,就连赵广这等娶了汉中前富婆的人物,也是一阵心痛。

    没办法,兄长说了:

    既然犯错的地点是都野泽,那就干脆跟那里断个干净。

    也免得有人以后再拿都野泽当借口翻旧帐。

    兴汉会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社团了。

    兄长更是已经几乎触及大汉权势顶端。

    再加上如今的敏感时刻,绝对不能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

    兄长若是倒下,不用别人扑上来撕咬,兴汉会内部自己就能四分五裂。

    而那些比恶狼还贪婪的家伙,不把兴汉会嚼尽咽肚绝不可能罢休。

    虽然现在的做法,或许很容易让觉得兴汉会有些过于软弱,吓一吓,居然连吃到肚子里的肉都要吐出来。

    但同样也有人认为,兴汉会做事实在是狠绝。

    越王当年让三百军士自杀,直接吓破了敌阵将士的胆。

    眼下董允等人,看着眼前的尸体,再看看门边的一列大箱子。

    面对兴汉会的这种巨大退让,几人心里非但没有感到一丝丝喜悦,反而是有一丝丝寒意。

    兴汉会,或者说,冯鬼王,究竟是怎么想的?

    竟是忠义如斯?!

第1079章 绝地反击

    董允和廖化是真想不通兴汉会为什么要对自己人这么狠。

    但从皇宫里出来的内侍黄同看了看这些尸体,再看了看门口的那一排大箱子。

    目光闪了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赵广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兴汉会处理这些人的方式,在有的人看来,可能手段有些粗糙。

    甚至有会规先于国法之的嫌疑。

    朝廷诸公,可能是这么看的。

    但是……天子未必这么看。

    这就是个自由心证的事情。

    因为兴汉会,有可能是以这种方式向天子表达忠心。

    这说明了什么?

    在兴汉会眼里,天子大于朝廷?

    想到这里,黄同的眼神就是微微一亮。

    一直跟在帝后身边的他,自然对帝后——重点是皇后——的心理,还是能一点猜测的。

    想到这里,黄同心里就不由地感叹:

    冯君侯果然是从来不会辜负帝后的信任啊!

    就算朝廷诸公与冯君侯有死仇,在这个事情上,非要揪着国法与会规不放,那也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以眼下的敏感时刻,向天子表忠心,就算是一时吃亏,但以后肯定是要占大便宜。

    而阻止兴汉会向天子表忠心的人,以后会怎么样,那就不好说了。

    除非朝堂再出一个丞相。

    但是,可能吗?

    再说了,做这个事情的人,又是赵二郎。

    真要有人死咬着不放,赵二郎把事情全担下来又如何?

    只要冯君侯不倒,他能有什么事?

    再丢一次将军号?

    再罚点俸禄?

    这个事情,谁说做得粗糙来着?

    这根本就是做得妙啊!

    黄同差点就要赞叹出声来。

    赵广没有心思去管黄同心里想什么。

    因为他自己都没能明白,兄长吩咐自己做这些事,究竟图个什么。

    摆上箱子以后,他又拿出一张纸条,说道:

    “诸君,这是会里的人,在自尽以前,说出了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人员名单。”

    其实张小四前期在处理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有一份类似的名单。

    但赵广拿出来的这一份,明显要比张小四交给廖化董允几人手里的名单要长不少。

    这一回,是轮到董允还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廖化忍不住地轻“嘶”了一声。

    董允见此,有些奇怪地轻声问道:

    “廖刺史,怎么了?”

    兴汉会,这是明显要把事情往大里搞啊!

    “名单上的人,涉及了不少……凉州大族。”

    廖化苦笑,对着董允解释道。

    董允“哦”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赵广。

    兴汉会这是打算公报私仇了?

    不过转念一想,兴汉会从来都是朝廷打击世家豪族的打手。

    他们这么搞,本来就是本职工作。

    意识到这一点,再看看满地的尸体,董允悚然一惊,脸色大变!

    因为他猛然间明白过来,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死了。

    兴汉会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死了,而与这件事有关的世家豪族,不死人就想脱身?

    冯鬼王……根本就是有预谋的!

    他这是打算以兴汉会十数条人命,换来打击凉州豪族的机会!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借势而为之。

    如此一来,朝廷可以进一步加强对凉州的掌控,弥补了冯鬼王离开凉州后对凉州豪族压制的缺失。

    甚至这一做法,还可以让天子产生好感:

    这样有能力的臣子,这样忠义的兴汉会,到哪去找?

    这个事情,本是对冯鬼王和兴汉会不利,没想到居然能被人生生扭转局面,绝地反击。

    果然不愧是深谋远虑冯鬼王么?

    (站在冯鬼王身后的张小四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本来心里就有些顾忌的董允,此时已经变成了对冯鬼王的深深忌惮。

    此时的董允,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朝廷与宫里,要一齐派人来凉州了。

    巡视巡视,既然是代表朝廷和皇家前来凉州巡视,那发现了问题,你要不要处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本他还想着,自己三人一起前来处理兴汉会这个事情,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入他阿母的!

    原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惊天大案!

    现在董允想着的,就是自己这个小身板,究竟能不能扛得起这个事情?

    哪个地方的世家豪族,不是连气同枝?

    自己参与到这个事情,可能当时没人敢吭声,但身后保不齐就被人惦记上了。

    冯鬼王深谋远虑,身后又有兴汉会和皇家,他当然不怕。

    而自己呢?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中。

    董允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他感觉到,自己的内衬已经湿了。

    冯鬼王……果真是入他阿母的尽不干人事啊!

    他又暗地里咬牙,斜视了一眼黄同。

    这个阉奴,什么都知道,就是什么都不说!

    黄同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董允。

    咱家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就得罪你了?

    “这个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会引起凉州动荡啊。”

    董允有些涩声地说道,眼睛看向廖化。

    冯君侯把凉州大军带走了,留守凉州的军队,也不知道够不够弹压?

    要是冯刺史仍在任上,董允肯定不会有任何顾忌。

    光是名头,冯刺史就足以镇住凉州大多数人——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

    但冯刺史不在啊……

    廖化眉头一皱。

    看到他的这个表情,董允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廖化把目光转向赵广。

    赵广咧嘴一笑:

    “三千铁甲骑军,如今已经过了陇右,不日将至凉州。”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兄长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准备,就让自己独身前来凉州?

    廖化等人面面相视。

    果然!

    怪不得!

    冯鬼王把赵三千派回来,是有深意的。

    董允心头大定。

    然后又瞪了一眼黄同,天子定是与冯鬼王有过吩咐,不然他如何敢调动那支最强的骑军回凉州?

    你居然一个字也没跟我提!

    若是黄同知道董允此时的想法,估计会大喊冤枉:

    天子和皇后跟冯君侯有什么交代,怎么可能告诉我一个家奴?

    再说了,你一个侍中,又无他权,还想知道前方大军某个部营的具体调动情况?

    你以为你是丞相吗?

    而廖化,则是有些感慨。

    他现在只是暂领凉州刺史事,凉州的许多事情,还没有交割清楚。

    冯刺史,这是想在离任前,把一个容易治理的凉州交给自己啊!

    廖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赵广。

    这等事情,还是当面道谢,才显诚意吧。

    “若有铁甲骑军在,这个事情,倒是不用太担心。”

    廖化沉吟了片刻,终是把这个事情应了下来。

    若是连这个事情都不敢应下,那自己这个暂领的头衔,估计是去不掉了。

    甚至还能有长史位置就算是天子仁慈。

    “只是此事牵连甚多,真要把这些人都捉拿起来,如何处理倒是个难题。”

    凉州已经是边州了。

    就算是流放边郡,但现在的边郡,把这些人放到那里,是受罪是享福还很难说。

    而且,人数实在是有点多……

    “这个倒不用担心。兴汉会在凉州有一个矿山,是专门用来炼硫磺的。”

    “说起来,这个矿场与凉州军还有些关系呢。若是刺史府没有地方关押,廖叔可以把他们放到那里,服劳役赎罪。”

    赵广俊美的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

    “咱们按南乡的行市来,每个罪人按年给刺史府劳工费。判几年,我们就给几年,总比一直关着他们强。”

    南乡和越巂两地,当初是丞相特意留出来的试验区。

    现在大汉很多地方的治理,都是吸取了南乡和越巂经验,最多也就是根据的本地实际情况加以改进。

    所以让犯人服劳役赎罪,倒也不是没有成例。

    至少看起来,也比流放边地或者肉刑要宽容。

    至于去哪里服,那还不是官府一句话的事情?

    但南乡的群鬼乱舞之名岂是浪得虚名?

    听说南乡的矿场,就是恶鬼出没之地。

    铁打的精壮汉子进去,没有哪个不被吸干精气的,三年以后出来,皮包骨头一阵风就能吹倒。

    杀人不眨眼的游侠儿,从那里出来后,成了最守分守己的良民,说话都不敢大声。

    董允看着赵广的笑容,身上就是有些寒意。

    冯鬼王,这是打算把人往死里整啊!

    心狠手辣,心狠手辣,果然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名号。

    董允在心里默默叮嘱自己,以后若非不得已,千万不要得罪冯鬼王。

    廖化本人没有亲自去过南乡。

    他虽也听过相关传言,但他此时对冯君侯本就有滤镜心理。

    再加上蜀地关于冯君侯的传言,有哪一个不是夸张?

    所以他只道别人中伤,根本没有多想。

    所以按他的想法,名单上的人,这般处理倒也无不可。

    同时还能卖兴汉会和冯君侯一个面子。

    至于那些人在矿场会有什么遭遇,重要吗?

    你们是犯人,不想着赎罪,还想有好吃好喝供着?

    他略一作想,立刻就点头:

    “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知两位有没有其他想法?”

    董允正是满腹心事,没有说话。

    黄同等了一会,看到他没有开口,于是只能自己先说:

    “陛下在我临行前,只说让我多看,多听,不让我多开口。”

    意思就是怎么办都行。

    两人都表示了同意的意向,董允肯定不可能站出来保那些人。

    在得罪凉州某些大族和得罪冯鬼王和兴汉会之间,他疯了去得罪冯鬼王?

    于是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数日后,三千铁骑翻过洪池岭,进入凉州。

    与此同时,凉州刺史府下发数十份文书,增捕私通塞外案相关人员。

    有豪族反,赵广亲领铁骑平灭,族之。

    “张公,张公,请救吾等一命!”

    敦煌张家,突然之间,就多了不少人。

    就连张家那些旁宗长辈,都亲临宗房府上,低声下气地对着从西域归来的张就说软话:

    “伯正,前番吾等是老糊涂了,不理解你的一番苦心,此时方知,你这是为了我们张家好啊。”

    私通塞外,劫掠边郡,屠杀边民,这些事情,凉州有几个大族是干净的?

    当时张秘书处理张家的人时,正逢张就从西域归来,当场表态支持张秘书。

    让张家不少人心怀怨言,只道是张就为了坐稳自己的家主之位,居然向官府求助。

    借官面之力插手家族之事,实是犯了大伙心里的忌讳。

    特别是那些家里有子侄牵连其中被抓的,更是有人仗着辈分,指桑骂槐。

    没成想,这个事情竟是还没完?

    接连两个地方大族的举门被灭,让不少人惶惶不安的同时,更是怒骂不休:

    不讲道义啊!

    这刘汉怎么这般不讲道义啊!

    当初你们入主凉州的时候,大伙可没反对吧?

    现在你们才刚站稳了脚跟,就来这一套?

    有人想要串联起来,却突然发现,以前同仇敌忾的大伙,似乎有些生分了。

    没有牵连其中的,吱吱唔唔的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这个啊,那个啊,国有国法嘛,大伙既然守法就能赚到大钱,又何必再去搞那些邪门歪道呢?

    入你阿母的你有工坊,当然会这么说!

    骂归骂,但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转了一圈,发现还是得找凉州最大的那个姓。

    张就经过几个月的休养,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世家子弟的气度。

    发须打理得干净整齐,身着锦袍,往那一坐,气度就出来了。

    悠悠地拿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对门外的吵闹声充耳不闻,然后又对着自己的一众叔伯说道:

    “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我身为张家子弟,又是家主,怎么可能会害了张家?”

    入……

    呸!

    当初就是你们这些老东西,大声嚷嚷想要入谁来着?

    来,再说一句我听听。

    “是是是,还是伯正看得长远,谁想到那传言是真的呢,那冯鬼王心狠……”

    “叔父,慎言!”

    张就大喝一声。

    “哎呦,糊涂了,我真是老糊涂了!”

    老人连连道歉,然后又满怀希冀地看向张就:

    “伯正,你看,我们家那个四郎,该怎么办啊,我们那一房,就他最有出息……”

    张就眼皮都没抬:

    “官府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当然,要是叔父觉得可以跟铁甲骑军比一比,那就尽管把他藏起来。”

    最有出息?

