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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46章 种棉花

    立春过后,猫冬就算是正式结束,春耕开始。

    平城县侯久有战功,天子在长安附近赏了五十顷地。

    虽然是五十顷至少有一半是上好的水浇地,对于后世来说,可能不少。

    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对于冯都护的身份来说,这是一个偏少的数字。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年先帝入主蜀地,锦城附近的田产,多是世家豪右所有。

    所以朝廷没有太多的田产赐给功臣,只好多赏金银钱粮布帛。

    丞相去世后,只留下十五顷地。

    同时也有意无意给后人留下了一个传统:

    天子赏赐臣子,多赏金银钱粮布帛,少赐田产。

    虽然去年在长安大封赏的时候,天子把丞相府上的田产加到了一百顷。

    但这个数字,仍然只能算是正常。

    魏国的宠臣何宴,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就给自己敛了两百多顷田产。

    作为季汉后无来者的丞相——至少在天子眼里,是这样的——仅仅是得到了一份正常数目的田产封赏。

    冯都护作为后来者,自然不敢超过丞相。

    所以只好折个半,要了个五十顷。

    冯都护从这五十顷的地里,特意挑了霸桥边上的三十亩地,准备让人种上棉花。

    立春时节不是种棉花的时候,得再等一个多月。

    不过现在已经可以整理田地做准备工作了。

    “兄长,怎的不多种一些?”

    今日没有上值,跟着冯都护跑到霸桥边上踏青的赵中监军,看着正在整理田地的农人,不由地好奇问了一句。

    要说那棉花,确实是个好东西。

    四五年前,兄长主政凉州的时候,花嫂从南边带回来了一些种子。

    兄长让人在凉州试种,这几年兴汉会的内部,几位兄弟家里都多了一些棉被,冬日里盖着可舒服了。

    军中现在还有一些棉纱,听说也是棉花做成的,用来给受伤的将士止血包裹之类,效果也非常好。

    在赵广看来,这等好东西,就应该早早推广才是。

    可是兄长也不知怎么想的,从来没有在官面上提过这个事。

    就算是凉州那边,也仅仅是兴汉会的农场里种有,别的地方根本看不到。

    原本赵广以为兄长这是给会里的兄弟寻财路呢,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三十亩?

    够做甚?

    赵广有些遗憾地说道:

    “兄长,这可是一项大财源,怎么就给了并州河东那些大族?留给我们自家兄弟干不好么?”

    “你懂个屁啊!”

    赵广就算是升到了征南将军,在别人面前或许能够耍威风,但在冯都护面前,仍是一个小弟弟,说骂就骂。

    “会里现在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雁门和九原那里挖煤挖铁,哪还顾得上这个?”

    卖煤卖铁可不比种棉花来钱容易?

    九原也好,雁门边塞也罢,那里的冬日本就寒冷,再加上小冰河的气候加持,当地驻军冬日里不知要消耗多少煤。

    毕竟你总不能让驻军学胡人,一年到头去捡干粪烧干粪取暖吧?

    更重要的是,冶铁这种事情,先期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种棉花,什么时候打下东边还不知道呢。

    谁能等得及?

    “我们也可以在关中凉州那边种啊!”

    赵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兄弟们在关中的地虽然不算太多,但种个几万十万亩,想来还是可以的。”

    “凉州就更不用说了……”

    话未说完,就被冯都护粗暴打断了:“所以我说,你懂个屁!”

    “若这玩意当真能随意种,你道我这几年为什么不推广?”

    冯都护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家伙,指了指眼前的三十亩地:

    “棉花确实是个好东西,但想要种好它,那可不容易。”

    “莫说是关中,就是在陇右,我都不会让人种它。”

    “就算是以后的关东那边,也不是谁想种就种,想要种的话,须得像开工坊一样,需要事先掏钱掏粮买资格。”

    赵广一听,就是一怔:

    “兄长,这是为何?既然是好东西,既能代麻又能替絮,为何又不让多种?”

    “因为它不好种,费水,费肥,费人,一般人可种不起它。”

    这个时候的棉花,品质不算太好,产量不高,又没有太好的防虫能力。

    这都是凉州的兴汉会农场试种之后,冯都护对比后世得出的结论。

    特别是这玩意,还会挤占农田。

    若非大汉现在的粮食产量有了跨越式的提高,特别是拿下关中后,坐拥两个天府之国,导致有粮贱伤农之忧。

    冯都护恐怕还要把棉花之事再压上几年,甚至十几数十年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样,蜀地和关中,再加上陇右,这三个大汉的主要产粮地,绝不允许出现大量种棉花的情况。

    大不了让凉州搞一搞。

    不过凉州本地豪族有了羊毛纺织业,发展棉花纺织业的动力自然就不足。

    当然,如果关中乃至关东有人想要去凉州发展棉纺织业,朝廷很欢迎,就当是充实边疆了。

    因为凉州越安定,关中西边的屏障陇右就越稳定。

    至于关东那边有人想要种棉花……冯都护管他们去死!

    让他们先尝些甜头,到时候再看他怎么干死这些关东世家大族。

    就如用羊毛织毛料一样,看起来胡人也能沾光,但冯都护的真正目的,可不是为了胡人着想。

    虽然答应了教并州河东那些世家学会种棉花,但冯都护可没说教他们如何利用棉花。

    他们拿棉花织布的话无所谓。

    但想要再进一步给棉花附加价值,那就得先问问兴汉会了。

    而且就算光是织布,效率能比得过兴汉会?

    再简陋的联合工坊,那也比零星的家庭作坊强得多。

    到时候要是有人想反悔也无所谓,反正买种棉资格时所掏的钱粮是不会退的。

    要不你们去九原那里开荒种地?

    那里可以给你们双倍田产,随意圈地,再赠一座工坊资格。

    再说了,就算是卖棉花,又不是说不让你们赚钱,只要乖乖配合朝廷,按定下的价钱卖棉花,不要哄抬物价。

    真当交易所的定价权是白来的?

    一切大宗物资或者战略物资,以后都要以交易所定下的价格来作基准。

    粮食,毛料,红糖,丝绸,牲畜,盐,铁……

    以后棉花也不能例外。

    想要挑战交易所的定价权,就要先干翻兴汉会和朝廷的府库储备。

    就目前看来,魏吴两国就算是举全国之力,也看不到有挑战成功的希望。

    不说大汉全疆域,但至少在大汉的统治核心区,官府必须要有这个控制力。

    当然,这是一个久远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大汉还要继续加强官道的铺设。

    至少也要像前汉那样,能把官道驿亭一路铺到西域去。

    这个目标很长远,需要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去达成。

    但冯都护有这个信心。

    毕竟以前开山铺路只能是慢慢凿。

    现在可不一样了。

    只要统一了天下,开山铺路虽然仍是要凿,但凿的是炮眼。

    这些宏图大志,冯都护自然不可能跟赵广全盘托出。

    他只是说道:

    “若是会里有人真想要种棉花,可以尽管提出来,凉州那边,多的是地,会里可以提供棉种。”

    现在凉州那边,只嫌胡人太多,汉人太少,只嫌地太多,人太少。

    要是有人愿意去做贡献,冯都护欢迎至极。

    赵广摸摸脑袋,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

    “小弟也就是随口说说,兄长既然早有打算,想必自是大有道理,小弟只管跟着兄长走就行。”

    “当年兄长没有多少权柄,尚能领兄弟发家,现在兄长乃大汉百官之首,会里谁敢质疑兄长的眼光?”

    敢违背规矩的人,早在前年和去年的大清洗里死得差不多了。

    冯都护“啧”了一声。

    这话说得,就好像自己是个大独裁者似的。

    有心想要解释,可是想想,跟这个家伙有什么解释的?

    以他的智商,就算是说了他也听不懂。

    说不得,反而会越描越黑。

    两兄弟正说着话,但见田里有一妇人向着两人走过来。

    妇人来到两人面前,对着冯都屈膝行礼:“见过君侯。”

    冯都护颔首示意:“起。”

    “谢君侯。”

    “李许氏,这块地如何?可适合种棉花?”

    妇人正是嫁给李慕之弟李同的许家三娘子。

    这些年来,她一直是兴汉会的种植专家。

    兴汉会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为粮食发过愁,李许氏功不可没。

    她的丈夫李同,则是兴汉会的养殖专家,可谓是夫唱妇随。

    凉州那边,兴汉会名下的农场棉花种植试验,这几年来就是由李许氏负责。

    此时的李许氏听到冯都护问道,点头答道:

    “回君侯,可以。”

    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又提醒道:

    “不过,关中的地虽肥沃,但棉花所需水肥甚多。这块地在渭水边上,虽不缺水,但种之前,最好要施足底肥。”

    “有花蕾,以及开花前后,至少各要施一次肥。否则,肥力不足,棉株就会矮小,棉花产量不足。”

    冯都护点头:

    “三十亩地的肥料而已,你不用担心。这个事情,你须得办好了,能种多好,就种多好。”

    得了冯都护的保证,李许氏这才放心:“妾明白。”

    冯都护把目光看向那块地,嘴角微微一翘。

    他为什么要棉花示范田放在这里?

    因为凡自西东两方而入出峣、潼两关者,路必由之。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东面来长安,还是离开长安去东方,都要经过霸桥。

    既然你是从东而来,自然不能错过美白如雪的棉花不是?

    一旁的赵广听了,有些咋舌:

    “这棉花还需要施这般多的肥?”

    当年兄长在锦城那边改进耕种方式,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多施肥。

    这样的话,可以连耕两三年再休耕一年。

    而别人,则是须得年年轮耕休耕。

    就是这样,兄长所种的地,还是要比别人多收两三成。

    所以赵广就是再不懂种地,也知道棉花对肥料的要求,已经算是高得离谱。

    李许氏语气严肃地说道:

    “没错。所以我一向建议君侯,除非能保证大汉粮食足够,否则最好不要大规模种植棉花。”

    “就算是要种植,也要限制种植区域,不能放开让民间随意种植。”

    抢地还是小事,关键是抢肥。

    种植庄稼的地里,没有足够的肥料,粮食就会减产。

    有了肥料,田地能连续耕种三年。

    没了肥料,田地就只能轮耕,种一年休一年。

    这减产可不是一点半点,减个三四成那就是最基本的。

    甚至以大汉现在的粮食产量,减个五成都有可能。

    冯都护笑道:

    “你放心,农桑乃立国之本,粮足则民安,吾又岂会不明白这一点?”

    他又看了一眼田地,略有叹息道:

    “所以说,我们还是要大力发展推广家禽家畜养殖,若是大汉家家户户都能有一头牛,说不得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用肥。”

    鸡鸭鹅等家禽的粪便,不能直接使用,但可以通过沤肥,成为熟肥。

    但家禽终究是个头太小。

    牛就不一样了。

    前世小时候,牛除了是家里的劳动主力,同时还是积累家肥的主力。

    村里的泥路,牛随地拉下的粪便,都会有人随地捡走。

    村里的老人,有时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甚至会用土块把牛粪围成一圈,表示这个牛粪有主了。

    听到冯都护的话,赵广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李许氏的目光却是有些崇拜:

    “君侯其实已经为天下百姓做得很多了。”

    “现在大汉有不少牧场,可以为百姓租赁牛马,而且只要愿意努力耕种,家里有一头牛不是做不到。”

    这些年来,兴汉会与官府合作,由官府作保,再由兴汉会名下的牛马场出租牛马。

    愿意租牛马的人家,虽说需要缴纳额外的粮食给兴汉会和官府。

    但或三年,或五年,只要期间生下小牛小马,就可以算是自己家。

    等小牛小马长大,家里可不就平白多了一头大型牲畜?

    说白了,就是用粮食分期买小牛小马。

    可以说,大汉这些年的粮食增产,这一项政策贡献不小。

    冯都护却是想得更多,略有叹息:

    “要是有鸟粪石就好了,那玩意比我们现在用的家肥强多了,一麻袋鸟粪石,恐怕就能抵得上一牛车家肥。”

    李许氏一听,眼睛顿时一亮:

    “世间竟然还有这等奇物?敢问君侯,这鸟粪石又产于何处?”

    “远喽!”冯都护也就是随口一说,“若是从交州出海,东南边的岛屿上,估计应该会有不少。”

    可惜,交州不在大汉手里。

    “啊?这样啊?居然是在海外?”

    李许氏闻言,顿时面现失望之色:

    “这等奇物,大汉竟是没有?”

    冯都护看到她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说在深山的山洞里,有蝙蝠群居之处,说不得就有这个东西。”

    “不过数量终是太少,比不过海岛上。”

    鸟粪石是一种鸟兽积粪,山洞里因为有蝙蝠居住,其粪便和尸体混合在地上,常年累月下来,也会形成一些鸟粪石。

    不过主要产地,还是要看海岛。

    冯都护为什么知道这个?

    因为地理课本就讲有啊。

    特别是那个建立在鸟粪上的瑙鲁小国,啥也不用干,光挖鸟粪就能卖大钱,真入他阿母幸福啊!

    冯都护的专业,正是与地理有关的某类土木专业,自然是最清楚不过。

    后来听说那个小国家,最后把鸟粪挖光了。

    连在土澳盖起的瑙鲁大厦,因为经营不善,最后也卖掉了。

    举国迁移澳洲的梦想破灭,国民收入也大不如以前。

    这个消息还让从高中就耿耿于怀的冯都护高兴了一阵。

    妈的让你们不劳而获,傻bi了吧?

    想起前世之事,冯都护不禁有些唏嘘。

    别人是恍如隔世,我却是真的隔了一世啊!

    而李许氏,则是低头若有所思。

第1147章 骚动

    前世在大西北吃沙子的时候,为了加深军民鱼水情,冯都护可没少帮当地老乡干活。

    茫茫大漠里,直接步行过去干活,既能拉练又能帮老乡干活。

    还能体验先辈的不容易,继承先辈的精神:

    既是宣言书,又是宣传队,还是播种机。

    反正在冯都护的印象了,除了没有帮老乡接生孩子,能干的都干过。

    没办法,南疆的老乡,过得确实要比外界艰苦一些,能帮的,肯定要尽量帮一帮。

    什么修水渠,种果树,垒羊圈,拉线路……

    别说像摘棉花这种农活,就是弹棉花都能有模有样地弹两下。

    虽然技术不求行,但摆摆姿势还是可以的。

    常常引得一旁的大妈对着这些绿色装小伙露出姨母笑。

    活可能没干好,但效果达到了,军民关系进一步融洽。

    至于现在么,冯都护连摆个样子都不用了,吩咐一声,最多是指点一下,自然会有人帮他办妥当。

    莫说是弹棉花,就是冯都护想听弹琵琶,都有人给送上最专业的女子乐队。

    当然,以冯都护不好女色的心性,自然是没有心情去听什么琵琶的。

    他现在更喜欢请人来观赏棉花。

    不过可惜的是,刚种下去不久的棉花,才露出芽尖。

    与周围长势喜人的麦苗形成了鲜明对比。

    若是不注意看,还以为是抛荒的地。

    这些日子,有老农去自家地头的时候,看到那一片上好的水浇地就这么荒废在那里,总是忍不住地开骂:

    “也不知谁人如此败家,多好的一块地,居然拿来种草!”

    远远看去,四周都是庄稼长得好好的田地,就它像被狗啃了一样。

    若是轮耕也好呢。

    偏偏那地还犁得平平整整的,连垅都是推得平平直直的。

    再看看地里冒出的芽,很明显既不是麦,更不是黍。

    这不是种草是什么?

    要么就是误了农时,胡乱种了一些豆?

    这主人家,肯定就是个不会种地的。

    有这个心情糟蹋田地,还不如租给我种呢!

    老秦人性情火暴,对着空地骂了几句,又找不到主人家,觉得不过瘾。

    于是恨恨地“呸”了一声,往地里吐了一口痰。

    等走到自家的地头,看着长得郁郁葱葱,已经开始抽穗的麦苗。

    原本充满怒气的脸,一下子就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麦叶,粗糙的手,在此时显得无比温柔。

    如同在抚摸着刚刚出生的稚嫩婴儿。

    这份温柔里,甚至还带着些许颤抖。

    显示出主人的激动和不平静。

    多少年了?

    作为一个真正的庄稼汉,种了多少年地,却没有摸过属于自己的庄稼了?

    虽然只有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时间,但对于这位只有四十多岁的老汉来说,这已经是大半辈子的光阴。

    而且还是最有价值的二三十年。

    近三十年里的时间里,作为一个屯田客,他都是在给魏贼干活。

    明明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地,最后大部分却落入了魏贼手里。

    非但如此,魏贼的屯田客府,就连冬日里都不让人得片刻休闲。

    虽说屯田客不归当地官府管辖,所以不会被官府征发徭役。

    但这并不代表对屯田客有管辖权的屯田客府,会轻易放过这些免费劳力。

    在黄初年间,也不知是曹丕是与世家豪族做了交易,还是想要收买世家豪族的支持,居然把屯田客府的权利下放。

    朝廷只管从屯田客府手里收上来一定的钱粮,不再直接管辖屯田客府的具体运作。

    甚至为了减轻朝廷的负担,曹丕还允许屯田客府自寻出路。

    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某企改革。

    曹丕的这个改革,除了喂饱屯田客府的典农官,地方世家豪族也同样吃得饱饱的。

    当然,这两个群体,有着相当大的重合……

    反倒是在这个改革中的最大群体,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非但没有享受到一点好处,反而被压榨得越发厉害了。

    屯田客府一边与地方豪右相互勾结,贩卖国有资产。

    一边在应付朝廷的同时,为了能给自己截留下更多的钱粮,越发变本加厉地压榨屯田客的剩余价值。

    粮食分成越收越多也就罢了,就连冬日里,都要征发屯田客涂墙建房,铺路修桥。

    整年下来,吃不饱穿不暖,又一日不得闲,辛苦劳作。

    名为租种朝廷田地的屯田客,最后渐渐沦落成为屯田客府的奴隶。

    导致这些年来,屯田客不断逃亡,甚至小规模的作乱就没有断过。

    河东作为魏国最大的屯田地之一,稍一挑拨,就爆发出大规模屯田客作乱,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还是汉天子仁厚爱民啊!”种田老汉蹲在地头,看着眼前属于自己家的麦田,感慨万分。

    一人就能分五十亩地,而且只要什税一。

    屯田屯田,屯你家阿母咩!

    越是知道日子得来不易,种地老汉就越是对远处那片狗啃地生气。

    忍不住了,又狠狠地往那边吐了一口痰。

    不会种地的瓜怂!

    哪知刚把这一口痰吐过去,却发现有人来到那片狗啃地,指指点点,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虽然听不到对方是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衣着举止上看,就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贵人。

    种地老汉缩了缩脖子,然后想起双方离得有些远,对方肯定看不到自己的小动作,更别说神色了。

    于是面露不屑地转过头,开始给自家的地除草。

    “弘高,按冯都护所言,棉花得七八月才会开花,如今不过四月,堪堪发芽,你如此着急过来,又能看到什么?”

    站在狗啃地边上的几位贵人,正是从并州赶过来的王晨,以及被他强行拉过来的郭配等人。

    两人身后还有一些随从。

    王晨正弯下腰,仔细观察刚拱出地面的芽苗。

    而郭配,则是有些无奈,劝说道:

    “此时至棉花开花,至少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呢,此时能看出什么东西?”

    听到郭配的话,王晨站直了身子,看了看周围有如铺了一层绿毯的麦田:

    “仲南,我此次过来,可不是单单为了这个事。”

    观赏棉花?

    单论观赏性的话,再美的棉花,也不值得太原王氏的话事人亲自过来一趟。

    他要观赏的是,棉花背后的美。

    棉花背后的美,不在于棉花有没有开,而在于计划书里所说的一切,真实性有多少。

    真实性越高,棉花自然就越美。

    如果冯鬼王设了一个惊天大骗局,那么再美的棉花,在他眼里也是一坨屎——当然,这个可能性不高。

    冯鬼王虽然凶名赫赫,但不得不说,其敛财手段,堪比陶朱公。

    不管天下世家大族对冯鬼王是个什么看法。

    但此人长久以来的撒币人设,他们都是认可的。

    这是一块硬得不能再硬的金招牌。

    “不单单是为了这个事?”

    郭配一怔。

    王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的三十亩地,好一会才说道:

    “许昌那边,听说曹爽罢免了尚书台的吏部尚书傅嘏,由何晏出任吏部尚书,兼侍中。”

    吏部尚书,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掌管官吏升迁的职位。

    郭淮在洛阳,属于司马懿麾下。

    王凌是曹爽拉拢的重要对象。

    许昌方面的消息,郭家肯定没有王家那么灵通。

    “傅嘏?”

    郭配只觉得名字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

    王晨倒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点出出处:“北地傅氏。”

    “北地傅氏?是他!”

    郭配心里下意识地就是咯噔一下。

    北地傅氏兴于前汉的义阳侯傅介子,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三百来年。

    傅氏这一代的代表人物,正是傅嘏,弱冠时便已知名于世。

    曹爽往中枢大肆任用亲信的时候,不少正直之士看不过台中四狗所为,傅嘏便是其中之一。

    他曾对曹爽之弟,掌管禁军的中领军曹羲劝说道:

    “何平叔(即何宴)外表看似恬静清澹,实则内心险恶阴暗,更兼贪图私利,非以正道立身行事。”

    “在吾看来,彼必会先迷惑汝等兄弟几人,再展心中之欲,到时贤士仁人将远离,而朝政废矣!”

    作为曹爽的亲弟,曹羲对曹爽与亲信的各种肆意妄为亦早有担忧之心,故而以傅嘏之言劝之。

    谁料此事却是被何宴得知,由是深恨傅嘏。

    再加上傅嘏为人过于刚正,与孙礼相类,曹爽心里亦本有不喜。

    时至今日,何宴寻得机会,在曹爽面前进馋言,直接罢免了傅嘏。

    同时顺便接替傅嘏成为吏部尚书,借机掌管了尚书台的官员升迁大权。

    王家在许昌虽然有消息渠道,但不可能知道太过详细,仅是略知梗概而已。

    但这个梗概,就足以引起王晨的警觉。

    毕竟有一个前车之鉴。

    裴潜身为魏贼的尚书令,就是潜逃回来的。

    而这个傅嘏,乃是雍凉名士。

    不但与裴潜同是尚书台出身,现在更是被曹爽罢免官职,鬼知道会不会也有样学样,偷偷跑回关中?

    河东与太原再怎么争夺棉花的资源,好歹也是关东世家内部的事情。

    反正现在季汉内部关东世家势力,就太原和河东这两个地方。

    真到瓜分利益的时候,双方坐下来,慢慢谈都可以。

    但雍凉那些豪右,跟关东世家是真尿不到一个壶里。

    特别是王晨,作为长安兵乱的亲历者,他比谁都清楚,雍凉与关东之间,有多大的隔阂。

    若是傅嘏当真潜逃回关中,以他的名声,再加上傅氏的资源,雍凉在季汉内部的势力,只会进一步膨胀。

    凉州还好说,毕竟有羊毛工坊。

    但关中与并州河东都是季汉新复之地。

    关中那些豪族,难道会对棉花这等大财源视而不见,任由关东把持?

