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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61章 推波助澜

    事实上,孙权“满朝文武,不如一校事”的感叹,未免有些过于武断。

    吴国的大臣,未必没有人想过向蜀国借粮渡过难关。

    只是吴国与季汉之间的交易,从官方方面来说,是由校事府主导,而民间方面,则是由荆州世家占主导。

    偏偏在建业的朝堂上,这两者都有些尴尬。

    校事府自不必说。

    荆州出身的重臣,也不是说没有。

    比如说潘浚,又比如说诸葛瑾。

    可是就算潘浚在世时,他与诸葛瑾也都是一直领兵在外,少有回到建业。

    再加上大汉丞相诸葛亮的缘故,诸葛瑾一直很注意避嫌。

    毕竟吴国袭取荆州,可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偏偏季汉上层,又有不少荆州人士。

    就算是汉吴联盟,但这些有家不能回的荆州派,对吴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态,那还真不好说。

    所以诸葛瑾以大将军、左都护的身份坐守荆州,看似风光,实则在很多时候,不得不小心行事。

    诸葛亮去世后,诸葛瑾在季汉的影响力,以及对季汉内部消息的打探,还真不如校事府方便。

    而且就算是诸葛瑾能打探到季汉的实际粮价,他也同样没有足够的把握,能从季汉寻得门路买到粮食。

    在这个事情上,注定是掌握着与季汉物资交流渠道的校事府占了上风。

    吕壹春风得意地从宫里出来,并没有回到校事府。

    而是拐了一个弯,来到驿馆旁边的一家小院里。

    小院里的人看到吕壹的模样,似是早有所料,笑道:

    “吕中书此番,可谓如意耶?”

    吕壹闻得对方此言,连忙行礼道谢:

    “壹岂是为己之如意?不过是想为陛下分忧耳。故此番前来,乃是谢过先生的及时指点。”

    马田笑而不语,但见从小火炉上提茶壶,给倒了一杯热茶,再把它推到吕壹面前,伸手道:

    “吕中书请。”

    动作潇洒,神情洒脱,再加上雾气缭绕,把马田的面容隐隐遮住,当真是说不尽的写意轻松。

    吕壹眼里有些羡慕,这等气度,委实是自己难以学到的。

    看到吕壹举杯而饮,马田这才继续开口道:

    “汉吴两国,本就是互为盟国,相约讨贼,如今吴国有缺粮之忧,身为大汉子民,吾岂会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吕壹,意味深长地说道:

    “再说了,吾等自到江东以来,一直蒙受吕中书的照顾,这一次,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

    “话虽如此,”吕壹放下茶杯,声音虽低,但语气里却是有着感激,“但若无先生的提点,吾等粗人,又岂能想到这一点?”

    在这个事情上,虽说校事府占了先机。

    但也不要把满朝文武的人,都当成是傻子。

    他们现在没有注意到汉国的余粮,那是因为他们的消息没有校事府灵通。

    消息灵通一些的,也没有校事府的渠道,自然也不敢轻易妄言。

    但最迟夏收的时候,他们肯定就能反应过来。

    所以马先生及时提醒,很重要。

    至少对于校事府来说,非常重要——这给校事府比别人多了至少两三个月的时间。

    “若无先生,即便校事府能寻得粮食,恐怕也没有办法买下那么多粮食,给陛下解了当务之急。”

    汉国的粮食就算是再便宜,那也是要掏钱买的。

    校事府虽说有给陛下充实内帑之责,但吕壹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陛下的内帑,现在也没有多少余裕。

    用马先生的话来说,这一招就叫无中生有。

    吕壹自己不过是上下嘴皮子动几下,寻个时机,想个办法,劝说陛下答应荆州大族所求之事,就能得到大批粮食。

    在东,能解陛下之忧。

    在西,能得荆州大族之心。

    居中,则校事府也能沾光。

    这等手段,在吕壹看来,堪称鬼神莫测。

    想到这里,吕壹就更觉得,校事府里的校事们,没有一个真正的学问人,当真是一件令人遗憾之事。

    校事府明明是陛下亲自下令所设,居然被江东那些世家子所轻。

    若不然,自己能得马先生这等人物相助,又何愁朝中那些大臣攻讦?

    校事府被人所轻也就罢了,那些大臣们,还一天到晚地说校事府误国,委实可恨。

    你们不误国,怎么也没见你们给陛下解忧?

    “先生不过是凭几封书信,就能说动荆州世族,可见先生在荆州的高望。”

    吕壹试探着问道,“先生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恢复真名,以雪前耻?”

    自从自己被委派至江东以来,马田就没想过自己的身份能隐瞒下去。

    而且他也没想着能瞒一辈子。

    此时听到吕壹这么一问,原本洒脱自然的他,神情怔了一下,然后脸色微微有些一僵。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澹然的笑意:

    “我知道中书的意思。只是某这些年来,用这个名字习惯了,暂时没想着改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被吕壹这个话勾起了情绪。

    但见他拿起自己的杯子,轻抿了一口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得有些暗澹下来。

    “想当年,丞相视我如子,我视丞相如父。后随丞相伐贼,吾自以为得丞相所传,擅不听命。”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苦笑:

    “没想到差点把伐贼之业毁于一旦,若非冯都护,吾怕是万死亦难赎其罪。”

    “此事之后,吾改名为田,以示革面之意。”

    他看向吕壹,面有肃然之意:

    “吾此番,非是助吕中书也,而是给讨贼大业献一分力,欲求心安耳。”

    吕壹听到马田这么一说,也不禁坐直了身子。

    马田的目光,又越过吕壹,看向西北方向,似在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

    “我只求有朝一日,看到讨贼大业成功,这样,我才能有脸面去见丞相……”

    说起前事,马先生就开始变得伤感起来。

    吕壹一看马先生这神情,就知道要糟。

    他与马先生也算是交往甚久,知道大汉丞相便是对方心里永远的痛。

    以前每每提起丞相,马先生还只是自道羞愧。

    只是诸葛亮去世的消息传到江东后,马先生悲恸无比,甚至哭昏数次。

    如今一提起诸葛亮,他还是会泪流不止。

    吕壹正想着如何安慰,却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不但提起了丞相,而且还涉及丞相失志所求的大业。

    念及自己辜负了丞相,不能陪同丞相共谋大业的遗憾。

    这一次,马先生竟是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丞相,却是等不到这一天了,吾深受丞相厚恩,竟不能亲自到墓前祭拜,愧对天地,恨啊!”

    哭着哭着,马田双手捶胸,几欲气绝。

    吓得吕壹连忙扶起马先生,安慰道:

    “先生何须如此哀痛?诚如先生所言,先生现在所做的,正是为讨贼大业出力。”

    “丞相泉下若是知晓先生之心,想必也定会开怀,不会再怪罪先生。”

    马先生哭了好一会,这才收了声。

    他擦了擦眼泪,对吕壹说道:

    “若是当真能如吕中书所言,那吾此生,再无憾矣!”

    说着,他站了起来,对着吕壹行礼道:

    “吕中书久侍陛下身边,若是能劝说陛下伐贼,吾便是感激不尽。”

    吕壹连忙扶住马田,急声道:

    “先生说得哪里话?这个事情,当是我感谢先生才是啊!”

    看到马先生已经收敛了情绪,吕壹这才与他一起重新坐下,然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道:

    “其实壹这一次过来,除了告诉先生,陛下已经答应了荆州那边所求,实则还有一事,是想求先生一事。”

    “吕中书但说便是,何须说求字?”

    “传闻先生与冯都护有所交情?”

    马田又是叹息,对吕壹没有讳言:

    “我与冯都护确实略有交情,当年我在街亭的失误,按律当斩,若非冯都护及时出手相助,今日吾怕是早化成黄土矣!”

    街亭一战,可算是冯都护的成名之战。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当事人,恐怕已经很少人知道其中详情。

    世人多是只知马先生曾受冯都护活命之恩。

    这一点,马先生不止一次提起。

    吕壹自然也不疑有他。

    只见他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我素知先生与兴汉会交好,知道兴汉会内部不少消息,也不是说信不过先生。”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陛下极是上心。如今听闻此事后,欲写书信给汉家天子,谈及借粮一事。”

    “世间谁人不知,汉家天子极是器重冯都护?故而若是冯都护能在汉天子面前帮忙美言一二,想来此事定能稳如泰山,再无变数。”

    听到吕壹这么一说,马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亮芒,脸上神色却是不变,点头:

    “中书之意,吾已知矣。”

    如果说,未禀报孙权以前,这只是一个建议。

    最多也就是校事府与蜀地的买卖协议行为。

    那么,当孙权决定给汉家天子写信之后,这已经算是事关盟国之间的大事了。

    就算蜀地运粮往吴国,那也是有限定的。

    可不是说想运就运。

    要不然为什么要设一个永安易市?

    万一长安的小胖子接到吴大帝的来信,就是“咦”了一声,然后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借粮。

    那就尴尬了。

    大帝丢了脸,吕壹自个儿,说不得就要跟着丢命。

    虽说这种事情概率不是很高。

    毕竟马先生与兴汉会的交情匪浅,甚至很多时候,马先生可以替兴汉会传话。

    而兴汉会的表态,则是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冯都护是同意的,至少也是知情的。

    但吕壹很惜命。

    所以他要尽可能地多做一些准备。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马田得知孙权迫不及待地给长安写信之后,心里已经想到了一个问题:

    吴国今年的饥荒,恐怕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心里这般想,马田嘴里满口应下:

    “吾自会写信给冯都护,请求冯都护伸手帮忙一二。”

    想了一下,他又补充说道,“兴汉会在锦城那边的主事邓维哲,乃是前番出使江东,代表大汉与吴国盟誓的邓伯苗之子。”

    “邓维哲颇有其父之风,想来对此事,必定会上心。我再多写一封信给他,让他多做些准备。”

    这一回,轮到吕壹感激:

    “多谢多谢,多谢先生。”

    “举手之劳罢了。”

    “我知先生握瑜怀瑾,胸怀讨贼大计,不计俗凡之事,但终是带了这么多学生来到江东,总有照顾不及的地方。”

    吕壹拱手道,“某在此向先生保证,只要是事关先生与学院学生,校事府必定竭尽全力帮忙。”

    “吕中书有心了。”

    “互助,互助而已。”

    得到马先生让人明日来取信的答复,吕壹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到校事府后,又立刻派人送了厚礼过去。

    买粮之事,需要马先生从中搭线,所以吕壹也不怕有人对此说三道四。

    什么交往甚密之类的话。

    待到第二日,吕壹没有派人过去,而是亲自又去了一趟,果然从马先生手里拿到了信。

    “汉国人士多豪爽矣!”

    吕壹大是感叹。

    前有冯都护,给大吴借马借盔甲借兵器。

    后有马先生,为大吴想办法买粮借粮。

    感叹之余,即便如吕壹者,亦是有些唏嘘:

    大吴这些年,受汉国帮助良多,只盼讨贼大业早日成功,如此方不负汉国的援手啊。

    马先生的信送到长安时,已经是初夏了。

    与信件一起来的,还有同样接到江东来信的邓良。

    “维哲这一路上可还好?”

    “有劳兄长关心,尚还好。”

    邓良的大人虽贵为右卫将军,但邓良却是一直没有出仕,只愿留在锦城。

    原因很简单。

    他的阿母已经年老,多有不便,他需要亲自照顾才放心。

    就如这一次天子迁都,大部分朝中大臣的亲卷,也陆陆续续地迁到了长安。

    但邓良的阿母身体不太好,不适合出远门,所以就留在了锦城。

    这一次邓良难得过来,自然是商量这一次的吴国缺粮之事。

    “这些年你在锦城操劳,一直做得很好,你的功劳,不但是我,陛下也记着。”

    “哪一天你想着出仕了,不管是想留守朝中还是出任地方,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看着已经开始蓄起了胡须的邓良,冯都护多少有些感慨:

    “一晃就这么多年了,有时候还觉得是昨日呢。”

    邓良微微一笑:

    “此许微末之功,小弟何敢居功?再说了,这些其实都是会里兄弟的出力,我不过是代表会里出面而已。”

    冯都护摆摆手:

    “有功就是有功,自家兄弟,不须自谦。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到一个既然能让我放心,又能安心留守的人。”

    “我们谋划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这么好的机会,锦城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平日里一向澹泊的邓良,谈起此事,情绪终于少见地出现了波动:

    “兄长放心就是,这几年来,蜀地的大族都算是配合,再加上今年又提高了粮价,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这些年来,被盘得圆润无比的蜀地世家,其实早就想认命。

    奈何大汉丞相一直压着,不愿意全面放开口子。

    直到拿下关中与并州,大汉的急速扩张,需要补充大量人才。

    再加上丞相去世,天子迁都,这才算是彻底翻了过去,朝廷开始大量启用蜀地子弟。

    如谯周,出任太子家令,就是一种态度。

    这大约也算是一种帝王心术吧。

    丞相前抑,天子后扬,反正现在蜀地世家对天子,很是拥护。

    这么多年来,大伙苦尽甘来,得知朝廷又打算大量卖粮给吴国,岂有不踊跃拥护之理?

    事实,这几年来,兴汉会每年都会高价收一批粮,转卖往东边。

    不过那是有定额的。

    今年可不一样,听说居然是全部高价收,有多少收多少,这等大好事,可不得好好赚一笔?

第1162章 家事

    “这一次,若是操作好了,荆州的粮食供应渠道,就算是差不多全部控制在我们手里了。”

    冯都护吐出一口气,看向邓良:

    “此事过后,锦城那边,也就不用像现在这般,看得这么紧,维哲当真没有来长安的打算?”

    邓良摇头,笑了笑,拒绝了冯都护的好意:

    “家母身体不好,不宜劳累,打算就这么让她在锦城那边养老送终了。”

    “长安这里,听说比较冷,家母是南方人,恐怕不习惯,还是锦城住得舒服一些。”

    冯都护点头:

    “说得也是,正所谓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真要养老的话,锦城确实比较合适一些。”

    邓良却是有哑然:

    “兄长这个话,总觉得哪里不对。老不出蜀可以理解,但少不入川又是个什么意思?”