    眼下的祸,就是他闯出来的,还出息?

    最鼠目寸光差不多!

    张家先有大人举大义,后有自己通西域。

    只要张家乖乖遵守与冯君侯的约定,张家子孙就算是再没出息,也能富贵三五代。

    需要耍其他手段?

    需要吗?!

    这些最有出息的,死光了最好。

    免得再给张家带来灾祸。

    张就压根就不去看族中叔伯那些老糊涂哀求的表情,自顾冷笑道:

    “现在大汉不但收复了关中,连并州与河东也收入囊中。”

    “凉州能养马,九原与雁门能不能养?凉州能开工坊织毛料,九原和雁门能不能开?”

    “不想着巩固凉州眼下的地位,反而暗地里去做一些让朝廷反感的事情,是嫌这几年日子过得太好了吗?”

    说到这里,张就猛地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世道已经变了,诸位叔伯!”

关于读者的几个疑问

    第一是关于季汉目前的社会变革。

    有读者怀疑季汉会很快进入工业革命,这是不可能的。

    不信的话,回去翻历史书和政治书。

    进入工业革命,需要几个前提条件。

    最主要的就是农业和手工业的巨大发展。

    农业的巨大发展,才能养出更多的人口,才能有足够的消费。

    手工业的巨大发展,才能促进商品自由经济萌发,对传统封建经济造成冲击。

    那么按华夏的土地面积,至少需要多少人口?

    我的估计,至少得达到明朝巅峰水平,也就是过亿。

    因为明朝已经有了资本主义萌芽了嘛。

    而第三步,就是历史上地理的大发现,它是为了原料产地和货物倾销地。

    这一步,只要商品经济能发展起来,以大中华区的优势,倒是可以省略。

    也就是说,季汉还得经历人口大爆发,商品自由经济出现,兴汉会与皇权的矛盾才会表面化和激烈化。

    注意,是表面化和激烈化,不是说在此之前就没有矛盾了。

    第二个问题,关于工业兴起对华夏的冲击。

    这种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去纠结。你总不能因为它的可能发生,就让华夏一直停留在王朝轮回不变吧?

    然后最后还是让别人来把你打醒?

    工业化听起来很美好,但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以目前来看,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西方的办法,掠夺世界,完成原始积累。

    一条是我国的办法,自我内部痛苦蜕变。

    当年的农民为工业化所作的贡献(牺牲),还有九十年代下岗潮的阵痛,我不知道有多少读者深入了解过。

    如何给那一代的农民补偿养老,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让人不敢直面的问题。

    今天中国有全世界最齐全工业种类,不是凭空得来的,是无数人支撑起来的。

    所以你要发展工业,是打算选择那条路?

    世界民族丛林法则,不是字面上的,而是现实中的。

    我们可以有圣母心,但不能太泛滥。

    当然,土鳖做的这些,只是在给后人打基础。

    他也不能保证后人会把历史变成什么样。

    他只是在做自己觉得要做的事而已。

    最后一个问题,兴汉会就是一个社团,不是官场。

    除了官二代权二代那几个头目,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是朝廷官吏!

    兴汉会没那么牛逼,能让朝廷官吏来当它的管事!

    最多也就有宫里派来的几个监督的人。

    宫里的人,也不是朝廷官吏。

    所以处置兴汉会内部成员,不是在处置朝廷官吏!

    我见过最最最牛逼的社团,还是经过几十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才能有这样的权利。

    兴汉会连跟它相比的资格都没有,一根毛都算不上!

第1080章 全面清查

    “冯鬼王是有预谋的……”

    “废话,现在就是一头猪,也能看出来了!”

    声音顿时大了起来,激动道:

    “我是说他从进入凉州的那一天起,就有预谋!”

    听者仍是语气幽幽:

    “我觉得他还没进入凉州,就已经有预谋了,当年多少人家在暗中与陇右汉中有往来?”

    说不定从那个时候起,冯鬼王就已经在谋划如何分化凉州内部了。

    这不,才几年时间?

    不说那些袖手旁观的家伙,就是一向经不起鼓动的羌胡,现在都没啥动静了。

    偶尔心动的,一旦得知有铁甲骑军,当场就直接翻了脸,把派去游说的人套了麻袋,扭送到官府去了。

    美其名曰捉拿逆贼立功——套逆贼脑袋的麻袋还是南乡产的!

    你跟谁说理去?

    人心散了哇,再没有以前那种一呼百应,此起彼伏的热闹了。

    当年张公,就算是成了魏国的执金吾,都借故不愿意离开凉州前去洛阳。

    而现在呢?

    张家已经铁了心要当汉国的走狗了。

    “这朝廷是一手举屠刀,一手拿票子,逼着大伙站队啊!欲拿票子者众,敢向屠刀者寡哇!”

    这番废话话让旁边的人直翻白眼。

    要不是为了家中子弟,我也愿意拿票子呢……

    若是没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说不定还有人愿意放手一博。

    但事到如今,看到官府真敢下狠手,连屠两家,根本就不顾忌可能造成的凉州动荡。

    屠刀还没举到自己头顶呢,已经有人心里在打鼓了。

    真要到了最后关头,不知在场的,还有多少人有勇气拉着全族人为几个族中不肖子弟陪葬?

    “张家说了,让我们在一个月内把人送出去,一个月的时间啊,说明官府根本就不怕人跑了,更不怕我们会……”

    最后的词没吐出来,但谁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管你是要反还是要举大义,有本事就挡铁骑。

    挡不住就灭族。

    官府就这么一个态度。

    简直是不把凉州百年之乱看在眼里,欺人太甚!

    相比于在凉州掀起腥风血雨的赵广,李遗就显得低调许多。

    丞相去世后,相府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身为丞相府参军的李遗,以尚书郎的身份,转入了尚书台。

    只是尚书令蒋琬在留守锦城的时候,自有一套班子。

    如今自然是全部带来了汉中。

    再加上尚书台正式接替相府,才刚刚承担起处理全部政务的责任,各个户曹之间还没有稳定下来,一时间比较混乱。

    李遗又是从相府转过来的,这些日子竟是有些无所事事。

    哪知有一天,尚书台突然收到从关中送来的镇东将军的一封信。

    说是希望派李遗前往锦城,协调一下东风快递转运粮草的问题。

    每逢大战,兴汉会都会协助朝廷运转一部分粮草,这已经是惯例了。

    再加上冯镇东又是兴汉会的会首,如今身处前线,统领大军。

    以他平尚书事的身份,亲自点名让尚书郎李遗前往,蒋琬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关中乃大汉旧都所在,故这大军粮草之事,乃是重中之重,尚书郎到了锦城,万不可疏忽。”

    临走前,蒋琬还殷切叮嘱了一番。

    虽然大战已是平息半年,但魏贼虎视于东,不可不小心。

    蒋琬知李遗在兴汉会的地位不低,故而派他前往锦城协调,相信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遗应下之后,回到自己府中,收拾了一番行李,与府中妻小告别,便往锦城而去。

    他表面看似轻松,但出了汉中之后,却是突然加快了步伐,一路紧赶慢赶,不过十余天,他就赶到了锦城。

    “文轩,我们又见面了!”

    锦城外,早有车马在等着。

    看到有些风尘仆仆的李遗,有人远远地就笑着大声喊道。

    李遗看清了迎接的人,当下也是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维哲,你如何得知我今日到锦城?”

    “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在前面打探消息呢,就怕你赶不上。”

    一直守着兴汉会锦城堂口的邓良,笑着与李遗把臂:

    “看到你,我的心,算是落下了一半。”

    这些年来,朝廷每有战事,李遗不是被丞相派往陇右凉州联系冯君侯,就是派来锦城协调粮草运转之事。

    所以李遗邓良两人,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彼此算得上是非常熟悉。

    听到邓良这个话,李遗亦是有些感叹:

    “吾与维哲,同有所忧是也。我就是怕还没到锦城,维哲就去了南中。”

    三言两语间,两人各自从对方的神态中看到看似轻松下面的压力。

    “走吧,先回去再说。”

    “也好。”

    坐上了马车,没有入城,反是顺了城墙绕着圈,去了锦城外的兴汉会码头仓库。

    经过这么多年的建设,这里几乎成了锦城的卫星城。

    无数的货物在这里搬上船卸下船,或运进锦城,或运往南中,或运往汉中,或运往永安。

    兴汉会仓库,名为仓库,实则已经是集贸易娱乐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集市,着实热闹非凡。

    马车进入兴汉会专用的客舍,两人下了车,又步入一座精雅的小院。

    外头的热闹一下子就被隔离在外头。

    精致小舍早摆上了酒菜。

    酒是好酒,不但有蜜酒,果酒,还有蒲桃酒。

    唯独没有烈酒,那玩意儿除了北方蛮子,没人喜欢喝。

    大伙还是喜欢喝一些柔和的酒。

    菜更是好菜,蒸煮炒炸皆备。

    有侍女捧着水盆上来,李遗拿起香皂洗手,再擦干水,这才坐下。

    倒酒,又连吃了几口菜,这才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这近半个月来,为了赶路,我可是没吃上几次热食,维哲知我,知我!”

    “哈哈哈……来,饮胜!”

    “好,请。”

    酒过三巡,邓良让服侍的下人出去。

    然后这才看向李遗,脸上已是换上了些许的凝重之色,问道:

    “文轩,此番兄长,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

    李遗吃了个半饱,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以后,这才回答道:

    “兄长信里是怎么跟哲维说的?”

    “只说让我去清查南中分部,看看有无违背规矩之事。”

    李遗点了点头:

    “兄长让我来锦城,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虽然早有预感,但两人相互印证之下,仍是止不住有些意外,乃至震惊。

    “兄长,这是为何?”

    邓良有些涩声道。

    李遗摇头苦笑:“不知。”

    他指了指自己:“吾祖籍乃是南中,按理说南中我比你更熟悉。”

    然后又指了指邓良,“而锦城这一片,你留守已有十来年,你比我更熟悉,但兄长……”

    但兄长偏偏就让两人对调。

    这是……不信任他们了吗?

    邓良欲言又止,李遗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

    “维哲不必如此,兄长这番安排,当是有所用意。”

    “哦?”邓良看向李遗,“以文轩之见,兄长这是何意?”

    “应该是怕我们到时候下不了手。”

    李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脸上已是有微红之色。

    也不知是仗着酒意,还是借着酒意,李遗吐出一口酒气:

    “我们李家,现在在南中也算是有几分薄面,虽说大人早年去了汉中养病,但李家大部族人,仍是留在南中。”

    “若是南中那边真出了什么事,到时求到我头上来的人,怕是有不少叔伯长辈。”

    “想想真遇到这种情况,我自己都觉得为难啊……”

    他又看向邓良:

    “维哲留守锦城十来年了吧?”

    李遗伸出食指,向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锦城这一带,怎么说也有不少关系。”

    “若到时候真查出什么,到时候有人求到维哲头上,你打算怎么办?”

    邓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饮了一口,这才开口道:

    “这么严重?”

    李遗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维哲不要小看这个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赵二郎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兄长派去了凉州。”

    若认起兴汉会里面最有份量的人物,除了会首冯兄长。

    接下来就是赵广、李遗、邓良。

    凉州、锦城、南中这三个地方,各派了一人过去,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邓良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遗看到他这个模样,又再多提了一句:

    “我过来之前,在尚书台曾看过一份文书,是从关中转过来的。”

    邓良抬头看向李遗。

    “兄长把三千铁甲骑军调去了凉州。”

    “噗!”

    邓良一下子就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失声叫道:“铁甲骑军?!”

    铁甲骑军,目前大汉只有一支,同时也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一支骑军——这是全大汉上下的共同认知。

    可能也是天下人的认知。

    一骑当千可能夸张,但一骑当十,那就是小看了它。

    只是……清查兴汉会内部这种事,为什么需要调动铁甲骑军?

    “文轩,这等最重要的事情,以后记得说在前面!”

    邓良激动得差点掀了桌子,恶狠狠地看向李遗。

    看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听到,他凑到李遗身边,喷着酒气,却又不忘压低声音:

    “兄长,真的没事?”

    “兄长要有事,能调动铁甲骑军?该担心有事的,是凉州那边。”

    李遗淡然一笑,又是仰脖饮了一杯酒。

    邓良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也跟着喝了一杯:

    “凉州,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个事情,换了别人,可能不知道。

    但李遗不会不知道。

    邓良很肯定这一点。

    果然,只听得李遗回答道:

    “去年的时候,兄长在关中前线领军,凉州有人越了线。”

    邓良一皱眉,越了什么线,竟要动用铁甲骑军?