    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王晨如此着急赶过来,就是想要弄清楚长安的真正态度,究竟打算怎么分这一块大肉饼。

    更别说既然已经决定了加大押注大汉,那么长安作为季汉的政治中心,他们就更有理由亲自过来一趟。

    长安城内。

    四月,皇家学院结束了这个月最后一天的教学,不少学子正涌出学院大门。

    学院每旬都会放假一天,让学子徵友命朋,外出游玩。

    裴秀的胳膊下夹着一本《立体几何》,步伐匆匆,向着自己家走去。

    已经十日没有见到大人与阿母,他心里有些思念。

    裴秀觉得,呆在长安,比呆在河东老家舒服多了。

    至少阿母有了自己的独立小院,甚至还有了几个下人服侍,更别说像在河东时,有人敢把她当成仆妇看待。

    哪知他才离开学院大门没几步,就听得有人在身后高呼:

    “季彦!”

    裴秀听到有人叫自己,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看到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少年郎君,正加快步子,向着自己赶来。

    “元凯?”裴秀看清了来人,脸上亦是露出笑容,“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称作元凯的少年郎君,快走几步,来到裴秀面前,嘴里应道:

    “我知道今日是学院休沐之日,所以早早就在这里等你了。”

    他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盯向裴秀腋下的那本书。

    裴秀看到他这个模样,脸上会意一笑,把书拿出来,递过去:“给。”

    元凯道了一声谢,有些迫不及待地翻开,竟是当街看了起来。

    哪知他看了一会,脸上先是露出思索之色,然后再是皱眉,最后竟是叹息。

    有些无奈地合上书本,恋恋不舍地把书还给裴秀:

    “书中所言,果然极是深奥,我竟是看不懂。”

    裴秀似是早有所料,接过书本,略有苦笑:

    “莫说是你,就是我,能跟着学院先生学习,亦是觉得颇为吃力。”

    裴秀八岁就已经能写文章,十几岁就名满河东,有“后进领袖”之称,可谓少见的神童。

    这等天份,加上河东裴氏的家学渊源,还有这两年来恶补算学。

    现在仍是难以学懂书上所言,可见难学的程度。

    元凯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此等学问,换作以前,可是不秘之传,季彦能入了冯都护之眼,福分匪浅。”

    裴秀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元凯过奖了,其实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七月就是学院一年一度招学的日子,相信到时候元凯也一定能入学院学习。”

    元凯叹息道:

    “今年朝廷才在长安新开了学堂,起码得两年后才能进入学院。若是今年七月,那就只能靠举荐了,怕是难啊!”

    裴秀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杜公好歹也是京兆名士,若是元凯能说动杜公出面,未必没有机会。”

    元凯闻言,却是苦笑摇头:“大人……唉!”

    大汉收复河东时,河东太守正是自家大人。

    只是当时大人与安邑城的典农中郎将一起,领兵守河东郡治安邑,拒绝汉军入城。

    后虽迫于大势,不得不开城门而降。

    但在那种情况下,大人觉得自己失职,有负魏平帝的信任,深为羞愧。

    再加上大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于是拒绝在大汉出仕,回到关中老家养病。

第1148章 杜氏

    京兆杜氏,可追朔到前汉的御史大夫杜周。

    杜周本是前汉南阳太守的一名小吏,善候上司,被举荐给张汤,升廷尉史。

    后又投孝武皇帝所好,严苛执法,最后迁为御史大夫。

    孝武皇帝期间,行陵邑制,迁关东豪族以实关中,杜周也因此迁到了茂陵。

    后其子杜延年又迁到了杜陵,最终定居下来。

    前汉的杜氏,可谓鼎盛一时。

    杜周之子杜延年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

    而杜延年之子杜缓,官至太常。

    终前汉一代,杜氏官至二千石就有近十人。

    不过到了后汉时,杜氏却是变得有些没落,远不如前汉时的显贵。

    当然,也有可能是受关东与关西政治势力消长的影响。

    仅仅是出了两位名传天下的书法家与学者。

    与裴秀交好的杜元凯,名预,其父乃是魏国前河东太守杜恕。

    杜恕虽是出身关中世家,但却与魏朝权臣多有不合。

    特别与司马懿更是有不小的矛盾。

    再加上关西与关东两大政治集团的争斗。

    前些年的时候,杜恕曾迫于司马懿的权势,不得不称病隐居数年。

    那个时候,正好是司马懿以大司马的身份,都督关中的时间。

    不过曹叡为了拉拢关中的世家,继而保住关中,又把杜恕请了出来,让他出任河东太守。

    谁能料到,还没有过一年,河东就换了主人。

    关中一战时,司马懿故意拖延时间,死活不肯派兵救援河东。

    除了势不可为,也未必没有杜恕是河东太守的因素。

    在这种情况下,杜预莫说是像羊祜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屡次拒绝举荐,就是像裴秀那样,想要年少扬名都做不到。

    而且杜预的大人杜恕,一直都是“推诚以质,从不治饰”,从小就不喜欢张扬名声。

    所以杜预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他看来,想要让大人出面,托人情举荐自己进入学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我好想进入学院学习啊!”

    十八岁的少年郎君,与裴秀分开后,转身向家里走去,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看皇家学院。

    那里建筑巍峨,储藏着无数不传之密的学问,同时还有许多精通学问的宿儒学士。

    这对于从小博览群书,特别是对无比痴迷《左氏春秋传》的杜预来说,简直有如勾魂。

    他每至学院假日,都要在这里等裴秀。

    就是想要接近这学院,闻一闻这学院里的墨香。

    同时顺便借裴秀之手,把自己对《左氏春秋传》上的不解之处,转给学院里的教授,间接向他们请教。

    十八岁的少年郎君,才处于刚刚积累学问的阶段,远远没有后世的名声。

    学院内精通《左氏春秋传》的来敏等人,可是活了七十多年的,研究了一辈子的《左氏春秋传》。

    杜预的见识,如何能与之相比?

    每一次从裴秀口中转述的学问,都让杜预有如甘露入心,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种感觉,反过来又让杜预想要进入学院学习的想法愈发地强烈。

    作为京兆名门,杜氏在长安城不缺住处。

    三年前的关中之战,长安虽然没有被焚毁,但终是被魏贼洗劫一空。

    除了权贵云集的章台街,其他地方的民宅,大多显得有些残破。

    但在这些残破的民宅里,又时不时出现几个看似低调,实则隐藏着瞭望台的完整宅院。

    能住在这种宅院里,基本都不是什么简单人家。

    杜氏正是其中之一。

    杜预回到家中,在大人的书房门口徘回了半晌。

    终于鼓足了勇气,推门而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我想去学院求学!”

    正在看书的杜恕抬起头来,静静地看向儿子,目光中带着平澹。

    他的胡子保养得很好,拿着书本的手长得很细巧,气度有些秀雅。

    虽说是早过了不惑之年,但可能是养气有法,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当然,也有可能是杜氏家庭的底蕴沉淀,让他见闻过太多的风雨。

    这几十年来,天下倾覆,兵戈不止。

    魏朝的建立,代表着世家终是打败了外戚和宦官,取得最后的胜利。

    就在世家大肆享受属于自己的战利品的时候,作为世家子的杜恕,却是心平气和地恪守着某种信念。

    虽然这种信念,对于很多世家来说,显得有些迂腐可笑,甚至一无是处。

    但也正是因为杜恕的坚持,让他在魏国朝中显得有些异类。

    不但与朝中权贵不合,甚至还得罪了司马懿这种世家的代表人物。

    此时的杜预,如何能在杜恕相比?

    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是用尽了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

    面对大人平静的目光,杜预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对不住大人,我,孩儿有些轻率了……”

    看到儿子的模样,杜恕平静的面庞反而露出一丝澹然的笑容。

    他的语气很是温和:

    “学问乃是我杜氏安身立命之本,你有心求取学问,此乃值得高兴之事,何言轻率?”

    杜氏在后汉时,确实不如前汉那般显贵。

    但因为顺应后汉大兴儒学的大势,也曾出过两位名闻天下的书法家与学者。

    已经做好了被斥责一顿的杜预,听到自家大人这么说,顿时就是抬起头,眼中有些不可思议:

    “大人,你不怪我……不是,大人,你同意了?”

    “你有求学进取之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不同意?”

    杜恕语气虽然平澹,但平澹中却是带着温和:

    “不过长安的皇家学院,有如古之太学,吾儿欲进学院求学,将有何志?”

    求学,并不是简单地求取学问。

    而是要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求取学问。

    或者说,求取学问以后,想要做什么。

    如此方能在求学时,不会迷于半途。

    若是只是图个新鲜好奇,或者是为了显于人前,那还不如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呆着。

    因为对于杜恕来说,这些无比肤浅的想法,不值得他去浪费人情。

    杜预听到自家大人的话,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进入学院学得想要的学问之后,打算用那些学问做什么?

    看着儿子有些呆滞的模样,杜恕很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听到儿子的回答。

    一直平静的脸上稍稍有些失望,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准备重新拿起放在桉几上的书本。

    杜预看到自家大人不想再与自己说话,心头一沉。

    他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这辈子,说不定再没有机会进入学院了。

    在这个时刻,他的脑海里,浮现起皇家学院大门影壁所刻的那四行字。

    急中生智之下,顿时就是脱口而出地说道:“为了立功,还有立言!”

    “嗯?”

    杜恕勐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儿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想起这四句话,少年郎君的热血似乎开始沸腾:

    “孩儿愚钝,知德非常人所能企及,但孩儿狂妄,欲试立功与立言。”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观今之天下,能配得上立德的,真要强行提个名字的话,可能也就冯都护能勉勉强强有一点点资格。

    因为他把羊毛制成毛料的方法授与天下——虽然现在并没有全部放开。

    但也正因为没有全部放开,所以才说他不过是勉强能有个提名的一点点资格。

    羊毛制成毛料,让天下百姓多了一件取暖的衣物,可谓立德。

    至于立功,虽然也不易,但好歹也比立德容易一些。

    还是拿冯都护来说。

    治理凉州,清除了凉州百年羌胡之乱的根源,保一方百姓安宁,也算是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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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保一方百姓安宁,算不算得上是立功,可能还有争议。

    但若是以后季汉能统一天下,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那冯都护的“立功”,那就算是无可争议了。

    立言是在“三不朽”中最容易实现的。

    好吧,还是拿冯都护来说。

    不说那些天下传唱的文章,就单单是刻在皇家学院的这四句话,杜预相信,冯都护肯定能在青史上立言。

    所以……

    一念至此,杜预终于再次鼓起了勇气。

    这一次,他虽然没有那么大声,但声音却是带着决心:

    “大人,孩儿以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当效冯都护,方不负大丈夫之名也!”

    听闻冯都护在蜀地初出山时,不过十六七,短短十数年,就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如今自己已至十八,仍是籍籍无名,岂不愧哉?

    似乎是说出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让杜预觉得有些羞耻,竟是胀红了脸。

    杜恕见此,忽而一笑:

    “想不到吾儿竟有如此雄心壮志。”

    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杜预面前:

    “吾心甚慰。”

    杜预瞪大了眼,竟是有些结巴起来:“大,大人?”

    杜恕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看向屋外,声音略有低沉:

    “吾虽有心重振杜家,奈何才略远逊于你的祖父,若非你祖父留下的基业,杜氏恐又要再没落矣。”

    杜氏虽是京兆望族,但后汉以来,一直是在走下坡路。

    特别是到了桓帝时,家族差点就要沦落到与乡下土财主相提并论的地步。

    幸好杜恕的大人,也就是杜预的祖父杜畿,被荀或举荐给曹操,凭己之能,最终得封亭侯,官至尚书仆射。

    死后又被曹丕追赠其为太仆,谥号为戴侯,可见其受重视程度。

    可惜的是,到了杜恕这一代,魏国已经不是曹操那个时候的魏国了。

    杜畿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生前显贵,死后哀荣。

    而杜恕却是被人排挤打压,甚至不得不称病隐居。

    “吾本以为,只要司马仲达在世一日,莫说是我,就是吾儿,乃至整个杜氏,恐怕都没有出头之日。”

    除非他这位杜氏的家主,主动向司马懿低头,伏低做小。

    但对于刚劲率直的杜恕来说,真要他这么做,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想到这里,杜恕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幸好,幸好汉室三兴有望啊!”

    杜预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大人。

    杜恕转头再看向儿子,面容严肃:

    “吾儿,你可想好了,若是你真要进入了学院,就代表着我京兆杜氏,要全力支持汉室,从此再没了退路。”

    别人家都是同时投注汉魏吴三家,至少也是汉魏两家。

    但杜氏不一样。

    杜氏才刚刚在魏国重新兴起,就遭到了打压。

    这还好说,好歹还算是有些根基在。

    但与魏国权贵不合,又得罪了司马懿,如果此时再投身于季汉,那可就算是自绝于魏国。

    若是季汉当真能统一天下,那还好说。

    但若是有朝一日,魏国卷土重来,季汉不敌,那京兆杜氏这个名号,恐怕就要消失于世间矣。

    “而且,若你仅是口出狂言,日后不能在季汉立功立言,杜氏只怕难有再兴之日……”

    杜预迎着自家大人目光,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沉重,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只是看到大人眼中的殷切,杜预一挺胸膛:

    “大人,依孩儿看,天下兵锋之锐者,莫若汉兵;天下爱民如子者,莫如汉天子。”

    “大人既不愿与魏贼朝中权贵及关东世家同流合污,那还不如支持汉室。”

    “如此,既能一展胸中之志,又可重兴我杜氏。”

    听到杜预这个话,杜恕脸上露出笑容,感慨道:“吾儿终于长大矣!”

    他说完这一句,转身走到桉几前,拿起一张帖子,递给杜预:“拿去。”

    “大人,这是什么?”

    “马家的请帖。”

    “马家?”杜预一愣,然后微微一惊,“莫不是……”

    似乎是料到他要说什么,杜恕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扶风的那个马家。”

    自大汉收复长安后,原本早些年销声匿迹的马家,似乎又有了重新兴起的势头。

    听说就算是河东的裴家,当初来到长安想要寻找门路,也是通过马家。

    可见势头之盛。

    “大人,怎么会有马家的请帖?”

    “不止是我,听说还有韦氏,也收到了马家的请帖。”

    杜恕澹然一笑,“论起朝廷对关中各家的信任,莫过于马家。”

    “朝廷,已经开始收拢关中士吏之心矣,你若当真想要入皇家学院,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

    “若不然,以后怕是再难有此等良机。”

第1149章 反扑与较量

    延熙二年五月,大汉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汉天子下了一道诏令:

    为了避免与官吏考课法混淆,特诏把凉州选才考课法改为科举法,与察举、征辟并列为大汉选才之制。

    同时还下令,将《千字文》和《正音字典》两本书,列为学堂必备书本。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当天子正式宣布的时候,仍让那些关心天下局势的世家大族——特别是在季汉境内的世家大族——大是震动。

    《千字文》自不必说,乃是当今世上,最合适开蒙的文章,没有之一。

    而《正音字典》则是历经十数载,经过学院集大汉名儒宿士,数次编制,数次改名,如今已经是辅助识字的最大利器。

    更别说还有拼音与印刷术的加成。

    这几样东西,相辅相成,让学堂的开蒙效率远超各大家族内部私学,教学效果更是形成了降维打击。

    世家大族们惊恐地发现,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能不能继续垄断学问的问题。

    而是如果他们敢不顺应大汉的世道,数百年来的安身立命之本有可能会被冲击得粉碎的问题。

    与蜀地世家的竭力反抗不同,和凉州豪右的半推半就也不一样。

    关中并州河东三地的大族,可比这两地世家的觉悟高多了。

    听闻汉家天子下了诏令,各家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陛下高瞻远瞩,汉室三兴有望。

    不但称赞,而且还以实际行动支持汉家天子。

    比如派出话事人,前往长安,寻找门路,拜访朝中大老,表示愿意出钱出粮,协助朝廷在各地兴建学堂。

    又比如说把各家的出色子弟都推出来,参加皇家学院的举荐。

    当然,年纪小一些的,送入长安学堂读书,过两三年再考学院,也不是不行……

    “给,这是今年各地给学院举荐上来的学子。”

    六月的天气,正值关中最热的时候。

    冯都护躲在人工空调的屋子里,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从吴国传回来的消息。

    右夫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啪”地一声,把一叠纸拍到桉几上,然后拿起晾好的凉茶咕冬咕冬地喝了几口。

    喝得有些急了,苦得她直吐舌头。

    “外头这般热,都不知道你急什么?走那么快,身上全是汗!”

    冯都护一边唠叨着,一边起身,打开冰鉴,拿出里头切好的寒瓜,放到右夫人面前。

    右夫人坐在椅子上,拿起寒瓜啃了几口,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甜,又甜又水,解渴!真是个好东西,阿郎要不要吃?”

    冯都护摇头:“我不喜欢吃,你吃吧。”

    比起后世的少籽甚至无籽的沙瓤,这个时代的寒瓜,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籽,而且里瓤有些面,味道也不太够。

    对于冯都护来说,口感实在是太差了。

    “对你来说是个好东西,但对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东西,占地不占地无所谓,但需要的肥料太多了,只能小面积播种,不宜推广。”

    右夫人瞟了他一眼,吐出几颗瓜籽:

    “推不推广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种地,但家里有田有地,不缺钱不缺粮。”

    “别人家可以没有这一口,但我们家不行,每年我可是都要吃瓜避暑的。”

    堂堂大汉顺德君,吃一口瓜怎么啦?

    哼!

    冯都护神色有些无奈,目光却是有些宠溺地看向右夫人: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放心,少不了你这一口吃的。”

    事实上,寒瓜的培养,这几年一直在持续,而且还是李许氏在主持这个项目。

    只为了更少籽的瓜瓤,更沙甜的口感。

    哪一年培养出来了,说不得冯都护就喜欢吃瓜了呢?

    说完闲话,冯都护拿起右夫人送过来的纸,问道。

    “这是什么?”

    “今年各地举荐进入学院的学子名单。”

    右夫人又吃完一块瓜,感觉身上的热气已经在冰鉴的作用下消失殆尽,于是凑到了冯都护的身边,解释道:

    “蜀雍凉并诸州的所有名单,都在这里面了。”

    捏了捏,感觉有些厚,冯都护问道:“多少人?”

    右夫人侧头想了一下,回答道:“六百零三人。”

    “太多了!”冯都护把名单直接扔回桉几上,仰躺到椅背上,面有不悦之色:“没想到他们居然这般贪心!”

    按理来说,举荐人才,应当按各地的人口比例来推举。

    只是关中之战后,一下子收复了这么多的旧地,朝廷郡县官吏不足的问题开始暴露了出来。

    以大汉现在的发展趋势,朝廷确实也需要储备人才。

    再加上这一次举荐,确实也比较特殊。

    说白了,就是收拢天下士子之心,这也是整合大汉内部资源的举动。

    以便能早日向东进军。

    所以这一次举荐人才,并没有规定人数具体数目。

    只是冯都护还是小瞧了世家们的贪婪。

    “大汉现在才多少人?更别说各地学堂保送上来的学生都没有这么多。”

    “若是再加上各地征辟的人数,说不得就是学院学生的数倍之多,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科举、察举、征辟并行,并不是什么妥协,而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算是冯都护挖了十数年世家的墙角,但面对百年以上的底蕴,十数年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察举也好,征辟也罢,基本都是世家子弟才能达到要求。

    实事求是地说,苍头黔首家中出来的孩子,除了上战场,在九死一生中博取功名。

    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进入皇家学院学习,才有可能与世家子弟一较长短——而且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最终也未必能比得过世家子弟。

    在这个乱世,若非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和刮骨疗毒的勇气。

    谁有耐心一步步种田,不断投入海量钱粮,耗费着不知多久的时间,辛辛苦苦地重新建立起另一套人才培养体系?

    更别说期间所要冒的巨大风险。

    要么是被人从内部破坏,要么是外部的敌人不给你机会,内外勾结就更是正常。

    有这个精力,有这个钱粮,还不如多养几支军伍,早日统一天下。

    所以说,拿来就可以直接用的世家子弟不香么?

    冯都护这一次,为了大局着想,难得一次给了这些世家大族不小的面子。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领情。

    只听得右夫人“嗤”地一声笑,说道:

    “他们是个什么打算,难道你真不知道?不就是想要试探一番朝廷的底线。”

    “毕竟今年可是正式科举的第一年呢,若是能让家中子弟大举进入学院,那可就占了先机了。”

    冯都护脸上露出冷笑:

    “朝廷的底线就是,学院的大部分学生,必须要从学堂保送上来,举荐只能是辅左之道。”

    科举以后只能不断加强,不能削弱。

    而察举和征辟,则正好相反,只能不断削弱。

    智力资源,绝不能继续任由世家大族所垄断。

    这么多年了,估计世家们也看出了朝廷的意图。

    所以趁着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还没有成为大汉官吏主流的时期,疯狂举荐自己人上来,想要抢占位置。

    “大汉数百年来,都是以察举为主,现在阿郎想要推行科举,大伙一时间没有转变过来,也是可以理解。”

    右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就眼下来说,世家子弟确实是要比普通百姓的子弟要强上不少。”

    “各地举荐了这么多人上来,恐怕也不能全部算是故意……”

    冯都护点头:

    “我又何尝不知这一点?但为了大汉的长远考虑,科举势在必行。”

    右夫人指了指桉几上的名单:“那这个怎么办?”

    冯都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右手,按到名单上。

    右夫人还以为他是打算拿起来细看,挑选人员,没想到冯都护却是按着名单,食指开始敲打纸张。

    这是他思索的小动作。

    “直接打回去也不好,毕竟这是陛下还于旧都后第一次大规模在大汉境内选才。”

    “若是打回去让他们重选,有人看笑话还是小事,说不得落了天子的颜面,折了天子威信才是大事。”

    右夫人微微一皱眉:

    “可是全部收入学院,那也不妥啊!”

    这算不算是世家的反扑呢?

    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就不会放过。

    冯都护想到这里,忽然古怪一笑:

    “各地举荐上来的学子,不都是怀着为国效力之宏志么?我们可不能凉了他们的心啊!”

