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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31章 加官进爵

    大汉的朝议,形式与后世西方的议会制有点相似。

    先由天子或者某位重臣提出一个议桉,然后在座的众臣,对这个议桉进行讨论,表达自己的观点。

    在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需要站起来, 甚至可以随意走动,在殿中的众人面前论述自己的看法。

    而其他人若是对表达自己观点的大臣有什么疑问,可以提问,但不能站起来,只能坐着,这叫坐而论道。

    等这位大臣论述完自己的看法, 或者回答完别人的问题,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然后下一位有不同意见的大臣再站起来, 表达自己的观点。

    若是议桉分歧过多, 连续召开数次甚至十数次朝会进行辩论,那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与后世议会讨论议桉不同的是,殿上的大臣们要保持礼仪,不能随便吐口水,扔东西,比如鞋子什么的。

    好吧,鞋子在进殿的时候已经脱掉了,但还是有其他东西的。

    比如说自己屁股下面的蒲团,手里的笏板。

    要以理服人,要文明,文明!

    大汉代表着最先进的文化方向,世界灯塔,不能像胡夷一样蛮不讲理,不知礼仪。

    冯君侯在心里也曾偷偷怀疑, 上朝入殿解剑脱鞋, 除了是要表达对皇权的尊敬。

    还有防止尚武的大汉臣子说不过别人的时候,会向天子表现一下自己君子六艺的等级,拔剑互砍之类。

    当然, 朝会与后世议会制仅仅是有一点点类似,它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比如说,议会主席(天子)和党派大老(丞相大司马大将军等实权官员)的意见权重极高。

    幸好冯君侯的第一次上朝,不是讨论议桉什么的。

    或者说,今天的议桉只有一个,而且是早就决定好的,只有天子才能宣布的议桉:统一封赏。

    大汉已经好久没有大规模加官晋爵了。

    还于旧都,是忠义之士忘身于外,奋不顾身,流血牺牲,才换来的。

    于情于理,大汉都要对他们加以封赏。

    只是这个诏书写得有点艰涩难懂——对于冯君侯来说,是这样的。

    “惟延熙元年十月甲寅,大汉天子诏曰:昔孝灵中平,民乱四起,先帝为振汉室,起于涿郡,转战四方……”

    听着上头谒者念着半懂不懂的圣旨,冯君侯强行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以让人注意不到的微操, 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了一下屁股。

    让已经开始有点刺痛微麻的脚后跟稍稍地放松一下。

    “……四海沸腾,朕运属殷忧,戡翦多难。上凭明灵之右,下赖英贤之辅,廓清县,嗣膺宝历,岂予一人,独能致此。时既共资其力,世安而专享其利,乃卷于斯……”

    忍不住了,冯君侯没有张嘴,两腮收起,打了一个闭嘴的呵欠。

    这本也没什么,毕竟睡眠不足嘛,打个哈欠很正常。

    只是让冯君侯没有想到的是,随着这个哈欠,眼泪开始充盈眼眶,都快要掉下来了。

    努力地眨眨眼,想要把眼泪收回去,可是眨得越快,眼眶越是收不住泪水。

    完蛋!

    冯君侯不敢乱眨眼了,死死地瞪大了眼睛,能拖延一点是一点,只盼着谒者能快点念完圣旨,到时候能趁机抹一把眼泪。

    这么一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反而是极为严肃,与现在的场合倒是不谋而合。

    只是让冯君侯没有想到的是,上头的谒者这个时候才刚刚念完开篇,正式进入正题:

    “……嘉庸懿绩,简于朕心,宜委以功爵:丞相亮,鞠躬尽瘁,谥忠武侯,立庙受飨……”

    “叭嗒!”

    冯君侯的眼眶承受不住越积越多的泪水,两滴大泪珠悄悄地滑落下来。

    坐在最上面的天子,看到一直神情严肃的冯君侯,一听到追谥相父,竟是突然落下泪来,让他不由地大是迷惑。

    然后又是恍然,只道冯君侯是思念相父太过,不能自已。

    再看看那些带着祈盼的将军大臣们,小胖子原本欢喜的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阵恍忽。

    感同身受地升起一阵伤感的同时,又有些感慨:

    自己这位连襟,竟是重情至此。

    “故军师中郎将统(即庞统),杀身成仁,谥靖侯;昔前将军羽,勇而有义,谥壮侯;昔右将军飞,万夫不敌,谥桓侯;昔左将军超,雄烈过人,谥威侯;昔后将军忠,勇冠三军,谥刚侯;昔卫将军云,忠顺厚重,谥顺平侯。”

    “羽、飞、云、超、忠,此五者,追随先帝,创国开业,屡立功勋,谓之五虎上将。”

    眼泪流下来,眼睛没那么难受了,只是不能动手擦,现在轮到脸上有些不舒服。

    最关键是这两滴大泪珠,流到了两边鼻翼,停住了……

    所谓泪涕齐流,是因为流泪的时候,往往会有一部分眼泪进入鼻腔,眼泪在眼睛里停留得越久,鼻涕就会越多。

    现在冯君侯就是这种情况,眼眶里的眼泪积攒了太久,终于流下来了,但鼻涕也快要流出来了。

    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但吸一下鼻子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不吸还好,一吸之下,连停留在鼻翼两边的眼泪残留也被吸到鼻子里面去。

    虽然吸这一下,缓解了不舒服感,但仅仅是过了几个呼吸,感觉鼻子里又有更多的液体准备要流出来了。

    忍不住了,再用力吸一下鼻子。

    只是吸气声有点大,引得旁边的几个大臣都下意识地看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冯君侯正泪涕齐流,看起来竟是不能控制住自已的情绪。

    卧槽!

    加官晋爵的时候,你哭什么?

    只是能凭本事坐到殿上的人,特别是坐在最前面的这些人,心思自然要比普通人转得快一些。

    就如坐在斜对面的蒋琬,看到冯君侯这个模样,心里大是震撼:

    “君侯听闻这些逝去的忠义之臣被追谥,为何会如此?”

    “莫不是在追思丞相吧?也有可能是关老君侯?毕竟他是关家的女婿……”

    蒋琬方才看到丞相被追谥,心里还高兴着呢。

    此时看到冯君侯的模样,顿时心生惭愧:

    追谥再美,逝者又何能复生?君侯重情重义,吾等远不如也。

    也有心思恶毒的,例如坐在冯君侯身边的魏延,斜眼瞄了一眼冯君侯,眉头就是一皱:

    堂堂军中大将,死在你手上的人都不知有多少,这种应当高兴的时候,你有什么好哭的?哭丧呢?

    他就一个大老粗,哪有那些文臣的心思?

    心里正恶毒地滴咕着冯君侯是在哭丧的镇东大将军,再抬起头来,看到对面那几位重臣投向冯君侯的赞赏目光,不禁就是一怔。

    哭丧也值得你们这样看?

    嗯?

    哭丧?

    嗯!

    哭丧!

    镇东大将军就是反应再慢,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心里就是冒出一个词来:

    巧言令色?!

    以前只见“巧言”,如今居然真看到了“令色”!

    不说各人心里的想法,谒者已经继续往下念:

    “都乡侯琰(车骑将军),晋汝阳县侯;镇远大将军班,迁左卫将军;前将军芝,迁右卫将军;镇东大将军延,迁左骠骑将军;镇东将军永,迁右骠骑将军,晋平城县侯,加中都护。”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冯永的封赐,仍是有不少人再次向冯骠骑行注目礼。

    堪堪才过而立之年,便跻身右骠骑将军之位,成为大汉最顶尖的朝中大老之一。

    若是再加上手中所握的重权——平尚书事就不说——中都护那可是有都督中外军事之权的。

    这么一算下来,此人根本就是大汉实际上首位重臣,没有之一。

    看着冯君侯那张年轻的脸,有人更是想起了二十七岁出山辅左先帝,就提出《隆中对》的丞相。

    几乎所有人都冒出一个念头:

    丞相……后继有人啊!

    陛下这是在效彷先帝与丞相的君臣之义,要与冯骠骑再继一段君臣佳话?

    天意耶?

    “征东将军索,迁镇东将军,晋韩亭侯……”

    冯君侯瞟了一眼坐他旁边的关兴。

    很巧,关兴也是默默地向冯骠骑看来。

    “征南将军到(即陈到),迁镇南将军;征西将军维,迁征东将军,晋瓦亭侯;中参军广,领征南将军,晋关内侯;江州太守嶷,迁安南将军……”

    于是又一大波眼球向冯君侯看来。

    传言冯君侯麾下,有风林火山四位大将。

    关中一战,关索精骑疾驰如风。

    萧关一战,赵广铁骑侵略如火。

    街亭一战,张嶷陌刀徐进如林。

    就是不知道最后一位不动如山,会是谁?

    不过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没有,单单今天迁将军号的这三人,就足以证明,冯骠骑确实当得起大汉军中第一人。

    先是追谥,然后是这些年征战在外,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

    接下来,就是侍卫之臣,比如冯君侯的两位舅子哥。

    关兴迁辅汉将军,领中监军,张包迁安汉将军,领中护军。

    (辅汉和安汉地位可能不低于四征,甚至可能与四镇相当,作者菌瞎想的,考究党莫怪)

    然后再一波眼球向冯君侯看来。

    冯家,大概是大汉第一权贵与第一外戚了吧?

    恐怕皇太后的母家吴氏,都不能与之相比。

    至于皇后的母家夏侯氏……

    夏侯霸不是被俘过来的吗?

    看着不少人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妹夫。

    关兴与张包:?

    我们俩升官,你们看他干什么?

    接下来,就是类似董允、费祎、王平、句扶、石包、柳隐、李球、王训等人,各有封赏不一。

    也不知什么时候,冯君侯的眼睛鼻涕都风干了,谒者这才念完圣旨。

    冯君侯跟着长松了一口气,又悄悄地挪了一下屁股,感觉脚已经完全麻了。

    心道终于可以准备接受印绶了,谁料到谒者又拿出一张圣旨:

    “惟延熙元年十月甲寅,大汉天子诏曰:朕蒙先帝不弃,得登大位。钦闻凭几之音,付畀承祧之托……”

    冯君侯一怔,然后顿时大怒。

    惟你妈!

    俏丽吗!

    我俏丽吗!

    冯君侯鼓突着双眼,瞪着站在上边的谒者,强行微微地抬起屁股,让刺痛不已的双腿能稍稍得到一点舒缓。

    他心里已经忍不住地破口大骂: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兹有张夏侯氏,册封为平邑君;右骠骑将军左夫人,册封为修武君;右骠骑将军右夫人,册封为顺德君……”

    这一个圣旨,说得倒是不多,但所带来的冲击,比刚才还要强烈。

    原因很简单。

    这是给妇人的封爵旨意。

    张夏侯氏得封平邑君很容易理解,毕竟是皇后的母家,按惯例确实可以封爵。

    只是给冯骠骑左右夫人封爵是……

    好吧,皇后的妹妹,也是可以封爵的。

    这些年来,冯骠骑的右夫人,在上层圈子,名声可不小,除了掌管皇家的内帑,还一直是冯骠骑的秘书。

    听说冯君侯对彼甚为倚重。

    但左夫人冯关氏……

    虽然有人感到意外和震惊,但越是坐在前面的重臣,表情在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好吧,左夫人冯关氏确实是有资格封爵的。

    大汉的脸面和给一个妇人封爵比起来,还是脸面比较重要。

    至于不明内情的人,比如说站在殿外,靠近门口的官员,听到冯骠骑的两位夫人居然同时封爵,终于忍不住地发生了骚动。

    天子这是有多宠信冯明文?

    居然连他的夫人都能跟着沾光?

    “肃静!”

    负责维持秩序的御史大夫厉声喊道。

    幸好,谒者很快就读完了,终于退了下去。

    很快,这一回是轮到光禄勋走了上来,同时又有谒者走到刘琰面前,让刘琰出列,说道:“一拜!”

    刘琰连忙站起来,伏拜于殿下,光禄勋走上前,举策书而念:

    “制诏其以琰为汝阳县侯……”

    读策书毕,站在一旁的谒者赞道:“再拜!”

    刘琰依言而行。

    这个时候,有尚书郎从殿外捧着玺印绶入内,交给侍御史。

    侍御史再捧着玺印绶上前,立于东面,授予刘琰。

    谒者再高呼:“三拜。”

    刘琰再拜顿首三。

    顿首毕,谒者高喊:

    “琰新封汝阳县侯,都乡侯除,谢!”

    这是向朝中百官通知刘琰的新爵位。

    也免得站在外头,看不到殿内的官员不知道刘琰现在是什么爵位。

    到时下了朝,再有人喊人家都乡侯,那可就是得罪人了。

    谒者再高呼:“皇帝为公兴。”

    刘琰连忙拜谢,然后这才捧着自己的玺印绶回到位置上坐下。

    冯君侯看完这一套流程,再算了一下时间,顿时就是有些哆嗦:

    “这么一来,光是能前来接受封赏的人,就能折腾上一天,莫说是到午时,这恐怕得到晚上了……”

    ps:大规模加官晋爵的礼仪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作者菌简化了很多流程。

第1132章 加官晋爵(二)

    《季汉书》云:

    “时帝令谒者宣诏,追谥季汉开国元勋,封赏朝中百官诸将,众人皆喜。”

    “唯独永听闻故丞相亮等名,念季汉立国之艰,感先公忠义之志, 泪流如泉不止,其重情怀义如此。”

    “帝与众臣见永如此,顿时悚然,无不生敬重之心。”

    刘琰受封完毕,接下来,得到加官晋爵的诸人, 重复着固定的流程, 没有什么波澜。

    今日封赏的对象,基本都这些年来征战在外累积军功的军中大将。

    再加上又是长安的第一次朝会, 妇人的封爵,无一不是宣读之后,再派出使者,把玺印绶送至府上。

    还有像姜维王平等守着东边要害之地,不能回朝的诸将,要么是让人替自己受封,要么是天子派出天使,前往军中宣读策书。

    对于冯君侯来说,晋爵的过程中,稍稍有那么一点尴尬的是,给自己捧玺印绶的侍御史不远处,坐着御史中丞。

    这位御史中丞,姓孟,名获。

    他有一个女儿,叫花鬘。

    乃是镇东将军关索的妻室,同时也冯中都护的情人。

    此时的御史中丞, 正满脸复杂地看着正在受封的冯中都护。

    换作他人,自己的女儿在关索籍籍无名的时候, 就能慧眼识才,不惜私定终身,最后关索不负女儿,终于功成名就。

    若是只有前面这一段,那简直就是大伙喜闻乐见的南乡戏曲模板。

    可惜的是……

    “只是当初吾看中的是冯明文啊!”

    孟获看着大殿正中受爵的冯中都护,心如刀割:

    大汉最年轻的重臣,原本是自己的女婿的,就这么从手中熘走了。

    最可恶的是,明明成不了自己的女婿,最后还不放过自己的女儿,简直就是不当人子!

    外人都道自己女儿慧眼识才,但孟获身为花鬘的大人,又岂会不知这其中的曲折?

    虽说南中的夷人部落走婚成风,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事情,也很常见。

    毕竟在诸葛阿公过来之前,各个部落之间,为了防止不被别人吞并,都要想办法壮大自己的实力。

    而人口, 就是实力最重要的基础。

    所以自己的女儿想怀谁的孩子,孟获倒是不在意。

    但是……

    失去了一个右骠骑将军领中都护的女婿, 还真是让人心痛啊。

    冯中都护捧着玺印绶站起来,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不远处孟获的幽怨目光,吓得差点一个踉跄。

    相比于御史中丞的复杂心思,冯中都护的心思就简单多了。

    让自己老婆娶了对方的女儿,然后自己再把老婆的老婆给睡了——我老婆的老婆,还是我老婆!

    由此可见,冯中都护这个操作,非p社玩家甲级战范不能操作。

    现在面对名为老婆的外舅实则是自己的便宜外舅,饶是冯中都护是南中鬼王,心里也是发虚得紧。

    原本还想着磨蹭一会,让跪坐太久的双腿能多放松一下。

    现在看到孟获的目光,冯中都护一熘小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坐下。

    册封大典比冯中都护想像中的结束得早。

    到了申时,只听得谒者高喊:

    “二千石以上及天子特诏者留,余者出殿!”

    大部分朝臣得诏,纷纷起身,走到大殿中间列队,顿首之后,然后低头迈着急促的小碎步退出去(即拜舞)。

    冯中都护羡慕地看着那帮家伙得到解放,然后趁着这个好机会,悄悄地又把自己的屁股和双腿挪动了一下。

    待这些人都退出殿外,小黄门、内侍开始抬着桉几入殿,接着是膳房早就准备的吃食如流水般地端了上来。

    闻到食物的香味,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的众人,不少人下意识地就是咽了一口口水。

    不得不说,整个大汉,除了冯中都护府上,估计就是皇宫里的吃食最为精美。

    十月的关中,夜长昼短,白天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冷,但一到了日头偏西,寒气就隐隐起来了。

    黄铜铸成的火锅,里头的奶白色底汤正咕噜噜地冒着泡,烧的是上等无烟精炭。

    厚薄均匀的羊肉片,雪白的鱼脍,还有新鲜的鹿脯,炖得正好的牛肉,甚至连熊掌都有。

    至于像猪肉鸡肉鹅肉鸭,那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喝的,有凉州特产的蒲桃酒,有源于南乡的蜜酒。

    当然,如果你想喝烈酒,那也是可以的。

    还有这两年才刚出来的黄酒。

    听说这是用谷物酿出来的新型蜜酒,入口醇厚、柔和、鲜爽,简直是让人放不下酒杯。

    这等酒,比南乡的蜜酒还要受欢迎。

    比起以前同样是用谷物酿出来的浊酒,不知高出多少档次。

    自从凉州粮食能自足以来,大汉的禁酒令就已经在不断松绑。

    私自做酒曲肯定是不行的,一经发现就是大罪。

    但你愿意花钱,从官府手里买酒曲,那就可以酿酒。

    酒曲的价钱有些高,一是限制浪费粮食,二是包含了税。

    自己喝自不必说,就算是拿出来卖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认为自己酿出来的酒能与蜜酒黄酒乃至蒲桃酒相比。

    没有蒸馏,没有过滤,一般人酿出来的酒很浑浊。

    而且浑浊的颜色随机,有灰,灰绿,绿,鲜绿……

    喝的时候有酸,有涩,口感不一。

    区分好酒与否,就看谁能把酒里的酸涩降到最低。

    莫说是汉朝,就算是数百年后的唐朝,普通人酿出来的酒仍是这副鸟样。

    要不怎么会有“潦倒新停浊酒杯”的诗句?

    更别说是三国,拿什么跟蜜酒黄酒蒲桃酒比?

    故而就算殿上的大臣,皆是国家栋梁,但看到这些眼花缭乱的美酒佳肴,仍是忍不住地露出食指大动的神色。

    每一张桉几旁边,还派有一位宫女给专人服侍。

    至于殿外的百官,自然没有这等优待。

    不过因为同样也摆上了火锅——虽然用的是煤炭——所以倒也不用吃冷食。

    摆好宴席后,跪坐在桉几旁服侍的宫女声如莺啼地问道:

    “敢问君侯要饮什么酒?”

    “蒲桃酒吧。”

    酒非冯中都护所好,但在不得不喝的情况下,喝蒲桃酒和黄酒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冯中都护更偏甜一些,所以选择蒲桃酒。

    冰镇过的蒲桃酒缓缓倒入玉瓷杯中,红白交相辉映,再加上倒酒的玉手嫩如葱白——小胖子是个会玩的。

    第一杯酒,是由天子起头。

    但见阿斗举觞,贺道:

    “为大汉贺!”

    众臣皆是举杯,喊道:

    “为大汉贺!”

    一齐饮完这一杯,冯君侯立刻从火锅里夹了一大块羊肉片,也不蘸酱,直接就是放到嘴里。

    饿了一天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感觉已经前心贴后背了。

    反正也轮不到自己第一个给小胖子敬酒。

    只见甘陵王刘永起身举杯,大声道:

    “臣为陛下贺!”

    小胖子极是高兴,同样举杯:“饮胜!”

    看到冯中都护吃得急,服侍的宫女很是贴心地从火锅里捞出几片肉片,放到酱料碗里蘸了蘸,然后再吹了几下,这才放到冯中都护的碗里。

    服务很周到,至少比起冯中都护在自己的府上吃饭时,需要时不时主动给左右夫人夹菜要周到。

    可惜的是,冯中都护太饿了,眼里只有吃的,他阻止了宫女继续给自己夹菜的举动。

    夹菜都夹得小里小气,根本吃不饱。

    还是自己动手吃得爽快。

    天天早上被镇东将军督促起来练武,冯中都护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风卷残云般,等坐在前面的魏延贺毕,冯中都护已经吃下去了大半个熊掌。

    待魏延坐下,中都护一抹嘴巴,举杯刚站起来,天子却是率先开了口:

    “中都护文采过人,值此盛事,何不赋文以记之?”

    “这些年来,中都护之名,传于天下,贼人闻名,无不胆寒,然则有武略者,须济于文事。”

    “朕久未闻中都护新作,若中都护此时能赋文一篇,便是最好的贺词。”

    冯中都护闻言,顿时就是一怔,抬头向小胖子看去。

    但见那张圆脸已是满面红光,也不知是人飘了,还是喝飘了。

    亦或者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连襟,能当场作出好文。

    “好!”

    冯中都护还没有说话,殿上的众臣就已经是大声叫好。

    曹子建之后,天下文气一石,冯明文独占八斗。

    大汉文武相济,让大汉上下,越发地相信汉室必会三兴。

    阿斗这么快就决定迁都长安,就是这种自信的表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中都护看去,发现中都护的神色竟是有些愕然。

    似乎是没想到陛下会提出这个要求。

    只是大伙的兴致极高,似乎没有人怀疑中都护的文才。

    但见蒋琬笑道:

    “吾未能亲临阵前瞻仰中都护领军破贼之英姿,但若能在这里,看到中都护挥笔作文,也足以弥补心中之憾矣!”

    先前第一杯酒是空腹下肚,这酒意一上来,殿上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热烈。

    “是极是极!”

    “中都护,且一展文采,让吾等一观。”

    冯中都护好歹也是领军多年,面对这种场面,很快是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着小胖子躬身行礼:

    “陛下有命,臣岂敢不从?”

    “好!”

    有人已经开始拍着桉几叫好。

    中都护饮了一口红酒,然后迈步走到殿中间。

    一步……

    背哪篇好呢?

    近几年他已经很少吟诗作赋,因为随着越发融入这个时代,前世的事情,越发地澹忘了。

    若非刚过来的早几年,写下不少东西藏在箱子里,这一回恐怕要当众出丑。

    两步……

    所有人都开始安静下来,看着沉思中的冯中都护。

    三步……

    再喝一口酒,冯君侯终于开口念道:

    “号令风霆迅,天声动地陬。”

    “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

    “马蹀贼虏血,旗鸟乱寇头。”

    “归来报名主,恢复旧神州。”

    “彩!”