    总不能是造反吧?

    就算会里的那些老卒战力再强,但没弩没铠的,也不至于动用赵三千和三千铁甲骑军。

    难道凉州分部,出了一个堪与兄长相比的绝世名将,带着人造反了?

    “凉州豪强。”

    李遗惜字如金地又吐出四个字。

    邓良这一回,总算是听明白了,他握了握手里的杯子,点了点头:“该杀!”

    这是要毁了兴汉会的根基。

    不杀不足以震慑后来人。

    “说吧。”

    邓良一愣:“什么?”

    “锦城堂口,有需要提醒我的吗?”

    邓良再愣,接着大笑,指了指李遗:

    “你啊你。”

    然后摇了摇头,“我说不准,我只能保证,这个仓库里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出了这个仓库,我就不能保证了。你自己清查,查到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我。”

    十来年了,要说没有人情关系,那就是假话。

    但邓良只敢说自己只能担保仓库里面的人。

    而且他也不想哪一天,锦城外面,突然来了一支骑兵什么的。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兄长为什么要让自己和李文轩对调清查了。

    不是信不过,而是让他们避开麻烦。

    心里的那点心结那终于解开。

    他再饮一杯,有些轻松地说道:

    “明日我就启程,前去南中,你呢,有没有什么需要交待我的?”

    相比于已经继承爵位的李遗,邓良的大人邓芝,身体一向健康,再加上有兴汉会和兄长这条后路。

    他为了就近照顾住在锦城的老母,所以一直没有入仕。

    眼下只要安排人照顾好老母,就可以直接说走就走,却是比有官职在身的李遗方便很多。

    李遗同样摇了摇头:“没有。”

    兴汉会开发南中,李家作为地头蛇,自然混了不少产业。

    不过对于李遗来说,南中那边,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来一场大义灭亲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自己和族弟李球,眼下都已经入仕,只要自己兄弟二人没事,李家就不会倒下。

    再说了,树木的枝叶长得太过茂盛,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偶尔修剪一下,主干说不定能长得更好。

    大是大非面前,政治站队问题,你跟我讲同姓?

    “丞相去世了,现在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南中。夷人会不会有别的想法,谁也说不准。”

    “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有两人肯定是可信的,其中一个,就是诸葛伯松。”

    丞相去世,曾有遗嘱不让家属前往关中奔丧,故而诸葛伯松仍是留守南中。

    邓良听着李遗的嘱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问道:“还有一个呢?”

    “孟获之女,花娘子。”

    “哦……”

    明白了。

    邓良迟疑了一下,又忍不住地问道:

    “越巂那边,怎么办?”

    越巂虽也属于南中,但它比较特殊。

    “兄长已经奏请子实(即王训)为凉州长史,让意致(即黄崇)出任越巂太守。”

    黄意致到任,肯定直接就顺手清查了。

    “朝廷答应了?”

    “答应了,因为兄长没说继任南乡县令的人是谁。”

    没有说,那就是交给朝廷安排。

    拿一个县令换一个太守加长史,看起来是赚大了。

    但如果这个县是南乡县,那就另当别论。

    估计冯君侯就算多举荐一位边郡太守,朝廷可能都愿意。

    “出大血了。”

    邓良叹息,“兄长为了我们这些兄弟的前途,算是仁至义尽了。”

    李遗点头赞同,然后又加了一句:

    “不过南乡也是到了该让出去的时候了。”

    丞相没了,世道变了。

第1081章 打扫屋子

    进入五月中旬,关中的热气就起来了。

    特别是进入五月以来,半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

    灼热的气息弥漫在关中大地上,许多灰暗的、轮廓朦胧的云片,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上,缓缓地爬了过去。

    强劲的枯风不断吹拂着,但不能驱走暑热。

    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到大地上,知了躲在树叶底下,开始尖声怪气地叫了起来,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但比起只能干扰耳朵的知了,已经七岁的双双和阿虫,才是冯府上最让人头疼的两大魔头。

    姊弟俩三天不打架就皮痒。

    特别是阿虫,也不是知道是不是真有血脉压制这种玄学东西。

    反正每一次跟自己的阿姊打架都是输。

    然后……

    “哇哇哇……”抹着眼泪跑进来,抱住冯君侯的腿,先是拿脸在冯君侯的衣裤上蹭了几下。

    然后这才抬头,满脸委屈地告状:

    “大人,她又抢我的木马!”

    冯君侯看着自己儿子冒出来的鼻涕被拖蹭到了脸上,心如死灰地叹了一口气:

    “谁?”

    “还能有谁,就是……”

    阿虫刚要说话,门口就暗了下来,冯府镇宅神兽出现在门口。

    阿虫话才说到一半,就下意识地把话咽了回去,先一骨碌爬起来再说。

    “怎么回事?”

    关大将军凤目一扫,问了一句。

    “嗯,我也不知道,阿虫说有人抢他的木马。”

    冯君侯实话实说。

    关将军看向阿虫。

    “是阿姊,阿姊又抢我的东西。”

    阿虫在关将军面前,连忙把“她”换成了“阿姊”。

    “没出息!被人抢了东西,自己不想办法抢回来,跑回来哭!”

    关将军斥道,“真是枉为冯家男儿!就不能学学你的大人?”

    阿虫被训斥得满脸羞愧地低下头,嗫嚅道:

    “我打不过阿姊……”

    “怕什么?来,我教你,你这样,再这样……”

    关将军伸出手,在空中变幻了两下,示范了几个动作。

    冯君侯看着母子二人,仰头长叹,闭目不语。

    门口冒出一个小脑袋,偷偷地往里面瞧。

    看到阿虫找阿母偷偷开小灶,双双瞪大了眼,嘴里无声地骂了一声:“真无耻!”

    然后伸出手,学着阿母的模样,在空中翻了几下,开始悄悄地在门外偷学。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对手看透了底细的阿虫,熟悉了这几个动作以后,这才谢过阿母,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看样子应该是报仇去了。

    冯君侯眼光带着些许的怜悯,看着自己儿子离开的背影。

    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关将军。

    关将军知道他的意思,有些无所谓地一笑,解释道:

    “我刚从那边过来,这个事情,确实是双双做得不对,所以多教阿虫几手,让他去找回面子,不算偏袒。”

    冯君侯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口:

    “刚才双双一直在看着呢。”

    双双的练武天分确实比阿虫高一些,阿虫还没有练会,双双就消失了,说明她已经学会了。

    阿虫现在这个时候去找场子,十有**是送人头。

    关将军点头,更加无所谓:

    “看啊,又没说不让她看,阿虫自己不小心,那就是他的问题,怪不得别人。”

    说着,关将军看了冯君侯一眼: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双双现在是知己知彼,阿虫是处事不密,输了乃是情理之中。”

    “我们冯府好歹是将门世家呢,他若是连这点都不明白,那就让他长个教训。”

    冯君侯无语。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双双既然在这个事情上犯错,现在却让阿虫吃亏,我怎么感觉不太对?”

    “有什么不对,阿虫吃亏是吃亏,我又没说不罚双双,今晚让她多做几道题就是。”

    关将军坐到冯君侯身边,随口说道。

    学习这个事情上,双双和阿虫的天份正好反过来。

    今晚阿虫估计可以尽情嘲笑自己的阿姊了。

    然后明天双双再找个借口打自己的阿弟一顿。

    嘲笑与打架,轮回不止……

    关将军说着,看到冯君侯弯下腰去,摆弄自己的裤腿。

    只道他是没听进去,当下气得伸脚过去踢了他一脚:

    “你是孩子的大人呢,跟你说孩子的事,你干嘛呢?”

    “以前还说自己经常出征不在府上,现在孩子天天在跟前呢,你是连说都懒得说了?”

    冯君侯“哎哟”一声,呲牙咧嘴地坐直了身子:“你弄疼我了!”

    “你听我说什么了没有?”

    “我听着呢。”冯君侯伸出腿,示意道,“刚才阿虫进来的时候,直接拿我的衣袍擦眼睛鼻涕了。”

    “我就是看看那小子擦哪了,你看,都干了。”

    “噫!”关将军一脸的嫌弃,“真恶心!”

    “那也是阿虫恶心。”

    “去!”

    关将军扑上来,抓挠了两下。

    “干嘛干嘛,大白日的,门还没关呢!”

    冯君侯脸色都变了,连忙拼死抵抗。

    “把衣服脱了,换掉!这里是后院,又没有外人。”

    关将军嘴里说着,眼中大亮,“穿身上不嫌恶心吗?”

    冯君侯大怒:“恶心你还挨这么近?”

    只是再强烈的抵抗,最终也被关将军镇压了下去。

    窗外的知了的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气没力。

    正如哪躺在里间的冯君侯,只剩下喘气。

    关将军躺在他身边,轻摇扇子,给他扇风,笑声里带着甜腻与愉悦:

    “这几天天热,双双闹,阿虫闹,阿顺也闹,晚上都没有时间陪阿郎睡,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冯君侯闭目不语。

    冯府一直是阴盛阳衰,阴强阳弱。

    就是冯君侯开的头,不能怪人家阿虫。

    “阿郎在想什么?”

    “想睡觉。”

    “哦,好,妾给你扇风,你先眯上一会,到晚食时间了妾叫你。”

    冯君侯长叹了一口气:

    “双双和阿虫打一架,需要多长时间?”

    “什么意思?”

    “我怕阿虫等一会又要过来哭闹。”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头忽然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同时还有阿虫带着哭腔的声音:

    “大人,大人!”

    有了孩子就是麻烦啊!

    君侯夫妇俩连忙从榻上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你不要出去!”

    关将军动作快,直接把冯君侯按回榻上。

    然后自己下了榻,顺手理了理身上,这才脸色一板,冯府镇宅神兽灵体归位。

    绕过屏风,挺直腰杆,“哗”地打开房门,凤目凌厉:

    “身为冯府嫡长子,你看你这模样,成何体统?”

    阿虫没想到里头窜出一头下山猛虎,吓得连退两步:“阿母?”

    阿母你还没走?还关上门?

    “怎么回事?”

    “阿姊,她又打我。”

    “教了你那么多,你还打不过她?”

    “阿母刚才教的,她好像也会……”

    “放心,今晚我自会罚她。”

    阿虫脸色一喜,有阿母出手,这就稳了。

    但见关将军冷笑一声:

    “给你机会你都不中用,现在就去给我练马步去!”

    “啊?”

    “啊什么?还不快去!”

    “哦。”

    阿虫垂头丧气地走了。

    躲在里间的冯君侯看到关将军眉目含情地回来,连忙重新闭上眼。

    “天这么热,阿郎要不要脱了再睡?”

    冯君侯连忙睁开眼,拒绝道:

    “不用不用,阿虫这一闹,让人睡意都没了,再说了,万一孩子再过来就不好了。”

    “也对。”

    关将军点了点头,重新在冯君侯身边躺下,闲聊道:

    “朝廷前两日给关中送了信,说是已经同意了阿郎的举荐,让王子实(王训)和黄意致(黄崇)出任凉州长史与越巂太守。”

    “嗯。现在大汉疆域扩大了这么多,是该提拔一些人上来了。这两人在越巂和南乡的政绩皆是上等,轮也应该轮到了。”

    “兴汉会诸人,现在也算是功业有成了吧?这些人以后,在朝堂上都是阿郎的帮手。”

    冯君侯感受着关将军扇来的习习凉风,有些迷糊起来:

    “什么帮手不帮手,都是为大汉出力,不过大伙恰好志同道合而已。”

    “那可不?不志同道合能成立兴汉会?”

    关将军对这个话大是赞同,然后在冯君侯耳边说道:

    “这兴汉会是阿郎亲手建立起来的,现在可算是看到开花结果了。”

    “只是形势大好之下,妾看阿郎怎么反而有些束手束脚起来了呢?”

    冯君侯听到关将军这个话,终于睁开了眼,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他不禁失笑道:

    “以后要问什么话,只管先问了再办其他事,你折腾得我没了气力,就是想套我话呢?说吧,是不是有人想在你这里打探消息了?”

    “去!”关将军推了他一把,“妾本来就是好些时日没有跟阿郎在夜里一起睡了嘛。”

    “再说了,这兴汉会的事情,妾难道就不能打听一下?”

    张小四靠着皇家,终于成功上位。

    关将军心里警铃大作,肯定是要巩固自己的基本盘。

    毕竟当初她在与张小四的争夺战中,占了先机,兴汉会在其中可是出了大力呢。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细君想要问什么?”

    “凉州出了问题,派二郎去凉州就算了,阿郎为什么要在大汉全境对兴汉会大动干戈?”

    冯君侯懒洋洋地回答:“天子亲政嘛,兴汉会总是要表示一下。”

    “哦,是吗?”