    冯都护半开玩笑地说道:

    “蜀地山清水秀,气候适宜,四面环山,居于其中,悠闲自得,少年郎意志不坚者,恐易于消磨斗志。”

    邓良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冯都护在开玩笑,还是真的不认同:

    “小弟倒不觉得。譬如这次控制荆州粮食,小弟可是一直在等这一天了。”

    说着,他的眼中,反是有了斗志:

    “小弟一家,都是荆州人士,特别是大人和阿母,年纪都大了,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这辈子能回到荆州老家。”

    “兄长,若是当真控制荆州的粮食,那大汉收复荆州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邓良的眼中带着光。

    “不用着急。最好还是要先灭了魏国。只从永安下荆州,不好打。”

    好打的话,先帝早就打下来了。

    如果说从荆州攻打永安,难度是十分。

    那么从永安攻打荆州,难度也有七八分——特别是在有陆逊的情况下。

    “千里江陵一日还”只是诗人的浪漫。

    实际上,从永安到江陵,不但山路十八弯,水路也同样是十八弯。

    走水路,不少险水险滩。

    走陆路,同样有许多崎岖山路。

    对军队士气和后勤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不过冯都护也知道,荆州派没了丞相的压制,不少人已经开始在蠢蠢欲动。

    更别说现在的大汉,可不是以前的大汉了。

    魏国都快要被大汉打崩了,这些年来的接连胜利,膨胀的,不仅仅是国土,还有信心。

    多打一个吴国,对于某些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不敢想像之事了。

    “再说了,去江东学习操船之术的学生,还没有回来呢,有些动作,不宜做得太过火。”

    “等了这么多年,小弟倒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年。”邓良倒还是沉得住气,“只是那些学生,我记得今年应该回来了吧?”

    “还要多学一年。”冯都护脸上露出笑意,“谁叫吴人借了这么多东西?就当是利息了。”

    又是马匹又是粮食,又是盔甲又是兵器。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拿了大汉这么多东西,让学院的学生多呆一年,难道吴大帝还能说不?

    邓良一听,心里再算了一下长安与建业书信往来的时间,就明白过来:

    “这是马幼常的主意?”

    “正是。”冯都护点头,有些感慨道,“把马幼常派去江东,却是想不到他竟做到这一步。”

    如今建业那边,不少人都知道有一位荆州名士,不拘小节,任体洒脱。

    下可结交贩夫走卒,上可谈笑权贵重臣。

    为人古道热肠,豪爽大气。

    连校事府中书校事吕壹这种人都能跟他当朋友,甚至还要称他为一声“马先生”。

    “马幼常好歹也是丞相看重的人物,虽有言过其实之嫌,领兵可能是不太行,但本人应该还算是有才的。”

    名士么,大多靠的不就是那张嘴皮子么?

    丞相生前,与马幼常引见谈论,经常自昼达夜。

    可见马幼常也是个会说的。

    巧言令色可能达不到,但能说会道,应该能担得起。

    邓良又看向冯都护,笑道:

    “再说了,任谁背后有兄长与兴汉会撑腰,若是还做不出一些样子来,岂不是丢人?”

    冯都护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有些无奈地指了指邓良:

    “维哲,你我兄弟之间,就没必要这般吹捧了。”

    “这可不是吹捧。”

    即便是唤冯鬼王为兄有十来年时间,但邓芝的目光,仍是带了些许钦佩之意:

    “前些年兄长扶助吴国校事府,谁能料到,校事府如今竟能帮我们这么大的忙?”

    “这个其实我也想不到。”冯都护摆了摆手,倒是没有居功,“只是想着校事府在吴国闹得人憎鬼厌。”

    “敌之所恶,我之所喜,所以这才想着扶持他们一下,没想到竟是能在吴国内部打开了一个口子。”

    校事府对于孙权来说,好听一点的那就叫家臣,不好听的那就是家奴。

    与后汉桓灵二帝时的宦官群体颇多相似之处。

    最大的不同之处,可能就是裆里有没有那二两肉。

    两者都是依附皇权而存在。

    得宠则居九卿之上,失宠则坠九渊之下。

    但不管是有无二两肉,都终究是一群操弄威柄,好谋私利的小人。

    要不然也不会惹得潘浚扬言要杀了吕壹。

    由此可见,吴国群臣对校事府之愤恨,堪比后汉党锢之祸时的士大夫对宦官。

    而想要杀了吕壹的潘浚,本是先帝所委任的荆州官吏。

    吴人袭取荆州后,荆州将军官吏皆降。

    特别是潘浚这个人,不但深受孙权信任,而且还得到了重用。

    潘浚也投桃报李,对孙权极是忠心。

    在乱世之中,这种事情,本也算不了什么。

    毕竟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嘛。

    但站在季汉立场看来,就未免有些耿耿于怀了。

    所以在冯鬼王看来,潘浚你既然对吴国那么忠心,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吕壹,那我偏要扶持他。

    恶心人的事,孙权能做,难道我就做不得?

    我现在恶心不了孙权,但恶心一下你们这些大吴忠臣,还是可以的。

    “吕壹等人,为求私宠,有求于我,但他们终究是忠于孙权。”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发现兄长另有目的,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冯都护得意一笑:

    “估计不会有那么一天,反正我也没想过主动要吕壹等人为我们做什么。”

    “按校事府以前的所为,他们想要做的事,其实也是我们乐于见成的。”

    “反正现在大汉已经不需要吴国的配合,也能对付魏贼,我也没指望孙权能领兵攻破合肥。”

    “所以还不如让吕壹带着校事府,让吴国一直内耗下去。”

    别人都敢想着同时对付魏贼和吴国了,冯都护觉得大汉能单独对付魏贼,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邓良久在锦城,对于中枢的事情,并不太了解。

    此时听到冯都护的话,他已经有些明白过来。

    看来大汉已经对吴国不报有太大希望了。

    或者说,朝堂诸公,相信现在的大汉,能凭一己之力灭掉魏贼。

    事实上,报有这种信心的,不但是朝堂诸公,还包括未央宫的女主人。

    “不嫁女,想娶公主?”

    张皇后坐在竹垫上,看着冯张氏,脸上略有不悦之色:

    “冯明文是怎么想的?他就那么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当……太子妃?”

    本来想说当皇后的,可是想想现在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

    自己也是还很年轻,说让冯家女当皇后未免有些不太好。

    所以下意识改口说成是太子妃。

    “他没有不乐意,只是比较宠女儿罢了,说是让女儿自己选择。”

    虽然姊妹俩都姓张,但现在一个是刘张氏,一个是冯张氏。

    右夫人自然是要帮自己的阿郎说话。

    “再说了,不就是联姻嘛,嫁太子和娶公主,也没什么不同……”

    右夫人还没说完,就被皇后直接打断了:

    “什么叫没什么不同?嫁太子和娶公主能一样吗?”

    “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右夫人有些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

    “你也说那是以前!”皇后提高了声线,瞪着右夫人,有些恼怒起来,“现在你都成右夫人了!”

    “陛下就算是再嫁一个公主到冯府,那又有多大的意义?”

    “但若是太子娶了冯氏女,冯府上又有你,那才叫互为一体,懂吗?”

    “不懂!”右夫人也是有脾气的,她故意不去看皇后,“阿郎和陛下的君臣情分,非同一般。”

    “就阿姊你多事,就非得要让人家把女儿嫁过来,才能放心?”

    “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叫多事?我哪一点不放心了?”

    皇后斥了一声,看到右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知道她是气在头上,当下不由地缓了语气:

    “你我乃是亲亲的姊妹,我为什么想让太子娶冯家女,难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这个事情,不但对太子有好处,对冯家,同样是有天大的好处。”

    “你既是嫁入了冯家,也当为冯家的将来,好好做个打算……”

    右夫人一听皇后这个话,顿时就是越发地不耐烦起来:

    “冯家需要做什么打算?说句难听的,就算冯家从头再来,难道就怕了?”

    “阿郎这些年来,起家靠的是什么?什么时候靠过联姻?”

    “阿姊,我现在是冯家的人,你老是让我做这些事情,就没想过我有多难办?”

    想起自己在府中的左右为难,她越是觉得委屈:

    “没说不想嫁,只说了双双喜欢就行。阿郎的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阿姊难道你还不明白?”

    “你一直把太子藏在宫里,对太子有什么好处?这与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有何区别?”

    “先帝起于微末,转战天下数十载,最后方在蜀地立国。陛下生于乱世,襁褓时差点没于乱军之中。”

    “小时长于荆州,后又随先帝入蜀,未曾弱冠便在危难之际登基,也算是不容易。”

    “阿郎呢?文武皆是少人能及,冯家左夫人,陛下亲授镇东将军之号。”

    右夫人又指了指自己,“就算是我这个右夫人,也不算太差吧?这些年好歹也辅佐阿郎有功。”

    “你说说,生于这样的人家,双双会差到哪去?”

    “而太子呢?他亲眼见过宫外是何等模样吗?从小到大,你恨不得时时把他捧在手里,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阿姊多年来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宠溺太子的心情可以理解。

    “身为臣子,阿郎确实没有资格评论宫里的事,但身为双双的大人,你觉得他会放心就这么把女儿交到太子手中吗?”

    右夫人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么一段话出来,这才吐出一口长气。

    只觉得终于出了一些心里埋藏已久的委屈和怨气。

    皇后倒是没有想到右夫人的情绪会突然爆发。

    她怔怔地看着张星忆,似乎是觉得眼前的阿妹有些陌生。

    只是她终究是一代女杰。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皇后重复着右夫人的话,面容有些复杂。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右夫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接口道: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语出《荀子·哀公》。

    “阿姊,你是不知,冯府的教育极严,就算阿虫是嫡长子,就算双双是女儿身。”

    “但两人平日里若是学不好,挨打那就是常有的事,而且还是关家虎女亲自动手,就差没吊起来用马鞭抽了。”

    “太子长这么大了,你舍得让他挨过一次板子么?”

    皇后盯着右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这些话,是冯明文所言,还是你心里的话?”

    右夫人似乎没有听出皇后的话中之意,脸上的神色满是不在乎:

    “阿姊,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与阿郎,好歹也相识相知十余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了解?”

    “别人稀罕太子妃之位,他会稀罕吗?相比起来,他只怕更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个合心意的良人。”

    “你是说,太子非良人?”皇后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是不是良人,现在年纪还小,谁能看得出来?”

    别人怕皇后这个模样,但右夫人可不怕,而且她也有不怕的底气: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姊妹,阿姊,我们就说说私底下的话,我那个亲外甥,阿姊你觉得这样下去,能不能成为良人?”

第1163章 粮食

    世间为什么没有圣人?

    因为圣人恒无心。

    圣人不会以自己的感情去决定好恶、判断是非。

    张星彩就算是再厉害,也远没有达到圣人的境界,因为她从来都是有着自己的喜好厌恶。

    有喜好厌恶,就说明会有缺陷,有不足。

    早年的经历,让张皇后对得来不易的儿子极为疼爱。

    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不想让太子受到一点点伤害。

    面对皇后屡次想要替太子求娶冯家女,右夫人终于忍不住地戳破张皇后不想去面对的一个事实。

    “论起得子之不易,阿姊可与丞相夫人相比耶?诸葛瞻初见冯氏女时,曾被打了一顿。”

    “丞相才智无双,其子在冯氏女眼中,犹不过尔尔。”

    “阿姊打算怎么教育太子,能让冯氏女臣服于太子?”

    黄月英也算是一代奇女子。

    这些年来,诸葛瞻基本都是由她带着。

    但在右夫人眼里,十四岁的诸葛瞻,却是已经有些被惯坏了。

    此子非生于深宫,但确实是长于妇人之手——丞相夫人中年得子,远比皇后更甚。

    丞相最后的那几年,一心想要还于旧都,连操劳政务军务的时间都嫌不够,自然疏于对诸葛瞻的管教。

    长兄诸葛乔,又一直呆在南中,不在府中,同样没有办法代父带好自己的阿弟。

    导致的后果就是,诸葛瞻的心智与处事能力,远远没有匹配上他的年纪和身份。

    诸葛瞻来冯府求学也有一段时间了,右夫人也算是熟悉。

    在很多时候,右夫人总觉得诸葛瞻太过优柔寡断,判断断不清,久拖不决,可谓迷糊。

    正所谓“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

    这等性格,放在诸葛瞻身上,最多也就是亡一府。

    但若是放在太子身上,那就可能要亡一国。

    虽说可亡者,非曰必亡。

    但太子将来是要治一国的人主,亡国之患不可不防。

    知患而不防,国必乱。

    正是基于这个担心,所以右夫人这才冒着风险,提醒皇后这一点。

    而且以阿郎的身份背景——无论是师门还是朝堂——若太子当真不幸被言中,他又怎么可能放心把女儿嫁入宫里?

    若是换了别人,太子这个身份,可能还管用。

    但在山门子弟后人的眼里,人家可是真的有资格不用看重太子的身份。

    皇后的关注点却不是这个,但见她微微有些皱眉:

    “冯氏女打了诸葛瞻一顿?”

    右夫人看到自家阿姊如此,就知道她似乎是没有把自己想要说的重点听进去,叹了一口气:

    “阿姊,冯盈好歹是关家虎女所生,又长于冯府那样的家门,你觉得她能是一般的贵女?”

    皇后有些狐疑地看向右夫人:

    “可是我怎么听说,冯家女素来温婉,幼知礼仪呢?”

    右夫人嗤地一声笑:

    “我家阿郎还巧言令色心狠手辣呢!妨碍他成为大汉梁柱了么?”

    温婉是给外人看的,那是人家在愿意温婉的情况下——不信你把阿虫带到她面前看看?

    知礼仪也没有错,但那是人家在愿意遵礼仪的情况下——不信你把阿虫带到她面前看看?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双双年纪渐长,女子礼仪自然是不会缺,但人家又没说过要放下武艺。”

    能讲道理就尽量讲道理,讲不通道理的时候,那就讲讲物理。

    转进如风,进退自如。

    毕竟谁不知道冯府学问深不可测?

    正如冯府。

    左右夫人一文一武,既能讲道理,又能讲物理。

    所以凶名赫赫的冯鬼王,面对自家妻妾,从来都是只讲道理——巧言令色,终是有用武之地。

    太子若是当真娶了冯氏女,又压不住人家,到时候人家想讲道理就讲道理,想讲物理就讲物理。

    就凭皇后对太子的宠溺,要不要管太子夫妇之间的事?

    真要管的话,打算怎么管?

    冯府那边又怎么看?

    皇后听了右夫人的话,终于沉默了下来。

    良久,才说道:

    “所以冯明文才说,让自己的女儿挑选喜欢的人?”

