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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87章 改变立场

    “大将军,此事我一直在看着,只是眼下前几日那马德衡只打造出了霹雳车,就前来报功。”

    邓飏小心观察着曹爽的神色,一边组织语言:

    “我本想着,这霹雳车不是武皇帝就有了吗?故而就让他把图纸上的东西都打造出来,再一齐上报大将军。”

    曹爽听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我还道那些器具都已经打造出来了呢。”

    看到曹爽不在意的表情,邓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大将军不是向自己责问此事。

    他不由地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放松之余,再想起马钧等人居然绕过了自己,直接找上了大将军,邓飏心头不由地恨意更甚。

    “大将军,那马德衡眼下不过是打造出武皇帝时就有的霹雳车,就如此急于领功。”

    “可见彼虽有巧手之能,但终究不过是见识浅薄之徒。唯有那蜀虏逃人,照眼下的调查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破绽。”

    “只待能打探到关中有关的消息,想来就能确定身份,到时还请大将军谨慎安排才是。”

    曹爽的注意力果然被邓飏转移了,他兴趣盎然地问道:

    “哦,如此说来,那蜀虏降人,确有可能是葛贼的前长史?”

    “可能性不小。”

    若不是还要等关中的消息,只怕他现在就能确定下来。

    因为那降人不但能详细说出蜀虏境内的各种事情,与大魏所掌握的消息一一印证。

    而且还对蜀虏军中了如指掌。

    甚至还爆出一个让人极为震惊的消息:

    冯贼好色如命,专门有成立一支女营,美其名曰女亲卫营,平日里专供其淫乐。

    “传闻冯贼为鬼王,夜御三千女,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曹爽感叹。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小羡慕是怎么回事?

    邓飏对曹爽说道:

    “飏虽不知兵,但亦晓得军中不得藏妇人。若不然,恐军纪败坏,将士上阵,只顾担心阵后女子财物,如何有心杀敌?”

    曹爽点头赞同:“不错,玄茂言之有理。”

    邓飏继续说道:

    “冯贼如此伦德败坏之辈,居然能成为蜀虏大将,可见蜀虏就算是能逞强一时,日后亦必不能长久。”

    “玄茂之言,可谓切矣!”

    葛贼已去,冯贼就是大魏的心头之患。

    听说大魏军中,闻冯贼之名而色变。

    如今骤然得知冯贼弱点,曹爽不禁大喜,说道:

    “当是把这个消息告知军中将士,让他们知道,冯贼实不须惧也。”

    “大将军明见。”

    于是正在河东巡视的冯君侯,就这么被人扣上了“无女不欢,荒淫无度”的恶名。

    “冯贼不过淫贼而已,实不足惧?”

    得知大将军府上流传出这等传闻,刘放孙资二人,面面相视,眼中脸上全是愕然之色。

    说实在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二人已是有了些许的悔意。

    当初推动曹爽上台,主要是为了防止自己两人被曹肇等政敌清算。

    其二嘛,自然是因为曹爽性子软弱,没有太大的主见,易于控制。

    只是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主要目的确实达成了。

    但副作用却是有些大。

    原本曹叡在时,虽然魏国一再惨败,皇位根基不稳,皇帝威信不足。

    但他仍能利用尚书台与中书省平衡朝中势力,不致有大乱。

    现在曹爽成了大将军,录尚书事,尚书台又有台中三狗为爪牙。

    自然是看重尚书台远超中书省。

    再加上中书省没有了皇帝的支持,或者说,现在大魏天子年幼,没有亲政。

    原本是定位为天子秘书的中书省,在名义上自然也就失去了权力支撑。

    曹爽在一开始的时候,还算是尊重他们二人,至少愿意听从他们的意见。

    但等尚书台有了三条疯狗,事情就渐渐起了变化。

    不过在这个事情上,孙刘二人本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到了他们扶持曹爽上台,本就是谋求退路。

    再说二人年纪也大了,只要能安稳撑过这几年,逐渐退出朝堂。

    以后不管谁上台,只要不触及利益,以他们的资历,朝中百官,谁不要敬他们几分?

    这个打算,算得是挺不错。

    但二人实在是低估了曹爽的无能,以及台中三狗的疯狂。

    “葛贼长史,确实有一个叫杨仪的,身份何其重要?如今葛贼刚死不久,杨仪就来投,曹昭伯(曹爽)应当尽快确定其身份。”

    “若是为真,则当待之以大礼,示以朝廷宽宏之意,同时大肆宣扬,以打击贼人军心民心。”

    刘放有些不满地说道:

    “如今倒好,非但迟迟不确定降人身份,还敢说冯贼不足为惧?简直荒唐!”

    冯贼不足为惧?

    难道大魏丢了陇右,丢了凉州,丢了关中,都是自己跑到蜀虏手里的吗?

    “忽本而究末节,实不过短视之辈耳!”

    孙资亦是不满:

    “如此下去,大魏三代人打下的江山,怕不是要毁于彼之手中?到时大魏朝野不宁,被蜀虏趁隙而入,吾等老臣,所是无颜面对武皇帝啊!”

    对于二人来说,大魏谁掌权并不重要——只要不是政敌就行——就算是大魏换了主人都不重要。

    只要他们两家继续享荣华富贵就行。

    “吾听闻,那蜀虏降人还带来了蜀虏军中利器的打造之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相比于曹爽等人这些从小就享受锦衣玉食,又从未上过战阵的二三代,孙刘二人历经四朝,所见所闻,不知强了多少。

    再加上二人所在的中书省,又是专掌机要之事。

    大魏屡败于蜀虏之手,从前方传过来的机密军报看,关于蜀虏重铠强弩等消息数不胜数。

    就如太傅司马懿所言:“马蹬一物,虽是极简,但却可让蜀虏训练三年的骑卒,就可堪与大魏十年老兵相比。”

    又如萧关一战,有军报称蜀虏发石,如巨雷降于城之上空,令守城将士胆裂而不敢战。

    关中一战,司马懿轻易放弃长安,除了冯贼威胁其背,还因为传闻蜀虏手里有轻易砸碎城墙的攻城利器。

    如今蜀虏逃人不管是不是杨仪,但他要是真能拿出这么多蜀虏军中的器具打造之法,身份肯定也不简单。

    曹爽居然没有一点重视,实是如豚犬!

    孙资目闪冷光:

    “曹昭伯委实太过矣!只是如今许昌内外,皆为彼所控,台中三狗,屡有向中书省夺权之意,吾等眼下,怕是不可轻举妄动。”

    刘放点了点头,说道:

    “吾二人,非辅政之臣,确实不可与之相争。”

    不说曹爽身为大将军,有辅政之权,又掌握着禁军。

    就是单凭他这个姓,在大义上也足以压住二人。

    能与辅政大臣相争者,自然只有辅政大臣。

    二人没有多余的话,就已知对方的心意。

    “这些日子以来,太傅次子司马子上(即司马昭),在许昌颇是活跃,屡次向吾府上送拜帖。”

    刘放捋了捋胡须,缓缓地说道:

    “他也算得是我们的侄辈,若总是这般把他拒之门外,怕是会有人说我们以大欺小。”

    孙资点头:“正是,我府上也收到了几次他的拜帖。反正左右无事,有机会见一见他,也是可以的。”

    刘放点头赞同:“也好。”

    只是如今台中三狗对中书省盯得紧,若是贸然让司马昭登府——不管是刘府还是孙府——只怕会让曹爽起疑心。

    “听说许昌最近新开了一家绝品居,乃是洛阳迁至许昌,味道非常不错。”

    孙资闻刘放之言,仍是有些犹豫:

    “听说那绝品居的主人,与清河公主关系不一般。”

    刘放微微一笑:

    “正是因为不一般,所以才要去那里。清河公主,不过一妇人耳,有甚见识?”

    “当年为了泄一己私愤,不惜污蔑自家夫婿夏侯子林(即夏侯楙),欲致其于死地。”

    “可见此妇非但心肠狠毒,且自私之极,若是利用好了,反而能借她之手,传递消息。”

    孙资若有所思:

    “听说清河公主派门客过来寻找门路,就是想把公主府迁至许昌……”

    刘放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想要把公主府迁至许昌,除了要让朝廷下旨,还得让洛阳的太傅同意才行啊!”

    说句见不得人的话,洛阳那边的曹氏宗亲,其实就是太傅手上的人质。

    人质想要离开洛阳,没有太傅的同意,可能么?

    所以清河公主肯定也是有求于太傅的。

    在这个时间点上,让她有机会联系太傅,只怕她高兴都来不及。

    孙资有些仍是不放心:“就怕事后她会向曹昭伯告密。”

    “事成之前,她离不开洛阳,所以她不敢;事成之后,她又脱不了干系。”刘放悠悠道,“她怎么告?”

    以清河公主的狠毒自私,她怎么可能会不顾己身安危,主动向曹爽暴露自己?

    刘放的算计还不止于此:

    “吾听闻,曹昭伯私自把宫中数名先帝留下的才人带到自己府上,这个事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吾等可要去见见太后,问问太后对此事的看法。”

    “若是假的呢?”

    刘放幽幽说道:“若是假的,那就把它变成真的。”

    三千余名宫人呢,放出宫的人数,应当不会少于两千。

    这么多的妇人,最后会流落到哪里,谁能说得清?

    何晏与邓飏,皆好色如命之辈,与其相信他们不在其中动手脚,还不如相信冯贼当真是不足为惧呢。

    这种事情,只要动了手脚,那就没办法说清楚。

    清河公主作为嫡系宗亲,若是得知此事,还敢不敢相信曹爽,那可就难说了。

    “再说了,以眼下的局势,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怕不久之后,我们也会被丁彦靖(即丁谧)之流欺凌到头上。”

    历经四朝,刘放二人,不知见过多少刀光剑影,政治斗争的经验,远非曹爽所能相比。

    最重要的是,这些老人,在关键时刻,能下得了决断。

    一番衡量利弊之后,二人立刻派人悄悄通知司马昭,约定了在绝品居相见的时间。

    司马昭这些日子以来,屡屡碰壁,没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当下大喜过望。

    于是便依孙刘二人之言,在某一天,避开他人耳目,寻了个机会,偷偷地溜进了绝品居。

    建兴十五年七月,魏国太傅司马懿,上奏朝廷:

    冯贼领军屯驻河东,似有东进之意,大魏都城洛阳城墙有一些地方有所损坏,需要征发民夫修复,请朝廷送些能工巧匠前来帮忙。

    洛阳如今乃是防范蜀虏东进的大本营之一。

    若是洛阳丢失,则大魏再无屏障。

    故而曹爽等人,就算是再怎么防备司马懿,但对于防止蜀虏东进一事上,还是高度一致的。

    若是司马懿向朝廷要钱要粮,曹爽说不得还会考虑一番。

    但如今不过是要一些人手,若是连这个也不给,未免有失气度。

    邓飏得到曹爽的允许,于是借机发作,以马钧乃朝廷巧手之名,直接把他发配到洛阳筑城墙去了。

    而此时的杨仪,则是被曹爽封为归顺侯,安排了一个闲职。

    随着杨仪身份的确定,冯贼“无女不欢,荒淫无度”的恶名,也之渐渐地中原地区传开。

    远在河东巡视的冯君侯,在炎炎烈日下,忽然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

    “君侯,没事吧?”

    前来陪同的姜维,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无妨。”

    冯君侯揉了揉鼻子,看了看大道上扬起了烟尘,“可是骑马太快,尘土太大,所以有些不适。”

    姜维闻言,笑着说道:“河东的官道,确实远不如汉中官道。”

    那可不?

    作为世上最早的水泥大道,双南大道,虽然用的是劣质水泥,但不知比这黄土路强了多少。

    因为车马行人的增多,双南大道这几年来有所损坏,听说官府又在一些路段重新修补了一遍。

    听到姜维这么一说,冯君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南边:

    “可惜的是现在局势未稳,不然的话,潼关复建,用上水泥,不知多方便。”

    潼关与武关一天不修复完整,小胖子就要窝在汉中不出来。

    “君侯说的是。”

    “河内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没有,一切正常。”

    “司马懿不是简单人物,一切须得小心。”

    冯君侯来到河东,是为了拖住河内的魏军,不让他们抽兵去支援上党。

    这一点,司马懿知道。

    冯君侯也知道司马懿知道。

    现在冯君侯出了牌,就看司马懿如何应对了。

    希望真如张小四所说的那样,司马懿与许昌,已经到了貌合神离,彼此互相不信任甚至提防的地步。

    ps:这几天虎女跟着岳母回娘家,作者君终于放假,本想偷懒一天,刚打开心爱的三国志,正欲大杀四方。

    忽见消息闪动,虎女在数千里之外发出灵魂拷问:你今天更新了没有?

    擦!

第1088章 洛阳

    “大人,河东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冯贼一直呆在河东没走,而且似乎有增兵之势。”

    受封中护军的司马师,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军中,跟随司马懿。

    此时的他,脸上带着些许忧虑之色,拿着河东传回来的消息,向自家大人禀报。

    “大人,你说,冯贼会不会又在耍什么诡计?”

    五十八岁的司马懿,脸色红润,广额高鼻,一双深陷的眼睛闪着精光,颌下蓄着一缕略有银白的长须。

    相比起有些不太自信的儿子,司马懿身为四朝老臣,所历风雨,不知几凡。

    不说是魏国,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从群雄逐鹿,一直到三分天下的数十年,全部亲身经历而又能活下来的,现在还能有几个?

    更别说司马懿乃是世家子弟出身,能力与见识远超常人。

    随着葛贼的死去,能同时在政治与军略上与他相抗衡的,屈指可数。

    没有了葛贼的压力,单独面对冯贼,司马懿显得从容许多:

    “吾退出关中时,若是蜀虏仍有余力,能不顾严寒,兵出潼关,紧追不舍,那还真不好说。”

    “但如今葛贼已亡, 冯贼虽号文武皆备,领军治民无不出众, 但他……”

    说到这里, 司马懿顿了一顿, 这才缓缓地继续说下去:

    “年纪尚轻,资历太浅, 未必能服众。关中蜀虏号称十数万,他可未必有胆子领这么多人马,兵出潼关。”

    虽说冯贼眼下是关中蜀虏大军的统帅, 但司马懿知道,蜀虏在关中的大军,实际上是主要是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冯贼从凉州带过来的凉州军,算是他的嫡系。

    但更多的一部分,则是一直由葛贼亲自率领的汉中大军。

    葛贼骤亡, 冯贼能让这十数万人马守好关中, 不致生乱, 就已经是能力过人。

    若是此时他敢领这些人马兵贸然东进, 那自己可就真要怀疑,冯贼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司马师看到自家大人的淡然,心中也跟着踏实起来, 不过仍是有些犹豫:

    “那他这两个月来, 一直呆在河东, 还不断增兵河东, 意欲何为?”

    司马懿面容平静地向自己的儿子解释道:

    “牵制住蒋子通(即蒋济),不让他增援邺城与上党。”

    这个可能性, 司马师自然也想过。

    但他更深一层的考虑:

    “大人,河内,可是我们司马家的根基啊!冯贼素来诡计多端, 此人宛如毒蛇, 不动则已,一动必是刁钻欲致人死地,不可不防。”

    不是他不相信大人, 若是换了别人, 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担心。

    但冯贼不一样。

    毕竟大人被逼从关中领军退回洛阳, 可是有冯贼的一份功劳的。

    司马懿又何尝不知自家儿子的心理?

    只是对于此事,他也有些无奈。

    关中一战, 余波未平。

    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 司马懿也可以看出,就连自己的儿子,在对上冯贼之后,内心都有拘束之意。

    由此可见,大魏军中,能不惧此贼者,又有几人?

    “所以冯贼才会在这个时刻呆在河东不走啊!”

    司马懿叹息,“如此一来,他不但能拖住蒋子通,甚至还能间接地拖住我们,让洛阳的大军,也不敢轻易派出援军,北上邺城。”

    虽然司马懿相信蜀虏在这个时候没有能力东进,但冯贼素来不按常理行事,故而对此人丝毫不可大意。

    “可是大人,我们不是……”

    司马师本想说“我们不是没有增援上党的计划”。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司马懿就已经知其意:

    “我们知道我们不欲增兵邺城,许昌都未必敢完全相信,那冯贼又怎么可能确定?在他的眼里,我们与许昌那边可是一体的。”

    许昌从来没有提起过让洛阳增兵邺城。

    司马懿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要增援邺城。

    所以双方在调动洛阳兵力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双方的提防。

    “所以冯贼增兵河东,真正意图就是想要一举牵制住洛阳与河内的兵力。”

    司马懿说到这里,语气终于有了些许的迟疑: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若是他已经在怀疑我们与许昌那边有了嫌隙,那么这般大张旗鼓,正好可以试探我们与许昌之间的关系。”

    冯贼狡诈,可不是说说而已,那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洛阳与许昌之间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冯贼只要有心,迟早都能察觉得到。

    司马懿相信,洛阳城内,恐怕就潜伏着不少贼人细作。

    更别说,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大魏恐怕已经有人开始怀有通贼之心。

    人心向背,可能这就叫人心向背吧。

    司马师虽历浮华案而官途不顺,但他早年就与与夏侯玄、何晏等人齐名,在魏国的年青一代里,名声靠前。

    在杀妻证道以前,他未尝没有为此自得过。

    只是待他正式参与家族中的事务以来,或者说,大人与曹氏渐行渐远以来。

    他这才知道,天下英雄多矣。

    想起冯贼与自己年纪相仿,如今非但名动天下,甚至就连大人,都要对他颇为忌惮。

    司马师就不禁生出些许挫折感。

    司马懿看到司马师的模样,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料敌须得从宽,不拘是葛贼还是冯贼,皆是蜀虏诸贼中,最为狡悍者。”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下能与彼相争而不落下风者,廖廖无几,吾等却不得不与之争一高下,此既是幸事,又是大不幸!”

    “不幸者,乃是要与天下少有的强敌相争;幸者,若非你我父子出众,又有何资格与之相争?”

    想起关中一战时的进退两难,司马懿心里又有些庆幸:幸好葛贼亡矣!

    若是葛贼仍在,相信过不了几年,蜀虏肯定要大举东犯,到时天下又有谁能挡得住二人?

    昔日刘备把国事尽托付诸葛亮,又令刘禅事之如父。

    这些年来,刘禅年纪渐长,仍能守刘备之言,丝毫没有夺权之意。

    君臣之间,非但没有猜忌,诸葛亮领举国之兵在外,刘禅居然都能那么放心。

    何等难得?

    司马懿不禁感叹地说了一句:

    “诸葛亮与冯明文,何其幸也,居然能遇到这等信义之主!”

    反观自己,先是一而再地被武皇帝逼迫出仕。

    自己真出仕了,武皇帝转头就对文皇帝说要提防自己干预曹氏家事。

    幸好自己素来与文皇帝相善,又勤于吏职,这才免去了一场灾难。

    再后来,自己受文皇帝所托,辅政先帝。

    比起刘禅与诸葛亮君臣互信不疑十多年,先帝可谓远不如矣。

    甫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把四位辅政大臣中的三人,调离朝堂,以便亲掌大权。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性急而又不听人言,第二年就执意御驾亲征,惨遭大败。

    曹文烈(即曹休)与曹子丹(即曹真)在时,犹还好说。

    此二人一去,先帝对边疆大吏与大将,却是越发地不放心起来。

    若非中书令孙资等人的力保,只怕就连满宠这等老臣,都要被猜疑。

    唉!

    司马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了昔日文皇帝的信重。

    再想想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何尝不是因为先帝的猜疑?

    若是先帝能像刘禅信任诸葛亮那样信任自己,那该多好?

    司马师不知司马懿究竟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这才听到自家大人忽然问了一句:

    “许昌那边送过来的匠人,到齐了没有?”

    “回大人,说是后日就会全部到达洛阳。”

    “领着这些匠人的,是一个叫马钧的,他一到洛阳,就立刻让他来见我。”

    “诺。”

    司马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的洛阳街道。

    司马太傅,如今可算得上是大魏身份最尊贵的人物之一。

    府中楼阁,只要不低于皇宫,那就不算违制——就算是违制,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查。

    不过以司马太傅的谨慎,肯定也不可能让政敌抓住把柄。

    站在太傅府楼阁的窗前,可以看到洛阳城最繁华的大街。

    关中的战败,已经过了大半年。

    最初的恐慌,渐渐消去,作为大魏的都城,同时也是中原的核心地区,洛阳城开始恢复了热闹。

    虽然比不过前些年的繁盛,但至少已经有了不少的行人。

    看着洛阳城大街人来车往,真正掌管着这个城市的司马懿,眼中没有焦距,似乎在思考着未来的方向。

    在司马太傅的眼皮子底下,一队马车从东门方向驰来,在洛阳最好的食肆绝品居前面停下。

    一位长相俊美的郎君,从车里跳了出来。

    旁边就有人喊出声来:

    “糜郎君,多日不见,你这绝品居,还开不开门了?”

    糜十一郎对着那人拱手行礼:

    “对不住对不住,前些日子出城办事,一直未归,所以酒肆没能及时开门,怠慢曹君,抱歉抱歉。”

    喊住糜郎君的路人,姓曹,听说与曹氏宗亲沾亲带故。

    此时听到糜郎君的话,倒也不介意。

    谁都知道前些日子城中的混乱。

    这位糜郎君,想来是出城逃难去了。

    如今城中恢复安定,所以才赶回来。

    他倒是有些羡慕糜郎君能自由出城。

    自从司马太傅领军进入洛阳,没有跟随先帝东巡的曹氏宗亲,虽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却被限制在洛阳城里,不得随意外出。

    他们这些靠着曹氏宗亲吃饭的人,自然也只能滞留洛阳。

    “家里的郎君一直吵着说要过来吃饭呢,如今糜郎君回来,想必能得偿所愿了。”

    “后天,且容我这两日准备一番,后天食肆肯定开门迎客。”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府后我可要与郎君说一声,若是后天过来没开门,我可是要砸门的。”

    “一定一定!”

    ……

    城里的不少达官贵人,都知道绝品居的背后,或者说绝品居东家的背后,有清河长公主撑腰。

    但知道归知道,有些事情,总还是得要遮掩一下,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

    比如说,糜郎君从许昌回来,不是直接去清河公主府上——真要那样的话,就太过张扬了。

    而是先回到绝品居,洗去身上的尘土,养精蓄锐,然后再行前往。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还没等糜郎君动身。

    公主在第二天就会早早派人过来,说是想吃绝品居的饭菜,让糜郎君送去府上。

    留守店内的管事,把糜郎君迎接进店内:

    “郎君,你离开洛阳的这些天里,有不少人前来过问呢。”

    “都问了什么?”

    “大多都是问咱们食肆什么时候开门。”

    “都是老客了,没得罪人家吧?”

    “没有没有,小人哪敢。哦,对了,前几日,有郎君的亲友前来拜访郎君,现在还在等着呢。”

    糜十一郎脚步微微一顿,然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亲友?”

    最后再若有所思:

    “唉,想来是前些时日混乱,所以前来投靠吧。现在人呢?”

    “知道那人是郎君的亲友,所以小人斗胆,擅自把他留下来了。”

    很随意的谈话。

    糜十一郎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握拳,缩回袖里,尽量不让人看出手指的颤抖。

    但见他语气平静地说道:

    “带我去见他。”

    管事带着糜十一郎来到后院的一个厢房前。

    当他看到厢房里的人时,脚下一个急步,竟是把门槛直接踢飞了而不自知。

    管事跟在身后,主动关上了门,守在门口。

    “见过糜郎君。”

    糜十一郎跨进门来,嘴唇微微有些颤动,两只手比划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说出话来:

    “韩先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听说现在边境关卡林立,查得极严,先生怎么过来的?”