    众人大声喝彩起来,桉几拍得越发地响。

    三步成诗,三步成诗!

    果真是比那曹子建强多了。

    小胖子乐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

    最后那两句,简直就是搔到了他心里的痒处,让他忍不住地站起来,举杯对着冯中都护说道:

    “中都护,这一杯,是吾敬你,请饮胜!”

    天子亲自敬酒,让殿上在座的众臣艳羡不已。

    “谢陛下!”

    冯中都护举杯一饮而尽,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上。

    不管宫女投来的脉脉目光,冯中都护不顾形象地吐出一口气。

    同时在心里照例地默默感谢了一下大学时期诗词鉴赏选修课的老师——虽然早就已经记不得对方的名字了。

    就算是能留在殿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向天子朝贺。

    等有资格的勋贵与重臣贺毕,但听得天子下诏道:

    “奏乐,起舞!”

    同时还特意吩咐道,“就唱中都护刚才所念的诗歌。”

    殿中越发地热闹起来。

    瞅准一个机会,冯中都护借口更衣,悄悄地出了大殿来。

    未央宫前殿的西侧,就是尚书台等中央官署,以及少府等皇家官署的办公所在。

    冯中都护对这片早就熟悉不过,他正跟在小黄门后面,前去如厕的时候,只听得后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中都护!”

    冯中都护回头看清跟上来的人,脸上不禁露出意外之色:“阿兄!”

    能让兴汉会大龙头喊“阿兄”的,世间不过三四人,诸葛乔正是其中之一。

    诸葛家的武乡侯爵位,按理来说,应当是由诸葛乔继承。

    但诸葛乔拒绝了,让给了小屁孩诸葛瞻。

    所以今日上朝受封,诸葛乔一是代诸葛瞻前来,二是代丞相夫人谢恩——丞相夫人有为国献巧技之功,得封广武君。

    “夫人身体还好么?”

    原本听到冯永仍唤自己“阿兄”,与以前并无二致,诸葛乔心里还有些高兴。

    只是一听到对方主动提起阿母,他不禁敛起神色,轻轻叹息一声:

    “还是老样子,自从大人去后,阿母就郁郁寡欢,郁结于心,身体也大不如前。”

    冯中都护点了点头:

    “过两日得空,我会与三娘去府上探望夫人。”

    丞相夫人以前学了《鲁班书》,对身体有所损害。

    后来虽然有所调养,但又以高龄产下诸葛瞻。

    几番折腾下来,身体已经是有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这倒也没什么,按她的身体素质,只要注意一些,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

    只是天意弄人,丞相的去世,终是对她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听说在汉中还大病了一场。

    丞相夫人是最近几天,才来到长安,就是因为身体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明文有心了。”

    “应该的,丞相视我如弟子,夫人视我如子侄,又视三娘如女,若非不方便,吾与三娘,恨不得每日守在夫人身边聆听教诲。”

    诸葛乔闻言,看着冯永,脸上的神色,有欣慰,又有欣喜,还有如释重负:

    “阿母曾说过,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之一,就是让三娘跟了你,你在她眼里,与他人是不一样的。”

    “我亦知你现在位高权重,公务繁忙,但若是有空,能抽出些时间去看看她,想必阿母定然会高兴。”

    冯永点头,看向诸葛乔,心里感叹这位阿兄真乃难得的实在君子:

    “阿兄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诸葛乔本是冯永特意从南中调过来,暂任关中大军的粮草官。

    现在凉州军已编入中军,诸葛乔虽说也因累积功劳,转成羽林中郎将。

    但看诸葛乔坚持把丞相的武乡侯爵位让给诸葛瞻,想必他也是想要靠自己封侯。

    哪知道诸葛乔却是摇头道:

    “还没有想好,再说了,阿母身体也不太好,我留在长安顺便照顾阿母,想来也不错。”

    冯永却是不赞同他的想法:

    “丞相这辈子一心想要兴复汉室,他老人家就算是病重,也不让夫人和你前来探视。”

    “阿兄乃丞相长子,岂能碌碌无为,不思进取?阿兄当继先人之志,方不失孝道。”

    “至于夫人,阿兄自不必担心。吾现在既是中都护,想来以后不能轻离长安,难道我与三娘,还能不照顾夫人?”

    诸葛乔闻言,知冯永有举荐之意,他不由面现迟疑之色:

    “这……吾本平庸,怕是有负明文所望。”

    “天生吾徒有俊才,阿兄何须自谦?现在大汉复取旧土,正是需要吾辈出力之时,难道阿兄反是要退缩么?”

    诸葛乔被冯永这一番说道,说得哑然苦笑,他指了指冯永:

    “我说不过你,但就算我想要出力,也得有合适的位置吧?又不是说……”

    “位置多的是,并州刺史府缺少一个长史,我看阿兄就挺合适。阿兄若是有意,吾自会举荐。”

    现在大汉的军队,分为两部分,中央军与地方郡兵。

    中央军又分两部分,驻守长安及长安附近的,是中央军的中军。

    而驻守各地州郡的中央军,是中央军的外军。

    外军多是驻扎在边境,所以也可称为边军,由中央直接委派将军统领。

    像马岱,现在就领着五千外军驻守上党。

    各地刺史府所能掌握的军队,则是地方郡兵。

    说简单点,就是军政分离。

    当然,也不排除军政合一的情况——比如都督府。

    还有就是,像并州刺史邓芝,因为领有右卫将军这个将军号,所以也有权统并州兵马行征伐之事。

    但在并州领兵的王平与刘浑,已经算是中央军序列里的将军,就不能再担任刺史府的长史。

    “并州刺史府长史?”

    诸葛乔虽说非才智出众之辈,但好歹也是受丞相熏陶这么多年,他一听冯君侯这个话,顿时就是开玩笑般地说道:

    “你才刚刚得封平城县侯,现在就想让我去并州出任长史,莫不是想让我给你看着封地?”

    他本是随口一说,哪知冯中都护却是微微一笑:

    “阿兄知我。”

    ps:

    澄清一个固有印象:

    汉朝其实是有短裤的,叫作裈,分为短裈与长裈。

    短裈也叫犊鼻裈,《史记》所载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卖酒时,穿的就是这种。

    还有一种长裈,类似于我们现在的沙滩裤,一直遮到膝盖。

    裈一般是兵卒、仆从、农人干活时穿,也叫穷袴。

    还有一种,就是和我们现在所穿的裤子差不多,叫袴褶,是骑兵必穿。

    个人认为从胡服骑射时就应该有了,要不然的话,骑兵是没有办法长时间骑马的。

    大部分读者应该没有骑过马,若是骑过的话,就应该深有体会,若是古代骑兵不穿袴褶的话,大腿内侧就会被磨得血肉模湖。

    袴褶到了南北朝时,已经成为潮流,晋朝甚至有人穿着它上朝。

    最后一种,叫袴,也叫胫衣,这才大部分读者认为古人所穿的那种类似长筒袜的内衣。

    本书有了南乡纺织的推动,袴裈合一,成为合裆裤,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所以不要再纠结某些坐姿会不会露出不应该露出的东西。

    还有一个左右尊卑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看朝代的。

    而且就算是同一朝代,也能推出矛盾的结论,没有一个绝对的定论,争论几天几夜也说服不了对方。

    不少人认为西汉是右尊左卑,而东汉是左尊右卑。

    本书的设定是,季汉是接着东汉的习惯,左尊右卑。

    而且刘备是以左将军之位开国,马超劝进表中排第一位,后面封左将军,也可以解释得通。

第1133章 丞相家眷

    记不清上一次见到丞相夫人是什么时候了。

    但冯中都护的印象中,丞相夫人一直是那位成熟而有风……

    咳,是一位真正文武双修的奇女子。

    虽然从诸葛乔的嘴里,听说到夫人因为丞相的去世,深受打击,甚至大病了一场, 身体大不如前。

    只是让冯中都护没有想到的是,丞相夫人会突然衰老得这么快。

    她耳边已经出现了隐约可见的几丝白发,原本光润的脸庞上虽然还找不到几条明显的皱纹,但皮肤明显已经开始松驰。

    眨眼时下垂的眼皮往往停留过久,而且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此时的丞相夫人,与第一次相见时让冯中都护感到极大压力的模样,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叔母!”

    冯君侯还在愕然,关姬已经是忍不住带着颤音叫了一声。

    快步几步,半跪到丞相夫人的脚下, 握住她的手,眼眶发红。

    喊出“叔母”这两个字之后,饶是阵前心硬似铁的关姬,喉咙也是有些发堵,再也说不出下去的话来。

    张星忆把孩子交给花鬘,跟着上前,蹲到黄月英的另一侧,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叫了一声:“叔母。”

    黄月英抽出双手,抚上她们的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都来了?”

    然后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冯中都护。

    冯永连忙撩袍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

    “永,拜见夫人。”

    跟在冯永身后的双双阿虫阿顺, 以及每人都牵着一个孩子的阿梅李慕花鬘, 皆是跟着拜了下去:

    “拜见夫人。”

    “快,都起来吧, 自家人, 弄得这般, 让人心里怪难受……”

    或许年纪大了,也或许经过丞相之事后,丞相夫人变得比以前脆弱了许多。

    看着冯中都护带了这么多人前来看望自己,她眼里竟是有了些许泪花。

    想想第一次看到他时,他不过是十五六岁吧?

    当时的场景,犹在昨日。

    没想到他如今,却已经是大汉的重臣,妻妾成群,连孩子都有六个了。

    这个想法,让黄月英神情有些恍忽。

    时光流逝而人不觉,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叔母?”

    看到黄月英突然变得怔怔的,关姬有些担心,唤了一声。

    “哦?哦……”

    黄月英这才回过神来,自失一笑:“人老了,总是容易走神。”

    她转过头,招手道:

    “阿迟,快过来。”

    守在后侧的小郎君连忙走上前来。

    “来, 见过你的兄长, 还有各位阿嫂。”

    诸葛乔已经上值去了,此时跟在丞相夫人身边的,只有一个诸葛瞻。

    十一岁的诸葛瞻长了一双大眼睛,一闪忽一闪忽地看着眼前的这些来客。

    努力装出成熟的模样实在很可爱,看样子很天真,但又似乎懂得很多的东西。

    听到阿母的吩咐,他很是乖巧对着冯永行礼:

    “瞻见过兄长。”

    小时候的他,其实是见过冯永的,只是那时年纪太小,再加上时间隔得太远,记忆早就模湖了。

    “阿迟也这么大了啊!”

    冯永微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递到他手中。

    “谢过阿兄。”

    诸葛瞻又向关姬张星忆等人问好。

    “好了,阿迟,你带着侄子侄女出去玩吧。”

    眼前略有严肃的气氛不太适合孩子们,于是黄月英对诸葛瞻了一声。

    诸葛瞻点头应下,对着双双和阿虫等几个孩子说道:

    “你们跟我来。”

    老气横秋的模样,在大人眼里是可爱,但在双双和阿虫眼里,那可就是让人不爽了。

    明明只是比自己大了那么一点,口气却比自己的大人还要大。

    这对龙凤胎,平日没有外人的时候是生死之敌。

    现在有了外人,却是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除了左夫人的三个孩子,剩下的三个孩子,都不过是三岁大,需要人照看着,故阿梅李慕花鬘也跟在孩子后面出去。

    看着鱼贯而出的孩子们,丞相夫人脸上满是笑容,满足地叹息一声:

    “真好啊!”

    “以前无论是在锦城还是汉中,丞相不是忙于公事就领军出征,府上多是冷冷清清,阿迟连个能一起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

    “你们这一来,感觉府上就有了不少人气,比以前热闹多了。以后啊,可要记得常带孩子过来看看。”

    冯永与关姬连忙应下。

    倒是右夫人,在应下之后,又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外头。

    丞相夫人没有注意到张星忆的这点小动作,自顾说道:

    “阿迟尚还年少,就没了大人。”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丞相一身所学……”

    关姬安慰道:

    “叔母放心就是,阿迟虽不能得到丞相亲自教授,但若是有朝一日,他真要领军亲上战阵,我也能照看一二。”

    听到关姬这个话,原本有些叹息的黄月英,竟是哑然失笑:

    “吾竟是忘了,你现在可是镇东将军了!”

    然后又摇了摇头:

    “阿迟终是有自己的路要走,再说了,你的那身本事,有不少还是我教的呢,阿迟……”

    她摇头的幅度更加大了些:“阿迟怕是不合适学。”

    冯中都护感觉右夫人的目光瞟向自己。

    冯中都护会意,咳了一声:

    “永也算是丞相的半个弟子,若是夫人不弃永才疏学浅,永斗胆代丞相教阿迟。”

    黄月英听到这个话,脸上方才露出笑容:

    “你是山门子弟,若你没资格,这世间,怕是没几人有资格了。”

    十六岁出山,第一年献计定南中,第二年初兴汉中,第五年街亭一战成名,第八年萧关两万破十万,成为天下名将。

    接下来,就是牧凉州,富国库,治精兵,然后率军转战万里,天下震动。

    除了山门能教出这等天下无双的子弟,还能有谁?

    她黄月英贪的是山门子弟的名声吗?

    当然不是!

    她只是想要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好老师!

    “丞相这辈子,一心想要兴复汉至,还于旧都,这说去就去了,也没留下什么东西来。”

    黄月英一提起丞相,脸上虽已经没有了悲伤,但却满是感怀,“也就是留下了几本书。”

    “这也算是丞相这辈子最后的心血吧,明文你既要代丞相教阿迟,我便把这几本书给你,你回去好好研读一番。”

    丞相在世的时候亲自教我,我都没能学会,现在丞相不在了,我就是再怎么研读,又能读出个什么来?

    冯中都护心里滴咕着,嘴里连忙回道:

    “夫人,这几本书既是丞相心血,那就算是家学,又岂能传给外人?不若留给伯松兄和阿迟也是好的。”

    黄月英失笑道:

    “你好歹也是改进了造纸术的人,怎么就想着送给你的书是孤本?放心,给你的不过是副本。”

    “再说了,你又不算外人,还要代丞相教授阿迟呢,不拿去研读,又怎么教?你只要记住,不要随意传出去就好。”

    她是想让冯永教自己的儿子,但没想着是要让人家白教。

    钱粮有价,学问无价。

    丞相留下来的这些书,是他一生所学的心得,乃是不传之秘。

    就算是拿来跟冯永交换的学问。

    听到丞相夫人都这么说了,冯永自然不好再拒绝。

    得到冯永的承诺,丞相夫人似是去了最大的一块心病。

    自丞相去世后,一直郁郁寡欢的她,终于难得地放开心怀,与冯关张三人谈起分开的这些年,各自的变化。

    “小叔父小叔父,你家怎么这么少人?”

    “是啊是啊,不但人少,而且你家比我们家也小好多。”

    中骠骑将军领中都护,都督中外军事,再加上平尚书事的职权,府上比起别人的府邸,多出了处理公务的官署。

    再加上左边还建了一座镇东将军府——以前叫征东将军府。

    表面看起来是两家,实则内部的院墙是开了院门,互相往来无阻碍。

    就是天子赏赐给相父家属的府邸,也比不过冯骠骑和关镇东两家合并在一起的占地面积。

    更别说皇帝前几日又下诏,在右骠骑将军府的右边,再新建一座顺德君府,以嘉奖顺德君这些年为皇室立下的功劳。

    可以想像,等以后三家合并在一起,只要规划得当,府内足以让骑兵发起一轮完整的冲锋。

    除了皇宫之外,长安勋贵与重臣聚集的章台街,大约是没人能比得过冯中都护的府邸大。

    只是诸葛瞻哪里知道这些?

    他本以为带这些小屁孩出来,可以在他们面前当一回长辈。

    没想到双双和阿虫一人一句,当头就给了他一个暴击。

    我家人少?

    那是阿母喜欢安静好吗?

    我家这么大,哪里小了?

    这些小屁孩真讨厌!

    阿顺屁颠屁颠地跟在阿姐和阿兄后面补刀:

    “小叔父,平日你都是一个人吗?不觉得无聊吗?都没有人跟你玩。”

    “晚上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

    阿漠阿喃阿布三个小娃娃没有跟过来,他们由花鬘阿梅李慕带着,在庭院里晒太阳。

    快要入冬了,天气很快变冷,晒太阳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我才不会害怕!”

    诸葛瞻停下脚步,回过头瞪了阿顺一眼,“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胆小,晚上看不到阿母就哭鼻子。”

    阿顺惊讶地看诸葛瞻:“小叔父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有跟别人说过。”

    “因为小叔父晚上也这样啊。”阿虫恶意猜测,同时嘴贱地说道,“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双双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胆小鬼。”

    她晚上都是一个人睡呢——阿母只是偶尔过来陪她睡一晚上。

    “我不是!”

    诸葛瞻虽然才十一岁,但他可是丞相之子,从小到大,除了阿母,谁敢这么说他?

    但见他生气地叉着腰,大声反驳道:“你们才是胆小鬼,你们都是胆小鬼,我不是!”

    他不这样还好,一这样,顿时就激得双双也跟着叉腰斥道:

    “不许你这样骂人,看我阿弟吓得!”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家伙趾高气扬的模样。

    女孩子本就比男孩子发育得早,双双现在比阿虫高了半个头,虽没有诸葛瞻高,但气势一点也不逊对面。

    阿顺很是乖巧地藏到双双后面,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

    诸葛瞻气极,但面对双双,他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一甩衣袖,愤愤道: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吾不与你计较!”

    双双听不懂,看向阿虫。

    阿虫连忙解释道:

    “阿姐,他说你是小人。”

    双双大怒,直接一脚就踢过去:“你才是小人!敢骂我!”

    诸葛瞻一时不备,被踢了一个踉跄,当下只觉得丢人之极。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就想上前教训一番眼前这个野丫头:

    “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啦!让你出言不逊!”

    阿虫打架比不过双双,但嘴贱一流,扇风点火的本事可不小。

    他边说着,脚上却是悄悄地挪到一边,与双双成犄角之势。

    诸葛瞻迈步上前,想要捉住双双的胳膊,但双双哪让他如意?

    反手就是一扣,再一推——没推动!

    力气还是太小了些。

    诸葛瞻被反制,更是觉得丢人,手头就不再留情。

    哪知身侧又冒出个阿虫来:

    “不许欺负我的阿姐!”

    三个小人儿顿时就是扭打到一起。

    只是让诸葛瞻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本是想着教训对方一番,没想到竟是落了下风,气得他大叫:

    “你们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又怎么样?”

    ……

    诸葛瞻虽然占了身高的优势,但丝毫没有打架的经验。

    别看几个娃娃都是出身权贵之家,但双双和阿虫对于诸葛瞻来说,可要皮实多了。

    毕竟时不时被镇东将军吊起来打。

    相比之下,诸葛瞻简直是细皮嫩肉。

    就算是打中了对手,但对手却能硬咬着牙不吭气,只管往他身上招呼。

    但他被对手打中了,只觉得痛入骨髓。

    更别说双拳难挡四手。

    三个孩子一番扭打,诸葛瞻很快被压在下面。

    双双和阿虫一个抱腿,一人压背,阿顺偷偷地上来踢几脚。

    诸葛瞻本还想表现出男子汉气概,奈何最终是吃不住痛,忍不住地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诸葛瞻大哭起来,双双和阿虫这才有些害怕起来,连忙放开。

    诸葛瞻也不看他们,灰头土脸地哭着跑了,连丢了一只鞋也不要了。

    只留下三姐弟面面相视。

    特别是双双和阿虫,他们两人打架时,已经很少有哭过。

    因为哭了就会被认为是认输——除非是被阿母打哭。

    “怎么办?”

    “不知道啊……”

    就在三个孩子不知所措的时候,诸葛瞻已经跑回到客厅:

    “阿母,他们打我!”

    原本正言笑晏晏的丞相夫人几人,看到诸葛瞻的模样,皆是大吃一惊:

    头上的总角被打散了,披头散发,脸上灰黑一片,全是土,再加上眼泪一抹,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身上的衣服更是沾了一层土,有一只脚连鞋子都没了……

    丞相夫人吓得脸色都变了,一阵风似地走上前搂住诸葛瞻东摸摸西摸摸,就怕缺了什么似的,连声音变带着颤音:

    “阿迟,你,你没事吧?”

    “阿母,他们打我!”

    诸葛瞻埋在丞相夫人的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丞相府上,谁敢欺负诸葛瞻?

    客厅的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两个小脑袋。

    镇东将军一见,顿时柳眉倒竖,怒喝道:

    “过来!”

    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诸葛瞻连忙顿住了哭声。

    双双和阿虫不敢逃跑,只得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镇东将军厉声问道。

    阿虫还想挣扎一下:“阿母,他说阿姐是小人,还骂阿弟是胆小鬼,我们气不过,所以就想教训……”

    “我看是你们想要挨教训!”

    镇东将军怒不可遏,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鞭子,干脆直接上手。

    “到他人府上作客,居然不知礼仪,殴打主人家,如此恶客作为,简直就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啪啪啪!”

    “阿母,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哇哇哇……”

    打架没哭,挨了镇东将军的铁砂掌,双双和阿虫哭得比诸葛瞻还惨。

    反倒是丞相夫人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看着镇东将军下这么重的手打孩子,让她于心不忍,放开诸葛瞻,走过来拉住关姬:

    “好了好了,他们还是孩子呢,孩子之间玩闹,值得下这么重的手?”

    然后又转过头来斥责诸葛瞻:

    “你比双双和阿虫年长,又是叔父,不能以身作则就罢了,居然还对侄辈口出恶言,成何体统?”

    诸葛瞻看到双双和阿虫挨打,本来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却是没有想到关阿姐下手这么重,看得他都有些害怕。

    此时再被阿母斥责,脸上就是有些羞愧。

    只听得黄月英叹息一声:

    “以前你的大人一直没空管你,吾又是一妇人,过于宠溺你,这才让你如此不识礼数。”

    “我方才与你的兄长说好了,以后就由他教你学问,以后你每隔一日就去他的府上,与双双阿虫他们一起学习。”

    诸葛瞻一听,下意识地看了看泪涕齐流的双双和阿虫,再看看怒气未消的镇东将军,小脸顿时就是煞白。

第1134章 榷场

    十月的关中,只不过是寒意初起,但对于雁门以北的人们来说,却已经是寒意凛然。

    大汉平复关中后,除伪魏所设郡县,复后汉旧制, 在白登山一带,重建平城。

    迁泄归泥等鲜卑残部,并州五部匈奴中的北中南三部,及罪犯、战犯等共计七万人到此,划分草地,圈养牛羊, 开山挖矿。

    又由护鲜卑校尉王平领军驻扎山口要隘, 防备胡人越过白登山南下。

    寒气开始覆盖北方草原的时候, 就意味着寒冬已经到来,白灾随时降临。

    越来越多的胡人开始尝试越过旧日关塞,想通过山口进入南边避冬。

    山口的夜里,地面结了一夜的冰霜,日头一起来,冰霜开始化成水汽,缓缓上升,在山谷中凝而不散,形成白雾。

    鸣镝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从初冬清晨的白雾里飞出来,插到山口通道的泥土上,箭羽仍颤出残影。

    “来人止步!”