    右夫人看到阿姊如此,连忙点头道:

    “若是女子真心喜欢一个人,就算她再怎么强势厉害,态度终究是不一样的。阿姊对此,当是最清楚不过。”

    前半句倒还算是有些道理,只是……

    “什么我最清楚不过?”

    皇后登时又恼了,“你几个意思?”

    “好好好,”右夫人嘻笑道,“就如关家虎女,行了吧?”

    张皇后瞟了右夫人一眼,却是不说话了。

    也不知是在衡量利弊,还是真听进去右夫人的提醒。

    延熙三年六月,各地开始陆续收夏粮入库。

    蜀地与凉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了因为耕地减少,导致粮食产量同比下降的情况。

    不过产量并没有降低多少,影响不大。

    因为蜀地南部这两年开始推广双季稻,抵消了一部分减产。

    但汉家天子怜悯子民多灾多难,还是下令减少征收上半年的赋税。

    此举让士吏百姓大是赞扬,称赞阿斗有明君之风。

    特别是蜀地,不少人家纷纷表示,陛下终是不忘季汉开国之地的乡亲啊!

    正好今年可以多卖一些给吴国,你说能不交口称赞嘛?

    只是由于关中并州等地,经过这三年来的整治,已经开始恢复了民生。

    朝廷整体收上来的赋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一些。

    相比于季汉的波澜不大,吴地则是哀嚎一片。

    大江以南,大多是种黍和种稻,也有种菽,少有种麦——也就是说,江南之地,夏粮极少。

    而无论是黍、稻、还是菽,大多都是始于四月,最早也要收于八月,迟则到十月。

    (注:在三国时代双季稻还没有传开,所以江南的水稻只收一季,而中原可以夏收麦秋收黍,这也是古代北方比较发达的原因。)

    而现在,从荆州到江东,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昔日良田,不是因为旱情没能及时播种,导致荒废。

    就是强行播下去的庄稼,也因为水分不足,长势矮小,根本没有办法长出实子。

    把珍贵的粮种种了下去,最后却是得到这种结果。

    让不少农人蹲在地头,看着比往年要矮小一半的庄稼,最后忍不住地抱着头嚎啕大哭。

    镇守南阳郡的诸葛瑾,知道事态紧急,连忙前往武昌,对荆州牧陆逊建议道:

    “荆州粮食欠收,已成事实,今年百姓必然是难以裹腹,还请上大将军奏请陛下,免收荆州赋税,并想办法赈灾才是。”

    哪知陆逊闻言,却是长叹一声:

    “子瑜所言,吾又何尝不知?在此之前,我早就向陛下上书,言明今年荆州情况。”

    “只是陛下一直没有回应,只是陛下也难啊,据吾所知,今年大吴无论荆州还是江东,粮食皆是不足。”

    “如今莫说是赈灾,就是能免收赋税,那就已经是难得了。”

    “我最担心的,莫过于赋税还要按往年份额征收。”

    诸葛瑾听到陆逊这么一说,顿时就是有些惊骇:

    “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激起民变?”

    “即便是正常年景,国用犹嫌不足,如之奈何?”

    在名义上管辖着吴国半壁江山的上大将军,远比其他人知晓大吴的财政状况。

    若不然,大吴这些年,何以年年铸大钱?

    陆逊看向诸葛瑾,继续说道:

    “子瑜,你是荆州人士,诸葛家也算是荆州大族之一,今年这荆州之事,还需要你出大力啊。”

    诸葛瑾默然不语。

    他明白上大将军的话,不外乎就是让他劝说荆州世家,多出些钱粮,帮忙渡过这一次的难关。

    只是这些年来,陛下让上大将军统领武昌以西。

    但荆州实则由诸葛瑾坐镇。

    特别是这几年,孙权开始疏离陆逊后,他就有意识地剥夺陆逊在西边的一些权利。

    而相比起陆逊,诸葛瑾与孙权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有死生不易之誓。

    更兼诸葛瑾德行敦仁,更容易让孙权信任。

    最重要的,是诸葛瑾的身份,能更好地安抚荆州世家。

    但这天下哪一个世家,只有白白出力而不索取的道理?

    荆州在大吴的治下,一直比较稳定。

    荆州世家出力不小。

    但相对的,他们也是有所求的。

    就像上大将军,出身吴郡四姓之一,难道就可以要求吴郡各家在这个时候捐钱捐粮给朝廷吗?

    你忠君,你爱国,你得陛下看重,想要让父老乡亲支持你,其实也简单的很。

    好歹给家乡带些好处回来。

    提携乡人也好,给些政策也罢,乃至寻些路子等等都行。

    有往有来,那才叫交情。

    真要逼着别人跟你一样无偿奉献,就算是父老乡亲,也会想着要把你开除乡籍。

    荆州世家现在最大的要求是什么?

    红糖。

    由粗糖换来的红糖份额。

    由甘蔗制作的粗糖换来的红糖份额。

    还有从蜀地转运过来的各类物资。

    粮价再高,也不可能比蜀地传过来的各种好东西价格高。

    再说了,再高的粮价,卖出去,换回来的也是大铁钱——谁喜欢一年不如一年的大铁钱?

    还不如向季汉换票子换物资来得实惠。

    物资,特别蜀汉的物资,才是荆州的硬通货。

    所以就算是诸葛瑾是大将军,他也不敢阻止荆州的父老乡亲买卖蜀地的物资。

    若不然,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到时候这家少交一点钱,那家少纳一点粮,荆州的军吏,吃什么?穿什么?

    单靠那些屯田,能撑得起来?

    再说了,拥有屯田的那些军头,会不会从背后捅一刀都说不准。

    想到这里,诸葛瑾不由地有些为难地说道:

    “上大将军,荆州各家,就算是再有心为国出力,也难以拿出这么多粮食啊。”

    陆逊本就是世家子,他又何尝不知道大家族的德性?

    只是他自己就是江东世家的代表,哪有什么立场去说别人?

    “我亦知子瑜的难处,只是尽力而为,能让他们出多少,便出多少吧。”

    诸葛瑾这才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事态紧急,诸葛瑾也不敢在武昌多留,在知道暂时得不到朝廷的消息后,他又连忙回转南阳。

    现在才刚刚入夏,大部分的百姓家中,可能还有一些底粮。

    勉强还能活下去。

    但江南不比中原和蜀地。

    收不上多少夏粮,收成主要是看秋粮——能正儿八经收夏粮的荆州北部,还是属于魏国。

    这就是为什么整个天下大旱,偏偏吴国受伤最严重的原因。

    眼下这情况,秋粮就是减一半都算是好的。

    真要缺一半粮食,可不仅仅是粮价涨一倍那么简单,而是会涨到饿死一半人为止。

    诸葛瑾回到荆州,连忙召来各个大家族的话事人:

    “诸君,今年荆州粮食欠收,已成事实。荆州能不能撑过这一关,还需要仰仗诸君。”

    诸人面面相觑,却是没有立刻说话。

    诸葛瑾一看,心里就是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的面子,已经这么不好使了?

    看到一向弘雅的诸葛子瑜面色不愉,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难道大将军尚未不知耶?”

    “知什么?”

    “校事府早已知会吾等,让吾等出钱,向永安那边买粮,这个时候,说不得粮食已经从永安出发了。”

    诸葛瑾一听,顿时就是大惊:

    “这是何时的事?吾怎么不知晓?”

    “三个月前,吾等就与校事府约好了。大将军一向不沾惹西边的事情,吾等自然不敢跟大将军说起。”

    事实上,校事府为了独占功劳,确实曾让荆州各家不得轻易向诸葛瑾等人提起。

    再说了,昔日季汉丞相诸葛亮在世时,诸葛瑾为了避嫌,往来书信要么是谈起国家公事,要么是谈家中私事。

    至于有家族派出商队前去汉国,想要在他这里获得方便,那却是想也别想。

    早些年校事府做事太过火,上大将军等人纷纷上奏陛下,言校事府之过。

    唯诸葛瑾、步骘、朱然、吕岱等人,却是一声不吭,很明显是不想与校事府起了冲突。

    现在这个事情,可是由校事府主导,

    大将军就算是真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难道还会一反常态掺和到里面?

    所以这说与不说,没有任何区别。

    果然,听到是与校事府有关,诸葛瑾便不再多言。

    只是问了一句:

    “蜀地,果真有粮救济荆州耶?”

    诸人笑曰:

    “大将军何须担心?吾等早已派人去查验过了。不说别的,单是那江州,听说一年里就可以种两季稻谷。”

    “如今他们的水稻,已然结穗,再过一个多月,就可收割了。”

    诸葛瑾闻言,面有骇然之色:

    “一年种两季稻谷?这汉国的耕种之术,竟是如此了得?”

    真要如此,那蜀地南边的稻谷产量,岂不是说能翻一倍?

    “传闻江州太守张伯岐(即张嶷),以前是冯都护部下,牧守江州时,得冯都护所授良种,也不知是真是假……”

第1164章 专家

    以农耕时代,为什么一开始是北方中原远比南方发达?

    在同样受到战乱的情况下,为什么北方中原的恢复能力要远比南方更快速?

    因为在江南没有得到彻底的开发前,在双季稻没有被推广以前。

    北方和江南的粮食产量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人活着,就得吃饭,不吃饭就得饿死。

    就算是后世的工业信息时代,粮食也是某些大国影响乃至控制世界的主要工具之一。

    更别说在农耕时代,粮食的产量,直接就决定了一个国家的人口上限。

    而粮食产量与人口多寡,则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国力上限。

    至于能不能把潜力发挥出来,那就是执政者的事。

    一场春旱,让吴国哀嚎遍地,才到盛夏,不少百姓就已经注定今年颗粒无收,不敢想像到了冬日会有什么样的惨状。

    对魏国来说,这一场春旱是雪上加霜,只能多补种一些菽,祈求着能多收一些秋粮。

    而汉国,小胖子还有心情在减赋税——大不了今年多吃一些东吴的海产品。

    毕竟吴国的钱不值钱,只能拿特产换物资了。

    同时蜀地不少人家,悄悄地在心里盘算着卖给吴国的粮食还有多少提价空间。

    这就是各国生产力的最具体体现。

    这一场蔓延各地的旱情,也让魏吴两国彻底露出了胖次——季汉穿了一条安全裤。

    “穿上裤头再出去!谁敢就这样光着出去就弹小雀雀!”

    大河边上的五原县学堂,修了两个大水池,引水入内,成了学堂学生消暑的好去处。

    从凉州调过来的李八郎,已经是五原县县丞。

    若是能安心在边地呆几年,后面升个县令,那就容易多了。

    成为县令之后,就算是正式在大汉官场立稳脚跟。

    只是五原县的人口,绝大部分是兴汉会的炼铁工坊职工和家属。

    所以五原县的李县丞,这三年来,要说轻松,那自然是轻松,因为没有多少事可做。

    饭团探书

    但要说苦逼,那也是苦逼。

    因为堂堂一县县丞,居然还要兼职管教学堂的学生。

    炼铁工坊的职工,有汉有胡,孩子自然也是汉胡相杂。

    胡人的孩子,没有经常洗澡的习惯。

    冬天还好,盛夏这么热的天,不洗澡的话,当真是能臭死个人。

    卫生习惯不好,万一有了疫病那就更是要命。

    所以学堂都会像赶鸭子似地赶着他们去池子里洗个澡——同时顺便消消暑。

    十岁前后的孩子,正是跳脱得像个猴儿的年纪,玩嗨了,一个不留神,就光着身子窜出去了。

    所以李县丞要牢牢地盯着他们。

    看到哪个不听话,直接就是揪着小雀雀弹。

    这些胡人的孩子,说是学生,实则他们的父母早就替他们跟兴汉会签了半卖身契约。

    以后至少要给兴汉会干够十年,才能离开。

    对兴汉会来说,是预定下了未来十年的劳动力。

    而对于胡人来说,则是有人保证自己孩子未来十年的温饱问题。

    双方都觉得自己赚了。

    至于当事人长大以后会怎么想,却是没有人在意。

    想要摆脱这个命运,除非他们能考上皇家学院。

    不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学院一年才收多少学生?

    像大河炼铁工坊学堂这种汉胡混读的学堂,未来两年里能有一两个学生进入学院,那就算是安慰了。

    所以李县丞不怕报复,抓住了不听话的学生,就可劲地弹。

    离学堂不远的地方,竖着高高的水车,正在不断地转动着。

    从大河引过来的水,被水车抽到水渠里,再顺着水渠,流入新开的田地,滋润着庄稼。

    大河两岸种了一些春小麦,已经快要可以收割了——桥山以南,种的是冬小麦,也就是秋天种,来年夏天收。

    而桥山以北的河套地区,种的则是春小麦,春天种,夏末收。

    春小麦的口感不如冬小麦,而且产量也要比冬小麦低一些。

    只是这种年头,人能吃得上饭就是老天恩赐了,谁还管好不好吃?

    所以口感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春小麦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那就是耐旱。

    这一点,让它可以在农耕线以北种植,弥足珍贵。

    只是九原故地,基本都是重新开垦的耕地。

    为了保证收获,这两年种得更多的是比春小麦更能适应环境的黍和菽。

    麦和黍之间,还有一些芋头地。

    五麦一芋或者五黍一芋,可以保证遇到饥荒的时候不会饿死人。

    这个数据,在同地的其他地方,则是十麦一芋。

    五原故地这种地方,由于是新复之地,最重要的,是先保证粮食的供应。

    芋头产量大,磨成粉后和面粉掺到一起,就算是口粮了。

    别人家还在吃卡嗓门的麦饭呢,大汉的百姓都开始吃面粉了,谁敢嫌弃不好吃?