    潜伏贼国这么久,睡觉都不敢说梦话。

    这几个月来,忽闻大汉连接收复关中并州河东,糜郎君在夜里咬破了毛巾,也不敢让自己笑出声来。

    从那一刻起,他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韩龙微微一笑:

    “魏贼在洛阳与河北确实查得严,不过我是从武关道经南阳过来的。”

    实际上,韩龙此番出来,一开始是顺着武关道追寻杨仪。

    若是没有追寻到人,则干脆不要回头,直接想办法去洛阳联系糜十一郎。

    “君侯说了,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糜郎君,我经过宛城的时候,听闻洛阳前些日子颇是混乱。”

    说到这里,韩龙轻松一笑,“我还想着糜郎君会不会有事呢,没想到一到洛阳,就看到这绝品居依旧还在。”

    “君侯派先生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龙摇头,“倒是没有什么要事,这数月来,局势不稳,君侯担心糜郎君情况,所以派老夫前来看看。”

    糜十一郎把吴芍药(即天女)送回关中,自己却呆在洛阳,只说局势混乱,正是行大事之际。

    冯君侯放心不下,局势稍稳,就派了韩龙过来,就是想让他护送糜十一郎回大汉。

    此时的糜十一郎哪里愿意轻易离开,他摇了摇头:

    “如今我深受清河公主信任,不会有人怀疑,所以虽身在虎穴,但还是很安全的。”

    “再说了,我在这里,远比回大汉有用。”糜十一郎说着,神色变得凝重,“先生,现在关中情况如何?”

    “丞相举荐君侯领关中诸事,现在一切都好。”

    糜十一郎面有犹豫之色:“那……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糜十一郎低声道:

    “魏文长与杨威公,皆是丞相府中的老人,丞相在时,犹不能让二人齐心,今丞相不在,君侯可能压得住他们?”

    韩龙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瞒糜郎君,某此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何事?”

    “杨仪在三个月前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君侯怀疑他投贼了,所以派我追寻,我这一路过来,一直没有追到人。”

    糜十一郎听到这个话,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不必怀疑,他就是投贼了!”

    韩龙大吃一惊:“糜郎君如何得知?”

    “此事在许昌已经传遍了,而且……”糜十一郎咬了咬牙,“我在许昌,还远远地见过他一次。”

    “牧竖小人!”

第1089章 试探

    这大半年来,洛阳与关中之间,汉魏两国之间,一直严密封锁着边境。

    这也是为什么糜十一郎对邓飏要求有些为难的原因之一。

    渠道已经断了,到哪给他找秘药去?

    关中一战以来,魏国国内的局势变化,不但极快,而且极大。

    糜十一郎收集到的许多信息,没有办法及时送出去。

    而且他在魏国的活动,也需要大汉渠道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因为与大汉之间,没有互通消息,他下一步如何做,根本没有一个方向。

    韩龙从糜十一郎嘴里确认了杨仪投敌的消息,心里更是担忧糜十一郎的处境:

    “君侯派我过来,就是担心杨仪投敌,会牵连到糜郎君。”

    “毕竟此人担任丞相长史多年,知道许多军中机密,其中定然不少了细作的名单。”

    “虽说君侯从未对外提起过糜郎君的存在,但凡事就怕万一。”

    “更何况,糜郎君本是大汉皇亲国戚,杨仪应当是认识糜郎君的。”

    “若是哪一天杨仪知道糜郎君也在魏国,生疑之下,糜郎君的处境危矣!还请糜郎君随我回去吧。”

    河北与洛阳,确实是封锁严密。

    但魏吴在荆州的边境,却甚是宽松。

    只要能进入南郡,那一切就好说了。

    毕竟荆州有兴汉会的仓库(据点)。

    听到韩龙的话,糜十一郎脸色微微一变:

    “我从许昌回洛阳,就是为了尽量避免与杨仪相见,匆忙间竟是没有想到这一茬。”

    他倒不是在担心他自己。

    别说杨仪现在是在许昌, 就算是他来了洛阳,不小心看到他又如何?

    毕竟当年冯鬼王与糜郎君的的事, 权贵圈子里谁人不知?

    这些年来, 洛阳城不少人都知道他是被冯鬼王所迫, 故而离开蜀地。

    最重要的是,冯鬼王与丞相府的细作, 是两套并行的班子人马。

    两班人马互不统属,互不认识。

    糜十一郎之所以变了脸色,就是因为经韩龙提醒,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

    若是杨仪手里当真有丞相派出的细作名单,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贼人之手?

    虽说被派往敌国的细作,基本都是怀着死志。

    但这些同行,为国出力, 最后却又悄无声息地死去,甚至有可能连自己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同为细作,糜郎君自然对此最为感同身受, 只觉得心头压着千钧之石,沉甸甸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下定决心:

    “此事不可小视,这两日吾先想法子打探一番。”

    韩龙看到糜十一郎如此,不由地有些着急:

    “糜郎君,眼下之要务, 乃是返回大汉,冯君侯说了,眼下已经不需要糜郎君留在洛阳, 还请糜郎君莫要冒险才是。”

    糜十一郎摇了摇头:

    “冯君侯远在关中, 如何比得过我更了解这里的情况?我相信, 我留在这里,远比回去更重要。”

    他看向韩龙,加重语气:

    “反倒是先生,要做好随时回大汉的准备, 我这里有不少消息, 需要先生带回去给君侯。”

    “若是情况允许,过几日我会以采卖的名义,派出商队, 前往荆州,先生跟随前往,应当不会有人怀疑。”

    荆州这条线, 是糜郎君的备选路线之一。

    现在河北与潼关过不去, 是该启用荆州路线的时候了。

    看到糜十一郎语气坚决, 韩龙叹了一口气,同时亦为对方的决定所感动,他重重一抱拳:

    “某自到大汉,上至将相,下至匹夫,多有言‘灭贼兴汉’,慷慨志士,数不胜数。由此可见,大汉必兴!”

    糜十一郎略有苦笑,然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最初的时候,他是真的只想来魏国躲避而已。

    鬼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吧,可能是自己真遇到了一个鬼王。

    “人生在世,总是要做一些意义的事情,这才不枉到世间一趟。”

    糜十一郎语气有些飘忽:

    “灭贼平乱,还天下清晏,保百姓安宁,令子孙后代不受战乱之苦,复汉家威信,际天接地,无所不及。”

    “想想这个事情,若是当真能在吾辈手里达成,大概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吧……”

    要不然他还能怎么样?

    天下局势,越发地向大汉倾斜。

    不管是被逼还是主动,自己已经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

    像杨仪那样,半途而废,有什么意义?

    “也可能,是我真的想证明自己,是在做有意义的事情。”

    都说战乱之世,百姓何处不苦。

    但来到魏国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发现魏国的百姓,却是远比大汉治下的要苦得多。

    想到这里,糜十一郎笑了起来:“大丈夫在世,若能有机会灭贼兴国,留名青史,又何惜此身?”

    他本不想做大丈夫,奈何世事无常。

    韩龙也跟着笑了起来:“壮哉!大汉男儿!”

    胸起万丈豪情,韩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某对自己的身手还算是有些自信,要不某这就去许昌,刺死杨仪那贼子?”

    糜十一郎闻言,连忙阻止道:

    “万万不可!杨仪初至魏国,正是小心谨慎的时候,怕是不会给他人留下机会。”

    “再说了,许昌现在乃是魏国伪帝所在,守卫森严,先生就算得手,只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时至今日,杨仪能说的,怕是已经已经全部说给魏贼听了,先生以身冒险,实是不值得。”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魏国的消息传回大汉,杨仪之事,日后再另行计较。”

    韩龙听到糜十一郎如此强烈反对,只得点头应下。

    第二日,日头还没到半空,清河公主就派人到绝品居,说是今日午食要吃绝品居的饭菜。

    糜十一郎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做了招牌菜,然后亲自送到公主府上。

    当然,糜十一郎还没有资格走前门。

    而是从后府小门送了进去。

    就在糜十一郎给清河公主府送饭菜的时候,夏侯玄的府上,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太傅如何有空前来?”

    如同玉树临风般的夏侯玄,面对洛阳的实际最高权力者,面容淡淡,似乎自己不过是在接待一位普通的友人。

    司马懿倒也不以为意。

    当今大魏,“玄远之学”越发流行,讲究的是处事不惊,以惊雷面前不动声色为名士风度。

    若是夏侯玄然因为自己的登门而动容,那他又怎么可能会被人推为“玄远之学”之首?

    “泰初,好久不见。”

    司马懿脸上带着亲热的笑容,向夏侯玄热情地打招呼。

    夏侯玄看到太傅这等态度,脸上仍是平静之色:

    “太傅事务繁忙,居然还能屈尊抽空前来寒舍,实是出乎玄之意料。”

    司马懿看着夏侯玄的模样,有些无奈:

    “泰初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夏侯玄还没有说话,但跟在司马懿身后的司马师却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大人?”

    夏侯玄的目光落到司马师身上,顿时就锐利起来:

    “夏侯府之门,面兽心者不可进!”

    司马师一听,脸色先是一白,然后又再胀红,最后红得发紫。

    他的原配夏侯徽,正是夏侯玄的亲妹。

    司马师亲手毒死了夏侯徽,对外宣称夏侯徽是暴毙而亡。

    暴毙可不是什么好词。

    更像是一种咒骂,不得好死。

    对于夏侯玄来说,自己的阿妹给司马师生了五个女儿,一直以来,又没有什么身体不好的传闻。

    谁料到司马懿才领军回洛阳不久,阿妹就托人来信,说司马一家绝非大魏忠臣。

    随后阿妹就不明不白地暴毙。

    要说这其中没有曲折,谁信?

    事实上,若不是夏侯玄年少时就与司马懿交好,再加上司马懿的身份,夏侯玄恐怕连司马懿就想赶出去。

    司马师双颊都隐隐显露出牙床凸痕,显示出他此时已经到了隐忍的边缘。

    司马懿似是听出了夏侯玄的言外之意,但脸上笑容未减,又似乎是没有听出来。

    只见他转头对司马师说道:

    “子元且在外头等候,我进去与泰初有事相谈。”

    司马师深深地低下头:“是,大人。”

    夏侯玄听到司马懿的吩咐,不由地看了一眼司马师,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懿。

    但他并没有立刻请人进府,而是继续问道:“不知太傅有何事?”

    司马懿脸上尽是和煦的笑容,犹如六月的日头那般温暖:“国事。”

    “国事?”

    “对,国事。”司马懿点头,“今日吾前来,不谈私情,只谈国事。”

    夏侯玄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太傅请。”

    进入府中,两人分主客而坐,夏侯玄开口道:

    “不知太傅有何要事,居然屈尊过来?”

    司马懿举起茶杯,略一碰唇就放下:

    “许昌送来了一份任命,大将军有意让泰初前往许昌,出任散骑常侍兼中护军之职。”

    “哦?”饶是夏侯玄定力过人,但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仍是禁不住地一挑,“什么时候的消息?”

    “就在刚刚,刚送到我手上,我就过来寻你了。”司马懿笑了笑,“不知泰初对此有意乎?”

    夏侯玄因毛皇后之弟的事情,被曹叡记恨,十年前由黄门侍郎贬为羽林监。

    后来夏侯三族的主要人物被曹叡全部软禁在洛阳城,夏侯玄作为夏侯氏最为出色的人物,就更没可能起复。

    沉寂了十年,骤然听到大将军要让自己出任要职,夏侯玄也是止不住地心跳加快。

    他强行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淡然一笑:

    “玄有意无意,可谓不由己,太傅问之何益?”

    “哦?泰初不由己,那当由何人?”

    “自然是由太傅。”夏侯玄盯着司马懿,“不知太傅愿不愿意让我前去许昌?”

    “泰初的意思,就是愿意出任罗?”司马懿哈哈一笑,“也是,泰初年少就有大志,此时为国出力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

    “只是,”司马懿同样看向夏侯玄,“眼下正值大魏危急之时,不知泰初对此可有高见?”

    “高见不敢,这些年来,贼人越发势大,但有志于国者,谁又不是焦虑于内?”

    “泰初请讲。”

    “文皇帝设九品中正制,本意是更好地为国选才,赋中正官以重权,才德高低厚薄,皆由彼一言而决之。”

    “若是中正官公平选才,尚还好说,可惜的是,如今的中正官,大多为世家豪族所控。”

    “这些年来,中正官评品,先看家世,再观人品,世家子弟无才而得高升,寒门子弟有才而不得入选。”

    “昔日武皇帝在时,良臣猛将纷出,解危难于旦夕之间。如今贼人势大,朝中诸公,却束手无策,欲求良臣而不得。”

    “故依玄看来,此时大魏,已是到了不得不改服制的地步。”

    原本神色从容的司马懿,在听到夏侯玄这番话后,脸色竟是微微一变:“改服制?”

    “对,限中正官之权,除冗官以驱无能,重考课以收良才,改朝廷之弊,方能重振大魏,以抵贼势。”

    夏侯玄说到这里,再看向司马懿:“太傅以为如何?”

    司马懿强自一笑:“此言大善。”

    夏侯玄步步紧逼:“哦,太傅也以为大魏已经到了不可不改的地步?”

    “若是不改,大魏危矣。但若是改之,”司马懿沉吟,“须得有良机,且得有贤才去实施各类举措方可啊!”

    “泰初也说了,如今贼人越发势大,外不安稳,内无贤才,谈何改制?”

    说着摇了摇头:“时机未至,时机未至啊!”

    夏侯玄听到司马懿的推托之言,眉头不由地就是一皱。

    不等他再说话,司马懿已是起身:

    “今日得闻泰初之言,实是受益良多。泰初大才,吾爱才心切,却是舍不得让泰初去许昌了。”

    “何况泰初族人皆在洛阳,在洛阳任职可不比去许昌要好得多?”

    夏侯玄跟着起身,默然不语。

    司马懿看着是在与他商量,实则是在通知他,根本不可能放他离开洛阳前往许昌。

    看到夏侯玄没有说话,司马懿只当他是应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泰初不必相送。”

    言毕,径自出了夏侯府。

    “大人?”

    一直守在府外的司马师看到司马懿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夏侯泰初此人,必须多派人手,给我看牢了,绝不能让他离开洛阳!”

    上了马车之后,司马懿的脸色阴沉下来,对坐在对面的司马师吩咐道。

    夏侯玄是夏侯氏最出色的人物,又是曹爽的表亲(夏侯玄的母亲是曹爽的姑姑德阳乡主)。

    曹爽素无主见,若是夏侯玄当真去了许昌,说不定当真能说动曹爽,推动改制。

    就算不能说动曹爽,也绝不能让他去许昌相助曹爽。

    司马师闻言,眼露狠光,低声道:

    “大人既然不放心夏侯玄,何不……”

    反正妻室夏侯徽已经被自己毒死了,再杀掉夏侯玄这个大舅兄又何妨?

    司马懿看了自己这个儿子,眼神有些复杂。

    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吾与夏侯玄交情匪浅,而且司马家与夏侯家又是通家之好,如何能下得去手?”

    “只要吾在一日,就要保他一命,不然,吾岂不是成了凉薄之人,遭人非议?”

    司马师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突然又回过味来:

    那不就是说,待大人去后,自己就可以下手了?

第1090章 拉拢

    不知是碾到了街道上的哪个小石头,马车突然震动了一下,然后又是“晃当”的一声响。

    把正在沉思的司马师惊醒了过来。

    想起自己在心里的盘算,司马师略有些心虚。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司马懿,生怕自家大人看出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司马懿早已是盘坐着闭目养神,仿佛根本不关心司马师在想些什么。

    司马师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他掀起车帘,看向车外,这才发现这不是回太傅府的方向,继而有些意外:

    “大人,我们不回府?”

    司马懿没有睁开眼:

    “还有一事。”

    司马师顿时想起在夏侯府外所受到的屈辱,心头就是一紧:“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

    要是再来一次,司马师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住。

    幸好这一回,司马懿所去的人家,与司马师没有什么矛盾。

    甚至可以说,连来往都是几近于无。

    这个人家,姓黄,名权,字公衡,现任镇南大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领益州刺史。

    黄权自投魏国以来,从未掺与过魏国的朝争。

    当然,他看似尊荣,但实则没有任何权力,也没有资格参与魏国的朝争。

    但偏偏他又是被魏国树立起来的一个榜样,所以身份极是超然。

    只要他不惹事,基本也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大抵这就是政治正确的厉害之处。

    赢了,胜之不武,还可能会被别人说是仗势欺人,甚至会被朝中某些大佬看不惯:

    你们这么欺凌人家,让天下那些想要弃暗投明的人怎么想?

    若是输了,那就更惨:连降人都争不过,简直就是废物!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 自己都是输,输麻了。

    对方都是赢, 赢麻了。

    所以听到自家大人要去拜访黄权, 司马师如何不惊讶?

    马车停了下来, 司马懿下了车,抬头看着黄府那高高的台阶, 粗大的门柱,还有锃亮的铜钉大门。

    他不由地有些感慨。

    这座府院,乃是黄权来投时, 文皇帝亲自下诏建造的。

    为的就是显示大魏恢宏气度,鼓励更多的贼人来弃暗投明。

    只是谁又能想到,才短短的十五年时间,大魏与蜀虏就已经是攻守异势?

    若是文皇帝泉下有知, 也不知会不会后悔给黄权建造了这么一座辉煌的府院?

    正心思翻涌间,黄府大门被打开了,黄权亲自出门迎接太傅:

    “不知太傅前来, 有失远迎, 失敬失敬!”

    黄权虽已是两鬓斑白,但在面对大魏最有权势的司马太傅时, 仍是举止从容, 不卑不亢。

    仿佛十几年隐居般的生活,并没有让他消沉下去。

    但站在司马懿身后的司马师,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却是有些吃惊。

    不为其他, 只为对方模样的变化。

    早年的时候,司马懿作为文皇帝最为信重的大臣, 不止一次地在宴会上见过黄权。

    甚至司马懿还曾与黄权多次评论蜀地的人物。

    那个时候的司马师,也跟着自家大人见过黄权几次。

    在他的印象中, 黄权虽是降人,但从不失名士风度。

    最有名的一事, 就是刘备病逝的消息传至大魏, 群臣都相互庆贺,唯独黄权无一丝笑意。

    文皇帝欲试惊之, 遣左右诏问黄权。

    黄权犹在路上,文皇帝已派出数批使者累催, 纵马奔驰,交错于道, 官属侍从莫不碎魄寒胆, 而权举止颜色自若。

    正是因为器量如此, 所以才能折服大魏君臣,让人莫不对彼以礼相待。

    没想到司马师印象中器量快士,现在虽然努力挺起腰板,但仍是无法掩饰已经略有佝偻的身材。

    再仔细看的话,脸上就算不是沟壑纵横,那也已是掩不住的苍老之色。

    不过是十五年而已,非但世道有如换了人间,就是人,也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黄将军言重啦,某突然冒昧来访,失礼的应该是我啊!”

    司马懿看着眼前的黄权,想昔日与黄公衡论起蜀中人物,彼对诸葛孔明赞不绝口,常常坐起而叹之。

    如今诸葛孔明已死,黄公衡也老成这样了。

    司马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心里更是有所感触:自己,也老了。

    黄权没有像夏侯玄那样,把司马师拒之门外,而是亲自把司马懿父子俩迎入府内。

    甚至还下令让自己的儿子前来拜见。

    黄权到了魏国后,又娶了一位妻室,生下儿子黄邕,如今才十二岁,体弱多病。

    看着听从自家大人的话,机械地对着司马懿父子行礼问好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儿子。

    黄权有些歉意,又有些无奈地对着司马懿说道:

    “犬子自出生以来,少有出府与他人交游,故而有些认生,不识礼数,还请太傅与中护军见谅。”

    曹爽有意让夏侯玄出任中护军,同时又让原本担任中护军的司马师迁中监军。

    只是这个任命,才刚刚从许昌传至洛阳,还没有正式传开,所以黄权对司马师的称呼,仍是旧职。

    司马师当年好歹也是与夏侯玄等人齐名的人物。

    只要不是面对夏侯氏,司马师自有名士气度,不会去计较黄权的这点小疏忽。

    他甚至还对躲在黄权身后的黄邕和煦一笑。

    “吾听闻令郎体弱,我府上的医工,还算是有些医术,不若让他们过来给令郎看看?”

    司马懿父子与黄权分主客坐下后,司马懿看着退出去的黄邕,有些关心地问了一句。

    黄权苦笑:“谢过太傅美意,只是犬子的身体,乃是由胎里带来的。”

    “当年文皇帝亦曾派了宫里的医工看过,说是只能后天慢慢调养,除此别无他法。”

    “文皇帝啊……”司马懿半是叹息地跟着念了一句。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也跟着苦笑起来:

    “记得夷陵一战后,镇南大将军弃逆从正,文皇帝高兴之余,只道蜀国从此衰败,还曾派人去蜀地劝过降呢。”

    那时的大魏,正值鼎盛,居天下之正。

    周三分天下有其二,而大魏十有其七,其势更甚于周。

    “然则不过十数载啊,天下局势,竟成了这般模样!”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得就以为司马懿是在当面嘲讽自己。

    但黄权投魏以来,从未说过蜀国君臣不是,甚至对刘备与诸葛亮等人,还毫不掩饰地大加称赞。

    别人就算是嘲讽,也不可能用这种事情来嘲讽。

    再说了,堂堂司马太傅,还做不出刻意登门嘲讽自己这种无聊的事情来。

    所以,司马太傅说出这个话,原因只有一个:

    “太傅,莫不是蜀国又有什么动静了?”

    司马懿看向黄权,脸上的苦笑更甚:

    “这些年来,大魏对蜀国未有一胜,看来就连镇南大将军都已经习惯了。”

    黄权面有复杂之色,有些涩声道:

    “可是蜀人攻下上党了?”

    司马懿叹息:“还没有,不过按我的估计,应该也快了。”

    “河北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增援上党,而有能力支援上党的河内兵马,一来没有许昌之命。”

    “二来,冯贼这三个月来,不但一直呆在河东,而且从细作传来的消息看,他还不断地增兵河东,似有东进之意。”

    “所以领军大将军(即蒋济)的五万人马,不敢轻易动弹。照此下去,就算上党地势再怎么险要,恐怕亦难阻挡蜀人啊!”

    黄权沉默。

    好一会才开口道:

    “诸葛孔明与冯明文,确实是天下少有的才智之士,取并州而窥河北与中原,让大魏再无地势险要可言。”

    司马懿点头赞同:

    “蜀人未取并州前,尚不知并州之重,大魏失并州之后,方惊觉并州实是天下之屏障是也。”

    黄权缓缓道:

    “若说并州乃天下屏障,那上党就是中原之脊,捍屏河洛。若失之,则中原难安。”

    不管是在蜀汉还是在魏国,黄权都能受到尊重,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在战略眼光方面,可谓是出众。

    这一番话,也并非是恫吓之言,而是事实。

    从河内往河东,有轵关陉。

    而从河内往上党,则有太行陉。

    若是失去了上党,那么河内不但要承受轵关东面河东的压力,还要面临北面来自上党的压力。

    两面夹击之下,河内还能挺多久,那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情。

    “所以上党不能丢,至少不能全部丢。”司马懿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是丢了壶关,也要守住高都(即后世的晋城)。”

    黄权闻言,不禁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懿。

    他能安然地在魏国呆这么些年,还能保持超然身份,自然不可能是眼瞎耳聋之辈。

    现在洛阳与许昌那边的关系,很是微妙。

    若是司马懿当真有心要保住上党,为什么要在上党准备陷落的时候才提这个事?

    司马懿似乎看出黄权眼中的深意,脸上露出些许自嘲之色:

    “吾对于保上党,实是有心无力啊!许昌那边,别说是同意洛阳出兵北上,恐怕就是对我的建议,也不会听得进去。”

    “我就跟镇南大将军实话实说了吧,我现在之所以想要保住晋城,其实就是想要保住河内。”

    河内是司马一族的大本营,绝不能有失。

    司马懿没有在黄权面前遮掩这个心思。

    但黄权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太傅,你掌握重兵,犹言无力保上党。我对这等国家大事,更是丝毫使不上力,为何太傅要与我说这些?”

    谁不知道,我黄公衡看着名声挺大,但却压根没有丝毫权力。

    就算是当年带过来的部下,如今要么被打散在各处没了消息,要么就是郁郁不得志,能活一天就混一天。

    司马懿拿起茶杯,轻饮了一口,这才看向黄权说道:

    “公衡啊,你道我不想派兵北上?只是,唉!”

    司马懿放下茶杯,有些叹息地摇头,“没有陛下的旨意,我怎么敢擅自调动兵马?”

    “再说了,河内那边,可是有五万兵马呢!”

    洛阳兵马想要北渡进入河内,那也得蒋济答应才行。

    司马懿说到这里,身子侧向黄权,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起来:

    “我此番上门,就是想请公衡去河内走一趟,帮我给蒋子通(即蒋济)带个话。”

    “就算他受冯明文所迫,不敢派兵增援上党,但至少也要派兵守住晋城。”

    “吾在此向公衡保证,若是河东的冯贼当真有所异动,我就算是违背军令,也会增援河内,力保河内不失。”

    “以公衡的眼光,肯定也能看出,若是晋城丢失,河内难保,我希望公衡能跟蒋子通说清楚这一点。”

    虽然隐约猜到了一点,但听到司马懿亲口说出这个话,黄权还是大惊失色:

    “这如何使得?若无皇命,权岂敢离开洛阳?”