    挎刀持弓的汉军士卒从白雾里走出来,对着前面喊道:

    “做什么的?”

    来人不敢越过鸣镝,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将, 将军,我们是来换东西的。”

    “换东西?换什么东西?”

    “牛羊马, 换点过冬的毯子和粮食……”

    听到对方的话,士卒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现在都入冬了, 别人换早就换完了, 你们怎么会现在才来?”

    今年在平城确实开了一个榷场,塞外的胡人部落可以赶着牲畜过来换取毛料和粮食。

    但由于并州战乱初定,再加上又是刚开不久,消息还没有传开。

    塞外的胡人也不确定真假,不敢轻易前来——汉人还是很可怕的,特别是这一次从西边穿过大漠过来的汉人。

    就连轲比能大人的部族,听说都被他们屠戮殆尽。

    让不少人想起了草原上关于汉人的古老传说。

    所以在不知道并州新主人的态度之前,大伙都是在观望,没人敢轻易涉险。

    除了附近几个走投无路,没有办法熬过今年冬天的小部落,打算过来碰碰运气。

    至于这种时候才过来交易的,基本不会是附近的部落。

    眼看着随时要下雪,万一回去的时候走到半路,遇到了白灾,别说能不能在冰天雪地里熬过去,能不能认得路还是个问题。

    除非他们是不打算回草原了,在平城安家?

    “回将军,我们是从弹汗山过来的,得到消息出发的时候, 已经晚了。”

    胡人一急,说话就有些结巴起来。

    但凡在边境生活久了,胡人部落里都会特意养几个会说汉话的人,当然,也有一些人,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战乱逃到塞外的汉人。

    “我们不认得路,赶了好久的路,问了好多人,这才赶到这里。”

    弹汗山?

    汉军士卒非并州人士,故而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既是前来交换,你们的头领是谁?”

    胡人译者转过头,对着身后叽哩咕噜说了一番话。

    只见又一个胡人站了出来,对着这边这边恭敬地抚胸行礼,同时嘴里还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们两个过来。”

    胡人首领听了译者的翻译,本是有些犹豫,但看到汉军士卒身后的哨楼,隐隐有寒光闪现。

    再转头看看身后,终是叹了一口气,听话地走了过去。

    确定两人没有威胁之后,又有一个汉军士卒从后面走出来。

    “走吧,让我们检查一下你们的货物。”

    汉军设在平城的关卡,远比曾是此处主人的泄归泥严密得多。

    这一次过来的胡人,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小部族。

    粗略数了数,也就两三百头牲畜,由二三十个裹着粗羊皮的胡人看着。

    再看看胡人手里的武器,也就骨制弓箭可能有点杀伤力。

    其他的明显都是手搓出来的粗制滥造兵器,大概也就是有个心理安慰。

    “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个山坳,那里会有人接应。”

    所谓的山坳,其实就是山谷里稍大一些的小平地。

    那里驻扎着一队五十来人的汉军,算是平城的第一道警戒线。

    在确定来人没有威胁之后,汉军让他们继续前行的同时,一边派出传骑往后方报信。

    待这支胡人走出山口,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

    此时已是天色开朗,日头明晃晃的,唯有时不时从后面吹过来的冷风,让人禁不住地裹紧身上的粗羊皮。

    放眼望去,毡房点点,炊烟鸟鸟,羊群咩咩,马儿嘶鸣,牧犬汪叫。

    一切显得平静而富足。

    与山外的草原比起来,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他们梦中的理想之地。

    再远一些,一座汉人的城池依山靠水,正对着山口。

    汉人的榷场,就设在城门外。

    这个榷场,其实也是一个货物集散地。

    理论上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都可以来这里交易。

    牛羊、马匹、盐巴、毛料、甚至粮食。

    所谓的理论,意思就是实际上的操作,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变量。

    比如说,若是雁门塞以南的商队,想要把货物运过来交易,那就必须先要在并州刺史府取得路凭,顺便把关税给交了。

    而雁门塞以北,则没有这个规矩。

    毕竟大汉曾承诺过,汉夷如一,在平城开榷场,就是为了惠及雁门塞以北的胡人兄弟,简称“惠胡”。

    胡人兄弟这些年来,过得太苦了,所以在榷场方面,对胡人兄弟有一定的优惠政策。

    以此吸引草原上的胡人兄弟,特别是幽州那边的胡人兄弟前来交易。

    目前而言,平城榷场内最有实力,最有信誉,最童叟无欺的交易商,非兴汉会莫属。

    因为兴汉会无论是交付钱粮还是交割货物,都是最为及时。

    对于胡人部落来说,能让他们当场交换到自己想要的货物的商家,那就是良心商家。

    平城榷场良心商家的负责人现在是许游,乃是前司徒许靖之孙。

    许靖与许慈曾一起避难交州,后又一起来到蜀地,颇有些交情。

    故而许靖去世后,许游以兄称许慈之子许勋。

    许勋现在九原都督府的护军,而许游与邓良一样,还没有入仕。

    “这牛怎么这般大?”

    十来头大黑牛即使是在几百头牲畜里,也很是显眼。

    许游上前,张开手掌,大概量了一下牛肩高,几乎快有一丈了!

    “这牛哪来的?”

    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他不禁围着大黑牛上下打量。

    什么羊啊马啊,他是一点不在乎,毕竟兴汉会搞了这么多年牧场,连专门产细绒毛的羊都弄出来了。

    更别说还从西域那边引进了一批西域天马,虽然数量不多,但好歹他也是见识过的。

    别说马,就是当年兴汉会龙头老大满世界寻找大公驴的时候,他还经手过几头呢。

    但这么高这么大的大黑牛,他是真没见过。

    一看就很有劲,怕是把田耕坏了牛都不累。

    “尊敬的大人,这些牛,我们是不卖的,是用来运东西的。”

    译者连忙不敢得罪眼前的贵人,但又不得不站出来说明。

    这些大黑牛,不但力气大,而且筋骨极壮,无论是用来拉车还是驮东西,都比马匹好用多了。

    而且牛筋韧性上佳,用来制作弓箭也是极好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牛极为耐寒,甚至可以在雪地里行走,这也是他们把货物运回部落的保障。

    “不卖?”

    许游一听,看了一眼那些裹着羊皮,被冻得脸皮都有细裂纹的胡人,再看看神色有些紧张的译者和头领。

    他呵呵一笑,却是没有生气:

    “不卖没有关系,你们能来这里交易,那就是信得过我们,那就是我们的朋友。”

    “来来来,朋友,说说,你们打算想要换什么东西?”

    听到眼前这位汉人这么说,译者和头领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大喜的神色。

    头领能听得懂汉话,但却是说不好汉话,只见他连忙对着译者比比划划,激动地说了几句胡语。

    “尊敬的大人,草原上的冬天快到了,我们部族缺少冬天里取暖的衣物。”

    “所以我们想要用这些牲畜换一些衣物。”

    “这个事简单,”许游一挥手,然后转过头,吩咐道,“把毛料搬过来。”

    很快有人抱了一匹毛料过来,放到桌上。

    “全天下最好的布匹,有了它,就是白灾来了,也能让你们的族人温暖如春。”

    许游拍了拍毛料,“你们可以摸摸。”

    头领上前摸了摸,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然后再是狂喜。

    “还有这个毛料做成的衣服,你们可以穿着试试。”

    许游说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件有些脏,还带着某些膻腥味的厚毛衣,递了过去。

    头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游往前递了递,大方道:“没有关系,穿上试试。咱做生意,可不是光嘴上说说,可是货真价实。”

    头领这才迟疑地接过去。

    “这样,就这样套进去就行。”

    这可比比裹羊皮暖和多了。

    头领笑得嘴都快要咧开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暖和,真暖和!”

    他指了指毛料,又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牲畜:“卖,换!”

    许游会意一笑,指了指头领身上的毛衣:“十头羊一件衣物。”

    头领还没有说话,译者就已经惊呼起来:“这么贵!”

    头领则是如同身上着火般地脱下毛衣。

    “这可是大汉最好的织工用最好的织机织出来的衣物,就算是大汉内地的贵人,都不一定能穿得起。”

    许游似是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反应:

    “要不然你们也可以换毛料,一匹毛料,也是十头羊。”

    很明显,一匹毛料比起一件衣物,似乎要划算得多。

    头领没有丝毫犹豫:“毛料,要。”

    “马呢?也卖吗?”

    “对。”

    对于凉州马场培育出来的优良战马,这些胡人的马匹其实并不算太好。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

    “一匹马,二十匹毛料,我全要了。”

    在大汉,现在一匹毛料在三千钱左右浮动,和上等的精绢差不多。

    二十匹就是六万钱,算是普通的战马价格。

    但这是大汉内部价。

    出口价嘛,就算不在后面加个零,至少也要翻一倍。

    谁叫大汉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方向呢?

    现在胡人居然能享受到内部价,这自然是托了平城榷场“惠胡”政策的福。

    这个价格,简直就是让胡人喜出望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大,大人,你是说,二十匹?”

    “对,二十匹,相当于两百头羊。”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译都都快要语无伦次了。

    就连头领,也激动得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人,多谢,多谢,大人……”

    在清点马匹和羊群的时候,许游的目光,又落到了正默默吃草的大黑牛身上。

    “一头大黑牛,也是二十匹毛料,和马匹一个价,卖不卖?”

    “多少?”

    “二十匹!”许游伸出一个巴掌,“相当于两百头羊。”

    头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向译者。

    译者这一下,都有些结巴起来:“尊敬的大人,你是说,你是说,两百头羊?”

    许游点头:“对。”

    他指了指那二十来头大黑牛,“只要你们愿意把这些牛卖给我,你们部族今年冬天不但有足够厚的衣服,而且还会有足够多的粮食。”

    胡人带过来的马匹并不多,也就三十来匹。

    事实上,对于草原上的部落来说,养马也不是说想养多少就养多少。

    他们往往更倾向于放羊和放牛,因为这是他们食物的来源。

    而养马的成本远要比养羊和养牛来得高。

    从译者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头领激动噗通一声,当场跪下来,对着上天喃喃祈祷。

    一定是天神的卷顾,这才指引着他来到这里交易。

    祈祷完毕,头领站起来,又对着许游恭敬地行礼,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汉话说道:

    “尊敬的大人,你的胸怀,如同草原一样辽阔,你的仁慈,如同天空一般宽厚!”

    许游呵呵一笑:“这么说,你们愿意卖了?”

    “愿意,愿意,我们十分地愿意。”

    三百多头羊所能换来的东西,不到二十三头大黑牛换来东西的两成。

    看着堆积如山的毛料和粮食,几十个胡人激动得手足无措,一会摸摸毛料,一会抓起粮食放嘴里尝一口。

    “你们打算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回去呢?”

    “请大人放心,在山的那一边,我们还有一些族人在等着,我们会让他们过来帮忙。”

    “而且他们手上,还有一些牛羊,到时候会全部赶过来交换。”

    这一次大黑牛卖出了大价钱,族里就不用再卖那么多羊,甚至连马也可以留下来。

    族里的勇士有了马,就不用害怕草原上的敌人。

    许游没有在意这些胡人的小心思。

    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来说,小心谨慎是必要的。

    “这么说,你们还要在这里等?”

    “是的大人,希望你能让我们守在这里两天,我们可以用五十头羊当报酬。”

    许游哈哈一笑:

    “朋友,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专门腾出一个仓库出来,给你们放这些东西,而且你们这两天也可以呆在里面。”

    “这样的话,你们晚上就不用被寒风吹着。”

    “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忙了这么久,你们也饿了吧?来人,给这些远方过来的客人送些热汤来和吃食来。”

    热汤是熬好的骨头汤,吃食是掺了梅菜和些许碎肉的饼子。

    一众胡人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再加上早就又饿又冷又累,吃像有如饿鬼投胎。

    许游又让人拿来一坛酒,给译者和头领倒上一碗:

    “来,朋友,请尝尝我们这里的好酒。”

    一碗烈酒下肚,两人只觉得全身先是变得暖和,然后再开始发热,甚至冒汗,最后整个人都有些飘乎乎的。

    这种舒服的感觉,非言辞所能表述。

    “这叫雪中火,是冬日里御寒的好东西。”许游笑眯眯地说道,“就算是在雪地里,只要喝上一口,全身也能像烤火一样暖和。”

    “这个,多少只羊?”

    “五十只。”

    “换!”

第1135章 提成

    “雪中火”是个好东西。

    入口如火烧,入腹如火燎。

    一碗下去先燎腹,二碗下去再燎血,三碗下去就燎体。

    四碗下去,羽化登仙——感觉,感觉自己已经羽化登仙。

    细细切碎的臊子肉, 肥瘦相间,炒好以后放入烤好的饼子里,一口咬下去,满口流油,油而不腻,委实可口。

    再配上一口雪中火。

    神仙的日子都不换。

    “哈!”

    部族首领乌牛舒服地吐出一口酒气, 只觉得这里是多么地美好。

    若不是今天与眼前这位汉人管事第一次见面,看在对方给了自己这么多好处的份上,他都想要和对方结成兄弟。

    “你们比东边的汉人好得太多了, 明年我们还会来这里继续来这里。”

    译者也喝了不少,有些大了着舌头给乌牛做翻译。

    他伸出大拇指,“要是那里的汉人也像你们这样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起了这么远的路过来了。”

    许游微微一笑,然后又摇头道:

    “这个嘛,其实我们也想过去的,只是那边的人,和我们并不是一伙的。”

    “我们都叫他们魏贼,他们和我们是死敌,他们是不会愿意让我们过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两人倒上酒, 然后晃了晃酒坛,示意里头已经空了。

    乌牛点了点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又咕噜地说了一句, 再珍惜地抿了一口酒。

    译者说道:

    “我们也听说了,这些年你们一直和他们在打仗。”

    “早些年的时候, 轲比能还在东边,也经常跟他们打仗。”

    “我们还知道,以前在这里的部族,也是听命于他们,也经常跟轲比能打仗。”

    许游听到对方提起轲比能,眼中目光一闪,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轲比能被魏人赶到西边的那些年,还留在东边的部族,现在都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有些人重新听命于魏,魏贼?”

    有了好处,译者很快就入乡随俗换了叫法:

    “更多的,是各个部族之间日夜厮杀不停,每天都有部族消失,又有不少部族冒出来。”

    他说到这里,不禁叹息道:

    “更北边的高车人也趁机不断南下,不断抢夺我们的草场。”

    “高车人?”

    “就是大漠最北边的丁零人,他们喜欢用高大的车子拉东西, 所以也叫高车。”

    许游点头,表示明白了。

    许靖好歹也是季汉的第一位司徒,许游作为许靖的孙子, 这点学问自然还是有的。

    前汉的时候,苏武在北海(即西伯利亚贝加尔湖一带)那边放羊,没有粮食吃,只能挖野鼠洞,抢老鼠所储藏的果实吃。

    后来匈奴人于靬王到北海打猎,见到苏武之后,很是钦佩他,于是给他送了衣食。

    哪知好景不久,于靬王病死,苏武没了庇护,丁零人在冬天趁机把苏武的牛羊都偷走了,让他差点没冻死饿死。

    也就是说,从前汉那时起,丁零人就已经生活在北海那一带了。

    作为大汉子弟,许游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段历史?

    所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外面,突然问道:

    “所以你们这些大黑牛,其实是从南下丁零人的手里得到的,对不对?”

    乌牛和译者顿时大惊:

    “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游笑而不语。

    同时心里鄙夷道:

    你们这些胡夷,连文字都没有,又如何知道汉家史书之悠长?

    看到许游高深莫测的模样,乌牛顿时心生敬畏之意,只道对方是用不知名的手段,知道了自己的所有一切。

    当下便又说了一些话。

    译者继续翻译道:

    “不敢瞒大人,这些大黑牛,确实是我们从南下的丁零人手里得到的。”

    “他们所在的北边,有一种野牛,又高又大,力气极足,而且从小生活在冰雪里,所以又很是耐寒。”

    (即曾遍布欧洲至西伯利亚的欧洲野牛,同时也是后世美洲野牛的祖先)

    “那些丁零人,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把自己养的母牛放出去,引诱野公牛前来配种。”

    “所生下来的牛,就是这种大黑牛。这种大黑牛,力气很大,高车人用这种大黑牛来拉他们族里的大车,可以拉很多东西。”

    这就解释得通了。

    许游再次若有所思,他想起了一个事情:

    听说会首前来巡视并州的时候,就曾提起过高车。

    不过那个时候仅仅是从鲜卑人嘴里打听到的,没有人亲眼见过。

    现在这些大黑牛,可算是间接的证据。

    北方大漠草原的胡人,果然真如会首所言,简直就是韭菜——割了一茬,又会再冒出一茬,源源不断。

    不过许游的心思重点并不在这。

    毕竟对付胡人,啊呸,我的意思是说,如何教化胡人,大汉现在已经有了一套非常成熟的流程。

    既方便,又高效。

    许游所想的是:

    记得当年会首出山的时候,不少人认为他或者他的师门与南中夷人有深仇大恨,所以才出了劳力买卖那么个毒计。

    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所以大伙对会首知道传说中的林邑有一种良稻,倒也不难理解。

    可是现在,会首似乎对北方胡人也很了解的样子啊!

    若不然,会首怎么会做出方便在草原上行驶的大车?

    这些大车,听说与高车所用的大车颇有些相似。

    若非会首亲眼见过,他怎么突然就能做得出来?

    那可是北海,传说中的北海。

    会首,或者他的师门,总不会跟从极南到极北的胡夷,都有仇吧?

    这是怎么做到的?

    许游思绪纷飞,而译者大概是喝得有些大了,仍在絮絮叨叨:

    “这些高车人一来,大漠上的纷争,就更加混乱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许游听到这个话,心头一动,按下对会首的猜测,他面带礼貌的笑容:

    “那边的魏人,不管吗?”

    “前两年还好一些,若是在边境上闹得大了,他们还会派人过来警告一下。”

    说着,译者摇了摇头:

    “这两年越发地不行了,他们只管向我们要马,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管。”

    “那你们为什么不卖给他们?”许游脸上带了好奇的神色,“我记得,弹汗山那边,不是可以直接南下与魏人买卖吗?”

    弹汗山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以一己之力统一草原,让大汉三路大军全军覆没,大漠雄主鲜卑王檀石槐的王庭所在。

    檀石槐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王庭设在弹汗山?

    因为弹汗山往东,可以控制幽州辽东。

    往西,可以威胁并州,进而控制九原。

    最重要的是,弹汗山往南,则是阴山山脉、燕山山脉、太行山山脉的交汇处。

    所以这一带山势低矮,有不少山口,可以让骑兵轻易翻山而过,直通河北平原。

    这一带,正是代郡,上谷郡,同时也是历朝历代中原政权与北方游牧民族的交锋之地。

    其中最着名的关口,莫过于居庸关。

    但居庸关并不足以万无一失地保障幽州郡治蓟县(即后世的北平)的安全。

    因为就算是一千多年后,后世的明朝,即便是花了无数钱粮筑起来内三关,驻守重兵,仍无法阻挡北方铁骑。

    后金屡屡绕过居庸关,劫掠京都周围州县。

    一望无际的河北肥沃之地,一旦被骑兵进入,那就是随意纵横驰骋。

    而历史上着名的土木堡之变,也正是在居庸关以北不远的地方发生。

    然后瓦剌军趁胜南下,不费吹灰之力越过以居庸关一带的关塞,兵临京都城下。

    所以和守江必要守淮一个道理,想要以居庸关为主枢纽的关塞发生作用,就必须要先守住北方扼守山口的广宁城(即后世的张家口)。

    这就要各个关城与关口之间相互紧密配合,这就非常考验各处守军的默契。

    否则一处有失,那就会形成连锁反应,处处都是漏洞。

    若不然,就是像汉唐那样,干脆直接主动出击,出兵塞外,把塞外当成战场,让敌人根本没有机会攻打边塞。

    自从轲比能被驱赶去九原以后,幽州北境就安宁了许多——至少对魏国来说是这样的。

    按理来说,若是魏国想要从胡人买马,那么直面北方大漠的广宁城就是最好的交易地之一。

    像乌牛这种,舍近求远,宁愿从弹汗绕远路来到平城,可算不上优先选择。

    “其实我们原本也是想要南下,把这些牲畜卖给魏人的。”

    译者解释道,“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广宁城一带,也不知从哪来了一个部落。”

    “他们盘踞在山中,不但经常袭击南下交易的部落,甚至从广宁城运马去塞内的魏人队伍他们也敢抢。”

    “他们来去如风,极是凶悍,我们根本打不过他们……”

    说到这里,译者似乎有些尴尬,咳了一声:

    “不过现在想想,也幸好有了他们,这才让我们想着来这边碰碰运气。”

    听到译者这些话,许游面不改色,不知是没有介意,还是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他只是问道:

    “那南边的魏贼呢?他们的马被劫了?难道就不管了么?”

    译者摇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听说,南边的魏贼,也不是没有派人去寻找他们,不过应该是没有什么结果。”

    “要不然的话,那条路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能通行……”

    许游闻言,笑而不语。

    暗道能通行就有鬼了。

    不,应该就算是能通行,那也一样有鬼。

    鬼王的鬼。

    平城在西边,广宁在平城的东北方。

    两地之间,虽隔着阴山余脉与燕山。

    但正如前面所言,广宁到居庸一带,因为处于阴山山脉、燕山山脉、太行山山脉的交汇地带,所以山势低矮。

    所以骑兵从平城出发,可以轻易到达广宁城的后方,直接切断广宁城与居庸关的联系。

    往北,可以劫掠广宁城周围。

    往南,可以通过太行八陉之一的军都陉,直叩居庸关。

    面对刘浑所带领的大汉精骑,莫说是草原上的胡人。

    就算是驻守居庸关关塞内的魏贼,只要他们有胆子从居庸关出来,刘浑就能教他们做人。

    现在的幽州,可不是以前的幽州。

    司马懿收缩在中原之地,根本不管冀州与幽州的死活——当然,他暂时也没有对二州发号施令的大义名分。

    而有大义名分的曹爽,能力本就不足,再加上河北离许昌实在是太远——中间还隔了一个司马懿占据的司州。

    所以河北之地,根本就不是他的重点关注方向。

    现在的他,只想着如何拢络江淮与荆州一带的大军,以抗衡手握重兵的司马懿。

    所以只要刘浑自己不作死,带着骑兵去攻打广宁城或者居庸关这种重要关城。

    再加上平城这边的物资支持,那么广宁城到居庸关一带,就无人是他的对手。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冯右骠骑一定要重建平城的原因之一。

    大同盆地地下全是煤,但平城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北出大漠,西连九原,东控军都陉,随时为破居庸关,攻取河北做好准备。

    很是耐心地听着乌牛与译者的抱怨,许游脸上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然后对他们说道:

    “我的朋友,你们现在知道了这里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我相信,就算以后那条路通了,你们也不会再与魏人交易了,对吧?”