    关将军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早就熟悉了冯君侯的做事风格。

    只要是前面主动吃亏的,肯定是为了后面占更大的便宜。

    这一次兴汉会让步这么大,不但让出了南乡县令之位,还主动大规模清查兴汉会内部。

    就为了向天子表忠心?

    关将军有些不太相信。

    她可是牢牢记得,当年冯某人在榻上给她讲过,以后大汉朝堂有可能是皇家,新贵,兴汉会三足鼎立。

    冯君侯转过头去,看到关将军脸上写满了:

    你说得对,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只好坐起来,说道:

    “好吧,其实我确实还有其他目的。”

    我就知道!

    关将军问道:“什么目的?”

    “师门祖师曾教过我,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吃饭。”

    “哈?”

    关将军一脸的懵逼。

    “兴复汉室,需要天下志士一起努力。现在大汉收复关中并州河东,大势已成。”

    “所以以后前来共举大义的人,会越来越多。”

    冯君侯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解释道:

    “但这些人里,有可能是真心,也有可能是墙头草。大汉形势强于贼人,他们就来投靠。”

    “若是大汉有什么挫败,他们当中,说不定就有人要重新附贼。”

    冯君侯嘿然一笑,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在广迎天下志士之前,要先清查我们自己内部的问题,也免得将来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关将军闻言,瞪大了凤眼: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叫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吃饭?”

    “对。”

    师门祖师教的?

    关将军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

    噫,小本本没带!

    “就算是墙头草,但大汉乃天下正统,为了千金买马骨,朝廷肯定也要接受他们的。”

    “那是朝廷的事,不是兴汉会的事。”

    冯君侯说起正事,面容开始沉静下来:

    “正是因为将来朝廷会有这种人,所以我才要一边清查兴汉会,一边举荐兴汉会的人进入朝堂。”

    “兴汉会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这是他们应得的。总不能因为朝廷要千金买骨,所以让有功者位居马骨之后吧?”

    “那南乡……”

    “南乡不重要,我能打造出第一个南乡,就能打造出第二个南乡。”

    冯君侯摇摇头,“兴汉会现在的目光,不应该局现于蜀中,而是要放到天下。”

    “天下?”

    “对,表里山河乃天下屏障,九原乃关中屏障,这两地才是将来兴汉会重点所在。”

    冯君侯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尽情地说一下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想法。

    他越说越兴奋,右手收势于腹间,然后再挥出去,隐隐带起风声:

    “把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好地打出去。兴汉会现在放弃一些东西,可以更好地把精力放在这两个地方上。”

    “呼呼呼!”

    虎女双拳连挥,虎虎生风,风声比冯君侯的拳头明显多了:“是这样吗?”

    冯君侯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关大将军,脸上的兴奋忽然尽褪。

    身子缓缓滑下去,没了半点兴致:

    “我累了,想要休息。”

第1082章 一石二鸟

    进入五月下旬,关中终于下了一场大雨,暂时驱走了闷热。

    雨后的天空湛蓝透明,东方飘起一道轻柔的彩虹,几条镶着金边的白云在天空中飘浮、消散……

    尘埃被沉淀到潮湿的地上,空中弥漫着略带潮湿的气息。

    庭院的树上挂满了颗颗水珠儿,宛如一串串光闪闪的银珠儿。

    张大秘书坐在窗边,双手交叉,趴在窗檐边上,悠闲地看着雨后的窗外。

    这一场大雨,可以说是缓解了她多日来的忧虑。

    正是恢复关中生产的时候,若是再来一场大旱,那就真要让人焦头烂额了。

    这些年来,老天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

    有时大涝,有时大旱,一年暖,两年寒,委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今年老天对关中还算是照顾,及时下了这么一场大雨,所以张大秘书的心情很不错。

    关将军背着手,站在地图前,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坐关将军后面的冯君侯,脸色有些难看地把军报扔到桌上,仰头闭目。

    同时顺手解开外袍,拉着衣襟对扇了几下,仿佛雨后的湿气没有驱走他身上的丝毫燥热。

    “一开始就派无当营过去,而不是派工程营。”

    冯君侯扇了几下,又睁开眼,有些叹息道。

    上党就是一个封闭的盆地,群山环绕。

    魏延没有从河东郡直接翻山过去,而是特意绕到太原郡,打算顺涅水而下。

    没曾想还是低估了进入上党的难度。

    工程营的各类专业装备,在上党的崎岖山路上很不好运输。

    面对倚山险而守的关隘,工程营的装备,也没有发挥出想像中的作用。

    石砲能砸塌城墙,但砸不塌山体。

    无当营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陌刀营是重装步兵营,那么无当营就是半山地作战营。

    在上党那种环境下,无当营发挥的作用,远比工程营要大。

    冯君侯说了话,关将军和张秘书没人开口接话。

    张秘书仍是趴在窗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

    双双和阿虫正乐呵呵地在庭院的积水里玩耍。

    阿虫“啪”地两脚跳进去,水花四溅。

    溅得旁边的双双一脸水。

    双双瞅准了机会,也用力地跳在旁边的另一个积水上。

    “叭!”

    阿虫脸上也沾上了水。

    于是他比刚才更加用力地跳……

    跳着跳着,两人又开始打起来。

    最后滚到泥水里,跟泥猴似的。

    阿顺站在走廊上,时不时双脚跳一下,不住地给自己的阿姊和阿兄鼓掌喝彩。

    眼里全是羡慕和崇拜。

    他也想下去踩水玩,能打滚的话,那就更好了。

    只是事后阿母的鞭子抽在身上实在太疼了,想想还是算了,站在上面看着就好。

    关将军背对着窗口,专心观看地图,时不时地微偏一下脑袋,对照身边的沙盘。

    上党还没有收复,所以地形沙盘还没有绘制出来。

    墙上地图的上党部分,还是参照以前的舆图补上去的,不但粗糙,而且准确性更是可疑。

    两个妻室不说话,冯君侯自己一个仍在絮絮叨叨:

    “魏延这个老匹夫,别人不懂,难道他也不懂?这都多久了,也不知道派人回来说一声。”

    这份军报,还是军中参谋送回来的观察军报。

    本以为收复上党就算有些困难,但贼人终究不过数千人。

    派了魏延这员猛将过去,再加上工程营配合攻城,想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可是依眼下的情况看来,虽说不上是阴沟翻船,但确实已经出乎意料之外。

    本以为最多不过是一个中小型战役,所以派过去的参谋,大多都是见习身份。

    只是在冯君侯看来,那些参谋没有经验,打了一辈子仗的魏老匹夫也不懂?

    居然就这么死硬挺着,不向后方说明情况。

    听到冯君侯这么说,张小四终于转过头来翻了个白眼:

    “你也知道他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要是以他手头的兵力,还拿不下一个小小上党,那他的脸往哪搁?”

    “现在他可是镇东大将军呢,领了那么多人,还要拉下脸来跟你求援,不怕以后在你面前抬不起头?”

    冯君侯闷哼一声。

    就算魏延最后真能拿下来,但什么时候拿下来,付出多少代价拿下来,那也是有区别的。

    在魏老匹夫眼里,根本就是自己的脸面重于将士的性命。

    想想也是,要不在历史上怎么会干出因为羞怒自己屈于杨仪之下,领兵起内讧的事?

    张秘书开了口,关将军敲了敲地图的某个位置,也开口说道:

    “按眼下的速度算,时间恐怕要拖挺久,说不定最后未必能拿下来。”

    冯君侯一听,连忙站起来,凑了上去:“怎么说?”

    “这里。”关将军屈起手指,用关节敲了敲河内,“河东有凉州军的主力在,所以蒋济可能暂时不敢动弹。”

    “但若是上党拖得太久,他可未必会一直傻傻等。”

    十万魏军屯于洛阳一带,五万屯于与洛阳隔河相对的河内。

    “司马懿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河南河内两地的贼兵加起来,足有十五万。”

    “从河内调两三万去邺城,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能寄希望于贼人会看着我们吃掉上党而什么也不做。”

    上党是守不住的,不但是冯君侯这么想,他相信,以司马懿的眼光,也会看出这一点。

    所以从一开始,魏国可能是真没信心去守。

    但若是拖得时间久了,上党久攻不下,那么魏国肯定就会反应过来。

    真要打成了添油战,冯君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没有把握能耗下去。

    毕竟蓝田(对应武关方向)和潼关都要驻扎重兵。

    而并州和九原,同样也要派兵前往。

    再加上魏延带着一部分人马被上党缠住。

    凉州军主力,一直是留在河东。

    带过来胡骑义从军,已经跟随铁甲骑军回凉州去了。

    毕竟现在又没有大战事,义从军留在这里,不但容易生乱,而且还会加重后勤压力。

    汉中大军,听起来多,但这么一分出去,最后就剩下两位舅子哥领着南北二军作为战略机动部队,同时还担负拱卫长安的任务。

    正因为如此,冯君侯这才极为恼火魏延既不能按计划拿下上党,又没有及时说明前方情况的做法。

    “匹夫!”

    冯君侯恨恨地骂了一句。

    关将军倒是冷静得多,她摇了摇头:

    “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就算派无当营过去支援,恐怕也来不及,只能相信魏老将军就算是用时长一些,也能拿下上党。”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只能这样干等?”

    冯君侯皱眉看着地图上的壶关二字,有些无奈。

    “阿郎去河东吧。”关将军突然开口道,“去河东巡视一番。”

    “嗯?”

    冯君侯有些愕然。

    关将军眼睛一直盯着地图,此时突然轻笑一声:

    “以阿郎的名声,能顶三万大军。河内的蒋济如果知道阿郎在河东,绝对不敢调动一兵一卒离开河内。”

    要知道,太行山与崤函古道,再加上一个武关道,现在就是魏国最后的一道屏障,绝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上党丢了,还有太行山。

    但若是轵关丢了,那魏国就不得不与汉国在平原上进行决战。

    赢了,可以继续苟活几年。

    输了,就是灭国。

    冯君侯听到这番话,摸了摸下巴:

    “这倒也是个办法。但洛阳的司马懿怎么办?他难道就不会抽调人马去支援?”

    冯鬼王的名头或许可以吓住蒋济,但肯定吓不住司马懿。

    “司马懿十有**不会调兵去邺城。”

    听到两人的谈话,张小四终于不再看小孩打架,凑了过来:

    “从目前细作传回来的消息看,他连曹叡死了都没去奔丧。”

    “要说当时情况紧急还说得过去,但现在估计全魏国都知道我们暂时无力向东。”

    “身为辅政大臣,他还赖在洛阳一动不动,这说明了什么?”

    冯君侯转头看向张小四:“说明什么?”

    “说明司马懿与许昌那边确实已经貌合神离,洛阳的十万大军,就是司马懿安身立命的本钱,他断不可能轻易分兵去邺城。”

    “而且邺城可是魏国起家的地方,曹贼肯定也不放心司马懿派兵过去。”

    “反倒是河内。”张小四走过来,点了点地图,“若是阿郎真要领兵想要进入河内,恐怕司马懿会拼死相救。”

    如果说邺城是魏国的起家之地,那么河内,就是司马家的根基所在。

    旁边的关将军听了张小四这一番分析,若有所思,突然说道:

    “所以若是阿郎真要前往河东,就可以同时牵制住蒋济和司马懿两个人!”

    说完这句,二女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坐在中间的冯君侯有如汉献……呸,有如孝愍皇帝,带着耳朵坐在那听着就行。

    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解决完了国事,关将军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庭院内。

    冯府带头大姊与带头大兄之争,正好在这个时候告一段落。

    老规矩,双双把阿虫按在泥水里打。

    然后抬头就看到阿母站在窗口,正面带微笑,慈爱地看着自己两人。

    吓得她“哇”地一声大叫,跳起来就跑。

    阿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爬起来的时候还哼哼唧唧地嘴硬:“你别跑!”

    阿顺藏到柱子后面,悄悄地探出个头来,很有义气地给自己的兄长指了一个方向。

    然后阿虫转过头,就看到了死亡微笑……

    冯君侯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这对儿女是前世仇人同归于尽,所以今生才一起投胎过来的吧?

    平日里只要阿虫不在旁边,双双就是一个乖巧娴静的小娘子。

    平日里只要双双不在旁边,阿虫就是一个认真读书的小郎君。

    但只要两人靠近三丈以内,就必有一仗。

    锂钾钠还得接触水才能发生剧烈反应呢!

    不管被关将军吊起来打的阿虫,冯君侯默默地转过身去。

    “大人!”

    阿顺从藏身的柱子后面冒头,迈着小短腿,张开双臂,飞奔过来。

    “唉!”