    而且芋头粉还可以做成凉皮和凉粉,正好合适在夏天吃。

    所以不用担心芋头储量会过剩。

    不过芋头需要的水肥很多。

    也就是兴汉会这种有组织能力,又有水车抽水,还有牧场生产肥料的团体。

    再加上农业专家的指导,才能有目的性地大量种芋头,以备饥荒。

    至于像吴国那样的,就算是有人知道芋头能防饥荒,但谁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算是想干,也得有这个实力才行。

    还是那句话,一个国家的真正发展,是需要系统性地打牢基础。

    而不是学了几样新技术,就想着能跨越式发展起来。

    就拿种芋头来说,季汉因为粮食的富余,可以大规模地推广圈养家畜。

    而圈养又可以更好地进行积肥,反过来进一步有助于粮食的增产。

    但凡家里有点规模的圈养家畜,种个一两亩地的芋头,那自然是能承担得起。

    但没有先进姿势的魏吴两国,连种庄稼的肥料都缺,更别说是种芋头。

    李县丞弹完了小雀雀,又给孩子们安排了吃食,然后这才能休息。

    而在不远处的大河边上,有人比他还要忙碌。

    李许氏走在地头上,不时地弯下腰,看看已经开始变得金黄色的麦穗。

    九原都督府护军许勋,同时也是李许氏的从兄,跟在她旁边,问道:

    “三娘,如何?这粮食何时可以收割?我也好向都督府那边通知一声,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李许氏绕了一圈,抬头看了看黄绿相间的田地,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阿兄,这麦子再过半个来月,就可以收割了。”

    她看向自己的从兄,“我算过了,整个都督府,从高阙到五原,今年产出的粮食应当是够吃了,不需要再从关中和并州运粮。”

    许勋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听说今年内地有春旱,收成比往年差一些。”

    “没曾想我们这里,今年反而比去年要好。”

    李许氏的目光落到那些高高低低的水车上,神色颇有些感慨:

    “河南地(注:河套在明以前称为河南地,即大河以南的意思)被大河所包,别处有旱情,这里只要能想办法引大河的水灌既,却是不用担心缺水。”

    “若是耕种得法,说不得,也能成为一个粮仓,日后被称为小关中乃至小天府,恐怕也不无可能。”

    许勋却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摇了摇头:“可不敢跟关中比,九原虽不缺水,但土地可比不过关中肥沃。”

    李许氏没有接这个话,在她看来,既然是小关中,肯定是不能跟真正的关中比,但也足以说明是个适合耕种的地方。

    不过她看到许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并不为今年的河南地丰收所动,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阿兄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许勋叹了一口气:

    “河南地粮食能自足,自然是一件喜事。但会首看重这里,可不是单纯为了种地。”

    称会首而不是称中都护,自然是说兴汉会的事。

    五原县和平城同时开工,现在平城那边,煤山找到了,铁矿也找到了,听说一直在大肆招工。

    而五原县这里,比平城那边还早发现铁矿,可是却迟迟找不到煤,这就令人尴尬了。

    所以五原县这边,也要加快进度了,要不然,胡人都被平城招走了。

    这种事情,他本是不应该说的。

    但眼前这个从妹,本就是他亲手想送到中都护榻上的,可惜的是没定过亲,没被人家看上。

    阴差阳错之下,反而是成了中都护妾室的小舅子的妻室。

    不过这位从妹,现在在兴汉会的地位可不低。

    所以这些话,对她说起来,倒是无妨。

    李许氏一向只管种地,她转过头,看了看北边的阴山。

    阴山山上,郁郁葱葱,并不像后世那般,林木稀疏。

    因为这个时候,阴山的森林资源还没有得到开发。

    最多也就是前秦到前汉的时候,匈奴人曾用阴山的林木做弓箭材料。

    “我记得,在南乡制出焦炭以前,虽也有用石炭炼铁,但大多不都是用木炭吗?”

    李许氏有些疑问,“既然寻不到煤,阴山上那般多的林木,用来烧炭炼铁,也是可以的吧?”

    许勋点头:

    “我此次过来,也是为了这事。炼铁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实在不行,只能是伐木烧炭。”

    说着,他认真地看向李许氏: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若是破坏林木过度,容易造成土地贫瘠,不利耕种。”

    “所以伐阴山之木,最是怕你反对,却是没有想到,现在你居然也支持烧炭炼铁。”

    李许氏指了指连绵不断的阴山:

    “这般多的林木,一年能用多少树?只要规划得当,伐一片补一片,轮流不息,自然无碍。”

    “怕的就是光伐不补,若是没了草木护住水土,到时候再肥沃的土地,也会变成无法耕种的荒地。”

    说着,她又指了指南边。

    秦直道如同一条巨龙,蜿蜒向南。

    “从这里到长安,中间所隔着的上郡,有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沙化了,就是因为当年放牧过度,导致草木不生,所以变成了那个样子。”

    “若是再不注意,秦直道恐怕有一天也会被沙子所掩盖。”

    作为农业专家,李许氏在农业方面,有着比他人更为专业的知识。

    在反复研读《氾胜之书》《四民月令》等农书后,李许氏结合自己这些年来的经验,产生了自己也写一本农书的想法。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同时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绝后,但绝对是空前的做法。

    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在这方面有过着作。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连想都不敢想。

    但这么多年来,李许氏的见识,已经非一般女子所能相比。

    更重要的是,她的这个想法,得到了中都护的大力支持。

    中都护表示,只要她能真正总结出来,就一定会让人印刷出来。

    这可是三不朽里的立言了。

    有了人生的最大目标,李许氏更是一心扑到农业研究上。

    她甚至亲自去过上郡的荒漠地,查探水土流失所造成的影响。

    许勋可不管什么荒漠不荒漠的,他这一次来五原县见李许氏,可不就是为了等她这一番话?

    “三娘,放眼整个大汉,这耕种之事,除了中都护,还有何人能比得上你?”

    说白了,这些年大汉增产了这么多粮食,自己这位从妹可是有不少的功劳。

    若非她是女儿身,恐怕入朝为官,日后争一争大司农,也未尝不可。

    “只要你确定,能伐阴山之林炼铁,不碍河南地的耕种,那这个事,就算是稳妥了。”

    李许氏这才反应过来,笑道:

    “原来阿兄在这里等着我呢。”

    她看了看大河边上的粮田,又看了看北边的阴山,终是点了点头:

    “这倒无妨,只是你们得保证,须得规划好了,不得乱砍滥伐。”

    许勋连忙道:

    “那是自然,若是三娘不放心,这个事也请你一并代劳了,帮我们规划一番。”

    “想必有了三娘的帮忙,中都护那边,就能多出不少把握。”

    中都护现在总参一国政事,而且身份也与以前大不一样。

    这种事情,若是让继续让他亲力亲为,手底下那么多小弟难道都是吃白饭的?

    而且一个处理不好,也容易落人口实。

    所以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准备都办妥帖了。

    然后中都护再顺手推动一下,这才叫配合,这才叫会做事。

    只见李许氏摇了摇头:

    “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不过都是为了大汉出力罢了。”

    语气间,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反正河南地的耕种已经走上了正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顺便做一下塞外之地关于林木与耕地的研究,也是极好的。

    “那我就多谢三娘了。”

    许勋本以为此行要费不少口舌,没想到却是这般容易,大喜之下,甚至拱手行了一礼。

    只要能在阴山伐薪烧炭,大河炼铁工坊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第1165章 调动

    “九原都督府那边传来消息,五原县炼铁工坊打算伐阴山林木,烧炭炼铁。”

    张大秘书拿着都督府的公文,递给冯都护。

    “哦,终于开窍了?”冯都护接过来,扫了一眼,又扔到桉上。

    “整整落后了平城一年时间,焦炭用得多了,现在才想起来原来还可以用木炭炼铁?”

    右夫人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冯都护:

    “说什么怪话呢?好歹这个事情是你定下来的,不早点提醒他们,现在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冯都护嗤地一声笑:

    “这都多少年了?难道指望我一辈子带着他们?”

    说句实在话,以冯都护现在的声望和身份,就算是立马退休,安心呆在家里。

    前半生的功劳和攒下的资本也足够他躺着吃一辈子。

    更别说现在他的重心是放在季汉的军政方面。

    对于他来说,兴汉会这个白手套,养了这么多年,正是当用的时候。

    而不是还要他操心教他们怎么做事。

    右夫人闻言,失笑道:

    “话虽是这么说,但确实如阿郎所言,这些年来,大汉一直用的是焦炭炼铁,都用是习惯了。”

    “骤然间没有煤,一时间灯下黑,光顾着找煤,没想着伐木烧炭炼铁,也是情有可原。”

    说着,顿了一下,又看向冯都护:

    “再说了,兴汉会这么多年来,谁不知道冯会首从来没有错过?”

    “既然你都让人在那里找煤,任谁看来,都不怀疑那里会有煤矿,哪知道寻了这么久,也没能寻到。”

    也不能说是没有寻到,倒是寻到了一两个小煤矿,只是煤的质量不太好。

    给当地的军民用来烧水取暖是够了,但用来炼铁,却是够呛。

    “而且边塞的林木,一直都有充当关塞的作用,他们没有得到允许,自然也不敢随意砍伐。”

    不要以为古人就没有植树造林的意识。

    事实上,从史料上看,从周朝开始,就已经有了“遂人”、“封人”之载。

    “遂人”是边境林营造的执行者,“封人”也具有营造和管理边境林的职责。

    战国时代,《荀子·疆国》记载战国时秦国和赵国之间的边境林有“松柏之塞”。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了北方边境的安全,修筑了万里长城。

    同时在沿着长城广种榆树,成为一道绿色长城,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条边防林。

    《汉书·韩安国传》称:

    “蒙恬为秦侵胡,辟地数千里,以河为竟,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

    大汉取得天下后,又多次对这条边境林进行复修,史称“榆溪塞”,也称榆林塞。

    《史记·卫将军列传》:

    (卫青)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

    (秦汉时期称河套地区为河南地)

    称林为塞,可见这条边境林的地位,在汉代人眼里,与万里长城不相上下。

    虽然榆林塞的主要目的是让胡人不能随意骑马南下。

    但在客观上,对河套与西北地区,也起到了防风固沙,保持水土的重要作用。

    事关边塞防备之事,同时这些年又深知林木对耕地的保护作用。

    特别是在降水稀少的河南地,耕地出产的粮食多少,决定了边境军心民心的稳定程度。

    五原县炼铁工坊不敢第一时间把主意打到伐木烧炭上面,也是说得通。

    也正是因为河南地的林木事关国防,所以冯都护对五原县炼铁工坊的燃料之事一直不吭气。

    要不然以他的身份,主动说出伐木烧炭之事,说不得就要被人喷死。

    就算不被喷死,但背后说不得又要被人说成是见利忘义,为私利而罔顾国家边疆等等诸类。

    幸好刘良和许勋这一次做事还算是稳当。

    与公文送过来的,还有李许氏的伐木规划书。

    里头详细地规划了河南地林木的轮伐轮种。

    如果没有这一份规划书,那么这一份公文就是废纸。

    但有了这个规划书,会不会有人反对不好说,但至少值得讨论一番。

    别看李许氏一介女流,但在农学一事上,影响力可不算小。

    南中的梯田,蜀中的双季稻,陇右的菽,凉州的苜蓿与粮食轮种,还有河南地的复垦,都有着她的身影。

    虽然有某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这些事情,但真正把理论落到实处的,还是得靠她。

    当然,能一直无怨无悔陪着她到处跑的李同,也有一些功劳。

    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喊李许氏为“许大家”。

    所谓的大家,是指在汉代女子在某一方面,有着杰出的贡献。

    世人为示尊敬,称之为“某某大家”。

    “尚书台那边呢?是个什么说法?”

    冯都护问道。

    “尚书台能有什么说法?这不是转过来询问你的意见了么?”

    右夫人有些撇嘴,“说不定他们根本就看不懂这个规划书。”

    冯都护笑笑:

    “不能完全看明白倒是有可能,但说人家根本就看不懂,那就是太小看人家了。”

    蒋公琰乃是正人君子,宽宏雅量,又不喜与人争权。

    看不懂的东西,把握不住的事情,不会轻易下结论,而是主动询问。

    并不会因为觉得向别人询问就是露怯,感到丢面子。

    丞相让他出任尚书令,未必不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说得也是,毕竟事关边塞之事,蒋公琰说不定是要向你要一个担保呢。”

    右夫人点了点头,赞同道。

    冯都护看了她一眼,没有表示。

    玩政治的人心都脏,冯都护自然是理解的。

    当然,右夫人说的,也不无可能。

    这些年来,兴汉会在各地兴建了不少工坊,还开辟了牧场和农场。

    每年上交的赋税,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要不然阿斗哪来的底气减赋税?

    并州五原县炼铁工坊的意义,在于不但将来要供应并州军民铁器,而且同样有着巩固边塞,教化胡人的意义。

    特别是教化胡人,那可不是口头上的教化,而是实实在在的教化。

    君不见现在的武都阴平的氐人,巴西郡的蛮人,凉州的羌人,现在对大汉有多么拥护?

    所以工坊与河南地的林木之间,就是一个取舍问题。

    “担保就担保吧,现在大漠上的胡人又不是什么威胁,工坊只嫌人手不够多,哪有嫌胡人不过来的?”

    冯都护倒是无所谓。

    毕竟事关兴汉会,该担当的,还是要担当的。

    而且纵观整个三国时代,四周的胡夷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都是给各国刷业绩的工具人。

    反倒是司马晋统一以后,工具人居然翻身成了主人,可谓奇葩。

    “不过最好还是定个规矩,除了要补种之外,还要定下树木的价钱,再收些有类车船缗之类的赋税。”

    冯都护思索了一下,“毕竟山泽湖海,皆归于国,给朝廷多上交些赋税,也是应当的。”

    反正只要能让五原县工坊开工,多少钱都能赚回来。

    重要的是要取得政策上的支持。

    大概是说得有些久了,右夫人觉得有些渴。

    她起向走向冰鉴,熟练地从里面端出一盘切好的寒瓜,放到两人之间:

    “要吃么?”

    “来一块吧。”

    冯都护勉勉强强地说道。

    这是今年关中渭水北边的高塬上种的新品种。

    瓜皮依旧很厚,籽依旧很多,但口感要比去年好上一些。

    瓜瓤没有那么面,依稀有了一点后世的模样。

    吃上两口消暑,还是可以接受的。

    右夫人的嘴不大,但吃得飞快,冯都护还没有吃完一块,她已经开始吃第二块了。

    “对了,宫里决定在河东成立一个都督府。”

    右夫人一边吃着,一边含含湖湖地说道。

    冯都护闻言,微微一怔。

    “河东都督府?”

    “对。”

    右夫人咽了一口瓜下去,点了点头。

    大汉现在的朝堂格局,政务上归尚书台处理,但冯都护有参闻之权。

    军事上由中都护府处理,但魏延也有参闻之权。

    而宫里那两位,则是做最后的拍板。

    这是一般的流程。

    像这一次,宫里突然说要成立一个河东都督府,并没有提前与中都护府商量,自然就让冯都护觉得有些意外。

    冯都护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细细地嚼了嚼嘴里的瓜瓤,最后才抬起头问道:

    “理由呢?