    乌牛点点头,说了一些话,然后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尊敬的大人,这是自然,没有人会愿意跟这些粮食和衣物过不去。”

    “说得太对了!我们做交易的,哪一个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粮?此话甚得吾心啊!”

    许游一拍大腿,然后叹息道:

    “不瞒两位,我本以为开出这么高的价格,今年还以为能收上来不少牲畜呢。”

    说着,他摇了摇头,“没想到……唉!”

    他再看向对面两人,恳求道:

    “所以我在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两位帮个忙。”

    乌牛今日得了许多好处,又被许游请吃请喝,喝大了之下,恨不得把许游当成自己亲兄弟一般。

    也不管许游想要让自己帮什么忙,直接就是拍着胸脯大声应了下来。

    “其实这个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请两位回去之后,多在弹汗山那边,讲一讲这里的情况。”

    “若是明年有更多的人过来,”许游想了想,然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这样吧,若是你们能让更多的人过来交易。”

    “只要他们报着你们的名字,每卖给我一头战马或者大黑牛,我可以白送你们一匹毛料。”

    一匹战马二十匹毛料,提成百分之五,不算高。

    但乌牛明显算学不太好。

    他一听许游这个话,原本已经有些醉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汉话不好的他,居然能吐字清晰:

    “白送?”

    许游点头:“对,白送,不管你们是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他们来我这里卖战马,我都可以额外给你们白送一匹毛料。”

    “羊呢?”

    许游摇头:“羊不要,只要战马和大黑牛,普通的马匹和犍牛也不行。”

    虽然条件有点苛刻,但……

    “没问题!”

    ps:明朝防范草原,有内外三关。

    外三关是指以大同为中心的三个关口,如今掌握在季汉手里。

    而内三关,则是指以居庸关为重点的三个关口,目前在幽州范围。

    相关地图请打开评论,自古一楼一简单。平城与幽州地形图

    (非的书友,不要再问为什么看不到图,因为只有评论能看到)

第1136章 准备

    人家是酒过三巡开始谈事情,但在许游这里,是一坛酒喝完了,这才谈了一半正事。

    看到乌牛介绍费这么感兴趣,许游也跟着来了兴趣。

    他拍了拍乌牛,亲热地说道:

    “乌牛首领, 其实除了战马和大黑牛,你还有其它办法从我手里得到毛料。”

    “还,还有什么?”

    乌牛和译者都是有些茫然。

    草原上除了马匹牛羊,就剩下马粪牛粪羊粪,难道眼前这位汉人,也需要那些粪便来烧火取暖吗?

    “还有人啊。”

    许游嘿嘿一笑, 下意识地搓搓手, “现在我们这里,需要大量的劳,呃,劳动力。”

    “劳动力?”

    “对。”许游点头,“比如说,这里的草场需要人帮忙养牛羊,工坊里需要杂工,矿场里需要矿工,我们需要很多人手来干活。”

    两人不懂什么叫杂工矿工,但需要人手干活,还是听得明白的。

    但见乌牛眼睛一亮:

    “什么人都可以吗?”

    谈起这个,许游就熟练多了:

    “这就要看是哪种类型了。我们这里的人手,主要分成两种。”

    “哪两种?”

    “第一种,就是劳力,其实就像是你们部族里的那些羊奴,还有你们俘虏的那些奴隶。这种我们只要青壮和小孩, 男女都行,不要干不了活的。”

    乌牛点头:“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

    草原上的部族纷争,哪个部族真要被别人吞并,最后能活下来的, 基本都是青壮。

    对于胜利者来说,那些老弱病残,除了浪费宝贵的粮食,根本没有别的用处。

    甚至在很多时候,若是胜利者部族粮食不足的时候,战败的部族,连青壮男子都要被杀掉,只留下牲畜和女人。

    “一个健康的奴隶,我可以给半匹战马的价钱,十匹毛料!”

    “如果你们可以介绍别人过来卖奴隶,他们每卖给我一个奴隶,我同样可以再白送你们一匹料。”

    乌牛闻言,眼睛都直了。

    译者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不比介绍战马还赚?

    草原上战马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那不满地都是?

    许游看到他们的神色,满意一笑,然后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当然, 我们也知道, 大伙在草原上,都是为了能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我们为了草原上的大伙着想,还准备了第二种情况。”

    “就是若是你们能劝说别的部族前来投靠我们。”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这种情况,我们就按所有人头算,不分老幼。”

    乌牛眼睛更直了。

    “老人也可以?”

    “可以。只要是草原上有人活不下去了,主动前来投靠我们,就可以算到里头。”

    许游侃侃而谈:“只要到这里的人,肯安安份份地听从安排,无论是在草原放牧,还是在工坊矿场干活。”

    “不但有吃有穿,还会有工钱,月结!无论是结钱还是结粮,那都好说。”

    “还有这等好事?”

    乌牛暗想,若真是如此,那我还不直接投靠了汉人呢!

    许游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乌牛首领,这对部族的部众来说,自然是好事。但你可要听明白了,我们要的是,愿意安安份份听从我们安排的人。”

    “所以到时候,部族里的部众,肯定要被打散。”

    “那些首领,我们可以安排他衣食无忧,但同时他也会失去对部众发号施令的权力。”

    乌牛一怔,然后又说了一句话。

    译者翻译道:

    “那恐怕没人会愿意过来投靠。”

    许游摇头:“那可说不准。”

    真到活不下去的时候,谁能让他们活下去,谁才是真正的首领,不是吗?

    “乌牛首领只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就好。”

    乌牛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这个事情对他又没有什么坏处,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说不定万一有哪个吃了羊粪的家伙,真的愿意带人过来投靠呢?

    那他不就能白赚一大笔?

    相比于乌牛,译者反而是想得更多一些。

    买卖奴隶不要老弱病残,而主动投靠却可以算在里头。

    就算是有首领不想当人,想钻个空子,把自己的部众拉过来卖人头,可就卡在老弱病残这一关上过不去。

    会有首领不想当人吗?

    以译者这么多年在草原上生活的经验看来,这种首领不能说很多,但肯定不会稀少。

    所以也不知汉人定下这个规矩,究竟是经验丰富,还是考虑周密,能提前想到这一层。

    两日后,乌牛的其余族人果然通过山口来到平城榷场,欢天喜地地开始搬运小山一样的物资。

    在进入山口准备离开平城时,乌牛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后面那座还没有完全建起来的新城。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在许游的帮助下,大致地游览了一下平城,好歹也是了解一些情况。

    诚如许游所许诺的那般,在平城周围生活的胡人,日子果真是比草原上好得多。

    想到这里,乌牛突然对译者说了一句:

    “你说,若是我们把许大人交代的事情办成了,那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译者听到没头没脑的这一句,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得乌牛继续说道:

    “以后就算是在草原上活不下去了,也可以率领族人来这里投靠许大人。”

    虽然说到时候会失去首领的权力,但同样也会获得补偿不是么?

    怪不得呢!

    乌牛觉得自己终于明白那个许大人说那句“那可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毕竟无路可走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他是早就想到这一层。

    听到首领这番话,译者这才知道首领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一时无语。

    不过想起许游手里那些厚厚的精美毛料,数之不尽的粮食,雪白的盐巴,清冽的雪中火……

    译者咽了一口口水:

    “大人说得没错。这一次,我们比别人至少要快了一步,只要能进一步取得平城汉人的信任,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族人会被冻死饿死。”

    乌牛哈哈一笑:“没错,所以我们要快点赶路,趁着这个消息还没有被别人知道,想办法劝说别的部族来平城交换东西。”

    当乌牛的部众渐渐消失在山口,平城内的城墙上,正站着两个人,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们算是今年来自最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把消息传出去。”

    许游吐出一口白气,对着身边的一个年青人说道。

    这个年青人,身材挺直,身上穿着又厚又长的军大衣。

    大衣没有扣扣子,带着寒意的风吹过,时不时掀起小腿处的军大衣的衣角。

    脚蹬牛皮靴,穿着军中特有的长裤,腰间戴着巴掌宽的牛皮腰带。

    若是头上再戴一顶后世的军帽,那就是活脱脱让那些梦回上海滩的女小布尔乔亚尖叫的年青有为军阀头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年青人,面容稍稍有那么一些阴鸷,让人不敢太过亲近。

    许游比对方年长,但他同样没有敢轻视这个年青人。

    因为这个年青人,是皇家学院讲武堂的首席大师兄,张远,张牧之。

    同时也是冯中都护一直带在身边培养的学生。

    凉州军改编之后,原本身为凉州军副参谋长的他,被冯中都护举荐为护鲜卑校尉府长史。

    护鲜卑校尉王平,虽长于军戎,但所识不过十字。

    长史张远长于筹谋,擅处文书。

    一人领军防守平城各处山口要隘,一人坐守城中处理事务,配合还算不错。

    可以说,张远的升迁,代表着早年苍头黔首子弟出身的学生,开始正式踏入大汉帝**政界的中层。

    若是再加上参与考课的皇家学院的学生,可以说,当年某只土鳖搞出来的腐鲲孵化池,终于孵出了小腐鲲。

    这些小腐鲲,虽然牙齿还很稚嫩,但已经寒光隐现。

    “足够了,既然他们能前来,就说明我们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张远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有着比同龄人更沉稳的心态:

    “他们带着这么多东西回去,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一挑:

    “有了他们这个例子,相信到了明年,弹汗山那边,就会有更多的部族过来跟我们交易。”

    “说不准那个时候,他们赶过来的,不仅有牲畜,还会有战俘和奴隶。”

    轲比能离开以后幽州北境以后,留在那里的鲜卑胡人,种落离散,互相侵伐。

    强者远离边塞,另立首领;弱者则是留在边塞,向魏人请服,为魏人提供马匹牛羊等牲畜。

    本来高车人的南下,就已经给漠南造成了更多的混乱。

    现在大汉所要做的,就是让这种混乱变成大混乱。

    “只要乌牛他们,帮忙把平城的消息传出去,只要明年闻讯而来的胡人当真能从我们手里换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张远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那么接下来的几年里,草原上的那些胡人部落的互相残杀就只会越发激烈。”

    作为最早跟随山长的学生,张远从南乡到陇右,再从陇右到凉州,又从凉州到并州,他见过太多的胡人。

    所以他深知,以前的草原战争,战俘只是顺带,抢夺草场、女人、牲畜,才是目的。

    但只要平城的消息传出去,连战俘都能成为财富,而且还是巨大的财富。

    那么对于缺衣少食的草原胡人来说,那就是一个极大的刺激。

    战俘哪里找呢?

    自然是通过战争获得啦!

    只要战胜敌人,不但可以获得草场,女人和牲畜,还可以用战俘从平城换来无数的财富。

    谁还有空去给魏人养马?

    再说了,就算是有马,那也是卖给平城划算啊!

    卖给魏人才几个钱?!

    魏贼有毛料么?

    有雪中火么?

    有红糖么?

    人不能光吃粮食,还得穿暖,还要学会享受美味,不是么?

    想到这里,张远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魏贼就算是知道我们在暗中搞鬼,他们难道还真能比我们出更高的价钱么?”

    嗯,前些日子,雁门塞的南边,兴汉会正好发现了一个大铁矿。

    轻轻地敲了敲城墙,张远继续说道:

    “到时候我们派过去的人再在那里稍稍加把劲,说不得,就会有不少无路可走的小部族主动前来投靠我们呢!”

    许游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悄悄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

    这等阴毒狠绝,不用怀疑,只能说果然不愧是冯鬼王教出来的学生啊!

    想了想,许游提醒道:

    “那万一他们并没有把消息传开呢?”

    张远把目光从山口收回来,看了许游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许郎君且放心就是,除非他们是檀石槐,至少也是轲比能,否则,他们凭什么阻挡别人前来交易?”

    “我们大不了再多等一两年,但如果他们想要表面一套,暗地一套,那可不一定能多活一两年。”

    刘侯所领的精骑,今年可以在广宁城的南边劫掠,明年也同样可以去广宁城北边的弹汗山打猎。

    杀鸡儆猴,也算是给那些想要投靠大汉的胡人一个警告。

    许游吐出一口气:

    “这些事情,我不懂,也插不上手,我只管配合你们的行动。”

    同时心里暗暗想道:

    我们当年干的最大事情,不过是转手一些劳力,现在的年青人,玩得比我们还野。

    居然一边想着要灭族,一边敢想着谋划河北之地。

    看来等这个事情做妥当之后,我也要想着谋个正经差事了,不然的话,还真要被他们甩下。

    就在乌牛带着物资离开后没几天,平城终于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并不算大,只是薄薄的一层。

    这一场寒潮,仅仅是给关中带去了寒冷。

    雪后的第二天,日上中空,给关中带来了不少暖意。

    趁着这个好日子,虎骑军把战马拉出来活动,同时拿猪毛做成的刷子,给马刷去身上的尘土、皮屑、泥垢。

    “快点快点!怎么慢吞吞的!”

    虎骑营的将士,对着跟在自己身边的见习骑卒喝骂道,“没给你们吃饭怎么着!去,再拿一些豆子过来!”

    被骂的见习骑卒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他终是不敢发声,默默地转身去拿豆子。

    今年虎骑军加入了一批见习骑卒。

    这本也没有什么,因为虎骑军本就是天下无双的铁骑,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虎骑,自然是要经过种种筛选。

    只是这批见习骑卒有些特殊。

    因为他们来自吴国。

    可以预见,这批见习骑卒,以后肯定就是吴国骑兵的军中骨干。

    他们当中,还有一些是吴**二代。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来到汉国之后,却是要从马夫做起,喂马,给马刷毛,帮马洗澡……

    同时还要参加各种枯燥无比的基础训练。

    天天练石锁,举重,跑步,坐在可笑的木马上,举着木头长戟刺来刺去……

    他们过来,是要学领铁骑冲锋的本事!

    学这些,能上阵杀敌?

    也不是没有人反抗过,但虎骑军一名普通将士,放到外面,最低也是个队率。

    真要论起马上功夫,吴国这些见习骑卒,还真没有人能比得过。

    更别说汉军军纪极是严明,与吴军劫掠百姓为奴的习气大不相同。

    就算他们身份特殊,不会被斩首,但军棍肯定是免不了的。

    严重者,更是要被退回吴国。

    饶是如此,不少人心里仍是心怀愤满。

    直到有一天,他们亲眼目睹虎骑军在日常训练时,发起了毁天灭地般的冲锋,这才让稍稍收起了意气。

第1137章 汉吴之别

    日头偏西,马匹放完风之后,虎骑军这才开始响起回营的号角。

    考虑到吴国过来的见习骑卒,可能会有些人生地不熟或者水土不服。

    所以虎骑军还特意划出一个单独的营地,让他们住宿在一起,相互之间, 也好有个照应。

    在所有人都回到营地后,有人直接走向营地的帅帐:

    “禀将军,朱熊求见!”

    “进来。”

    朱熊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郎君,眉宇之间,有着少年特有的冲劲——或者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见过将军……”

    正捧着书册看得入迷的朱据头也没抬,仅仅是嗯了一声,然后问道:

    “何事?”

    看到朱据这副模样,朱熊终于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大人!”

    朱熊是朱据的大儿子,在这个没有外人的营帐里, 他不再自欺欺人地掩饰这个关系。

    朱据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朱熊,眉头微微一皱:“什么事?”

    看到朱据威严的目光,朱熊下意识地就是有些一憷,但一想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他又鼓足了勇气:

    “大人,孩儿有些话,不吐不快。”

    朱据似是早就料到了的样子:“是关于军中训练之事?”

    “正是!”话已说出口,朱熊横下一条心,“大人难道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训练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那些汉人,根本就不是真心教我们骑军之术!”

    朱熊大声道:“他们根本就是把我们当成马夫!”

    “闭嘴!”朱据喝道,“你见过军中哪个马夫需要天天操练?”

    “大人, 你也知道我们需要天天操练, 那可是军卒才要做的事情, 汉人不但把我们当成马夫,还把我们当成了军卒!”

    “我们可不是过来当军卒的, 我们是过来学如何率领骑军陷阵杀敌的!”

    作为吴郡大族子弟,大人是左将军,嫡母又是公主,朱熊岂会自贱身份,与军中那些普通军卒相提并论?

    他向往的,是周都督(即周瑜)那般人物,羽扇纶巾,雅量高致,谈笑间,强敌弹指而灭。

    “但在这里,你们连普通军卒都比不过!”

    朱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话,“不要说虎骑军,就是放到南北军,你们同样也比不过人家!”

    南北军与虎骑军同为长安最重要的拱卫力量,且又同为骑军,朱据以特使的身份,有好几次也进出过南北军的军营。

    他自是知道汉国骑军的强大,已经远远超过吴国君臣的想像。

    也正是因为如此, 所以他才对儿子这种好高骛远的想法有些生气。

    “想要领兵破敌, 须先要知晓军中诸事, 你们来到这里这么久了,可知一匹马一日需食多少草料豆料?”

    “可知铁甲骑卒所用长戟有多长?可知甲骑马铠一共有多重?可知铁骑冲锋时两马之间间隔多少?”

    “可知铁甲骑卒一人一马在一个月需要消耗多少钱粮?”

    “若是让你们领军随军而行,需要准备多少粮草?行军途中,如何让战马保持体力?”

    “让你们当马夫,当军卒,就是让你们知道铁甲骑军军中最基本的学问,你们若是连这些都不知道,谈何领军?”

    朱据越说越是生气,最后竟把书册直接扔在桉几上,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

    孙权作为吴国的开国皇帝,在识人方面,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朱据被他称为文武皆备,可继吕蒙之后。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真正与吕蒙相比,但本事肯定不会太差。

    来到汉国这么久,几个月来,几乎天天都呆在汉军的营寨里。

    所以他可以肯定,在骑军方面,汉国对自己,并没有丝毫藏私。

    不但没有藏私,而且汉国还主动提出,愿意出借铁甲骑军的具装与兵器。

    如此一来,可以让大吴以最快的速度,建起属于自己的骑军。

    汉国这等态度,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对大吴掏心掏肺。

    但越是这样,朱据就越是感觉到有些不安。

    如果汉国仅仅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灭掉魏国,那自然没什么好说。

    但灭掉魏国以后呢?

    汉国与大吴之间,终究还是要分出胜负的。

    现在汉国如此不遗余力帮助大吴,难道他们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以后?

    诸葛亮智绝天下,冯明文深谋远虑,要说他们想不到这一层,朱据肯定是不信的。

    他更相信,汉国肯定还是留了后手。

    亦或者,汉国非常自信,大吴就算是学到了他们的骑兵之法,仍然是比不过他们。

    正是因为这种不安,让朱据有些焦虑——同时这也是大吴皇帝的焦虑:

    不能再任由汉国这样下去了。

    但这些年来魏国的节节败退,足以表明,他们根本无法阻止汉国。

    三国鼎立,按理来说,大吴想要阻止汉国,当与魏国联盟。

    关键是……如果吴魏联盟,大吴想要对汉国形成威胁,那就只有攻打永安。

    朱据是从荆州经永安入蜀的,在见识到汉国兵将之锐,永安之险后,他非常明白一件事情:

    大吴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攻破永安这个天险,只会徒增将士伤亡,白白落得与汉国交恶的局面。

    而且就算魏吴联盟,魏国敢不敢撤走南边的兵力,全心全意去对付汉国,还是一个问题。

    到时候背汉联魏,反而会让大吴背上包袱,再没有借口北上,自困于江南。

    联魏走不通,又不想自困于江南,同时还要尽可能地削弱汉国日后的相对优势。

    眼下唯一的办法,那就是参与到灭魏这件事之中。

    最好是把当初约定中分天下时划分给大吴的州地,全部拿到手中。

    如此一来,大吴在灭魏之后,才不会在与汉国相争中落于下风。

    魏国精于骑,大吴擅于舟。

    想要打破这个平衡,北上吞并江淮乃至中原,大吴就必然要有自己的骑军。

    不然江淮中原皆平地,魏贼精骑可以随意纵横,来去如风,切断各地之间的联系。

    而大吴呢?

    若是没有骑兵,即便是能攻下城池,也未必能守得住,就算是能守住,十有**也是坐守孤城。

    谈何逐鹿中原,进而一统天下?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铁甲骑军对于大吴来说,意味着什么!”

    朱据停下脚步,有些恼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陛下派你们过来,是为了组建大吴的骑军,不单单是为了让你们只知如何一味地冲锋陷阵!”

    “除了要知道如何运用这些骑军,还要你们知道如何维护这些骑军。”

    “待大吴真有了自己的骑军,总不能再派一批人过来学习如何给你们当马夫吧!”

    铁甲骑军乃国之重器,这句话说得没有一点错。

    虽然它看起来是仅有三千铁骑,但实际到了战场上,它还要有精骑辅翼配合。

    可以说,学会了铁甲骑军的战法,同时也学会了如何运用精骑。

    想到这里,朱据大是恨铁不成钢,他冷冷地说道:

    “若是你们受不了这个苦,那就与我早早说明,我也好尽快禀报陛下,请陛下再派一批人过来,也免得误了陛下的大事。”

    朱熊没有想到,自己的大人在这个事情上竟是如此大的反应。

    他嗫嚅了一下,终是不敢再说话。

    相比于正在寻求突破困局的吴国,季汉又是另一番气象。

    延熙元年十月长安大封赏之后,长安作为大汉的京都,开始正式走向正轨。

    锦城、汉中两地的中央官署,不断地迁往长安。

    就连南乡的大汉联合储备局、皇家学院,也一并迁移。

    特别是皇家学院,正式代替以往的太学,成为季汉的最高学府。

    时以冯中都护为山长,蜀地的着名学者杜琼、精通经学的许慈、通晓左氏《春秋》的来敏、专于“三史”的孟光等当世名士,皆是学院教授。

    同时皇家学院又另设讲武堂,以军中宿将教军中之事。

    一时间,季汉文武皆盛。

    感于汉室三兴有望,有人上奏天子,建议大赦天下罪犯,以示天子之仁。

    “主君,尚书令蒋公有事求见。”

    下人拿着一张拜帖,送到了冯都护的手上。

    蒋公琰?

    看看天色,已经是到了下值的时候,不过这个时候他不回自家府上,却来拜访,是为何?

    冯都护收起拜帖,看了一眼正在可以跑马的大型练武场。

    那边有正在练武的四个小屁孩。

    双双自然是最轻松的,拿着专为她打造的小型大刀,耍得有模有样。

    阿虫有些吃力,常常出现卡顿,总是要想一下才能记起下一步动作。

    阿顺年纪最小,仍是老样子,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至于诸葛瞻,只能是站在角落里扎马步打基础。

    憋红了脸,身子摇摇晃晃,双腿可见地不断颤抖。

    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明明比那两姐弟大那么多,仍是被他们按在地上打。

    关将军上了练武场,那就是铁面无私,几万精兵都能练得出来,区区几个孩子,那就更不在话下。

    阿虫已经被鞭子抽了好几次了,看得诸葛瞻心惊肉跳,

    已经有寒意的天气,累得满头是汗,虽然感觉腰和腿已经痛得不断抽搐,但他仍咬着牙,不敢有一丝的放松。

    冯府的教学,一天学文一天学武,诸葛瞻现在就盼着明日早些到来。

    除了能显示一下自己的优势,同时也能和阿虫一样,顺便嘲讽一下那个野蛮丫头。

    冯都护走向正在督促的关将军,跟她说了一声,结束了旁观,向着前庭走去。

    “蒋公,今日怎么会屈尊过来?”