    冯君侯应了一声,抄起阿顺,颠了颠,还是二胎好啊,听话不闯祸。

    抱着阿顺来到旁边的小院,李慕迎了出来。

    “见过慕姨娘。”

    阿顺从大人身下滑下来,行了一个礼。

    “二郎不必多礼。”

    李慕笑着答了一句,摸了摸阿顺的脑袋,然后这才问道:

    “双双和阿虫又闯祸了?”

    “你怎么知道?”

    “阿虫的哭声,整个府里都快要听到了。”

    冯永眼睛的余光似乎看到有个小人儿藏在李慕小院子假山后面。

    算了,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能哭得不大声嘛,被打得老惨了,皮开肉绽的,屁股都开花了,我都不忍心看,所以这才抱着阿顺来这里安静一下。”

    假山后面的小人儿似乎颤抖了一下。

    “那双双呢?”

    “双双不见人儿,估计是跑了。不过她能跑哪去?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时候?”

    “只要认了错,那就还是好孩子,阿虫非要犯愣,硬说是双双先动的手,他没有错,这才被打惨了。”

    冯君侯与李慕说着话,一边向屋里走去。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屋里,一身泥巴的双双站在那里,绞着双手,小脸上满是犹豫为难之色。

    向阿母认错去?

    “过两日我要去河东巡视,你也准备一下,跟着过去。”

    李慕一愣:“妾也要跟着?”

    “对。”冯永点头,“因为这一趟,不止要去河东。等解决完河东的事,还要去雁门和九原。”

    “兴汉会以后不但要在那里开矿场,还要开工坊,你先过去,提前熟悉一下,也好有个准备。”

    李慕对于冯君侯的安排,一向是有求必应。

    只是这一回,却是有些犹豫了:

    “可是孩子……”

    家里三个孩子,都才两岁,刚断奶不久。

    “四娘和阿梅不去,留守府中,府上有医工,又有乳母,不用担心。双双和阿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一妻一妾跟自己出门,一妻一妾留守府中。

    很公平,很合理。

    李慕听到冯君侯这么说了,自然是只能点头同意。

    “孩子呢?”

    “在里面睡着了。”

    李慕示意里间。

    冯君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阿顺正悄悄地趴在榻边,盯着自己的阿弟看。

    “二郎以后可要照顾好你的阿弟,不要让他被人欺负了。”

    冯君侯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儿子,心里一片平静。

    这就是自己的骨肉,与自己血脉相连。

    阿顺听了大人的话,连连点头。

    旁边的李慕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笑容。

    然后阿顺突然问了一句:

    “大人,要是阿姊和阿兄欺负阿弟怎么办?我打不过他们。”

第1083章 偶遇

    建兴十五年六月,相比于正在恢复民生的关中,许昌可谓是歌舞升平。

    此时的许昌,已经算得上是魏国的最中心,西有洛阳,北有河北,南有豫州荆州,东南有扬州,四方拱卫。

    不管是汉国还是吴国,想要威胁许昌,皆要经过这些重兵把守的地方。

    曹爽出任魏国大将军,在经过了最初的小心谨慎之后,此时已经有些恣意起来。

    特别是把大将军长史孙礼明升暗贬地放到冀州当刺史,身边就再没有反对之声。

    又因为大力征僻那些名声出众者,重新提拔曹叡当年罢黜之人。

    一时间,曹爽竟是被士人大为称颂。

    再加上天子年幼,与曹爽同录尚书事的司马懿又远在洛阳。

    尚书台之事,全部是由曹爽说了算。

    他又安排丁谧、何晏、邓飏三人进入尚书台。

    去年曹叡东幸,接着司马懿领军从关中退败入洛阳,直至曹叡病亡这一段时间里,洛阳皆是混乱不堪。

    在这种混乱中,尚书令裴潜不知所踪,而尚书右仆射(副尚书令)司马孚又一直留守洛阳。

    丁谧、何晏、邓飏三人进入尚书台后,在曹爽的支持下,很快掌管了尚书台大权。

    特别是丁谧和何晏,以尚书身份,典选举(即掌握选拔官员的权利)。

    而邓飏则是接替了孙礼的位置,出任大将军长史之位。

    一时间,三人名声大燥,成了魏国炙手可热的人物,不少趋炎附势之徒纷杳而至。

    于是三人趁机大肆收敛钱财。

    邓飏其貌不扬,行步弛纵,筋不束体,坐起倾倚,若无手足。

    这等模样,在年青时自然不被小娘子所喜。

    如今一朝得掌大权,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少年时的遗憾,竟是好色如命,喜好收集貌美女郎。

    臧霸之子臧艾,为了谋图显官,投邓飏所好,把自己父亲遗留下来的侍妾送到邓飏府上。

    邓飏得到臧霸的侍妾后,大喜过望,帮忙运作一番,竟是把臧艾放到地方任郡守去了。

    丁谧、何晏、邓飏三人的所作所为,皆类如此,败坏制度。

    故而自然被许多人看不惯,于是便称三人为“台中三狗。”

    特别邓飏与臧艾这个事情一经传开,许昌街头巷尾有言:以官易妇邓玄茂(邓飏字玄茂)。

    “臧宣高少有孝烈,起于泰山,称雄于东,执金吾之尊,若地下有知,怕是要化厉鬼而起。”

    “臧艾愧为人子,邓飏做事如此粗鄙,却能任大将军长史,曹昭伯(即曹爽)可谓眼盲耶?”

    ……

    本来邓飏对市井之语,还没有太过在意。

    但风言风语渐起,竟是有波及大将军之意。

    邓飏知道自己现在的地位,全是依赖曹爽而来。

    若是因为此事,惹得曹爽大怒,贬了自己,那就真是得不偿失。

    他在曹叡时代,就已经是中书郎,后来因为浮华案而被免官,实是尝够了人间冷暖。

    此时自是千方百计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

    于是他在苦思之下,竟是想到一条把曹爽拉下水的计策。

    建兴六年的时候,魏吴石亭一战,魏军大败,将士伤亡惨重。

    按魏国生人妇的政策,前方将士战死,后方妻室就要马上被官府许配他人。

    曹叡趁着这个时刻,竟是派了亲信廉昭前往许昌,提前挑选了大量的美貌妇人,纳入许昌皇宫。

    再加上曹叡几次巡视许昌,又借机往皇宫里收了不少妇人。

    如今曹叡虽然病亡,但留在许昌皇宫里的宫人,犹有三千余人。

    按理来说,这些宫中妇人,若是曾被曹叡宠幸,则留在宫中别院。

    若是未曾被宠幸,则放出宫外,或者归家,或者许配有功将士。

    而邓飏,正是把目光落到了这件事情上。

    他身为大将军长史,自然很容易把这个事情揽到自己手上去做。

    一日,他特意宴请了曹爽到自己府上喝酒。

    待曹爽喝到半醉间,邓飏又让一队舞女出来跳舞。

    曹爽半醒半醉间,看到眼前的歌伎竟是衣着华丽,有似宫中服饰。

    他大吃一惊,连忙问向邓飏:

    “此何意也?”

    邓飏却是不在意地笑着解释道:

    “大将军勿虑也,这些都是被放出宫外的宫人,身上衣物,乃是日常所穿,一时间是没有替换下来而已。”

    虽是如此,但曹爽仍是有些迟疑:

    “既如此,为何不让她们换了衣物?”

    邓飏凑近了曹爽耳边,极尽诱惑之语:

    “大将军请看,这些妇人,穿着宫中衣物起舞,岂不是更加悦人耳目?”

    曹爽本已是喝得半醉,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又道:酒为色之媒。

    此时的他,已经不太清醒,听到邓飏之语,再望向场中的宫人,一时间竟是有些目眩神摇,意乱神迷。

    他连忙又举杯连饮几杯。

    邓飏见此,微微一笑,拿出一包粉末,说道:

    “大将军,此药乃飏重金求购而来,和酒服之,令人神明开朗,体力持久,可谓尽兴之极。”

    曹爽一看,眼睛顿时一亮:“哦,可是五石散耶?”

    此时魏国权贵与世家,多流行五石散。

    台中三狗,但设酒宴,多有服之。

    其中以何晏最为上瘾,无五石散不欢。

    故曹爽亦是知之,看到邓飏拿出粉末,只道又是五石散。

    哪知邓飏却是神秘一笑:

    “非也非也,若论散燥,此物不如五石散,但若论起……”

    说着,他看了场中跳舞的女了一眼,“此物可比比五石散尽兴多了。”

    曹爽半信半疑,只道是邓飏又找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当下便依言和酒饮下。

    也不知怎么的,喝下去不久,他只觉得腹间就猛然升起一股热流!

    再举目看向那领舞宫人的模样,竟是如同天上仙子下凡来。

    再想起这可是服侍过先帝的宫人,曹爽就热血沸腾。

    好不容易一曲舞毕,曹爽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宫人退下去,目光犹如粘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邓飏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曹爽大喜:“好好好!”

    当下迫不及待地起身:“吾醉矣,今晚就要在玄茂府上叨扰了。”

    此时不过是刚到酉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曹爽就心如火焚地说出这种话来。

    邓飏却是无比识趣:“飏之荣幸是也。”

    言毕,便领着曹爽来到客房前,邓飏站在门口,微微躬身示意。

    曹爽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推门而入,才刚踏入屋内,一阵幽香就扑鼻而来。

    但见屋内烟雾缭绕,朦胧间,曹爽觉得自己飘飘乎如入仙境。

    榻上女子,正如传说中的仙子,含羞垂首,等待自己的到来。

    ……

    听到里头先是传来男人的低吼声,然后又是女子的低呼声。

    邓飏满意一笑,转身悄悄离开。

    走过回廊,他站住了身子,伸手向后面招了招。

    一个俊美的郎君如同幽灵般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长史?”

    邓飏没有转身,背着手,语气淡淡:“你送上来的东西,很不错。”

    俊美郎君深深地躬身:“多谢长史夸奖。”

    “若是今晚大将军能尽兴,长公主所欲之事,吾自会帮忙。”

    俊美郎君连连拜谢:“多谢长史,多谢长史!”

    邓飏沉吟一会,这才说道:

    “那两样东西,你手里还有多少?”

    俊美郎君闻言,面有难色地说道:

    “不敢瞒邓长史,那两样东西,乃是我家公主重金从蜀人商队求购而来。”

    “此时东西往来不便,关卡林立,根本没有门路求购,故而小人献给长史的,就已经是手头上的全部了。”

    邓飏闻言,不禁有些遗憾,咂了咂嘴:

    “糜郎君,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

    “长公主既然派了你过来,那就是信得过你。所以你也当知道,那司马懿乃是怀有狼子野心之辈。”

    “要不然,你家公主为何会让你前来寻找门路,欲迁府来许昌?”

    这位俊美郎君不是别人,正是糜十一郎。

    只见他连声说道:“是是是,邓长史说得对。”

    他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

    “不如这样,小人再派人回洛阳,看看公主手里有没有多余的药材?”

    “邓长史请放心,若是公主当真能迁府来许昌,这两样药材,公主府就是拼了命,也会帮邓长史找来。”

    邓飏这才满意点头:

    “如此甚好。我这也是有备无患,若是大将军今天晚上满意了,说不得以后还会索要药材。”

    “只有大将军满意了,你所求的事情,这才能有办好的希望嘛!”

    “对对对,邓长史说得对,我一定想办法再给邓长史多弄些药材过来。”

    “行了,你下去吧。”

    “诺。”

    糜十一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这一次他受清河公主之托,前来许昌寻找门路,只求能让陛下下旨,允许长公主府迁至许昌。

    身上所带的金银珠宝如同流水般撒了出去,这才能见到“台中三狗”中的邓飏一面。

    若不是自己早做足了功课,知道邓飏其人好色如命,所准备的礼物,正对准了他的心思,恐怕连这一面都见不上。

    只是这邓飏做事,却是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粗鄙。

    自己拿官位换他人妻妾,居然还光明正大地给曹爽找女人。

    甚至连自己这个外人都没有回避。

    只是他却是不知,邓飏所为,未必不是故意让人看了去。

    糜十一郎从邓府的偏门出来,正低头思索着许昌的局势,以及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正待举步上马车,忽然眼角的余光发现邓府大门大开,有下人提着灯笼迎接出来。

    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他看到有一队甲士正护送着一人进入邓府。

    这个发现,让糜十一郎脚步立刻一顿!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邓府大门方向,眼中闪烁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待邓府大门关上,糜十一郎这才有些懊悔:

    若是能迟走一刻,说不得还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只是此时已是出了府外,再加上已快要到宵禁时间,再进入府里已不可能。

    糜十一郎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关上的邓府大门,终于迈步上了马车。

    邓府内。

    在确定大将军今晚会尽兴之后,邓飏又拿出一包药,给自己和酒服下。

    哪知他刚站起来想去后院时,就下人小跑进来:

    “禀主人,外头有人说有要事见大将军。”

    “这个时候见大将军?”