    “无妨。”司马懿微微一笑,“先帝遗旨让吾辅政当今天子,又让我录尚书事,赐我持节之权。”

    说到这里,他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如今河南诸事,吾皆专任之,只需事后禀报天子即可。”

    黄权听了司马懿这番话,顿时怔住。

    法理上来说,司马懿说得没有错。

    他确实有这个权利。

    但这个事情,已经违背了黄权这些年来的行事准则。

    特别是在眼下的复杂局势下,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很容易死得不明不白。

    当然,黄权不怕死,但他怕连累到自己府上的妻室儿女。

    更会连累到跟随自己投奔大魏的故吏。

    这些年来,黄权一直对这些故旧属吏心有愧疚。

    自己可以在这边重新娶妻生子,但这些故旧属吏中的绝大部分,连重新娶妻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以魏国的生人妇政策,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所以他们只能是遥望蜀地,恐怕到死都不能与妻儿见上一面。

    司马懿看到黄权这副模样,从袖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案桌上,轻轻地往黄权那边推去:

    “我知道公衡这些年来,虽少有出府,但却很关心昔日部属将士的消息。”

    “这份名单,是我目前所能找到的人员的消息。”

    黄权猛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目光盯向案桌上的信。

    司马懿的手指按在信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吾之军中,可能还有十来位当年的将士。若是公衡能帮吾劝说蒋子通,我就让他们全数卸甲,送至公衡府上做部曲,如何?”

    司马太傅,能让这十余名将士卸甲,自然也能让他们成为先锋,陷阵杀敌。

    黄权动了动嘴唇,终是重重地一抱拳,才开口说道:

    “太傅既有所托,权自当尽力。”

    既然司马太傅想要借助自己这点声望,那自己卖了声望,以助旧属故吏又如何?

    ps:黄权与妻子之墓共有四碑,有两块是由其子黄邕与故吏所立,说明直到他死,身边仍有旧日属吏跟在身边。

    中原局势图:打开评论,自古一楼不简单。

    最后,新年快乐——除了我大年初一还要更新,感觉不太快乐。

第1091章 军事与政治

    “大人,蒋子通乃四朝老臣,历来忠于大魏,而黄公衡不过一降将,大人让黄公衡前去劝说蒋子通,这可行么?”

    出行黄府来,司马懿父子重回车上,司马师有些担忧地问道。

    司马懿安然而坐,喟然一叹:

    “若是换成先帝在时,那自是不可行;但现在么,洛阳城内,怕是再没有比黄公衡更合适的人选了。”

    司马师有些不太明白:

    “大人,这是为何?”

    “如今别说是大魏,就是蜀吴二国,只怕也已经知道大魏的洛阳与许昌,乃是并立而治。”

    司马懿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倒也没有再忌讳些什么:

    “大魏朝中上下,有人向许昌,也有人向洛阳,你也说了,蒋子通乃是四朝老臣。你觉得,他会向着哪一方?”

    司马师顿时一怔,好一会才讷讷道:

    “应该,应该是许昌吧?”

    “为何?”

    “因为天子在许昌?”

    司马懿闻言,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冷笑,还是蔑笑,只见他轻轻摇头:

    “大魏乃天子一人之大魏乎?”

    他说完这一句,又再笑了一声,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冷笑:

    “武皇帝打天下,文皇帝立天下,若是无谋臣猛将相助,安可成事?”

    “即便是先帝, 高升平(即高堂隆)亦曾以先贤之言相谏: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

    “大魏的江山, 是武皇帝领着我们这些老臣打下来的。曹昭伯(即曹爽)纵容亲党, 专权乱政, 轻改法度。”

    司马懿伸出一根手指头,向外点了点, 脸上竟是带了些许的恼怒之色:

    “我们这些老臣跟随武皇帝打江山的时候,他们还在女人的肚子里呆着呢!”

    “现在呢?现在侍奉在天子周围的臣子,多是曹昭伯亲党。”

    “他们坐享吾等打下的江山, 却又凌驾于吾等之上,除了乱政,他们还会做什么?”

    说到这里,司马懿目露冷光, 放缓了语气:

    “我不相信,像蒋子通这等四朝老臣,会看得过他们的所作所为。”

    听到这里,司马师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坐直了自己的身子。

    在电光石火之间, 他仿佛抓住了某个关键之处:

    “孩儿听说,上个月曹昭伯下令让满伯宁(即满宠)卸甲归朝, 晋为太尉。”

    “又以王彦云(即王凌)接替满伯宁任征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军事。”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满伯宁与王彦云不和?

    只要不是眼瞎之辈,都可以看出,曹昭伯此举, 根本就是在架空满伯宁, 拉拢王彦云。

    司马懿赞许点头:

    “没错, 而且据子宁(即司马昭)从许昌传回来的消息,蒋子通前些日子还曾给许昌那边上了奏章,你可知上面说了什么?”

    “孩儿不知。”

    “蒋子通言, 国家律令纲法, 唯有济世之才精心编改,方能流于后世,岂是平庸之辈可改之?”

    “若不然,不仅无益于治理国家, 还会残害百姓, 希望文臣武将各守其职,国方清平致祥。”

    司马懿说着说着,自顾自在哈哈大笑起来:

    “蒋子通之言, 就差指着台中三狗之流,说他们是平庸之辈,在乱改法度。”

    “子元你说说,蒋子通就算是真向着许昌,那他心里的许昌,又是个什么样子的许昌呢?”

    或许蒋子通确实心向许昌,但他所想要的许昌,绝对不是现在的许昌。

    司马师脸色一喜,然后又有些担心:

    “可是就算如此,那蒋子通只怕也很难投靠我们司马……洛阳啊!”

    “喛,此言差矣!”司马懿摆了摆手,说道,“不需要他向着洛阳,吾只需要曹昭伯认为他向着洛阳就行了。”

    “曹昭伯此人,实如豚犬一般的人物。孙德达(即孙礼)不过是直言相谏,就把人家明升暗贬,让孙德达去冀州当刺史。”

    “如今蒋子通上了这么一封奏章,不啻是指着曹昭伯的鼻子骂他识人不明,只怕他心里早就恼怒不已。”

    “在这个时候,若是蒋子通当真能听从我的意见,出兵高都,你说曹昭伯会怎么想呢?”

    司马师还是不明白:“可是万一蒋子通不愿意听从大人的意见呢?”

    “他不会不愿意的。”司马懿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他是大魏的四朝老臣!”

    现在可称为四朝老臣者,能有几人?

    又有几人不是位高权重?

    在他们这些老臣的心里,大魏不仅仅是曹氏的大魏,也是他们的大魏。

    曹爽丁谧之流,不过是些连军阵都没有见过的竖子,如何懂得大魏的这些老臣,到底效忠的是什么?

    司马师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

    这根本就是阳谋。

    阳谋再加上对手的狂妄与愚蠢。

    他想了想,终于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那大人为何要让黄公衡前往呢?”

    司马懿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师:

    “因为这样才可以表明吾的一片公心啊!”

    放眼整个洛阳城,最没有资格说立场的人,同时又是最不会让人怀疑立场的有望之士,唯有黄公衡一人耳。

    司马师终于完全明白过来,不禁对自家大人深深拜服。

    建兴十五年七月中,汉国镇东大将军魏延久攻上党郡治壶关不下,怒而披甲,亲冒矢石,领部曲攻城。

    汉军由是士气大振。

    再加上原并州长史李憙乃上党人士,亲自从晋阳赶来劝降。

    魏军守将内外交困,眼看援军不至,守城无望,不得已出城投降。

    与此同时,魏国河内守将蒋济,得知上党陷落之后,立刻派出太行陉守高都城。

    至此,整个并州,除了高都一城仍在魏军手里外,其余全部落入大汉的掌握。

    一直在河东大张旗鼓的冯君侯,比蒋济晚几日得到上党的消息。

    再在得知河内的动静后,冯君侯以拳击掌,大笑道:

    “魏贼的反应,皆在关将军所料之中啊。”

    所谓的增兵河东,只不过是把关中那边的并州胡骑调回来而已。

    因为这些胡骑,可是冯君侯规划中矿工来源的一部分。

    兴汉会的矿场矿工基本上分为三种。

    一种是劳力矿工,这个自不必细说。

    第二种是劳役矿工,就是从官府发配过来的罪人,劳役赎罪。

    矿场每年还要向官府支付一定的劳工费。

    最后一种是雇佣矿工,这才是矿工的主流。

    这些矿工,可是签了契约,用自己的劳动在矿场换取生计的最原始无产者。

    别看某会的劳力交易很有名,但实际上,矿场里的劳力矿工只占了不到三成。

    而雇佣矿工则占了至少六成。

    所以随着战平的平息,冯君侯自然不可能让并州胡骑滞留关中。

    把关中的胡骑聚集河东,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之。

    他的下一步计划,是把这些胡骑一起遣返并州,准备让他们开矿去。

    “末将不过是借了君侯的名声而已。”

    关将军在此次大战中,率领铁骑,狂突飙进,其疾如风,名震河北,因功被朝廷封为征东将军。

    现在世人都在传闻,冯君侯麾下有“风林火山”四员大将。

    而关将军,则是位列第一——当然,也有人说是赵三千。

    至于事实如何,就是见仁见智了。

    英姿飒爽的关征东,经过关中一战后,已经有了名将之见。

    此时的她,从容而自信,点了点舆图上的高都位置:

    “以君侯现在的名声,就算是司马懿在河内,他也不敢走太行陉经高都前去支援上党。”

    别看冯君侯经常被人断后路,但并不代表着他不会断别人后路。

    毕竟无论金城一战时的张家叔侄,还是关中一战时的司马太傅,对此都曾深有体会。

    在魏国看来,此人就像一条毒蛇,一动则已,一动就是要断人性命。

    世人皆言“心狠手辣,深谋远虑”,此言实不为过。

    与凉州军相比,并州胡骑自然只能算是散兵游勇。

    但架不住凉州军主力一直屯棸河东,从未离开过。

    更别说还有有冯鬼王的光环加成。

    魏国又如何敢赌,以凉州军为主力的河东大军,不会有别的意图?

    所以关将军才自信,就算是司马懿亲自前来,也不敢走太行陉去支援上党。

    因为那样的话,无异于把援军的侧翼暴露在河东面前。

    那么魏贼剩下的选择,也就很容易猜得出来:

    最多只能是守住太行陉,不让汉军进一步从上党威胁河内。

    这叫以势压人,让对手别无选择。

    冯君侯看着地图,咂了咂嘴:

    “可惜啊,轵关道仍是掌握在魏贼手里,若不然,此时的态势,可不就是秦赵两国长平之战时的翻版?”

    长平之战的所在地,正是高都县到上党长子县这一带,同时也是现在汉魏双方在上党的交界带。

    只是长平之战中,秦可从河东入上党,从轵关道入河内,从潼关威胁河南。

    而大汉现在却被阻于轵关道以西。

    钳形攻势,少了一钳,威力大减。

    关将军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微微一笑:

    “君侯何其贪心?前秦由弱变强,再至鲸吞天下,犹用六世。”

    “我季汉自先帝开国,至今不过十七载,就能数败强敌,坐拥关中,据天下形胜之势。”

    “若是再过十七载,汉室三兴只怕已成矣!”

    冯君侯听到关将军这么一说,看着她那顾盼飞扬的模样,心头一动,脸上竟是跟着有些傻乐起来。

    守护着所爱之人的笑容,洒家这些年来的所为,也算是值了。

    再想想,原来自己来到这里已经有十七年了啊……

    “细君,咳,关将军说的是,是我心急了些。诚如关将军所言,既然大汉已据天下形胜之势,那就是时在我而不贼,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那依关将军所见,镇东大将军攻下上党之后,贼人除了紧守高都城,下一步会怎么做?”

    “什么也做不了。”关将军摇头,“若是许昌与洛阳齐心协力,那贼人下一步,定然是要想办法夺回上党。”

    “但从上党一役中,我们已经可以确定,洛阳的司马懿,与许昌的魏贼伪帝,十有**不是一条心。”

    魏贼在河内河南两地,至少有不下十五万的人马。

    但却眼睁睁地看着上党被破而派不出援军,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冯君侯看了一眼关将军,欲言又止。

    张小四可没这么说过吧?

    我记得她是说,若上党之事真如所料,那么就可以确定司马懿与曹爽这两个魏国贼首不和吧?

    只是想想关将军对这等政治上勾心斗角的事情,向来是很不在行。

    再说了,冯君侯真要把张小四的原话再给虎女强调一遍,说不得虎女还道是冯君侯偏心呢,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二王相争,鬼王避易。

    一念至此,冯君侯也就熄了跟虎女解释的心思。

    “不过上党虽下,但此地乃是要害,须得派一员大将守之。”

    关虎女不知冯君侯心里所想,仍是尽心地提醒着冯君侯。

    冯君侯摇摇头:

    “何须多此一举?上党是魏文长打下来的,就让他在那里守着吧。”

    “当年他能守住汉中,区区上党,想来不在话下。”

    上党四周群山环绕,南有河内,东有邺城,地势险要。

    既然打下来了,那就好好守着,魏延这老匹夫,呆在那里正好合适,回来做什么?

    看着他就心烦。

    冯君侯又不是丞相,自认没那气量。

    反正只要能熬到天子迁都长安,到时候如何安排那老匹夫,就是天子的事了。

    “伯约,你来说,若是有魏老将军镇守上党,你觉得魏贼下一步,会怎么做?”

    征西将军姜维,如今乃是镇守河东的主将。

    这数月来,早就不知和凉州军的参谋部推演了多少次。

    原本敏于军事的凉州麒麟儿,此时却是有些茫然:

    “禀君侯,原本末将以为,上党战事,若是不能一鼓而下,待贼人反应过来,极有可能久而不决。”

    “而最不可能的,则是河内河南十数万贼人,按兵不动,坐视上党丢失。”

    “现在最不可能的,反而变成了现实,倒是让末将有些出乎意料。”

    冯君侯闻言,不禁哈哈一笑: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伯约不知魏贼朝堂之争,故而失于判断,也是情理之中。”

    “那以伯约看来,眼下的局势,魏贼可能会做出什么应对?”

    姜维沉吟一会,最终还是摇头:

    “诚如关将军所言,魏贼既处劣势,又无地利,更不能齐心,除了各自紧守关隘以外,怕是别无他法。”

    “好好!”

    冯君侯闻言,连连点头,脸上满是笑容。

    既然自己最看重的两位将军看法都是一致的,那就没问题了。

    “既然上党已下,那我不日将继续前往并州巡视,伯约,这河东之地,你可得守好了,千万不得有失。”

    “君侯放心,末将誓死守住河东!”

第1092章 大手笔

    镇守河东的姜维别的不说,在军事上还是可以让冯君侯放心的。

    又有熟知河北之地,被河东世家豪族视为恶狼的石苞辅佐。

    再加上凉州参谋团帮忙推演战略势态。

    想来就算是对上司马懿,至少也可以撑个半年数月。

    只要河东这个战略要地不失,那么就可与并州互为援助,同时还可屏护关中。

    这就是为什么冯君侯一定要对河东先洗荡一遍再进行治理,还把凉州军主力,以及最看好的姜维放在河东的原因。

    相比于有凉州军主力驻扎的河东,并州就显得有些不太受重视。

    驻扎并州的人马,一部分是冯君侯当年麾下的前身旧部——也就是王平所领的部营。

    还有一部分是有类凉州军的预备役,义从胡骑,同时也是刘浑所领的部营。

    最后一部分,则是邓芝从陇右调过来的陇右军。

    这三部人马同守并州,说是杂牌军也不为过。

    不过这也符合大汉数百年来的固有做法。

    毕竟并州这种苦寒之地,又是汉胡杂居。

    故而治理并州的第一要务,就是不管是用镇还是用抚,都须得让胡人不要闹事,扰乱边境,乃至劫掠内地。

    说白了,就是只要能让胡人驯服听话,那就算是治理成功。

    匈奴之后,唯一一个能统一北方草原,对大汉造成严重威胁的鲜卑首领檀石槐,死得有些早。

    檀石槐之后,最有出息的轲比能,先是被魏国连续击败。

    后又被冯鬼王所阴,整个部族都成了支撑凉州军千里跃进的粮草。

    如今北方草原部族,七零八散, 彼此之间还要互相征伐不休。

    除了极个别的大部族还偶有胆子起了南下劫掠之心,剩下靠近关塞的胡人, 能够做到不入塞归顺就算是骨头够硬。

    所以别看并州守军, 虽非精锐, 但亦足以镇守并州。

    而且他们主要防的,其实是东面的幽州魏军, 而非北边的胡人。

    得知冯君侯来到并州巡视,并州刺史邓芝,亲自出城迎接:

    “并州刺史邓芝, 拜见镇东将军!”

    冯君侯“哎呀”一声,连忙翻身下马:

    “怎么能当得起邓叔父如此大礼?折煞小侄,真是折煞小侄了!”

    兴汉会十大龙头之一的邓良,正是邓芝的儿子。

    现在正在南中那边清查兴汉会分部呢。

    再说了,邓芝不管怎么说, 也算是朝中老人, 资历辈分比冯君侯少说也要高出一辈。

    人家可以做出这等低姿态, 但冯君侯可不敢就硬接这个待遇。

    听到冯君侯喊自己“叔父”,已是年近花甲的邓芝, 脸上都快要笑成一朵菊花了。

    所谓心狠手辣小文和, 那都是对外人来说的。

    冯小文和, 可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人。

    放眼整个大汉, 有出任刺史的人, 可能有不少。

    但能实任的, 眼下也不过三人而已。

    自己恰好是其中之一。

    而冯贤侄,正是举荐自己的人。

    “末将王平、刘浑,拜见君侯!”

    跟在邓芝身后的王平与刘浑,在冯君侯与邓芝见过礼之后,连忙也跟着站出来,齐声说道。

    “快起来吧, 都是自己人, 没必要这么多礼。”

    冯君侯看看二人,再环视一周,突然有些意得志满地哈哈大笑起来。

    冯君侯这一笑, 引得邓芝王平等人皆是愕然。

    “君侯为何如此高兴?”

    冯君侯并指成骈,指了指四周, 笑曰:

    “举目而望, 皆是故旧, 心中如何不高兴?”

    他嘴里这般说, 心里想的则是:

    邓芝是邓良的大人, 王平是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刘浑以前还是自己的长随。

    兴汉会如今又得到朝廷的允许,可以在并州跑马圈地。

    此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备,这煤铁大业,何愁不成?

    到时长则十年,短则数年,别说是什么司马懿,就算是再加上一个陆逊,又有何惧?

    他越想越是高兴,所以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众人如何知晓冯君侯心里的想法?

    只道他真心高兴是与故旧重逢,皆觉得君侯顾念旧情,心里亦是跟着高兴。

    邓芝拈须而笑:

    “维哲(邓良,邓芝之子)在给某的来信中,称镇东将军为兄,言语之间,常以兴汉会的兄弟之情为豪。”

    “如今看来,镇东将军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看到维哲如此有眼光啊,吾心甚慰!”

    看看,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当年丞相派邓叔父去东吴,重新联盟,不是没有道理的。

    冯君侯腼腆一笑:

    “邓叔父,你就不要再说什么镇东将军啦,你都说了,维哲称我为兄,那你就应该称我为侄嘛。”

    “那某就斗胆托大,喊镇东将军一声贤侄?”

    “邓叔父!”

    “哈哈哈!”

    “城中已备下酒席,贤侄请。”

    “不敢不敢,邓叔父乃长辈,邓叔父先请。”

    看着冯君侯的微笑谦恭模样,实是让人有一种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邓刺史心里不由地感慨:

    有人言冯贤侄心狠手辣,有人言其深谋远虑,更有人称之为鬼王,如今看来,此等风评,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只是在入城前,邓刺史看了一眼冯君侯身后那一大帮大大小小的部族头目大人,心里就是有些抽抽。

    并州本就苦寒之地,再加上又是刚经战乱,好不容易才勉强安定下来。

    如今数万胡骑再归并州,如何安置还是个大问题啊!

    怀着有些忧虑的心情,邓芝与冯君侯一起进城入席。

    酒席上的酒菜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特色。

    牛肉羊肉鸡肉都是有的,但除了冯君侯关将军等几人的案桌有新兴的菜式:炒菜。

    剩下的人里,基本都是传统的做法,烤,煮,烫,蒸。

    花样挺多,但味道肯定是不敢恭维。

    反正看到这些传统菜样,勾起了冯君侯穿越过来时的吃食恐惧症。

    就连酒,也是冯君侯关将军等人面前摆了几坛蜜酒。

    其他人,全部是浊酒。

    若是换了吃惯了炒菜的人过来,只怕难以下咽。

    不过幸好冯君侯这一回带过来的人,大多都是胡人渠帅。

    别看这些菜在冯君侯眼里,只配喂猪。

    但在并州胡人的眼里,那可就是大汉的精美饭菜。

    除了像刘豹刘猛喝过烈酒蜜酒的极少数人,剩下的胡人渠帅,看到那浊酒,那都是两眼放光。

    看着外边的胡人放开了大吃大喝,就连刘浑这个匈奴小王子,都觉得自己的族人有些丢人。

    只是看到君侯面无异色,没有不快,他也只能是默默地别过头去,尽量不去看外边。

    大概是不想让外头的喧闹打扰到冯君侯,邓芝示意把帘子放下来。

    如此一来,不但声音小了许多,同时还遮挡住了内外的视线。

    冯君侯挟了一口菜尝了尝,就放下箸筷。

    炒菜也炒得有些差了,又老又硬,没有入味。

    举起耳杯轻饮了一口蜜酒,然后看向邓芝:

    “邓叔父初任并州刺史,这几个月来,诸事可还顺利?”

    “嗐,大乱初定,哪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要说顺利啊,并州的贼人倒还真是没有多少。”

    “但要说不顺利啊,这并州百姓吃的穿的,大军所需物资,哪一样不是要钱粮支撑?”

    邓芝倒也没有跟冯君侯讲那些客套话,他指了指案桌上的酒菜:

    “贤侄也看到了,就这些菜,已经算得上是并州官署最好的酒菜了,可不是我这个当叔父的不给贤侄脸面。”

    “而是这并州的府库里,实在早已空空如也,就连办个酒席,都要叔父自个儿掏腰包啊!”

    并州的情况,冯君侯当然知道。

    如果说,轲比能的部族,是支撑凉州挺进并州的粮草。

    那么支持大军从太原南下河东的粮草,有相当一部分是李憙亲自一个郡县一个郡县去跑收上来的。

    “敢情这一顿酒席不好吃啊,叔父这是要跟我哭穷呢?”

    冯君侯笑着摇了摇头:

    “叔父前些年也是镇守陇右的人物,想必也清楚,去年这一场大战,基本已经耗尽了大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粮。”

    “现在我还在为怎么恢复关中生产弄得焦头烂额呢,最多最多,我也就是能向朝廷申请,免去并州三年的赋税。”

    “除了军吏的必要开支,朝廷是真挤不出多余的钱粮了。”

    邓芝知道冯君侯说的是事实。

    关中与河东,这两处地方,哪一个不比并州重要?

    朝廷就算是有钱,那也会先用到这两个地方。

    不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是么?

    再说了,朝廷没钱,但有人有钱啊。

    “我自然知道朝廷没钱,但贤侄这不是来了么?”

    冯君侯一听,顿时就是一愣。

    哈?

    啥意思?

    “叔父,我也没钱啊。”

    邓芝“啧”了一声:

    “贤侄啊,我知道,你叫我这一声叔父,是看在维哲的面上,那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何以兄弟相称呢?”

    “当然是因为我们皆以忠义为先,义气相投啊。”

    放屁!

    邓芝心里骂了一句:

    这小文和果真是巧言令色!

    “对嘛,你们忠义为先,不都是为了兴复大汉么?兴汉会兴汉会,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朝廷没钱是朝廷的事。

    但冯君侯除了能向朝廷要钱,背后不是还有一个兴汉会么?

    兴汉会连南中那种鬼地方都能开出财源来。

    没道理并州反而比不过南中。

    现在冯君侯自己跑到并州来巡视,邓刺史断然没有白白放过这位撒钱郎君的道理。

    “贤侄啊,你也知道,这并州本就不是产粮之地,而且向来又是汉胡杂居,实是不好治理啊!”