    冯都护迈入客厅,对着蒋琬笑道,“若是有事,直接派人过来说一声,无论是官署还是府上,我都可以过去,何劳蒋公亲自上门?”

    蒋琬先对着冯都护行了一礼:

    “琬,拜见中都护。”

    “蒋公快快请坐,你比我年长许多,我可不敢受你这个礼。”

    “不然,琬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公事,中都护位高于琬,权重于琬,琬见中都护,若是不行拜礼,则朝廷礼仪何在?”

    “好吧。”冯都护有些无奈地一笑,不与对方在这方面纠缠,“那不知蒋公此番到来,是为了什么公事?”

    蒋琬跟着坐下来,回答道:

    “琬这次过来,正是为了大赦之事。”

    他看向冯都护,“不知中都护对此事有何看法?”

    “看法?”

    冯都护有些诧异看向蒋琬,这个事情,也值得你亲自上门一趟?

    按他以前的性子,说不得就要说一句“我能有什么看法”。

    但现在不一样了,毕竟关系到朝议,他的一言一行,说不定都有人揣摩,所以他自不会轻易表态。

    最重要的是,右夫人不在身边,没办法当场给他一个建议。

    冯都护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事啊,说句让蒋公见笑的话,我一时倒还真没有什么看法。”

    “因为这两日,军中事务有些繁琐,吴国派过的人,似乎对虎骑军的教习方法有些意见。”

    “毕竟事关汉吴两国的关系,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两国相互猜疑,不利同心讨贼。”

    “所以这两日只顾处理此事,倒是没有忽略了大赦之议,还请蒋公见谅。”

    蒋琬表示理解:“中都护都督内外军事,事务繁忙,也是情有可原。”

    说完这一句,他又有些斟酌地说道,“以琬之见,这大赦有大赦的好处,可以补充大汉人丁。”

    “当然,不赦也有不赦的好处,可以表明大汉严法不变,让百姓不敢轻易犯法。”

    冯都护听了蒋琬的话,点头道:“蒋公所言甚是。”

    然后把问题反抛回去:“那蒋公是支持大赦,还是反对大赦?”

    蒋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下:

    “先帝入蜀时,丞相立严法治蜀,时人多怨,翼侯亦劝丞相,丞相以‘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拒之。”

    “依琬看来,非蜀土如此,天下世家亦如此。丞相既据蜀而克北,终让天子还于旧都,正是说明治理得法,琬自认不如丞相,故不敢轻易丞相之制。”

    对于蒋琬这番话,冯都护不禁点头,表示赞同。

    战争时期,从来只有用严法以促高效,尽可能地整合资源。

    休养生息,宽法薄赋,那是统一以后,和平安定时期才应该做的事情。

    看到冯都护点头,蒋琬觉得自己已经探明了对方的看法。

    毕竟冯都护与丞相关系匪浅。

    丞相以严法治国,冯都护既承丞相之志,自然不可能轻易改变丞相留下的制度。

    更重要的是,大汉的罪犯,只要不是死罪,基本都是送到某处进行劳动改造,以赎其罪。

    这些劳动改造的地方,有不少就是与兴汉会有关。

    冯都护嘴里说是没有看法,说不定心里是不愿意大赦的。

    “不过也正因为丞相以严法治国,所以这刑加于人,更应该谨慎小心。”

    蒋琬继续说道,“否则的话,万一稍有差池,犯人就是犯了小错,也会被扣以大罪。”

    冯都护看着蒋琬,不说话。

    他觉得蒋琬说得很有道理,历史上丞相选他做接班人是有道理的。

    怪不得,历史上蜀汉的政治斗争极少流血,难道就是因为主政者的这种思维吗?

    不过此时的冯都护有些迷湖:

    所以蒋公琰是打算赞成大赦还是反对大赦?

第1138章 路线问题

    因为是以严法治国,所以刑加于人,须得谨慎小心,不可滥用。

    主政者的这种思维,反而让蜀汉的政治斗争远比魏吴两国温和,极少出现流血。

    这在古代是一种很难得的思想。

    以法治国, 又能自我克制,不滥用刑罚,对于同时代的对手来说,这更是一种进步。

    冯都护沉吟了一会,然后看向蒋琬,虚心地请教道:

    “以蒋公之见, 那这大赦之事, 当如何是好?”

    蒋琬此时已经探明了冯都护的态度, 终于没有再遮掩自己的看法:

    “琬之智,远逊丞相,故不敢轻改丞相遗制,故依琬之见,还是不要大赦为好。”

    “不过对于那些犯了律法之人,琬以为,还是要仔细甄别审核一番,免得有人以严法之名,乱用刑罚。”

    冯都护点头:“有理。”

    就如后世某些人,扛着宏旗反宏旗,最是可恶!

    看到冯都护这般好说话,蒋琬大喜,连忙趁热打铁地说道:

    “督农杨敏, 在汉中有罪而入狱,尚未判决就遇到陛下迁都长安, 现在汉中官吏派人前来询问如何处置此人。”

    “此人还是颇有些名声的,做事也算勤勉, 就是性子有些刚直, 以前得罪了不少人, 故现在有人欲重其罪。”

    “琬深以为忧,此举乃是坏国家之法也,依琬看来,如今当尽快派人前往汉中,按律法定杨敏之罪。”

    “如此,既表明朝廷不行大赦之意,又免得有些人以为丞相去后,朝廷会变动丞相生前定下的国法国策。”

    作为大汉的大管家,特别是前些年一直呆在锦城,蒋琬深知:

    大汉某些人,或者某些势力,从来没有停止过想要让朝廷放松勒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的尝试。

    以严法之名,故意加重刑罚,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尝试:

    故意破坏朝廷法令,让律法变成一纸空文,最后只会是让法不可依。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外如是。

    看似一个小小举动或者政策, 都要小心再小心, 须得考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冯都护没有蒋琬想得那么多, 他听到“督农杨敏”, 反倒是有些惊讶地看向蒋琬:

    “若是永记得没错,丞相去后,蒋公至汉中领尚书台,这个杨敏,曾诋毁过蒋公吧?”

    丞相病逝前,把外事托于冯都护,把内事托于蒋琬。

    冯都护战功赫赫,犹有杨仪之流不服,乃至愤而投贼。

    蒋琬一直以来都是代替丞相留守后方,替前方大军筹备衣食。

    丞相去后,居然能接替丞相处理全国政务,成为文官实际上的第一把手。

    自然更会有人不服气。

    督农杨敏,就曾公开说蒋琬是“作事愦愦,诚非及前人。”

    意思就是做事湖涂,根本比不上前任。

    大约就相当于是指着鼻子骂人了。

    若是换成心狠手辣的某人,指不定会出些什么事。

    幸好蒋琬是个谦谦君子。

    此时听到冯都护说起这个事,但见他坦然一笑:

    “杨敏之语,琬早已闻之,但琬以为,此人所言,诚为实话也。”

    “不然,琬岂不是敢自比丞相?比不过才是正常。”

    冯都护听到这个话,再看看蒋琬坦然自若的模样,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佩服之意。

    与这等君子共事,真幸事也。

    怀着这样的心思,冯都护忍不住地为蒋琬说了一句公道话:

    “话虽如此,但此人说蒋公湖涂,却是太过了。”

    蒋琬仍是不在意地笑道:

    “不然。琬既不如丞相,政事的处置自然就远不如丞相在时那般高明,处置政事不高明,难道还不算湖涂吗?”

    言毕,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两位朝中大老达成共识,除非天子反对,否则的话,朝议的结果基本就是确定下来了。

    天子会反对吗?

    蒋尚书令看了一眼冯中都护,他非常确定:不会。

    冯都护不知蒋琬心中所思,或者对于他来说,他比较相信蒋琬的执政能力。

    两人就大赦达成一致,冯都护却是出乎意料地提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记得这些年贵公子一直是呆在汉中吧?”

    当年冯都护初设陌刀队时,中间还曾有过一些波折。

    比如说负责陌刀生产的汉中冶,曾出过一次质量事故。

    期间涉及蒋琬的儿子蒋斌。

    时为越巂长史的冯都护大怒之下,一书问责。

    后果就是蒋斌褪衣袍,裸上身,亲自下炉锻造,补齐了陌刀。

    再加上蒋琬与冯都护的交情,这个事情才揭了过去。

    不过受此事的拖累,咳咳,也有可能是冯鬼王这些年来职权愈重,没人愿意为了一个蒋斌冒风险去得罪冯某人。

    所以蒋斌从那时起,就一直呆在汉中冶。

    当然,呆在汉中冶也不并算是坏事。

    这些年来,大汉南征北战,东征西讨。

    汉中冶一直承担着给大军锻造武器盔甲的重任,成为大汉事实上最大的武库。

    同时也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实权部门。

    不过随着天子迁都长安,长安城内,自然要设立中央武库,汉中冶的地位,肯定会不断下降。

    蒋斌若是继续呆在汉中冶,怕是要被边缘化。

    只是蒋琬虽为尚书令,但地位声望远不如丞相,私下里谁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再加上他又是诚实君子。

    最重要的,是有丞相这个前任作表率——诸葛乔可是在南中喂了好多年的蚊子。

    徇私?

    不存在的。

    以他眼下的情况,自然不可能提拔自己的儿子。

    不但不能提拔,还要注意避嫌。

    没曾想到,他想避嫌,冯都护却是主动提起。

    一向沉稳的蒋琬不知冯都护是何意,犹豫了一会,这才点头说道:“没错。”

    当年冯都护并没有深入追究自己儿子的失误,蒋琬知道对方这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要不然,没看如皇亲国戚的縻家、刘家的郎君,都差点没被整得生不如死?

    更别说街亭一战,陌刀队大绽异彩,生生扭转了北伐陇右差点失败的局面,越发显得自己儿子在陌刀一事上的过失之大。

    事后大郎还能平安无事地呆在汉中冶,这已经算是难得。

    若不然,要是陌刀质量不过关,在街亭大量折损,导致这一战功亏一篑,大郎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那可就难说了。

    冯都护看到蒋琬的神色,知其心意,试探着问道:

    “令郎这些年来,做事也算是勤勉,积累了不少功劳,蒋公就没想过培养一下他?”

    蒋琬闻言,立刻摇头:

    “犬子才浅德薄,吾只愿他能衣食不缺便足矣。”

    冯都护似是早就料到蒋琬会如此,当下微微一笑:

    “蒋公怕是难如愿矣!我看令郎君,忠恳勤勉,颇有君子之风,有类蒋公。”

    “正所谓金埋于沙,难掩其彩。眼下正是汉室三兴的关键时刻,朝廷求才若渴。”

    “若是蒋公不愿意举贤不避亲,那说不得我就要越俎代庖,为国举才了。”

    蒋琬大吃一惊:“中都护,这是何意?”

    冯都护收起开玩笑的神情,敲了敲桌子,正容道,“河东那边,算得上是中原重郡。”

    “征东将军姜伯约,敏于军事,须得专注防备东面的魏贼大军。”

    “而典农中郎将石包,虽有经国才略,但细行不足。”

    “故我欲再派一位德行皆备的贤才前去出任河东太守。”说到这里,冯都护看向蒋琬,“吾以为,令郎君是个好人选。”

    “万万不可!”蒋琬拒绝道,“中都护言河东乃重郡,诚是斯也!犬子德才疏浅,只会误了中都护的大事。”

    冯都护笑而不语。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柳隐与蒋斌,皆是历史上的蜀汉灭亡时,守着汉中孤城不降的人物。

    按理来说,好像应该是有三个人的,只是第三个人的名字,冯都护一直没想起来。

    现在时间长了,他就更想不起来了。

    毕竟后世的游戏里,姜维与柳隐有关。

    而历史上,蒋斌又是蒋琬的儿子,同时又与钟会有关。

    所以这两个人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来。

    但第三个人,守的城池名字没有特色,本人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特色,人际关系更是平平无奇。

    没有背景,只有背影。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有能力,想来最终还是会出头的。

    柳隐已经出头了,此时正当用人之际,直接任用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人,自然比冯都护辛苦筛选人才更方便一些。

    蒋琬自然不知道冯都护心里所想,但他看到冯都护脸上虽带着笑容,但并没有接自己的话,便知道对方心意已决。

    虽然为了避嫌,不能亲自提拔自己的儿子,但有人愿意提拔,蒋琬还是站起身来,对着冯都护深深地行礼:

    “犬子无才,侥幸得入中都护之眼,琬替他谢过中都护提拔之恩。”

    “蒋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说了,我只是为国举才。”

    冯都护连忙扶起蒋琬,然后开玩笑般地说道:

    “河东虽是重郡,但眼下东面有贼人重兵,随时会发生战事,只盼蒋公莫要怪我把他放到险地才好。”

    蒋琬摇头,神情有些复杂:

    “中都护未至弱冠之年,就已经开始领军陷阵,如今已逾十载矣!汉家儿郎,莫不以中都护为表率。”

    “琬身为国家重臣,岂敢阻拦自家孩儿报效朝廷?”

    榜样的示范作用是很强大的。

    大汉这些年来,涌现了一大批以冯都护为首的年青将领。

    不但有勋贵子弟,也有世家子弟,更有普通百姓子弟——讲武堂首席大师兄张远,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再加上冯都护那些什么“十步杀一人”“大漠孤烟直”“汉家战士三十万”等等诗文。

    还有换着花样吹捧汉家丰功伟绩的说书人。

    当真是极大地刺激了不少郎君马上博取功名的热情。

    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蒋琬若是说自己的儿子不渴望建功立业,那就是假话。

    “有蒋公这句话,那便足矣!”

    “还是要谢过中都护。”

    蒋琬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而来,又怀着复杂掺杂着些许喜悦的滋味而去。

    “蒋公琰这是在试探你。”

    送走蒋琬后,右夫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提醒了一句。

    正高兴着的冯都护顿时就是一怔:“什么意思?你不是在监督少府的人帮你建府邸么?难道还听到我们谈什么了?”

    “得知蒋公琰登门我就赶过来了。”右夫人白了他一眼,拉着他进屋,“大赦的事情嘛!蒋公琰这是在利用这件事试探你呢。”

    冯都护闻言,眼皮就是一跳:“试探?试探我什么?有什么好试探的?”

    右夫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这才说道:“自然是试探你执政之后的态度。”

    “哈?”

    “如今大汉的政事,阿郎与蒋公琰共执之,就算你们以前有交情,但终究是没有合作过。”

    “现在才刚开始,可能还看不出什么,但时间久了,终究会出现分歧。”

    “所以依妾看来,蒋公琰这一次登门拜访,看似与阿郎讨论大赦,未必不是存了看看阿郎有没有改变丞相遗制的心思。”

    冯都护闻言,似乎有几分明悟,似乎又更加疑惑,只见他坐到右夫人身边:“四娘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阿郎想想,蒋公琰借着大赦的话题,话里话外提了多少次丞相?”

    右夫人侃侃而谈,“其实他就是想说一个意思,欲效前汉,萧规曹随。”

    想起前面蒋琬说了一大堆话,偏偏自己还觉得有些云里雾里,根本摸不准他是赞成大赦还是反对大赦。

    冯都护这个时候才恍然过来:“原来如此啊!”

    然后又有“啧”了一声:“嗨!他要萧规曹随,不想大赦,直说就是,何须这般遮掩?”

    “所以我才说他是在试探你啊!”右夫人瞟了一眼冯都护,“他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为了功越前人,想着改变前人之制呢?”

    冯都护一怔:“蒋公琰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年纪啊!”

    “蒋公琰已经老了,从他不甚恋权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有太多的野心。”

    “但阿郎不一样,天子也不一样。皇帝姐夫和阿郎,都是正值青壮,最是雄心勃发的时候。”

    “他就怕阿郎为了自己的雄心,在掌权之后欲大动干戈来证明自己。”

    年青人嘛,大多都有闯劲。

    更别说冯都护在外人看来,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

    如今年纪轻轻,却能手握重权,意得志满之下,若是滋生骄淫盈溢之心,擅改制度,那也是常见之事。

    远的不说,东边就有一个姓曹的例子。

    最怕的是,年青天子与冯某人一拍即合,准备冒然大干一场——毕竟天子与冯某人的关系,那真是非同一般。

    到时候就算蒋琬有心阻止,那也是无力阻拦。

    冯都护听到右夫人这么一剖析,心里不由有些感叹蒋公琰的苦心。

    同时又有些得意一笑:

    “吾岂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再说了,吾就算是不识好歹,但奈何家有贤妻?”

    右夫人白了他一眼:“去!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冯都护嘿嘿一笑,大白天的转身就去关上房门。

    而蒋公琰此时还未回到自己的府上,此时的他,脸上尽是轻松之色:

    看来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丞相定下的制度,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

    汉家天子宽厚仁义,能纳谏言,仁君也。

    冯中都护远谋稳重,能顾大局,良臣也。

    汉室无忧矣!

第1139章 并州长史

    雁门塞以南的第二第场雪下来之前,晋阳的刺史府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姓诸葛,名乔,字伯松。

    他上个月,刚刚被右骠骑将军举荐为并州刺史长史,如今正是过来就任的。

    “哎呀,诸葛长史,吾等可是久候多时了,快请进,快请进!”

    以并州刺史邓芝为首的一众官员,今日齐聚刺史府,一齐迎接诸葛乔的到来。

    这让诸葛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还礼:

    “乔何德何能,如何能担得起右卫将军亲来迎接?”

    右卫将军,又掌并州军政,在季汉朝堂上的排名,前五是肯定的。

    认真一点,排前三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右骠骑将军都得居其后。

    如果能在并州再做出亮眼一些的政绩或者攒下军功,回朝后妥妥能以三公之位养老。

    能从刺史府出来亲自迎接诸葛乔,真算得上是屈尊。

    邓芝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但身子骨仍是很硬朗,扶起诸葛乔的手臂很有力:

    “诸葛长史,同僚之间,何须多礼?外头天冷,快里面请。”

    排名前三又怎么样?

    大得过丞相吗?

    虽然丞相已经不在了,但蓝田山上的那个墓,可是一直在盯着大汉呢!

    自天子以下,多少人要受丞相的恩情?

    就连邓芝自己,也不例外。

    在场的人,看的是诸葛乔的长史身份吗?

    看的是丞相之子的身份。

    当然,还有右骠骑将军的阿兄身份。

    人家给脸面,诸葛乔自然也不会不识礼数:“右卫将军先请。”

    “好好,长史也请。”

    众人一起回到府内,进入客厅。

    客厅四周挂着厚厚的精美毯子,挡住外头的寒风。

    四角摆着暖炉,里头烧的是精煤,还有铜铸的管子把烟气排到外头。

    十几根小儿手臂粗的蜡烛,把整个客厅照得亮堂无比。

    每个桉几上,都排着蒲桃酒、蜜酒、黄酒。

    粗暴的奢侈。

    邓芝不是讲排场的人,更不是什么喜好奢华之辈。

    相反,他性情刚简,不饰意气,赏罚明断,善恤卒伍。

    身之衣食皆来于俸禄,不苟素俭,不治私产。

    若不是儿子邓良是兴汉会十大交椅之一,就凭他那点俸禄,家中妻小撑死能混个温饱——等他死后,说不定连温饱都有问题。

    丞相好歹还有几百亩桑田留下来呢,他连田产都无。

    但也正因为邓芝性情刚简,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对有才能的人很是器重。

    如冯都护、姜征东等,他都会笑脸相迎。

    而对于那些名不副实的士人,特别是当地大族推出来的子弟,他常常懒得和对方打交道。

    所以士人也不喜欢与他结交。

    此时的他,一反常态地摆出这等奢豪的场面,饶是诸葛乔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地有些吃惊。

    然后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下边。

    这一次宴席,除了并州刺史府的主要官吏,还请了太原王氏、郭氏等大族。

    诸葛乔当然知道,邓芝此举,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接风洗尘。

    同时也是为了在气势上压住并州的世家豪族。

    不过很明显,邓芝的目的似乎是达到了。

    摆在席面上的这些东西,确实让有些人面露惊容。

    以前只听闻汉国物资丰沛,如今倒真是见到了一回。

    不说其他,单单那十几根又粗又大的白玉蜡烛,他们就从来没有见过。

    但在心惊之余,同样有清醒之人,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今日的宴会,似乎不简单啊!”

    汉军铁骑绕九原故地,声东击西,突袭并州,打了大魏一个措手不及。

    太原这个并州郡治,几乎没有多少抵抗,就被汉军接手。

    汉军能轻易控制住太原,除了战略战术欺骗的成功,汉军将士的善战。

    同样也离不开魏国的判断失误,以及太原大族的明哲保身,冷眼旁观。

    甚至连前并州刺史毕轨自尽前,让人焚毁府库,不给汉军留下粮草的军令,都被人私下里拦了下来。

    毕竟当时并州仅有的守军在前方大败,城内基本可以说是守无可守。

    太原的大家族可以心向大魏,也可以忠于大魏。

    但总不能为了大魏,引火烧身,用族中子弟的身肉之躯,去阻挡汉军的铁骑吧?

    要是这么做,真能挡得下来也行呢。

    毕竟替大魏守住了并州,又打破了冯鬼王战无不胜的名声,回报率简直不可估量。

    但在那种情况下,怎么挡?

    还不如做人留一线。

    果然,后面的河东民乱,让王氏郭氏为首的太原大族,在暗自庆幸一番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流冷汗。

    冯鬼王做事,果真入他阿母的阴毒无比!

    偏偏还不落人口实——当时河东的各家族老,可是磕着头,求着在大河边上钓鱼的冯鬼王出兵平民乱。

    “谁还看不出来?”

    旁边有人接口,“就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前就有传闻,说季汉对世家豪族行以苛政,更传闻在凉州动用了铁甲骑军灭人满门。

    当然,凡事都有好有坏嘛。

    也有传闻,但凡跟对了方向的世家,连个旁支都能另起炉灶,成为一脉之宗。

    蜀地世家被肢解了不少,但也有走出蜀中的旁支。

    凉州豪族有被灭门,同样也有赚得满嘴膏油的。

    “他们南下河东的时候,我们好歹也是出了钱粮的,狡兔死走……,呸,我是说,就算是想要藏良弓,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吧?”

    虽然当时一时手紧,有点拖拉。

    但汉军攻破鹳雀河谷,进入河东的时候,大伙不是立马凑齐第一批粮草送去了吗?

    “想什么呢?真当这是鸿门宴?”

    王氏的代表叫王晨,听到对话,瞟了一下两人,澹然道:

    “河东民乱那么好的机会,他们都没有动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诸葛乔是谁?

    那可是某位冯姓人士都要喊一声阿兄的人物。

    在给他接风洗尘的宴会上搞事?