    中都护府都督中外军事,就算是宫里面的决定,只要不符合实际情况,该封驳回去的还是要封驳回去。

    坐上这个位置,总有一天会在某些事情上与宫里产生分歧的,冯都护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相权与皇权之争,算是中国封建时代的政治一个重要脉络。

    冯都护虽无相名,但以他的地位,实际上是拥有一部分相权。

    但他希望季汉的皇权与相权之争,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毕竟小胖子这个人,还是很好的。

    只是公是公,私是私,更别说这个主意,不太像是小胖子的风格。

    因为小胖子不是那种喜欢在国事上随意改动,彰显自己存在的人。

    “河东既不属于雍州,也不属于并州,它是属于司州。”

    “而现在,我们大汉的司州,只有河东这么一郡。”

    右夫人一边解释,一边低头啃瓜,以为冯都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只是都一起睡了这么多年了,右夫人就是再怎么狡如狐,有些事情,她也是瞒不过冯都护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想瞒。

    “现在大汉的都城在长安,这里才叫司州,而不是把魏贼都城所在叫司州。”

    冯都护冷笑一声,“再说了,大汉初定十三州时,洛阳那一带,可是属于豫州,河东才是属于长安所在的司州。”

    冯都护口中所说的大汉,自然指的是前汉。

    前汉分天下为十三州,后汉不过是继承并根据自己的情况改动了而已。

    光武皇帝再兴大汉,定都洛阳,这才把原本属于豫州的河南河内河东等地,分了出来,并成司州。

    而且冯都护的话里也有毛病,因为前汉的京司之地不叫司州,而是叫司隶,与州等同。

    司隶之地,在九州的分野中,属于雍州。

    现在季汉真要重新恢复前汉的十三州,谁也不能说是错。

    总不能后汉能改得,季汉就改不得?

    所以冯都护这算是看出来了,皇后这是在给自己上眼药呢——也可以说是警告。

    “那你说怎么办?”

    右夫人听到自己的阿郎这么说,知道他应该是看出来了这里面的意味,这才抬起头来:

    “总不能再把雍州和凉州并到一起吧?”

    冯都护可不惯着她,直接没好气地说道:

    “陇西再加上陇右三郡,还有安定郡,这么大的地方,分成一州有什么问题?”

    “京兆、冯翊、扶风,此乃三辅之地,再加上北地郡和河东郡,一起做为司隶之地,难道不正好吗?”

    右夫人声音闷闷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反对宫里的决定?重新划分雍州之地?”

    “划分肯定是要重新划分的。”

    冯都护吐出几个籽,回答了一句。

    司隶之地处于雍州的管辖之下,那就叫中央处于地方的管理范围,这合理吗?

    但想要阻止宫里成立河东都督府,可能有点困难。

    “河东都督府的都督,是不是魏延?”

    这一回,右夫人是真的有些吃惊了:“阿郎怎么知道?”

    冯都护嗤地一声。

    除了这老匹夫,大汉军中,还有谁敢接受这个活?

    虽说这三年来,为了更好地协调作战,军中的改制就没有停过。

    但镇守河东的中央外军,仍是以凉州军为底子重新组建的。

    接手的人,首先要担心冯都护心里会怎么想——总不能真当冯都护是大善人,与人为善吧?

    其次就是放眼整个大汉,就这么平空调一个人过去,谁敢说自己一定能带好河东的骄兵悍将?

    后世最讲究纪律的军队,就算是打完了天下,军中都还有各种各样的山头。

    你能指望这个时候大汉军队,比后世还有思想觉悟?

    若是不打仗还好说,用点手段慢慢来,总能让将士们接受。

    但河东乃是战略重地,直面魏贼的河内和河南,随时会发生冲突。

    上了战场就要有随时没命的觉悟,但求生是一个人的本能。

    帝王都想长生呢!

    底下的将士,想在阵前多一分生还的希望,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们肯定是愿意跟随一个自己熟悉而又信任的统帅——最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那种。

    那样的活命的机率肯定比较大。

    一旦打仗,有冯都护的珠玉在前,不论是谁出任河东都督府的都督,都会感觉压力巨大。

    除了魏延。

    毕竟先帝在时,他都敢拍着胸脯说能以汉中拒魏贼举国之兵,若是仅有十万来犯,还能吞之。

    这也是冯都护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宫里成立河东都督府的原因。

    若是魏延赞成此事并且愿意出任都督,中都护府还能怎么办?

    老夫老妻了,冯都护就这么一嗤,右夫人就明白他的考虑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其实两人之间,还有一个默契。

    那就是河东的将士,确实太过骄悍,偏偏冯都护对他们的影响力又极为巨大。

    所以宫里那位,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削弱冯都护对原凉州军的影响力。

    玩政治的来这一套,简直就是本能。

    至于借此表达对某件亲事的不满,那仅仅是顺便。

    “我也觉得阿姐这么做有些不太妥,毕竟是军国大事呢。万一魏老将军……”

    右夫人欲言又止。

    冯都护却是看得开,摇头笑道:

    “终是要面对的。”

    这三年来的改制,目的就是为了把相府军和凉州军统归中央。

    皇后又怎么可能让凉州军换汤不换药?

    冯都护已经都督中外军事了,以前的相府军和凉州军换一下统帅,也是正常。

    后世还有军区对调呢。

    “让魏延去,总比让别人去的好。”

    大汉这些年来,屡战屡胜,已经让不少人心态膨胀。

    觉得魏贼不过尔尔。

    魏延好歹也是老将,征战多年,由他去河东,冯永也能放心一些——以左骠骑将军之尊,出任这个都督,足以说明分量。

    至少说明宫里不是为了一己之气,胡乱调整。

第1166章 别逼我

    听到冯都护这么一说,再仔细看看他的神色,确定并没有口是心非。

    更没有想像中的不悦,乃到暴跳如雷。

    右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作为枕边人,一直觉得自己了解阿郎的她,此时反而是有些把握不住了。

    这反应……也太平澹了一点吧?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阿郎,你真的没有生气?”

    “我生气有什么用?”冯都护吐出两粒瓜籽,把瓜皮扔到桉上,然后身子躺回椅子里。

    “魏延可是左骠骑将军,论位置还在我这个右骠骑之上呢。”

    “再加上又是宫里的决定,我就算是生气,能改变这个决定吗?”

    若仅仅是宫里的想法,中都护府说不得还能封驳回去。

    但魏老匹夫这个搅屎棍加入进来,光靠冯中都护自己,顶不住双方的合力进攻。

    “据魏国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河内的蒋济,被曹爽所恶,现在已经依附了洛阳的司马懿。”

    “如此一来,河东的局势,又有了一些变化,派魏延过去看着,也算是一个稳妥之策。”

    说到这里,冯都护又是怒其不争骂道:

    “曹爽就是一头猪,连猪都不如!”

    你就算是想要朝争,那就好好争。

    排除异己就排除异己,最多说这是手段。

    但你居然敢玩曹叡留下的女人?

    在和台中三狗的宴会上使用天子才能使用的器皿?

    你不知道自己是曹叡指定的辅政大臣?

    不知道这么做,是在毁灭自己执政的合法性么?

    曹叡在离开洛阳的时候,派三朝老臣蒋济守河内。

    在他死前最后一刻,决定立虞氏为后,就是为了拉拢河内的虞家。

    曹爽为了更好地控制魏伪帝,居然把魏国伪太后迁到别宫而居。

    曹睿死前还辛辛苦苦给他做好铺垫,就这么被他随意毁掉了。

    也不知道若是曹睿在地下有知,会不会气的想从地下爬出来。

    现在好啦,直接把河内拱手相让给司马懿。

    曹叡让这种人当辅政大臣,也是瞎了眼。

    如今洛阳越发得魏国朝中人心,许昌越发被人诟病。

    洛阳的司马懿越强,大汉东进就越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许昌的曹爽越弱,越有可能会被吴大帝抓住机会。

    吴大帝真要创造历史,突破合肥北上,那就搞笑了。

    魏国的局势变化,导致了季汉也不得不加强河东的防备。

    张星彩就是借着这个事情,决定成立河东都督府,并派出魏延出任都督。

    冯中都护表示日了哈士奇。

    右夫人自然知道自家阿郎为什么要骂曹爽。

    毕竟两虎相争才会有一伤,说不得是两败俱伤。

    就算是不是两虎,一虎一豹或者一狼也行啊。

    偏偏现在是一虎一猪。

    虎还守着大汉东进的路口……

    但见右夫人有些滴滴咕咕地说道:

    “早知道还不如先答应了太子之事呢……”

    冯中都护摇头:

    “就算是答应了又如何?卖女儿固然能求得一时平安,但不能求得一世平安。”

    “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慈还不掌兵呢,更别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子要为天下负责,情义这种东西,不能苛求。宫里这么做,说明人家是一个合格的皇家。”

    右夫人听到冯都护这番话,顿时瞪大了眼,吃吃地说道:

    “阿郎,你……”

    冯中都护看了她一眼:

    “怎么?自己家里说个实话也不行?要去告发我诽谤君上吗?”

    右夫人啐了他一下,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惆怅:

    “最是无情帝王家……唉!”

    有心想要为阿姐辩护,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可不就是被帝王家用来绑定阿郎的?

    也幸亏阿郎是个重情义,与世间男儿不一样的。

    若不然……

    右夫人没有再想下去,只是眼波流转,颇有些庆幸看一眼冯都护。

    却见冯都护已经是懒洋洋地躺到椅子里,半眯着眼,目光有些飘忽,偶尔看向东南的某个方向。

    明显是另有心事。

    事实上,冯都护此时心里已经是有些后悔。

    当年一时心软,生生让杨仪那狗东西捅出一个大篓子。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老匹夫陪着丞相去见先帝呢。

    现在魏老匹夫到了河东之后,最好不要乱搞。

    若不然,那就是为难我胖虎,非要逼着胖虎我走上玩弄政治这条路子。

    对于季汉的政治氛围,冯都护从来都是觉得挺不错的。

    算是先帝和丞相遗留下来的政治遗产,冯都护自然不忍心破坏。

    冯都护不知不觉抬起头,看着屋顶,突然开口道:

    “过几天,我打算去一趟蓝田。”

    “去蓝田?”

    右夫人一愣,说着正事呢,怎么……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阿郎这是去祭拜丞相?”

    “嗯。自天子迁都以后,就越发繁忙了,好久没有去见丞相了。”

    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冯都护发现自己开始有些喜欢怀念以前的人和事:

    “现在阿迟在府里求学,想去跟丞相说一说阿迟的学问进度。”

    右夫人闻言,有些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开口道:

    “妾也陪着阿郎去。”

    冯都护的目光落到右夫人脸上,笑了一下,从椅子里起身,探过去,伸手揉了揉了右夫人的脑袋。

    就如同年少的冯郎君陪着年幼的右夫人玩耍的时候。

    右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略略低下头,让他揉得更顺手一些。

    说起来,虽说身为右夫人,又掌府中政务,但在冯府所有妻妾中,她的年纪却是最小的。

    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她的表现,总是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的年纪。

    两人彷佛心有灵犀,对视一眼,然后右夫人主动靠过来,把脑袋靠到冯都护的腿上。

    老夫老妻了,还是在炎热盛夏,居然还能粘在一起。

    也幸好冯府家里有钱,能到处摆满了冰鉴这种原始空调。

    屋里倒是凉爽舒服。

    这感觉一上来,冯都护就想起自己的X染色体想要翻身的事情。

    “肘,跟我到里间去。”

    府上的其他妻妾年纪都不算小了,虽然还能生,但终究已经算是高龄产妇。

    X染色体的翻身希望,看来还是要落在年纪最小的右夫人身上。

    右夫人抬起头,略有妩媚地看了冯都护一眼。

    得知冯永带着全家去蓝田,皇后有些意外。

    “冯明文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河东都督府之事?”

    阿斗吃完一牙寒瓜,抹了抹嘴:

    “冯明文一向知进退,皇后又何必如此逼他?儿女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才算是皆大欢喜。”

    “再说了,四娘说得确实也是有道理。这打天下也好,治天下也罢,太子以后当了皇帝,总是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老是想着靠别人。”

    皇后闻言,瞟了一眼大汉天子。

    阿斗别的不行,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但见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你不能指望太子也能像我这般幸运,先有相父辅翼,后有连襟辅左,还能遇到一个贤后,对吧?”

    “别的不说,这古往今来,能做到相父这一步的,有几人?才堪与冯明文相比者,又有几人?”

    “吾幸而遇之,遇而用之,用而信之,故能还于旧都。”

    “太子若不能有我之幸,则须得多加修心性,研学问,广见识,日后才能治好国家。”

    皇后只有一个儿子,但皇帝有好几个儿子。

    所以小胖子就算是宠爱太子,也觉得应该有度。

    听一下冯连襟……哦,不对,是四娘的意见,想来不会有错。

    皇后听了皇帝这番话,虽然其中有美己之言,但她仍是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妾如此处心积虑,不正是想让太子也能像陛下能有良臣贤妻相辅么?”

    “唉呀,冯家女小小年纪,现在能看出什么来?和太子合不合适还不好说呢……”

    皇后看着皇帝,似笑非笑:

    “陛下这般说话,莫不成是想给冯明文说情?如此说来,反倒是妾里外不是人了。”

    “没有没有!”小胖子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一天到晚地去猜冯明文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他不是已经同意了河东都督府之事么?而且同意之后,还去了蓝田,很明显就是不想管这个事。”

    可不敢轻易惹恼了皇后,若不然,宫里就没人能帮自己批阅奏章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

    本想说“故意去蓝田,拿丞相来提醒”,但一想起这个事情涉及已故的相父,生怕说出来陛下不高兴。

    于是说到一半,张星彩就没再说下去,转而问道:

    “陛下对冯明文奏请划分司隶之地的建议怎么看?”

    小胖子连连点头:

    “很好啊!现在大汉已经迁都长安了,这司隶之地,自然也要划分出来,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按冯明文的意见,三辅之地和北地郡,从雍州划分出来,成为单独的司隶之地。

    河东现在作为关中屏障,与贼境相接,随时会有战乱,暂时不宜纳入司隶。

    待日后平定关东,再把河东河南等地重新划为司隶之辖也不迟。

    如此一来,长安洛阳二都皆在司隶的范围之内,也表明季汉乃是继承前后两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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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皇帝一脸赞同的模样,皇后目光闪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

    她知道陛下根本没有看出来,冯明文其实这是在告诉自己,若是他当真有心阻止河东都督府的成立,未必没有办法。

    现在就把河东之地纳入司隶之地,也未必不行。

    只要换个说辞就好:不惜以京师之地直面贼境,表明了大汉誓必灭贼之意。

    所以这个事情冯明文没有反对,说明他确实是在让步。

    皇后吐出一口气。

    算了,此事到此为止,见好就收吧,不宜伤了情面。

    “名正言顺,”张皇后点了点头,“陛下说得甚是有理。既如此,让太子择个好日子,前去冯府上见识一番,认识一下冯氏女,也算是名正言顺吧?”