    右夫人一怔,看向冯都护。

    冯都护的食指急促地敲了几下,只听得他继续说道:

    “关中民生疲蔽,如今的第一要事,就是要恢复生产,偏偏下边各县的人手多有不足。”

    “既然这些学子想要为国效力,那就让他们先到下边去帮忙,顺便体察民情,观察民间疾苦。”

    当年凉州考课,不知多少世家子吃不了基层的苦头,逼得不少人半途而退。

    听得冯都护欲故计重施,右夫人却是有些担心:

    “凉州考课,乃是选才入仕,让考生体察民情,无可厚非。”

    “而进入学院,却是求取学问为先,二者岂能同日而语?阿郎此举,怕是有所不妥。”

    “不必担心。”冯都护胸有成竹地一笑,“学院出来的学生,最后也是有一年的实习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个话放在古代,可能有些夸张。

    但学子成年以后,外出游学,增长见识,是一件正常,乃至理所当然的事情。

    学院最后一年的实习安排,其实也是学生另一种名义上的游学——与个人游学的区别就在于,这是学院统一安排的游学。

    “这些举荐上来的学子,皆是各地才俊,岂有弱者?就让他们提前实习了。”

    右夫人面上仍有忧色:

    “那学堂保送上来的学生又怎么办?只怕到时候有人说区别对待,有失公平。”

    “就是让他们觉得不公平。”冯都护面容沉静,“就是让他们知道,从学堂考入学院的学生,才是正牌皇家学院的学子。”

    “就是要比举荐上来的学生,更受朝廷重视。”

    科举就算有再多的弊端,但它仍然可以说是封建时代最公平的选才方式了。

    它对一个国家是利多于弊,还是弊多于利,还是要看统治者想用科举达成什么目的。

    拿唐朝前期的科举来说,主要是以“时务策”为主。

    因为它涉及国家社会现实问题,这就让读书人不但要熟读经书,同时还要面向社会,观察、思考问题,提出解决办法。

    除了科举,武则天甚至开创了武举。

    这让科举选才在唐朝显示出生气勃勃的进步性,形成了中国古代文化发展的一个黄金时代。

    可惜的是,宋的重文轻武,不但阉割了儒学,同时还利用科举钳制读书人的思想。

    这给后世开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头。

    最后导致明清的科举,渐渐地发展成八股文考试。

    让读书人变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能满嘴“之乎者也”。

    与汉唐时仗剑游历天下的读书人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不过就算是明清时代,科举也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入仕方式。

    行卷,荫官,捐监等等,都是进入官场的补充方式。

    但不管是哪一种,它们绝大部分时候,地位都没能超过科举。

    科举入仕的官员,就是要比别的方式入仕的官员腰杆子硬。

    冯都护最终所要营造的,也是这种效果。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科举、察举、征辟入仕的官员,地位肯定基本都是相当的。

    只不过他要有意识地把科举的地位慢慢抬起来,渐渐地潜移默化。

    一点一点地挤压察举和征辟,就是变相地在挤压世家子弟的入仕空间。

    最后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到与普通人一样的.asxs.——至少在学院里是这样的。

    这已经是冯都护打破世家智力资源垄断所能做到的极致。

    也是能给天下所有学子的一个最大公平。

    同时也可以让大汉能团结最广泛社会层面。

    右夫人知道这必然会有不小的阻力,只见她思索一下,建议到:

    “不如这样,若是有人当真在一年的时间里,表现出色,也可以直接察举或者征辟出仕,阿郎以为如何?”

    冯都护闻言,不禁“咦”了一声,赞赏地看向右夫人:

    “细君不愧是吾之女诸葛,此言甚是有理。”

    反正现在是科举察举征辟并行,并无高低之分,能提前入仕,想必正好合不少人之意。

    同时还可以堵住某些人的嘴:

    有本事你就直接通过考察入仕。

    没本事就好好通过考核,进入学院学本事。

    如果连考核都通不过,那就是无能无才!

    无能无才,也想进入大汉帝国的官吏阶层?

    真当大汉是像魏贼那般,重出身不重品性才学吗?

    想到这里,冯都护再次靠回椅背上:

    “就这么办吧,到时候把这份名单再抄一份,送到尚书台去,让尚书台安排。”

    “阿郎不看看吗?”

    “不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第1150章 下放县乡

    右夫人一想也是。

    若是这些名单里,当真有出众者,想必定能在未来一年的考核里脱颖而出。

    若是只有名声而无实才之辈,能不能处理好诸县的实务还是个问题。

    “那阿郎方才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又在看什么?”

    想起自己进来时,冯都护放到一边的绢纸,右夫人不由地问了一句。

    外头这么热,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到府院前面的官署,中间隔了老长的一段路呢。

    “哦,也没什么。”冯都护随口答道,“不就是你派人送过来的吴国消息么。”

    “是吗?”右夫人有些意外,“那些消息有什么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右夫人目光有些警惕,还有些古怪:

    “没想到你对孙权的后宫之事如此感兴趣……”

    冯都护闻言,差点破防,气得动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想什么呢?孙权的后宫之事,能是一般的事情吗?”

    右夫人捂着脑袋,瞪大了眼,追问道:

    “所以你很感兴趣?”

    果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从喜好定过亲的女子,发展成为喜好他人之妻了吗?

    冯都护再举起手作欲敲打状,右夫人这才忍不住地哈哈一笑,偏开脑袋。

    “不就是孙权欲立皇后而不可得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照右夫人看来,孙权在政治上或许是一把好手。

    但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后宫之事上,却是处理得一塌湖涂。

    完全没有一点开国之主的果断气概。

    称了帝,立了太子,明明有正室,却又想要越过正室,立妾室为后。

    上一位这么做的人,是曹叡吧?

    名不正,则言不顺。

    上有好所,下必效焉。

    不信看看现在魏国是个什么鬼样?

    更别说那正室徐氏,乃是太子孙登的养母。

    太子和满朝文武想要立徐氏,而且按规矩也是要立徐氏,孙权偏偏就是想要立步氏。

    双方谁也不愿意退让。

    搞得孙权称帝这么久了,连个后宫之主都没有。

    现在好啦,徐氏死了,步氏也死了,双方没了争执,终于达成了一致,想要立袁氏为后。

    袁氏乃袁术之女,四世三公之后,身份倒也可以。

    可惜的是跟了孙权这么多年,膝下却是无一子半女。

    自己生的养不活,抱养的也养不活。

    袁氏正是以无子为由,拒绝了皇后之位。

    “这是袁氏第三次拒绝了皇后之位。”

    右夫人最后下了一个定论:

    “看来她确实如传闻的那般,节操品行皆是过人。”

    所谓事不过三,袁氏既然连续三次拒绝,那么估计就是真的不想当皇后。

    “阿郎以为,孙权最后会立谁为后?”

    反正暂时不想出这个屋子,感受盛夏的炎热,右夫人也就乐得跟冯都护闲聊一番。

    徐氏、步氏、袁氏等人的事情,虽说是牵扯到宫闱,但终究是与皇后之位有关。

    皇后之位,可不是宫闱秘事,也不是天子私事,而是要诏告天下的。

    但凡理智一点的天子,都知道这种事情,最好是与朝臣达成一致。

    有了兴汉会的资源支持,现在马大嘴在吴国简直是混得风生水起,打探这些事情,基本是不费吹灰之力。

    冯都护摇了摇头:

    “我怎么知道?若非马大嘴送回来的消息,我就知道一个步氏,孙权的其他嫔妃,以前我都没听说过。”

    这倒不是假话。

    毕竟前世作为伪三国迷,穿越过来之前,怎么可能不玩过割草无双?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六系列是步练师第一次出现,或者是七系列?

    反正小模样还不错,看得过去。

    默默地算了一下,自己应该是见过两个系列的步练师,没能等到八系列。

    哦,那应该就是六系列。

    在七系列里,我操控着角色,还答应了步练师的表白呢。

    也不知道八系列出来没有……

    冯都护正胡思乱想着,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怀念的神色。

    右夫人却是眯起了眼睛,目光有些危险:

    “在想什么呢?”

    冯都护没有防备之下,随口答道:“步氏啊!”

    “听说步氏极为貌美,深得孙权的宠爱,阿郎对她感兴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可惜啊,可惜她就是再美,如今只怕也已经成了一副枯骨……”

    冯都护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带着一本正经的神色跟自己讨论孙权后宫女人的右夫人,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胡说些什么呢?就算她没死,现在都多大了?”

    生的一对女儿都嫁人了,甚至长女孙鲁班还嫁了两次。

    右夫人哼了一声。

    换成以前,她还没转正,自然是想让这个男人多情一些,莫要对正室夫人太过专一。

    现在已经转正了,甚至在她之后,还多了一个新人。

    屁股不同,想法自然就不一样了。

    府上都有五个了,还都是他的金风玉露,难道他还想再观人间无数吗?

    左右夫人,当初看中了他,可不就是看到他与其他男人大不一样?

    他要是敢骗了她们这么多年,现在才露出本性,冯府的仓楼顶上,怕不是要吊起某具不明物体。

    老夫老妻了,偶而斗个嘴什么的,学一学年少时的儿女态,倒也别有小情趣。

    冯都护自然也没有把右夫人的哼哼当了真:

    “不过四娘你说得也没错,孙权在立后这件事上久拖不决,甚至不惜与群臣乃至太子僵持不下。”

    “妻妾先后死去,不追妻为后,反追谥妾为后,此等做法,与曹叡当年,确实有相似之处。”

    “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但怕是要为以后埋下隐患,孙权能镇得住朝中与宫闱还好。”

    “若是年老无甚精力,压不住局面,这朝中宫中,只怕就要纷争不止,引得国家动荡不安。”

    右夫人本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没想到却不过是一厢情愿。

    但见她却是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同意冯都护的意见:

    “吴国太子孙登,久有贤名,深得朝中众臣拥戴,且与阿郎年纪相当,就算孙权不在,想必也能很快稳住局势。”

    “至于后宫,纵然会有一些纷争,但终不过是妇人争宠罢了,如何能引得国家动荡不安?”

    若是吴国太子年幼,需要太后理政,说不得还有些许可能。

    但孙登的年纪,正值人生黄金时期。

    孙权诸子,又无有能动摇其地位者。

    那么后宫妇人,就算有心,影响也是不会太大。

    冯都护略有惊异地看向右夫人。

    不得不说,现在的右夫人,政治眼光确实了得。

    一语就点出了孙权掌权后期朝堂混乱,国家动荡的根本原因。

    那就是孙登的突然暴毙。

    感受到冯都护的目光,右夫人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冯都护强行忍住与右夫人讨论若是孙登当真暴毙的情况下,如何给吴国添一把柴火的冲动。

    情绪有些波动之下,冯都护站起来走两步,摸了摸下巴:

    “那可未必,现在孙权也快到耳顺之年了吧?记得前些年,他还特意派人去了海外。”

    但凡渐入年老又欲寻仙长生的帝皇,晚年就没有一个不是昏庸的。

    秦始皇如此,汉武帝如此,唐太宗亦是如此。

    此三者,已经是占据了中国历史上皇帝前五的三个位置。

    孙权和他们比起来,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他们都逃不脱,孙权就能逃脱了?

    老夫老妻了,右夫人闻琴而知雅意。

    更别说当年那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可是她亲自操作,设法送到孙权面前。

    最显着的结果就是:孙权不顾众反对,一意孤行,派船队出海,寻找海岛。

    但见她眼睛一亮:

    “阿郎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冯都护停下脚步,看向右夫人,嘿嘿一笑:

    “好好想一想,怎么让孙权变得更加不务正事?”

    “政事?”

    你好坏哦!

    夫妇俩对视,两人眼中皆是闪着准备想要做坏事的光芒。

    延熙二年六月底,皇家学院正式公布了今年入学的学生名单。

    各地举荐上来的才俊,没有一个入选学院,只说是要先下放县乡,期限为一年。

    有心报国的学子才俊,可以利用半年时间前来长安报道。

    明年大朝会之后,天子会亲自在长安城摆酒送行,类前汉天子送迎京城卫士。

    若是能在未来一年的下乡时间里通过考核,就可进入学院学习。

    考核出色者,可以直接举荐入仕。

    如果不想入仕,仍想先继续求学者,其功绩可以累记,待日后遇到升迁,可优先替补。

    科举只是一件新事物,规矩到底应该怎么定,还没有一个完善的说法。

    毕竟各地举荐了这么多人上来,大多都是存了“广撒网,多敛鱼”的心思。

    再加上有凉州考课的例子在前,对于下乡体察民情一年,虽有不少人不满,但也不是说无法接受。

    毕竟天子亲自摆酒送行,朝廷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替天子牧民,天子摆酒感谢,你还想怎么样?

    “季彦,季彦,我中了!我中了!最迟后年,我就可以入学。”

    一直有心想要进入皇家学院学习的杜预,在与自家大人谈过话以后,心里其实仍是一直有些忐忑。

    毕竟他虽然年纪不大,但终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就算大人没有把话说明白,但他也能隐约猜出,朝廷与雍州并州河东等地的世家大族之间,有某些事情正在发生。

    京兆杜氏,虽算望族,但终究是没落了,空有一个名头,实力不济。

    倘若名额有限,最后能不能争得过别人,那还是个问题。

    这个担心,在皇家学院公布了名单之后,终于算是烟消云散。

    入学前还有一年的考核期啊,虽说可能还是摆脱不了家族的影响,但个人的能力,想来却是可以得到正常发挥的。

    在这一点上,名声不显的杜预,很有信心。

    当然,杜预也有这个底气,若不然,也不至于敢说自己想要立功立言。

    裴秀早知自己这个好友欲进学院之心,此时虽不算是心愿得偿,但好歹也是成功了一半。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神童出身的裴秀,还是比较相信对方的能力的。

    在河东的未卷营中帮军中干活,后又被派去重筑潼关,再被派去修复郑国渠。

    对于裴秀来说,冯山长亲自制定的下放县乡的规矩,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裴秀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但见他提醒道:

    “元凯,这下放县乡,可是一桩极为累人的事,你需得做好准备,万不可大意。”

    杜预笑道:

    “季彦即便不说,我也是要问的。这所谓下放县乡,吾当如何做,季彦可知其中的章程?”

    想起自己跟民夫一起干活的那两年,裴秀就是不禁有些唏嘘:

    “下放县乡,体察民情,可不是随意说说,乃是真要下地干活。”

    杜预一怔:“下地干活?”

    裴秀点头:

    “对,若是我猜得没错,元凯当是与今年毕业的学院学生一起下放县乡。他们是实习,你们可就是考核。”

    那些学院学生可没有一般读书人的矜持,是真能卷了裤腿下地干活的主。

    听到裴秀这么一说,杜预倒是好奇起来,催促详细说一说。

    裴秀这大半年来,正式进入学院学习,但想起边干活边学习的那两年,却也是觉得自己受益良多。

    于是便逐一道来。

    听完裴秀所述,杜预却是有些担心:

    “听裴秀这么一说,我倒是无所谓,但能入学院求学,什么苦吃不得?”

    “但其他世家子,多是锦衣玉食,可未必吃得了这个苦,到时候怕不是又要惹起一番风波?”

    裴秀不明白杜预在担心什么:

    “若是他们不能吃这个苦,元凯岂不是正好有更大的机会通过考核吗?”

    “这倒是未必。”杜预摇头,“凡事皆是要讲一个度。若是风波不大,不影响考核之事,对我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但若是闹得大了,谁知道冯山长会如何想?前些魏贼浮华桉,不正是如此?”

    浮华一桉,牵连了魏国大部分年青学子。

    冯都护名声赫赫,征战沙场多年,自是刚毅之辈,肯定不会受人威胁。

    若是有人不识好歹,以为可以挟众闹事,真要惹恼了他,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听到杜预这么一说,裴秀笑道:

    “元凯这是关心则乱,岂能拿魏之浮华桉与我朝下放县乡相比?殊不知下放县乡,正是为了让学子知实务,绝浮华。”

    “只要元凯能在县乡沉心务实,又有何担忧?”

    杜预知裴秀深得冯都护看重,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就放松下来:

    “有季彦这句话,我便知如何做了。”

    想了一下,他又低声问道:

    “依季彦看,若是能挑选,我去何处最好?”

    “自是河东。”

第1151章 弃徒

    延熙二年七月,长安最热闹的,莫过于与学院有关的事情。

    过了七月,学院之事已成定局,长安城内虽然还有很多人在议论,但终究只是冲击之后的余波。

    这一次全面推广科举取士,并不是没有人反对。

    相反,有不少人激烈反对。

    可惜的是,在朝堂论道的时候,没能说动天子。

    更重要的是,朝堂上的大老们,没一个站出来反对。

    某不知名的冯都护表示:

    上至连襟天子,中至被羊毛棉花塞口球的世家,下至望眼欲穿的寒庶人家,外至渴望受到教化的胡夷,都是我的人。

    就你们这些上不上下不下的中不熘秋的小菜逼,凭什么跟我斗?

    从吴国前来长安学习的孙权女婿朱据,担负着与远在建业的马大嘴类似的任务。

    当然,朱据背后,没有一个兴汉会,自然也就没有庞大资源给他挥霍。

    所以他肯定也不能像马大嘴那般,能在长安如鱼得水。

    不过让学子下放县乡这等大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想不听说都难。

    朱据能被孙权看好,自然不会像长安大街那些人那样,去讨论这个事情合不合适,有没有违背大汉祖制啥的。

    他看到的,是大汉天子,或者说季汉朝廷对大汉境内世家的那种恐怖掌控能力。

    这种事情,真要放到大吴,怕是有人开始举兵要清君侧,而且还会受到各地的纷纷响应。

    就算不是纷纷响应,至少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响应。

    至于像现在的季汉朝野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亦或者像从各地过来的学子在酒肆买醉,大骂某位不知名的冯都护巧言令色,骂朝中衮衮诸公尸位素餐等等。

    根本都是微不足道之事。

    若是光是蜀地,或者再加上一个凉州,季汉能有这等掌控力,倒也勉强能接受。

    但雍州并州河东呢?

    季汉才得到这些地方多久?

    居然就能让这些地方的世家大族如此配合。

    这让朱据在震撼之余,又不由地升起一种深深的惊惧之意。

    再想想从大吴过来学习骑战之法的那些家伙,朱据心头就是有些沉甸甸的。

    “来人!”

    “将军?”

    “传我军令,明日见习营全体出动,外出练习突阵。”

    虎骑军的规矩,新人入营之后,要当半年的马夫兼杂工,才有资格骑上真马练习。

    作为大汉独一无二的兵种,就算是精于骑术,不经过各种练习,也没有办法适应虎骑军的战马盔甲兵器等。

    一年之后,才能独立拥有战马,与完备的盔甲兵器。

    就算是作为有着重大政治意义的吴国交换生,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最多只能是放一点点水。

    比如说,吴国见习营在报备好路线,目的地之后,可以由朱据亲自带领,前去某个地方拉练。

    当然,负责教习他们的教官自然是要同行的。

    “大人,如此炎热的时候外出练习,恐怕……”

    虽说是交流学习,但季汉可不负责学生的学习用品。

    见习营的战马、盔甲、兵器,都是要交钱的。

    当然,也可以租。

    但不管怎么样,出钱是免不了。

    在最热的时候外出搞练习,人还好说,万一战马出了问题,那怎么办?

    “你闭嘴!”朱据厉声喝道,“军中重地,为什么不叫将军?”

    朱熊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劝,竟然引发自家大人这么大的反应。

    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是大人接着喝道:

    “明知故犯,自己下去领十个军棍!”

    朱熊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看到大人的脸色,又立刻闭上嘴,转身下去。

    朱据面色已经变得阴沉。

    按他的想法,季汉以二州之地,吞二州之地,不说是巴蛇吞象,至少也应该算是吃撑了肚子。

    没个十年八年,怕是没办法真正消化雍并二州之地——这还是朱据所设想的最短期限。

    季汉拿下整个凉州后,以毛料之利,收服凉州豪右,也得六七八年之久,这才能以举国之力出兵关中。

    雍并二州,可不比凉州大得多?

    更重要的是,关中乃是金池汤池,秦皇汉高皆据此以成大业。

    莫说凉州那等苦寒之地,就是益州,也不能与之所能相比。

    这等天赐之地,岂能不好好用心经营?

    十年八年还是少的,二三十年也是值得。

    哪曾想到现实的残酷,直接打破了朱据的幻想。

    让原本就已经觉得时间紧迫的他,越发地有些急躁起来。

    照眼下的局势,季汉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有余力向东。

    若是那个时候大吴不能趁机北上,瓜分魏国,积蓄实力,与季汉并立,最后反而是被季汉所灭。

    那才真是“举国之力为他人打天下”……

    到时怕不是在青史上留下笑名?

    所以,作为大吴突破魏国防线北上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必须尽早成军。

    七月的关中,暴烈的太阳照耀着大地,把地面烤得滚烫,树叶与野草蔫不拉叽地垂着。

    偶尔刮起来的热风,使地面蒸腾起一股抖动的气流,远看像在移动,扭曲了落入眼睛的一切。

    渭水以北,虽然官府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尝试小规模复垦。

    但终究不过是尝试,想要看看复垦之后的田地需要几年才能种麦黍。

    因为在郑国渠没有完全修复之前,是不可能恢复前汉那时的田地规模的。

    这就导致了越是往北,就越是显得荒凉,人烟稀少。

    而从长安通往桥山,连通桥山以北的官道,基本就只有数百年前手办狂魔下令修的秦直道,还能正常使用。

    此时的秦直道上,正行来一支五百人的人马,人马皆是大汗淋漓。

    “将军,我们今早天未亮就出发,又没有吃早食,如今烈日当空,人马皆饥渴无比,不若暂且休息一下吧?”

    有人对着朱据建议道。

    朱据看了看日头,又转过头,看看身后的队伍,终于点头:

    “传令下去,寻一处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休息。”

    队伍立刻响起了欢呼声。

    朱据却是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心疼这些将士,而是心疼他们身下的马匹。

    虎骑营的战马,最低标准是一人双骑双骡。

    骡是用来驮盔甲兵器等物资,一骑是备骑,紧急赶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骑。

    而最重要的一匹战马,除了阵前冲锋,也只有训练的时候能骑。

    相比第三次上市成功,并不断大规模收购对手子公司的大汉公司来说,此时吴国根本就是个吊丝穷鬼。

    虽然吴国实际上也算是一家不小的公司。

    但底子还是不够,又不像大汉,坐拥两个畜牧业子公司,能够给大汉源源不断地提供战马——战马实在太贵。

    就如朱据这等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世家子,也忍不住地为见习营所耗的钱粮心疼不已。

    这五百人的见习营,有一半还不是铁甲骑军将士,而是属于轻骑的。

    这一次出来,只能算是一次拉练,见习营自然不可能像季汉虎骑军那些土豪,满标满配出来。

    所以基本都是减配的一骑一骡而已。

    朱据可以不心疼底下的儿郎将士,但必须心疼战马。

    日头偏西之后,感觉没有那么炎热了,这支队伍又赶了一段路。

    直到日头移到山头,这才重新安营扎寨。

    在军纪严格的虎骑军里受训一年,见习营已经不是当初的散漫模样。

    就算是临时安营,也按照军中的要求,挖壕沟立营帐。

    夜色降临,营地很快安静了下来,累了一天的将士,有些迫不及待地休息。

    朱据没有睡,他手里拿着炭笔和一个本子,记录下某些想法。

    就算虎骑军的校场足够大,能让铁甲骑军来回冲锋。

    但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阵前厮杀而已。

    更多的,阵后的种种。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比如说,两军行军的快慢,可能就足以改变战场上的胜负。

    铁甲骑军四骑四骡的行军速度,与一骑一骡的行军速度,肯定是不一样。

    也不是光在校场上训练就能得到数据。

    虽然汉国也曾给出过不少数据,但真实性如何,还是得亲自验证。

    而且从见习营中的儿郎,虽然多是忠烈之后,但终是年少,经验不足。

    恐怕也难以与冯都护麾下的精锐虎狼之师相提并论。

    所以朱据知道,他不能一味地照搬汉军的做法和规矩。

    还是得要有适合大吴自己实际情况的做法和规矩才行。

    本子上所记的,都是他在汉国时所见所闻所想的种种心得。

    等他记完今日对见习营的想法,又回头翻看了一下自己以前所记,待收起本子时,已是月上半空。

    虽然未至十五,但十二三的月亮,在晴朗的夏夜,也是晈晈无纤尘,给大地洒上了一层清辉。

    就在朱据正要入睡的时候,只听帐外脚步急促,有人在帐门低声道:

    “将军,有情况!”

    朱据一听,睡意立刻全无:“进来再说。”

    值守的将士入帐,禀报道:

    “将军,营地外头有动静,至少有十数骑,还有呼喝之声,似是在争斗。”

    “嗯?”朱据心头一紧,“争斗?”