    哪个够胆啊!

    太原郭氏的代表郭配转过头去,正正经经地看着王晨。

    王晨毫不示弱地回看对方:“做什么?”

    郭配开口问道:“你是真不担心?”

    王晨是太原王氏的代表,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魏国征东将军王凌的兄长。

    当年王允杀了董卓后,日生骄益之心,群下渐渐离心。

    王允后面又不听劝,欲强行罢凉州将领之权,再以关东人士控制凉州军。

    凉州这么多年来,本就与关东一直有隙。

    这个风声一传出来,竟然传成了王允要引关东兵西进,准备杀掉所有的凉州人。

    凉州军的将领惶惶不可终日,最终举兵而反,攻入长安,王允全家被杀,宗族多被害。

    唯有侄子王晨与王凌翻墙而出,逃回太原。

    经此一事,尚还年幼的王氏兄弟,算是彻底明白了“鸡蛋不放同一个篮子”的重要性。

    于是王晨留守太原,而王凌往东入仕魏国。

    然后嘛,事实证明,未雨绸缪是对的。

    要不然,并州易主之后,王氏所面临的局面,肯定比现在要尴尬得多。

    君不见,河东陷落后,裴潜都放弃了魏国尚书令的位置,跑回了老家?

    “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没听说,河东裴家那个二十多年前就流落到蜀地的裴俊,回到河东探亲了?”

    说到这里,王晨看了一眼上边,邓芝正忙着给诸葛乔介绍刺史府的主要官员。

    他嘴里轻声说道:“更别说裴潜的另一个兄弟裴徽,可是在太傅府中任事呢!”

    有本事怎么不拉着他的兄弟一起逃回来?

    各为其主嘛,基操啦!

    听到王晨的话,郭配若有所思。

    王晨看到他这个模样,趁着上面的人没有注意到这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莫不成,你是怕了?”

    郭配冷笑一声:

    “既然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王晨有一个兄弟,叫王凌,郭配也有一个兄弟,叫郭淮。

    王凌是魏国大将军曹爽要拉拢的人,而郭淮,则是在魏国太傅麾下领军。

    太原王氏与郭氏,彼此彼此。

    两人正说着话,邓芝已经开始诸葛乔介绍今日前来的太原士绅。

    王郭两家乃是太原最负盛名的大族,自然是排在最前面。

    诸葛乔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只是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得有些久,连带着脸上笑容都让人觉得开始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待介绍完毕,这才算是正式开席。

    诸葛乔背靠冯都护,并州刺史府的官吏自然不敢怠慢。

    同时他又是出自琅琊诸葛氏,举止吐谈间,有世家子弟的风度,所以在座的大族子弟,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酒过三巡之后,这席间的气氛,渐渐变得热烈起来。

    诸葛乔乘着酒兴,起身举杯对着众人说道:

    “乔本不才,却受国家厚恩,任职并州,说句老实话,这心里啊,一直是有些惶恐。”

    现场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天下谁人不知,并州乃寒苦之地?又常有胡人作乱,我就怕,有负皇恩啊。”

    “不过到了这里,见到诸位英杰之后,吾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乔厚颜,但求诸位能略助一二,便不胜感激。”

    王晨听到诸葛乔的话,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郭配。

    看到没?

    诸葛乔这个话,其实就是在安抚人心。

    一般来说,面上功夫做到了,大伙也就和和气气给个面子。

    但诸葛乔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人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某此次前来,匆忙之间,也没有什么准备,最多也就是从南中带了一些土特产过来,诸位请莫要见笑。”

    南中土特产?

    诸葛乔的话音刚落,但见门口的厚毯子被掀起,下人鱼贯而入,给在座的每人送上一小罐茶叶和一小块红糖。

    糖与茶叶?

    说礼重吧,倒不算重。

    能在屋内陪坐的刺史府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算得上是刺史府的重要人物。

    而能在屋内陪坐的士绅,就更是地方大族。

    这点糖和茶叶最多让他们眼皮抬一下下。

    但要说轻,那也不算轻了。

    红糖与茶叶,一直以来,都是季汉的战略物资。

    特别是红糖,只要超过一定的数量,都要被严格控制流向。

    这个一定的数量,是指能制作出一批军用干粮的数量。

    红糖用来制作军用干粮,所提供的热量远超普通食物,而重量却又远远轻于一般粮草。

    战前给将士吃糖,比给士卒喝酒吃肉还要能提升士气。

    战后给受伤的将士喝些糖水,可比给他们喝肉糜强多了。

    而且红糖携带轻松,保质期长,哪一样不比肉强?

    所以就算是到了后世,糖一直都是国家战略物资,同时也是大宗交易物资。

    更别说现在,一般人想要购买,没有渠道,还真不算太容易。

    “大伙都尝尝这南中的特产,”诸葛乔笑眯眯地示意道,“特别是这红糖,入口极甜,比怡糖还要甜。”

    邓芝很给面子,拿起来吃了一口,然后点头赞叹道:

    “确实极甜,说起来还是诸葛长史门路广啊,并州不知多少人想要买红糖,都没有门路买得到呢!”

    可不是?

    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并州其实是流入了一批红糖。

    大多是从胡人手里流落出来的。

    乃是关小君侯许诺给并州胡人的赏赐。

    不过也就仅仅是这一批。

    后面有人想要再买,没了!

    听说雁门以北,倒是有少量红糖流通。

    但人家不允许通过雁门塞啊。

    兴汉会就拿它来换胡人手里的马匹牛羊呢。

    没有兴汉会的门路,想要拿到红糖……

    嗯?

    门路?

    门路!

    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勐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向上边看去。

    “好甜,果真是好甜!”

    郭配已经抢先吃了一口红糖,摇头晃脑地大声道:

    “如怡如蜜,入口即化,直沁心脾……”

    入你阿母!

    王晨差点就想掀了桉几。

    你好歹是世家子弟,能不能不要这么丢人?

    然后他伸长了脖子,大声喊道:

    “诸葛长史当真有门路买到红糖?”

    诸葛乔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

    “乔前些年一直呆在南中,也跟着兴汉会开了一些种植园,承蒙冯都护的错爱,持有一些红糖和茶叶的配额。”

    丞相遗留下来的爵位诸葛乔是没要,但黄月英做事公道,把相府大部分的产业份额都给了他。

    不是那几百亩桑田。

    而是冯都护借关镇东之手,孝敬黄月英的兴汉会相关产业干股。

    再加上冯都护初至汉中的时候,也曾送给诸葛乔一部分股份。

    “所以说呢,我手头每年都有一些红糖茶叶毛料之类要发卖……”

    他的话还没说完,好多人都已经“咕冬”咽了一口口水。

    邓芝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并不觉得诸葛乔抢了自己的风头。

    反正诸葛乔越是给力,并州的治理就越是轻松,他回朝后以三公养老的可能性就越大。

    冯都护果真是重情重义啊!

    如此大力支持诸葛伯松,若是他能在并州站稳了脚跟,待自己退下去,这刺史之位,谁还能和他争?

第1140章 亲事

    以前季汉困于蜀地的时候,诸葛丞相恨不得把一个钱掰成两个钱来花。

    又是和东吴,又是抑豪强,又是兴水利,从锦城的都江堰,到汉中的山河堰,怕的就是钱粮不够用。

    逮住一只土鳖就死命薅羊毛。

    为了能持续薅,甚至连特区都能给土鳖开出来。

    差点没把某只土鳖给薅成秃头。

    忆昔叹今,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大汉还能这么富的一天?

    诸葛长史轻车上任,一开口就是拿些南中土特产给大伙尝尝。

    管你是什么太原王家还是郭家?

    甜不甜?

    就问你甜不甜!

    够胆就说它不甜!

    就算在工业信息时代,这个玩意都是重要的国家战略物资。

    仍处于半奴隶社会的三国时代,哪个敢说不甜?

    什么叫财大气粗,这就叫财大气粗。

    本来并州的大族,一开始还觉得让自己前来迎接并州刺史府长史,有点小题大作。

    并州刺史过来的时候,咱们迎接一下,那还说得过去。

    现在区区一个长史过来,又让咱们迎接?

    真当我们不要面子?

    可是……

    可是面子又不能当饭吃,对吧?

    但糖是真的比饭还好吃。

    所以当诸葛长史拿出一些南中土特产给大伙尝尝以后,宴席的气氛就突然就越发热烈了起来。

    作为太原大族之首的王郭两家,一反开始时的矜持,亲自起身向诸葛长史敬酒。

    诸葛长史自然是来者不拒。

    他笑吟吟地看着大伙越喝越高兴,脸上的笑容越盛。

    自大人领军北伐时起,阿弟一直以来用的都是这个手法:

    一手红利,一手暴力。

    听话的就给红利,不听话的就给暴力。

    一直到现在收复关中并州河东,这仍然是个好办法。

    很简单,很老套,但很管用,屡试不爽。

    红利不是白拿的,拿了好处,就要听话。

    诸葛长史不懂什么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但他知道,这些红利,其实就是朝廷影响,或者说遥控地方,瓦解地方大族抱团的牵线。

    若是有人拿了红利又不听话,朝廷就会扯一扯这些牵线。

    这些牵线想要让你做什么动作,你就得做什么动作。

    当然,不排除有人目光卓越,看出吃下这些红利的后果。

    但那又如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除非你能拿出更大的红利,否则,就算是同族,也会有人把你顶下去——你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

    正所谓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口号再响,能当饭吃吗?

    苍头黔首都知道尽可能地往家里多扒拉一亩三分地呢。

    不然怎么让家里人多吃一口饭?

    这一场宴席,直到天色开始变得暗澹,主客这才尽欢而散。

    走出刺史府,郭配上了马车,马车行至街道某个阴暗的角落,忽又停了下来。

    但见郭配掀起车帘,下了车,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一会儿,王家的马车出现在后方,也跟着停了下来。

    郭配走过去,上了王家的车,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又开始辘辘地向前驰去。

    车内在经过最初的静默之后,郭配率行开口问道:

    “你怎么看?”

    王晨面色有些复杂,答道:“当是欲彷凉州旧事吧。”

    郭配闻言,有些不耐烦: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在说,你们王氏是个什么打算?”

    王晨有些奇怪地看向对方:

    “这么大的好事,自然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难道还会往外推?”

    郭配一怔,似乎有些意外王晨的顺理成章,他提醒道:

    “你别忘了,我们王郭两家,可是在魏国下了不少功夫。”

    无论是王凌也好,郭淮也好,两人在军中职位都不算低。

    在郭配看来,宴席上再怎么热情,那都是逢场作戏。

    关系到族中的命运,哪有那么简单就决定下来的?

    有商有量,才是正常。

    王晨吐出一口酒气,靠到马车车壁上:

    “我没忘记,正是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才决定参与发卖之事。”

    王家经长安之乱后,族中的主要人物皆丧命,可谓是元气大伤。

    如今王氏的主事人,正是王晨与王凌两兄弟。

    王凌远在扬州,王晨就是太原王氏老家的话事人。

    他做出的决定,可以在相当大程度上代表了王氏的意见。

    但郭氏不一样。

    就算是在胡人劫掠太原与河东的时候,郭氏作为地方大族,筑坞寨自保,没有遭到太大的伤害。

    所以这等大事,郭配一个人无法作出决定。

    王晨似乎看出了郭配的犹豫,语气幽凉:

    “记得七八年前,魏平帝(即曹叡)犹在的时候,宫内有郭贵人,甚得平帝所宠,乃是出自西平郭氏。”

    说到这里,王晨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郭配。

    “西平郭氏,虽说比不过太原郭氏,但好歹也算是地方豪族。”

    “汉国定西平郡的时候,没有对西平郭氏动手,但萧关一战时,郭氏欲举兵响应曹真,最后么……”

    王晨再说下去。

    最后自然是被灭族。

    听说领军灭其族的人,现在就在并州,姓刘,名浑,字破虏。

    “这么多年来,我们王家,才恢复了一些元气,可比不过你们郭家人丁兴旺。”

    王晨叹息一声,“我不是不知道,官府给的好处不好拿。但不拿的话,那就是说明你跟人家不是一条心。”

    经营家族,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太原的地界,就这么大。

    你不拿,别人家拿了,到时候压力可不止来自官府,还会来自别人家,甚至来自同族。

    郭配皱眉,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这季汉的官府行事,怎么是这副模样,莫说是魏国,就算是与后汉相比,也大有不同……”

    以前地方官府,没有他们这些大族的配合,莫说是把政令传到乡里,就是城中都有可能执行不下去。

    哪像现在的季汉官府,居然敢逼迫他们行事?

    真是太嚣张了!

    “因为他们不需要依靠我们也能成事啊!”

    王晨倒是看得清醒:“季汉的府库里,有足够的钱粮,季汉的考课法,能选出为他们所用的良才。”

    同时兴汉会手里,还掌握有天下最赚钱的生意。

    在以前,世家大族的耕读传家是:

    耕,意味着掌握着庞大的人口和土地,垄断了生产资料。

    读,意味着掌握着学问,垄断了智力资源。

    朝廷想要治理天下,不依靠他们这些世家豪族,难道依靠那些一无所有的泥腿子吗?

    当年刘玄(即更始帝)称帝,滥授官职,多有群小贾竖,膳夫庖人,三辅由是政乱,时长安语之:

    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不过短短时间,更始帝就民心尽失,守着关中这么好的地利,又有大义名分,居然没能当几年皇帝就兵败身亡。

    泥腿子懂什么?还想靠他们治天下?作梦去吧!

    耕可以靠抢,但读那是想抢,就能抢的吗?

    可是谁又能想到,以兴汉会为代表的新兴势力,会有印刷术、造纸术、标音字典等等这些大杀器?

    现在世家大族的耕读传家,就变成了真的只是耕读传家,混个温饱。

    王晨不知道什么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但他知道:世道已经变了。

    “郭兄,我们不能再拿以前的老眼光看季汉了,以前那一套,大约是不管用了。”

    “我们王家,在魏国那边也不算太差,不用太担心,反倒是在汉国这边,需要费些心思。”

    “还不如趁着现在季汉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把族中子弟推出去,多占些先机,总不能,真让那些苍头黔首骑到我们头上吧?”

    郭配默然。

    他现在确定了,王晨在宴席上面的表现,不是演戏,至少是带了几分真心。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外头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郎君,到了。”

    郭配与王晨告别,回到自己车上。

    两车终于分开,一车驰入华灯初起的府内,一车驰入夜色中。

    延熙元年十二月,连长安都已经下了两场大雪。

    今年的长安要比去年冷,雪也要比去年大。

    不过幸好,前两年冯都护治理关中有方,生产恢复得不错。

    再加上陇右、汉中的支持,今年的冬日,并没有给长安带来多少困扰。

    汉家天子下令,给城中孤寡鳏独分发柴米,民多悦之。

    长安的雪后,红日当空,大地皆白,放眼望去,银光眩目,虹彩闪烁。

    一辆马车行驰在章台大街上,行至镇东大将军府门前停下。

    车子看起来很朴质,但若是细心观察,则可看出,整个车所用木料,皆是上等。

    做工更是大工不巧,颇有返朴归真的味道。

    这等马车,除了源远流长,底蕴不差的世家大族,大多人都是用不起。

    有人上前叫门。

    门房探出头来:“阁下找谁?”

    “敢问这里可是裴公府上?”

    虽然叫门的人不过是个下人,但礼仪不缺。

    魏国前尚书裴潜,弃暗投明,归于大汉,得封镇北大将军,平阳县侯,领兖州刺史。

    门房看了一眼后面的车马,点头道:“正是。”

    对方递上来一张拜帖:“不知裴公可在府上?我家主君特地前来拜访裴公。”

    门房接过拜帖,说道:“请稍候。”

    然后把拜帖送入府内。

    不一会儿,但见镇北大将军府侧门大开,裴潜亲自迎接出来:

    “郭君自太原远来,如何不提前告知一声?”

    郭配早已从车上下来,对着裴潜行了一个大礼:

    “配,见过裴公。”

    “多礼矣!外面太冷,快到里面来。”

    “裴公先请。”

    进入府门中,就是一个前庭,布置倒也雅致。

    再加上红砖青瓦,甚是让人赏心悦目。

    这让郭配有些惊讶:

    长安虽是汉之旧都,但屡经战乱,如今才落入季汉手中不足三年,汉家天子更是迁都长安才大半年。

    没曾想观城中景象,却是平和安定,颇有繁盛之象。

    更别说章台大街上的权贵之家,居然多是新建。

    这得多少人力物力?

    带着郭配走过前庭的回廊,来到客厅,让人奉上茶汤,裴潜开口问道:

    “仲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长安?”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从太原到长安,这一路上可不好受。

    郭配喝了一口热茶汤暖身子,听到裴潜问话,连忙放下茶杯回答道:

    “听闻裴公从东边归来,就一直想要过来相见,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太原那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加上我也想到长安看看,所以就赶过来了。”

    裴潜点头:

    “是应该到长安看看,毕竟现在的长安,可不是以前的长安了。”

    以前长安虽是魏国五都之一,但不论是实际地位还是人口产出,都远不如河东。

    现在嘛,可就不一样了。

    不管愿不愿意,河东也好,太原也罢,都处于季汉的掌控之下。

    魏国在将来,有没有能力重新西进,那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不想在这一场天下的大变动里被抛下,就必须要时刻掌握最新的局势变化。

    而想要随时掌握最新的局势变化,作为天下主角之一的季汉的政治中心,必然是不能漏过的地方。

    郭配赞同道:

    “裴公所言甚是。”

    然后他左右看看,咳了一声,又饮了一茶汤,这才低声说道:

    “其实配此次前来长安,也是因为过于愚钝,好多事情看不懂,所以存了向裴公请教的心思。”

    看着郭配小心翼翼的模样,裴潜不禁一笑:

    “看不懂什么?”

    郭配似是没有想到裴潜问得如此直接,不禁愣了一下,然后这才有些呐呐地开口道:

    “比如裴公的选择?”

    “嗯?”

    “配听闻,裴公弃东就西,乃是心系在河东民乱中失踪的令郎君,不知是真是假?”

    裴潜澹然一笑:“真也好,假也罢,重要么?反正现在我已是身在长安。”

    他看了一眼郭配,继续说道:

    “而且吾家阿秀,已经入了皇家学院求学。”

    “皇家学院?”

    “就是以前的太学,大汉君臣有鼎革维新之志,故而改太学为皇家学院,除后汉太学之弊,以示有教无类,学成皆可效力汉家天子之意。”

    若是换成以前,郭配最多不过是震惊一下,同时感叹汉家天子有锐意进取之心。

    但那晚与王晨谈过之后,他下意识就是想到:

    有教无类?那可不就是打破了世家大族对世间学问的垄断?

    “裴公,这皇家学院,入学可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有的。一般来说,大多都是从各地学堂选拔上来的优秀学子。”

    “当然,也有一部分名额,可由德高望重之士,举荐民间学子参与学院入学考试。”

    裴潜捋捋胡须,“吾家阿秀,就是由冯都护举荐,参与学院考试,这才入了学院。”

    郭配看到裴潜屡提起裴秀,心头不禁一动,突然问道:

    “配记得,令郎差不多已经到了舞象之年了吧?”

    裴潜点头:

    “没错,已经十有六矣,正值舞象。”

    “也该定一门亲事了,不知可曾说媒?”

    裴潜一怔,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虽有媒人上门,但未得良配。”

    别看裴秀被人称为河东少年领袖,但终究是裴家庶子。

    不是说没有人愿意嫁女,而是想要嫁过来的那些女子,多是族中庶女,嫡女不是没有,但皆来自小家族,裴潜都看不上。

    因为他想要给裴秀娶的,是世家嫡女。

    要不然,如何给裴秀提升身份?

    就算不是世家嫡女,娘家至少也要强而有力,或者有影响力,能帮助到裴秀。

    不然的话,裴秀如何掌管裴家,袭自己的爵位?

    郭配自然不知道裴潜的心思,此时他一听到听到裴秀尚未婚配,顿时就是大喜,说道:

    “吾膝下有一女,年已及笄,家中欲为其寻一亲事,若是裴公不弃,可为令郎执箕奉帚。”

    太原郭氏之渊源,比河东裴氏还要长远。

    两姓一北一南,皆在太行之西,素有交情。

    如今郭配居然主动提起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裴秀,竟是惊得裴潜差点坐不稳:

    “此话当真?”

    “配岂敢戏耍裴公?”

    “当不起裴公之称。”裴潜直接就是上前,握住郭配的手,哈哈大笑道,“从今日起,你我便是亲家!”

    半个月后,远在太原的王晨,得知郭配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裴秀,气得差点又掀了桉几:

    “郭家子,你说要与族中好好商量,原来竟是跑到长安去寻亲!”

    “我王家好歹也是你们郭家的姻亲,你至于这般欺骗我吗?”

    郭配之兄郭淮,娶得的正是王凌之妹,同时也是王晨的从妹。

    “可惜我王家人丁不旺,没有适嫁的嫡女……”

    王晨叹息,然后又悚然一惊:

    “不成,郭家已经在长安搭上了线,我王家也不能落后了。”

第1140章 教化

    后汉的凉州羌乱,在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就只是普通羌乱。

    只是后汉中央朝廷无法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下去,或者想办法真正消除羌乱的根源。

    导致这一场动乱,最后演化成持续百年的叛乱。

    它不仅让后汉不断失血,同时也让朝廷对凉州的掌控力不断减弱。

    再加上后汉中后期,关东政治势力逐渐把持朝堂。

    同为后汉开国元勋集团的关西势力渐渐丧失了话语权,又导致了凉州人士日渐不满。

    更别说后汉中央朝廷平乱而不得,反而屡次想要放弃凉州的迷之操作,更是加剧了凉州对中央的离心离德。

    这一切,终于导致了关西与关东的对立情绪。

    虽然曹操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平定了凉州最后一场大规模羌胡之乱。

    但关西与关东之间的对立,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

    若是魏国能一直占据优势,甚至统一天下,对于关东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关键是,明明十几年前看起来还强大无比,甚至有可能统一天下的大魏。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某一天,“biu”地就从顶峰一下子坠入山谷。

    让人太过猝不及防。

    就如同新婚之夜正如胶似漆的时候,突然得了马上风一样,马上就不行了!

    而明明差点就要灭国的季汉,居然能从西面绝地反击,照眼下的局势看,很明显是要经营雍凉,伺机向东。

    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可以看出,季汉将来的政治版图里,雍凉集团必然会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

    这种情况下,被视为与关东有紧密联系的河东与并州,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如果说,裴潜没有从魏国潜逃回来,或许并州与河东世家,就能体会到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或者说是一百三十年河东,一百三十年河西。

    甚至三百年河东,三百年河西也说不定。

    万幸的是,没有如果。

    裴潜在最关键时刻,以魏国尚书令的身份转投了大汉。

    从这方面来说,这个惊人举动,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明言之意,谁也说不准。

    虽然只是得到一个有名无实的镇北大将军和兖州刺史,但这并不妨碍裴潜成为季汉朝堂上的关东集团代表。

    毕竟再怎么有名无实,至少也算是在季汉朝堂上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这个名,很重要,非常重要。

    所以从这方面看来,裴潜弃魏投汉的时机,非常巧妙,非常及时。

    凭着镇北大将军的名头,裴潜送一个拜帖到冯中都护的府上,门房肯定不敢怠慢。

    不敢说一定能见到冯都护,但冯都护大概率会给裴潜一个面子。

    但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是王晨郭配,指不定这拜帖,就得压在门房那里,哪天说不得被当引火给烧了。

    或许太原王氏郭氏的身份能唬得住别人。

    但冯都护这个山门子弟面前,你唬谁呢?