    “啊?”阿斗一愣,他似乎有些跟不上皇后这么跳跃的思维,好一会才说道,“皇后还不想放弃?”

    “妾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弃了?”

    张星彩奇怪地看了一眼阿斗,“冯明文自己不是说了吗,只要他的女儿喜欢就行。”

    “若是以后冯氏女当真喜欢上了太子,他总不好说拒绝了吧?”

    阿斗想了想:“此言……此言甚是有理。”

    只要不是让他左右为难就好。

    “那先派人打听一下,看看冯明文什么时候回府?”

    “现在他们一家应该才刚到蓝田吧?”

    拖家带口地大热天出门,确实不太容易。

    这一次出行,冯都护和左右夫人一起出门,家里的孩子只有双双和阿虫跟过来。

    剩下的孩子,年龄还有些小,这种天气就不要出来了。

    两个妾室,一个情妇,留守府中看孩子。

    同行的还有丞相夫人和诸葛瞻。

    诸葛瞻经过大半年的磨炼——或许是折磨?——比以前确实少了一些娇惯之气。

    有模有样地在自己的大人墓前祭拜一番,看得丞相夫人甚是安慰。

    虽然已经来过好几次,但每每看到阿郎的墓碑,丞相夫人还是有些忍不住地悲伤。

    她抚着墓碑叹息道:

    “阿郎,你去得太早,独留下我与阿迟。我一妇人,如何识得把他教育成人?就怕他日后辱没了你的名声。”

    “幸好我让他去了明文府上求学,终是有了些长进,若不然,我就是到了地下,也无颜见你……”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

    冯永也有话想要对丞相说,但要等丞相夫人说完了,才轮到他。

    所以他带着两个孩子,和两位妻室远远地守着。

    阿迟就有些尴尬。

    跪在墓前,听着阿母不时说他哪里不好,又不敢吭气。

    得知丞相夫人和冯都护过来祭拜丞相,退隐之后一直负责看守丞相庙祠的郭模,过来给冯都护见了一礼。

    冯都护还礼后,说道:

    “郭先生,好久不见。”

    “有劳中都护挂念,某不胜荣幸。”

    “先生之功,不能显于人前,但却记于吾心。”

    两人寒喧了一阵,再看看丞相之墓,冯都护有些感慨道: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眨眼,却已是物是人非。郭先生可还记得黄公衡(即黄权)?”

    “自然记得。”

    黄权在夷陵一战中,后路被断,率军降了魏国。

    在魏国那里,极有名声,虽无实权,却有尊荣。

    “他去年的时候也死了。”

    郭模一怔:“黄公衡也死了?”

    “对。”

    与丞相同一时代的人,几乎已经没有几个了。

    明明前几日还雄心勃勃地想借右夫人让自己的X染色体翻身,可是现在,冯都护却又感觉自己也已经老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感慨?

第1167章 岁月无忧愁

    前来祭拜丞相,并不是冯都护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为了避免与宫里发生直接冲突,更不是为了散心。

    当然,上面的原因,都有那么一丢丢。

    另外的一丢丢,则是顺便履行一下中都护的职责。

    他要过来视察一下武关的防备情况。

    武关在司马懿退出关中时,被魏军大肆破坏。

    虽然依靠蓝田以东的山势,也能勉强算是一道关卡。

    但终究是没有武关的险要地势让人觉得安心。

    所以在修复完潼关之后,冯都护又立刻让人修复武关。

    并派了句扶和孟琰两人同守此地。

    从山上下来后,冯都护一行人在丞相庙祠旁边的舍馆住下。

    天子迁都长安后,蜀地到关中的商旅越来越多。

    前来长安的商旅,大都习惯先到南乡的忠义祠祭拜一番,保个平安。

    然后再顺道走子午谷向北——虽然子午谷不适合走大军,但商旅却是无碍——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也会到丞相祠祭拜一下。

    人流量增大,自然就会有市场需求。

    再加上蓝田又是正对着南阳盆地方向,随着汉魏这两年的平静期,也偶尔有人从荆州那边,走商洛道过来。

    所以在蓝田丞相祠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集地。

    既然是小小的聚集地,所以聚集地里的客舍肯定也是小小的。

    冯都护一行人,再加上护卫,人数不少,客舍是住不下的。

    他们是在不对外人开放的舍馆住下。

    “拜见中都护。”

    驻守蓝田的孟琰闻讯而来,在舍馆的某个厢房见到了冯都护。

    自武关重新修复后,孟琰和句扶,一人守蓝田,一人守武关,半年一换。

    如今正好轮到句扶守武关,所以只有孟琰一人前来。

    “起来吧,我与孟将军,也算是老熟人了,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冯都护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孟将军请坐。”

    当年冯都护出任越巂郡长史,孟琰正是名义上的太守。

    两个算是共过事。

    冯都护平定越巂夷人之乱,让越巂与锦城之间的大道重新恢复畅通后,曾无意中说起新建的无当营还缺一些特有的毒箭。

    孟琰当时还好心好意地帮忙寻找毒草。

    哪知冯某人借口拉练,直接就把队伍拉到汉中去了。

    弄得一心想要与冯都护搞好关系的孟太守差点心态不稳,忍不住骂了一句经典话语:

    “冯鬼王的话果真都是鬼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当然,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大伙要向前看。

    不过曾与冯都护共过事的经历,如今反而成了孟琰平日里吹牛皮的资本。

    只是吹牛皮归吹牛皮,但此时再次见到冯都护,特别是看到冯都护身边坐着左右夫人。

    孟琰却是不由地有些小心谨慎起来。

    因为当年在越巂的时候,孟琰可是见过关家四郎的。

    这关家三娘与关家四郎的关系,他自然不敢四处宣扬,但心里也是有所猜测。

    按理来说,关家四郎娶了自己的侄女,关系应该更近一层才是。

    但孟琰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与孟获虽说是兄弟,以前确实很不错,但自从丞相南征之后嘛……反正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正是因为想到这一层,孟琰这才变得有些谨慎拘谨。

    所以听到中都护这么一说,孟琰也不敢托大,仍是道了一声谢:

    “谢过中都护。”

    然后这才坐下。

    此番孟琰过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把武关近年来的情况,跟冯都护详细说了一遍。

    虽然有公文往来,但既然冯都护到了蓝田,自然是亲自当面汇报,更为清楚一些。

    孟琰说完,冯都护没有过多评价,只是略一点头,转而问道:

    “宛城那边的贼人情况如何?”

    “回中都护,荆州现在的刺史乃是毌丘俭,此人似乎颇有些军略,在武关道的东端,沿着丹水另筑起了关城。”

    武关道,起自长安,经积道、霸上、止阳、蓝田、峣关、上洛、武关、丹水、淅、丽等地至宛城。

    其中从峣关到丹水这一段,最为险要。

    失去了关中,武关离宛城又太远,且路途险远,所以也守不得武关,最后只能毁关而走。

    但面对关中的威胁,宛城又不得不在武关道东边出口处,严加防备。

    冯中都护听到毌丘俭这个名字,不由地笑了一下:

    “毌丘俭?这个人确实有些军略。”

    右夫人在旁边插了一句:

    “毌丘俭不是河东人士么?现在河东不少家族也算是弃贼归汉,有没有办法通过河东的家族,与此人拉上关系?”

    冯都护摇了摇头:

    “恐怕很难。此人乃是魏贼的死忠,与那些世家不一样。”

    听到冯都护这般肯定的话,就连左夫人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冯都护。

    现在正是魏贼人心不稳的时候,连魏贼的尚书令都能弃官来投,怎么阿郎就知道这个毌丘俭一定会忠于贼人?

    冯都护脸色如常,却也不多加解释。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

    原历史上,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夺权专政,导致忠于曹氏的魏国将军不满。

    淮南发生了三场叛乱,分别是:

    王凌之叛、毌丘俭文钦之叛及诸葛诞之叛。

    史称淮南三叛。

    这三场叛乱很有名,所以冯都护比较清楚:

    这几人都是魏国死忠。

    现在的魏国,淮南都督是王凌,荆州刺史是毌丘俭,所以这两个军事重地皆是听命于许昌。

    “不过就算是他忠于魏国也无妨。”

    冯都护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转而一笑:

    “就算是他再有军略,也不可能改变天地之势。丹水再险,能险得过武关?”

    “武关他们都守不住,沿着丹水,他们就能守住了?”

    “再说了,他们的南边,还有吴人呢。”

    荆州乃四战之地,此言诚哉。

    特别是失去关中以后,原本是作为襄樊防线的支撑后方的宛城,一下子就成了前线。

    现在的宛城,有如昔日关老君侯镇守的南郡——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孟琰闻言,眼睛一亮,他低声问道:

    “中都护这是,有意从武关出南阳?”

    若是当真如此,那镇守武关的自己等人,岂不是有机会成为先锋?

    冯都护看了孟琰一眼,神色澹然:

    “今年春旱,虽说大汉不虞粮食之缺,但主要精力仍是要放在民生上,哪有时间考虑出兵的事?”

    “再说了,关中一战,打光了这些年留下来的积蓄,民间就算是连续三年风调雨顺,也才能积蓄出一年的粮食。”

    前汉实行征兵制的时候,男子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要在官府登记,但二十三岁才开始正式服兵役。

    为什么?

    就是因为二十岁算是成年,但要在家里耕种三年,这样才能给家里攒够一年的余粮,然后再去服兵役。

    这就是三年耕一年储的原则。

    季汉现在可能要好一些,但仍是没有完全脱离这个原则。

    除非加赋税。

    关中之战才过去三年有余,但遇到这一场旱灾,百姓今年恐怕攒不下什么余粮。

    至少要多攒一两年——卖粮给吴国那是大户人家的事,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魏贼虽然袭击武关的可能性不大,但你们仍是需要时刻注意打探宛城的消息。”

    冯都护叮嘱道,“这两年天下应该不会有大战,但以后肯定是会有的。”

    “汉吴互为盟国,约定平分天下,而荆州现在正是处于三方交汇之地。”

    “说不定,哪一天吴国会请我们从武关出兵,帮他们打荆州呢?”

    万一哪天吴大帝不想当合肥战神了,转而把目光看向襄樊呢?

    独自攻不下合肥,那让大汉帮忙攻下荆州全部——以吴国不要脸的尿性,这不是不可能的。

    孟琰闻言,不禁略有失望。

    不是出兵自己拿下宛城,而是帮吴国拿下整个荆州?

    那大汉出这个力,能得到什么?

    不过这种军国大事的决定,他也不敢轻易置喙,只得应了下来。

    祭拜完丞相,又确定了武关的守备已经完整,冯都护这才派人先把丞相夫人和孩子送回长安。

    而他自己,则是绕了一圈,又去了一趟潼关。

    然后这才转回长安。

    待他回到府上,已是七月。

    比冯都护早些时日回府的右夫人向他说了一件事:

    “太子前两日来了一趟府上。”

    “哦?过来做什么?”

    冯都护这趟出门,虽然走得不太远,没有出关中,但感觉有些劳累。

    毕竟正值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光是呆在屋里都觉得让人闷热无比——如果没有冰鉴的话。

    “自然是认认门,顺便出宫长长见识。”

    右夫人一边给冯都护扇扇子,一边有些嗔怪地说道:

    “再说了,不管双双喜不喜欢,两人总得先认识一下吧?”

    冯都护躺在躺椅里,闻言斜眼看了下右夫人:

    “认门倒是能说得过去,但出宫走两步就能长见识?”

    冯府离宫里才几步路?

    换作别人家,或许太子在宫里见过的东西,确实算得上有见识。

    但我冯明文的女儿是什么人?

    小小年纪,从陇右到凉州,再从凉州到关中,现在连关中都转了好几圈。

    再加上府上的学问和东西。

    论见识,同龄人有几个能比得过她?

    很多时候,人们之所以容易被骗,就是因为见识太少,不了解某些东西和事情。

    以后不管是谁想要哄骗冯家女,光是见识这方面,就是一个绝高的门槛。

    这是来自冯岳父的满满恶意。

    不能骗,那自然就只能用真情打动了。

    “终究是走出宫看看外面了嘛。”

    右夫人还是要给自己的外甥说些好话的。

    “而且太子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府上的孩子在练武。我看他是颇为羡慕,就是不知阿姐愿不愿意太子也学武。”

    双双和阿虫已经十一岁了,阿顺九岁,都不算小了。

    至于三个小一些的,也有六岁了,正是开蒙和打根基的时候。

    再加上一个诸葛瞻,足有七个孩子,够开一个小班了。

    这么孩子聚到一起,自然是热闹。

    太子与阿顺年纪相彷,比双双和阿虫还要小一些,肯定也喜欢热闹。

    只是……

    冯都护有些奇怪地问道:

    “练武的时候阿虫和阿迟没挨打么?”

    右夫人失笑道:

    “我们出去这些日子,他们手脚都生疏了,哪有不挨的?”

    “太子不怕?”

    听到冯都护一说,右夫人也有些皱眉起来,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好像,还真没有?唉,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奇怪。”

    冯都护哼笑一声,不语。

    可怜的娃,在宫里都被憋成什么样了,连挨打都羡慕。

    “笑得这般古怪,又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右夫人不满地拿扇子拍了一下他。

    “能有什么见不得人?我是在想,陛下的子女也不算少,怎么太子看起来反而像是没有玩伴一样呢?”

    “哪能一样?”

    右夫人叹了一口气:

    “要说我这个外甥吧,性子倒是不坏,来府上的时候,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行事倒也规矩。”

    “而且从他想要跟着府上的孩子练武看来,还是有一些血气的。”

    “只是阿姐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自然是宝贝得不行,再说了,宫里和府上能一样吗?”

    “寻常的皇子皇女,可不敢像府上的孩子一样玩闹。”

    冯都护奇怪地看了右夫人一眼:

    “你跟我说这些宫禁之事做什么?不知道这是外臣不能随意打听的?莫要害我。”

    “少给我装湖涂!”右夫人又是用扇子拍了一下,“说了这么多,我就不相信你听不出来。”

    “若是宫里当真让太子到府上求学练武,你愿不愿意?”