    邓飏强行压下自己的燥热,看了看天色。

    就算是平日上值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早该下值,有什么事不能等日后再说?

    “谁要见大将军?”

    “说是从蜀虏那里逃过来的,有要事想要见大将军。”

    “蜀虏逃人?”

    原本还担心有什么要事的邓飏,心头一松,大喇喇地说道:

    “他算什么东西?他说想见大将军,大将军就一定要见他?”

    挥了挥手,邓飏不耐烦地说道:

    “随便让人把他安排下去,问问他有什么事,明日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大将军。”

    “还有,今晚不得再打扰吾与大将军!”

    蜀虏这个时候,还在想法子打上党呢。

    关中一战,蜀虏也是耗尽了国力,哪有余力东进?

    要不然,大半年前它不挟胜东进,非要等现在大魏各个关中城池都做好了准备,才开始东进?

    再说了,葛贼半年前才暴毙,如何安抚境内臣民,才是蜀虏眼下最紧要的事。

    它发了疯会在这个时候东犯?

    只要蜀虏不东犯,那就没有什么大事。

    再说了,就算是蜀虏发了疯东犯,最有可能的,也是兵出潼关,那不是司马懿的事吗?

    关许昌什么事?

    武关要是有动静,荆州方面早就送消息过来了,还用等蜀虏逃人来说?

    邓飏好色归好色,但身为大将军长史,该了解的事情,他还是要了解一下的。

    此时的他,欲火已经快要烧掉了脑子,哪有空想其他?

    当下脚下生风,急不可耐地去了后院不提。

    “杨先生,邓长史说了,大将军已经睡下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被甲士护送过来的杨仪,听到这个话,当下脸色就是一变。

    “大将军没空?”

    我在蜀虏那里,好歹是丞相长史,辛辛苦苦前来投奔大魏,你跟我说大将军没空?!

    杨仪只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第1084章 竖子不足与谋

    次日,曹爽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躺在榻上,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看满屋乱七八糟的衣衫,其间还杂着华丽的宫廷服饰。

    让对皇权还尚存有敬畏之心的他,心头下意识地就是一紧,竟是有些许紧张。

    然而当他看到躺在自己身边仍是紧闭双眼的娇人儿,再想起昨晚时的疯狂。

    心头的那些许紧张,竟是让他暗自滋生出一股刺激感,继而又是一阵征服的快感。

    那等感觉,正如同自己的名字:爽!

    掌控大权,就是好啊!

    起来盥洗完毕,曹爽虽觉得腰酸膝软,但心头的满足却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

    他只觉得周身通泰,神清气爽。

    在宫人的服侍下吃过早食,曹爽对邓飏笑曰:

    “人间极乐,吾可谓知矣!”

    邓飏回曰:

    “眼下正是清理先帝遗留宫人的时候,大将军若是有意,飏自会替大将军留意一番。”

    “哦?”曹爽闻言,心头就是一动,故作沉吟一番,“这个……不太好吧?按理来说,那些宫人,当是配给有功将士。”

    “吾若是这般做,岂不是与将士抢妻妾?”

    看到曹爽的神色,邓飏知其心意,只不过是暂时拉不下脸面。

    于是他凑近了,悄声说道:

    “大将军,若是留下那些放出宫去的,自然是与将士抢妻妾。”

    “但先帝遗留下来的宫人何其多?但凡能被先帝看上的,容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这些宫人,若无意外,只能是老死于冷宫,何其苦也?故而家中但凡有些资财的,无不向吾求情,欲出宫去也。”

    曹爽闻言,顿时大惊:

    “这……这……这……还有这等事?”

    他面有骇然之色地看向邓飏。

    邓飏却是微微一笑:

    “先帝驾崩得太过突然,再加上这一年多来,时局混乱,先帝匆忙东幸许昌,故而宫中之事,有些错乱,也是在所难免。”

    “且城中宫里,如今无一不在大将军的掌控之下。这些宫人,哪一个是被先帝临幸过的,哪一个是应当放出宫去的,还不是大将军一句话的事?”

    解释之后,邓飏又低低地说了一句:

    “食过鹿脯,难咽菜糠。大将军觉得昨夜滋味如何?与宫里出来的人相比,普通女子难不成还能入大将军之眼?”

    昨夜的滋味啊……

    曹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放宫人外出之事,我不甚过问,你办事须得仔细些,莫要落人口实。”

    曹爽左右摇摆了好一会,这才说了一句。

    邓飏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他大喜道:

    “大将军但且放心就是,吾自会把这个事必得妥帖。”

    放宫人出宫,自然须得认真。

    到时候让她们集合起来,让大将军前去看看,把把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

    说完了正事,邓飏这才顺便说起昨夜时的另一件事:

    “大将军,昨夜大将军府有人来报,说是从蜀虏那边,有人投奔大魏,不知大将军作何处理?”

    “蜀虏逃人?这个时候,竟有人从蜀虏那里出逃?”

    曹爽不禁有些惊讶。

    这些年来,别说是蜀虏官吏,就是普通百姓,前来投靠大魏的,都几近绝迹。

    说句不正确的话,以蜀虏现在的发展势头,还有大魏的颓势,但凡有点前途的人,都会选择蜀虏。

    “说是受到了冯贼的迫害,故愤而出走,前来投靠大魏。”

    邓飏解释道,“他昨夜里还想要见大将军,自称身上带了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曹爽顿时大感兴趣,“莫不成是重大军情?”

    邓飏失笑道:“大将军只怕要失望了,他所言的重要东西,不过是蜀虏军中的一些物件图纸。”

    “军中物件图纸?”

    “正是,其实在飏看来,其实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罢了。”

    “奇技淫巧?”

    邓飏点点头,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

    “此人只言蜀虏能大胜我大魏,全靠这些东西,在吾看来,此不过是降人为了图谋显官,故作惊人之语。”

    “若是真如彼所言,那冯贼岂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当年萧关……”

    说到这里,邓飏顿住不语。

    曹叡时代的两大支柱,东有曹休,西有曹真。

    曹休有石亭之败,曹真有萧关之败。

    若说石亭一战是吴人使了诡计设伏,那萧关一战,就是冯贼在正面败了大魏。

    同时也击溃了大魏精骑冠天下的信念。

    身为曹真之子,曹爽就算是没有亲历这一战,也远比别人对这一战刻骨铭心。

    但就算再怎么不服气,冯贼的赫赫凶名,也已经渐渐刻进了曹魏上下的骨子里。

    从街亭到金城,从金城再萧关,再从萧关到关中。

    就连司马懿败退关中,也与此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些事情,无一不在证明着:

    冯贼此人就是蜀虏诸贼中的绝世凶贼。

    现在有人告诉曹爽说,冯贼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那败给冯贼的自家大人,又是什么?

    难道说,大人不过就是败给一些奇技淫巧的物件?

    这是把魏国大将军当成了什么人?随意都可以糊弄?

    曹爽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此人是谁?”

    “杨仪杨威公,他自称原是葛贼的长史。”

    曹爽“哼”了一声:

    “怕不是假冒之徒,冒死以图富贵?”

    邓飏点头赞同:

    “大将军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大将军初担大事,若真有蜀虏前来投靠,正好证明大将军卓有威信,能令贼人来降。”

    曹爽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问道:

    “那长史以为,吾当如何处理此人?”

    “自是先验其身份,若是身份是真,那倒也可以给他一份荣衔,以示大将军宽宏。”

    “不过飏观其人,语言夸张,想来亦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万不可重用。”

    曹爽虽微有不爽,但也知邓飏说的有道理。

    身为大魏大将军,若是当真有人弃蜀虏而奔大魏,自不可弃之。

    但杨仪的话——不管是不是他说的,反正邓飏就是这么告诉曹爽的——已经成功引起了曹爽的不爽。

    所以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要去见一见这个所谓的葛贼前长史。

    若是冯贼来降,那还差不多。

    能容纳得下冯贼,才是一位大将军应有的气度。

    “玄茂所言甚是有理,此事就交给你去办理。”

    “诺。”

    邓飏面带微笑地应下。

    昨夜这个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大将军根本没有在意蜀虏的逃人是不是要见自己。

    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杨仪,没有等到魏国大将军,只见到了大将军长史。

    邓飏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图纸。

    不得不说,杨仪此番来投,其实是提前做了不少工作。

    他身为丞相长史,经手的军中机密不知几何,自然是知道不少东西。

    这一次携带的图纸,上面所画的武器装备,无论是尺寸,还是组装,乃是各个零件的模样,无一不标注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些年来,大汉境内,大力推行南乡制定的衡量标准。

    有些制造用语,根本就是南乡专用。

    邓飏本就是世家子弟,要说辩经论典,他自是不虚。

    但对上这种工业图纸,却是有些狗看星星的感觉。

    “这是什么?”

    邓飏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指了指其中的一张图纸,问道。

    站在他面前的杨仪看到此人年纪比自己还小,却如此托大,心头早已是憋屈万分。

    他本以为,以他的身份,在这种时刻,前来投奔魏国。

    魏国不说委以重任,至少也会以礼相待。

    当年黄公衡投魏,如今已是领益州刺史,迁镇南大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

    自己不说得位如此,至少也能封爵,没成想却是如此待遇。

    只是如今自己后路已没,再不能回头,就算眼前这位大将军长史,再怎么无礼,自己又能如何?

    一念至此,杨仪心里不由地升起一丝悔意。

    他正胡思乱想,听到邓飏问话,连忙打起精神回答:

    “回长史,这是蜀虏军中所用的重弩,不但比一般弓弩射得快,若是配以特殊箭矢,可透重甲。”

    若是与汉军交过手的司马懿或郭淮等人在此,定是会如获至宝。

    因为这些年来,每每蜀虏交手,蜀虏总是远远地就开始射箭,箭如雨下,又快又狠,让魏军吃尽了苦头。

    司马懿在武功水边上,想要吞掉渡水的汉军,最后不得所愿,就是因为汉军的弓弩太过厉害。

    诸葛亮甚至从对岸就能让弓弩手支援,可见汉军弓弩之强劲。

    但邓飏却是连汉兵都没有见过,何曾知晓这个东西的厉害?

    当下皱了皱眉头:

    “画法甚是粗鄙,有如孩童握笔,这画功有待长进啊!”

    说着还摇了摇头,仿佛对这个画甚是看不起。

    差点没把杨仪气得头顶冒烟。

    你知道我为了拿到这些图纸,冒了多大的风险?

    这些图纸,极为详细,只要随便拉来一个了熟练的匠人,基本都能照着做出来。

    你不看它的功效,居然还有心情评价它的画法?

    蜀虏的军中器械,全部是这种画法,懂不懂!

    “这个又是什么?”

    “回长史,这是贼人用来攻城的石砲,砸城时,声如霹雳,极为厉害。”

    邓飏却是不屑一笑:

    “可不就是霹雳车?当年武皇帝伐袁绍,就曾用此物大败袁绍,没想到竟是蜀虏偷学了去。”

    说着,还有似有若无地看了杨仪一眼。

    杨仪一听,顿时气苦。

    你们魏贼有这等厉害东西,怎么还是安定一战,还是被冯贼用此物打败了呢?

    “这又是什么?”

    “哦,马蹬与马铁蹄。战马装上此二物,不但能令将士仅用双腿就能控马,更好地与贼人厮杀。”

    “同时还可以让马匹在奔跑时不会磨损马蹄,如此一来……”

    杨仪正待滔滔不绝地阐述马铁蹄的重要性。

    只是邓飏从未亲领过兵,更别说上过战场,如何晓得大魏军中一年因为马蹄磨损要报废多少战马?

    再说了,他家里的马匹,从来不用他操心,什么马蹄?

    他看到的,只不过是一根铁条弯成马蹄状。

    “粗陋,粗陋!”他连连摇头,“百姓穿苦,有多少能穿履?蜀人居然想着给马穿上鞋,如此浪费,实乃天要灭彼。”

    曹!

    我这个暴脾气!

    若不是人在屋檐下,杨仪说不得就要破口大骂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说一样东西,眼前这个大将军长史就要贬低几句。

    看起来是贬低这些东西,实则是贬低他啊!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下去了。

    杨仪脸上堆起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长史说得是,蜀人就喜欢搞这些奇技淫巧,不过小人这里,还有一件重要军情,欲向长史禀报。”

    “哦?是什么?”

    邓飏有些懒洋洋地问道。

    葛贼的长史?

    不过如此而已。

    “是关于蜀虏两大贼头,冯贼与魏贼……”

    “嗯?”