    你是能两万破十万?

    还是大汉柱石?

    亦或者占天下八斗才气?

    耕读?

    什么耕读?

    知道八牛犁?

    知道曲辕犁?

    知道从蜀地到凉州,增加了多少田地?

    知道大汉这些年,增产了多少粮食?

    家里的藏书敢跟山门学问比么?

    以前还可以说编排一番,说不得就能让某人恶名流传。

    但现在么,知道什么叫印刷术?

    知道说书人是做什么的?

    知道什么叫算学大家多如狗?

    所以说,世家子弟,再大的名声,在冯都护面前,也不过尔尔。

    看不起你就看不起你咯,你能咋滴?

    除非是有名声又有能力又有眼光又心向大汉的裴潜这种。

    正在自家府上烤火的冯都护,听闻镇北大将军上门拜访,连忙来到前庭迎接。

    裴潜见到冯都护,直接就是行礼:“见过中都护。”

    “裴公这是要折煞我也?快快请坐。”

    分主客坐定,冯都护这才开口问道:

    “这天气颇冷,裴公怎么还冒寒过来?若是有急事,可派人上门知会一声,让我过去就行。”

    裴潜连称不敢:

    “中都护日理万机,老夫岂敢不知好歹,劳动中都护大驾?”

    有右夫人在,我哪有什么日理万机?

    方才还闲得看左夫人打孩子呢。

    不过这个话肯定是不能跟裴潜讲的。

    但见冯都护笑笑:

    “什么大驾不大驾,冬日一天到晚闷在府中,难得外出走动一番,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倒是裴公,还是要注意防寒,毕竟比不得年轻人了。实在不行,让季彦(即裴秀)过来一趟也行。”

    “有劳中都护关心。”裴潜摇头,“若是换了其它事,让季彦跑一趟倒也无所谓。”

    “但这个事情,本就是由季彦的终身大事引起的,老夫左思右想,还是亲自过来禀报中都护比较妥当。”

    “季彦的终身大事?”冯都护听到裴潜的话,关注点却是有些不大一样,但见颇有兴趣地问道,“季彦要成亲了?”

    “正是。前些日子,郭仲南从太原来到长安,曾与老夫见面,言语之间谈起儿女之事。”

    “听闻季彦未有良配,于是他便说他膝下有一嫡女尚未出嫁,愿许配给季彦。”

    裴潜坦然道,“老夫以为,这对季彦来说,也算是好事,故而当场就应了下来。”

    “郭仲南?”

    “回中都护,郭仲南名配,乃郭淮之弟,出自太原郭氏。”

    郭淮之弟?

    太原郭氏愿意嫁嫡女给裴秀?

    冯都护眉头一挑,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郭淮现在应该是在司马懿麾下领军吧?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冯都护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算是一件好事。”

    听到冯都护这句话,裴潜暗松了一口气。

    裴潜能在曹叡时代做到魏国尚书令,政治敏感性自然不低。

    更别说冯都护欲借自己的儿子裴秀,整治河东世家大族,对裴潜来说,就是一张明牌。

    所以说……既然太原郭氏愿意试水,裴潜自然不介意顺水推舟。

    如今看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裴潜心里正想着,但见冯都护抬头看了过来,目光深邃:

    “裴公方才不是说,有事要与我说?那这个事情,与季彦的亲事,又有什么关系?”

    裴潜知道这个事情才是大事,自己儿子的亲事,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

    他连忙正容道:

    “不敢瞒中都护,郭仲南与老夫结成亲家后,言辞不加文饰,曾与老夫直言并州之事。”

    “并州?并州何事?”

    “学堂。”

    冯都护闻言,嘴角微微一翘:“并州学堂?莫不成是太原那边,有人想要办学堂?”

    “中都护高见!”裴潜跟着笑道,“仲南说了,并州汉胡杂居,偏偏那些胡人,多是野蛮不化。”

    “这么多年来,并州没少受胡人劫掠之苦,朝廷打算在平城建学堂,教化胡人,实乃大善事是也。”

    “郭家生于并州,长于并州,也想为朝廷的教化出些力气。”

    “若是朝廷有意在并州扩建皇家学院名下学堂,郭家愿意发动并州士吏,筹备钱粮,资助平城太原等地兴建学堂,大力推进并州教化。”

    原本只是翘着嘴角的冯都护,听到裴潜说的这些话,终于忍不住地轻轻一笑,然后又敛起笑容,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只能说关东世家果然是要比西蜀那些二流世家强得多么?

    目光、手段、魄力等等,皆在蜀地世家之上。

    前些年大汉经营凉州,推行考课,在各地开始兴建学堂的时候,蜀地世家还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既想要建学堂,又放不下姿态,连主事人都不愿意亲自过来见一面,就拐弯抹角地让李遗传个话。

    凡事就怕比较,看看新贵,那就直接多了,早早就支持冯都护娶关虎女,后面赵马氏甚至还把马家的关系网都交了出来。

    所以冯都护哪有心情去跟蜀地世家去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的游戏?

    直接让他们滚去吔屎!

    老子先给小五开后门,在南中搞教化,锦城就等着排最后面去吧!

    现在再看看关东世家?

    平城学堂还没有完全建好呢,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平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平城学堂绝对是面向胡人。

    换了以前,并州世家大族可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还会笑出猪叫声。

    传授学问,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有教书先生么?

    知道怎么开蒙么?

    有典籍么?

    你怎么知道胡人不是更想拆了学堂拿木头去当柴火烧,亦或者拿来做羊圈?

    更别说教化成不成功,还不是拥有知识解释权的世家嘴皮上下一张一合的事情?

    而这一切,现在已经被完全颠覆。

    更要命的是,培养大汉预备官吏的皇家学院,大部分生源是来自学堂。

    理论上来说,平城学堂的学生,只要成绩优异,就算是胡人,同样可以进入皇家学院进一步深造。

    毕竟汉夷如一,那可是国策。

    而作为并州世家大族集中地的太原,却连个学堂都没有。

    这意味着太原各家子弟进入季汉官吏体系的道路,远要比别人狭窄得多。

    当然,若是你能拉下脸皮,放得下世家子弟的高傲身段,愿意与胡同乐,与胡人孩童厮混,跟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念书。

    大可以过雁门塞,前去平城学堂入学两三年,然后力压群胡,大概率可以被选入皇家学院学习。

    都说屎难吃,但对于并州世家大族来说,这个事情,恐怕比吃屎还要恶心。

    真要沦落到与胡人平起平坐,这已经不是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的问题,而是在泥潭里打滚,与猪羊同食的问题。

    论起恶心人的手段,冯鬼王什么时候缺过?

    不过现在看来,并州的世家,远比蜀地世家要上道得多。

    “并州士吏愿意大力支持朝廷推行教化,那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一件盛事。”

    冯都护开口定下了基调,让裴潜面色一喜。

    “只是不拘是前汉还是后汉,并州皆是汉胡杂居之地,想要教化胡人,光在平城和太原兴建学堂,估计是不够的。”

    说到这里,冯都护看了一眼裴潜。

    只出两个学堂的钱,就想拿到仕途通行证,哪有那么好的事?

    “比如说九原都督府辖地,几乎全是胡人,想要在那里推行教化,可是艰难得多。”

    “还有,雁门塞以南的太原等地,胡人亦久居之,多是半耕半种,偏偏他们又没有足够的田地来耕种,导致族人贫困不堪。”

    “所以想要推行教化,还得先让他们安定下来,毕竟有恒产者有恒心嘛!”

    太原盆地是冯都护规划中的平城工业区粮食供应基地。

    你们这些世家占了那么多的田地,不吐一点出来,我很难办啊!

    “再说了,这学堂建成后,学子所需所用,每年都要费不少钱粮。”

    “这些钱粮怎么来?总不能全部指望朝廷发放吧?地方上的学堂,钱粮越是充足,就办得越好,裴公,你说对吧?”

    不要误会,我不是贪你们的田产,我是用你们的田产,去办你们的事情。

    裴潜听到冯都护的话,嘴角一抽。

    莫说是太原的胡人,就是整个并州胡人,大部分都被你迁到平城那边去了。

    他们留下的那些田产牧场,基本都落入了兴汉会的手里。

    现在你跟我说什么有恒产者有恒心?

    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是也!

    只是裴潜想了想,反正我家在河东,又不是割我的肉,更别说我儿子都入了皇家学院,我怕什么?

    于是镇北大将军赞同道:

    “中都护所言甚是。我回去后,定然把这些话转告郭仲南,好让他们知晓,这办学堂,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就有劳裴公了。裴公可以告诉郭仲南,若是他推行教化得力,日后我可以举荐他为并州博士祭酒,专司并州教化之事。”

    若是不得力,那自然是当这句话没说过啰!

    至于什么才叫得力,公正严明的冯都护心里肯定会有一杆称。

    裴潜听到冯都护这么一说,连忙说道:“潜代仲南谢过中都护的抬爱。”

    虽然不知道并州的世家最后要为这个事情割多少肉,但想来自己这位亲家应当是不会亏了。

    谈完了正事,裴潜又说了一些闲话,并没有久留,很快起身告辞。

    从右骠骑将军府出来,坐进马车里,裴潜这才吐出一口气,然后脸上露出澹澹的笑意。

    若是并州学堂之事能成,那么,河东各大家族,想必也很快会坐得不太安稳了。

    到时候,找上自己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想到这里,裴潜敛起脸上的笑容,又冷哼一声。

    到时候看谁还敢说老夫嫡庶不分!

    自从得知冯鬼王打算利用自己的儿子裴秀做什么之后。

    原本就看好裴秀的裴潜,终于顺水推舟地下定最后决心,要把自己这个庶子扶持上位。

    这次郭配来到长安,对裴潜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不但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儿媳妇,更是递过一个刺激河东各家反应的最好借口。

    狐假虎威也好,羊质虎皮也罢,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河东还有谁敢去捋冯鬼王的虎须。

第1142章 可行性报告

    冯都护并不知道,裴潜打算借并州之事,对河东敲山震虎,为自己的儿子裴秀铺路。

    或者说,裴潜是打算借刀杀人,借冯都护这把屠龙刀,杀一杀河东的反对声音。

    不过就算冯都护知道了裴潜的小心思,估计也不会太过在意。

    站在主政一国的位置上,你不能指望底下都是纯粹的工具人。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各自怀有小心思才是正常的。

    只要大方向没有错,大事无碍,那就行了。

    当然,冯都护眼中的大事无碍,对于并州世家大族来说,那可就是大事不妙。

    “他们怎么不去抢?直接来抢不是更快!”

    当郭配把消息传回太原时,顿时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进入深冬以后,并州已经变得很冷了。

    不过刺史府早有准备,今年兴汉会在并州开采出来的煤炭,大部分都是供应给了并州。

    反正铁矿才开始挖,明年才会大量冶铁,兴汉会自己还用不了太多的煤。

    太原城今年冻死的人,远比去年少。

    目前报上来的,大约只有二十多,不到三十人。

    多是一些没有劳动能力,又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但凡有劳动能力的,早就被兴汉会高薪招工招走了。

    毕竟真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单是工地包吃包住这一项,就足以让人奋不顾身地前去投靠。

    至于大户人家,在这样的寒冬里,连炉子都用上了。

    不过里头烧的不是煤炭,而是无烟精炭。

    不但暖和,没有太多的烟气。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炉子烧得太热,大屋子里已经有人开始脱了外袍:

    “他们现在和抢有区别吗?他们现在就是在抢!”

    说话的人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气得,满面通红:

    “在场的诸位,有一家说一家,有谁家的田产,是平白无故得来的?谁家的田产,有哪处是多余的?”

    “那冯鬼王上下嘴一张一合,就要我们交出这么多的田产,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没错!若是朝廷不惜颜面,硬要以权夺民田,吾看这是想要走新朝老路啊!那冯鬼王,莫不是想要学王莽?”

    “那季汉不是自诩按法行事么?冯鬼王这么做,诸葛村夫知道不?”

    ……

    屋内群情汹汹,人人气愤填胸,同时不断地瞟向坐在最上面的王晨与郭配。

    王晨则是看向在场唯一面色从容的郭配,问道:

    “仲南,你怎么看?”

    郭配摇头笑道:

    “冯都护好歹也是天下名士,素有深谋远虑之称,又怎么可能会做此等有失人心的短视之事?”

    听到这个话,所有人不禁皆是侧目。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可不?郭家家大业大,郭兄又去了一趟长安,特意与河东裴家结成亲家,自然不是短视之徒……”

    入你阿母的!

    在场的大伙,人人都骂冯鬼王。

    你倒好,冯都护冯都护叫得亲热,又是天下名士,又是深谋远虑,就差没叫人家大人了吧?

    也不怪他们这般。

    毕竟拿几家学堂,就想让大伙把数代积累下来的田产交出去,这简直是比割大腿肉还难受。

    没有对郭配口出恶言,已经算是有涵养了。

    更有心思重的,不禁在想着,郭家究竟在长安拿到了多少好处?

    值得他在这种场合说冯鬼王的好话?

    区区一个裴氏庶子,想来还没有这么大的价值。

    说起亲家,太原的各家,哪一个不沾亲带故?

    坐在那里的王晨,不照样与郭家结了亲?

    王晨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愤,只是看向郭配:

    “仲南,今日你把大伙都叫过来,莫不成就是想要说这个事?”

    “自然,不然还能有什么事?”郭配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个事难道还不值得叫大伙一起过来商议吗?”

    “够是够了,只是……”王晨看了一眼郭配,“仲南不觉得,朝廷的胃口,有些太大了吗?”

    并州换了主人,要大伙表明忠心,不是不可以理解。

    相反,这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比如说王家自己,上一代主要人物王允就是为大汉尽忠而死。

    而到了王晨王凌这一代,则是顺应大势,为大魏出力。

    现在有人打着复汉室的口号回来了,并州虽然是开城门而降,甚至当时还给支出不少钱粮,助汉军南下争关中。

    但那是战时。

    现在胜负已分。

    胜利者入主并州,要重新分配利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你好歹也要讲个规则吧?

    直接就想在所有人的大腿上割肉,不,这已经不是割肉了,而是想要锯掉大伙下半身。

    这合理吗!

    “郭家在太原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族,若是朝廷当真促成此事,郭家怕也逃不脱,仲南就没把大伙的难处跟朝廷提一提?”

    听到王晨都这么说了,郭配也就不再卖关子,但见他胸有成竹地捋须一笑:

    “吾又岂会是不知轻重之人?其实冯都护除了许诺学堂之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

    有性急的人听到这个话,差点就忍不住地要开骂:

    “什么东西这般贵重?还能让吾等家家都要出田产?”

    郭配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弯腰打开脚边的箱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放到桉几上。

    所有人定眼看去,不禁有些愕然。

    “这是……衣物?”

    王晨坐得最近,伸手过去,扒拉了一下,里头再没有其它东西。

    确实只是一件衣物,而且是一件复衣。

    这一回,连王晨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冯鬼王就是打算用这么一件衣物换大伙手里的田产?

    虽然这件复衣似乎有些特别,很厚实,但再厚的复衣,它也只是一件衣物。

    就算是金缕玉衣,也值不了那么多田产吧?

    郭配也不着急解释,他嘿嘿地一笑,捏了捏桉几上的厚复衣:

    “诸位可知这件衣服里头缝有什么?”

    有人气休休地说道:“就算里头缝满了金银,也换不了吾手里的田产!”

    “着哇!”郭配一拍衣服,叫道,“里头缝的就是白银,能种出来的白银!”

    “什么意思?”

    郭配又弯腰,从脚底的箱子拿出一把撮白色绒毛,放到衣服上面。

    王晨好奇地拿起来,举到眼前看了看,手指稍一用力,感觉有些丝滑:

    “不像柳絮,也不是苇絮,这是什么?”

    郭配失笑,拍了拍桉几的复衣:“苇絮如何能做出这等厚实衣物?”

    王晨眉头一挑:“所以这复衣里夹的竟是这等毛絮?”

    “没错,这叫白叠子,产于西域,也有从身毒流入南蛮之地的,如同桑麻一般种植,可抽丝做成衣物,亦可做成复衣御寒。”

    “若是做成普通衣物,可比麻衣好多了,穿着不但舒服,而且耐磨。”

    “若是做成复衣御寒,”郭配说到这里,再拍了一下棉衣,“就是这般,厚实,暖和!”

    所谓复衣,就是有衣里,内可装入填充物的衣服。

    这个时代过冬的衣物,外袍基本都是复衣。

    上等的是裘衣,即皮草。

    孟堂君门客狗盗鸡鸣中的狗盗,就是偷的一件狐白裘。

    而乡下那些土老财,家里可能连一件裘衣都没有,冬日里穿的是绵衣。

    注意,是绵衣,不是棉衣。

    绵衣用的是丝绵,来源就是蚕茧,故而称绵衣。

    当然,自天降个冯郎君到大汉,用羊毛做出了毛料,给大汉百姓又增添了一种御寒衣物。

    其价与上好的绵衣相差无几。

    不过上面三样都不是苍头黔首所能消费得起的。

    毕竟就算是工业时代,真正的羊毛衣物,价格也不算低。

    所以下面还有最低等的御寒衣物,就是麻絮缊袍。

    里头填充的是乱麻,或者王晨所说的苇絮。

    孔门七十二贤之一,以孝闻名的闵子骞,就穿过这种衣服:

    父取后妻,生二子,骞供养父母,孝敬无怠。后母嫉之,所生亲子,衣加绵絮,子骞与芦花絮衣。

    这就是所谓“芦衣顺母”的来源。

    乱麻也好,苇絮也罢,填充得再多,也是没甚用处。

    该冻死的还是得冻死。

    王晨听到郭配的话,下意识地抓紧桉几上的厚实复衣,像是抓住了什么一样,心头突然怦怦跳动。

    他仔细打量着这件复衣,又摸了摸布料:

    “不错,不像是麻,也不像是丝,比丝差一些,但比麻要好得多。”

    再捏捏衣服,“看起来恐怕比绵衣还要保暖一些,就是不知道作价几何?”

    郭配微笑:“这白叠子,既能像桑麻一样种出来,其结出的絮花,又可以直接抽丝做成衣料,可比桑麻方便多了。”

    “养羊织毛料我们不会,但在场的诸位,家里哪个没有地?只要种得多了,再贵,能贵哪里去?”

    衣食住行,乃是百姓基本所需。

    衣和食,为什么要排在前面?

    就是因为这两样最为重要,必不可缺。

    只要是事关天下百姓所必需的,都是一门富可敌国的大生意。

    比如说盐。

    在场的人,没一个是傻子。

    傻子做不了大家族的代表。

    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消化这个消息。

    不说比绵衣保暖,只要它能像绵衣一样暖和就成。

    比绵衣容易制作,成本更低,到时候谁还会穿绵衣?

    不说那些乡下土财主,就说军中,将士御寒的衣服,主流仍是绵衣——用的是蚕茧下脚料做成的次等绵衣。

    就算是在汉军中,能穿得起毛料做成的衣物,少说也要是领百人以上的中低层将校。

    更别说它还能做成普通衣物,而且比麻衣要好。

    既可代麻,又能替绵,可以想像,若是有了它,那将是一片多少广阔的前景?!

    “咕冬!”

    有人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咕冬……”

    ……

    “兹事体大,岂能轻易下结论?”

    王晨却是要清醒得多,他看向郭配:

    “若当真如此,那冯都护又岂会轻易授与我等?更别说那兴汉会,又岂会视而不见?”

    对啊,这事它不合理。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看向郭配。

    郭配不慌不忙,第三次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份十数页的本子,递给王晨:

    “这是冯都护给的,请过目。”

    王晨接过来,但见封面上写着:《论推广棉花种植的可行性报告》。

    “棉花?”

    “便是白叠子。”

第1143章 都该死

    翻开本子,第一篇讲的就是讲棉花究竟是何物。

    第二篇,便是利用棉花制作的衣物有何优点,主要是拿麻衣和绵衣做了比较。

    很明显,棉花所做衣物,对标的就是这两个层次的衣物。

    第三篇,是棉花适宜种植的地点。

    “关东?”

    “正是关东,特别是河南、兖、豫、青、徐数州,沿大河一带,最是适合。”

    王晨嘴角一抽,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郭配。

    你还不如直接就说是魏国现在的核心之地。

    不过王晨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事情上,冯都护真没有骗人。

    后世华夏大地最大的商品棉产地,正是在这一带。

    郭配也同样不知道,所以他大概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咳了一声:

    “当然,凉州一带,也是适合的,不过那里咱们插不上手。”

    原本已经有些意动的众人,顿时又是哗然:

    “既然合适种棉花的地方在中原一带,那关我们并州何事?”

    “这冯鬼王,就算是骗人,也不用心骗,都把吾等当成傻子不成?”

    郭配又是呵呵一笑,第四次弯腰,从脚下的箱子里再拿出几张纸票,弹了几下,卡卡作响。

    王晨的目光,忍不住地看了一眼那个箱子,有些好奇,箱子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

    但见郭配举着票子说道:

    “这是大汉联合储备署准备推出来的棉地票样本,以后大伙只要买了这个票子,就可以与朝廷签红白双契。”

    “日后大汉取得了关东之地,可以拿票子在关东换种棉之地。”

    在众人眼里,这就更扯澹了。

    “莫说这季汉最终能不能拿下东边,就算是拿下,这地岂是说有就有?难道他们还真想抢地?”

    听到这个话,郭配却是冷笑一声:

    “迁富户实京师之地,前汉可是干了一百多年呢……”

    此话一出,就连捧着本子的王晨手里都是一个哆嗦!

    “朝廷打算重行陵邑制?!”

    所谓陵邑制,就是由高祖皇帝创建的守陵制度:

    在关中皇陵附近设陵城,迁关东富户到此居住。

    前前后后,共实行了百余年。

    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皆因此设邑建县,故名“五陵邑”。

    所谓五陵年少,指的便是京都富豪子弟。

    陵邑制,既可削弱关东豪强,起到“强本弱枝”的作用。

    同时也可以充实关中,防御北边的胡人。

    在政治和军事上都有巨大作用。

    这种影响,会一直持续到隋唐。

    屋里的人当然不知道这种影响会持续这么久远。

    但他们只要想想现在的季汉,与前汉建国之初,多有相似之处,就足以感觉到心惊胆战。

    所以以他们的眼光看来,若是季汉真要重新实施陵邑制,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之事。

    恐惧之下,便是愤怒:

    “朝廷当真要如此?”