    能在夜里组织出十数骑争斗的势力,可不能小视。

    当年甘兴霸领百骑,就能在夜里劫曹贼十数万人的营地,引起大乱。

    自己这区区五百人的营地,若是一个不防,真要被十数骑冲进来,大乱肯定是必然。

    “让值守的人做好准备,其余人,未得军令,不得擅动,违者斩!”

    朱据直接下令道,“来人,给我披甲!”

    五百人的营地不算大,在几位亲卫的护卫下,朱据来到营地边缘,往外看去,果见不远处有人影幢幢。

    在晈晈的月光下,他甚至还能清楚地看到反射着月光的兵刃。

    不过朱据看到营地外的情况,却是放下心来。

    毕竟是领兵上过阵的人物,知道月明星稀之下,袭营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更别说对方似乎并不针对自己,而是正试图围住一个白衣人。

    原因很简单。

    朱据选择这个地方安营扎寨,自然是经过挑选的,就算是强攻,这个方向也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因为地形的原因,营寨这边可以居高临下。

    “妖女,你已经逃不掉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只听一声不屑的冷笑,接着一个清冽的声音传来:

    “若非这里地形有所变化,尔等还真以为,能追得上我?”

    那声音非但清冽,而且带着生人勿近的高傲味道:

    “而且你们莫不成以为,追上了我,就能奈我何?”

    朱据一听,暗道惭愧,看来是自己临时建成的营寨,挡住了对方去路,所以才被人追上。

    想想也是,这里顺着秦直道再往北,就是桥山。

    若是进入了山林茂密的桥山,最是轻易摆脱追兵。

    “妖女,你不过孤身一人,如今被我们围住,还想逃吗?”

    “我劝你,还是把乖乖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跟我们回去跟……”

    话未说完,就有人喝叫打断了他的话:

    “闭嘴!”

    那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甚至提高了音量,似乎是故意要说给所有人听见:

    “怎么?冯明文好歹也是中都护,难道还是藏头露尾之辈,连名字都不敢提?”

    “还是因为怕泄露了他乃我逍遥派弃徒,毁了他在人世间的名声?”

    “妖女住嘴!休要污蔑中都护……”

    “哈哈哈,”彷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清冽的声音终于发出嘲讽的笑声:

    “世间愚夫,在我逍遥派眼中,不过是蝼蚁而已,区区一介弃徒,不过是仰仗着从我门中偷走的几册密本,就能让你们视若神明,可笑,可笑!”

    冯明文?

    逍遥派弃徒?

    密本?

    ……

    站在暗处偷听某个身躯勐然一震,只觉得自己似乎接触到了一个天大的隐秘。

    叫冯明文又正好是中都护的,这天下似乎只有一个人吧?

    冯明文乃是山门子弟,一身学问高深莫测。

    世人只道他乃是某个隐秘山门派出来入世的子弟,没想到竟是弃徒?

    这……这……

    一念至此,朱据整个人已经有些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废话少说,妖女,速速把你从将军府偷走的东西交出来。”

    虽说十数人围住了那白衣女子,但他们看起来似乎极为忌惮对方,不敢轻易上前,只是不断威胁。

    “笑话!这些东西,乃是我门中不传之秘,我此次出来,不过是要这些东西收回门中而已,何来偷一说?”

    “要说偷,冯明文才是偷了我门中不传之秘的人吧?”

    不传之秘?

    能被此等山门称为不传之秘的东西,会是什么东西?

    朱据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总不会是传说中的……《武安君兵法》吧?

第1152章 恐怖如斯

    “将军,外头这些人,离营寨太近了,我们要不要警告他们一番?亦或者驱离?”

    值守的校尉低声问道。

    “此时正值夜里,看不清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岂能随意出声,暴露营中的布置?”

    “更别说派将士出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能担得起吗?”

    朱据冷冷地看了这位没有眼色的校尉一眼:

    “此时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紧守营寨,不得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轻动,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他们不闯至营寨,否则所有人不得暴露自己的位置。”

    “诺。”

    “小声些!”

    ……

    这个时代,能够主动发起夜战的将士,都是主帅手中所能掌握的最精锐部队。

    莫说是这个时代,就算是在后世,高丽半岛上的那一场战争,代表地球上最高战力的联合国军,同样也被夜战搞得焦头烂额。

    战后的双方,一个患上了火力不足恐惧症,一个患上了夜战恐惧症,未来数十年都在拼了老命补上自己的短板。

    所以现在朱据的应对,确实是最合适合理的。

    只要对方不是针对自己,在外面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轻易出去,只管紧守营寨就好。

    反正朱据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想多听一些关于冯都护师门的隐秘。

    自从南乡出了第一本侠义小说以来,这么多年以来,侠义小说在汉国已经变得极为流行。

    甚至还极大地促进了说书人的发展。

    而说书人必须要熟背的三本小说,自然是非《射凋》三部曲莫属。

    朱据来汉国这么久,就算是没有看过其他侠义小说,但这三本书,肯定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三本小说,讲的是江湖之事,却又与诸侯国家之事息息相关。

    从邯郸之战到楚汉争霸,有一本书,始终贯穿其中,对最终的胜者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便是神秘莫测的《武安君兵法》。

    此书乃是由秦武安君白起所着,赵武安君李牧编注,最后淮阴侯韩信得之,助汉高帝夺得天下。

    有小道消息说,此书如今落到了冯都护手中。

    诸子本有十家,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小说。

    但其可观者不过九家而已,小说家因居于末,所言太过荒诞,最终在后汉时被除名,变成了诸子九家,分九流以作区别。

    放在以前,特别是到了汉国以后,朱据看过,也听过《射凋》三部曲。

    觉得“其言太过荒诞”确实是对小说家最好的评价。

    而且那些书的前言,亦自承书中所言,乃是民间野史,不过是博君一笑,实不足信。

    只是营地外的那些人,却是第一次动摇了他长久以来的信念。

    藏在夜色中的朱据,终究是领军上阵过的人物,见过不少生死,心志颇为坚定。

    更别说他文武皆备,又是世家子出身,读书不少,更是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

    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撼之后,他的目光,开始有些闪烁起来。

    小说家被除名,当真是因为所言不可观,太过荒诞吗?

    还是因为所记不被某些人所喜,故而欲让世人以为所言太过荒诞,实不足信?

    这其中,究竟是掩盖着哪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

    就在他思绪如乱麻的时候,营地外的那些人,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动起手来。

    只是朱据就算离得不太远,而且月色不错,但终究是在夜里,他又没有望远镜,自然不能看得清楚。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些黑影,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进退有序,轮番上阵。

    兵刃交击的声音传来,甚至有时还能看到一熘火星在飞溅。

    这些黑影,看起来颇有章法,隐隐形成了一个小型阵法。

    看到这里,朱据的呼吸却是更加急促了一些。

    这只能说明,这些人的来历,果然非同一般。

    过了一会,但见人影交错之下,呼喝声中突然传来闷哼,便有一人飞了出去。

    而那个翩跹飞舞的白衣女子,进退之间,有如轻鸿凌空,竟是在十数人的围攻之下,安然无恙。

    若不是那呼喝声与打斗声破坏了意境,朱据看那抹在月光之下白色飘逸身形,竟是有飘渺飞佩响玲珑,仙子步罗,恍若凌波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隐世山门子弟的风采吧?

    朱据心里不由地有些季动。

    就在这时,忽然某个方向又传来蹄动声。

    “将军,又有人来了。”

    不用身边的亲卫提醒,朱据就已经发现了。

    因为来人远远就在喊着:

    “莫叫那妖女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大约是看到援军来了,这些黑影士气一振:

    “妖女,暗影已至,看你还能逃得掉吗?”

    那白衣女子似乎也是对这些人口中的暗影有些忌惮,但见她周身的剑光突然大盛。

    接着也不知做出什么动作,忽而拔地而起,直接就是跃过这些黑影的头顶!

    这等违背常识的动作,让朱据大吃一惊:她是怎么做到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听得那女子又是舌绽春雷般喝道:

    “天仙兵解!引雷术!”

    “不好,快退!”

    黑影有人惊呼。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但见星火爆闪,接着平地起了震雷!

    这个雷,非但让那些黑影发出惨叫,甚至连不远处的朱据都被吓得心神俱震,下意识地就是往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朱据隔了这么远,犹被吓成这样,可想而知,白衣女子周围的人,以前散落在附近的马匹,会混乱成什么样子。

    但闻一片人叫马嘶,不少黑影翻倒在地,惨叫不已,而他们的坐骑,则是四处逃散。

    有两三匹,也不知是不是被吓蒙了,直接就是向着营寨方向冲来。

    “将军!”

    “不慌,冲不过来。”

    若是换了别人,朱据早就下令射箭警告。

    但这些人,似乎是与冯都护有关,再加人数少,对营寨造不成威胁,所以朱据这才没有进一步下达军令。

    而且安营扎寨时,见习营严格按照军规,在营寨外围挖了一条壕沟。

    虽然不深,也不算宽,但对于马匹来说,若是前蹄不小心陷入其中,那也是很难拔出来。

    若是挣扎太过,两条前腿怕是要折断。

    果然,两匹倒霉的马,发出了哀鸣。

    跟在后面的一匹,惊得又立刻回头,向着别的地方跑去。

    这些事情,说起长,实则时间极短。

    早在混乱之始,白衣女子兔起鹘落,冲向被惊走的马匹,抢过其中一匹,翻身而上,向北逃去。

    “快追!”

    “死伤怎么办?”

    “没有马匹,追不上。”

    “你们善后,我们去追。”

    终于赶过来的几个暗影,吩咐了一句,又继续向着北而去。

    剩下的人得令,没有受伤的,扶着死伤,四处寻找马匹撤离。

    这些人所骑过来的马匹,除了白衣女子抢走其中一匹。

    剩下的被突如其来的震雷惊散了,想要收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别说在晚上,能不能收拢回来,还是个问题。

    见习营的营寨从头到尾,一直寂静无声。

    这些黑影似乎也是想要保持这份默契,亦或者是不想让朱据有所误会。

    反正等营寨外头重新安静下来,也没有人上前来,想要把这两匹马拉出来带走——壕沟,就是营寨的最后界线。

    不明人士想要拖走这两匹马,除非暴露真实身份,至少也是真实面容,跟营寨打声招呼。

    否则的话,贸然拖马,营寨直接射箭,就算是冯都护亲自来了,这个事也是朱据占理。

    看来这些黑影知道这个道理。

    两匹生死不明的马匹,不值得他们暴露自己的身份。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换作往日,朱据肯定是不想与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毕竟这个事情,很明显是与冯都护秘密有关。

    他们现在,算得上是人在别人家屋檐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但仅仅是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大了,让朱据大为震撼。

    更别说那白衣女子的一手引雷术,简直就是有如鬼神之能。

    让人不得不怀疑,冯都护的师门,是不是真的有仙人存在。

    朱据心跳如雷,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蛊惑,催眠:

    “去看看,快过去看看……”

    在鬼神传说盛行的时代,没有人能抵挡得住靠近神仙的诱惑。

    再加上人类该死的好奇心,让朱据根本按捺不住跳得越来越快的内心。

    “所有人不得妄动,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朱据点了最信任的亲卫,让他们前往打斗的地方看看。

    得到确实没有情况的回报,朱据这才出了营寨。

    空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那位白衣仙子引雷下来,烧着了什么。

    地面上有一个浅坑,看来是被雷霹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朱据不死心地派亲卫四处查看,最终还是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除了那两匹在壕沟低声哀鸣的倒霉马。

    “将军,这两匹马怎么办?”

    朱据目光一扫,眼睛骤然睁大,然后眼童又立刻收缩,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咬牙道:“先拖回营里。”

    既然出了营寨,那这个事情就算沾惹上了。

    这个时候想要甩干净,那也要别人相信才行。

    呆在汉国这么久,几乎天天都与骑军在一起,朱据对马匹的了解,已经算是颇为深刻。

    这两匹马,其中一匹,一看就知道是与军中有关系的人才会骑的马匹。

    马鞍、马蹬、马掌,一样不缺,而且全是铁制。

    就算是在汉国,民间的马匹,这些东西也没有完全流行开来。

    而且民间给马安上这些东西,也多是会用木制的马蹬和马掌,而非铁制。

    当然,让朱据露出方才那等表情的,不是这匹马,而是另外一匹。

    另外一匹马,颇为神俊,但奇怪的是,只有马鞍,没有马蹬和马掌。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从上面找到什么线索,但朱据仍是让人把马拖回营中,然后亲自检查了这匹骏马。

    马鞍及马鞍的坐垫,甚至马嚼,皆是上等,不过也就如此了,再没有其他发现。

    叹息一声,失望之余,只好心有不甘地放弃。

    “将军,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先收起来,莫要遗失了。”

    如果这个事情,当真是与冯都护有关,那么恐怕不会这么轻易了结。

    “喏。”

    除了听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秘闻,再无其他。

    自己反而沾惹到是非里面了。

    这个时候,朱据这才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心起贪念出去的。

    毕竟自己等人,还要在汉国学习骑军战法呢。

    谁知道冯都护会不会……

    回到营帐的朱据唉声叹气了一会,正要入睡,忽然外头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传来亲卫的声音:

    “将军!有急事!”

    “什么事?进来说。”

    难不成是那些人去而复返?

    亲卫长掀开帐帘,两步就跨到了朱据跟前,压低了声音:

    “将军,我们收拾的时候,发现马鞍里有东西!”

    “什么!”

    朱据虎躯一震!

    还真有?!

    “东西呢?”

    “东西被缝到马鞍的皮革里,我们的人现在还在拆线。”

    朱据一听,立刻就起身,正待迈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回过头:

    “此事,都有谁知道?”

    亲卫长跟随朱据多年,闻言便知其意:

    “将军放心,知道此事者,不过五六人,皆是可信。”

    朱据大喜:“那便好,你悄悄地把东西拿到我这里,莫要惊动他人。”

    “喏!”

    “还有,东西拿出来之后,记得把那马鞍重新缝好,恢复原状,莫要被人看出破绽。”

    “明白。”

    东西很快送过来了,原来是一薄一厚的两本不知是什么皮子做成的册子。

    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朱据深吸一口气,先打开厚的那一本。

    但见第一页就写着:滇国虫谷。

    朱据不过是翻了两页,就已经被深深地吸引进去了。

    书中不仅记载了前汉古滇国的隐秘历史,同时还记载了滇王墓的种种诡异事物。

    大蟾蜍,大蚊虫,死漂,龙鳞妖甲,痋术,尸解等等,饶是朱据这等久经战阵的将军,亦是看得心有余季,忍不住地把油灯挑到最亮。

    书的末尾,写下此书的人,最终并没有抢到凤凰胆,在活肉尸的追杀下,受了重伤,拼着最后一口气,不得不逃出滇王墓。

    最后休养了一些时日之后,发现自己在滇王墓中所受的伤并不能痊愈,他只能从交州出海,准备回海上仙山师门,求解尸毒之药。

    朱据有些颤抖地合上书,咽了一口口水,他的额头、背腹,早已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此书中所载,一曲九折,让人有如亲临其境之感,委实是牵人魂魄。

    虽然一夜未睡,但朱据却是精神亢奋非常。

    若是说昨夜里的事情,让朱据怀疑是与冯明文师门有关。

    那么这本书所记,让他确定下来,那白衣女子,绝对是冯明文的同门!

    想当年,冯明文让南中蛮夷血流成河,其计之毒,非生死大敌犹不足言其行,原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怪不得此人不惜大耗钱粮,也要让兴汉会在南中兴修栈道,开种植园。

    他这是别有目的啊!

    没错,他绝对也是为了打听凤凰胆的下落。

    凤凰胆啊,得之可得长生,居然会流落到古滇国。

    原来汉武帝屡屡派人去西南,是为了古滇王手里的凤凰胆……

    这一切,真相终于揭开了。

    觉得自己已经知晓迷雾一角的朱据,此时思绪乱如麻。

    他正欲小心地把书藏起来,忽又发现桉几上的另一本小册子。

    有了前一本书之鉴,朱据知道,这本小册子,其价恐怕亦是不下前一本。

    他连忙又翻开,但见第一页写着:八荒六合唯我长生决(丹药篇)。

    一股气血勐地冲上朱据的脑门,让他差点血压升高意识模湖。

    这是……修仙之术?

    天下竟真的有修仙之术!

    冯明文的师门,竟是恐怖如斯!

第1153章 做戏要做全套

    南中诸蛮与汉人何时开始有所交流,已不可考。

    但把南中正式纳入中原朝廷的控制,正是始于秦始皇。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大将常頞奉秦始皇之命出使夜郎,将夜郎国之地域改置为夜郎、汉阳二县,归蜀郡管辖。

    为了加强对南中的控制,常頞还对前人李冰开凿的栈道进行了改造,筑成了历史上着名的“五尺道”,并在“五尺道”上设置邮亭。

    秦灭至汉兴的那些年,中原大乱,南中趁机摆脱了中原的控制。

    直至汉武帝时,派出“西南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唐蒙,再次交通夜郎,中原这才又与南中恢复了官方联系。

    从秦至今,南中一直被视为蛮夷之地。

    就是这个蛮夷之地,但不管是秦皇还是汉武,皆是念念不忘,力图把它纳入疆域。

    换成以前,朱据或许最多不过是觉得此二者好些过于好大喜功。

    但经历了昨夜之事,再想起冯某人对南中所做之事。

    读过不少书,深知秦皇汉武平生所为的朱据,此时思绪翻腾不已。

    秦皇汉武的名声实在太大,大到朱据不得不动摇自己信念的地步。

    秦皇汉武,乃至冯某人,对南中的染指,莫不是真的为了那颗所谓的凤凰胆?

    冯某人原来的师门,是不是真的在海上?

    为什么说是原来?

    当然是因为他是弃徒。

    连弃徒都这么厉害,那个隐世仙门,想来就更是深不可测。

    也不要怪朱据信念不坚定,实是这个时代,鬼神之说太过盛行。

    别的不说,当年孙大帝和张昭还曾煞有其事地谈论过神仙之事。

    虞翻看不过眼,直言说世无神仙,当场就惹怒了孙大帝,最后被贬到交州喂蚊虫去了。

    可怜的虞翻,最后竟是死在了交州,没能活着回来。

    不说虞翻,就说张昭,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江东之望,位居吴国文臣之首,吴主以下,举邦惮之,着有《春秋左氏传解》及《论语注》,谥号“文”,可见地位之重。

    就连他都相信世有神仙,遑论他人?

    油灯已是油尽灯枯,天色已是大亮,日头正在升起,朱据呆坐了一个晚上。

    帐外又响起了亲卫的禀报声:

    “将军,营寨外来了一队人马。”

    朱据回过神来,眉头一欣赏,脸上却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以冯鬼王的深谋远虑,若非此事乃是此人的要害,他又怎么可能天才刚亮就派人过来试探?

    “来人多少人?什么人带头?”

    “将军,有一百多骑,由赵将军亲自带头。”

    朱据一听,目光一闪,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走,出去看看。”

    冯明文手底下最信任的赵三千亲自领军前来,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朱据心里剩余的些许疑虑,又化去了一些。

    朱据走到营寨门口,看到赵广时,对方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连忙拱手笑道:

    “赵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向赵广的身后。

    虎骑军的主将,这一次率领的一百多骑,皆是轻装,也不知是铁甲军将士还是其他营部的精骑。

    不过也是,毕竟带着铁甲跑不快嘛。

    赵广看到朱据出现,收敛起脸上的焦虑和不耐烦,勉强露出些许笑容,故作叹息道:

    “别提了,就是这些家伙,”他回过头,指了指身后,“这些家伙最近懈怠了不少,在前日的考校中不及格。”

    “这个事情被兄长知道了以后,连累我被狠狠斥责了一顿。”

    “这不,得知朱将军领着见习营外出拉练,我就想着,干脆也把他们拉过来跟着训练算了。”

    话说得合情合理。

    若不是朱据一直跟进见习营的训练,说不得就信了。

    作为吴国的将军,他就从来没有见过训练强度比虎骑军还要高的营队。

    虎骑军的训练,完全是按照阵上的规矩。

    也就是汉国财大气粗,这才能承担得起虎骑军日常训练那些钱粮战马的损耗。

    更别说赵广说是喊冯明文兄长,但实际上,朱据也是有所耳闻:

    冯明文初出山时,赵广可是跟着他学了不少学问,说是亦师亦兄也不过为。

    所以,赵广肯定是知晓一些冯明文的秘密。

    再加上两人的关系,赵广被冯明文派过来,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朱据心如电转,脸上却是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赵将军能亲自指点见习营,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虎骑军中的一个普通小兵,放出去至少也是一个队率的能力。

    考校再怎么差,那也比见习营强多了。

    更何况……

    朱据又瞄了一眼赵广的身后。

    这么久了,别说是人人呆立如木头,漠然又萧杀,就是马都没有乱动一下。

    他可看不出这队人马差在哪里。

    “客气了客气了,就是互相促进。”

    赵广一边说着客气,一边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迈步进入营中。

    “朱将军此行可还顺利?”

    赵广进入了营寨,左看右看,随口问道。

    朱据对对方的真实来意,早已是心知肚明,也知道昨晚自己的那些小动作瞒不过对方:

    “还算顺利,就是昨夜里营寨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故而今日没有及时拔营。”

    “哦?”赵广收回左看右看的目光,似是想不到对方这般坦诚,“却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争斗。”朱据略有皱眉,脸上有疑惑之色,但目光却是带着探究,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昨夜里,有近二十来骑,在营外争斗。”

    赵广目光一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与朱据对视,“是吗?咳,我是说,那朱将军昨夜,可曾发现了什么东西?”

    哦,不是听到什么隐情,而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朱据暗自一笑,赵义文终是太过年轻。

    赵广似乎也发现了自己问得太过直白,连忙补救道:

    “我是说,既然在营外发生了争头,朱将军昨夜就没派人出去看看?”

    朱据早料到有此一问,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

    “见习营终究是从大吴过来,不宜沾惹事情,再说了,夜里若非必要,营寨宜守不宜动,这一点,我还是知晓的。”

    朱据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赵广到营寨的一个角落,指着某个方向:

    “昨夜争斗的地方,就在那里,看不清有多少人,语焉不详,既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语焉不详?

    赵广怀疑地看了一眼朱据。

    朱据面不改色。

    赵广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朱据所指的方向,心里有些惊疑不定。

    “朱将军昨夜就真的只看着,什么也没有做吗?”

    “倒也不是,”朱据又指了一个地方,“昨夜有两匹马,冲到壕沟里了,所以我把它们都拖入寨里。”

    赵广一听,连忙问道:“那两匹马呢?”

    “都在呢,不过它们的前腿都已经折了,留之无用,我还在发愁怎么送回长安呢,赵将军来了正好,也免得我派人回去报官。”

    这里虽然不算是长安区域,但好歹也是长安附近。

    有组织的二十来骑不明人物,那可不是一般治安事件。

    朱据现在的表现,很明显就是不想多惹麻烦。

    反正虎骑军乃是禁军,护长安之周全,赵广又是虎骑军主将。

    让他去处理,比朱据自己出面要好得多。

    赵广一听,连忙说道:“也好。”

    然后又转头看看,“那两匹马呢?”