    “就是冯永和那魏延。”

    “哦!”邓飏这才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冯贼与那魏延,向来不合。魏延年老,又是军中老人,但冯贼功大,又向来桀骜,从不尊老。”

    “故而两人积怨已久,此次关中一战,冯贼得领关中诸事,却把魏延派往上党,明摆着就是打击报复,不欲让魏延在关中碍眼。”

    “而魏延呢,虽说年老,但亦是心高气傲之辈,脾气更是恶臭,就连丞相在时……咳咳,就是葛,葛……”

    邓飏淡然一笑,也不言语,只看着杨仪。

    杨仪咬了咬牙,低下头,说道:

    “诸葛亮在时,那魏延都屡次不服,更何况如今资历高于冯贼,却不得不屈其之下。”

    “再加上被冯贼逼着去攻打上党,魏延只怕早已心怀怨恨之意。”

    听到这里,邓飏眼睛一亮:“当真?”

    若是当真如此,使人间之,许之以高位厚禄,说不定不但能保下上党,还能让蜀虏损失一员猛将?

    杨仪看到邓飏这个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他心里不由地暗道:

    吾给你看好东西,你却不放心上,给你说些是非,你倒是听得起劲!

    实乃竖子不足与谋!

    只是眼下自己却是不得不与之谋。

    杨仪想起自己可能真了退路,心里的那丝悔意不由更重。

第1085章 改进

    想了一下蜀汉那边的待遇,再看看眼下的待遇,杨仪心里的悔意更甚:

    “若是留在西边,就算不得掌权,他人恐怕亦不敢在明面上如此怠慢我。”

    只是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丞相居然宁愿把大权赋与一个后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

    杨仪心里的怨恨顿时又比在关中时还要高涨了几分。

    “若非如此,吾又怎么会落个如此境地?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丞相赏罚不公,那冯贼嚣张跋扈?”

    哼!

    正在有些胡思乱想的时候,邓飏终于把那些图纸都收了起来,对杨仪说道:

    “杨先生辨知邪正,欲避祸就顺,去暴归道,甚相嘉尚。此时远道而来,想必也是辛苦,不如就先下去休息。”

    “此事事关重大,待我与大将军禀报,看大将军如何定夺如何?”

    杨仪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排好杨仪之后,邓飏坐在那里沉吟起来。

    他方才做出那般模样,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照杨仪所言,这些军中之物,乃是蜀虏这些年来屡战屡胜的秘密。

    这番话,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试一试总归是没错。

    故而他还是拿着图纸,再次去向曹爽汇报。

    曹爽才从邓府回到大将军府上不久,得知邓飏跟随而来,不禁有些诧异:

    “不是说此事全部交给玄茂处理?怎么玄茂又过来了?”

    台中三狗越发得到曹爽的信任。

    在曹爽看来,这个事情,不过是小事,他相信邓飏能办好。

    邓飏这一次,再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方才与杨仪的对话全部说了出来。

    曹爽闻言,倒是不以为意:

    “玄茂先前不是说过,此人有故意夸大言辞,以图显官的心思吗?”

    “怎么与那杨仪见了一面之后,反是被他说动了?”

    因为先前我要掩饰己过,自然是要说那些话。

    邓飏略有尴尬,这一下,却是把自己套进去。

    他小心地提议道:

    “大将军,依飏之见,不若把让人先把这些东西打造出来试试?”

    “随意。”曹爽摆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让人打造出来试试也好。”

    曹爽是个大胖子,胖子体虚,再加上昨夜又折腾太厉害,导致他到现在都有些精神萎靡。

    邓飏看到曹爽如此,知道此事不宜再提,只得应了一声诺。

    然后又把从杨仪那里得来的关于冯贼与魏延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概听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得知蜀虏军中大将不和,曹爽亦是顿时来了精神。

    “此事可是当真?”

    “只是听闻那杨仪一家之言,是否属实,还不能直接下定论,须得想办法查探证实才行。”

    曹爽闻言,“噢”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说道:

    “此时葛贼才刚死不久,蜀虏伪帝又是刚亲政,蜀虏军中地位最高的两员大将,若是真闹出什么矛盾,对大魏可是一件大好事。”

    以前这个事情,说不定还能交给司马懿,但眼下这种时刻,啧!

    “玄茂以为,此事吾等当如何证实?”

    邓飏想了一下,建议道:

    “不若让冀州刺史孙德达想办法尝试一番?”

    “这个……”

    曹爽本想说“冀州与关中不相接,想要查探,谈何容易”之类的话。

    但邓飏一提起孙礼,这让他突然想起,清河郡与平原郡争地界一事,最终还是被孙礼把相争之地判给了平原。

    一念至此,曹爽心里登时就是一阵膈应。

    本来清河崔氏已经曹爽说好了,若是曹爽当真能办好地界相争之事,事后必有重谢。

    而在曹爽看来,他若是能遂了清河崔氏的愿,也能借机拉拢河北的世家大族。

    没曾想孙德达到了冀州,根本不顾自己的意见,直接就拿出官府舆图,说是要按先帝封平原王那一年的地界进行划分。

    消息传到许昌,曹爽连官府舆图标注得太过模糊,不宜作为参考,让孙礼重新询问当地乡老的话都说出来了。

    没想到孙礼根本就没想过要他这个大将军一点面子。

    不最后非但没有改变主意,反而是上了一封奏书。

    直言若是清何郡不接受处理结果,那是冀州刺史软弱无能的表现,实乃尸禄素餐之辈,恳请朝廷罢免自己。

    “软弱无能”“尸禄素餐”等字眼深深刺痛曹爽。

    只道孙礼是在指桑骂槐。

    曹爽一怒之下,差点就要上奏朝廷,判孙礼一个怨谤重臣之罪。

    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实是让曹爽在清何崔氏面前落了个颜面无光。

    同时也让本就是墙头草的世家大族看出曹爽地位的不稳固。

    让曹爽拉拢的世家大族的难度进一步加大。

    所以你说,曹爽能不把孙礼恨得牙直痒痒?

    只是眼下除了孙礼能与上党那边取得联系,再无他人。

    而且听说领兵攻打上党的,正是魏延。

    故而曹爽想了又想,终是忍着膈应,点了点头:

    “也罢,派人知会孙德达一声,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查探此事。”

    “诺。”

    当孙礼接到曹爽从许昌送过来消息,当下就是一声冷笑:

    “曹昭伯想办法调我离开许昌,如今可算是遂了他的意?”

    “这才过去多久,许昌发生了多少事?”

    以官易妇邓玄茂,娶公主犹不知足何平叔(何晏),外疏内忌丁彦靖。

    台中三狗,哪个不是空有名声,无一能成事的家伙?

    孙礼被曹叡亲自提拔为大将军长史,自然是曹魏尚存忠心。

    此时得知许昌的变化,心中未尝不痛惜。

    只是再想起曹爽所作所为,他又是有些愤恨:

    “吾判决所依者,乃是依据先帝为平原王时的界地,曹昭伯此时居然敢不承认,可见彼对先帝,根本没有敬畏之意。”

    想起先帝立曹爽为大将军,把太子托付给他时的殷切,孙礼不禁就是长叹:

    “若是先帝黄泉之下有知,也不知会不会后悔让曹伯昭担当大任。”

    他算是看出来了,洛阳的司马懿可能会有野心,但在表面上至少是尊重大魏皇室。

    而曹爽虽是宗亲中人,但却是已经开始失去了君臣之礼。

    以后大魏国运如何,实是让孙礼感觉到有些迷茫。

    不过这一回曹爽所安排之事,却是让孙礼稍微有些振作起来。

    若是蜀虏两员头号大将冯贼与魏延不全,对大魏未免不是一个机会。

    就在孙礼想着如何落实查探这个消息的时候,许昌的魏国给事中马钧,被安排了一件任务。

    那就是照着图纸打造出一些武器与器械。

    马钧年少时,生活比较贫困,又因为从小口吃,不善言谈。

    后来当上博士,生活依旧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变,于是改进织绫机,这才开始出名。

    待他当上给事中时,又想打造出传说中的指南车。

    指南车黄帝时的传说之物,后汉的张衡也曾打造出来过,但方法已经失传。

    得知马钧想要重现指南车,德高望重的魏国重臣高隆堂与曹叡信重的将军秦郎,还曾加以阻挠。

    高隆堂与秦朗皆认为上古传说之事,不足为信。

    秦朗甚至嘲讽马钧的名字说道:

    “先生名钧,字德衡,钧者,器之型也,衡则能定物之轻重。”

    “先生连指南车的轻重大小标准都不知道,就敢大言说能制造出指南车,难道不觉得愧对自己的名字吗?”

    马钧出身贫寒,官职相对于高隆堂与秦朗而言,又过于低微。

    再加上他的口吃,更是常常被人看不起。

    但他身上却是有一股韧性,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三人甚至闹到曹叡面前,曹叡大感兴趣之下,遂下令让马钧打造出指南车。

    马钧经过不断尝试,终于利用差动齿轮的构造原理,成功地打造出了指南车。

    这件事情,让高堂隆与秦朗大失脸面,同时也让马钧的巧手名声传遍朝堂。

    可惜的是,得罪了大魏元老重臣和皇帝最信重的臣子,马钧的成功打脸,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好处。

    曹叡得知马钧的巧手后,也并没有让他去打造更多的有用之物。

    反而是让马钧给自己打造娱乐之物。

    有一次,有人给曹叡进献了木偶百戏,造型相当精美,可那些木偶只能摆在那里,不能活动,曹叡觉得颇是遗憾。

    在这个时候,他想起有巧手之称的马钧,于是召来马钧问道:

    “你可以让这些木偶活动起来吗?”

    马钧利用木头制成原动轮,以水力推动,使其旋转,通过传动机构,让木偶击鼓吹萧跳舞等等。

    人称“水转百戏”,构造极为精妙。

    这个玩乐之物打造出来,让曹叡大是高兴,但马钧的官运,仍是毫无寸进。

    没过两年,关中大战爆发,曹叡病亡,在持续了大半年的混乱里,就连尚书令裴潜都失踪了。

    更别说马钧这种小人物。

    若不是曹爽下令让人依图打造汉军所用的器械,恐怕马钧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人想起。

    “好……好……好东西啊!”

    虽然被冷落了那么久,但一拿到图纸,马钧的眼睛就是亮了起来。

    待看清上面的零件与组装的物件,他更是激动起来。

    只是他本就结巴,此时一激动,更是有些语无伦次:

    “妙,妙啊,此物之巧,真,真……真是巧若天工是也!”

    被送过来的杨仪,这些日子算是饱受人间冷暖。

    此时好不容易有人看出自己送过来的图纸的价值,他在欢喜之下,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喜的是有人肯定自己,悲的是这个不过是一个小官吏——更别说还是个口吃!

    太难了!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只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证明自己的送过来的东西乃是价值千金,到时候才能被大将军所重视。

    在这种心理下,他全力协助马钧打造这些器械。

    这些东西里,马钧最为重视,便是那石砲。

    他成功打造出来之后,仍是不甚满意,又没日没夜地钻研,对其加以改进,最终又打造出一种新式轮转式石砲车。

    它是利用一个木轮子,把石头挂在木轮上,这样,装上机械带动轮子飞快地转动,就可以把大石头接连不断地发射出去。

    虽然不如大型石砲,但胜在轻便,而且射程不低,又可以自动抛射,若是能在军中推广开来,实是军中利器。

    完了这个器械之后,马钧兴冲冲地跑去向邓飏,告知这一成果。

    “这么快就做出来了?听那杨仪言,这等器械,乃是蜀虏军中之秘,尔等莫不是随意打造了一件东西过来糊弄我?”

    邓飏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的马钧。

    此时已经是进入炎炎夏日,马钧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钻研当中,哪里时间打理自己?

    身上不但脏乱,而且还沾了不少木屑子,更别说靠得近一些,就传来一股酸味。

    “长史,下官怎么敢欺骗你啊?”

    马钧听到邓飏这么说,顿时就有些急了。

    他上前两步,似乎想要说个明白,但动作的幅度大了一些,身上的酸味就立刻飘散开来,让邓飏不禁捂住了鼻子:

    “停,就站在那里,我听得见,你打造了什么东西出来?”

    “石砲!”马钧兴奋地连连挥手,“蜀虏的石砲确实厉害,不过下官又对其加以改进,打造出一种更轻便,更好用的石砲。”

    “石砲?”

    “正是,就是类似武皇帝当年在官渡一战里用过的霹雳车……”

    话未说完,邓飏就明白过来:

    “哦,吾知矣!”

    不就是蜀虏不知从哪里偷学过去的霹雳车嘛?