    “若非有贤侄治理凉州的先例在前,我也是没有信心治理并州。”

    邓芝目光灼灼地看向冯君侯:

    “别的不说,若是贤侄能让兴汉会在并州多开几家工坊,再开几处草场,就算是帮了老夫的大忙了。”

    嗯?

    冯君侯面色不变,再次举起耳杯,又轻抿了一口。

    我来并州,是干嘛来着?

    哦,对了,邓良现在还在南中搞清查运动呢。

    兴汉会打算用关中的地换并州的地这件事情,现在还是机密,没几个人知道。

    想到这里,冯君侯又看了一眼陪坐在自己身边的李慕。

    嘿!

    都是老狐狸,没有一个是傻子。

    李总裁乃是大汉最有名的纺织巨头。

    她跟着过来了,说明兴汉会少说也是有某种意向的。

    而邓刺史此时说出这些话,其实就是暗示他已经看出了冯君侯的意图——至少是一部分意图。

    想通了这一点,冯君侯放下耳杯,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说道:

    “邓叔父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掖着藏着了。”

    邓芝大喜:

    “好,爽快!老夫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不知贤侄此番到来,准备开几个工坊啊?投入多少钱粮?”

    兴汉会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干的,只要眼不瞎的人,都大约能摸到门道。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招商引资,拉动经济,既能解决就业问题,又能解决地方财政问题。

    但知道门道归知道门道,关键是你得先有门路,得拉来投资。

    邓刺史这个时候就觉得,有个儿子在兴汉会,确实挺好的。

    “雁门塞外的平城旧址,吾欲建一座新城,矿场、草场、冶铁工坊、纺织工坊等不会少于三十个。”

    “五年时间内,计划投入三百万缗至五百万缗,不知叔父能从并州抽调多少人帮忙?”

    原来只想着能让兴汉会投几个工坊的邓芝,听到冯君侯的话,嘴里的酒一下子就喷了出来,失声叫道:

    “三百万缗!”

    冯君侯点头:“这是最低的数目,只多不少。”

    经过清查一事,兴汉会在大汉核心地区的扩张,注定是要受限制的。

    有些产业,该断则断,该卖则卖。

    正好拿到充裕的现金流,投入并州的新产业来。

    邓芝连胡须上的酒都顾不得擦,极其失礼地掰着有些哆嗦的手指头开始计算。

    大汉每年的赋税收入,大约是多少来着?

    有没有三百万缗?

    就算是分五年投入,那至少也有六十万缗。

    若是按五百万缗计,那就是一年百万缗!

    曹!

    兴汉会真入他阿母的有钱!

    一年就能拿出大汉赋税三成的钱粮!

    若不是知道兴汉会的大部分产业有皇家的股份,若不是眼前的人是心狠手辣的小文和,若不是兴汉会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向清廉为公的邓刺史,都差点忍不住起了抢劫之心。

    看向面容郑重的冯君侯,邓芝不得不冷静下来:

    “不知君侯要多少人手?”

    “自然是越多越好。”冯君侯指了指外头,“我知道邓叔父担心这些胡骑回来,会扰乱并州。”

    “但我也不妨跟叔父交个底,这些胡骑,连同他们的家属亲眷,约摸七八万人,我都会带到平城去安置,不会让他们留在雁门塞内。”

    邓芝一听,下意识就是松了一口气。

    大汉收复并州后,废曹操设立的新兴郡,复后汉并州诸郡。

    也就是说,太原与新兴郡重新合二为一。

    而西河郡,则是恢复旧地,顺着吕梁山一直延伸到北方,与九原故地相接。

    原本安置在太原与西河两郡的胡人,被冯君侯这么一征调,至少要被抽掉三成。

    而且这些人,还是直接由兴汉会供给钱粮,根本不用并州官府来操心。

    这一抽一减,并州刺史府的负担又要轻了许多。

    松了一口气后,邓芝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这么多胡人聚集在平城,贤侄可要小心了,可不敢出什么差错。”

    季汉劳力贩卖大头目微微一笑:

    “叔父请放心就是,这些人对新城来说其实不算多。到时候我还要将南乡的工程队,匠人,学堂都迁过来呢。”

    南乡搞了这么多年的产业,受限于资源,地理位置等原因,规模已经到了极限。

    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招人。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培养熟练工?

    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倒是邓芝一听到冯君侯这等打算,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贤侄不如直接就在晋阳对面再立一座新城好了,想要划多少地,我都允了!”

    听贤侄的意思,大有把半个南乡迁过来的意思。

    真要这样的话,把晋阳建成第二个南乡也没有问题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冯贤侄这等大手笔,是铁了心要在并州搞出一番大事业啊!

    想起自己一开始想要的那几个工坊啥的,小了,格局太小了。

    原本还想着问问朝廷是个什么看法。

    但一想到这个事可是为大汉开疆拓土,恢复旧日疆域,朝廷岂有不支持之理?

    “把那么多的胡人聚集在晋阳城,总归是不太让人放心。”

    冯君侯自然不可能在晋阳城旁边建新城,他微笑着解释:

    “放在平城就挺好,既受雁门塞所制,就算是出了问题,也有雁门塞挡着,不会影响到关塞内。”

    “所以叔父现在最紧要做的,就是赶快清查并州户籍,看看并州究竟有多少人口。”

    “好,没问题!”邓刺史满口应下,“包在我身上!”

    ps:关于兴汉会过于膨胀的话,诸君请莫要再提啦。

    身为上位者,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打手,指哪打哪,用得顺手无比。

    谁会在磨还没拉完的时候,就一天到晚地想着把驴杀了吃肉?

    更别说这头驴还被绳子栓着呢!

    外有强敌,内有世家,不想着去如何肢解。

    反而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琢磨着怎么除掉自己听话的爪牙。

    这不就是大送朝的完颜构么?

    怀有这种想法的,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这点眼界,这点气度,是真不配统一天下。

    真正看得长远的皇帝,哪个不是抓完兔子之后才开始杀猎狗?

    再说了,就算抓完了兔子,只要家里有肉,还可以让狗继续看家啊,又不是非得一定要杀。

第1093章 韭菜

    战乱年代,人口和户籍,肯定是一笔糊涂账。

    再加上曹操迁九原故地的人口入太原西河二郡,大多又是胡人,就更难以准确知道具体人口数目。

    关大将军从平城开始,先驱鲜卑人破关,后再驱五部匈奴入河东。

    后来统计的胡骑,共有三四万人。

    这个数目,正好能与曹操划分五部匈奴时的帐落对上。

    基本就是一骑对应一帐。

    但曹操干这事,那都是二十年前了。

    更何况,这三四万骑里,还有一部分是鲜卑大人泄归泥的族人。

    这么多年来,五部匈奴一直呆在并州境内,不用在草原上互相混战。

    怎么说人口也是应该会增长的。

    而且一个帐落,在很多时候,可不是只能出一个骑兵。

    再说了,胡人眼里,羊奴可不算人。

    这就是为什么在邓芝眼里,冯君侯迁走七八万胡人,也不过是占了并州三成胡人的理由。

    当然,也有可能是五成。

    但不管怎么说,从并州再抠出七八万的胡人,应该是能做到的。

    有资格陪坐的人,除了王平刘浑等,最下边还有刘猛刘豹等几个匈奴部帅。

    冯君侯与邓芝谈论让胡人迁至关塞之外的平城之事, 没有避开他们。

    他们这些部帅,听到冯君侯的打算, 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们当中, 有好多人, 都是曹操放弃九原故地四郡的时候,从九原故地迁至并州的。

    对于他们来说, 现在要从并州迁到平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或许说,能从雁门关塞内迁到关塞外, 说不得还会让有些人心里暗喜。

    事实上,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部族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准确的说,是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最基本的, 就是不要像被分成五部安置在并州时那样。

    一面要给中原守大门,防备鲜卑人南下。

    一边又要受魏人欺凌,妻女牛羊被人掠夺。

    这个时候, 冯君侯在胡人那里的名声与撒出去的票子就起了很大的作用。

    刘猛和刘豹等人, 在长安那里, 拿票子换回来了大量的毛料,红糖和酒类。

    只要票子的购买力坚挺,冯君侯的信誉就肯定坚挺。

    至于像九原屠戮鲜卑胡人的事情,匈奴人只会说杀得好。

    原先的奴仆骑到头上不说,还占了自己的老家故地, 换谁谁能心平气和?

    听说这些年来, 冯君侯可没少从凉州给鲜卑奴送东西。

    没想到这些鲜卑奴居然还敢巴蛇吞象,欲趁机进入关中劫掠长安。

    呸!

    咱大汉的旧都, 岂是这些鲜卑奴所能惦记的?

    当年族里的大人, 可是领了不少人前去长安扶助天子,与这些鲜卑奴相比, 谁是忠臣谁是逆贼,一目了然。

    当然,相信冯君侯是一回事。

    应该有的顾虑, 还是要有的。

    酒席过后,刘猛悄悄地去找自己的兄弟刘浑:

    “阿弟,我们族人,呆在太原也有二十载了,虽说我们族人的耕种本事, 比不过汉人。”

    “但这么多年下来, 就算是半耕半牧,也有了不少属于我们族人的田地。若是我们举族离开太原,那些田地怎么办?”

    刘浑刚刚在席间喝了一些酒,此时正沏了一壶茶,悠闲地饮茶醒酒。

    跟随君侯这么多年,这一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如今终于可以算是领军镇守一方。

    身份的提高,让刘浑也有了享用特供品的资格。

    刘浑让自家阿兄坐下,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再饮了一口茶,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阿兄自认比河东世家大族如何?”

    刘猛大惊:“这如何能比?”

    “冯君侯想要做的事情,整个大汉境内的世家大族都挡不住,更别说区区河东。”

    刘浑悠悠地说道,“河东郡多少世家大族,现在有几家能保住自己手里的田地?”

    “阿兄,你若真相信阿弟我,就不要心存妇人之仁,老是顾及那些不想迁走的族人。”

    刘猛面容有些讪讪:“原来阿弟什么都知道了。”

    刘浑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阿兄,这些年来,我在汉中陇右凉州等地,见过太多的事情。相信我,把族人迁去平城,以后他们会感谢你的。”

    “相反,若是错过了时机,到时候只怕就是要后悔莫及。至于族里的那些田地,有甚好心疼的?”

    刘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再看向刘猛:

    “若是阿兄寻不到门路,我可以帮阿兄搭个门路,全部高价卖出去。”

    “卖?”

    “不卖,难道送?”

    刘猛吃惊道:“谁能吃得下这么多田地?而且,有地的不止我们,还有别的部族呢!”

    刘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意味深长地一笑。

    太原郡为什么是并州的郡治?

    为什么是并州最核心最重要的地区?

    因为太原郡除了地势险要,同时还是并州最大的产粮地。

    没了太原郡,并州就什么也不是。

    君侯要在平城建新城,并不是凭空建起来的。

    这座新城,需要很多粮食,很多很多的粮食,才能维持它的正常运转。

    与之比邻的太原郡,恰好就是非常优良的产粮基地。

    而兴汉会,在耕种这方面,特别是那种大规模大面积耕种方面,有着无以伦比的技术优势。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当然,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看到自家兄弟的笑容,刘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信息。

    他试探着问道:

    “阿弟,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你就实话告诉我,这一次君侯让大伙迁去平城,可是……”

    说到这里,刘猛顿了顿,似乎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又似乎是有些不太愿意相信自己想到的事情。

    冯君侯一言九鼎,对胡人素无偏见。

    自己从长安运回来的好东西就是证明。

    再说了,君侯手里的票子,恐怕都能将自己族里的牛羊马匹都买下来了吧?

    又怎么可能会像魏贼那样,一天到晚只会惦记自己族里的那点东西?

    刘浑似乎是看出了刘猛的顾虑,他放下茶杯,加重了语气:

    “阿兄,我说了,是有人会出高价买下咱们部族里的田地,不是驱赶我们离开。”

    “粮食,茶叶,烈酒,红糖,只要阿兄开口,相信买地的人都能拿得出来。”

    “所以不用担心以前的事情会在君侯的治下出现,族人用田地换来的东西,相信会让大部分族人满意。”

    说到这里,刘浑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阿兄可以把这个看成是我们族里迁去平城的补偿,但我希望兄长能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

    “拿到好处,就赶快领着族人迁走。注意让族里的人明白一件事情,不要以为多拖时间就能多拿好处。”

    看到自家兄弟郑重其事地神色,刘猛这一回彻底听明白了。

    族人是一定要迁去平城的。

    但不是平白离开,会有补偿。

    “阿弟你放心就是,当年曹操把我们族人迁到太原,可没有给过我们什么好处。”

    “若是真的有人愿意出高价让我们迁走,我们又怎么可能借机抬价?”

    刘浑也不过多解释,只是点头:

    “希望如此。”

    凉州的胡人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后来么,原本可以有一些可以拿到好处的人,最后却变成了劳力。

    因为他们发现好处太容易得到了,所以就想着多要一些。

    刘浑跟随冯君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随着大汉这些年来的不断胜利,冯君侯对胡人的态度,就越发地明显起来:顺昌逆亡。

    要说好,那是真的好。

    抚诸部,分草场,各家不得擅自越界去别家的草场,减少了多少纷争?

    甚至还安排胡人进入工坊干活,大伙的日子明显好过了许多。

    但要说狠,那也是真的狠。

    凡不听话的,不是被灭族就是成了劳力。

    轲比能的数万精骑,说屠就屠了,眼都没眨一下。

    而自己现在的族人,老幼全部算上,怕也没几万。

    作为族里的小王子,他自然不愿意看到族人因为贪小便宜而惹得冯君侯大怒。

    冯君侯的这等做法,总是让刘浑想起传说中两汉天子对南北匈奴的态度。

    大汉之威,大概是已经刻进了南匈奴人的骨子里。

    刘猛没有刘浑那等见识,自然也就没有这些复杂的心思。

    他从刘浑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终于满意地站起身来:

    “此事事关重大,我这就去和族里的几位渠帅说一声,也免得到时误了大事。”

    “如此甚好。”

    既然决定了把太原与西河两郡的胡人迁至平城,冯君侯自然不可能在晋阳城就返程。

    他先让胡骑各自返回部族做好迁移的准备,然后又让刘浑领三千精骑,陪同自己出塞前往平城巡视。

    事实上,除去九原故地,并州最大的平原盆地,其实是雁门塞以北的平城盆地(即后世的大同盆地)。

    只是这个平城盆地,虽然也算是地势险要,但周围有太多有突破口,让北方的草原胡人可以随意进入。

    要不然韩王信也不至于轻易降了匈奴,高祖皇帝也不至于在平城附近遭到白登之围。

    所以平城盆地的地理环境,实是远不如有雁门塞守护的晋城盆地(即太原盆地)。

    大汉国力强盛的时候,也曾在平城的北方山口筑有关塞。

    但随着大汉国力的衰落,平城北边关塞只能废弃,重新在雁门一带的险要处再筑一道关塞。

    而广阔的平城盆地就只能送给胡人牧马放羊,同时让他们充当大汉边境的前沿。

    “阿郎,我们不是来巡视平城的么?怎么还继续向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冯君侯到了平城以后,根本没有在平城周围查看的意思。

    他仅仅是在平城停留了一天,然后就直接领兵继续向北。

    “细君且放心就是,我师门的书里,记载着从雁门塞到平城,地下全是煤炭的话。”

    “至于到底哪里最合适开采,我其实也不懂,等南乡的矿工到了,自会去查看再决定就是。”

    冯君侯笑着解释,“我这一次来,更多的,是想看看平城的北边。”

    “阿郎是想重新筑山口的关塞?”

    关将军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嗯,对。”

    当然,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去汉高祖皇帝被围的地方看看。

    去年经过平城的时候,时间紧急,根本就是匆匆而过。

    这一回过来,说白了,就是文人骚客的文青情怀发作。

    “现在大汉边境,除了幽州北边的辽东鲜卑与乌桓,怕是再没有什么胡人能威胁大汉边境了吧?”

    关将军有些不太明白:

    “若是重筑关塞,怕又是要费不少钱粮。”

    冯君侯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没有。”

    他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北方,“我与泄归泥谈过,他跟随轲比能逃往大漠北边,曾遇到过高车人。”

    “高车人?”

    关将军闻言,不禁有些不明所以,“高车人又是什么?”

    “比鲜卑人更北的胡人,他们喜欢用牛马架着车轮高大的车子在草原上行走,所以被鲜卑人称为高车。”

    “当年北匈奴没了,鲜卑人就从北方过来,占据了大漠。”

    “现在鲜卑人势力渐弱,北边的高车人肯定也会南下的。”

    随着小冰河时代持续,北方的胡人只会越发地蜂拥南下。

    说白了,只要大汉没有把北方草原纳入管理,北方草原上的胡人,就会如同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而就算是冯君侯知道这一点,也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毕竟大汉的人口基数现在就这么点,能守住原有疆域就算是大幸。

    最重要的,是生产力就在那里摆着。

    只有把生产力提升到某一个高度,同时形成足够的产业阶层人数,让大汉产生质变。

    大汉才有能力把草原纳入有效的管理,否则的话,是没有办法突破大自然定下的游牧与农耕分界线的。

    关将军没有那么高远的眼光,但她对冯君侯的判断从来都是深信不疑。

    此时一听到冯君侯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眼睛一亮:

    “这么说来,平城的新城,岂不是有源源不断的劳力?”

    此话一出,非但是李慕猛地睁大了眼。

    就是冯君侯都有些惊恐地看向关大将军。

第1094章 遛驴

    登上白登山,感受了一下高祖皇帝当年被匈奴数十万大军围困的窘境。

    然后冯君侯没有返回晋阳,而是出了山口,继续向北,然后折向西边。

    看到自家阿郎完全就是反着走自己去年进军的路线,关将军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与冯君侯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关将军早已是摸透了此人的心思。

    此时察觉到他的古怪,顿时就起了疑心:

    “阿郎,不是说要在平城投三百万缗?怎么不多呆一些时日,也好了解一番?莫不是你在骗邓刺史?”

    八月下旬准备进入九月的草原,已经有了隐隐显现出些许秋意。

    微风在远黄近绿的草地上吹起一片银色的波浪。

    骑在马上的冯君侯,正在极目远眺,欣赏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

    听到关将军的话,转过头来,笑道:

    “细君何出此言?我只说了要在平城建一个新城,可没说那数百万缗全部用在区区一个平城新城上。”

    整个大同盆地,甚至再加上南边大半个太原盆地,地底下几乎全是煤。

    煤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要先找到铁矿。。

    兴汉会又不是做慈善的,肯定是要看到有利可图才会投钱。

    要不然,别说他这个兴汉会的会首不好向兄弟们交代。

    就算是天子来了,也不能让人跑到边塞白白出钱筑城不是?

    自己这一行人,又没有专业的矿工,不懂得怎么找矿。

    多呆有什么用?

    再说了,并州刺史府想要赚这笔钱,可不是坐在那里干等就行了。

    要不然,这钱也太好赚了点。

    关将军听了冯君侯的解释,心里的就更疑惑了:

    “既如此,为何阿郎不及早做回头,快些派人来并州寻找铁矿?”

    冯君侯看了看关将军迷惑不解的神色,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李慕也是垂首抿嘴。

    关将军看到二人如此,剑眉顿时就是一挑。

    “细君莫要生气。”看到关虎女的神色不对,冯君侯连忙安抚道, “这行军打仗之事,我远不如细君。”

    “但若论起这生意一道, 细君可是远不如我。”

    “生意?”

    冯君侯点头:

    “兴汉会与邓刺史之间, 可不就是一门生意?邓刺史想要政绩, 兴汉会想要图利。”

    “现在是邓刺史想要兴汉会出钱帮他提高政绩,那细君觉得, 谁会更着急?”

    关将军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在妾看来,双方都着急。”

    冯君侯一怔。

    关将军瞟了冯君侯一眼:

    “兴汉会没能从关中拿到太多的好处,那肯定是着急着要从并州这里拿到补偿。”

    “邓刺史年纪也大了,估计并州刺史就是他最后一任在地方上任官了,再过几年, 按他的年纪, 多是就要回朝堂了。”

    如今连丞相都去世了, 老臣已经没有几个了。

    “以邓刺史的资历, 若是未来几年能在并州做出政绩来, 未必没有资格冲一冲三公之位, 所以他也着急。”

    冯君侯听到关将军的话, 大是赞许地挑起大拇指。

    关将军看到冯君侯哪些,心里暗自得意。

    第一句话, 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不过关于邓芝的话, 却是张小四跟她分析的。

    毕竟限制兴汉会关中圈地, 冯府正室大妇对张小四很是横眉竖眼了一阵。

    张小四还没有正式嫁入冯府, 再加上心里有愧,不得不暂时伏低做小。

    临行前, 很是讨好地给关大将军分析一番并州刺史的处境, 以示自己的清白。

    “所以阿郎是在与邓刺史比谁能沉得住气?”

    “非也, 非也。”冯君侯摇头晃脑,“我不是说了嘛, 这本就是兴汉会与邓刺史之间的一门生意。”

    “生意嘛, 自然是货比三家才行。”

    关将军皱眉:“何意?”

    冯君侯指了指西边:“细君知道五原郡(即后世包头)那里有什么?”

    “什么?总不能是铁吧?”

    冯君侯一拍大腿:“对极!五原郡的阴山脚下,有一大片铁矿。”

    原本只是跟在旁边倾听的李慕, 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都忍不住地抬头看来。

    “平城有煤, 五原有铁?”

    关将军下意识地回过头, 看了看身后, 平城早就不知在多少百里之外。

    她有些吃吃地说道:

    “那, 这也……这也太远了吧?到时阿郎如何用平城的煤冶炼五原的铁?”

    冯君侯嘿嘿一笑:“谁说我要用平城的煤炼五原的铁?”

    关将军更不明白了:“那平城……”

    “平城的煤炼的是并州的铁,五原的铁,自然是用九原的煤来炼。”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后世的太原、大同、包头,这三个地方,都是工业基地城市。

    所谓工业基地城市,煤铁是必不可少的。

    太原与大同的煤矿比铁矿出名。

    包头则是铁矿比煤矿出名。

    包头的铁矿,是出了名的量大易开采。

    别看冯君侯惊骇于关将军“源源不断的劳力”的想法。

    但若是当真能在五原郡附近找到煤矿,冯君侯说不得就要“真香”。

    非得按关大将军的主意,把九原周围的胡人都抓来当矿工不可。

    只要人力足够,到时候光是并州一州的钢铁产量,就能碾压整个大汉。

    唐山能瞒钢铁产量,本侯就瞒不得?

    更重要的是,太原与大同的煤矿质量,远比蜀地汉中的煤矿质量要高得多。

    若是能在并州找到无烟煤,那就是赚大发了。

    就算是找不到无烟煤,找到高质量的动力煤也不错啊!

    要是能把现在的冶铁技术再改进一下,说不得就能直接炼出钢来。

    就算不能直接炼出钢,用高质量煤冶炼出的铁,质量也要高出中原内地的铁一大截。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简直就是开挂神器。

    真要能梦想成真,大汉将士人人都一把百炼刀或者斩马刀,那就是指日可待。

    想想看,相互厮杀的双方,大汉将士人人披着着五原产的铠甲,挥舞着并州产的神兵利器。

    敌人砍到大汉将士身上,不过是一道白印。

    而大汉将士砍到对方身上,直接就是“哧啦”一大道口子给人家放血。

    那场面,太美不敢想像。

    以前有一汉当五胡,将来有“一汉当五贼”,何其爽哉?

    无论是太原盆地还是河套平原,只要开发出来,都可以变成产粮区,能够给工业提供足够的粮食。

    这才是土地生产财富的有效利用。

    关中那点地,朝廷和皇家想要?

    给给给!

    才值几个钱!

    想到这里,冯君侯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只要把五原郡有铁矿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急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邓刺史。”

    虽说九原都督府理论上也属于并州,但若是出了政绩,霍弋肯定要占首功。

    再说了,霍弋可是皇宫里出来的人。

    只要背景够硬,上司也不敢轻易漂没功劳。

    若是没有背景,那大概率就只能看别人的背影。

    霍弋是天子的人,哪个敢抢功?