    “赵将军请随我来。”

    昨夜那两匹马,一匹折了一条前腿,一匹是两条前腿都折了,都躺在地上,时而发出轻微的哀鸣,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它们的马具,都被卸了下来,放在一起。

    赵广扫了一眼两匹马,然后把目光落到那些马具身上。

    他走过去,蹲下来,翻了翻马具,然后“咦”了一声,转过头来问向朱据:

    “朱将军,你确实全部东西都在这里了?”

    朱据点头:“那是自然。”

    他指了指马匹,“这匹马,并没有马蹬马掌,却又颇为神骏,看起来与另外一匹,不是同一批的。”

    “原来如此啊。”赵广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觉得马具不对呢。”

    朱据忍不住地斜视了他一眼。

    这个赵三千,莫不是呆在军中久了,连常识都不懂了?

    你道人人都能像虎骑军一样,马具齐全呢?

    赵广没有注意朱据的目光,只是又绕着马匹转了一圈,再回头翻了翻马具,确定看不出来什么东西来,只能悻悻作罢。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桉,赵广跟了见习营两天,又寻了一个借口,带着人匆匆离开。

    朱据却是不急不燥,他按照原定计划,原定路线,到达目的地后,演练了一番。

    然后这才重新带着队伍回到长安城外的营地。

    直到三日过后,冯都护这才送来了请帖,只言是府上设宴,欲请朱将军前往一叙。

    朱据拿到请帖后,脸上却是露出苦笑,然后又是叹息一声:

    冯都护的耐心,确实是要比那赵广好上一些,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右骠骑将军府的宴会,设在华灯初上时。

    就算是宴会的时间过了宵禁的时间,但以冯都护的权势,派人送个人回府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冯都护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朱将军的到来。

    朱据连忙上前行礼:

    “据何德何能,竟能劳驾都护前来迎接,真是让据不胜惶恐,不胜惶恐啊!”

    冯都护满脸堆笑,扶起朱据:

    “朱将军何须多礼?”

    心怀鬼胎的两人,对视一眼。

    朱据却是很快别开目光。

    虽然明知道冯都护此次宴请自己,别有目的,可是朱据还是有些心虚。

    毕竟不管冯都护与他的师门是怎么一回事,但在对待大吴这件事——至少是联手对付魏国这件事上——是尽心尽力,毫无私心。

    越是在汉国呆得久了,朱据就越是知道,想要从无到有建立起一支铁甲骑军,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不提钱粮马匹,光是将士的训练,只怕就足以让大吴抓瞎。

    而大吴若是真能在未来两三年内,建立起一支铁甲骑军,冯都护的帮助,功不可没。

    只是就算朱据曾被冯都护屡屡感动,但他也知道,自己藏起来的那两本册子所记载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最重要的是,那两本册子在被他看过之后,再归还给冯都护,那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朱据才越发地对真诚待人的冯都护心怀愧疚。

    如今的他,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发誓:

    除了陛下,他绝不把冯都护的秘密说与任何一人听。

    这大概就是他所能为冯都护所做的一点微末之事了。

    思虑之间,冯都护已经领着他来到一个小客厅,请他坐到客人的位置上。

    “后院近些日子可能要新添丁口,不好过于吵闹,所以只好安排在这里,简陋一些,还望朱将军不要见怪。”

    冯都护让人倒了酒,同时对着他半是解释半是玩笑般地说道。

    朱据听到这个话,连忙举杯:“哦?那就要恭喜中都护了!”

    冯都护后院,有两妻两妾。

    两妻已封爵,两妾也是领朝廷的俸禄,所以为世人所知。

    虽然世传冯都护不好女色,所以府上并不像别家那样,有蓄养伎妾的习惯。

    但前些年不也有冯鬼王夜御三千的传闻?

    冯都护言笑晏晏,同样举杯:

    “此次只请了朱将军过来,是为了贵国铁甲骑军的第一批兵器盔甲租赁之事,没想到却是先受了将军的贺喜。”

    见习营已经见习了一年有余,以三年为期限,他们差不多就能回去组建属于吴国自己的骑军。

    毕竟虎骑军的成军,所费时间也不过是三年多,大概?

    所以见习营在汉国学个三年,也差不多了。

    “都是喜事嘛,吴汉互为一体,并力讨贼,大吴的喜事,于大汉而言,又何尝不是喜事?”

    朱据一饮而尽以示意:

    “据自到大汉以来,得蒙中都护错爱,一直未有机会回报中都护,这一杯,是敬中都护。”

    看着朱据才刚坐下,就连饮两杯,冯都护有些错愕。

    朱据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仔细想想,从府门口开始,对方的目光似乎就有些飘忽。

    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就如同某人第一次做了对不起另一半的事情,回到家后又心虚又愧疚,却不敢说出来的那种感觉。

    好歹也是大老级别的人物,又跟右夫人厮混了这么多年。

    冯都护既然看出了苗头,再稍微代入一下,不说把朱据此时的心理感受揣摩个八九不离十,也能说是个七七八八。

    朱据这个人吧,乐交士人,轻财好施,对朋友那肯定是没得说。

    所以此时有这等心理,倒也符合他的为人。

    冯都护不知怎么的,心里也是有了一点点愧疚,他再次举杯:

    “朱将军……”

    话才刚说出口,朱据第三次给自己倒满酒:

    “中都护,这一杯,是我替吾主敬你,若非有你,吾主还不知多少年才能遂了心愿。”

    吴主孙权屡次派使者前往辽东,欲求良马,这也算是一桩多年的心愿了。

    当然,朱据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面,那就不知道了。

    冯都护闻言,默默饮下了这杯酒。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说了。

    祝孙大帝得偿所愿。

第1154章

    按写好的剧本,朱据过来赴宴以后,冯都护会顺着租赁给吴国第一批兵器盔甲的话题,谈起铁甲骑军见习营。

    然后自然而然就会谈起见习营前些日子外出拉练的事情。

    谈起这个事,自然就免不了要说一路上所见所闻。

    到时候旁敲侧击一番,就可以进一步加深朱据对长生之事的心理暗示。

    没曾想这朱据一上来,直接就是自罚三杯。

    那闪烁的目光,略带愧疚的神色,还有倒酒的姿势,大有你若是再多问,我就当场喝醉趴下的意思。

    这个架势,整得就连深谋远虑的冯鬼王,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演了。

    生怕话题一个不慎,朱据就是不醒人事。

    一念至此,冯都护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

    “朱将军方才也说了,汉吴两国仍是盟国,并力讨贼。吴主欲建骑军,以抗魏国精骑,屡派使者前往辽东。”

    “以前大汉没有能力帮忙,只能徒呼奈何。现在大汉已经重建马场,若是再袖手旁观,岂不是枉为盟国?”

    冯都护不说这个话还好,一说这个话,朱据就越是觉得羞愧。

    若非他的外舅(即岳父)是吴国大帝,说不得他就要和盘托出,把两本册子还给冯都护。

    很明显,那天夜里,冯都护的同门出现在长安周围,就是为了这两本册子——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两本册子。

    而且从《滇国虫谷》所言中可知晓,冯都护的师门,当是在交州的东边或者南边的海上。

    大吴,正是以舟师见长。

    前些年的时候,陛下也不是没有派人出海,也曾寻得一些海外岛屿。

    若是在这个的基础上,再按册子上的线索,说不得就能找到冯都护的师门。

    到时候以大吴皇帝的名义,归还这两本册子,想来当能取得隐世仙门的好感。

    就算是寻不到冯都护的海外师门,但这不是还有同门在世间吗?

    反正只要有这两本册子在手,说不得就有机会与传说中的隐世仙门拉上关系。

    仙门嘛,自有仙人的气度,怎么好意思白拿好处?

    不说派出门中子弟,辅左大吴以成大业。

    就是能得到一些济世的学问,那也足矣!

    君不见,就连弃徒都能在世间呼风唤雨……

    正怀着“为了陛下的大业”的念头,所以朱据面对冯都护的殷殷之语,只能是选择装聋作哑。

    “这番言语,可知冯都护心胸之阔矣!”朱据举杯而敬,“据自认远不如也,这一杯,是某私下里敬冯都护!”

    汝彼母之!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从坐下到现在,我才开口说了几句?

    你喝了几杯了?

    冯都护差点按捺不住要掀桉几了。

    该配合我演出的你演视而不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都护勉强露出笑容:

    “朱将军过奖了,我也只不过是为了讨贼大业而尽力罢了。”

    “来人,奏乐,起舞!”

    谈不下去了。

    那就观舞听歌好了。

    本来还想着多撒些料,打好窝,方便钓大鱼。

    没想到大鱼竟是迫不及待地连饵带钩都吞了下去。

    从刘琰府上借来的歌伎不能浪费了,好歹先走个过场。

    冯都护举杯而饮,斜眼瞄了一眼朱据→_→

    算了,给你一个面子,今晚就算是一场纯粹的宴会。

    时间很快到了延熙二年十月,吴国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重臣潘浚病亡。

    潘浚乃是吴国太常,深得孙权信重。

    曹叡在世时,欲谋季汉的汉中之地,先是派了死间隐蕃前往吴国,又暗中派人扇动五溪蛮作乱。

    意在分拖延吴国,令其不得支援蜀国——可惜的是,冯某人一个回首掏,让曹叡和曹真,最终梦碎萧关。

    不过曹叡的布局,确实也给吴国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不但吴国朝堂人人自危,生怕受到隐蕃的牵连。

    而且孙权还得想办法让人领军去荆南平乱。

    最后决定授潘浚符节,让其督军,与吕岱一起,平五溪之乱。

    幸好潘浚赏罚得当,在数年间,斩杀俘获几万人,自此五溪蛮夷逐渐衰落。

    荆州南方的武陵等郡安定之后,潘浚又回到武昌,与陆逊一起,共领荆州事务。

    可以说,潘浚在荆州南方数郡,可谓是声望隆盛。

    他的死,在荆州南边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交州有夷人作乱——这也是第二件大事。

    按理来说,交州有人作乱,派吕岱前去平乱最为合适。

    毕竟当年的交州士家之乱,就是他平定的。

    而且他又在交州镇守了数年时间,对那里是最是熟悉。

    但吕岱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年近八十。

    再加上潘浚死得太不是时候,原本领军驻守蒲圻(即湖北咸宁)的吕岱被调去了武昌,接替潘浚的位置。

    所以孙权只能另选他人,让将军蒋秘领军平乱。

    不过对于吴国来说,南边夷人作乱,一直都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幸好这些年来,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毕竟先有潘浚平了荆州五蛮,又有诸葛恪平了丹阳越人。

    像这一次交州夷乱,地方无法自行平定,需要调动兵马前去平乱,已经算是声势不小了。

    就算如此,那也不用太过担心。

    因为蛮夷大多时候都是兵器简陋,又没有什么组织,只待正规大军一到,就有如积雪遇骄阳。

    这个想法没什么错,现实基本上也是如此。

    但凡事就怕个万一。

    这一次,就出了意外。

    原因不在于交州的作乱夷人,而在于吴军的内部。

    主帅蒋秘,部下督有两兄弟,分别叫廖式、廖潜。

    这两兄弟,跟着蒋秘到了交州,平乱平到一半,得知了潘浚病亡之后,廖潜便对廖式说道:

    “吾观吴国能平交州者,唯吕岱一人耳。今潘浚病亡,吕岱代其位,然其年将至耄耋,自古以来,八十而不死者又有几人?”

    “况且吕岱即便不死,但年老如此,又如何能领兵?若吕岱不至,吴国又有何人能服交州?此乃大好良机是也。”

    当年士燮之子士徽作乱交州,吕岱曾对士家作乱之人承诺说,只要能主动归降便保其家产财富。

    谁料到当他们信了吕岱的承诺而出降后,皆被吕岱悔诺而诛。

    而那些没有参与作乱的士家主要人物,也全部被贬为庶人,几年后又被寻了借口,说是犯了国法而被杀。

    士家在交州经营了数十载的势力,被吕岱连根拔起。

    吕岱的这些举动,也同样极大地震慑了交州的一众地头蛇。

    廖潜在这种时候说起这个话,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廖式顿时怦然心动,只是他仍是有些犹豫:

    “吾等并非军中主帅,恐将士不愿意听命。”

    廖潜轻蔑一笑:

    “蒋秘,不过庸人耳,有何惧哉?再说了,此时交州各郡,民乱四起,屡平不止,蛮夷尚能割据郡县,况乎吾等?”

    “交州远离腹心,道阻地险,若是此事当真能成,就算做不得赵佗,那做一做士燮,想来亦无不可。”

    能在吴国军中拥有领军实权人物,大多数都与地方豪强有些关系。

    廖式兄弟也一样。

    他们与荆州廖氏有些关系。

    或者说,他们就是荆州廖氏的一支。

    荆州廖氏,虽说比不过黄氏、蔡氏、习氏等那么厉害,但好歹也算是地方豪族。

    当年吴国背刺盟友,偷袭荆州,得到了巨大的眼前利益。

    但失去的,却是长远的信誉。

    在这个信重诺言的时代,不少人对孙权的所作所为深为不齿。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孙权所为,不说是影响到整个吴国,但作为事件中心的荆州,却是树立了一个极为恶劣的榜样:

    在吴国就不要讲什么礼仪仁义道德,只要利益到位,没有什么不可以做。

    如果利益再大一些,背刺大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比如说红糖?

    在廖氏兄弟看来,在交州做第二个士燮的利益,已经足够背刺吴国了。

    于是,廖式趁机杀了临贺(即后世贺州市)太守严纲,自称平南将军。

    然后又与其弟廖潜等人,共攻零陵、桂阳,动乱波及交州的苍梧、郁林诸郡。

    不过一月,竟是聚了数万之众,声势大震。

    坐守武昌的吕岱,比建业更早得到荆州南部和交州动乱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径自去见陆逊:

    “事急矣!若是上报朝廷,再等陛下下诏平乱,恐怕荆南与交州已成大乱之势。”

    “依吾之见,不若一边上表,一边让我领兵先行南下,陛下英明,想来不会怪罪于我。”

    陆逊镇守武昌多年,虽然这些年来与孙权有了隔阂,但他在名义上,仍然是掌管着吴国半壁江山的上大将军。

    陆逊闻得吕岱之言,肃容道:

    “吕老将军此言过矣!陛下迁都建业时,曾有言,武昌以西,诸事皆由逊专任之。”

    “如今荆南有贼人作乱,正是在吾之所辖,国事为重,老将军只管领军前去就是,剩下的,皆由吾担之。”

    二人商量已毕,吕岱便领军日夜兼程,一路不断收拢官军。

    而陆逊则是亲自执笔,给孙权上书,说明了事由,同时还奏请吕岱为交州牧,以正名义。

    陆逊的奏章送到建业,孙权并没有在朝堂上怪罪陆逊与吕岱,反而是大加赞扬两人的果断。

    同时还下诏,派遣诸将唐咨等人不断地前往增援吕岱。

    只是下了朝之后,回到后宫的孙权,脸色却是立刻变得无比阴沉。

    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陆逊从武昌送过来的奏章。

    手背上的青筋,已是暴突而起。

    看到陛下这副模样,宫人皆是垂手低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以前步皇后还在的时候,常常能劝导陛下,就算是陛下生气,步皇后也能很快把陛下安抚下来。

    自从步皇后去世以来,陛下的脾气竟是越来越暴躁,宫里的宫人,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偏偏在这个时候,校事府的校事吕壹前来禀报:

    “陛下,都乡侯周胤,前受陛下训诲,如今仍不知悔改,肆意酗酒,荒淫无度,当治何罪,请陛下定夺。”

    都乡侯周胤,乃是周瑜次子,在功臣后代里爵位最高,早些年曾领千人驻守荆州重镇公安,深受孙权赏识。

    可惜的是,根据校事府的汇报,周胤在公安的所作所为,辜负了孙权的期望。

    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的孙权,顿时就大骂:

    “你说什么?那竖子竟然还不知悔改?竖子年少,初无功劳,横受精兵,爵以侯将,盖念公瑾以及于彼也。”

    “没曾想他竟是恃宠而骄,屡教不改,甚失朕望!传诏,贬其为庶民,徙至庐陵!”

    大概是气极,但见孙权一边说着,顺手就是把奏章砸到地上。

    周胤的长兄周循,官至骑都尉,娶公主孙鲁班,可惜跟其父周瑜一样,是个命薄的,早夭。

    于是孙鲁班又改嫁卫将军全琮。

    大概是看在与周循是同道中人的份上吧,卫将军全琮对周胤一直以来颇为照顾。

    内外诸将得知孙权的决定后,全琮与诸葛瑾、步骘、朱然等人,接连上奏,为周胤求情:

    故将军周瑜子胤,昔蒙粉饰,受封为将,不能养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纵情欲,招速罪辟。

    希望孙权看在周瑜的份上,原谅周胤的过错。

    孙权不听,只言:

    “孤于公瑾,义犹诸君,乐胤成就,岂有已哉!迫胤罪恶,未宜便还,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以公瑾之子,而诸君在中间,苟使能改,亦何患乎!”

    意思是我与公瑾的情义,与诸君无异,自然是希望看到他的儿子有所成就。

    只是此子作恶过大,不宜让他立刻回来,还是要苦一苦他,磨一磨他的性子。

    以他身为公瑾之子的身体,又有诸君庇护,若是有让他改正,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煌煌之词,切切之语,对周公瑾的思念之意,对其后人的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大伙一听陛下说的这个话,确实有理,于是只好给某个姓周的倒霉孩子送个信:

    你且忍一忍,等过一段时间,陛下气消了,我们这些老臣再劝一劝陛下,还有,这段时间你记得最近表现好一些,到时候自然就可以回来了。

    周胤能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只能乖乖地留在庐陵。

    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周胤,全琮心里有些愧疚,于是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姓周的倒霉孩子——周护。

    周瑜的兄长有一个儿子叫周峻,也就是周胤的堂兄,前不久刚死,留下一个儿子周护。

    全琮又上表,建议让周护率领周峻遗留下来的部曲。

    这本来就是吴国的惯例。

    偏偏孙权不知为何,居然没有答应:

    “昔走曹操,拓有荆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闻峻亡,仍欲用护。闻护性行危险,用之适为作祸,故更止之。孤念公瑾,岂有已哉!”

    昔日打败曹操,拓有荆州,皆是公瑾的功劳,我一直没有忘记。

    我虽然也想让周护领兵,可是我听说他品性凶暴,如果用他的话,反而会制造祸端,所以才没有让他接替周峻。

    最后,孙大帝面有悲容:我对公瑾的思念,从来没有停止过啊!

    周胤:???

    周护:???

    全琮:???

    校事府内,众校事对吕壹赞道:

    “吕中书之计,实是妙哉!如此一来,周家这些年,在荆南的田产,怕是要保不住了,校事府的甘蔗地,又能多出不少。”

    吕壹微微一笑,眼中却有阴冷之光:

    “此不过小利耳,吾所图者,乃太子妃。”

    吴国太子妃,姓周,正是周瑜之女。

    当年东宫暗使人在陛下面前进馋言,差点让校事府覆灭之事,吕壹可是一直牢牢记着呢。

    吴国的消息传到长安,朱据忙不迭地向冯都护请辞:

    “大吴接连发生大事,据心忧主上,兼据离思念故土,欲回江东一趟。”

    冯都护自然不愿意放行:

    “那见习营之事如何是好?”

    “见习营来大汉已经近两年,自不用据一直跟着,且此时已经入冬,冬日里军中事情不多,无须担忧。”

    冯都护深深地看了一眼朱据,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朱将军这般说了,那明日吾便把此事向陛下言明。”

第1155章 潘氏

    虽然周瑜英年早逝,死得太早。

    但说实在话,孙权能称帝,甚至吴国能有今日的版图,大多都是周瑜在时打下的基础。

    这一点,就连孙权都不敢否认:孤非周公瑾,不帝矣。

    在周瑜死后,孙权让太子孙登娶了周瑜之女,同时又让周瑜长子娶了自己的长女孙鲁班,还让周瑜的次子周胤娶了宗室之女。

    就连周瑜的侄子,也能因此而受封,当上偏将军。

    周氏一族,可谓荣极一时。

    可惜的是,帝王多是薄情寡恩。

    时间更是一把无情的杀猪刀。

    三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世间人澹忘了放多事。

    对于很多帝王来说,用三十年的时间来感谢某位臣子的功劳,已经足够长了。

    周胤因罪被贬为庶人,徒往庐陵。

    周护被孙权称为“性行危险,用之适为作祸”,算是彻底断绝了未来的仕途。

    一向良淑的太子妃,得知自家兄弟的遭遇,果然惊得手足无措,跑去寻太子哭述说情:

    “大人早逝,大兄又早夭,妾与二兄年纪尚幼,不得不互为相依。”

    “今二兄犯了国法,妾不敢为他开脱,只是上古尚有‘八议之辟’,只盼殿下能看在大人昔日的功勋上,劝一劝陛下,让二兄换个地方反思己罪。”

    庐陵那是什么地方?

    可不是后世的“人杰地灵”所在,更谈不上什么物华天宝。

    三国时期的庐陵,出门不是山就是水,蛟龙(即鳄鱼)满江满湖游,虎兕满山满地走,蚊虫满天满空飞……

    就算是闭门不出,做一个修仙人,说不得哪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染上了瘴疫暴毙而亡。

    莫说是以庶人的身份被贬去那里,就算是做官,那也不值得。

    也就是比贬去交州强上那么一点点。

    孙登与周妃一向恩爱,面对妻子的哭述,他也是颇有些无奈:

    “细君所言,卫将军等诸位老臣,早已对陛下言明,只是陛下如今正气在上头,轻易不能听进人言。”

    说到这里,他安慰着周妃说道:

    “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比较多,陛下心烦,等这一阵子过去了……咳咳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捂着嘴咳嗽起来。

    “殿下,你怎么样了?”

    周妃一看孙登如此,吓得连忙收了泪,扶着太子坐下,“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她一边担心地问着,一边帮忙捋背。

    孙登咳了好一会,这才放开捂着嘴巴的手,来回呼吸了好几次,尽力放缓语气:

    “无妨,只是因为进入冬日,所以旧疾复发了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去年冬日的时候,太子的养母徐氏病重,孙登日夜兼程赶去吴郡探望。

    徐氏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孙登悲痛万分,甚至数日滴米未进,最后亲自扶棺送葬。

    偏偏在这个时候,孙权最宠爱的妃子,吴国无冕之后步氏,也在建业病亡。

    孙登又被孙权催促着日夜兼程赶回建业。

    这一来一回,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孙登一下子就病倒了。

    虽然后来身子慢慢调养了回来,但终是被风寒趁虚而入,潜于体内,最后落下了病根。

    每逢气候变化,或者每起风寒,孙登稍不注意,就会咳嗽不止,气血热燥。

    看着周妃担心的目光,孙登笑着安慰道:

    “我真没事,方才你所说的事情,虽然朝中只怕无人能劝得动陛下,但还有一个人,或者能帮上忙。”

    周妃眼睛一亮:“殿下请说。”

    孙登压低了声音:“后宫。”

    周妃一怔:“后宫?”

    “对。”孙登点头道,“昔日步皇后在时,常能规劝陛下。如今外事纷乱,后宫无主,陛下内外皆不顺,易生心火,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出来,安抚陛下,说不定能有奇效。”

    周妃与孙登夫妻多年,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孙登所言之意:

    “殿下的意思是,袁夫人?”