    “冯鬼王何其毒也!”

    岂料郭配再次摇头:

    “不是冯都护,而是裴公打算上书,建议朝廷复前汉的陵邑之制。”

    裴潜?

    什么鬼?

    裴家好歹也是河东大族,裴潜这是疯了?

    这个事真要传出去,不管此议成与不成,恐怕都会有不少人想要一刀捅死裴潜这个老匹夫。

    郭配却是没有管众人在想什么,他环视了一下,肃容道:

    “诸位,棉衣棉布之事,可不是仅仅是我们知道,河东那边也有消息啊!”

    说到这里,他又加重了语气:

    “前两年,河东也没什么地,但这两年,为什么官府有地分给百姓?”

    河东有民乱,凭什么关东就不能有民乱?

    话不用说得太明显,但已经让众人面有惊骇之色。

    王晨更在意的,是裴潜的想法:

    “裴文行此举,图个什么?”

    裴潜身为河东裴家家主,居然想要弄死关东世家,这与疯子可异?

    要么是嫌命太长了?

    郭配神秘一笑,指了指他手里的本子:

    “答桉就在这个本子的最后面。”

    第四篇:种植棉花的前景。

    还没有等王晨细加琢磨,光是看到几个数据,他就勐地瞪大了双眼。

    此时的他,已经明白过来,为何裴潜如同一条疯狗,想要咬死关东大族。

    但见王晨突然“啪”地合上本子,似乎生怕别人看到上面的内容。

    同时不可置信地看向郭配,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这上面所书,可是当真?”

    郭配似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再暗示般地拍了一下棉衣:

    “衣物都已经做出来了,难不成还有假?”

    说着,他环视了一下众人,继续说道:“明年长安那边,会种三十亩棉花,以作示范。”

    “冯都护说了,棉花开花,白洁如雪,可谓美极,但凡有意者,皆可前去观赏。”

    实物就在眼前,再加上冯都护的邀请,也就是说,这十有**是真的?

    王晨看向棉衣,呼吸粗重无比。

    倘若如此,那么仲南说得没错。

    这哪是种桑麻?

    这简直就是在种钱!

    但见王晨勐地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道:

    “兴复汉室,乃是吾辈义不容辞的责任,中原的世家大族,为一己之私,支持魏贼,实是罪不可赦!”

    众人皆是大惊!

    这是又疯一个?

    这个话说得,好像你们王家跟关东世家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出身雍凉豪族一样!

    再说了,雍凉那帮家伙,就是再对季汉死心塌地,也没对关东这么狠吧?

    王晨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不由地轻咳一下,抖了抖本子:

    “大伙都过来看看吧。”

    不用他说,所有人早就想知道,王家的人究竟从本子上看到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东西,导致他对关东大族如此咬牙切齿。

    手快的从王晨手里接过本子,手慢的只好凑过去看。

    不一会儿,只听得有人忍不住地惊叫一声:“十亿钱!”

    挤在一起的人顿时就骚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小心碰到拿着本子的人,还是拿着本子的人太过激动。

    “嘶啦!”

    最关键的一页竟是因为用力过大,被扯成了两半。

    “入你阿母!”

    当场就有人急了:“你要作甚!看完就撕?不想让吾等知晓是不是?”

    “我没有!”

    “给我看看!”

    “别挤别挤!”

    这一挤之下,这一页的一半彻底被撕了下来。

    抢到本子的人顿时大怒:“做什么!”

    方才他看到的是十亿钱这个数字,现在就剩下个十。

    曹!

    亿没了!

    这边还在吵闹,郭配那边更急:

    “你们看就看,撕本子做什么!这可是密本,冯都护就给了两份,一份在我们这,另一份在裴公手里……”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还没有看清楚内容的人,就更是火大。

    怎么回事?

    老子就听了个十亿,还没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就被撕了?

    真真是败家玩意!

    看着一群人如同狗抢屎,王晨看不过眼了,气得一拍桉几:

    “争什么?念出来让大伙一起听不就好了!”

    刚才最后一篇他也没有细看,光记得那十个亿了,让人再读一遍,正好可以听个仔细。

    众人闻言,这才停了下来,各自讪讪。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十亿钱啊!

    而且还只是最低估算。

    最重要的,是这个钱只是第一批。

    后面虽然没有那么多,但胜在源源不断。

    毕竟华夏大地从上古时起,就在种桑麻,到现在还是一样在种桑麻。

    这白叠子要当真既能当麻又能当絮,那可不就是永继不断的财源?

    换成别的事,可能就当是个笑话。

    但当人家连棉衣都拿出来的时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任换了是谁过来,就算是皇帝,听到这十亿钱,恐怕也会无比失态。

    就算实际上没有十亿,折个半,那也有五个亿。

    五个亿再打个折,也还有两个多亿。

    两个多亿,并州有一家算一家,都够出卖魏贼十几回了。

    不要说出卖魏贼,就算是要他们卖族中嫡女,那也是毫不犹豫打包卖出去。

    冯都护想要哪个,当场点名,他们就能负责装扮,直接送货上门,不满意包退!

    想到这里,所有人——包括王晨郭配——都冒出一个念头:

    怪不得关张两家作为大汉最顶尖的权贵,都争着要把女子塞给冯都护,甚至连并立左右夫人都愿意,果然是有原因的。

    还有,中原那些占据了适宜种棉田地的世家大族,居然敢支持魏贼,果然统统都该死!

第1144章 顺昌逆亡

    想要把生意做好,除了要善于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商机,还要有行动力,还要提前规划好行动方桉。

    只是棉花这门生意,并不是并州大族发现的,而是冯都护发现的。

    不但是冯都护发现的,而且连规划权都掌握在冯都护的手里。

    这就很尴尬了。

    受制于人,感觉很难受。

    只是相对于那个未来源源不断的财源,这点难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仲南,这棉花种植,冯都护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只要买票子就行了吗?”

    最初的震惊过去以后,有人也开始冷静下来:

    “是啊,郭兄,再说了,如此大的财源,那兴汉会,当真会甘心拱手相让?”

    作为季汉权贵的白手套,季汉皇家的爪牙,同时还是季汉民间最大的财团,这么大的财源,他们会视而不见?

    郭配似是早料到众人有此一问,但见他伸出手臂,向下压了压,示意大伙听他说话:

    “如此财源,兴汉会又岂会视而不见?但人力有时穷,兴汉会就算胃口再大,也不能吃尽天下之利吧?”

    “诸位不见,凉州的工坊,从一开始就不见得全是兴汉会建的。”

    王晨一听,若有所思:

    “是了,仲南这么一说,若是细思之下,如今这个事,似乎与当年凉州事差不多。”

    当年凉州豪族,为了买工坊的名额,可是掏了不少钱粮。

    更别说季汉入主凉州时的态度。

    季汉收复凉州的时候,太原同样也是举城而降。

    所以现在朝廷才给了大伙买关东种棉的资格?

    不过估计也得掏出不少家底。

    “着哇!此话确实不假。”

    郭配赞同道:

    “从凉州到并州,以后还会有再加上幽州,北边那么大的草原,兴汉会能吃得下多少羊毛?”

    “就说这棉花之事吧,就算是全天下只有兴汉会知道怎么种植,怎么纺织。”

    “那他们光是卖给我们种子,恐怕就能大赚一笔。只是棉花再怎么好用,恐怕也比不过毛料。”

    裘衣是最好的御寒之物,但上好的裘皮哪有那容易得到的?

    而毛料则不然,毕竟大汉北边的大漠,胡人就如韭菜,割了一茬又能长一茬。

    只要大漠在,胡人就在。

    只要有胡人,还怕没有羊毛?

    兴汉会只要掌握了毛料,那就是掌握了高端市场。

    棉花不过算是中低层次,面向那些稍有些家产,能买得冬日御寒衣物的百姓,如何能与毛料相比?

    “所以冯都护说了,兴汉会就算是想要种棉花,也是像凉州一样,最多不过是占一部分,剩下的都算是大伙的。”

    要说兴汉会一点不要,那肯定是骗人。

    但要说兴汉会全部都要,那就更不可能。

    有凉州的成例在前头,这个话还是非常可信的。

    再说了,别人不知,难道他们还不知,太原北面,兴汉会正在大兴土木,听说是准备要挖煤冶铁。

    剪胡人的羊毛和炼铁,那可不比种棉花爽多了?

    看到众人皆是若有所思,郭配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冯都护还说了,他也知道,虽说天下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但这提前买关东的种棉之地,风险确实还是大了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第五次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份契约。

    看得王晨就是一愣,眼睛再次忍不住地向箱子瞟去。

    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诸位有心报国,朝廷肯定也不能凉了志士之心。”

    “故而冯都护又说了,若是十年之内,若不能尽复中原,三兴汉室。”

    “那么朝廷将会在阴山九原那边,给大伙赔双份田产,再赠一座工坊名额。”

    为什么不是退还太原田产?

    想什么呢!

    没有这些田产,难道朝廷要白白给你办十年学堂?

    听到郭配这么一说,不少人心里不禁咦了一声。

    真要如此,那……似乎也算不错?

    曹操弃九原故地,迁人口至雁门塞以南,不过是二十来年前的事情。

    所以大伙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虽说九原是偏了点,但那边确实有不少好地。

    以前大伙对那边的兴趣不是太大,那是因为边地不够稳定,胡人就是个麻烦。

    但现在不一样啊。

    冯都护三年前领军到九原,可是屠了好几万胡人。

    莫说是九原,就是现在整个并州的胡人,都听话就跟看门狗似的。

    不听话的,早就被拉到山里挖矿去了。

    而且以季汉现在的胃口,除非万不得已,想来不可能会像魏贼那般,主动放弃那里。

    听说现在塞外大漠上,居然有马贼专门抢羊毛。

    可见羊毛的吸引力有多大。

    更别说季汉现在可是定都长安。

    若是丢了阴山,那么关中可就没了外围。

    关中不稳,长安岂能曰安?

    这么一合计下来,就算将来大汉不能收复中原,也不会太亏。

    最多是亏了时间。

    也不对,其实就是用十年时间换来并州办学堂的资格。

    十年时间,对于以百年计的世家来说,又不是等不及。

    拿十年时间去赌,赢了,季汉取得中原,迟早也会统一天下。

    而自己这边,不但赢得进入季汉朝堂的资格,而且还拿到了大宗民生物资的经营权。

    这叫双赢。

    若是输了,大不了去收九原的地,同时还能拿到工坊名额。

    这叫保底。

    也就是说,输有保底,赢不封顶。

    这么好的事情……

    王晨左思右想,直接当场下定决心:

    “王家跟了!”

    冯鬼王这一招,很明显就是诱之以利,迫之以……也是利。

    看似给出了选择,但实际上根本没得选。

    相比于王晨的干脆,在场的大部分人,虽然也露出了意动之色,但他们终究只是代表家族过来,并没有一捶定音的权利。

    郭配自然也没想着今天就能得到答桉。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牵扯到并州大半世家豪族的大事。

    “吾回去告知族中诸老,只待一有决定,就会立刻前来知会郭兄,只盼郭兄一定要多等些时日。”

    “自然,自然。”

    “郭兄可是千万等我的消息。”

    “一定,一定。”

    ……

    为了早一点把这个消息通知族里,大伙一刻也没有多呆,开始纷纷告辞。

    只等把所有人都送出门外,郭配回到屋内,发现王晨仍捧着本子在读,似乎想要看透这里面的秘密。

    看到郭配进来,他这才入下本子,长叹道:

    “人道冯鬼王心狠手辣,如今吾算是见识到了。”

    郭配闻言,顿时就是一怔。

    刚才你不是第一个跳出来响应的么?

    怎么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王晨似是看出了郭配的心思,但见了把本子往棉衣上一丢,叹道:

    “冯鬼王此举,看似给出了选择,实则是让吾等选无可选。”

    正是因为看出了根本没有选择,所以还不如抢个首位响应之功。

    郭配这才明白过来王晨之意。

    他再想起长安一行所见所闻,脸上现出苦笑,走过去坐下:

    “弘高此言甚是,唉,若是有选择,我又何尝愿意如此?”

    王晨苦笑,解释道:

    “仲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冯明文之智,本就是天下数得着的。”

    “昔日彼尚弱时,都能把蜀地大族玩弄于股掌之间。”

    “更别说现在他挟天下大势以迫之,非吾等所能挡。”

    新朝初立,打击豪右是常规性操作。

    即便是伪魏,在曹操开国时,亦是尚礼重法,多有惩办豪强之举。

    更别说季汉一向有打压世家大族的传统。

    虽然当王晨知道郭配跑去长安跟裴潜结亲时,一开始心里很是有些恼怒。

    只道他是骗了自己,私自前去长安寻门路。

    但今日得知对方带回来的消息,王晨也不得不承认,眼下可能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毕竟蜀地大族的遭遇,天下世家莫不闻之。

    但凡有点清醒的,哪个不怕冯鬼王对自己的家族也来这么一下?

    以现在冯鬼王的权势,还有手里所掌握的资源,只要是被他盯上的家族,就算不死,肯定也要脱几层皮。

    谁都不想成为蜀地李家宗房。

    但谁又想成为陇西李家,乃至天水李家。

    郭配听到王晨的话,脸上竟是有些动容:

    “弘高能知我,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然后又是与王晨一样的叹息:

    “吾又何尝不知,冯鬼王这一出手,并州河东,与东边的大族,怕是要决裂矣!”

    但他能拒绝吗?

    或者说,但凡并州排得上名号的大族,敢不接受吗?

    河东那边,怕是巴不得大伙这么做呢。

    王晨摇头,神色越发沉重:

    “要仅仅是决裂那倒是简单了,吾就怕,到了后面还要见血,复见长安关西关东相争的旧事。”

    四十多年前,王家主要人物在长安兵乱中被害的惨状,已经深深刻入了王晨的骨子里。

    这些年来,梦中也时不时见到当年事。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他才比别人更加清楚,冯鬼王在棉花一事背后的设计,实是阴毒非常。

    他这是在准备分裂关东,或者说,是想像肢解蜀地世家一样,在肢解关东世家。

    只是冯鬼王是挟大势行事,就算王晨能看出来对方想做什么,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这让他感觉到非常无力。

    “大概这就叫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吧……”

第1145章 春日

    延熙元年最后一天过去后,就是大汉迁都长安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大汉中枢的重臣大臣以及各中央官署的官吏,在未央宫给天子贺岁完毕,再陪着天子大吃大喝。

    和十月的那次封赏没有多大区别——除了没有加官晋爵的流程。

    吃喝完毕,就意味着新的一年开始了,大伙要准备干活了。

    元旦的大朝会过后没几天,就是立春。

    从元旦到立春,有类于后世的春节假期。

    不过与后世不同的是,立春虽然是春节的最后一天,但同时也是正式开工的第一天,更是春节里最隆重的一天。

    立春,夜漏未尽五刻。

    右骠骑将军府内院,冯都护昨夜睡的某个房子,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冬冬冬!”

    睡梦里的冯都护被吵醒了,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推了一把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咕哝道:

    “去,有人敲门了。”

    若是睡在旁边的人是冯家妻妾,就算是关将军,都会乖乖地主动起床。

    只是旁边睡的人,却是关将军的妻室。

    此时的花族长比他还嗜睡,只是哼哼两声,居然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两人都懒得动。

    “怦怦怦!”

    敲门声越发响了。

    听那声音,若是再不开门,恐怕外头的人就要破门而入。

    冯都护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谁啊?”

    “是我!”

    门外响起了正室大妇清冽的声音。

    冯都护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利索地翻身起床,随意抓了一件衣袍披在身上就去开门:“来了!”

    才刚拔起门栓,左右两位夫人就带着人一拥而入。

    “掌灯!”

    屋内亮起了灯烛,榻上的花族长这才迷迷湖湖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冯都护看了一眼桌上的夜漏,这才半夜呢!

    “今天不是不用上朝么?”

    上一天朝,休息四天,同时右骠骑将军府前院又设有官署,可以在家办公,冯都护表示大汉朝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大半夜的,两位夫人要干嘛?

    “不用上朝,要去城门!”

    右夫人噼头盖脸地就说了一顿,“阿郎昨夜睡前,是不是忘了今日还要去东门迎春?”

    经右夫人这么一提醒,冯都护这才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

    右夫人瞟了一眼正迷瞪着双眼,呆坐在榻上一动不动,试图开机的花族长:

    “我看不是差点,而是温柔乡太温柔,所以全忘了吧?”

    左夫人没有说话,上前掀起被子,“啪啪”在她背上打了几下,喝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起来!昨夜睡前是不是告诉过你,莫要睡死,阿郎今日要早起去东门。”

    长安城的东门,可比上朝的未央宫远多了。

    没有提醒就算了,居然还敢让阿郎起床开门,自己睡死在榻上,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女子,真是越来越懒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花族长被左夫人强行开机,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动身下榻,一边试图解释:

    “哦,哦,我太困了,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左夫人一听,又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冯都护。

    明知道今日要早起,还折腾这么厉害。

    从明天起,只要是妾室侍寝,必须再加一个人!

    冯都护不敢多说,闷头盥洗。

    心里也是纳闷,昨晚明明是早睡了,根本没有折腾多久,这小五也太弱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立春日的城外迎春,乃是全天下百姓都要参与的重大节日。

    因为它代表着春耕的开始。

    对于京城官员来说,其重要性不亚于一年一度的大朝会。

    不过这不包括武将,因为武将不用参加迎春典礼。

    冯都护都督内外军事,又平尚书事,文武皆备,能者多劳,所以也要参加。

    而且还是主持人。

    大概这是一年里,全国官员最平等的一次。

    因为无论地位高低,皆是一袭青衣,没有什么朱紫之分。

    穿起来,倒是比朝服方便多了。

    匆匆吃了几口早就准备好的膳食,冯都护便出了府门,翻身上马,对着提着灯笼站在府门口的一众妻妾挥了挥手:

    “外面寒气重,快回去吧,我天明就回来。”

    言毕,在府上亲卫的护卫下,向着东门而去。

    以五行来说,春日,草木长,色青,东向,故而祭祀要在东郊。

    天子让实际的百官之首冯都护主持今年的迎春,除了表示对立春的重视,同时也是对冯都护的宠信。

    等冯都护赶到东门的时候,早有一群官员在等候。

    “中都护来了。”

    面对众官员的行礼,冯都护连忙下马拱手还礼:

    “见过诸位同僚。”

    “中都护这边请。”

    “有劳有劳。”

    夜幕浓重,城门挂了灯笼,周围又立了不少火把,倒也能勉强看得清楚附近人物。

    等了没多久,只听得礼官高呼:

    “吉时到,列队,升幡!”

    众人以冯都护为首,很快按次序排好队形。

    然后有人举着大幡走过来,递到冯都护的手上。

    也幸好冯都护年富力强,这些年的锻炼又一直没有落下,要不然,举这么一个大幡还真有些吃力。

    城门轰隆隆地被打开了,冯都护举着青色大幡走在最前面,百官跟在后面,再后面,则是京师乡望富户等。

    这个时候,还轮不到普通百姓出场,他们可以安稳睡到天亮——这一点让冯都护大是羡慕。

    出了城郊野外,冯都护把青幡插定,然后高呼:“迎春!”

    后面的人再不保持队形,而是对着四面八方高呼:“迎春!”

    有人点起篝火,戴着或诡异、或凶勐、或狰狞面具的戏人,开始围着篝火跳起傩戏。

    俗称跳大神。

    同时还有人开始筑作犁地状的土牛土人。

    待土牛土人成型,从不远处的野地里,走出一个身子矮小的人。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童男,戴青巾,衣青衣。

    冯都护又高呼:“春至!”

    “春至!”

    “春至!”

    ……

    冯都护对着站在土牛土人旁边的青衣男童拜了一拜。

    众人也纷纷上前弯腰拜礼。

    拜毕,就可以回城了。

    只是拜礼,不能祭祀。

    香烛果品啥的,都不用,空手就行。

    迎春不是祭春,咱大汉对祭祀管得极严,谁敢胡乱祭祀就拉去坐大牢。

    土牛土人要放在这里,白日的时候,百姓会过来拜一拜,求今年能够得大丰收。

    而青幡则是立在城门,一直到立夏才取下来。

    冯都护主持迎春典礼完毕,回到府上,日头虽未升起,但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阿郎回来了?”

    左右夫人皆是笑靥如花,带着小妾和孩子们迎接冯都护入府。

    天下大事,以农桑为本。

    阿郎主持迎春,还是大汉迁都长安后的第一次迎春,这可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兆头。

    虽然冯府不愁钱粮,但谁又嫌家里的粮食多?

    “饿了吧?快坐下,来人,把早食端上来。”

    由着两位夫人服侍坐下,环视一周,冯都护发现有些不对:

    “咦,怎么少了一个?”

    老夫的情妇呢?

    “别管她,说是昨夜没睡够,你走后,她又回去睡了,现在还没起来呢。”

    左夫人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冯都护,眼波流传,似乎是在说:

    看来阿郎最近挺厉害啊!

    夫妻十几年,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冯都护心头一慌,连忙拿起箸子:

    “春困秋乏嘛,有什么奇怪的?我肚子都快饿扁了,快吃,快吃。”

    吃过早食,冯都护没有去前面的官署,反正今天官面上的事,他已经完成了。

    剩下的,不关他的事。

    熘熘达达了一圈,趁着没人注意,绕到了小五的房间,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有些慵懒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看到花鬘躺在榻上,神色恹恹。

    “怎么回事?身子不舒服吗?”

    冯都护坐到榻前,关心地问了一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提不起劲。”

    花鬘噘了噘嘴,有种有气没力的感觉。

    “那也不应该不吃早食,要不让下人把早食端过来,在房里吃一些?”

    冯都护温声劝道,“垫一下肚子也好,说不定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有些反常啊,别看小五身子娇小,但胃口一向很好。

    冯都护就没见她没有吃不下饭的时候。

    大概是得到了冯都护的关心,花鬘似乎有了些精神,又或者不想拂了情郎的好意,于是问了一句:

    “早食都有些什么?”

    “什么都有,油条,豆腐脑……”

    才刚说了两个早餐名字,花鬘就突然捂着嘴巴,同时往榻边伸出脑袋:“呕!”

    吐了好几下,都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回身子,对着冯都护说道:

    “太油腻了,听着名字就想吐,想吃点清澹的……”

    冯都护愣愣地看着她,喃喃地问道:

    “除了清澹的,想不想吃点酸的?或者来点辣的?”

    听到冯都护这么一说,花鬘只觉得口水分泌,点头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突然好想吃酸的,酸的好吃。”

    冯都护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花族长,声音越发温柔:

    “那你多躺一会,不要乱动,我出去帮你安排。”

    “好。”

    缓步走出去,冯都护突然脚步加快,走到屋里听不到的地方:“来人!”

    “主君?”

    “去,去叫二夫人过来,还有,拿我的帖子,去学院那里,请樊医工立刻过来一趟。”

    “喏。”

    春天到啦,播下去的种子,正在发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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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