    邓芝最多是跟在后面沾个光。

    沾光的功劳,可不足以支持他出任三公之位。

    得知冯君侯原来是这个打算,关将军想要板个脸,最后还是忍不住地跟着笑起来:

    “邓刺史好歹也是邓维哲(邓良)的大人,若是邓维哲知道你连他的大人都要算计,到时候会怎么想?”

    “喛,细君你这话就不对了。”冯君侯摆了摆手,“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我好歹都许诺数百万缗出去了。”

    “邓刺史既然是维哲的大人,那就更应该在这个事情上多多出力才是,这可是互赢的好事。”

    相比于冯君侯携美逛草原,邓刺史得知冯君侯没有从平城返回,而是继续领兵进入草原后。

    当场就是有些失态:

    “君侯说了要去九原故地看看?”

    “回将军,正是,君侯说了,五原郡可能有铁矿,他要过去看看。”

    “铁矿?”邓芝一听就急了,“他怎么知道五原有铁矿?”

    没道理啊!

    九原故地那边,数百年来都是大汉留给南匈奴看门的地方。

    那鬼地方真要有铁矿,大汉会怎么可能放心留给南匈奴?

    数百年来都没人知道的事情,冯君侯是怎么知道的?

    莫不成他当真是鬼王,能透阴阳而知晓世间之事?

    这些疑问只是在邓芝的心里一闪而过。

    因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朱将军,你看,这个……”邓芝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面有为难之色,“真是不凑巧。”

    被称作朱将军的人,正是从东吴不远数千里赶来的朱据。

    此人乃孙权女婿,曾被孙权称赞“文武兼备”。

    可惜的是,前几年因为受到隐蕃事件的牵连,被免官禁足在家,直到去年才重新恢复官职。

    他这一次正是受了孙权的委任,前来大汉学习骑军战法。

    没曾想从建业坐船到荆州,又从荆州乘船去永安,从永安经锦城,然后从锦城北上去汉中。

    到汉中,大汉天子很遗憾地告诉他,冯君侯现在要镇守关中等地,不能轻离。

    所以你想要见他,只能自己去长安。

    大汉丞相去世了嘛,大汉最富盛名的冯名将镇守要害之地,可以理解。

    于是朱据拜别了小胖子,离开汉中,北上长安。

    哪知到了长安,他才拿出汉吴两国皇帝的诏告,就被告知冯君侯去河东巡视了。

    长安主事人张大秘书告知朱据,上党事急,所以冯君侯已经去了河东督战。

    战事要紧,这个也可以理解。

    于是朱据又折向东边渡河,到了河东,汉国征西将军姜维很抱歉地告知:冯君侯已经北上并州巡视了。

    并州初定,巡视以定人心,可以理解,于是朱据只能继续向北追去。

    现在并州的邓刺史告诉他,冯君侯领军进入了草原……

    整整数月以来,朱据走水路,走山路,也曾骑马走过官道。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又从西向东,没有上万里,也有数千里。

    好端端的一个世家子美男子,活生生走成了一个满脸胡须拉渣的邋遢男。

    此时从邓芝嘴里得知,自己马不停蹄地赶来晋阳,居然还是没有追上冯君侯,情绪差点就是崩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满嘴的飞沫从嘴里喷出,直接沾到几个月没有好好打理过的胡子上。

    朱据浑身哆嗦,不敢置信地看着邓芝:

    “邓刺史,冯君侯……莫不是故意在躲我吧?”

    邓芝看着一身尘土,满面沧桑的朱据,此刻的心里也是在嘀咕:

    莫不成冯君侯当真是不想教吴人骑战之法,所以故意躲着不见?

    只是嘀咕归嘀咕,身为大汉重臣,邓刺史就算是知道这个事情是真的,他也不能承认:

    “朱将军,你多虑了。你是不知,大汉初复关中并州等地,万事乱如麻,再加上东面又有强敌窥视。”

    “冯君侯受大汉天子所托,镇守要地,岂能掉以轻心?”

    “前些日子,上党贼人据险不降,君侯又是派出魏老将军,又是亲自领兵去河东策应,这才拿下上党。”

    “上党初定,冯君侯都没有时间前去巡视,就直接北上晋阳。”

    “他在晋阳也没呆几日,根本没来得及歇息,就立刻出塞去了,可见其肩上责任之重。”

    听到邓芝的话,朱据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这冯明文,确实是个人物。

    诸葛亮死后,此人非但能让局面尽快安定下来,甚至还能派兵攻取上党。

    上党一下,整个并州已经算是落了汉国的手里。

    自己进入关中以后,这一路虽是匆匆赶路,但沿途可以看到不少地方已经开始恢复生产。

    可见此人无论是用兵还是治民,皆有非常手段是也。

    只是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的遭遇,朱据心里又是有些悲愤:

    听闻此人素来有鬼王之称,吾早就料到非好相与之辈,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难缠程度。

    一念至此,朱据心里就越是不服气,心里就越是要见到此人不可:

    “邓刺史,敢问能否派人陪吾一起出塞,进入草原?”

    “万万不可!”邓芝一听,吓了一大跳,连忙否定了朱据这个傻大胆计划。

    “朱将军有所不知,塞外与汉地大不相同。就算君侯在胡人那里大有名声,也是要带着精兵猛将,才敢出塞巡视。”

    “若不然,塞外胡人,看到将军人少,常会化成马贼,仗着熟悉地形,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让人防不胜防。”

    上党已下,想来幽州冀州的魏贼,此刻也没有胆量越过太行山前来挑衅。

    所以就算冯君侯带走三千精骑,让并州兵力略有吃紧,但也不算太大的事情。

    但若是为了护送朱据再派出人马,那就真是要了邓刺史的老命了。

    他可不敢这么赌。

    朱据会不会在草原上遇到马贼他不关心,但并州要是没有足够的兵力,那可是大事。

    “再说了,就算是我派出人马,陪同朱将军出塞,先不说没有熟悉路途的探子,会不会在大漠上迷路,就是朱将军,最后也未必能追上冯君侯。”

    朱据皱眉:“为何?”

    若是不邓芝当年出使吴国,得到了吴国君臣上下的一致称赞,人品还算是过硬。

    只怕此时朱据就已经在怀疑邓芝是伙同冯鬼王阻止自己。

    “朱将军莫急,且听我道来。从五原郡到关中,有一条大道,名曰秦直道,乃是秦始皇时所修。”

    “如今虽已有数百年,可能多有损坏,但仍可行军。”

    “若是我猜得不错,冯君侯在巡视完九原都督府之后,应当要从五原顺着秦直道南下,经上郡回长安。”

    这样吗?

    朱据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当真如此,那就是说,我又白白绕了一个圈?

    想起自己白跑了这么远的路,朱女婿不禁就是有些暗恨:

    入他阿母的冯鬼王……这是在遛驴呢?

第1095章 人心思变

    建兴十五年八月,上党陷落的消息传到许昌,魏国大将军曹爽大怒。

    以冀州刺史孙礼援助上党不力,导致上党陷落为由,罢了孙礼的官职,贬为庶人。

    然后曹爽又意欲让同乡桓范接任冀州刺史。

    而且桓范性情暴烈,虽有才干,却又常恃才凌人。

    夏侯氏被曹叡猜忌后,夏侯楙被曹叡召回洛阳,桓范以征虏将军、东中郎将的身份,使持节接替夏侯楙都督青、徐诸军事。

    任内与徐州刺史邹岐有房屋纠纷,曾意图用使持节的职权斩杀郑歧。

    桓范得知曹爽有意让自己出任冀州刺史而不是冀州牧。

    而原冀州牧吕昭乃是镇北将军,而自己连个将军号都没有。

    桓范认为自己是受到了侮辱,谓其妻仲长氏曰:

    “我宁在朝中当九卿,向三公长跪耳,不能为吕子展(即吕昭)之下也。”

    孙礼之前的冀州牧吕昭,出仕在桓范之后,且桓范自认才高于吕昭。。

    如今曹爽让他到冀州任职,官职却是连吕昭也比不过,这让他如何能服气?

    桓范的妻子仲长氏颇有见识,劝他说道:

    “君前在东督青、徐二州诸军事,欲擅斩徐州刺史,众人谓君难为作下。”

    “今大将军以君为同乡,故而令君出任冀州刺史,实乃信君是也。而君复羞为镇北将军之下,是复难为作上也。”

    “若君上下皆难为,日后何人愿意与君作同僚?”

    桓范本是向自己的妻室抱怨几句,没曾想妻室竟是说出这番话来,直接就戳到了他的痛处。

    性格暴烈的桓范在恼羞成怒之下,当场就是大骂道:

    “汝不过一妇人耳,知道什么?”

    骂毕,犹是不解气,直接就是转身拿下墙上挂着的佩刀,反手拿刀, 以刀柄向着仲长氏的腹部打去。

    仲长氏没有想到桓范竟是说打就打。

    一时没有防备之下,腹部当场就被刀柄撞了个正着。

    只听得她惨呼一声, 被撞倒在地。

    同时以手捂住腹部, 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

    桓范本还想打第二下, 但看她这个模样,不好再次下手, 于是哼了一声,直接转身就走。

    仲长氏伸出手,想要叫住桓范, 张了张嘴,却似是被耗尽了力气,最终竟是叫不出声来。

    直到桓范离开之后,仆妇这才敢过来扶起主母。

    “夫人, 你流血了!”

    扶起范妻的仆妇看到主母下身襦裙竟有血迹渗出,不禁惊呼。

    范妻捂着腹部,有气没力地说道:

    “快,叫医工……”

    还没言毕,就晕了过去。

    原来范妻已有了身孕, 桓范这一击,非但让她堕胎流了产, 同时还导致血崩不止。

    不过两日,范妻就血崩而亡。

    桓范借口处理亡妻丧事,拒不去冀州上任。

    尚书选曹郎许允得知此事后,前去劝说曹爽道:

    “桓元则(即桓范)出仕在吕子展(即前冀州牧吕昭)之前, 且才干远超吕子展。吕子展以镇北将军身份, 出任冀州牧。”

    “而大将军却让桓元则在吕子展之后出任冀州刺史, 更无将军号。”

    “大将军此举,不啻告知世人,在大将军眼里, 桓元则远不如吕子展, 此非用人之道。”

    曹爽此时正是收买人心之时,许允乃是出身冀州许家,与清河崔氏不相上下。

    而桓范则是出身谯郡龙亢桓氏,同样是地方大族。

    而且桓范虽然不像台中三狗那样与曹爽关系亲密, 但作为曹爽的同乡, 却同样是受到曹爽的信任。

    曹爽拉拢桓范,实际上是在拉拢桓氏,也是在巩固自己的老家地盘。

    这就是他为什么想要让桓范去冀州的原因。

    此时曹爽一听到许允的话, 这才恍然大悟,于是问道:

    “桓元则有大才,吾早知矣,没想到他不去冀州,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那吾当如何是好?”

    “河北之地,素来是由镇北将军出任。吕子展既归朝,自是不好再任镇北将军,可让他另任他职。”

    言外之意,就是至少不能让桓范屈于吕昭之下。

    曹爽闻言,点头道:“言之有理。”

    于是他重新启奏天子,让桓范迁镇北将军,领冀州牧。

    桓范得到任命之后,果然如许允所料那般,动身前往冀州上任。

    曹爽得知桓范接下了冀州牧一职,高兴对许允说道:“一切如君所料。”

    许允谦虚道:“允不过是恰好知晓桓元则所思罢了。”

    为何许允知道桓范的想法?

    不过是因为许桓两人乃是世交好友。

    早年许允娶卫尉阮共之女为妻,拜完堂入洞房后,许允这才发现阮氏女奇丑无比,吓得他连忙跑出新房,不敢呆在里面。

    许家诸人深以为忧,但无论怎么劝说,许允就是不肯再踏入新房一步。

    后来桓范来访,阮氏女得知后,高兴地说道:“桓郎来访,吾则无忧矣,彼必劝阿郎入新房。”

    桓范在得知许允新妇之事后,果然劝说许允道:

    “阮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既嫁丑女与卿,事当有因,卿宜察之。”

    许允听了桓范的话,当晚果然再次进入新房。

    只是当他看到新妇的容颜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拔腿又想向外跑。

    阮氏女知道若是让他再跑出去,这辈子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让他回头了。

    于是她眼明手快地拽住许允的衣服,死活不让他跑出去。

    许允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跑成,于是只得问道:

    “妇有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卿有其几?”

    阮氏女回答道:“新妇所乏唯容尔。然士有百行,君有几?”

    许允心道吾年少就名传冀州,难道汝不知耶?

    于是回答道:“吾百行皆备。”

    阮氏女伶牙俐齿地反驳道:“夫百行以德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谓皆备?”

    堂堂名士许允,竟是被新妇问得哑口无言。

    再想起好友桓范的劝说,他登时就醒悟过来,不由地对自家细君刮目相看。

    于是嘛,当夜就在新房睡下。

    早年许允曾任吏部郎,期间举荐了不少同乡为官,有人向曹叡告发,说他任人唯亲,曹叡于是派虎贲去逮捕他。

    事情紧急之下,阮氏女顾不得穿鞋,光着脚就跟着跑出来,对许允说道:

    “明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

    许允点头会意,见到曹叡之后,面对皇帝的质问,从容回答道:

    “臣之乡人,臣最是了解不过。请陛下派人检校称职与否,若不称职,臣受其罪。”

    曹叡检校之后,果如此,于是乃释。

    再看到许允衣服破旧,更赐新衣。

    许允被抓走后,许府上下皆是号哭不已,唯有阮氏女神态自若,安慰众人道:

    “莫要担忧,阿郎一会儿就能回府。”

    然后又亲自下厨煮了粟米粥。

    粥熟之后,许允果然回到府上。

    此事过后,阮氏女彻底赢得了许府上下的敬重。

    许允更是每在遇事不决的时候,都会与阮氏女相商。

    这日,阮氏女看到自家阿郎下值回来,极是高兴的样子,不由地问道:

    “阿郎今日何以如此高兴?”

    许允帮自己的好友升了官,又不能大肆宣扬,正憋得难受。

    此时听到自己的细君问起,自然是趁机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哪知阮氏女听了,却是叹了一口气。

    许允见此,不禁有些奇怪:

    “细君何以如此?”

    阮氏女说道:

    “依妾看来,桓郎在家避仕不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郎此举,却是把他推了出去,以后为报大将军之恩,桓郎君只怕要竭尽全力助大将军了。”

    许允有些不太明白:

    “大将军乃是先帝所定下的辅政大臣,元则与大将军又是同乡,自然是要助大将军,这有何不对?”

    阮氏女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了一句:

    “大魏的辅政大臣可不止大将军一位。”

    许允闻言,登时就是一个激灵,然后定定地看向阮氏女:

    “细君这话是何意?”

    “阿郎以为,以大魏与汉国相比如何?”

    许允下意识地就是回答:

    “大魏据天下正中,代表天下正统……”

    阮氏女顿时冷笑一声。

    许允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看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偷听,这才讪讪道:

    “汉魏两国,将来谁能一统宇内,谁能知之?”

    阮氏女再次冷笑:

    “关中一战后,天下大势已定,阿郎又何须自欺欺人?”

    许允大惊失色:“细君慎言!”

    “你我夫妻一体,何须遮掩?”阮氏女面不改色,“大魏据天下正中,已有数十载,然则为何这些年来,屡败于汉,连丢三州之地?”

    许允顿时哑然。

    “大魏坐拥十州之地,犹不能灭唯有一州之地的汉国。如今不过七州之地,难道反而能打败有四州之地的汉国?”

    许允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

    “以七州对四州,优势仍在大魏。”

    阮氏女又是一声冷笑:

    “若是司马太傅与曹大将军,二人能合力辅佐天子,齐心抗贼,阿郎此话,尚有可信之处。”

    “然则大魏现在人心涣散,两位辅政大臣之争,虽未摆在明面,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二者将来难以相容。”

    “故而魏汉两国之争,莫说是七州对四州,说是三州对四州亦不为过。”

    若是许允如同桓范那般脾气暴烈,听到阮氏女这一番戳心窝的话,万一拉不下面子,说不得就要再上演一出怒而杀妻的好戏。

    只是许允素来敬重阮氏女,他亦知道阮氏女说的是事实。

    再加上她对自己举荐桓范看似不太看好。

    于是低声下气地请教道:

    “那细君的看法是?”

    “妾的看法有二:若汉国先出兵向东,占据河北洛阳,桓郎君能逃过一难,则可安也。”

    “但若是汉国尚未出兵,大魏两位辅政大臣就先分出胜负,则桓郎君怕是有牢狱之灾。”

    许允大惊:“为何?”

    “以桓郎君与大将军的关系,就算是丢了河北之地,桓郎君最多不过是丢官而已。”

    “而两位辅政大臣相争,阿郎以为,谁会胜出?”

    许允犹豫不能言。

    “阿郎不敢言,那就由妾来说。大将军初掌大权,就如此放纵,只怕迟早会失去人心。”

    “司马太傅身为四朝老臣,声望过人,又掌精锐之士,只待时机成熟,登高一呼,大将军何以当之?”

    “大将军身为宗亲,就算失去辅政之权,犹可为富家翁,但依附大将军之人,怕是难逃清算。”

    “故而妾才言,若局势真如妾所言,桓郎君恐有牢狱之灾。”

    许允身在尚书台,自是知道“台中三狗”为谋私利,不惜轻易改变法度,已经开始有人心生怨恨。

    许允平日虽也觉得有些不太妥,但还未往深处想。

    此时一听到自家细君的分析,登时冷汗直冒。

    他失声叫道:“真要如此,那吾不是害了元则?”

    他后悔地一跺脚,“不成,吾得写信给元则,让他辞了这冀州牧才好!”

    阮氏女一看,连忙拦住他:

    “不成,桓郎君一直不忿自己屈于吕昭之下,如今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又岂会轻易听从阿郎之言?”

    “阿郎此番去信,怕是非但不能劝阻,反而让他心生嫌隙。”

    许允想起前些年,自己好友督青徐两地的时候,就被徐州刺史告发而免官。

    后虽又被举荐为兖州刺史,但因为与吕昭的矛盾(原冀州牧吕昭乃是兖州人士),在兖州亦是不太得志。

    如今好不容易熬了过来,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不可能轻易放弃。

    想到这里,许允不由地连连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阮氏女见状,反过来安慰他道:“此不过是妾的猜测而已,阿郎何须如此?”

    许允坦然承认道:“细君每言必有见地,吾安得不担心?”

    他看向阮氏女,“倘若将来当真如细君所言,吾当何以救元则?”

    “倘若阿郎相信司马太傅能胜出,何不趁早取得太傅的信任?若是能在太傅面前立下功劳,何愁没有机会救人?”

    这不就是提前站队么?

    许允听到阮氏女的建议,又开始犹豫起来。

    在这个时候站队,可以说是以自己后半生政治生涯为赌注的豪赌,容不得有一丝错误。

    “让吾好好想想。”

    “汉国取得关中不足一年,太傅与大将军也还没有撕破脸皮,阿郎至少还有数年时间,不用着急。”

第1096章 试探

    注:许允之妻阮氏女,是历史四大丑女之一,与黄帝之妻嫫母、齐宣王的王后钟无盐、梁鸿之妻孟光(举案齐眉的那个)齐名。

    四大丑女要么品行过人,要么才智过人,无论是命运还是婚姻都要比四大美女要好得多。

    命运最差的阮氏女,也能早料到自家丈夫晚年会因政治斗争而有性命之忧。

    但她在司马师和钟会的眼皮底下保住了许允的两个儿子,史上称钟会才智输于此女。

    以下是正文:

    阮氏女认为大魏两位辅政大臣相争,大将军必不如太傅,所以她建议许允提前投靠司马太傅。

    要说许允没有丝毫心动是假的。

    事实上,司马太傅的次子司马昭在洛阳的时候,因为许家是河北世家,所以也曾拜访过许府。

    但眼下天子与大将军同在许昌,说白了,就是大魏天子在大将军的控制之下。

    而太傅不过是有空有辅政之名,控制了一座有名无实的大魏都城罢了。

    无论怎么看,现在都是大将军占了上风。。

    所谓的人心,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虚无飘渺——所谓人心难测,不外如是。

    再说了,谁又知道司马太傅在洛阳是怎么做的?

    万一他的所作所为,与大将军也差不多呢?

    正是因为有了太多的顾虑,所以许允这才没能立刻下定决心。

    就在许允有些患得患失的时候,许昌发生了一件大事。

    汉国降人杨仪供出了潜伏在大魏内部的细作。

    一时间,许昌刺奸四出,抓捕汉国细作。

    不过半月之间,就有十数人被处死。

    许昌街头几乎每天都有人被砍头示众。

    受到此事牵连而被抄家者,亦有十余家。

    其中不但有普通百姓,亦有官府小吏,更有军中校尉。

    一时间,许昌人人自危。

    这个时候,廷尉高柔看不过眼了, 直接站了出来,劝说曹爽道:

    “清除细作, 本是为了让大伙更安心。而眼下的清除细作的举动, 却是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恐慌, 此非除奸之本心。”

    “更兼有人借机牟取私利,不惜扩大罪名, 又不经过廷尉,自行定罪名处死犯人,此乃扰乱朝廷法度之举是也。”

    高柔初随曹操时, 就曾任过刺奸令史,乃是四朝老臣。

    从曹丕时就开始任廷尉,不但明于法理,而且极为坚持原则, 到现在已有十五年之久。

    当年曹丕因对御史中丞鲍勋有宿怨,借有小过失而要枉法诛杀他,高柔据理力争,坚决不允许。

    最后曹丕不得不把高柔调走,趁机杀了鲍勋,这才又重新把高柔调回来。

    此时高柔看到不但刺奸被滥用,就连给犯人定罪名这个本属于廷尉的权利, 都被曹爽的亲信剥夺,心里自是恼怒不已。

    莫说是先帝,就是文皇帝,想要杀个人, 都要把老夫调走才能如愿。

    尔等小辈,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实是欺人太甚!

    曹爽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 他就算是再蠢, 也知道这个时候, 不能在明面上得罪像高柔这等声望极高的老臣。

    于是他接受了高柔的劝谏, 并且道歉道:“是吾没有注意, 幸得高廷尉提醒。”

    许昌的这一场风波,这才停了下来。

    只是许昌的细作抓完了, 但在杨仪所供出的名单里,仍有一些人, 没有被揪出来。

    这些漏网之鱼,不在许昌, 而在洛阳。

    其中有一人,乃是汉国已故丞相亲自所派, 姓郭名模,如今已官至参军,正在司马太傅麾下军中任职。

    曹爽为了示其能,同时也是为了耀其功,欲派人前往洛阳,特意向司马太傅通知此事。

    只是事到如今,朝中已经有不少明眼人看出来了:

    洛阳的司马太傅与许昌的曹大将军,两人似乎是貌合神离。

    在这种这让看不清局势的时候,一般人自然是尽量远离二人可能存在的纷争。

    而派去洛阳的人,身份既不能太低,而且最好还有一定的名气。

    有名气的人,又正是曹爽拉拢的对象,不好太过强迫。

    曹爽自己手底下的忠实亲信,如台中三狗,被他视为左右臂膀,不愿意让他们远离。

    万一到了洛阳,被司马太傅扣下,那乐子可就大了。

    故而前往洛阳这个事情,一时间竟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就在曹爽寻思人选的时候,许允瞅准机会,主动站了出来。

    此时的许允,乃是尚书选曹郎,出身河北大族,年少就名传冀州。

    可以说,身份不高不低,名气也算不错,最是合适不过。

    更重要的是,许允不算是曹爽的亲信,但他又曾献计,让曹爽同乡桓范前往冀州。

    在曹爽眼里,许允也算是可信任之人。

    于是他立刻答应了许允的请求。

    许允接下出使的任务后,没有丝毫的拖延,回到自己的府上,与自家细君说了此事后,第二天就出发向洛阳而去。

    许昌距洛阳有近四百里,走陆路的话,就算是骑马,少说也要**日。

    幸而许昌乃是魏国五都之一(即许昌、邺城、洛阳、长安和谯)。

    文皇帝与先帝更是经常往来洛阳与许昌之间。

    故而两地之间,非但有坦途官道,更是把连接两地的颍水开通成运河,作为御船航道。

    有了这条水路,两地之间往来,就方便了许多。

    待许允带着数名随从来到洛阳城外时,早有车驾在等候。

    远远就有人迎接上来,热情地打招呼:“许君,好久不见。”

    许允一看,此人正是在许昌里曾去自己府上拜访过的太傅次子,司马子上。

    “见过司马郎君。”

    许允看到司马昭过来,连忙行了一礼,“真是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到司马郎君。”

    司马昭哈哈一笑:

    “当然巧,因为我在这里恭侯许君多时了。”

    许允一听,大是意外:

    “司马郎君竟是在这里等我?”