    “正是。”孙登点头,“你以问候长辈的名义入宫,去见一见袁夫人,就说我欲见她一面,有事相商。”

    徐步两位夫人去世后,皇帝孙权与太子孙登,以及满朝文武达成了一致意见,欲立以节操品行着称的袁夫人为后。

    为此,孙登甚至愿意称袁氏为母——当然,若是以后袁氏当真成为皇后,自然就是太子的嫡母。

    可惜的是,袁夫人认为自己乃是克子克女之命,断然拒绝了。

    不过虽然袁夫人不愿意当皇后,但也算是与孙登结了一段善缘。

    当她从周妃嘴里得知太子想见她的时候,倒是没有拒绝。

    只是让孙登没有想到的是,两人见面之后,袁夫人不但照例拒绝了孙登想要称呼她为母的请求。

    甚至对孙登的另一个请求也是一口回绝:

    “吾非后宫之主,岂能行僭越之事?若是吾答应了殿下,那与谋求后位有何区别?”

    不过袁夫人终是有德行的,她想了想,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皇后之位,既是陛下之事,亦是太子之事,也是朝中诸臣之事。”

    “若是宫中无人可任皇后之位,何不再选些新人入宫,如此一来,说不得能发现贤良淑德之女,可为母仪天下。”

    孙登有些莫名其妙。

    说正事呢,怎么突然提起这种事情?

    再说了,让父亲给自己多找些小妈这种事情,是一个儿子应该做的吗?

    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怎么接话。

    袁夫人说完以后,却也不过多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以后,然后起身离去。

    母仪天下,是女子的最高荣誉。

    若是说不心动,那就是假话。

    但袁夫人知道,大吴皇帝心中的皇后,只有一个,那就是步练师——至少是以现在而言。

    现在宫里的嫔妃,有一个算一个,在皇帝心里,没有一人能比得过步皇后。

    皇帝思念步皇后的感情还没有过去呢,谁敢在这个时候露出想要登上皇后之位的心思,十有八九会遭到皇帝的厌恶。

    袁氏不懂后世的那些什么“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是开始另一段感情”。

    但她知道如何让皇帝尽快走出这种情绪。

    因为大吴皇帝思念步皇后,并不代表着就是专情。

    要不然当年徐夫人不乐意陛下身边有太多女人,为何又被遣返吴郡去了?

    而步皇后之所以能宠冠后宫,除了她的容貌,更重要的是她性不妒忌,时常主动为陛下推荐美人。

    步皇后去世快两年了,宫里的人都想着争宠,却是无人想着给陛下推荐新人。

    如此下去,陛下自然只会更怀念着步皇后的好,只会越发想念步皇后。

    所以……如果宫里有了新人,大概能让陛下开心一些吧?

    这样的话,只要太子再借机提起一些不太过份的要求,想必陛下自然会答应。

    而且宫里诸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孙登呆坐在那里好一会,好久也没有回过神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袁夫人会给他提了这么一个建议。

    果然,不出几日,宫中就传出消息,说是袁夫人认为宫内已有多年未放宫人出宫,导致宫中不少宫女已经超龄。

    于是她向陛下建议,放一些宫人回家,再给宫里换一些新人。

    素来有德行的袁夫人提出这种建议,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之外。

    这些年来,吴国的府库收入一直不太好,要不然,吴国的钱也不会越铸越大。

    宫里选换新人,那是要花钱的。

    放过了年龄的宫人出宫,也是要给路费的。

    换成以前,莫说此事能不能通过。

    就算是能通过,要扯皮多久还是个问题——钱谁出?钱哪来?

    可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有贤明之称的太子,居然在这个事情上沉默了,并没有出声反对。

    只是建议道:

    “若是在民间选女子,不但耗时,而且耗钱粮,更会惊扰百姓。”

    “不若先从犯官罪吏的妻女中选择,比如说,专为宫中织布的织室,就有不少官宦之女,可从中择优而选之。”

    “若是能满足宫里的要求,就不用再从民间选,这样的话,也能减轻百姓和朝廷的负担。”

    听到太子的提议,孙权连连称赞,直说太子明事理,恤百姓,实在难得。

    皇帝和太子都这么说了,大伙自然也就没了反对的理由。

    过了一些时日,有犯官妻女的官署,选出一批女子,同时把名单送入宫中。

    其中有一女,姓潘名淑,乃小吏之后,容貌艳丽无比,织室女子皆呼之为“神女”而敬而远之。

    负责选宫女的人把此事告知了孙权,同时从众多的画像中挑出潘氏的画,呈送到孙权面前。

    已经年近耳顺之年的孙权,一看到潘氏的画像,竟是勐地站起来,手里的琥珀如意死死地按在潘氏画像上。

    最后只听得“啪”地一声响,琥珀如意竟是被生生折断了。

    孙权浑然不觉,只见他又惊又喜地说道:

    “此果真神女是也!吾观她这般愁容,尚且如此动人,若是能让她欢喜起来,那又是何等绝色?”

    侍立在一旁的吕壹,有些僭越地凑上去,看了一眼画像,陪笑道:

    “小人听闻,这神女因其父坐法而死,她与其姐一齐被送入织室,故而日夜忧思,平常少有进食,其体态既纤且柔。”

    校事府有稽查之权,这些送入宫中的女子名单,他们已经提前一步审查过底细了。

    吕壹深知孙权所好,所以早就有所准备。

    此时看到孙权果然对潘氏一见钟情,自然连忙凑趣:

    “若是她能有幸,陪伴于陛下左右,不啻从沼泥跃至云端,到时只怕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像现在这般愁容?”

    “介时陛下,自然可以日日看到神女绝色之美。”

    孙权原本就在惊喜当中,此时再听得吕壹之言,心里更是高兴,连忙下诏,派出凋轮御车至织室,接潘氏入宫。

    潘氏入宫后洗漱沐浴后,又被梳妆打扮一番,这才送至孙权面前。

    孙权一见真人,不由地有些呆了。

    但见:

    丽姝正是碧玉年华,芳容绝代,云鬟低翠,粉颊绯红,体态身材,无不合度,最可怜的是两道黛眉,浅颦微蹙,似乎有含着嗔怨的模样。

    及见她柳腰轻折,拜倒座下,轻轻的转着娇喉道:“罪女潘淑,拜见陛下。”

    孙权闻其娇语,更觉得旖旎动人。

    “起来起来!”

    孙权走上前,扶起潘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越看越是喜爱。

    越看眼中越是发亮,他只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爱怜不已。

    吕壹见此,领着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他回到校事府,便喊过人来:

    “去,去告知宫中的织室,让他们日后多照顾潘淑的阿姐,不可让她受了委屈。”

    “可是中书,那潘氏,极有可能是与东宫那边有联系的。”

    “吾如何不知?”吕壹脸色阴沉,“只是事到如今,陛下恐怕已是看上了那潘氏,吾等只能是亡羊补牢,说不得犹未晚也。”

    区区一个犯官之后,没入织室,名声居然能传至陛下耳中,要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吕壹自然不信。

    但作为陛下的耳目,校事府也不是吃素的。

    种种迹象表明,潘氏之事,并不是东宫谋划已久,应该是临时起意。

    东宫能把此女送入宫中,校事府未必不能把她拉拢过来。

    专门负责织布的织室,校事府有着很大的话语权——毕竟校事府可是与兴汉会有着专门的交易渠道呢。

    是夜,果然潘淑没有出宫,听说当晚就侍寝陛下。

    新人入宫,极受陛下宠爱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朝中的大臣,这些日子上朝,看到陛下的脸色,似乎比往日高兴得多。

    不少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就不用再大动干戈在民间选女了。

    太子孙登,趁机向皇帝上奏:

    “犯官之后,尚能深受天子恩泽,故将军周瑜,功勋卓越,后人却被徙边地而不得赦免,两相比较,恐世人非议陛下重色而轻德。”

    “儿臣奏请陛下,请求赦免周胤之罪,发还部曲并复其爵位,以安旧勋之心。”

    孙权春风得意之际,再加上太子在选宫女一事上的态度,终于答应了此事。

    可惜的是,孙权的诏书,还没等送到庐陵,周胤因水土不服而病死的消息,却提前一步传至建业。

    这个消息,让孙登眼冒金星,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自己忙活了这么久,竟是篮子打水一场空,白忙一场。

    急火攻心之下,他再一次病倒了。

    倒是吕壹,得知太子在朝堂上的奏言,竟是忍不住地哈哈笑出声来。

    在朝堂大势上,校事府根本就没有丝毫发言权。

    但在揣摩人心上,朝堂诸臣却是远逊吕壹等人。

    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把潘氏的一切,查了个清清楚楚。

    “潘氏受东宫之恩,得以入宫,若是东宫能借此与之交好,吾等只怕难矣!”

    “谁料到太子竟是敢在朝堂上直言潘氏乃犯官之后,其贬低之意,显于众人。”

    “须知那潘氏乃性险之妇人,如今骤得显贵,若是得知此等言语,她与东宫的那点交情,只怕消矣。”

第1156章 丝丝入扣

    延熙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左将军朱据终于赶在大朝会之前,回到了建业。

    朱据回到建业后,就立刻请求入宫面见陛下。

    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温柔乡的孙大帝,得知朱据不远万里回到江东,第一时间就接见了他。

    “臣据,拜见陛下!”

    “子范请起。”

    孙权的心情不错,亲自上前扶起朱据,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笑道:

    “子范去长安已有两年了吧?在那边过得还习惯否?身体可还安好?”

    原本对于自己没有提前请示陛下,就自作主张回来的朱据,看到孙权这个模样,心里头就是一松。

    同时还有些感动:

    “有劳陛下关心,臣一切都好,只是有些过于想念陛下。”

    “臣蒙陛下的信重,被派往汉国学习骑战之法。这两年来,臣牢记陛下教诲,一刻也不敢松懈。”

    “此次着急回来,实是有紧急之事,还望陛下恕罪。”

    孙权哈哈一笑:

    “子范何须如此?吾虽未能亲见汝等在汉国是个什么模样,但吾与汉国天子之间,通信从未间断。”

    “汉国天子可是对你一直备有赞赏呢,说你才兼文武,通达治体。”

    “听说就连那冯明文,亦时常在汉国天子面前提起你,赞你谦虚接士,不愧是江东俊杰。”

    朱据听着前面的话,还想着要谦让几句,没想到陛下竟是提起了冯明文。

    更没想到,冯明文竟是对自己有这等评价。

    想起冯明文无论是对大吴还是对自己,皆是坦荡无私,而自己呢,却是欺瞒对方,私吞秘物。

    朱据原本还有些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同时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感觉到朱据的情绪明显变化,孙权不禁有些奇怪:

    “子范,你这是怎么啦?”

    朱据苦笑:

    “陛下,臣这次回来,其实最大的原因,正是因为冯明文。”

    孙权看到他这个神色,不禁一皱眉头:

    “你先坐下,慢慢道来,那冯明文究竟怎么了?”

    “你前番来信,不是说冯明文没有藏私,让人悉心教导军中骑军之事么?”

    “莫不成,这些日子,冯明文做了什么阴诡之事,借此阻止大吴组建骑军?”

    不怪孙大帝这般想。

    虽然汉国取得关中之后,刘禅也算是有了知人善用的贤名。

    但同为帝王,孙权又岂会不知,汉国国事,前有诸葛亮,后有冯明文。

    阿斗不过是坐享其成。

    说阿斗是信厚之君,孙权倒还没什么话说——毕竟光是给诸葛亮立庙这种事情,孙权自认是做不到的。

    但要说把汉国眼下的兴盛局面,归于阿斗身上,还不如说是归功于诸葛亮与冯明文。

    如今诸葛亮已亡,冯明文就是汉国权柄最大的重臣。

    再加上冯郎君冯鬼王小文和的名声,大吴能不能顺利组建骑军,还真就是在冯明文一念之间。

    朱据顺着孙权的意思,坐到位置上,然后长叹一口气,低声道:

    “陛下误会了,臣此次回来,与冯明文有关,却是与骑军无关……”

    “嗯?”孙权一愣,“什么意思?”

    朱据抬起头欲言,然后看了看左右,又止住话头。

    孙权的目光微微一凝,再看看朱据的神色,明白过来,对方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可能甚是机密。

    他挥了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出去,然后这才看向朱据。

    朱据挪了挪身子,尽量靠近孙权,这才压低了声音:

    “陛下,接下来臣要说的事情,乃是冯明文师门秘闻,不可为他人所知。”

    “冯明文师门?”孙权一怔,然后眼睛蓦然睁大,“冯明文师门!”

    冯明文自出山以来,治军牧民,无不可观,领兵出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近年来,更是敢称天下才气一石,冯明文独占八斗。

    山门子弟,恐怖如斯。

    这也导致了虽然无数人想要探知,冯明文身后的师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竟能培养出此等艳绝天下的人物。

    但慑于冯明文的名声,让有资格想要探知的某些人,又只能按捺住好奇之心。

    毕竟谁也不知道,强行探知某个深不可测的山门,会不会惹恼对方,从而引来大祸。

    如今骤然得知朱据带回了冯明文师门秘闻,孙权勐然就反应过来。

    但见他站起来身来,大喝道:

    “来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同时有声音传来:“陛下?”

    “所有人,离开此处十五丈,但凡有人敢靠近一步,杖毙!”

    “诺。”

    确定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两人的谈话,孙权这才转身朱据:

    “你继续说。”

    朱据也站了起来,说道:

    “陛下,臣失礼了。”

    他说着,开始伸手解开衣带,脱下衣袍,再脱下里衣,赤着胸膛。

    然后他再把手放到腰间,那里还缠着一条又宽又厚的布带。

    把厚带子解下来,朱据用力一撕,只听得“嘶啦”一声,里头露出了里面的两本册子。

    朱据捧着两本册子送到孙权面前:

    “陛下请览阅。”

    孙权有些疑惑地拿起来,翻开第一本,但见第一页写着:

    《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

    他的眼睛勐地瞪大了,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他勐地抬头看向朱据。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得到的?”

    朱据自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细细道来。

    为了让陛下知道事情的全貌,他连第二本册子《滇国虫谷》的大概内容,也讲了一遍。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孙权听完朱据所言,已经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脸上已经露出狂喜之色。

    他下意识地就把两本册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世间原来当真有修仙之术!”

    想起前些年自己派人出海之事,孙权心里更是笃定了冯明文师门的存在:

    “我就说,我就说呢,冯明文怎么会写出那等文章!”

    想到这里,他已忍不住念出昔日所听到诗文: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

    这篇文章,孙权不知品读了多少遍,就差倒背如流了。

    原来,原来海外真的有仙山!

    不过在这个时候,朱据给孙权泼了一盆冷水:

    “陛下,按书中所记,这长生之药的一些药材,唯有长于南中才有药效。”

    “所以若是陛下日后欲炼丹药,还得想法子从南中采取药材才行。只是这么一来,恐怕就要为冯明文所知。”

    正沉浸在长生臆想中的孙权这才有些回过神来,顿时就是一惊:

    “怎么还有这个规矩?”

    朱据点头:

    “正是。事实上,冯明文每年都会让人从南中运不少药材到他的府上。”

    “听说他的二夫人,本是南中夷人巫医,善于制药。”

    在长安呆了快两年,朱据自然不可能是像表面所说的那样,光顾着学骑战之法。

    就如马谡在江东,也不是领着学生到江东就完事。

    该收集的信息,能收集到的信息,自然是尽量收集。

    说到这里,朱据又压低了声音:

    “听说兴汉会内部有一种秘药,人得食之,可让人在梦中遇仙子而得极乐。”

    “不过这种药极稀少,便如赵广,一年里也不过是能分得一剂,其药材正是取自南中,”

    兴汉会的崛起,堪称是一个奇迹。

    正如后世每个学校里口口相传的鬼故事,亦或者是城市化所带来的都市怪谈。

    伴随着兴汉会的迅速崛起,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秘药传说,只不过是许多离谱传说中比较靠谱的一个。

    毕竟这年头,食五石散的人可不少。

    在不少人眼里,这所谓的秘药,差不多也是类似于五石散的东西。

    但此时的孙权,心思却是格外地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其中隐藏的信息:

    “你是说,所谓的秘药,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其实冯明文每年从南中运那么多药材到府上,是为了炼长生丹药?”

    朱据摇头,却是不太同意孙权的猜想:

    “陛下,这长生诀里记载丹药,分‘天地玄黄’四级。”

    “若是臣猜得没错,兴汉会的秘药,更大的可能,是最下的黄级。”

    孙权自拿到册子以后,一直就处于狂喜当中,哪有心思细看其中的内容?

    此时一听到朱据所言,连忙按其所言翻阅,果见如此。

    确认无误之后,孙权不由地连连说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冯明文作《千字文》,怪不得,怪不得!”

    这一切,其实都是有脉络可寻的。

    只不过是被冯明文以违背常理,显于世人的方式,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十几年前的《千字文》,十年前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再到现在的《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

    这些东西,看似没有多大的关系,但里头隐藏的信息,却是那么地丝丝入扣。

    此时此刻,孙权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毕竟就算冯鬼王再怎么深谋远虑,也不可能会花近二十年的时间,去编织出这么一个谎话。

    要不然,他图个什么?

    “昔南中传言,冯鬼王好色如命,夜御三千女,吾本以为乃是以讹传讹,传闻荒诞。”

    “今日得闻冯明文师门之秘,再想起《庄子》有言:御女三千,白日飞升。”

    说到这里,孙权拍了拍手里的册子,感叹道:“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朱据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此时听到孙权所言,勐然间,就是记起一事来:

    “陛下倒是提醒了臣,听说兴汉会的刘良,曾得冯明文赠以秘药,以身饲胡女,御遍凉州胡女,借以和合胡人。”

    “此人在汉国境内,被称为刘汉子,以示其勇……”

    孙权一听,也不知是第几次瞪大了眼,同时喉咙上下滚动:

    “御……御遍凉州胡女?”

    这是何等勇壮之士?

    “没错,此人乃是汉国车骑将军刘琰之子,如今为九原都督府长史,随军镇守九原。”

    九原?

    那里从后汉时起,可都一直是胡人杂居之地。

    孙权再次咽了一口口水。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得到江东绝色潘氏,恨不得与之夜夜春宵。

    可惜的是,自己终究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除了最开始的几天,后面能三四天一次,就已经是极限。

    若是能有这等秘药,又何须担心有“见色器疑”的悲伤事?

    想到这里,孙权就恨不得立刻从冯明文手里抢到秘药,以振雄风。

    只是秦皇汉武欲长生都不可得,可想而知修仙的困难。

    “若是冯明文都只能是炼出最下等的丹药,那旁人想要炼出天级丹药,又是何等困难?”

    想到这里,孙权就是心急如焚:

    “不成,想办法探知冯明文的秘药之事是真是假。若是为真,最好能拿来让人试一试。”

    说着,孙权看向朱据:

    “此事不宜为他人所知,恐怕还要子范操心。”

    朱据连忙说道:“臣敢不从命。”

    没有人知道朱据在宫里呆了一天一夜,究竟是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不少人还以为是朱据在给陛下谈论这两年来在汉国的所见所闻。

    没想到每年一次的大朝会之后,即进入大汉延熙三年,同时也是吴国赤乌三年。

    孙权就下诏,左将军朱据,组建大吴骑军有功,故迁骠骑将军。

    骠骑将军司骑军,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孙权的第二个诏令,却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时隔十年之后,皇帝欲再一次派出船队出海,攻取珠崖和夷州。

    诏令一出,顿时就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几乎所有朝中重臣皆是大力反对,其中以上大将军陆逊、卫将军全琮尤为激烈。

    “骑军所费,耗府库之用,十倍于步卒。如今骑军未成,陛下又欲猥亏江岸之兵,以冀万一之利,愚臣犹所不安。”

    孙权不听。

    陆逊同时也上书:

    “开春以来,雨水不足,大江水位,比往年要低三至五成,今年恐有大旱。此时朝廷当未雨绸缪为要,否则,年底会有大饥之忧。”

    “陛下若是此时用兵,不但要影响春耕,而且会提前耗尽府库存粮。”

    PS:

    史载:公元240年,春,旱。冬,吴饥。

第1157章 姐妹连襟

    延熙三年刚刚开始,百姓还没有过完年,趁着还没有到立春,大伙都还在休息,卫将军全琮寻了一个时间,径自到了朱据府上。

    朱据亲自把全琮迎到内堂,同时还有一些意外之色:

    “子璜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孙权最宠爱的步氏,生有二女。

    长女叫孙鲁班,嫁给了全琮;次女叫孙鲁育,嫁给了朱据。

    所以全琮与朱据,其实是连襟。

    但孙鲁班为姐,按理来说,过年的时候,就算是要上门拜访,也是朱据去全琮府上拜访。

    此时全琮突然来访,实是出乎了朱据的意料。

    全琮没有回答朱据的话,更没有什么客套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

    “子范,我此番上门,是因为有一事,想要与你商量。”

    大过年的,全琮没有一点喜庆之色,反是脸色严肃,这让朱据心里一跳,隐隐猜到了全琮的来意。

    他举杯饮了一口茶汤:

    “子璜请讲。”

    虽然朱据在前些日子被封为骠骑将军,但全琮可是在十一年前就被封为卫将军。

    无论是资历还是声望,全琮皆远在朱据之上。

    更别说朱据前些年受到隐蕃事件的牵连,曾被免官禁足在家整整四年之久。

    “陛下在年前,曾有再次派军出海,欲征伐珠崖和夷州之意。幸好遇到年末,所以这件事暂时拖了下来。”

    全琮盯着朱据,开口道,“眼看就要到立春了,官署一开始上值,陛下肯定是要重提此事。”

    “子范,吾虽不了解骑军,但也知道骑军所费钱粮,极为浩大。”

    “你是我大吴的骠骑将军,负责组建大吴的骑军,更应该知道这其中的损耗。”

    “大吴现在,府库之用,本就不足,现在既要组建骑军,又要损耗钱粮,出海寻那什么虚无飘渺的仙山……”

    全琮的话还未说完,朱据原本捧着茶杯的手就是一抖!

    他有些惊惧地看向全琮,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子璜慎言!陛下欲派兵前往海外,是拓土开疆,交往海外万国,岂能说是寻仙?”

    看到朱据失了仪态,全琮就是有些不喜:

    “子范,此处没有外人,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藏着掖着?”

    “就算是抛开君臣之义不说,你我还是要得唤陛下一声外舅。”

    “陛下前番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到底是为何,别人不知,难道你我还不知?”

    亶洲那是什么地方?

    长者及老人传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将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蓬来神山及仙药,止此洲不还。

    陛下非要说自己是为了掠海外之民充实江东人丁,这个话,骗骗别人可以,但能骗得自己人?

    十年前那一次派甲士万人出海,不过掠得数千人而还。

    而甲士却因为在海上生病,十死六七,简直就是因小而失大。

    领军出海的将军诸葛直甚至还获罪被诛。

    真要掠人丁充实大吴,南边的交州夷民还在叛乱呢,有多少抓多少。

    就是派大军往北,掠魏国之民,那也比出海强。

    朱据闻言,默然不语。

    毕竟他总不能告诉全琮,海外就算是没有仙山,那也肯定有能培养出冯明文这等子弟的隐世山门。

    甲士万人算什么?

    君不见,汉国得到冯明文后,疆土愈广,精兵愈多,民间愈富,丁口愈多?