    杨仪说蜀虏经过改进,比原来的霹雳车更厉害,发石如雷天降。

    现在你又说经过改进,比蜀虏改进得还要厉害?

    比如雷天降更厉害的是什么?

    神人下凡?

    邓飏笑了:

    “我且问你,除了霹雳车,你还打造出其他物件没有?”

    马钧本想说武皇帝所用的霹雳车,与现在打造出来的石砲大不一样。

    但长史大人似乎就认定了那就是霹雳车。

    好吧,霹雳车就霹雳车吧。

    没成想看到邓飏的模样,似乎根本就不把这个军中重器放在眼里。

    他顿时就急了:

    “邓……邓……邓……长史……”

    哪知越是着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第1086章 清谈误国

    马钧搞出了石砲就立刻跑过来跟邓飏请功,是因为以他的独到眼光看来,杨仪恐怕并没有故意夸大言辞。

    这等器械,确实是军中利器,不,应该说是国之重器。

    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过来见邓飏。

    只是出身寒庶的马钧哪里想得到,邓飏失意这么多年,一朝得掌大权,眼前心里最想的,就是要把失去的东西加倍弥补回来。

    有了糜十一郎所进献的秘药,让越发沉迷酒色的他看来,马钧所说的东西,只不过是仿制武皇帝当年的霹雳车而已。

    “那些重弩,你做出来没有?”

    相比于重武器的石砲,邓飏对重弩似乎更看好一些。

    毕竟大汉数百年,军中的强弓硬弩早已深入人心。

    还想着长篇大论想要向邓长史说明石砲重要性的马钧,登时就卡了壳。

    他说话本来就不流利,现在又冷不丁地被邓飏这么一问,一时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做出来,你跑过来与吾说什么?”

    邓飏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回去把图纸上的东西全部做出来,再来向吾禀报。”

    看到邓飏这副神态,马钧心里顿时就是一凉。

    这种态度,这些年来,他遇到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从高堂隆,秦朗,乃至先帝,再到眼前的邓飏,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从来没有一丝改变。

    想来也是,就算是抑制浮华之风,允许自己制作指南车的先帝。

    最感兴趣的,也不过是能不能帮他打造出可以活动的百戏木偶。

    而这些只会袖手清谈的家伙,又怎么会看得起自己打造出来的东西?

    本以为可以大展身手的马钧,看清了眼前的现实,一腔热血马上就凉了下来,只得怏怏而退。

    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消息的杨仪,看到马钧回来,连忙迎上去问道:

    “马事中,如何?大将军可还满意?”

    马钧看了一眼杨仪,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大将军?

    能见到邓长史就不错了。

    看到马钧这副模样,杨仪心头一沉。

    但他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

    “难道是大将军没有空,所以没有过来看打造出来的石砲?”

    马钧看着如同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杨仪,心里不由地产生些许不忍之意。

    这位杨先生,不远千里来投,冒死带来了贼人军中的利器制作之法,没想到却是被如此对待。

    唉,惜哉!

    “杨先生,不要着急,长……长史说了,我们要先把所有的东西都……都造出来,试……试其威力,他才能禀……禀报大将军。”

    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这一趟,连大将军都没有见到?

    杨仪再想起他见到邓飏时的情景,心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简直就是……”

    “蠢货”二字,最终还是死死被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今日,不同以往啊!

    看到杨仪想发作又不敢的模样,马钧心里的不忍更甚,他低声道:

    “杨……先生,莫……莫要着急,你,你放心,我会另,另想办法。”

    杨仪看了他一眼,暗道你不过是一个给事中,干的又是匠人之活,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眼下的他,再也不是丞相长史,不过是一个还没有证实身份的降将。

    对眼下这种情况,他更是一筹莫展。

    长叹一声:

    “为了大魏,为了能平灭贼人,此事还请马事中多多上心才是。”

    “自然,那,那是自然。”

    虽然近些年来,世家大族加快了对魏国晋升之道的控制。

    但九品中正制在最开始的时候,本就有存了把点评人物的舆论权收归官府的意思。

    所以在实行之初,就算是为了面子,也要举荐过一些寒门子弟。

    而且曹叡在前些年,也不是没有存了压制世家的心思,所以也提拔了一些寒庶。

    但总体上来说,这些寒庶子弟,虽然进入了官场,但本就不如世家子弟,晋升更是远慢于世家子弟。

    这种情况,越到后面,越发严重。

    所以早年提拔的寒庶,能像马钧这样,能做到给事中的,都已经算是少见了。

    他们不受重视,在很多时候又融不进世家,只能自己抱团取暖。

    所以马钧不受重视的这些年里,自然也结识了一些出身与自己相似的人。

    这些人里,其中就有郎中傅玄。

    傅玄本是出自北地傅家。

    祖父乃是凉州胡人中赫赫有名的傅燮。

    后来傅燮为国捐躯,再加上凉州胡人作乱,傅玄不得不随自家大人傅干逃难至河内。

    傅玄的大人傅干,少年就已经显露才干,最后被曹操征辟,官至扶风太守。

    只是傅家祖坟可能位置不太对,傅干还没当几年扶风太守就死了。

    傅玄小小年经,就连续经历两次家道中落,可谓是起落起落落落……

    傅玄年少时,也算是孤苦贫寒,与马钧有些类似,甚至可能比马钧还要惨一些。

    但他终是有傅家这个名头在,先是被举孝廉,后又被举其为秀才,得郎中之职。

    傅玄的身份,让他既能被世家接受。

    同时他的经历,又让他能放下身段与寒庶子弟交往。

    马钧此时所能想到既有能力帮自己,又会帮自己的,唯有傅玄。

    再加上马钧是扶风人,傅玄的大人傅干,曾任扶风太守。

    有了这一层关系,傅玄自然比较待见马钧。

    他得闻马钧拜访,不但亲自接见了马钧,在听闻马钧所求之事后,不禁感叹道:

    “如今大魏玄言清谈之风,越发兴盛,士人只崇玄理,不理实务,长此以往,世间安有治民之吏?”

    傅玄从小就遵循两汉治学之风,专于经学,对这等清谈风气一直就没有好感。

    他本想说先帝发起浮华案,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想起眼下大将军所用之人,多是浮华之士。

    终是忍不住地恨恨说道:“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

    (崖柴:张口欲咬人之状,指邓飏与何晏到处乱咬人;疽囊,即恶疮内毒脓最为集中的地方,指丁谧最为狠毒)

    傅玄生性刚直,眼里容不下沙子,郎中又是尚书台的属官,他早对台中三狗有意见了。

    深知若是此事想要通过邓飏上报,从而引起曹爽的重视,恐怕不知要经过多少波折。

    “此等军中大事,岂能如此怠慢?德衡但请放心,吾自会想办法把此事报与大将军。”

    马钧却是有些愁眉不展:

    “唯恐长史从中阻拦。”

    傅玄冷笑一声:

    “能见到大将军之人,又不是非彼不可,吾自有打算。”

    说着,他又认真地看向马钧,问道:“德衡,你所说的那石砲,可真如所言中那般厉害?”

    马钧连忙保证:“吾岂敢在大将军面前作欺人之言?”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傅玄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点了点头:

    “吾亦知德衡素有巧手之称,既如此,你只管回去做好准备就是。”

    得到傅玄这句话,马钧大喜过望,起身拜谢:“多谢傅郎中。”

    傅玄扶起他,叹息道:

    “国值危难,贼人势大,只要能挽回危局,不管是人,还是器械,皆可尝试一番。”

    “邓飏之流,见识浅短,心存偏见,实是国之硕鼠!”

    以傅玄的身份,他自然也没有资格直接去见大将军。

    再说了,就算他有资格,但以台中三狗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越过他们,直接面见大将军,只怕也要从中阻挠。

    于是他曲线救国,去了安乡侯府上拜访。

    安乡侯曹羲,字叔昭,乃是曹爽之弟。

    曹爽掌权后,曹羲受封中领军,掌禁军。

    与易于沉迷的曹爽不同,曹羲为人有学识,明律法。

    就算是身处高位,却没有像曹爽那般迷失在权力里。

    对自家兄长的作为,曹羲深感忧虑。

    得知名士傅玄来访,曹羲连忙亲自出府,把他迎接到府内。

    “傅君屈身来访,实是让羲惊喜不已。”

    傅玄虽不过是郎中之位,但名声却不小,听说现在正在撰写《傅子》等书。

    可以想像,若是成书,其声望只怕又要上一台阶,这等人士,只能礼待,而不可得罪。

    何况如今自己一族族,看似正处鼎盛之时,但曹羲又岂会看不到这其中的隐忧?

    故而若是能拉拢像傅玄这等名士,那肯定是有好处的。

    傅玄前来拜访曹羲,就是因为知道曹爽兄弟里,就他还有一些好名声。

    没想到此时亲自见面,曹羲竟是如此礼贤下士。

    当下对曹家的印象不禁改观了一些。

    “中领军将军言重了,玄冒昧而来,还是要请将军莫要嫌玄唐突才是。”

    “不会不会,傅君请坐。”

    曹羲请傅玄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羲早闻傅君之名,一直就想结识傅君,如今得偿所愿,不胜欣喜,何来唐突之言?”

    两人寒喧过后,傅玄这才向曹羲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最后总结道:

    “这等事情,本非玄所能置喙,但现在大将军被小人所蒙蔽,一时不察,就怕耽误了大事啊。”

    曹羲本以为傅玄上门,是有所要事,听到他竟称这件事为大事,不禁有些诧异:

    “这等匠人之事,傅君亦有所关心耶?”

    听到就连素有好名声的曹羲,对此事都是这个模样,傅玄就能想像得出来,大将军府上,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他肃容道:

    “马事中所制,乃是国家之精器、军之要用,只要费一点木材,征用十数匠人,就能制造出来。”

    “若是当真有用,推而用之,可增军中利器,若是无用,亦不费多少钱粮,何妨一试?”

    “如今外有贼人,内有权臣,但能安国定邦,何拘是匠人还是匠物?”

    听到傅玄这么一说,曹羲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正是怀了忧国之心,这才登门而来。

    不管对方所说的器具有没有用,但单单就这等心意而言,他都不应当冷了志士之心。

    他连忙起身道歉:

    “先生教训的是,是羲狭隘了。”

    只是曹羲对自家兄长越来越恣意放纵的行为,也曾有过规劝,但曹爽却未曾听进耳里。

    若是他拿这等小事前去劝说,只怕更会被曹爽无视。

    不过幸好,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掌管禁军的中领军。

    “这样吧,烦请傅先生回去转告马事中,吾择日会在禁军校场,检验器具。”

    “若是马事中所造器具,当真有用,吾自会向大将军举荐,如何?”

    傅玄起身,面带喜色:“善!将军虚怀若谷,若是朝有将军这等重臣多一些,大魏何愁不兴?”

    曹羲称傅玄为先生,而不是称官职,就是看重傅玄的名声。

    如今得到傅玄这等夸奖,他就算是再怎么理智,也忍不住地差点笑出声来:

    “不敢不敢,先生言重了!”

    傅玄达到了目的,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此番总算是不负马德衡所托,若不然,吾以后无面见彼。

    数日后,曹羲果然没有食言,亲自前往禁军校场,检视各类器具。

    在他的授意下,马钧的石砲得以登场。

    但听得校场巨雷突降,隆隆有声,直震得没有丝毫准备的曹羲面无人声。

    看着被大石砸出来的坑洞,曹羲谓左右曰:

    “昔日武皇帝以发石车败袁绍,声如霹雳,被绍众称之为霹雳车,原来非夸大之语也!”

    他其实也没有领军上过阵。

    故而仍不知石砲与霹雳车的真正区别在哪,仍是把石砲称为霹雳车。

    不过在看到石砲的真正威力后,曹羲仍不禁对马钧大为赞扬。

    回去后,曹羲连忙去见了曹爽,并把霹雳车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此时曹爽听到曹羲之语,这才想起蜀虏逃人进献图纸之事。

    对于自己这个兄弟,曹爽肯定是信任有加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他掌管禁军。

    只是唯一有一点不好的是,叔昭(即曹羲)为人就是太过迂腐了一些。

    老是喜欢拿国事为重之类的话来规劝自己。

    此时听到曹羲提起此事,一再强调说此物对国家有大用,只道他又是在迂回规劝,心里就是生了几分抗拒之心。

    再说了,叔昭嘴里的霹雳车,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叔昭没有领军经验,故而不知罢了。

    只道:

    “放心,此事吾已交邓玄茂处置,到时我自会过问一番。”

    等曹羲离开后,曹爽这才召来邓飏,问起关于按图纸打造器具之事。

    邓飏从曹爽嘴里得知马钧居然绕过自己,在中领军将军面前演示了一番新式器具,心头不由大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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