    “当然。”司马昭牵起许允的手,亲热地说道,“得知许君要来,大人早早就派了我等候。”

    “前面在许昌时,虽然曾拜访过许君,但却未能深入交谈。如今许君来到洛阳,那可好好多呆几天,也好让我多尽些地主之谊。”

    听到司马昭的这些话,许允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司马太傅居然派了自己的儿子在城外迎接自己。

    再想起司马昭在许昌登府拜访时,自己也不过是与之泛泛而谈,没想到自己来到洛阳,对方竟是如此热情。

    “太傅实在是折煞允了。”

    “许君莫要客气,请。”

    司马昭领着许允进城,一直来到太傅府门前,举目看去,发现又有一人站在府门外等候。

    “子上,来人可是许君?”

    “正是。”

    司马师走下台阶,对着许允连连作揖:

    “哎呀,许君,你终于到了。大人一直在等着你呢。”

    许允又连忙还礼。

    在司马家两兄弟的热情拥簇下,许允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司马太傅故意做出的礼贤下士。

    但凡事就怕对比。

    想起许昌曹爽的种种作为,看似也是在收买人心。

    但收买的,不过是亲信的人心。

    许允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再想起自家细君的建议,许允心里就更是有些动摇起来。

    一路走进太傅府,许允发现,虽然太傅控制着整个洛阳城,但是太傅府并不像将军府那样,极尽奢侈之事。

    反而是没有看到太多的奴婢,更显得府上清幽安静,颇有在洛阳大街闹中取静的意思。

    来到客厅,在拜见司马懿分主客坐下之后,司马太傅第一句话就是问道:

    “不知天子可还安好?”

    许允连忙又是站起身来:“有劳太傅关心,天子安好。”

    司马懿见此,伸手压了压,示意道:

    “坐坐坐,听子上说,他在许昌的时候,上府拜访他人,多有被人拒之门外,像许君这般迎接他进入府内的,可不多见啊。”

    “老夫在此,多谢许君对他的照顾。”

    “不敢不敢!”许允连忙说道,“太傅还是唤我士宗吧,二郎君在许昌里,其实并没有受允的照顾,允可不敢居功。”

    “士宗实乃实诚君子是也。”

    寒喧过后,许允这才把此行的目的跟司马懿说起。

    司马懿听完许允所言,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此事。

    但见他点了点头:

    “此事吾已知矣,大将军辅佐天子,实是用了心了。”

    许允闻言,嘴角一抽。

    大将军用心辅佐天子?

    或许吧。

    在最初两三个月的时候里,确实是用心了。

    只是……唉!

    “允自从城以来,看到城内士吏安居,百姓乐业,其繁华之象,与往昔并无两样,太傅坐守洛阳,那才是真用心了。”

    听到许允这句话,司马懿眼睛似有微光闪过。

    作为一只老狐狸,逃过了曹操的猜忌,又成为了曹丕的最信任的大臣。

    最后还能在大汉丞相与冯鬼王的夹击下,成功带领大军退回洛阳。

    同时抓住几乎不可能的一丝丝机会,在曹叡的眼皮底下成为洛阳实际控制者。

    许允话语里的那点破绽,或者说是话语暴露出来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司马懿听了出来。

    代表许昌前来,对方听到自己称赞大将军,非但没有接嘴,反过来称赞自己治理洛阳的效果。

    这说明什么?

    至少在许允心里,曹爽在治理许昌方面,似乎是不如自己?

    想到这里,司马懿却是叹了一口气:

    “士宗过誉了,难道吾在自己人面前,还需要这些虚言么?如今西边蜀虏兵威甚盛,洛阳比往昔可是少了不少热闹啊!”

    “反倒是听说许昌那边,大将军大胆革除旧弊,破格起用名士,颇有新气象。”

    许允跟着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的本意是好的,确实是想要做出新朝新气象之心。可惜心太急了,难免用力过猛,却是让朝中的一些老臣心存疑意。”

    司马懿脸上绽出笑容,安慰道:

    “大将军的做法,吾亦略有耳闻,不过大将军年轻气盛,做法急了一些,也是可以解理的。”

    许允看向司马懿,以言语试挑之:

    “依允所见,这个时候,就要朝中老臣多加引导,而不是任由大将军任小人蒙蔽,乱朝廷法度。”

    司马懿听到这个话,脸上露出笑容:

    “大将军毕竟是先帝所托的辅政大臣,如今时日尚短,且先看看再说。若是士宗有心,回到许昌后,可问问朝中老臣是个什么看法。”

    许允的心有些嘭嘭地跳动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太傅所言甚是。”

    虽然没有挑明了说,但两人交情尚浅,说到这个份上,已然足够。

    让人把许允送下去休息,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进入门来。

    “大人,没想到蜀虏的细作居然藏得如此之深,尤其那个郭模,要不要立刻下令,把此人抓起来拷问一番?”

    “拷问?拷问他什么?”

    司马懿有些奇怪地看向司马昭,反问了一句。

    “自然是拷问他关于蜀虏那边的情况。”

    司马懿古怪一笑:

    “若是吾记得没错,这个郭模,乃是太和元年来投的大魏,现在已经有十有一年矣!”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大魏军中,对蜀虏的情况,怕是还没有我们了解,你还想从他嘴里得到蜀虏那边的消息?”

    司马昭一听,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过于心急了,脸上不禁有些讪讪。

    倒是司马师,比司马昭稳重得多:

    “大人,那也当要把此人先控制起来才是。”

    司马懿点了点头。

    然后忽然又摇头:“子元,你去军中,把此人带来见我。记着,不要惊动太多人。”

    “子上,剩下这些人,你去把他们全抓起来。”

    “诺。”

    相比于许昌的鸡飞狗跳,大动干戈,洛阳这边抓捕细作的动作,显得有些波澜不惊。

    不过一日时间,就已经有了结果。

    “大人,许昌所说的那些细作,大部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逃离了洛阳。”

    司马懿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杨仪来投之事,蜀人又岂会没有防备?这些细作,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怎么可能呆在洛阳等死?”

    “那许昌……”

    “许昌那边,说是抓到不少细作,但可说了从细作得到什么口供?”

    司马懿语气幽幽:“这不过是有人借机把事情闹大罢了。”

    “那这么说来,那郭模怕不是也逃走了?”

    “放心,他逃不了,郭模乃军中参军,普通细作,怎么能渗入军中通知他?”

    果然,司马师在傍晚的时候,就把郭模带了回来。

    郭模看起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这是第二次见到司马懿。

    第一次是他初来魏国时,向当时的魏兴太守说出孟达欲反的消息,司马懿得知后,曾亲自召见了他一次。

    “下官郭模,拜见太傅。”

第1097章 交换

    坐在主位上的的司马懿摆了摆手,示意站在郭模周围的卫士离去。

    “大人?”

    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顿时就急了。

    这可是细作啊,万一暴起伤人,这可如何了得?

    “放心,你们把郭参军带过来的时候,想必已经彻底搜过身了。”

    “若是不放心,那你们两个就留下,剩下的人都出去吧。”

    司马懿示意两兄弟,然后又笑着看向郭模:

    “再说了,郭参军在这种时候,想必也不会对老夫有所不轨,对吧?”

    郭模闻言,强自一笑:“太傅说笑了。”

    司马懿也不点破,只是问道:

    “郭参军来大魏也有十一年了,可曾想念蜀地的妻室儿女?”

    郭模下意识地微微退后半步,司马懿的话,让他心里的怀疑更是增添了几分:

    “太傅此话,是何意?”

    司马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颇有些缅怀之色:

    “吾与诸葛孔明也曾多次有书信往来,知其是一个意志坚定之士。”

    他再看向郭模:“想来能让他亲自托付前来大魏当细作的人,也定是个心志坚定之辈。”

    郭模神色大变,双手刚要有动作,又想起自己入府里,别说利器,就是鞋子都没穿,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看到郭模的动作,守在司马懿身边的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就是“锵”地一声,齐齐拔出剑来。

    “不要紧张。。”

    司马懿伸压向下压了压,不但是向郭模,同时也是示意司马师与司马昭把剑收起来。

    “郭参军,你虽是汉国的细作, 但吾亦知,早些年的时候, 你给大魏军中, 买进了不少毛料。”

    “当然, 价格是贵了些,但那个时候, 别人就算是想要买,那也没门路。算起来,你也是为大魏立了一些功劳。”

    郭模听到司马懿的话, 简直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魏国太傅,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居然还说自己为魏国立下功劳?

    “太傅……你这?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前些时候,汉国有人来投, 姓杨名仪,自称是诸葛孔明生前的长史,他供出了不少细作。”

    司马懿也没想着隐瞒, 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细作的名单上, 就有郭参军。”

    郭模一听, 当即脱口而出地说道:“不可能!杨威公深受丞相信重,怎么可能会叛国投贼?”

    司马昭按剑怒喝:“大胆!你说谁是贼!”

    反倒是司马懿,没有生气的模样:

    “听郭参军这么一说,莫不成是承认自己当真是诸葛孔明派来的细作了?”

    郭模没有去管司马昭,而是盯着司马懿, 沉默了好一会, 这才缓缓地说道:

    “我承不承认,在太傅眼里, 想必无关紧要吧?”

    司马懿摇头:

    “不, 恰恰相反,对我来说, 郭先生是不是孔明派来的,很重要。”

    郭模在确定司马懿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本已是怀了死意。

    没想到司马懿却是没有让人把自己拉出去, 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这让他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司马懿的目光越过郭模,看向远处,有些复杂,又有些赞叹:

    “吾听闻, 诸葛孔明死后, 汉国举国上下,不拘士吏百姓,皆痛哭惋惜不已。”

    “有人借机上书进言,极言诸葛孔明的不是。没想到被刘氏怒而诛之,还把进馋言之人的妻室儿女流放边郡。”

    “为人臣者,能得此待遇,想必亦是无憾矣。”

    他的目光又落到郭模的身上:

    “郭先生既是诸葛孔明所遣,若是能回到汉国,想必亦会受到重赏吧?”

    郭模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越发不明白司马懿想要做什么。

    他只恐司马懿会有什么阴谋,心里打定了主意,从现在起,只当自己已是个死人。

    只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司马公,吾身份已暴露,自知已无生路,但求死前,请司马公给我一个确切答案,杨仪杨威公,当真是叛了大汉?”

    司马懿笑笑,语气平静地说道:

    “事已至此,我骗郭先生又有什么好处?”

    郭模得到司马懿的确定回答,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会?怎么可能?杨威公……司马公也说了,他可是丞相的长史,他怎么会背叛大汉?”

    郭模投靠魏国时,杨仪只是丞相府参军。

    不过此人极有才干,这么多年过去了,被丞相提升为长史,想来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司马懿似乎极有耐心,居然还真给郭模解释:

    “据吾所打听到的消息,是说诸葛孔明死后,冯明文受命统军,杨仪素来与冯明文不和,故而被冯明文借机排挤。”

    “他这个丞相府老人不但被处处为难,而且这些年来所立之功,亦无赏赐,甚至就连长史之权亦被剥夺。”

    “杨仪深感冯明文处事不公,一怒之下,这才投靠了大魏。”

    郭模闻言,顿时脱口而出地说道:“不可能……”

    然后想了想,又有些犹豫地在后面加了一个字:“吧?”

    应该,不太可能吧?

    这些年来,冯明文先是佳文扬天下,开创了新一代文风。

    再是威名震天下,人称世之名将。

    只是随着此人的名声传遍天下,他的某些不雅之名亦同样传入世人的耳里。

    什么巧言令色,心狠手辣,深谋远虑,睚眦必报……

    郭模离开大汉前,亦略有耳闻此人的风评。

    不过他受大汉丞相所派,自然也知道冯明文乃是丞相所看重的可继大任者之一。

    既然此人现在受命统军,说明丞相最终还是选定了他做自己的接班人。

    郭模可以不相信冯明文,但他相信大汉丞相。

    郭模没有见过冯明文,但他可是见过杨威公的。

    杨威公确实有才,但为人实是过于狷狭。

    先帝在时,他就因为与刘子初(即刘巴)不和,最后先帝不得不把他调出尚书台,改任遥领弘农太守。

    “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怕是杨威公的一面之辞。”

    司马懿倒是不关心杨仪,反正此人现在又不在自己手上。

    他关心的,是冯明文。

    “吾亦是对此事颇有兴趣,听郭先生的意思,是更相信冯明文?”

    郭模坦然道:“吾与冯明文素无交集,如何能知晓其为人?不过丞相既然让此人统军,想必自有道理。”

    司马懿闻言,哈哈一笑:

    “有道理,有道理啊!想那诸葛孔明是何等人物,岂会把十数万大军与两州之地,轻易交给一个喜欢打击报复的小人手上?”

    司马懿捋了捋胡须,第二次问道:“郭先生,你离开汉国这么多年,想不想回去看看妻儿?”

    郭模满面的疑虑之色,迟疑不定地再次反问:“太傅此话,究竟是何意?”

    “郭先生不是想要知道冯明文的为人么?而且,我想要用先生向冯明文换些我想的东西。”

    “什么?”

    “王双,还有邓艾的骸骨。”

    看到郭模不明所以,司马懿又解释了一句:

    “王双乃我军听一名将军,素有勇力,前番关中之战,被汉人所俘。”

    “至于邓艾。”司马懿叹了一口气,“乃是吾提拔起来的忠义之士,关中一战中,为保大军撤退,率军吸引敌军注意。”

    “最后身陷重围,仍不肯降,最后死于乱军之中。此人对吾而言,犹如先生之于汉国。”

    “故虽不能生救此人,但吾至少要让此人的骸骨能好好安葬,以慰其老母。”

    换王双倒是可以理解,但听到邓艾之事,郭模心头猛地就是被触动了。

    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死了,恐怕在蜀地的亲人,从此就不知道自己的骸骨会被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说了一句:“太傅此举……”

    他本想说太傅此举可谓大善。

    只是想到自己正是那个被交换之人,真要说出去,未免让人看低了自己,所以只能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虽然站在敌对立场,但司马懿的这等做法,仍是让郭模油然生起一股敬重之意。

    若是设身处地,大汉在得知自己眼下的处境后,愿意想尽办法把自己换回去。

    就算自己这等早就心存死志之人,亦要感激涕零了吧?

    “看郭先生这副模样,可是想不到自己还有能回汉国的一天?”

    事到如今,郭模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自到魏国以后,我就想过能安然回大汉的一天。”

    “既然如此,那吾就派人前往关中给冯明文送信,看他意下如何。接下来的这些时日,恐怕要委屈先生了。”

    “任凭司马公处置就是。”

    待卫士把郭模押送下去看守起来,司马昭这才有些不满地说道:

    “大人,许昌那边,可是在向我们炫耀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人,竟是要把他放走?”

    “不是放,是换。”

    “大人,那王双,听说主动降了蜀人,而且此人,也不是第一次被俘了,当年就曾被吴人俘过。”

    “如此看来,此人恐非良将,大人换他回来有何用?”

    司马懿斥道:

    “你懂什么?邓艾王双所率之军,进退无路,除了一降,唯有战死。你不能指望人人皆如邓艾,宁死不降。”

    “此时正是吾与曹爽各自收买人心的时候。曹爽放纵越礼,排挤进谏之人,吾守礼奉义,礼贤下士。”

    “若是他人知道吾连邓艾骸骨和王双都不放弃,那么吾与曹爽之间,谁更值得投靠,还需要考虑么?”

    司马昭被自家大人呵斥了一顿,这才明白过来。

    大人的做法,原来非自己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既对内收买人心,又对外试探贼人。

    他不禁有些羞愧地说道:

    “是孩儿考虑不周。”

    司马懿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两步,这才说道:

    “关中与河南仅隔一条函崤古道,诸葛孔明已死,现在领兵驻守关中的冯明文就是我们最大的对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通过此事,能够知道冯明文的为人,给汉国送回去一个无足轻重的细作又何妨?”

    以前与诸葛孔明通过不少书信,双方又屡次遣使往来。

    司马懿好歹也能从中大略知道诸葛孔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下换了一个新对手。

    这个对手,名声极大,风评极坏。

    当然,风评也有好的——但是没有坏的那么出名。

    就算司马太傅这等人物,第一次与冯明文碰撞,也差点被某人断了后路。

    实是让司马太傅心有余悸,对心狠手辣,诡诈多变有了更深的理解。

    但是以司马太傅对诸葛孔明的了解,若冯明文当真是诸葛孔明指定的关中统军人物。

    那么在大魏流传的关于此人的风某些评,可能就得要重新评估。

    正因为如此,司马太傅一时间,自是不敢轻易下定论,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加不敢肯定那些风评,哪个是假哪个是真。

    “真的!兄长,是真的!小弟按兄长所言,亲自带人过去看了。”

    五原郡,许勋正满面兴奋,手舞足蹈地向着冯君侯汇报:

    “兄长,你真是神了,连阴山哪里有铁矿都知道。那些老匠人都说了,那个地方,确实有一个大铁矿。”

    许勋说着,还下意识地偷偷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外人,这才继续说道:

    “那个矿,从五原郡一直穿到阴山北边,小弟人手不足,又怕被霍绍先发觉,所以不敢派人越过阴山,看这个矿究竟有多大。”

    “反正照眼下看来,很大很大就是,比南郑和南乡大多了。”

    虽然早有所料,但冯君侯一想起后世的包头,将来都属于兴汉会,仍是有些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都买下来了没有?”

    “买了买了!”

    许勋连连点头,“兄长去年领军过来的时候,不是在大河边上祭拜过王昭君吗?”

    “所以小弟跟那霍绍先说了,既然兄长在那里祭拜,那兴汉会就以那里为界,把五原郡大河以北的地方都包下来。”

    此时的九原故地,汉人都没有几个,几乎全是胡人。

    而原本盘踞在这里的鲜卑胡,因为去年的屠戮,也变得锐减了至少一半。

    虽然陆陆续续有阴山以外的胡人迁进来,但仍没有办法弥补去年那场大战损失的人口。

    所以此时的九原故地,比凉州还要地广人稀。

    九原故地,说是这个郡那个郡,其实最主要的人口,还是集中在高阙那一带,也就是朔方郡(即后世的后套平原)。

    处于河套中间位置五原郡,骑上马上跑几个时辰,也未必能看到几个人影。

    这也是朝廷答应兴汉会可以在边郡随意跑马圈地的原因。

    不怕你圈地,就怕你不愿意去边地。

    更别说兴汉会还承接着一部分军中退伍老卒的安置工作。

    那些见惯了血的老卒放回乡里,若是安置不好,那可是一个不安稳因素。

    但放到边地,那就让人很放心。

    “那霍绍先看到我们在五原郡买地,还劝我们不如去云中郡(即前套平原)买,说是那里的地要比五原的地好。”

    许勋说着,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霍绍先也是好心。”冯君侯倒是没有跟着许勋笑,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煤呢?找到了没?”

    说起这个事情,许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们把大河北边看了不少,现在暂时还没找到可用的煤矿。”

    “不过兄长请放心,阴山有不少树木,我们……”

    冯君侯摇头:

    “不行,既然决定了以后这里就是兴汉会的重要基地,能不砍伐阴山上的树木,就尽量不要砍伐。”

    “尽量在阴山周围找试试,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云大河南边找找。”

    如果冯家压箱底的“冯君侯回忆录”没有记错的话,河套南边的榆林等地,是仅次于大同的煤矿基地。

    若是有哪条矿脉向北延伸过来,不用太大,那也足够用了。

    反正以大汉现在的工业技术,也用不了多少煤。

    “小弟明白。”

    “嗯,走吧,去朔方。”

    朔方郡是此次巡视的最后一站,看完朔方,冯君侯就要顺着秦直道回长安。

第1098章 背黑锅

    相比于一千余年之后,秦直道被掩没在时间的长河,埋没在黄沙荒草里不见天日。

    三国时代的秦直道,虽然因为后汉中后期的战略收缩,导致不少路段无人维护而失去了原有的平坦。

    但总算是勉强能承载队伍行走,而不至于让人失去方向。

    这让冯君侯不得不感叹手办狂魔的工程质量——想起自己亲自监督修建的人工石双南大道,不过才十来年,就得翻新。

    冯君侯实是有些惭愧。

    “若是大汉当真要巩固九原故地,单靠并州恐怕是不行的,朔方郡离太原实在是太远了。”

    “还是得修复秦直道,仿秦制,沿途建兵城。最不济,也要学祁山道,一路上全建起邮驿。”

    冯君侯骑马累了,干脆跑到李慕的马车上休息。

    撩起车帘,看着野茫茫的天地,对着骑马跟在车旁的关大将军说道。。

    按这些日子查探到的情况,秦直道西边两三百里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了荒漠的苗头。

    虽然还不算是严重,但已经足以冯君侯的注意。

    日后秦直道的北段,就是消失在沙地里,需要挖地三尺才能确定。

    只是小冰河时期,气候本就反常,再加上等降水线向南移。

    此时的大汉,也没有后世改造沙漠的能力。

    所以冯君侯明知道后世的沙漠开始出现,但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人类对荒漠化进程的助进作用。

    大自然的荒漠化过程,可能需要数百年甚至上千年。

    但只要人类加入,这个进程可能就会缩短到百年甚至数十年。

    所以他必须要控制阴山,把胡人的活动范围圈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同时推行圈养畜牧,尽量减少破坏河套水土的行为。

    不但是为后世, 同时也是为大汉能更长久地控制河套。

    关将军的目光,同样看向远方, 开口道:

    “听闻秦始皇为了修筑这条道路, 发动了三十万人, 钱粮更是不可胜计。”

    “阿郎若是想要完全修复秦直道,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冯君侯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再困难, 那也得干。毕竟除了巩固九原故地,兴汉会以后的基业,也是在北边。”

    关将军点了点头, 又抿了抿嘴,忽然说道:

    “要是轲比能的部族还在就好了,至少能挤出四五万劳力,再加上塞外的胡人,多抓一些劳力, 怎么也能有七八万人。”

    “再加上阿郎手里的工程队, 慢慢修个几年, 到时候恐怕修得比秦始皇还要好。”

    冯君侯看着关将军有些遗憾的神情,嘴角抽了一下。

    也不知道关大将军在无意中打开哪个开关, 一旦提起要搞大工程, 总是会第一时间想着出塞抓胡人当劳力。

    想起自己刚刚才拿汉中的双南大道与秦直道作过比较,冯君侯对自家细君的自信大是尴尬:

    “细君说笑了, 修路这种事情, 我怎么敢跟秦始皇比?”

    ……

    队伍到了桥山之后, 李慕也不得不下车,开始骑上马匹。

    近百年没有人维护的秦直道, 在山里的路段已经开始变得不再适合行驶马车。

    再加上去年姜维与郭淮在桥山拉锯战,双方都挖了不少深沟堑壕,用来阻断对方的进攻。

    这就更加导致了路况的恶化。

    翻过了桥山,正式进入关中,道路一下子就好走起来。

    秦直道在关中的路段, 数百年来, 一直是被当成官道。

    特别是司马懿修筑桥山工事的时候,还特意把关中的秦直道修复了一遍,如今倒是便宜了冯君侯。

    从桥山下来,秦直道可以直达长安。

    九月的关中, 已经进入了秋收的尾声。

    各地官吏正在紧张地统计着当地百姓的粮食收成,统计完还要向长安汇报。

    以免进入冬日的时候,因为地方口粮不足而长安却没有准备。

    所以当冯君侯的队伍入城的时候,留守长安的张大秘书没有安排任何人前来迎接。

    直到到了府衙门前,才突然响起清脆的叫声:“大人!”

    随着叫声,两个小人影向着正在翻身下马的冯君侯飞奔而来。

    冯君侯哈哈一笑,一手一个抱住双双和阿虫,一人亲了一口。

    “大人,我也要,我也要!”

    已经五岁的阿顺没有阿姊和阿兄跑得快,被阿姊和阿兄抢先一步,急得他直抱着大人的腿又蹦又叫。

    “好好好,你也来。”

    冯君侯低下头,单臂把双双放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再抱起阿顺。

    也就是冯君侯常年锻炼,又经常征战沙场,颇有些虎背熊腰,这才能轻松扛起自己的三个孩子。

    张星忆和阿梅,两人牵着三个两岁的孩子,站在府衙门口。

    “回来了?”