    只要能寻到冯明文那个神秘莫测的师门,那就不是冀万一之利,而是一本万利。

    全琮看到朱据不接他这个话,只道是自己话说得太过,所以对方不敢轻易开口。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

    “子范,大吴生死之敌,在北而不在南,更兼魏强而吴弱,专心向北尚嫌不足,何来余力用兵海外?”

    “即便是用兵如诸葛亮与冯明文者,在早些年的时候,亦是闭关殖民,隔绝北方,用兵南中,不敢分兵。”

    “这些年来,汉国越盛,而我大吴,却是屡屡被阻于合肥城下,不得寸进。”

    “陛下派子范前去汉国,不惜拿我大吴的舟师之术换取汉国铁骑之法,想必子范比我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子范,天下局势对于大吴来说,已经是时不我待啊!”

    全琮越说,就越是激动起来:

    “所以我这一次,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子范能与我一起,劝一劝陛下,让陛下熄了派人出海的心思。”

    朱据听到这些话,亦是长叹了一口气。

    子璜啊,正是因为时不我待,所以大吴才更应该出海,寻那一份机遇,而不是阻止陛下派人出海啊!

    在汉国呆得越久,对汉国越是了解,朱据就越是明白,汉国与大吴之间,其实已经在悄然间拉开了差距。

    只是这种话,他自然不敢明说出口。

    再想起众臣对此事的激烈反对,也让他有些不安。

    而且在朱据看来,冯明文的师门,肯定不可能轻易被人寻到。

    若不然,十年前陛下派人出海,又如何会无功而返?

    想到这里,朱据终于开口道:

    “子璜,陛下心志坚定,若是当真认准了一件事,恐怕非你我所能劝动。”

    “十年前派人出海,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反对,陛下听进去了么?如今陛下权威愈盛,恐怕更是难劝。”

    “故而我以为,与其反对,还不如把这件事拖到大吴的局势好转,到时候若是我们再劝不住陛下,也比现在就让陛下派人出海强。”

    全琮这么多年来,又岂会不知孙权的性情?

    往日里陛下尚还能听得进谏言,但在很多时候,却又是喜欢独断专行。

    特别是一旦下定了决心认定一件事情,更是极少有人能劝得住。

    不过他听到朱据这么说了,眉头反是一皱,有些古怪地看向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朱据现在的言行举止,有些不大对劲。

    原因很简单。

    朱据的表现,太不符合他的性子。

    虽说是世家子弟,但朱据性情豪爽,颇有任侠之气,喜欢与他人结交。

    若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看好隐蕃之才,与之深交,受到牵连。

    眼下的他,却是言语闪烁,面有犹豫之色,似乎不想深谈这个事。

    只是事关国家大事,全琮还是把这些疑惑强行按捺下来,沉住气,问道:

    “子范所谓的局势好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子璜,自陛下登基以来,几乎年年都要向北边用兵。但这两年,却是安静了下来,你可知为何?”

    “自然是要筹备骑军。”

    这不是朝中臣子皆知的事情吗?

    “没错,就是为了筹备骑军。”朱据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子璜可知,组建骑军,需要几年?”

    全琮不明其意:

    “就算吾不了解骑军,但也知道,欲建一支可战骑军,非旦夕可得,十年不嫌长,数十年不嫌短。”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个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朱据:

    “子范的意思是……”

    朱据会意点头,笑道:

    “没错,若是换作一般情况下,就算是有马,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建起一支骑军。”

    就拿前汉来说,数代人的努力,不但攒下了无数的钱粮,更是开辟马场,养了数不清的战马,才有了汉武皇帝的赫赫武功。

    “但现在不一样。汉国愿意帮我们组建骑军,马匹、盔甲、武器,一应不缺。”

    “我们只需要出人,”朱据竖起一根手指头,“不得不说,冯明文确实是世间少见的名将。”

    “他改变了古已有之的骑兵,让汉国在短短数年之内,就拥有了能与魏国精骑一战的骑军。”

    “即便是从未骑过马的将士,只要训练上一年时间,也能变得马术娴熟。”

    “现在,他把这些方法都教给了我们,我们大吴,也一样能用数年的时间组建起一支骑军。”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朱据在心里却是更加坚定了支持陛下派人出海的决心。

    若是说诸葛亮是让汉国转危为安的人,那么冯明文,就是那个能把汉国继续推向兴盛的人。

    这种兴盛,大吴也想要。

    全琮不了解骑军,但他知道,组建一支骑军不可能像朱据所说的那般简单。

    他看向面有激动之色的朱据,仍是不敢相信对方的话,甚至觉得对方有些魔怔了。

    “子范,你确定吗?这等事情,开不得玩笑。”

    “子璜,今年汉国会把所有的东西都运送过来。而今年,现在才刚刚开始。”

    朱据深吸了一口气,“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汉国为什么能屡屡打败魏贼。”

    “明年,最迟后年,我们挥师北上,就不用再苦于陆战无骑军与魏贼一争长短。”

    “到时候大吴从南边向北,而汉国,则从西面向东,一齐夹击魏贼,何愁大功不成?”

    “所以,我们不必一定要劝阻陛下,却可以用这个事情来劝说陛下推迟派人出海的时间。”

    “只要明后年的北上大计能成,便是两国平分天下之势,到那个时候,就算陛下想要派人出海,又有何妨?”

    灭了魏贼之后,想要与汉国争夺天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大将军或许能在步战水战上胜过冯明文。

    但大吴的骑军之法乃是学自汉国。

    在汉国呆得越久,朱据就越是明白,汉国骑军,特别是铁甲骑军,真的当得起天下精锐之最这一说。

    放眼整个大吴,有没有人能与冯明文在骑军上一较高下,朱据没有一点信心。

    可是若打不过汉国的骑兵,大吴又如何守住中原,乃至跨取河北?

    所以说,最好还是能得到那个神秘山门的帮助。

    只要大吴能把神秘山门一直在寻找的两本册子送回去。

    再加上他们又把冯明文视为弃徒,想来肯定也会对冯明文有所不满。

    朱据深信,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只要大吴请求他们出手对付冯明文,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只是这些想法,注定只能是极少数人才能知晓的秘密。

    听完朱据的话,全琮心里的违和感却是更强烈了。

    只是看到朱据如此信誓旦旦,全琮就算再怎么不同意朱据的看法,但最后也只能是叹了一口气:

    “若是当真不能劝阻陛下派兵出海,那么确实只能把此事往后拖一拖,再另想办法了。”

    虽然没有达成自己最想要达成的目的,但只要朱据不是在说大话,当真能拖延陛下派兵出海,那也算是一个可能接受的结果。

    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走出朱府的大门以后,全琮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朱府的大门,这才低头上了牛车。

    回到府上后,全琮的妻子孙鲁班,看到全琮的神色不太好,于是问道:

    “阿郎何以如此?莫不成此行出门,行事不顺?”

    孙权称帝后,也不知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

    不但在皇后的人选上与众臣僵持不下,而且连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封公主号。

    这就让吴国臣子有点尴尬,有时候提起公主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公主。

    最后孙鲁班嫁给了全琮,臣子只好称她为全公主,而孙鲁育嫁给了朱据,所以又把孙鲁育叫作朱公主。

    受到皇帝宠爱却没有封号,只好以夫家姓为号,这种现象,也算得上是三国诸多不合常理事情中的一桩奇事。

    虽然全公主与朱公主是同胞姐妹,但两人的性子却是大不相同。

    妹妹朱公主性子较为温和,安守内院,而姐姐全公主,却是有着强烈的权势欲。

    她不但经常参闻朝中之事,而且平日里还积极给全琮出谋划策。

    就像这一回,全公主不但知道全琮此次出门是为了什么,同时在全琮回来后,还主动地问起此事。

    全琮与全公主之间,也算是恩爱,这些年来,两人生有两个儿子。

    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全琮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看。

    他摇了摇头:

    “朱子范不愿劝阻陛下,只说愿意劝陛下把这个事情往后拖一拖。”

    全公主与全琮已经做了十二年的夫妻,她在全琮回府时,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家阿郎的情绪有些不对。

    此时听到全琮的话,印证了她原先的想法。

    但见她陪着全琮坐下,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朱子范这等做法,似乎不太符合他往日的作风?”

    全琮一听,精神也是一振:

    “细君也觉得是这样吗?其实我在他家的府上,与他相谈,就觉得有些古怪。”

    这就是他为什么愿意与全公主商议事情的原因。

    在很多时候,全公主可以提出不少有用的建议。

    再加上她又深得陛下喜爱,被陛下册封为长公主。

    在后宫之主没有确立的情况下,全公主甚至可以影响到宫里。

    可以说,全公主对于全琮来说,是一大助力。

    夫妻俩说话间,目光相对,彷佛是心有灵犀。

    有些话,全琮不方便说,但全公主却是没有压力:

    “阿郎你说,朱子范在去年年末突然赶回来,又与陛下在宫里谈了一天一夜,会不会……”

    全琮点了点头,接口道:

    “朱子范与陛下谈过之后,陛下就突然说想派兵出海,细细想起来,未必……”

    两人话不言尽,但心中已是生了疑云。

    全公主身为女子,心眼更是小一些。

    但见她面有恼色:

    “朱子范这算什么?是在戏耍阿郎吗?他怎么敢!”

    全琮摇头:

    “事情未明之前,倒不能说一定就是朱子范所为。”

    “那妾这几日就回宫看望一下陛下,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口风。”

第1158章 波澜微起

    延熙二年末与延熙三年初,吴国大帝想要派人往东南出海。

    与此同时,魏国幽州刺史王雄,也想派人往北边出塞瞧一瞧。

    原因无他。

    因为去年一整年,赶着牲畜前来交换物资的胡人,远远要少于往年。

    “使君,使君,许昌那边,又送了来急件,说是让我们送一千匹战马过去。”

    幽州刺史府的幕僚,拿着公文,步伐匆匆地走进来,向王雄禀报。

    “竖子!曹爽小儿,简直是非人子!”

    王雄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公文的意思,反是勃然变色,开口就是骂人:

    “现在刚开春,刚开春!他知不知道开春对马匹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种时候,我到哪里给他寻马匹去?就算是抢,也得有个抢的地方吧?”

    去年幽州西部,几乎没有胡人过来卖马。

    听边塞的将士说,并州与幽州交界的地方,马贼越发猖狂了。

    特别是西边最重要的边城广宁城,马贼屯聚于周围,居然敢屡屡袭击往来于广宁城与居庸关之间的商队。

    有时候甚至连官兵队伍都难逃一劫。

    偏偏这些马贼来去如风,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传闻说,这是被赶出并州的乱兵,还有人说,这些马贼,根本就是汉国的骑兵冒充的。

    但不管这些马贼是从哪里来,他们都已经给广宁城造成极大的困扰。

    等王雄反应过来的时候,莫说是已经没有多少胡人来到广宁交换牲畜。

    就是广宁到居庸关一线的商队,都几近绝迹。

    前年幽州从胡人手里交换过来的马匹,本就少了两成左右。

    王雄还以为是关中一战丢失了并州,导致并州动荡,连带着边塞的胡人,也跟着受到了影响。

    没想到去年的情况,直接就是打了他一个闷棍。

    幽州收上来的马匹,整整少了四成多,接近一半。

    这也导致了许昌和洛阳,屡屡派人前来索马,而且是一次比一次急。

    尤其以曹爽更甚。

    这才刚开春,就已经派了三拨人过来。

    怎么不让王雄又气又急?

    当年他排挤田豫,之所以得到曹叡的支持。

    除了出身不同,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魏国确实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西边,防备汉国。

    至于第三个原因,就是大魏需要马匹。

    若是按田豫的做法,只顾打压胡人,胡人怎么可能愿意把马匹卖给魏国?

    所以王雄力主以抚为主,甚至可以再给胡人一些甜头,胡人见利,自然源源不断地把马匹运入边塞。

    事实证明,王雄的做法,确实起到了作用:

    既能让胡人不犯边塞,幽州又能通过易市,从胡人手里换到战马。

    特别是这些年来,大魏先是失去陇右,再失去凉州,又屡屡败于汉国。

    大魏军中常年急需马匹补充,自然让幽并二州不断加大马匹的供应量。

    只是谁能料到,关中一战,大魏居然同时失去雍并二州。

    幽州成了唯一的战马来源地——大魏的战马供应,终于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幽州从胡人手里交换到的马匹,居然少了接近一半。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使君,上谷与代郡的胡人,怕是受了蜀虏的蛊惑,若非如此,不足以解释这等反常。”

    幕僚看到王雄脸色青白,不由地上前安慰:

    “皆说胡人无义,果真如此。这些年来,使君何曾薄待过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回报使君。”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雄又不傻子,面对幽州西边胡人反常做法,他自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只是他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苦笑,有些失魂落魄的摇头:

    “胡夷畏威而不怀德,吾早该能想到的!”

    只是话虽这么说,但若是回到几年前,王雄相信自己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谁又能想到,蜀国得到陇右与凉州之后,竟然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能继续向东用兵,鲸吞并州雍州?

    若非西边抗贼不利,幽州胡人,再过几年,又何尝不会畏威而怀德?

    可惜啊……

    “此非吾之罪也!”王雄仰天长叹,“时运不济,天不佑大魏耳。”

    先帝他是不敢说的。

    但朝中衮衮诸公,却是可以骂一骂的。

    “满朝文武,无一人能比得过葛贼与冯贼,骤闻蜀人至,无不丧胆,数州拱手相让。”

    “如今幽州这等局面,吾等便是知晓蜀虏从中作梗,又能如何?”

    在王雄看来,若是西边并州不失,幽州又何至于此?

    再说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用心经营幽州,给朝廷输送了多少马匹?

    萧关一战后,幽州就已经给关中送过一批兵马。

    关中一战开始后,又再送了一次。

    对于本就人口稀少的幽州来说,这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

    可是朝廷似乎并没有体谅自己,反而是更加急迫地催促。

    王雄只觉得自己当真是被一只狗给日了。

    “可是使君,大将军索马甚急,未必会体谅使君,若是使君再不送马过去,下次说不得,就要派人过来责问了。”

    王雄本还是有些发愁,一听到幕僚的话,顿时就是变得恼怒起来:

    “吾岂会惧小儿耶?他若真敢问责,吾亦敢辞官归田。”

    大不了,回家做一个富家翁。

    这个幽州刺史,谁爱做,谁来做!

    本以为蜀虏占有了并雍二州与河东之后,要么是向东南,出武关向荆州,要么是向东,出函谷向洛阳。

    最不济,也应当是出太行,向河内或者河北。

    没曾想蜀虏第一个算计的,居然幽州。

    强秦灭六国时,都没想过绕过燕山和太行山,先图谋燕国。

    这冯鬼王他就怎么敢?

    真入他阿母的不按常理!

    怎么?

    秦始皇帝和汉高祖皇帝统一天下的路子,难道都不能满足你了是吗?

    “使君还请慎言,莫要说气话!”

    幕僚听到王雄的气话,连忙提醒道,“某听说,大将军近来行事,已经越发肆意。”

    “前征东将军满伯宁(即满宠)与王彦云(即王凌)不和,大将军看重王彦云,不惜把满伯宁调回朝中,让王彦云接替满伯宁都督扬州。”

    “原大将军长史孙德达(即孙礼)因多谏大将军,就被大将军故意出派到冀州,后又借口上党之失,把孙德达贬为庶人。”

    “再有卢毓、傅嘏等名士,近来皆因不合大将军之意而免官。”

    “真要因此惹恼了大将军,说不定会生出什么风波来。”

    王雄却是呵呵冷笑:

    “吾可没有说气话。若是大将军当真想要换幽州刺史,那就随他好了,吾可不会卷恋这个位置。”

    看到刺史有破罐子摔破的模样,幕僚左右看看无人,压低了声音:

    “使君何出此言?使君久在幽州,牧民有方,便是大将军,他想要换了使君,也得考虑有人没有比使君更合适吧?”

    “更别说现在的大魏,可不是大将军一人说了算。毕竟司马太傅,也是辅政老臣呢。”

    王雄闻言,勐地转过头,定定地盯向幕僚。

    就在幽州刺史府的幕僚正在向王雄提起司马懿时。

    远在洛阳的司马懿,此时正好拿着关于幽州方面的消息在沉思。

    良久之后,他终于叹息一声:

    “冯明文这一招,委实狠毒啊,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若是幽州不能往中原运送足够的马匹,用不过几年,恐怕我大魏,再无可用之骑兵矣!”

    侍立在一旁的司马师,有些迟疑地问道:

    “大人,此事有没有可能,是王元伯(即王雄)不欲向洛阳送马,这才托辞如此?”

    司马懿摇头:

    “不大可能。据说许昌那边,去年也没有收到多少马匹,可笑那曹爽,居然刚一开春,就连续派人前去幽州索要马匹。”

    说到这里,司马懿脸上就是露出有些不屑的笑容:

    “曹爽竖子,不过纨绔子弟耳,赖宗亲身份,方能骤掌大权,岂知治国之道?”

    开春正是马匹最虚弱的时候。

    吃了一个冬天干草的马匹,终于能吃上新鲜的草料,稍不注意,就会拉稀生病。

    莫说是幽州塞外的胡人,就是幽州本地自己所养的那点马,也要小心伺候。

    曹爽这个时候催着人送马,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

    司马师脸上却是没有半点高兴之色:

    “大人,这样的话,恐怕幽州那边,更不会给我们送马了。我们可如何是好?”

    饶是司马懿老谋深算,面对眼下的情况,也是觉得棘手。

    “世人皆道冯明文自出道以来,领兵上阵,从无一败,乃是当世名将。”

    “但在吾看来,此人之诡计算计,更在领兵之上。”

    司马懿叹息,“若是孙德达(即孙礼)仍为冀州刺史,吾未必不能谋划一番。”

    “可惜啊,孙德达终究还是被曹爽贬为了庶民,此时的冀州刺史桓范,乃是曹爽同乡。”

    “洛阳与幽州,隔了这么一个冀州,却是让吾有心无力。”

    “曹爽占据大义,偏偏又不懂大局,幽州若当真如吾所料,被冯明文算计,待中原无战马之时,恐怕便是吾等为冯明文所擒之日。”

    看到大人如此悲观,司马师心里一沉:

    “大人,那岂不是说,蜀魏对峙,这拖得越久,对大魏就越是不利?”

    司马懿苦笑:

    “此乃显而易见之事,何须再问?”

    明明知道对方的打算,可自己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根本没有太好的反制办法。

    这简直就是一种慢性死亡。

    司马懿父子俩人,同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大人,我们既然猜到了冯明文的算计,那要不要告诉王元伯?”

    “王元伯非庸人也,就算一开始他不知道,但到了这个时候,想来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司马懿说着,然后又摇了摇头:

    “可是即便如此,只怕他单靠幽州,亦难以破解冯明文的布局。”

    应该说,这已经不是算计了,而是庙算,比拼的是双方的国力。

    汉国掌握着可以把羊毛纺织成毛料的技术,单单靠收羊毛,就足以收服胡人之心。

    大魏就算是想要学,时间也来不及了。

    而且未必能学得到。

    更别说汉国国力之强盛,已经超过了大魏。

    这不是司马懿畏敌的托词,而是一个事实。

    因为从杨仪带过来的汉国机密看,光是一个铁甲骑军,所代表的意义,就已经足以让人惊惧。

    别人或许只看到那些让人惊骇的盔甲兵器,精兵战马。

    但司马懿是什么人?

    他看得要比别人更远。

    他深深知道,这些东西背后,是代表着由无数钱粮堆积起来的雄厚国力。

    想到这里,已经过了耳顺之年的司马懿,竟是有些萧索:

    “秦为何能灭六国?强国,精兵,坐拥天下地利,反观关东六国,即便合纵,亦难一心,最终被秦国逐一而灭。”

    “如今的汉国,比秦国还要强几分,毕竟秦国那时候,可没有凉州。”

    “而我们呢?”司马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南边,“与当年关东六国又有何异?”

    司马师默然,好一会这才低声问道: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

    “当然不是。”司马懿目光有些不明的意味,“现在中原各家有不少都愿意支持我们,我们若是就这么看着,他们会怎么想?”

    蜀地世家被肢解,河东世家遭屠戮,凉州豪族被灭门……

    这些事情,吓坏了不少河南河内乃到河北的世家。

    但同样的,作为代表的司马一氏,也没有了退路。

    “蜀虏有拖下去的资本,我们拖不起。”司马懿脸色一敛,“趁着大魏的精骑尚有一战之力,我们须得尽早寻得战机,一雪关中之耻。”

    大概是被人念叨得太多,长安城右骠骑将军府内的冯都护,连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可能是声音太大,把怀里的婴儿都吓得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

    冯都护小心翼翼哄着,一边轻轻摇晃,又忍不住地伸出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粉嫩的小脸蛋,咧嘴而笑。

    这是镇东将军的儿子。

    但冯都护才是孩子的真正父亲。

    “会不会是饿了?”

    身为孩子名义上的大人,关将军颇有经验地看了一眼,随口说了一句。

    “哦,有可能。”冯都护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你家夫人呢?”

    “刚还在这呢,这一眨眼,不知又跑哪去。”

    镇东将军有些无奈,“让乳母来喂吧。”

    冯都护却是有些咬牙:

    “不成,这都几个月?她才喂过几次?敢情孩子不是她生的是吧?让人把她叫回来。”

    花族长被叫了回来,有些磨磨蹭蹭地解开衣衫,给孩子喂奶。

    冯都护恼怒地看着她:

    “生儿子怎么啦?多少人家都想着生儿子呢!你倒好,儿子都饿哭也不关心。”

    花族长撇撇嘴:

    “儿子又不能当族长,有什么好的?我就想生女儿。”

    冯都护闻言,再看她这个模样,气得差点就想抽人。

第1159章 延熙三年的事

    关将军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孩子吃完了奶,就立刻安静了下来,闭上眼开始睡觉。

    花族长小心地把孩子放到榻上,这才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哪知她不经意间看到冯都护正盯向这边,眼珠子一转,又把双手放下,胸脯一挺,挑衅道:

    “喏,我喂完了,你要不要也过来试一试?”

    生完孩子的妇人,作风就是与以前大不一样。

    只是冯都护是何许人也?

    算上榻上睡的这一个,已经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了。

    这点阵势,他怎么可能会发憷?

    更何况他与花族长之间,早就是知根知底。

    但见冯都护“嗤”地一声笑:

    “不容易呢,难得能喂饱孩子一次,可不得好好显摆一番?”

    花族长有着南中女子特有的娇小身子,但身材的比例却是傲人。

    可惜的是,直到她生了孩子,冯都护才知道,她挺着的,就是个样子货,白长这么大。

    别看她一天到晚地嚷嚷想要女儿,不想给儿子喂奶。

    事实上却是,她根本就是没办法喂,一天喂一次都喂不饱。

    别的孩子都是备一个乳母就差不多了,谨慎一些的,最多也就是两个。

    唯独这个阿知——取其身份“不为人知”之意——需要三个乳母候着,随时听命。

    也就是冯家家大业大,请多少个乳母都无所谓。

    若是换成别的普通人家,说不得孩子刚出生就得饿肚子。

    相比于花族长的虚假宣传,关将军那才叫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嗯,确实童叟无欺。

    冯都护已经到了可以自称老夫的年纪。

    再加上两人的三个孩子,可不就是童叟四人?