    冯都护打了个哈欠,这大热天了,一躺下就想睡觉。

    “我无所谓,但皇后能舍得?我可提前说好,太子来这里,只能瞒着身份过来,最多也就是以宗室的身份。”

    “我可不想府上的孩子小小年纪,在自己家里,还要缩手缩脚。”

    “打闹也好,打架也罢,该打打,该骂骂,可不惯着。”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推脱,不惹这个事。

    阿迟刚过来的时候,每次上门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彷佛冯府就是地狱深渊,一入深似海,再也不能活着出来的那种。

    但冯都护是丞相的半个弟子,关将军又是丞相夫人的养女。

    两人代丞相夫妇教子,没半点毛病。

    太子可就不一样了。

    就算再怎么提前说,但皇后心里最后怎么想,谁能把握得住?

    只是在亲事上,拒绝了宫里这么多次,要是现在连太子都不让上门,岂不是相当于明说就是不想让双双嫁太子?

    那可是欺君之罪——说好的只要双双喜欢就行,现在你又给我玩这一套?

    真以为皇后不能自称“朕”?

    “就算是宫里的先生,皇子皇女犯了错,该打也是要打的,要不然那就是先生的失职。”

    右夫人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而且她觉得太子这个年纪,跟同龄人多接触,未必不是件好事。

    “阿姐现在可能没有这个心思,但陛下可就不一定了。”

    右夫人小时候经常进宫玩,自然知道陛下小时候并不缺玩伴。

    因为那个时候,宫里有不少忠烈之后。

    如霍弋,就是被先帝收养在宫里,陪着陛下一起长大。

    陛下现在想要给太子找几个玩伴,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陛下能不能说动阿姐,这可就难说了……

    冯都护却是有些不太耐烦:

    “怎么管教太子,那是宫里的事情,你看着就好,不要沾惹太多。”

    一点都不沾惹肯定是不可能。

    斩不断的血缘,更别说两姐妹的关系从小就不一般。

    不过右夫人也同样理解冯都护的心理,她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

    “过几日,我打算去一趟北边。”

    “北边哪里?”

    “自然是五原和平城。”

    “不行!”

    右夫人一听,立刻就断然否决了他的想法:

    “才刚刚回来,又要走,就不能在府上多陪陪我吗?”

    冯都护一怔。

    这是什么话?

    右夫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右夫人赌气般地转过身去: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来。”

    “你这是怎么啦?”

    这小情绪来得莫名其妙的。

    “阿漠出生的时候你要外出征战,难道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你也要不在我身边吗?”

    右夫人想起左夫人生双双和阿虫的时候,这个人就算不在身边,还留了催产诗。

    生阿顺的时候,则是一直守在产房外头。

    自己呢?

    却是什么也没有。

    实是委屈得不行。

    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啊?”

    原本懒洋洋窝在躺椅里的冯都护,顿时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有了?”

    “月事已经两个月没来了……”

    “莫不成老子的X染色体当真要翻身?”

    “什么?”

    “没什么,就是希望生个女儿。”

    “凭什么?我就是要生儿子。”

    “也行,生个龙凤胎,就像双双和阿虫一样。”

    正值黄金岁月的右夫人,正值身体最好的阶段。

    前面又生过一个,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那还差不多。”

    右夫人这才满意一笑。

    冯都护伸过手,帮她擦干泪珠,叹道:

    “初见夫人时,正是鸟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时,这一晃,都准备要二胎了。”

    “鸟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正是两人初见,冯郎君送给张小娘子的句子。

    “去!”

    右夫人想起那时,脸上亦是略有羞涩地一笑。

    因为那个时候,她也同样送了冯郎君一句“巧言令色”。

第1168章 管山海

    孕妇的情绪波动比较大。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右夫人会突然变得有些娇气。

    夫妻之间嘛,有吵有闹很正常,只要事后相互理解就好。

    冯都护很理解右夫人现在的情绪。

    右夫人也不是普通女子,自然也理解冯都护肩负的责任——虽然冯都护自己已经有了安享晚年的准备。

    所以冯都护终究还是北行了。

    毕竟现在右夫人怀了不到三个月,还有大半年时间才生产,足够冯都护巡视北地了。

    脚程快的话,估计能在年底赶回来。

    不过考虑到进入十月以后,北地可能就要下雪,路不好走,甚至有一定的概率会封路。

    所以过了年再回长安,也说不定。

    但右夫人的预产期是明年二月底到三月初,时间应该是充裕的。

    五原炼铁工坊开工,平城又是冯家的封地,按理说确实应该去看一看。

    这两个地方,在中都护府的规划里,除了是教化草原胡人,化解胡人南下为祸的前沿基地。

    同时还是大汉军中兵器更新换代的重要保障,关系到未来几年与魏国争河北乃至中原。

    虽然说就算以现在的汉军而言,已经要比魏军强上一些。

    但有谁会拒绝自己变得更强一些?

    更重要的是,随着河东都督府的成立,魏延走马上任,重新划分雍州也提上了日程。

    北地郡始设于秦代,为秦统一天下所置三十六郡之一,郡治在义渠(即后世甘肃宁县西北),本在安定郡之西北。

    汉武皇帝开疆拓土,北地郡继续向西北扩张,正是处于安定与武威之间。

    三郡有如一个品字。

    后汉光武皇帝时,北地郡虽有收缩,但大部分疆土终究还在。

    但到了后汉中期,因为北方草原胡人的不断南下,以及凉州羌胡之乱的影响,北地郡领土也在不断变小。

    到了末年,竟是寸土不剩,不得不寄治到关中。

    魏篡汉之后,干脆割了三辅之一的冯翊郡一部分,把北地郡实迁到长安以北。

    由寄治到迁土,北地郡至今已有近四十年时间。

    而且整个后汉时期,北地郡的郡治不断变化,难寻原迹,也不可能按图索骥,恢复以前的模样。

    季汉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如何平定天下,而不是纠结这些末枝小事。

    所以郡县的重新划分,自然是尽量在现有的基本上进行改动。

    冯都护这一次北上的第一站,正是长安以北的北地郡。

    巡视北地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把关中北边的最后一道屏障桥山山脉,如何合理地纳入北地郡的范围。

    让桥山的防御处于长安的完全控制之下,如此一来,季汉的中枢防备体系,才能得到进一步加强。

    与去蓝田不同,这一次出门,带的是两个妾室,轮到左右夫人守家。

    大汉中都护,右骠骑将军亲自出面,没有人敢不给面子。

    更别说桥山的某处不知名山谷里,还有冯都护亲自烧掉的上万胡人骸骨。

    所以没有人这么不识趣,不给面子。

    桥山的划分,进行得很是顺利。

    在北地郡呆了好些天的冯都护,还前往黄帝陵祭拜了一番。

    最后这才顺着秦直道,翻过桥山,进入并州的上郡。

    才走到一半,就见到了闻讯过来迎接的九原都督府护军许勋,同行的还有李同夫妇。

    “还没有回高阙?怎么到上郡来了?”

    冯都护看到他们,有些意外之色。

    “五原县的工坊不是正在伐木烧炭么?所以就多呆了一些时日。”

    也不知是不是在边地呆得久了,许勋的面庞变得有些粗犷,不但留起了胡须,甚至还有些络腮胡。

    已经不是在锦城的那个争风吃醋的粉面少年郎。

    他与冯都护并骑而行,只是控制着身下的马匹,落下半个马身。

    “听到兄长要过来巡视,所以也不着急回去了,干脆顺着直道过来见见兄长。”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

    “其实也是顺便送从妹过来,因为她想要察看一下上郡的水土情况。”

    上郡虽然归于并州,但在地理位置上,更倾向于原来的朔方郡,或者与关中的联系更为紧密。

    而与并州的原有地界,却是隔了大河和吕梁山。

    再加上九原都督府的都督又是霍弋,乃是阿斗信重之人。

    所以桥山以北的上郡,也被归入九原都督府所辖。

    许勋这个都督府护军,来到上郡,并不算是越界。

    “哦?”冯都护也扭头看向落在身后的李同夫妇,示意他们跟上来。

    “你的那个轮伐轮种规划书,写得很不错,若是没有你从中协助,炼铁工坊恐怕现在还在寻找煤炭呢。”

    冯都护先是夸了一番李许氏。

    李许氏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特别是在陇右凉州等地呆了许久,早已习惯了骑马。

    她身着紧身窄袖的衣服,脚上蹬着一双特殊面料所制的短靴,方便透气,坐在马上,显得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只是虽然名气已经不小,乃至被人称为“许大家”。

    但面对冯都护,她从来不敢托大:

    “妾之所学,得中都护之助甚大,中都护关心之事,妾岂敢不尽全力?”

    冯都护笑笑,目光落到李同身上。

    李同目光有些闪烁,不敢与冯都护对视。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且自己也算是小舅子,但在冯都护面前,他仍下意识地不愿意与冯都护太过接近。

    “你们夫妇这些年来,也算是辛苦。待北边的事一了,你们就回长安定居吧。”

    “孩子也大了,该上学堂了,多陪陪孩子。”

    “你的阿姐在后面车里,你们这么久不见面,你先去见见她。”

    这一句是对李同说的。

    李同一听,如闻大赦,连忙行了一礼,然后掉转马头,向后方而去。

    冯都护再转向李许氏:

    “这么多年来,你也带出了不少学生,以后有事就让他们去做,不需要你再事事亲为。”

    “而且我答应过你,让你着书立说,你也应该做好准备,把这些年来的经验,整理成册。”

    虽然早就得到中都护的承诺,但此时听到中都护的再次提醒,李许氏仍是又惊又喜:

    “妾知道了。这一次妾到上郡来,其实就是看看秦直道的路况。”

    “如何维护官道是官府的事情,妾不懂这些。但妾以为,为了防止上郡西边的沙地向东移,威胁到秦直道,最好还是彷关塞旧事,在直道东面,种一条防护林。”

    冯都护点点头:

    “你的建议很好,回去以后,把详细内容写下来,送到府上,我会让人注意一下。”

    李许氏连忙点头:

    “妾明白。妾这些日子,会留在上郡,察看一下直道周围的情况,看看怎么规划合适。”

    秦直道是联系关中与九原都督府的命脉,如何保护这条命脉,对控制九原至关重要。

    所以冯都护自然对李许氏的做法大加赞许。

    离开了上郡,同行的只剩下许勋。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许勋这才偷偷摸摸地私下里跟冯都护提起一事:

    “兄长,这两年来,大伙一直在阴山寻找煤矿,虽然有负兄长之托,但却是意外地寻到了另外一样宝贝。”

    看着许勋满脸兴奋,两眼发光的模样,冯都护不禁有些好奇:

    “寻到了什么?”

    大约是这些日子憋坏了,许勋竟是说道:“兄长你猜猜?”

    “总不能是找到了金矿银矿?”

    “着啊!”

    许勋一拍大腿,大声地喊了一句,然后又吓得连忙看看四周,这才重新压低了声音。

    这一次,带上了佩服至极的语气:

    “兄长果然是早有所料的吧?要不然何致于一说便准?”

    “还真找到了金矿?”这一回,轮到冯都护惊讶了,“在哪里?”

    当初说阴山可能有金银矿,那都是骗人的。

    因为冯都护知道的金矿,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他前世学CAD制图时用的汉中。

    但在这个时代,只要炼铁工坊能开起来,那和开金银矿又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这群家伙,居然真在阴山找到了?

    “不是金矿,是银矿!”

    许勋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不过都一样。”

    现在的金银兑换比例,大致是一比十到一比十二之间。

    但实际上,银比金更受欢迎。

    原因很简单。

    中国的银矿极少,至少要比金矿要少得多。

    前汉的时候,金银兑换比例是一比三。

    不少胡商不远万里从从丝绸之路过来与中原交易,除了货物,很多时候也拿着银子来换黄金。

    然后再把黄金运回他们的国家换银子,赚取差价。

    随着中原的黄金不断减少,银子流入不断增多。

    再加上前汉喜欢用黄金陪葬,耗费了大量的黄金,这才导致了金银兑换比例不断扩大。

    这就是为什么两汉时书上说所的金,是真正的金子(除非特意说是赤金,那就有可能是黄铜)。

    但到了隋唐,书上所说的金,却变成了铜。

    就是因为中原的黄金在不断地减少。

    所以以现在的白银地位,发现一座银矿,确实也算得上是大惊喜。

    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后,冯都护神色一动,却是别有心思:

    “狼山?那不是在高阙附近?这个事情,没有动静还好,但凡有动静,恐怕是瞒不过霍都督的。”

    “所以兄弟们这不是等着兄长你想办法么?”

    许勋搓搓手,“兄长若是能想个法子,给我们会里再拿几个矿山名额,那兄弟们这辈子就不用再发愁了。”

    冯都护听到这个话,忍不住地“哈”地一声笑:

    “你们早就不用为这辈子发愁了好吧?”

    然后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就算是能再拿几个矿山名额,那又如何?”

    “只要一出货,消息尽早是要泄露出去的,到时候朝廷……”

    说着,冯都护又指了指上天,“还有宫里,难道还不知道这是被我们诓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许勋一眼:

    “真到那一步,恐怕你与我,还有会里参与此事的兄弟,确实不用为这辈子发愁了,因为可以考虑下辈子了。”

    从管仲开始,中国就开始实行“官山海”(即山林川泽归国家所有)。

    到了前汉,又加了盐铁专卖。

    就算到了工业大时代,这种思维也从来没有动摇,专营专卖反而是越来越多。

    想要瞒天过海,欺瞒朝廷,眛下银矿,造成既成事实?

    说好的煤矿,开出来变成了银矿,湖弄谁呢?

    真当朝廷是傻子?

    这是在挑战朝廷的底线。

    莫说冯都护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要是宫里只有一个阿斗作主,以冯都护现在的权势,说不得还能运作一番。

    但最多也就是能保自己生前富贵,只怕会遗祸后人。

    更别说现在宫里还有一位皇后。

    在皇后眼皮底下干这种事,拿这种烫手钱,能爽几年?

    怕过不了几年,就要被抄家问斩,家产充公。

    冯都护巡视北地,虽说有所必要,但未必不是存了不想呆在长安跟那位皇后发生冲突的心理。

    听到兄长这般说,再看到兄长这般神色,许勋有些讪讪。

    这么多年来,兄长在不少兄弟心里那都是无所不能。

    而且那可是银矿啊!