    张小四在众人面前,故作平淡地打了一声招呼。

    冯君侯脖子上骑着双双,没办法点头,只是应了一声:“嗯,回来了。”

    “妾恭迎男君回府。”

    相比于张小四,阿梅就显得温柔多了。

    “好好。”

    “还不下来?难道你要骑着大人跨过大门不成?像什么样子!”

    关大将军跟了上来,冷着脸呵斥对着大女儿呵斥一声。

    双双不敢说话,连忙抱住冯君侯的脑袋,就想向下出溜。

    冯君侯生怕她掉下去,连忙的把阿虫和阿顺放下来,再反手托着女儿往下放。

    “孩儿见过阿母!”

    双双阿虫阿顺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对着关大将军行礼。

    关将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三个孩子又对着跟在关将军后面的李慕行礼:

    “见过慕姨娘。”

    李慕伸出双手虚托:“好孩子,快起来。”

    大概是看到阿姊和阿兄的动作,觉得很是好玩。

    后面三个两岁的小奶娃挣脱了张小四和阿梅的手,呀呀地跟着叫:

    “大人,阿母!”

    一边跌跌撞撞地颠颠跑过来。

    冯君侯又是哈哈一笑,弯腰抱起两个。

    李慕久不见自己孩子,此时终于能跟着冯君侯的动作,上前紧紧地抱起自己的孩子。

    “走吧,回府再说。”

    在后院沐浴,洗完身上的尘土之后,又检查了一番三个孩子的功课,确认他们没有荒废学业。

    “啪啪啪!”

    不出所料的,时隔数月之后,关大将军再次拿起了鞭子,在双双的手心和小屁股蛋上打了好几下。

    双双扁着个嘴,大眼睛里全是泪水,但又不敢哭出声来。

    她转了一下脑袋,向冯君侯看过来。

    冯君侯连忙避开目光,不敢和自己的女儿对视。

    阿虫想悄悄地溜走。

    关大将军一个箭步上去,拎起他又是“啪啪啪”几声。

    阿虫没有自己阿姊那么坚强,“哇”地哭出来。

    冯君侯叹了一口气。

    关大将军总是对孩子要求太高了。

    静静地躲在角落的阿顺,正惊恐看着眼前的一切。

    平日里在自己眼中无敌的阿姊和阿兄,在阿母手下如同弱鸡,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阿顺生下来的时候体质比较弱。

    虽然后面因为营养比较充足,身体渐渐长结实了,但天份终究是比自己的阿姊和阿兄差了一些。

    习武比不过双双,习文比不过阿虫。

    不过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平衡。

    每次检查的时候,他恰好都能通过关大将军的及格线,很神奇的小家伙。

    这个时候,门口露出一个脑袋,正往屋里偷瞄。

    不是张小四是谁?

    看她幸灾乐祸地表情,估计这几个月没受双双和阿虫折腾。

    冯君侯揉了揉脑门,在关将军发现张小四之前,起身出去。

    随手关上门,同时把屋里的哭喊声关在里头,问道:

    “怎么了?”

    张小四还不甘心地看了下紧闭的屋门,这才说道:

    “洛阳来信了。”

    “洛阳?哦,终于和洛阳恢复联系了?”

    冯君侯一喜。

    洛阳那边的暗线,已经断了大半年的消息。

    再加上确定了杨仪已经投敌,就更是让冯君侯担心。

    所以他这才不惜派出自己的高手韩龙,前去魏地打听消息。

    “不止是糜十一郎,还有……”

    说到这里,张小四左右看看,发现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你跟我来。”

    回到张小四自己的小院子,把所有下人都赶出屋子,张小四这才拿出一封信:

    “洛阳的司马懿,派人给你送来了一封信。”

    “谁?!”

    冯君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但伸到一半,就顿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看向张星忆。

    “司马懿。”

    张星忆又肯定地说了一句,然后把信往他手里一塞,又躺回椅子上,吐出一口气:

    “说实在话,我知道这个事情后,也和你一样,有些不敢相信。”

    冯君侯看了看手里的信,封漆已经被拆开了。

    很明显,张小四应该是提前看过了。

    冯君侯这一回巡视两州,至少需要数月,归期不定。

    所以他全权委托张小四处理关中政事。

    更何况夫妻一体,所以张小四有权利拆看司马懿的来信。

    “他在信里说了什么?”

    冯君侯把信扔在桌上,懒得去看——万一是文绉绉的骈文,看不懂就丢人了。

    “杨仪供出了丞相派出去的细作,他想拿手里的细作跟我们交换。”

    “交换?交换什么?”

    冯君侯第一时间就是想到物资。

    毕竟司马懿手里的掌握有大军,又十有**与许昌是貌合神离。

    他想撇开许昌私下里收集物资,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想像之事。

    “人。”

    “人?什么人?”

    冯君侯就更加奇怪了。

    “王双,还有邓艾的骸骨。”

    王双?

    冯君侯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是被姜维在泾水河谷俘获的魏将。

    “唔……交换?这是好事啊……”

    冯君侯才说了一半,就听得张小四极不淑女地打断了他的话:“好个屁!”

    冯君侯有些愕然地看向张小四。

    这才发现她此时似乎有些烦躁。

    “怎么了?”

    “王双是降将,降将!他已经降了大汉,你现在把他送回魏国,以后谁还敢相信大汉,谁还敢投降大汉?”

    冯君侯听到这个话,这才反应过来,眉头一皱:

    “对啊,我一时间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他犹豫了一下,这才真正反应过来:

    “曹!司马懿这老阴比,他这是在设陷阱!”

    张小四这才白了一眼冯君侯。

    总算是还没有笨死。

    跟关虎女出去玩了几个月,还以为他会像虎女那样,变得不会动心思了呢。

    “交换的话,会损害大汉的信誉,可是若是不换的话,以后谁还敢为大汉誓死效力?”

    冯君侯沉下了脸,咬着牙道:“司马懿这个提议,简直就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

    大汉天子以仁孝治天下,大汉将士以忠义报国家。

    若是在这个时候公然放弃了身处魏国的细作,那么无异毁掉了先帝立国时的根基。

    倾全国之兵为关老君侯报仇,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应有的冲动。

    但对于大汉的将士来说,这就是义。

    他们喜欢这样的义。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司马懿此举,根本就不是单纯地想要交换人质,同时也是在试探,更是在示威。

    冯君侯把信拿起来,捏了两下,仍是没有拆开看:

    “这等事情,就算我不在长安,你也应该早些派人送回汉中。”

    “你当我没送?”张小四又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早就派人把这个消息秘密送回宫里。”

    “但是,这个事情被宫里压了下来,并没有放到朝堂上讨论,朝中只有极少人知道。”

    冯君侯不明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此事一经公开,不论我们怎么做,都处于不利之地。此事越少人知道,影响就越小。”

    不用说,这肯定是宫里那位皇后的意见。

    “那你们想出法子没有?”

    张小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神有些飘忽:

    “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阿姊说了,这个事情,天子最好不要插手。”

    “什么意思?”冯君侯越发糊涂起来,“什么叫天子不要插手?哦,明白了。”

    冯君侯表示鄙视:

    不就是想让小胖子当白莲花么?

    “所以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派一个臣子私下里去做这个事,这个人吧,身份一定要贵重,地位一定要高,同时,他还要有足够的自主权。”

    “能够在不禀报天子的情况下,有权力,有能力做成这个事,这样才能取信司马懿。”

    张小四的眼睛偷偷地瞟了一下冯君侯,然后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只要不是天子亲自下令,那就不算是大汉的意思。此事成了之后,若是没有泄露出去,那自是最好。”

    “若是有人故意泄露,天子最多也就是假意罚一下臣下。”

    张小四越说,声音越是小声:

    “别人也会是说有人私下行事,不会说大汉对降将言而无信……”

    冯君侯听到后面,脸色渐渐变得面无表情,他定定地看着张小四,幽幽地问了一句:

    “你说的这个人,他是不是你的阿郎?”

    张小四低头绞着双手,然后又把大拇指放到嘴里啃起来,就是不敢抬头看冯君侯。

    只听得她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像……好像是吧?”

    冯君侯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骂道:

    “什么叫好像,你干脆说他姓冯名永得了!关将军说你老是忘记了自己的孩子姓什么,原来还真没说错!”

    他妈的!

    因为老子身份足够贵重,地位够高,权力足够大,能自主决定关中诸事,所以就应当给皇帝背黑锅?

    冯君侯来回走了两步,转头看着张小四委委屈屈,快要掉下眼泪的样子。

    恨恨地闷哼一声,终是没有狠心再骂下去。

    因为他知道,这个事情张小四根本做不了主,她不过在转达宫里那位皇后的意思而已。

    若不是大汉皇后是张小四的亲阿姊,冯君侯恨不得要入她的阿母了。

    “他妈的!大汉有人说我是巧言令色,说我是心狠手辣。”

    “现在老子真要干了这件事,怕不是连魏国的人都要说我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虽然皇后的主意很缺德,但小文和也知道,这确实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这等事情,还得是皇家最信任的人去办,宫里才能放心。

    别人想做,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

    只是想到背黑锅的人是自己,冯君侯就越想越气,忍不住地破口大骂:

    “司马懿这个老乌龟!”

    只能说是不愧是能在劣势下翻盘成功的老阴比么?

    冯君侯总算是领教了历史上有名的忍者神龟的厉害。

    骂累了之后,他才重新坐回座位,闭着眼,生无可恋地问了一句:

    “细作叫什么名字?”

    等细作回来了,老子必须要让他知道,谁是他的救命恩人!

    “郭模。”

    冯君侯一听,立刻睁开了眼:“谁?郭模?”

    “对,听说是丞相十多年前派往魏国……”

    “好了,你不用说了。”冯君侯示意张小四不用再说下去:“这个事情,我答应了。”

    “啊?”

    丞相生前,曾答应过此人,欠他一个曲子,如今就让我来偿还吧。

    冯君侯轻叹了一口气,也算是为丞相了了一桩心愿。

    “把我的笛子拿来。”

    “阿郎要笛子做什么?”

    “被所爱的人伤了心,吹笛以遣郁郁胸怀。”

    “哦。”

    张星忆乖巧地应了一声,“阿郎想要吹什么曲?”

    “笑傲江湖。”

第1099章 立庙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冯君侯只通一艺。

    所以他经常被某些人骂作是小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如乐,他既然不会吹箫,也不会弹琴,就会一个:吹笛子。

    当然,笛子吹得还是不错的。

    一曲《笑傲江湖》,让张小四听得颇是心神荡漾。

    不荡漾不行,不然的话,就是不给冯君侯面子。

    心里正在发虚的张小四不敢不给冯君侯面子:

    “阿郎吹得真好听。”

    冯君侯难得占了上风,重振夫纲,哼哼一声,收起笛子。

    同时心里暗道:

    好久不吹,有些生疏了,看来后面要多练练才行,不然在那郭模面前吹错了,那可就丢脸了。。

    “给司马懿去信的时候,加上一个条件,王双回到魏国后,必须保证他全家的安全。”

    吹完一个笛子,冯君侯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思绪也跟着清晰起来:

    “不但是王双自己,还要包括他留在魏国的妻儿。”

    张星忆有些不明所以:“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若是此事不泄露,王双的性命并不重要。

    若是有人故意泄露了此事,王双最后也未必能保住性命——毕竟以魏贼的苛法,王双的作为,是要受到重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后世让冯君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引渡,是从加拿大引渡某位姓赖人士。

    为了能引渡此人回国, 国内甚至答应了不会判决死刑的要求。

    冯君侯这么做,除了是想要努力挣扎一下, 保留住自己最后的颜面。

    同时也未必不是在学列强:

    无中生有变出筹码, 再拿这些筹码和你谈判。

    如果你不同意, 那我也不会损失什么,甚至还能恶心你。

    但如果你同意了, 那就是我空手套白狼,大赚特赚。

    所以……咦,列强竟是我自己?

    想到了这一点, 冯君侯似乎在突然间打开了思路:

    “四娘不是说了,司马懿有可能是在试探我们,那我们又何尝不可以试探司马懿?”

    冯君侯坐直了身子,看向张小四:

    “如果四娘的猜测是对的,许昌与洛阳之间有隔阂, 那么我们现在面对的, 并不是全部魏贼, 而是一部分魏贼。”

    以司马懿为代表的一部分魏贼。

    既然自己的名声有可能不保, 那还不如破罐子摔破,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呢?

    听到冯君侯这番话,原本一直有些发愁的张星忆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洛阳与许昌不和,这不是猜测, 而是事实, 这是糜十一郎传回来的消息。”

    “司马懿在魏国那里, 没有占据大义名分,只要许昌与洛阳没有公开撕破脸皮,那么他就会处于下风。”

    糜十一郎启动了荆州路线, 虽然韩龙人还没回关中。

    但只要到了荆州, 有了兴汉会的接应,消息的传递就不再是问题。

    毕竟东风快递, 使命必达。

    “所以这就解释了司马懿为什么是秘密派人送信过来!”

    正所谓智者知虑, 必有一失。

    自从洛阳秘密送信过来以后,素有智囊之称的张小四, 一直满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事情真要如最坏的结果发展, 对阿郎声誉的损害是巨大的。

    这个担心,导致张小四有些烦躁不安,心思不宁,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这种状态下, 让她被局限在司马懿设下的圈套打转,根本没有想到要跳出圈外思考问题。

    自家阿郎很是出乎意料地答应下来, 卸去了张小四心里的最主要的担心与忧虑。

    没了心理负担,如今再经冯君侯这么一提醒,就如同给张小狐狸注满了法力,让她一下子恢复了巅峰状态。

    她伸出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嘴唇:

    “按理说,这等事情,若当真是魏贼想要为难大汉,司马懿应当是公开才是,而不是先秘密派人送信过来。”

    说了这句话,张小狐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冯君侯:

    “洛阳与许昌不和,此番又秘密派人送信,说明极有可能是司马懿瞒着许昌私下里的行为。”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怕许昌的人从中阻挠。”

    “但不管对方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可像阿郎所说的那样,可以额外提出条件,试探一番。”

    张小四双掌一合,“啪”地一声,像偷了母鸡的小狐狸一般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所以司马懿试探是真的,但示威倒是未必!”

    以前光是想着司马懿身为魏贼的辅政大臣,此举一定是存了为难大汉的心思。

    却是没有考虑到此人有可能是另有所图。

    想通了这一点,张小四看向冯君侯的眼眸如含秋水:

    “要不说阿郎是妾的主心骨呢,阿郎不在身边,妾白白担心了这么久。阿郎一回来,妾有了主心骨,就什么都能想通了呢……”

    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挪过来,靠到冯君侯怀里,还扭了两下。

    吐息既柔又暖,还带着腻香。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关虎女除外,关虎女那叫胜过连续好多次新婚。

    冯君侯下意识地搂住张小四比以前丰盈不少的身子,咽了一口口水:“想通了?想通哪里?”

    秋高气爽,又比较干燥,很容易上火。

    上火了就要想办法败火泄火啥的,不然的话,火气积郁于体内,容易引发各类毛病。

    阴阳交泰,方能政通人和。

    “今年关中的收成很不错。”

    张小四懒洋洋地靠冯君侯的怀里,如同一只小猫咪:

    “今年过冬的时候,应该不用担心存粮不够。”

    这得多亏了司马懿这几年在关中的屯垦。

    虽然魏军走的时候,特意摧毁了不少城池和关卡,但他们没有办法摧毁开垦出来的田地。

    总不能走之前还给地里撒上盐碱吧?

    司马懿这些年屯垦出来的田地,大概就是他给关中留下的最大财富。

    只要存粮够,一切就好说。

    张大秘书有些呢喃地说道:“潼关的一期工程差不多竣工了,明年就可以重筑武关……”

    冯君侯闭着眼,抚摸着她的长发,漫声应道:“武关没多大关系,可以慢慢来。”

    并不是说武关不重要,而是武关其实是一系列关口和险隘要地组成,是一个系统防御工程。

    这就是为什么潼关要比武关重要的原因。

    潼关是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越过了潼关,就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

    但武关不同。

    武关背后,在蓝田县还有一个峣关。

    魏贼想要从南阳郡过来,须先破武关,再破峣关。

    而武关与峣关之间,还有一段崎岖难行的山道。

    以现在的局势,魏国想要重新进入关中,非举国之力不可。

    冯君侯相信,就算是魏国有心,也没有胆量敢大举从武关进军关中。

    别忘了,现在的魏国,可是洛阳许昌并立,再加上南阳郡南边还有一个吴国。

    若是魏国要从武关这边过来,无异于把大军的侧后方暴露在南边的吴国荆州面前。

    以吴国的行事风格,就算是魏吴结盟,面对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也根本按捺不住从背后捅刀的本能冲动。

    捅魏国一刀,拿下襄阳,进而吞并南阳,把整个荆州都收入囊中,孙大帝恐怕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现在关中大军已经控制了峣关,武关的修复,可以不用像潼关那般赶工期。

    “你不急,但有人着急。”张小四从冯君侯怀里抬头,“在你去北边巡视的日子里,汉中那边,已经同意了给丞相立庙。”

    冯君侯听到这个,立刻睁开了眼,甚至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

    从李邈被杀就可以看出,小胖子在对待丞相这个事情上,应该和历史上没有什么两样。

    历史上的小胖子,确实给丞相立庙了。

    但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同意的。

    后来朝中一直有人进劝,民间百姓常年在路边祭祀,小胖子这才同意在汉中立庙。

    就为这个事,小胖子还被某些人喷了,说什么君不君,臣不臣,不符合规矩。

    冯君侯也曾暗示过张小四,想要推进这件事。

    但被张小四骂了一顿。

    所以后来也只能是安慰自己,反正迟早的事,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没想到,这才巡视一圈回来,汉中那边居然就真答应给丞相立庙了。

    “陛下打算在哪里给丞相立庙?”

    “还能是哪里?自然是蓝田县,就在丞相所葬的山下,方便百姓前去祭祀。”

    “原因呢?”

    冯君侯低头看向继续伏在自己胸膛上的张小四。

    青丝散开,犹如瀑布般,不但把冯君侯的胸膛遮掩住,连榻上也如流水泄地般铺了一层。

    进入贤者时间的冯君侯,并没有被眼前的美景所诱。

    虽然没有张小四的政治天分,但身处高位久了,敏感性还是有一些的。

    对于朝廷这么快就下令给丞相立庙,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张小四打了个呵欠:

    “丞相实现了先帝还于旧都的遗命,难道还没有资格立庙?”

    当然有,就算没有实现先帝遗命,小胖子不也一样给立了?

    “就是感觉有点快,难不成朝中有人提议,天子就立刻允了?”

    张小四摇了摇头,青丝如同波浪般起伏:

    “可不单单是朝中的人提出来的,而是蜀地各方县吏皆有人上书,只言百姓得知丞相去世,多聚于道旁私自祭祀。”

    “民心所向,天子难道还会违背民意?”张小四再次仰起头来,露出脖颈雪白的一片,“我当初说什么来着?”

    “朝中有人比你要急得多,这个事情,你根本就不用操心,自会有人帮你办了。”

    冯君侯忍不住地伸手过去,让柔腻充满手掌,同时问道:

    “带头的是谁?”

    “巴郡太守向宠。”

    “原来是他。”

    巴郡郡治江州,原本是李严苦心经营的老巢,后来丞相来了个釜底抽薪,想办法把李严调走,或者也可以说是逼走。

    后面又把向宠调了过去任太守。

    能在那种情况下,接任巴郡之位的,必然是丞相最信任的人。

    更何况此人的名字,也曾在《出师表》上出现过。

    毕竟先帝亲自提拔起来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而受到先帝和丞相同时肯定,又还在世的老臣,向宠正是其中之一。

    此时他带头上书,建议给丞相立庙,倒也算是合情全理。

    “所以你要抓紧把武关赶快修复。”

    冯君侯一愣。

    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说的是给丞相立庙的事,怎么又绕回来扯上武关?

    “哎呀笨死了!”

    张小四嫌弃地打了他一下,“丞相受先帝遗志,要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现在长安已经光复,陛下又给丞相立了庙,不正说明陛下要矢志继承先帝与丞相之遗志么?”

    冯君侯一听,顿时就惊了。

    这他么的!

    一种来自后世的强烈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接班人,继承……

    “还于旧都?”

    “对,给丞相立庙之后,下一步,估计陛下极有可能就会来关中祭祀,然后……”

    冯君侯截口接下去:“然后就是迁都长安。”

    怪不得催着修复武关呢。

    别的不说,这个操作玩得确实溜啊。

    既作出了对民意从善如流的明君姿态,又给自己套上了继承先帝与丞相遗志的光环,同时顺理成章地推动还于旧都。

    谁赞成?

    谁反对?

    按理来说,迁都乃是国之大事,须得慎之又慎。

    没看到魏国,明明伪帝一直呆在许昌,但就是不敢明着说要迁都。

    汉中这一波操作下来,把阻力减到最低,可谓四两拨千斤。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反正肯定不是阿斗的。

    张大秘书点头:“阿郎明见。”

    接着她有些忧虑地说道:“只是长安残破,匆忙间,就怕建起来的行宫太过简陋。”

    又要修复武关,又要建皇宫,这可不是小工程。

    可得耗不少国力民力。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真正迁都长安,季汉就算是有了三兴的气象。

    至少魏国那边,再也不能碘着脸说自己是天下正中,天下正统啥的。

    关中和河东都没了,还正中个屁!

    而对于季汉来说,还于旧都,那就是大大振奋人心之举。

    非但能让忠义之士看到了希望,而且还能震慑那些摇摆者,让他们不敢轻易下注魏国。

    最重要的是,迁都长安之后,阿斗的位置,就算是牢不可破了。

    “行宫就算是再简陋,陛下只怕也愿意住吧?高祖皇帝定都长安之初,又何尝不是连拉车都找不到同色的马匹。”

    由汉中攻入三辅,平定关中后定都长安,这份履历和高祖皇帝几乎一模一样。

    单单凭这份履历,小胖子在历史皇帝排名上就能进步了不少名次。

    要是真能借关中地利,仿高祖皇帝东进统一天下。

    那就是与高祖皇帝、光武皇帝看齐的功业。

    真要这样,别说是暂时住得简陋点,怕是住茅草房他都愿意。

    就算他不愿意,恐怕张皇后也会想尽办法让他去住。

    冯君侯拍了拍张星忆光滑的后背:

    “不用担心,你给汉中去个信,让宫里把牛娃派过来,我再调些工程队,还有南乡的工匠。”

    随着工艺的不断改进,大汉所能掌握的炉火温度,越来越高。

    煅烧水泥出窑合格率,虽未能达到量产,但给自己的连襟搞一座行宫,想来还是可以的。

    张小四又打了一个呵欠,眯起眼睛,大概是太累了,想要昏睡:

    “好,妾听阿郎的就是。待天子迁都长安,我们的大婚,就要提上日程了,阿郎也得早些准备。”

    冯君侯:……

第1100章 升级与淘汰

    张星忆大概是真的累了,话还没有说完,就呵欠连连,不一会儿,就开始沉睡过去。

    冯君侯本想搂着她一起睡一会,可是想起自己是趁着关将军打小孩子的时候出来的。

    于是又睡不着了,便悄悄地起来穿衣服。

    华服好看是好看,但穿起来很是麻烦。

    冯君侯这些年,一直以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

    自己一个人弄了好半天,也没能完全弄好,总觉得身上哪里勒得慌。

    勉强把外袍弄出个样子,再悄悄地出门,溜去阿梅的小院。

    冯府内的四个妻妾,各自院子各有不同。

    比如关将军的大院子里,一个练武场是必不可少的,刀枪棍棒更是必备。

    而张小四的院子,则是分成内外两部分。。

    因为经常各地经常有紧急事件或者文书送过来,所以外院就是用来处理紧急事务的场所。

    而李慕的小院,经常挂着各种不同的布料,同时还专门腾出一个大屋子,里面摆着纺车织机。

    阿梅的小院,则是有许多小房子。

    这些小房子,有些是分类收着各种资料,有些则是阿梅做的半成品, 还有一些,甚至收着各种原材料和工具。

    得知冯君侯过来, 阿梅从某个不知名的房子出来, 一脸的欣喜:

    “阿郎, 你怎么过来了?”