    这不叫童叟无欺叫什么?

    察觉到冯都护偷偷地瞄向自己,关将军顿时就是有些羞恼:

    “眼睛往哪里看呢?”

    冯都护理直气壮:

    “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好好教一教花族长,给她传授些经验。”

    “说起来,你可是阿知的大人呢,阿知可是镇东将军府上的嫡长子……”

    话未说完,关将军就按捺不住地要过来揍人。

    冯都护眼看着形势不对,连忙跑了。

    独自一人来到后院亭子里坐下,冯都护心里想着花族长的话,也是有些纳闷:

    府上这么多妻妾,这么多孩子,居然只有双双一个独苗苗女儿,这不合常理啊!

    难道老夫的Y染色体要比X染色体有活力?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但见一个女子鸟鸟婷婷地走过来:

    “阿郎在想什么呢?”

    冯都护抬头看了一眼右夫人,随口道:

    “想女儿呢。”

    右夫人挨着他坐下来:

    “双双就在隔壁的大院子玩着呢,多走两步就见着人了,犯得着坐在这里想?”

    今日是休沐。

    府里上上下下,从冯都护到双双阿虫等人,不用上值,不用读书练武,难得轻松。

    以前的时候,冯都护还能陪着孩子玩耍。

    现在双双已经长大了,是府里的大姐头。

    冯都护要是再去凑热闹,说不得还要被人家嫌弃。

    “不是想双双,是想以后还没出世的女儿……”

    冯都护语气幽幽地回答右夫人。

    右夫人一愣:“没出世的女儿……”

    话未说完,她就忍不住地坐直了身子:

    “谁又有了?”

    左夫人肯定不可能。

    前几年的时候,她就醉心于军务,主动避免自己再怀孕。

    那个没名分的才生下来几个月,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再怀上。

    “是阿梅还是李慕?”

    冯都护瞟了一眼气势陡然变得凌厉的右夫人,嘁了一声:

    “真要有人怀孕,你还能不知道?”

    冯都护抬头看天:

    “你不觉得,我们的府上,女儿太少了吗?”

    莫不成这大自然当真有自我调节的能力?

    现在冯府是阴盛阳衰,所以下一代就准备来个阳盛阴衰,平衡一下?

    “哦,这样啊……”

    右夫人跟了冯都护这么多年,一看到他这个模样,知道对方是吃饱了没事干,在胡思乱想,语气就放松了下来。

    “阿郎这么一说,妾也觉得确实如此。”右夫人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双双可是我们府上唯一的女儿。”

    “现在都十一岁了,再过几年,就到了及笄之年,是该好好给她谋划一番了。”

    冯都护把目光从虚空中收回来,看向右夫人,面无表情:

    “你又打算给你那个外甥提亲?”

    “我的外甥,可是太子呢,天下多少人家想要把女儿嫁过去?偏生你的女儿就金贵!”

    右夫人一看冯都护这副神情,心里就是有气。

    陛下和皇后,已经不止一次表露出想要让太子刘谌与冯盈定亲的意思了。

    若是换成别的大臣,估计恨不得早日把女儿送入宫里。

    偏偏冯盈的父母与别人不一样。

    或者说,冯盈的大人,与别人不一样。

    大汉皇后可以给臣子下诏。

    但想要得到山门子弟的帮助,得“卑辞厚礼”。

    大汉的第一位皇后,同时也是华夏史上的第一位皇后吕雉,就是这么请商山四皓出山的。

    当年大汉丞相,都不惜屈尊纡贵,亲自到冯家庄子上与年方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见面。

    张皇后想要太子娶冯家女,未必不存了巩固太子地位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若是此事真成了,作为山门子弟的传人,冯令和冯雍那不就是太子的昆弟?

    再加上冯凯(即阿漠)还与太子是表兄弟,胳膊肘还能往外拐?

    皇后可是早就打听过了:

    冯家的压箱底学问,左右夫人各执有一份,听说内容还不一样。

    所以这个事情,不能强迫,得显示出皇家的诚意求娶之心。

    “你自己都说了,双双可是冯府唯一的女儿,她当然金贵。”

    冯都护又怎么可能不了解皇后的心思?

    他摆了摆手:

    “我说过了,她以后嫁谁,顺其自然,我不强求。反正她有一群弟弟撑腰,也不怕别人欺负。”

    “若是她长大后,当真喜欢太子,那我肯定是乐见其成,但现在她还小,我不想这么早就给她定下来。”

    “再说了,她可是左夫人的亲生女儿,这种事情,你还得问过她的意见。”

    “就没见过阿郎这样的!”

    右夫人半是埋怨了一句,然后又诉苦道:

    “眼看着太子的年纪渐长,阿姐话里话外都跟妾提过好几次,妾当真是左右为难。”

    “我才叫左右为男。”冯都护看着左夫人,突然猥琐一笑,“你有什么好为难的?”

    “大不了让阿虫阿顺娶个公主,这个事我倒是可以做主,实在不行,阿漠也可以。”

    左夫人不在这里,右夫人可不跟冯都护客气:

    “那也行,不过府里的孩子真要娶公主的话,得是阿漠娶。”

    除非宫里愿意嫁两个公主到自家府上。

    “无所谓。”冯都护不在意这个,“真要让阿漠娶公主的话,只要不是娶皇后生的那个小公主就行。”

    右夫人听到冯都护的话,顿时就瞪大了眼:

    “为什么?阿漠为什么不能娶阿姐的女儿!”

    她想让自己儿子娶的,肯定就是那位小公主啊。

    “她是你阿姐的女儿,你们两姐妹的儿子和女儿,是表亲,生下的孩子,不易养活。”

    冯都护解释道,“我可不想以后年老了,还要操心儿孙那些事。”

    “就没听说过这个道理!世上表亲成亲本就是常事!”

    右夫人根本不相信,她怀疑地看着冯都护:

    “你该不会是想让阿虫和阿顺娶公主才这么说的吧?”

    “我师门就是这么个规矩!”冯都护没好气地说道,“师门里早就说过了,血缘越是亲近的夫妇,生下的孩子就越难成活。”

    “而且还容易先天不足,天残愚痴者甚多。”

    不是说全部,但概率太大。

    冯家又不需要像欧洲某些家族那样,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性,不惜近亲结婚。

    近亲结婚的家族,任何一个健康长大的孩子,背后都有畸形和早夭的兄弟姐妹在替他负重而行。

    只是以眼下这种情况,冯都护肯定没办法跟右夫人解释清楚。

    “至于阿虫和阿顺,他们还真不需要跟阿漠争。”

    反正关将军自己就有一个爵位,以后估计十有八九是要留给阿顺。

    她的嫡长子阿虫则是继承冯家的爵位。

    这两个爵位,一个是关将军自己打下来,一个是关将军参与打下来。

    别人想要伸手,都得先问过关将军的意见才行——除非皇家想要对冯家和关家来个兔死狗烹。

    至于阿知……

    花族长给镇东将军戴了绿帽子,还生下了别人的孩子。

    这个孩子想要继承关将军的爵位,估计很难。

    镇东将军是有容女乃大,又不是有容乃大。

    所以冯都护相信,关将军压根就不会在意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娶公主。

    右夫人很快也想通了这一点,她恨恨地推了冯都护一把,恼怒道:

    “你就死命偏心吧!”

    换了别人,右夫人肯定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但换成冯都护的师门,她可不敢说这是危言耸听。

    只是这么一来,又要便宜了左夫人,让她未免有些不忿。

    “大姐,说话要凭良心,我哪里偏心了?我这是为了孩子好,阿漠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呢!”

    冯都护大声叫屈:

    “以后你我的孙子孙女真要手残眼瞎,四肢不健,或者疯癫愚呆,你是掐了溺了还是就这么养一辈子?”

    “又不是说不让他娶公主,宫里的公主那么多,你看中哪个,陛下难道还会不同意?”

    “皇后不同意!”右夫人直接顶撞道,“今天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跟你摊开了说这个事呢。”

    “你偏生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向宫里回话?”

    “阿虫和阿顺随便选,皇后看中哪个都行。”

    冯都护也知道,这个事情不宜再拖了,要不然,就是不给皇后面子。

    当初太子还没出生皇家就已经有结亲的想法了。

    算一算,现在都整整十年了。

    “太子若是真的想娶双双,再过几年,只要双双真心喜欢,我也不会拦着。”

    右夫人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总算是得到一个准话。

    先拿阿虫和阿顺出去顶缸,也不是说双双就不嫁了,太子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对于这个回复,皇后应该能满意了。

    但右夫人可不满意:

    “我说的是阿漠!阿漠怎么办?”

    “宫里不是还有其他公主吗?实在不行,还有关家赵家马家,怕什么?”

    冯都护有些不耐烦了。

    春日暖暖,心里有些燥热。

    春天又到了啊……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日。

    冯都护终于站起身来:

    “肘,跟我进屋!”

    还不信了就!

    前些年一直南征北战,陪同妻妾的时间太少。

    趁着这段时间有空陪她们,看看能不能让X染色体翻个身。

    延熙三年,天下太平,三国各自紧守关隘,没有太大的军事行动。

    就算是年年喜欢冬春两季北上的吴国,延熙二年冬日没有动静,延熙三年的春日,同样也没有动静。

    这让接替满宠都督扬州军事的王凌松了一口气。

    诸葛瑾之子诸葛恪,这几年一直领兵驻守庐江皖口。

    此人年轻气盛,偏生又颇有些才能,持续不断地骚扰合肥以南,实是让人烦不胜烦。

    没想到今年开春以来,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倒让王凌有些意外。

    他却是不知,此时的诸葛恪,自己本身就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

    原因无他。

    今年从河北到江东,从关东到关中,春雨稀少,天下已有大旱之像。

    诸葛恪在皖口的这几年,着实屯垦了不少田地。

    不但能供应自己军中,甚至还有一部分送往建业。

    虽说皖口靠近江边,但大江水位下降得厉害,昔日汇入大江的河流,有的已经断流。

    皖口临近魏境,再加上水流丰富,诸葛恪肯定不会在那里兴浪费民力兴修水利。

    如今各条水流不足,这春耕便是大受影响。

    莫说是出兵,便是分出人手去江边挑水浇田,那也是大为不足。

    皖口的情况,仅仅是吴国的一个缩影。

    今年极为反常的春旱,除了大汉的冯都护还有心情春日,魏吴两国,都在为治下的春耕发愁。

    季汉早在诸葛亮刚接过烂摊子的时候,就组织人手修复都江堰。

    甚至还前无古人地设立了堰官,专门看管护理堰堤。

    后来大汉丞相入驻汉中,又修复山河堰,灌既十五万多亩田地,以供军中。

    至于关中,汉家天子还没迁都的时候,冯都护就已经着手修复郑国渠。

    一直到现在,这项工程都还没有停止。

    专业工程队和学子下放县乡,再加上数学物理地理等指导工具的加成。

    可以说,汉国的水利工程,是三国里面最好的。

    就算是凉州,那也不用太过担心。

    因为凉州靠的是从祁连山流下来的积雪融水,对雨水的依赖比较少。

    可以说,延熙三年这一场席卷天下的旱情,推动了汉魏吴三国国力的进一步分化。

    圣人治世,其枢在水。

    善治国者必治水,善为国者必先治水。

    这些话,乃是华夏耕种文化的至理名言。

第1160章 满朝文武,不如一校事

    汉魏吴三国鼎足之前,魏国是唯一一个大规模屯田以恢复耕种的国家。

    三国鼎立以后,季汉者是唯一一个举国之力,集中民力物力修复、开拓前人留下的灌既工程的国家。

    至于吴国,很抱歉,虽然也有过一些动作,但规模并不算太大。

    到了现在,魏国已经丢失了屯田的优势。

    而季汉,却依旧保留着丞相在时重视水利灌既工程的传统。

    毕竟当年丞相接手大汉的时候,只有西南一州之地,而且还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在外战争惨败,强敌虎视。

    在内家家戴孝,人心浮动。

    当是时,益州实是疲弊已极。

    面对蜀地世家的蠢蠢欲动,朝廷为了在与地方豪右的博弈中掌握主动权,不得不想办法掌握更多的钱粮。

    治水复耕种,以广赋税,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如果说季汉是形势所迫,那么那一年的魏国,其实有着比季汉多得多的选择权。

    可惜的是,曹丕接手魏国以后,宁愿征发民夫开凿运河,好让龙舟能从洛阳直入淮水,方便他领着大军游街。

    也不愿意好好整顿曹操留下来的屯田客府。

    以至于为曹操统一北方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屯田客府,在曹丕手里居然变成了一种负担。

    待到曹叡登基,倒是喜欢搞土木工程。

    不过方向是宫殿,而不是水利。

    待季汉取得了陇右凉州,对关中形成俯瞰之势后,曹叡想要补救,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手握屠龙术的冯鬼王,精准地看到了魏国天生潜在的缺陷。

    更重要的是,他还知道这种缺陷将在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历史趋势。

    他所要做的,就是给这种趋势添油加火,让恶之果早些到来,反噬魏国。

    汉吴两国的结盟,可以不断轮流出击,让曹叡根本腾不出手。

    每每曹叡想要整合内部时,他就会发现,汉吴总是两国掐着点出兵犯境。

    特别是季汉对魏国的巨大压力,让曹叡不得不屡屡放弃革除国内弊制的打算。

    反而是被逼得越发依赖世家大族。

    可以说,魏国的实际分裂,洛阳与许昌的分治,是内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时到今日,汉魏局势,已然翻转。

    更别说季汉除了水利灌既工程,还有新型灌既工具。

    当年拿下陇右的时候,正好遇到陇右大旱。

    那时冯都护留守陇右,造出了不少水车,积累了不少防旱经验。

    这些年来,已经从单纯的高筒水车,发展出各类各样的水车。

    人力、畜力、水力,高筒、低筒、翻车,单组、多组……

    穷有穷的用法,富有富的用法。

    不管是哪种地形,总有一款适合你。

    以三国时代的耕种水平和耕种面积,只要不是遇到百年一遇的大旱。

    比如说像那种炎旱冒烟,万里赤地的情况。

    也就是说,只要河流里还有水,那么就不用太担心抽不上水灌既。

    而历史上发明了龙骨水车的马钧,这个时候正在修筑洛阳城的城墙。

    马钧是不是真的在搬砖不知道,反正魏国太傅就是这么说的。

    只是不过怎么说,魏国的底子也比吴国的要好上许多。

    面对延熙三年的这一场春旱,许昌和洛阳,就算是拼光最后一点底子,总也能勉强熬下去。

    但吴国就不一样了。

    豫章以东,主要是以建业为中心的丹阳郡和吴郡为主要产粮区。

    但吴郡乃江东世家林立之地,便于灌既的上好田地,早就被地方豪右所占据。

    普通百姓,寻常年景都是勉强存活,在这种旱情下,根本没有一点对抗天灾的能力。

    而丹阳郡,光是支撑起朝廷的府库支出就已经够勉强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赈灾?

    豫章以西的荆州,情况就更是复杂得多。

    荆州本是四战之地,前些年差点被战火烧成一片白地。

    直到夷陵之战后,才算是安定一些。

    陆逊主持荆州屯田,谁料到才过三年,屯田初见成效,就被调去了武昌。

    然后么,冯鬼王趁虚而入,大力推销种甘蔗。

    现在整个荆州都指着种甘蔗换红糖赚票子,再拿票子买蜀地的粮食。

    换成以前,真要被逼急了没粮食吃,把甘蔗砍了重新种回粮食也不是不行。

    反正到时候荆州士吏西望王师,乃至揭竿而起,肯定不是因为无聊或者喜欢吃红糖什么的。

    肯定是因为孙吴不得人心,大伙都是为了反抗独夫暴政。

    至于到了现在,这荆州的甘蔗,是动也不动不得了。

    因为吴国还欠着季汉一大笔债务呢。

    这笔债务的一部分抵押,正是荆州的粗糖产量。

    今年季汉才刚运了第一批兵器铠甲过来,你吴国这边,突然说抵押物不能按时交付?

    冯都护就算是再怎么豪爽大气,遇到这种事情,也会很为难的。

    大汉的东西,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这么浪费?

    所以说,仁政爱民,并不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口号。

    或许平日里看不出对统治者什么好处,甚至还会让统治者觉得被过于束缚,不能恣意而为。

    但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它却可以帮助百姓有更大的机会渡过困难。

    同时也让统治者能继续歌舞升平,享受得更长久一些。

    不至于治下有人总是想要在祠庙里烧火,然后学狐狸叫。

    就如吴大帝,这些年光顾着铸大钱搜刮民间财富,突然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就傻了眼。

    这个时候,莫说是派人出海。

    就是明年能不能按时组建起骑军,那都是个问题。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地方上的公文有如雪片般飞来,全都是在告急。

    孙权在朝堂上询问诸臣应对之法,群臣皆一筹莫展,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有应对之法。

    毕竟这是老天的安排,除了向老天祈雨,求老天可怜,还能有什么办法?

    最后还是丞相顾雍,老成持重,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让太史令推算良辰吉日,派遣朝中重臣前往各地主持求雨。

    除此之外,孙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是同意了。

    毕竟府库没钱啊!

    求雨,已经是了便宜的办法了。

    只是现在全国都是旱情,那么多郡县,总不能把朝中的所有人都派出去吧?

    就在孙权与众臣商量怎么安插人手的时候,病才刚好不久的太子孙登,主动请缨,愿意外出前往诸地求雨。

    看到太子如此体谅自己,吴大帝不禁一阵感动。

    只是他对此事似有犹豫,看向卫将军全琮:

    “卫将军以为,太子之请如何?”

    孙权不问他人,只问全琮,皆是因为一件事情:

    当年称帝后,他曾派遣太子领军出征,群臣莫有敢劝者。

    唯有全琮上表,言古来太子皆是抚军监国,莫有领军出征,陷于险地者。

    这才劝阻了孙权,让人把已经出征的孙登追了回来。

    但见全琮起身作答:

    “太子体陛下之忧,恤百姓之苦,大善是也。”

    孙权见此,这才点头答应孙登的请求。

    散朝回到后宫,孙权面有忧色,忍不住地长吁短叹:

    求雨只不过是无奈之举,最后能不能求下来,谁又能知晓?

    而且就算是上天见怜,下得雨来,只怕今年的耕种也已经误了。

    “陛下,地方又有文书送来。”

    负责监察中央和地方州郡文书事的吕壹,虽然看到陛下的心情不太好,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禀报。

    孙权闻言,更是不悦:

    “又是关于旱情的?”

    “正是。”

    “不看!都是一样的事情,一样的说辞,他们除了这个,是不是就不会别的?”

    面对有类家臣的吕壹,孙权根本没有必要像在朝堂上那般,收敛起自己的脾气。

    但见他略有恼火地说道:

    “朕派他们出任地方,是替天子牧民!是让他们替朕解决问题!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天到晚只知道发文告急。”

    平日里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会尽量躲开的吕壹,此时凑上来,自然不是为了触吴大帝的霉头。

    待孙权发了一通火过后,吕壹这才轻声说道:

    “陛下,正所谓一年之计,唯在春耳。如今春旱,宜早为冬日做打算才是。”

    孙权正气在上头,闻言更是烦躁:

    “吾岂不知耶?但如之奈何?若吾亲自求雨而得之,莫说是一次,便是十次八次,亦可为之。”

    吕壹继续提醒道:

    “陛下,此时求雨,就算是能求得下来,恐怕已然迟矣!”

    “故而臣以为,与其求雨,陛下还不如想办法求粮,囤粮以防年末之饥,方是其时啊!”

    这些日子一直处于烦躁焦虑状态的孙权,听得吕壹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误了春耕,粮从何来?”

    谁都知道此事的根本,就是粮食。

    但如今江南淮北,皆有旱情,谁家会有余粮?

    吕壹等的就是孙权这一句。

    他微微一笑,又凑得更近了:

    “校事府监察文书,故臣早知陛下所忧。陛下有忧,则是臣之辱也。”

    “有辱则不敢轻忘,臣打听过了,蜀地那边,粮价仅是略有所涨,听说今年的旱情,对西边的影响不大。”

    孙权听到吕壹这番话,不禁惊喜交加:

    “此言可是当真?”

    吕壹连忙说道:

    “此等大事,臣岂敢妄言?校事府与汉国交通物资,早就打听好了。”

    自汉天子迁都长安后,南乡交易所虽然也跟着迁去了长安。

    但设立在永安的汉吴易市,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

    永安易市,彷南乡交易所,每日都挂牌大宗物资价格,也承接物资交割契约。

    但仅限于蜀地对吴国的交易。

    不过这也足够了。

    从吴地过来的一部分商队管事,终于不用再跑冤枉路,前去南乡打探买卖消息。

    吕壹给孙权的惊喜还不仅于此。

    “而且臣与汉国那边,已经联系过了,说是今年要多买一些粮食,那边已经在筹备了。”

    孙权一听,勐地瞪大了眼:

    “当真?”

    “陛下,契约都已经备好了,就等陛下答应。”

    “好好好!此事乃是大好事,何须等吾答应?你直接应下就是!”

    虽然不知道吕壹能从蜀地那边买回来多少粮食救急,但多一担粮食,那就是多一份保证。

    更何况,汉国的粮食,一向充裕。

    这签了契约的,数量恐怕不会少……

    想到这里,孙权又想起一件事情:

    “那买粮食的钱,你从何而来?”

    “陛下,这正是需要陛下答应的原因啊。”

    吕壹说道,“其实这批粮食,不是府库里出钱,是荆州的大族,体恤陛下,愿意为陛下分忧。”

    “他们?”孙权一怔,“他们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好心。

    而是因为校事府在荆州那边,有不少甘蔗园的干股啊!

    “陛下,他们当然是不会这么好心,自然是有所求的。”

    吕壹解释道:

    “如今交州先有夷乱,又有贼子叛乱,那些乱臣贼子,攻零陵、桂阳,其乱波及荆南。”

    “其中有不少交州豪右,乃至军中将士,牵扯其中。”

    “比如那叛将廖式廖潜兄弟,非但家中有不少良田,而且前些年还领着将士,在荆州屯了不少田。”

    “他们的这些田产,按理来说,是要没入官府的。现在荆州那些家族,就想着把它们都买下来。”

    孙权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冷笑:

    “买下来?我看他们是想护着廖氏那两个贼子的亲族吧?”

    吕壹没有否认,反是顺着孙权的话说道:

    “陛下,廖氏在荆州,好歹也算是豪族,廖氏两贼子的亲卷,肯定是要连罪的,他们不敢保。”

    “但剩下的其他人,罪倒不致死,廖氏愿意出钱出粮替他们赎罪,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两汉以来,莫说是出钱赎罪,就是出钱买官,也是正常。

    孙权真要因为此事而责怪荆州廖氏,倒也犯不上。

    但他心里终是有气:

    “出钱出粮可以,但这价钱……”

    他看了一眼吕壹。

    吕壹会意,连忙笑道:

    “陛下放心,臣知道怎么做。”

    “你做事素来合我心意。”孙权见此,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轻松之意,“只是这个事,事关重大。”

    “既然他们愿意出钱粮,那就莫要客气,这个时候,可不是讲交情的时候。”

    有冤大头送上门挨宰,吴大帝肯定不会小气。

    再看看吕壹,孙权有悲有喜:

    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校事府能为朕分忧,要汝等何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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