    冯君侯张开双臂:

    “快帮我弄一下,这衣服我穿得不得劲。”

    阿梅手指灵巧地解开冯君侯的腰带, 再把手探入外袍里面。

    也不知在哪里扯几下,最后再细心地给冯君侯重新系上腰带。

    好了,身上的不舒服感消失了。

    冯君侯扭了几下身子, 满意地点了点头。

    “刚才在里面忙什么呢?”

    既然来了,肯定不能是用完人家就走。

    再说了,几个月不见,肯定有不少话要说。

    “妾正在整理那个火药的数据呢!”

    阿梅一提到自己的事情, 两眼就是闪着亮光。

    她攥紧了冯君侯的手,把他拉进屋子。

    “阿郎你看,这是妾整理出来的数据。”

    阿梅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份手稿递给冯君侯, “这一次关中大战,军中不是用了火药么?”

    “妾整理了军中参谋送过来的数据,再加上在凉州时的试验,挑选出了威力最大的比例。”

    “按照阿郎所说的,里头再掺上碎石,真要炸开的话, 说是万箭穿心亦不为过……”

    阿梅滔滔不绝地说道, 把自己的设想一古脑地向自家阿郎说了出来。

    冯君侯微微一笑,把手稿放下:

    “这些数据, 你记好, 然后全部烧掉,千万不能流传出去。”

    “还有,你现在的方向, 不是把它用到军中, 而想着怎么用它去炸山。”

    “炸山?”

    “对, 炸山。”冯君侯点头,“后面几年, 恐怕并州要用到很多火药,因为我要在那里挖矿。”

    当然, 开路也用得上。

    算算未来几年的炸药用量, 估计凉州攒的那点硫磺都不够并州一年的使用量。

    阿梅听了,点了点头:“妾知道了。”

    然后她又看向冯君侯:“可是如此一来,张娘子只怕就要知道火药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事情本也没想着瞒着她,只是按规矩,就算是在军中,炸药也属于绝密,军中诸将都不知道。”

    “我都是直接报给丞相府的,更别说四娘又不管军中之事,她自然不能过问。”

    政由葛氏,祭则寡人。

    可不是说说而已。

    就算是阿斗用自己的钱建起来的南北二军,也要听丞相府的指挥。

    兵权这一块,关大将军能一直死死压着张小四。

    除了关大将军本身的领军才能,其实也有相权与皇权平衡。

    冯君侯摇头,“丞相一去,丞相府上的事情,宫里肯定是要接手的。”

    “在这个时候再对四娘保密,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冯永在凉州把骑兵三件套出来以后,还没有经过实战之前,就算是诸葛老妖,都没有轻易跟进。

    待萧关一战,看到了真正的效果之后,诸葛老妖这才立刻联合宫里,重建南北二军。

    任何一样新事物,若是没有经过大规模实践或者实战,除非是先知,否则没人会知道它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更别说轻易地运用到军中。

    关将军算是火药实际运用的第一人。

    但也仅仅是尝试了一下而已。

    恐怕连她这个实践者,都无法想像火药有多么巨大的利用空间——特别是在冯鬼王手里。

    更别说汉中那些没有亲眼见过火药的诸人。

    有了萧关一战的经验,估计宫里的两位,都在等着看冯君侯如何在战场上大规模运用火药呢。

    谁又如何想得到,此时的冯鬼王,居然是想着在火药真正威力暴露以前,先拿这等战场利器去给自己挖矿?

    “并州那边,应该也有不少硫磺矿,只待人手调齐了,你可能还要辛苦跑一趟去那边看看。”

    “到时候按凉州那边的标准来,看中哪个地合适开炼硫场,都记下来。”

    根据收集到的资料和书籍记载,大汉三大硫磺矿产地分别是:

    汉中、凉州、并州。

    而根据汉中与凉州的经验,大汉的硫磺,基本都是由硫铁矿提炼出来的。

    硫铁矿则是经常与煤矿伴生……

    也就是说,有煤矿的地方,往往有硫铁矿。

    若是硫铁矿含铁量高,说不定还能炼铁。

    这也是为什么冯君侯断定并州肯定有铁矿的原因。

    反而是五原地区,量大易开采的铁矿脉旁边,冯君侯没把握说一定会有煤。

    毕竟他对包头这个城市只闻其名,未曾亲自去过。

    后世的运输那么发达,说不定包头的煤,是从外面运过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梅听了冯君侯的话,点头应下:“一切听阿郎的吩咐就是。”

    阿梅现在很忙。

    除了要做研究,还要担任冯府里几个孩子的家庭教师。

    想想双双和阿虫的难缠,就知道阿梅平日里有多辛苦。

    冯君侯也不是没有想过,孩子的基础教育就不用麻烦阿梅了。

    可惜的是,不管是关大将军还是张大秘书,都表示强烈地反对。

    就连李慕,也悄悄跟在两人后面不吭气。

    虽然没有说话,但态度很明确。

    所以冯君侯也莫得办法,只好暗地里多心疼一下这个最温驯的小妾。

    陪着阿梅说了一会话,冯君侯这才起身,离开小院,回到关大将军的大院子。

    果然,院子已经安静了下来。

    一进门,就看到阿虫正苦着小脸,站在庭院里站马步。

    正对着庭院的屋子门口,摆了一张案几,双双同样苦着小脸,趴在那里写着什么。

    “阿顺呢?”

    冯君侯背着手,悠悠地走过去,问向坐在门口监督二人的关将军。

    双双看到自家大人过来,想起他的见死不救,别过头去,故意不看他。

    关将军瞟了冯君侯一眼,似乎同样对他临阵逃脱的行为很是不满。

    “说是想去看他的三个阿弟,所以我就让他出去了。”

    “哦,这样啊。”冯君侯溜达了几步,然后走到双双的后面,伸长了脖子看了看。

    不错,已经快要比得上自己了。

    看来双双果然是继承了自己狂放不羁的字体风格。

    怪不得关大将军总是对双双怒其不争。

    双双偷偷地抬头看了冯君侯一眼,然后噘了噘嘴,故意捂住自己写的字。

    冯君侯咳嗽了一下,转过头对关将军说道:

    “小孩子嘛,其实……”

    关将军正一肚子火呢,听到冯君侯张嘴,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当下喝了一声:“你闭……”

    然后又看了一眼双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突然就缓和了下来,柔声道:

    “阿郎若是无事,不妨去前面看看,毕竟离开长安这么久了,说不定积下了不少公务。”

    所谓的前面,自然就是上值和处理公务的府衙。

    “能有什么公务?不是都有四娘在吗?”

    我刚从四娘榻上下来,难道我还不清楚府衙有没有积下公务?

    不过这种事情,冯君侯自然是不敢当着关将军的面说出来的。

    只是看到这对母女都不想看到自己,冯君侯也不好意思久呆。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送过来的一张拜帖挽回了冯君侯的颜面:

    “君侯,有人上门拜访。”

    冯君侯一怔,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

    “朱据朱子范?咦,这名字有点耳熟,可是我怎么想不起来是谁?”

    这人谁啊?

    没半点礼貌。

    不知道冯君侯才刚从外面巡视回来需要休息吗?

    按一般的做法,怎么说也是第三天才上门拜访吧。

    冯君侯正嘀咕着,倒是坐在门口的关将军,起身走过来,拿过拜帖,提醒了一句:

    “是不是吴国派过来,准备学骑战之法的人?”

    “嗐!”

    冯君侯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怎么会这么耳熟。”

    正是因为知道此人是吴国派过来的,所以早早就收集过此人的资料。

    没想到了时隔太久,一时间竟是没有记起来。

    经关将军一提醒,冯君侯不由地摸了摸下巴:

    “从收集的资料看,此人乃是孙十万的女婿,谦虚接士,轻财好施,孙权曾言此人乃吕蒙之后的文武皆备之辈。”

    听到吕蒙二字,关将军目光一闪,然后说道:

    “妾跟阿郎去前面看看此人。”

    出自吴郡四姓之一的朱家,朱据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子。

    除了文武皆备之外,样貌气度同样是过人。

    他自然也知道,主人家才刚刚从外头回来,自己就立刻上门拜访,未免有些过于失礼。

    可是他乃是肩负吴大帝的使命而来,从进入汉国开始,就如同被遛驴一样,跟在某人的屁股后面,遛了大半个汉国。

    这让朱据心里实在是怀疑,有深谋远虑之称的冯鬼王,莫不成是故意对自己避而不见?

    所以心里头肯定是有不平之意——你既然都无礼在先,那我无礼在后,又有何妨?

    别忘了,你们汉国还有一批人在我们吴国学习操船之法呢。

    冯君侯与关将军来到前厅时,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这么一个怀着种种疑虑的朱据。

    “可是朱将军当面?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冯君侯看到朱据,就连连拱手,满面笑容。

    殊不知他的这些言行举止,反而是让朱据想起了一个词:巧言令色。

    找不到你的时候,你躲着我。

    现在好不容易才逮到你了,又摆出这副模样,以为我就会上当吗?

    “冯君侯,朱某可是久仰大名已久,想要见君侯一面,真是不容易。”

    好歹也是世家子出身,心里就是再不满意,修养还是让朱据对着冯君侯还了一礼。

    只是口气稍稍有些生硬,脸上挤出的笑容,就更是显得僵硬。

    冯君侯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心里不禁就是有些疑惑:

    不是说朱子范为人豪爽,仗义轻财么?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个难以接触的人物。

    他现在摆着一副死了孙权女儿的脸色,是个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手头却是不慢:

    “朱将军请坐,请上坐。”

    分主客上茶之后,冯君侯又是主动开口道:

    “将军远道而来,永却一直在外,没能及时见到将军,实在是失礼了。”

    朱据看到冯君侯的热情模样,心里头的怨气稍稍有些散去。

    暗道吾此番前来,主要就是学习骑战之法,眼下若是能不得罪此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不敢,是某赶得急了,没能提前知会君侯,故而不知君侯巡视去了,倒是让某错过了与君侯相见的机会。”

    冯君侯哈哈一笑:“都是碰巧了,若是早知朱将军会过来,我怎么说也会在河东多等一些时日。”

    “毕竟河东那边,可是驻扎着大汉最精锐的骑军之一呢。朱将军正好可以看看,大汉的骑军是个什么模样。”

    信了你的鬼!

    说不定你是早知道我要过来,所以故意跑了,不让我看凉州军的骑兵。

    不过看到冯君侯主动提起骑兵之事,朱据也就不再客气了:

    “冯君侯也知道,某此次过来,就是奉了吾主之命,学习大汉的骑战之法。”

    “天下精通骑战者,莫过于冯君侯,故吾这一回,可是要叨扰冯君侯了。”

    冯君侯闻言,连忙摆手:

    “过奖了,其实这阵前之事,非我所长,皆是军中将军之功。”

    又来了,难不成你还想对吾巧言令色不成?

    朱据心里鄙视某人。

    若是不擅阵前之事,那你是如何成为天下名将的?

    难不成被你打败的那些魏贼,皆是无能之辈?

    “君侯实是谦虚了,据就算是在大吴,亦知君侯乃天下名将,自领军以来,无一败绩。”

    “若是这等战绩,还说非长于阵前之事,那天下谁还敢说自己是长于阵前?”

    “吴汉两国,结盟讨贼,如今大汉派人在吴地习操船之术,据不才,被陛下派来大汉学骑战之法。”

    “如此,吴汉互学所长,互补所短,正好合力讨贼。”

    冯君侯心道,资料上说你善于论辩诘难,果真是比我还会说。

    “好吧,既然朱将军如此说了,那我也就不矫情了,敢问朱将军,你是想学精骑战法,还是想学铁骑战法?”

    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原本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口舌的朱据,登时就有些意外:

    “君侯答应了?”

    “事关两国结盟大事,吾岂敢不答应?”

    朱据一时间,竟是没有马上说话,心里禁不住地怀疑起来:

    这“巧言令色冯郎君”的传闻,似乎……也不是那么准确?

第1101章 全盘托出

    被遛了大半个汉境的朱据,本以为自己出其不意拜访,可以见得冯明文,逼其亲口应下习骑战之事。

    却是没有想到,一番交谈之下,外面传闻有如鬼王转世的冯君侯,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没有想像中的推托,直接就是主动问起自己想要学什么样的骑战之法。

    这是何等胸怀?

    朱据顿时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当真是过于想当然了,误会了冯君侯。

    人言可畏,实是人言可畏啊!

    他这么想着,心里就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在君侯以前,魏精号称精骑冠绝天下,其骑军之锐,确实无人能挡。”

    “然萧关一战,君侯却能以三千铁甲骑兵冲破曹真十万大军,可见铁甲骑兵实乃天下第一骑。”

    “我大吴受魏贼骑兵之苦义矣!若是能在君侯这里习得铁甲骑兵之法,又何惧魏贼?”

    听到对方的话,冯君侯会意,点头道:

    “明白了,朱将军看来是想学铁甲骑兵之法。”

    本是心里不好意思的朱据,脸上也有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当然,若是可以,某也想瞻仰一番君侯麾下的精骑。”

    “毕竟魏贼的精骑,对大吴来说,仍是强敌,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君侯麾下精骑,强于魏贼,若是能了解君侯麾下的精骑战法,魏贼精骑又有何惧哉?”

    冯君侯闻言,丝毫没有因为朱据的狮子大开口而不满,反是欣喜地说道:

    “不瞒将军, 大汉军中,最擅长率领精骑者, 有两人。。一个是现在并州的刘将军, 一个是正好在长安的杨将军。”

    “而最擅铁甲骑军者, 只有一个,就是赵将军。”

    “若是朱将军现在只想要习铁甲骑军, 我倒是还有些为难。”

    “因为赵将军,前些日子领着铁甲骑军去了凉州,怕是要在入冬前才能回来。”

    “现在朱将军要看精骑, 那倒是省事了。”

    冯君侯说着,又向朱据这边侧了侧身子,以示诚恳:

    “朱将军来自吴地,少见骑军,更别说见过铁甲骑军, 所以有些事情不明白, 也是情有可原。”

    “这铁甲骑军, 冲阵的威力确实极大,但它并不是无敌的, 若但对地形也有不小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 并不是像其他军伍一样, 可以单独成军。它需要其他骑军在旁当辅军, 方可成军。”

    冯君侯说着, 又伸出手, 向朱据介绍自己的头号大将:

    “这位关将军,就是我麾下,最是精通运用精骑与铁甲骑军配合的将军。”

    朱据闻言,连忙起身,抱拳道:

    “可是领万骑转战万里,横扫并州河东的关小君侯?”

    关大将军还没有封侯, 严格来说, 称为关小君侯并不恰当。

    但很明显,这个“关小君侯”的叫法,是因为她在关中一战, 打出极大名气,说是名震中原亦不为过。

    果真不愧是威震华夏的关老君侯之后。

    关将军对吴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但朱据“关小君侯”的称呼, 竟是让她冷峻的脸庞稍稍解冻:

    “朱将军过奖了。”

    只见她转过头去, 略一点头, 就有一仆人捧着一本册子过来。

    关将军拿起册子, 递过去道:

    “某不善言辞, 又喜清静,平日里不喜欢被人打扰,某这些年来,阵前运用骑兵的心得,全记在这本小册上了,请朱将军过目。”

    朱据能说出“关小君侯”,自然早就料到关家人对大吴只怕是心有怨气。

    对方能把骑兵作战心得送给自己,已经大出自己的意料之外,此举可谓大气。

    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用双手接过:“据谢过关小君侯。”

    关小君侯抿了抿嘴,脸上恢复了冷峻,不再说话。

    冯君侯哈哈一笑:

    “我这里也有一些东西要送朱将军。”

    他说完,拍了拍手。

    只见又有下人捧着一叠本子上来。

    “朱将军,我说过,阵前之事,我不擅长,但无论是精骑还是铁甲骑军,却皆是由我所亲手所建。”

    “这些资料,就是骑军组建之法,精骑与铁甲骑军皆有之。”

    “就算是完全不懂的人,按上面的法子学,只要舍得花钱粮,肯定是能组建起来的。”

    朱据接过关将军的本子,还没有坐下,心里还感叹关小君侯的胸怀呢。

    没曾想冯君侯竟是又甩出一个大礼出来。

    这让他真是又惊又喜。

    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却是没有听出冯君侯的言外之意。

    他有些颤抖地双手捧着沉甸甸的资料,朱据只觉得喉咙发干:

    “君……君侯,这些,全是送我的?”

    冯君侯点头:“那是自然。只要朱将军用心研究,定然会有所得。”

    组建骑军之法,阵前运用之法,皆被自己拿到手里。

    真要算起来,这可是万金难求的兵法啊!

    后面再加上杨将军与赵将军的指点,若是自己再学不会,那就是只能自裁以谢天子了。

    朱据深深地躬身行礼:“据,谢过君侯!”

    朱据本就是轻财重义之辈,此时亦不禁为冯君侯的豪爽大气所折服:

    若是以后验证手头的东西是真的,以后谁敢再在吾面前说冯君侯风评不佳之类的话,吾必斥之!

    “朱将军客气了,汉吴之间,乃是盟国,我们大汉,不也是派了人前往吴地学习操船之术吗?”

    “只是大汉舟师,终是太弱了些,故而这造船工匠,一直没能打造出像吴地那样的战船。”

    “所以我就想着,若是可以,朱将军能不能替我向吴主求个情,再派些能打造大船的老练匠人到汉中,指点一番。”

    按汉吴两国的约定,吴国用操船之术换取大汉的骑战之法,大汉用铁甲骑军组建之法,换取吴国的打造战船之术。

    吴国现在正在教学院学生水上作战,算是提前给大汉表达出的诚意。

    现在冯君侯把关于骑军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就算是回应吴国的诚意。

    永安是最好的造船之地,但因为处于荆州上游,所以为了避免吴国担忧,肯定是不能在那里打造战船的。

    虽然汉水比大江要小一些,但行驶吴国大船,倒也是无碍。

    朱据此行,大出意料地顺利,收获极丰,心情高兴之下,满口答应:

    “君侯但有所请,某自当全力而为!”

    此时的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居所,检验这些本子册子,是否当真属实。

    于是便向冯君侯告辞。

    冯君侯看出了他的心思,自然不会挽留,只是在临走前,他指着朱据怀里紧抱着的资料,提醒道:

    “朱将军,这些东西,乃是大汉的军中机密,如今皆付予朱将军,乃是信得过将军。”

    “但将军要千万小心,不可让不应该看到的人看,更不可丢失,否则,于两国有大害。”

    朱据连连点头:“据又岂会不知?君侯且放心就是,这些东西,便是据之性命,但据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有一张纸丢失。”

    “那就好。我送送朱将军。”

    “君侯留步,请留步。”

    “朱将军不须客气,请。”

    “谢君侯,君侯请。”

    ……

    出了府门口,朱据却是站住了脚步,看到关小君侯没有跟着出来,有些欲言又止。

    冯君侯一看,不禁有些奇怪:

    “朱将军可是还有事情?”

    朱据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说道:

    “今日得见君侯,才知据以前所听到关于君侯的传闻,是多么的荒谬。”

    “再想起据竟是相信过其中的一些传闻,心里更是惭愧。”

    他看向冯君侯,诚恳地说道:

    “君侯,据受命前来时,太子曾托据向君侯转达仰慕之意,说不能与君侯相识,实是人生憾事。”

    “太子?”

    冯君侯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孙权的太子孙登吧?

    再看到朱据脸上不太自然的神色,冯君侯想起来了:

    哦,原来就是关家虎女不愿意嫁的犬子啊?

    想到这里,冯君侯这才回过味来。

    孙登好歹也是太子,早年却是被自己的岳父大人说成是犬子,配不上虎女。

    这可算是当众折辱了。

    这么多年过去,若是关家虎女嫁得不好,孙登说不得也能放下这件事了。

    可惜的是,关家虎女嫁得太好,夫君名震天下,孙登怕不是被刺激得越发念念不忘?

    这所谓的仰慕之意,怕不是卯了一口气,想要比较一番?

    同为男人,这点心思谁不知道谁?

    冯君侯心里想着,脸上却是泛起笑容:

    “永早闻孙太子贤明之名,日后若是有机会相见,定当用心结识一番。”

    朱据讪讪,又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看着朱据背影消失,冯君侯这才转身回府。

    回到前厅,正看到关小君侯仍是坐在原位,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这才抬起头来。

    冯君侯走过去,问道:“在想什么?”

    关小君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

    “阿郎,我们如此轻易地把这些东西送了出去,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冯君侯坐回椅子上,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都是我们花了近十年的时候才完成的。”

    若是算上冯君侯提前打基础的那几年,恐怕那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的努力得来的成果,就这么轻易送了出去。

    而且对方以后还注定是大汉的敌人。

    换了谁,犹豫都算是有格局,更别说能真送得出手。

    冯君侯叹气道:

    “但没有办法啊,我们需要吴人的船,总不能以后再花十几二十年的时候,再去摸索应如何打造大船和水上作战吧?”

    失去了荆州,大汉不但失去了水战的统帅,同时也失去了水师。

    一切只能从头再来。

    只要大汉巩固了关中与并州河东,数年之后,以魏国眼下的分裂局面,根本没有能力抵抗大汉东进。

    要不然,司马懿也不至于看似秘密派人送信,实则是暗中试探。

    一旦魏国灭亡提上日程,那么汉吴之盟,就会再次破裂。

    “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这是邓芝出使吴国,当着孙权的面所说的话。

    以吴国水战之强,冯君侯是真没耐心再摸索个十年八年,重新训练一支水师。

    要训练,现在就开始训练,而且是按吴国水师标准训练。

    灭魏之后,当一鼓南下灭吴。

    看着关小君侯仍是有些不满意,冯君侯不禁笑道:

    “细君阵前,英姿虽须眉而不及,奈何此时,却是斤斤计较?”

    “妾与吴人之仇,尚未得报,如何能看得开?”

    “细君不须如此,灭魏之后,吾定当想办法,让关小君侯提兵十万南下灭吴,以祭我的外舅在天之灵。”

    关小君侯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脸上这才初霁,白了他一眼:

    “又开始不正经。”

    “我没有不正经,我是说真的。”

    冯君侯有些懒洋洋地躺回椅子里,“杨仪叛国投贼,大汉骑军之秘,已经是再也瞒不住了。”

    “魏贼精骑本就一直压着吴人一头,若是再让他们得大汉骑军之秘,吴人怕是更没有好果子吃。”

    “在未来几年里,我们仍需要吴国牵制魏贼,所以教吴人骑兵,是为了不让魏贼拉开吴军太多。”

    关将军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只是她仍是有些犹豫道:

    “妾虽不明朝堂之谋,但亦知晓,吴人最是无信,言其首鼠两端亦不为过。如今大汉势大,吴人为保己身,未必不会与魏贼联手。”

    冯君侯笑道:

    “不是未必,在我看来,这是必然,所以我才提前派出学生,前往吴地学习操船之术。”

    “方才我把大汉骑军之秘,皆付朱据,也是为了能尽快得到造船之术。若是魏吴联盟,吴人肯定就不会再教给我们了。”

    关小君侯恍然,然后她仍是有些忧虑:

    “万一我们尚未学会,魏贼与吴人就暗中结盟了呢?”

    冯君侯又是一笑:

    “若是换作曹叡在时,倒是有些可能,可惜啊,曹叡死得太早了些。”

    “现在魏国是司马懿与曹爽掌权,两人各据洛阳与许昌,不能同心。”

    “无论是谁敢先提出与吴人联手,必然会遭到另一方的攻击。”

    “故而就算是魏国中有远见之士,恐怕此时亦是有心无力。”

    党争这玩意,一旦开启,岂是能轻易停止的?

    吴大帝可是魏国所封的吴王呢,现在大魏要放下身段去与自己的臣子联手,简直就是丢尽了武皇帝和文皇帝的脸,不喷你喷谁?

    国是国,家是家。

    牺牲个人,拼着名声受损,也要成全国家,为大魏谋利,这等事情,是司马懿能做到,还是曹爽能做到?

    除非,后面有人把魏国打痛了,痛得受不了,逼得它不得不与吴国联手。

    现在看来,魏国党争才刚刚开始,大汉未来几年估计没有机会对魏国出手。

    所以魏吴两国,暂时还没办法联盟。

    关小君侯听到冯君侯这么一分析,不禁赞叹道:

    “阿郎之见,委实长远,此可谓庙堂之算耶?”

    冯君侯呵呵一笑,也不解释。

    作出庙堂之算的人,现在估计还在榻上呼呼大睡呢。

    而且就算是魏吴两国真的结成联盟,他们几年后所面对的汉军,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冯君侯嘿嘿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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