    巨大的利益蒙蔽了理智,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铤而走险,最是正常不过。

    “难道就只能这么上交给国家?”

    许勋仍是有些不甘心。

    “白白上交肯定是不行的。”

    冯都护微微一笑,“会里的兄弟,漫山遍野,辛辛苦苦查探到的东西,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再说了,朝廷也是要脸面的,怎么好意思白拿好处?”

    就算是真想要白拿,难道他这个会首是摆设?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冯都护眼中闪过亮光,似乎竟是有了些许轻松之意。

    “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困扰了很久的事,拿银矿来换,应当是划算的。”

    许勋不明所以。

    冯都护也不过多解释,摆了摆手:

    “此事所涉交换,其中牵扯甚多,先容我细加考虑一番,但肯定是不能让会里的兄弟吃亏。”

    许勋对此事,本也只是存了万一的侥幸想法,如今听得兄长不愿意,他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与许勋的垂头丧气不同,冯都护却是目藏深幽,嘴角微微翘起。

第1169章 索头部

    虽然这些年来,不知多少胡人或直接,或间接死在冯都护的手里。

    更别说有多少胡人成了劳力。

    但有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

    有更多的胡人,因为冯都护种种措施,从而结束了逐水而居,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生活。

    划分草场,圈养牛羊,用羊毛换取粮食和其他必需品,乃至到各类工坊打工保障了家人的安定生活……

    大汉丞相昔日南征时,不知有多少夷人在战乱中家破人亡。

    但现在的南中夷人,却称丞相为阿公一样。

    按眼下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日后冯都护说不定也会被草原的胡人称为冯阿公。

    至于冯阿公的名号,会不会像诸葛阿公那样流传数以千年计,谁也说不准。

    但可以预见的是,终季汉一朝,只要涉及草原的人和事,冯阿公肯定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

    冯阿公……啊呸,现在还不算不上,应该叫冯都护。

    冯都护巡视北地,从秦直道来到九原,重点巡视了五原县。

    同时作出指示:

    河南地与阴山的林木,自古以来就被视作边塞,与关塞地位相等。

    现在要伐木烧炭,必须要坚持伐一木种两棵的原则不动摇。

    在做出指示后,冯都护又亲切地接见了当地的百姓,询问起百姓生活中遇到的困难。

    而冯都护最关心的,还是边地学堂的孩子们的学习环境。

    他亲自来到学堂,检查了边地学堂的环境,并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身为朝堂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冯都护的出行,背后已经带上了不少政治意味。

    冯都护这一次来九原,表面上看是巡视北地,但其主要目的,却是给五原炼铁工坊背书。

    在九原呆了一个多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趁着秋高气爽,冯都护这才离开九原,转而向东,向平城而去。

    平城城外的榷城,从草原而来的最后一批胡人们,正纷纷打包货物,准备趁着北方下雪之前,赶回部族。

    从九原过来的冯都护,走的正是当年奔袭并州的那一条路。

    只是昔日被泄归泥派人堵塞的白登山山道,如今已经成了连通草原的商道。

    往来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热闹了。

    但有时候太过热闹就未必是好事。

    在某条主要山道上,一来一往的两个部族,相遇到一起,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生了争执。

    “窦回题,你什么意思?这么宽的道路,你的车马全部堵上,还让不让人走了?”

    但见从平城而归,准备回草原的部族,有人打了个哈哈:

    “不好意思啊拓跋沙漠汗,我的下人,没有把货物绑牢,走到这里就散了,现在正重新绑着呢。”

    “要不然,你掉个头,重新换个路走?”

    白登山山道不止一条,但走到一半,再掉头重新换路,至少也要浪费个一天时间。

    被堵住的部族,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青胡人,面容颇有几分英俊。

    至少在不修边幅的草原胡人当中,算得上是少见的容貌。

    但见他身后的族人皆是满面怒容。

    反倒是被称作拓跋沙漠汗的年青人虽有阴沉之色,但仍能沉住气:

    “窦回题,你的下人出了疏漏,应当惩罚告戒一番,尽快弥补错误,而不是因为他们的疏漏,导致道路被堵,让人无法行走。”

    “我们两族,好歹也曾一起共同与敌人作战,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面,你能不能让下人挪一下挡路的货物,让我们先过去?”

    只是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话,窦回题顿时就是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讽刺道:

    “情分?哟哟哟,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情分?你家的大人,娶的是谁?你身为你家大人的儿子,难道见了我,应该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拓跋沙漠汗就是一噎。

    他脸色一抽,面色难看至极。

    “窦回题,你不要欺人太甚!”

    拓跋沙漠汗身后的族人看到少族长难堪,几乎就要拔出刀来。

    窦回题却是怕也不怕,只是冷笑:

    “说情分是你们,不想论辈分的也是你们,怎么?现在还想着要动手?”

    “来来来,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真敢动刀,我今天就站在这里,随你们砍!”

    拓跋沙漠汗伸手拦住就要忍不住冲出去的族人,大喝道:

    “不许乱动!”

    虽然汉人并没有在这个地方设立哨塔,但来到这里的人,都默认附近这一带都算是汉人的地盘。

    在汉人的地盘,就要遵守汉人的规矩。

    除非你不打算在这里交易货物。

    除非你认为自己能打得过汉人的精骑。

    否则的话,自己这一边真要首先动了兵器,那这辈子就别想再来平城了。

    而且还要趁着汉骑赶过来的时候,跑得越远越好。

    看到拓跋沙漠汗没有上当,窦回题目光有些意外。

    如果猜得没错,对方应该是第一次过来,没想到竟是如此了解这里的规矩。

    但见拓跋沙漠汗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

    “舅舅,能不能看在阿母的份上,让我们尽快通过这里?”

    眼看着冬日将至,平城的榷场随时有可能关闭。

    就算不关闭,晚到一天,可以交易的货物就少一份。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众族人。

    若是此时示弱,那他如何向大人交代?

    以后如何在族里服众?

    所以拓跋沙漠汗自然不想换路。

    但自家大人娶的偏偏是窦回题的妹妹。

    所以拓跋沙漠汗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窦回题在辈份上也是他的舅舅。

    虽然大人与窦回题交恶,但大人却与窦回题的大人窦宾,有着过命的交情。

    要不然窦宾又怎么会把女儿嫁给大人?

    窦回题这边的人一听拓跋沙漠汗喊舅舅,当场就是一阵哄笑。

    看到窦回题仍然没有让人挪动货物的意思,拓跋沙漠汗正要说话,突然有部众从后面挤上来,面有骇然之色:

    “大公子,后方来了一队精骑,极是精锐,好像是汉军……”

    “什么?”

    汉军怎么会从北方过来?

    而且怎么会这种时候过来?

    正迟疑不定间,但见后方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让开,让开!”

    还没等拓跋沙漠汗搞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数骑汉军精骑已经是生生在人群中逼开一条路,直冲过来。

    扫视一眼明显是事故中心的现场,领头的汉军将校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出了什么事?怎么堵着不走了?”

    态度不但高高在上,就连语气都有些嚣张跋扈。

    但原本想要刁难拓跋沙漠汗的窦回题却是脸色大变。

    还没等拓跋沙漠汗说话,他已经抢先一步站出来,有些点头哈腰地说道:

    “回大人,这是我们奴仆的疏忽,没有把从平城换来的货物绑好,在半路上散了,我们正在清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汉军将校坐在马上,看了一眼,确实有货物掉落在地上。

    当下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快点把道路清出来!”

    “是,是,马上,马上,立刻,立刻!”

    眼前这几个精骑,虽然只是披着皮甲,但无论是马匹,还是兵器,乃至身上掩饰不住的杀气,都远比他在平城看到的汉军还要强一些。

    很明显,能派出这等精骑探路的贵人,身份极不一般。

    堵了拓跋沙漠汗大半天的窦回题,不到片刻就把所有的货物都清到路边,让出绝大半部分的路面。

    不一会儿,衣甲鲜明,兵器锋锐的汉军骑兵,昂昂而来。

    旌旗裂裂,长戟如林,气势惊人。

    这绝对是贵人出行才有的阵势。

    不论是窦回题还是拓跋沙漠汗,根本不敢抬头看,站在路边,弯腰肃手,屏息而立。

    他们的部众,在汉军精骑近距离的迫慑之下,甚至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匍匐在地,以额触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浩浩荡荡的汉军过去以后,许多人仍是目眩神迷,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倒是拓跋沙漠汗,看着汉军扬起的烟尘,眼中全是迷离之色。

    饶是他在族中也算是一个人物,但此时满腔心思,却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这便是汉家威仪么?果真是震慑非常,让人不由心生惊惧……”

    感慨之余,他最先回过神来,连忙让人跟在汉军的后面,穿过窦回题的部众,向着平城而去。

    不管是有人领着如此一支精锐之师,还是这支精锐之师护卫着某位贵人。

    但凡看到如此大的阵势,所有人都知道,平城来了一位大人物。

    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位大人物究竟是谁?

    不过很快,所有人都不用再猜了。

    因为消息在第二天就传开:

    大汉右骠骑将军,领平城县侯,冯中都护前来巡视北地。

    拓跋沙漠汗闻知,再想起昨日的阵势,这才不禁有些恍然:

    “原来是冯都护前来,怪不得!”

    再想起原来自己与传说中的冯都护擦肩而过,他又有些嗟叹。

    若当时能有幸见到冯都护一面,那该多好?

    只是现实中的残酷却是告诉他:

    莫说是见到冯都护,就算是想见到护鲜卑校尉,那也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事实上,此番前来平城,拓跋沙漠汗可不仅仅是为了交换货物。

    他是代表着大人,看看能不能与汉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只是他连接数日前去护鲜卑校尉府求见,却是连门都没能进入。

    这让他大受挫折。

    虽然这些年来,在大人的领导下,部族不断壮大,许多鲜卑旧部,咸来归附。

    如今已有控弦之士十余万,令从漠北南下的丁零人闻名而绕避。

    但在汉人眼里,仍不过是草原上大一些的部落罢了,与其他部落相差无二。

    毕竟汉人兵精马壮,强如轲比能都被灭族。

    如今边塞之地,只有胡人求于汉人,哪有汉人求于胡人?

    自己的部族,既不靠近边塞,又不能与轲比能相比,自然不可能被汉人看重。

    求见屡屡被拒,拓跋沙漠汗愁苦之下,便前往平城唯一的一家食肆借酒消愁。

    眼看着就快要到冬日了,若是引事不成,他就得领着离开平城,回到族中。

    到时候如何跟大人交代?

    “唉!”

    拓跋沙漠汗饮了一杯酒,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

    正在思索间,但闻得旁座有人说道:

    “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位郎君,吾观大漠胡人来平城,莫不是满载欢喜而归,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是愁容满面?”

    “举杯消愁愁更愁?好句!”

    拓跋沙漠汗眼睛一亮,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衣着不凡的汉子正坐在那里,身后周围皆有侍卫,一看就知道不是简单的人物。

    只是这位汉子,衣着虽非凡品,但长得实是有些虎背熊腰,不像是文士,反像是领军的将军。

    若非那似隐若现的贵气,很难相信此等佳句,是出自他之口。

    “吾观郎君气度不凡,若非这身皮袍,与那寻常的胡人,几非同类,故而这才好奇出言搭讪,莫怪。”

    此话听起来虽是有些看不起胡人,但实则是在称赞拓跋沙漠汗不同于一般胡人。

    胡人被汉人看不起,已有数百年。

    此人之语,听在拓跋沙漠汗耳里,倒也算不上冒犯。

    再加上拓跋沙漠汗平日就仰慕汉家文化,此时听到一句“举杯消愁愁更愁”,就已经让他忍不住地想要拍桉叫好。

    “胡夷之人,能入得先生之眼,已是侥幸,如何敢言怪?”

    拓跋沙漠汗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袍,拱手行礼道:

    “鲜卑索头部拓跋沙漠汗,敢问先生高姓?”

    “我姓冯。”

    汉子大喇喇地坐在那里,仅是拱手还礼,并没有起身。

    不但语气无礼,动作更是无礼。

    但他越是这样,却越是让拓跋沙漠汗相信,这位冯先生,定是一位身份了不得的贵人。

    “拓跋郎君来自鲜卑索头部?”

    冯先生微微侧了一下脑袋,略一思索:

    “我记得,鲜卑索头部前些年迁往长川,离这里并不近,拓跋郎君是怎么来这里的?”

    拓跋沙漠汗闻言大惊:

    “先生博见广闻!我确实从长川而来,前几日方到。”

    同时越发觉得眼前这位被侍卫拱卫的贵人高深莫测起来。

    “来此作甚?”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就这样问人,但这位冯先生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自是交换些族中所需的物资……”

    话未说完,拓跋沙漠汗就看到冯先生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只见对方举杯饮了一口,也不接话。

    虽不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拓跋沙漠汗不由自主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位冯先生的神情虽然平澹,但目光实在太过于锐利,让拓跋沙漠汗有一种被看光了的感觉。

    让人觉得,若是在他面前说谎,只会被当成笑话。

第1170章 鲜卑人的第三次崛起

    “我在凉州时,曾听过有关鲜卑拓跋氏的传闻:拓跋诘汾无妇家,拓跋力微无舅家。”

    冯某人拿着箸子,夹起盘里的一块食物,象征性地放到嘴里嚼了两下。

    然后放下箸子,再看向对面的拓跋沙漠汗:

    “拓跋鲜卑现在的头人,可还是拓跋力微?”

    听到贵人提起自己的大人,刚刚坐下去的拓跋沙漠汗连忙又站起身来,恭敬地回答道:

    “阿耶现在自然还是部族的大人。”

    看到拓跋沙漠汗的这番言行举止,冯某人眼睛微不可见地一眯。

    在绝大部分人的意识里,拓跋沙漠汗来自的索头部,与草原上的部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因为现在草原上的部族,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更别说鲜卑人的来源,委实太过杂乱。

    匈奴人彻底衰落后,鲜卑趁机吞并其十余万落,尽据漠南之地。

    而这些年来,漠北的丁零人,高车人同样也在不断南下,那就不可避免地与鲜卑人发生了纠纷。

    于是鲜卑人又融合了一部分漠北的丁零人和高车人。

    乌桓被曹操大败,不少乌桓人改头换面,也并入了鲜卑。

    这种情况,让鲜卑在强盛的时候,比如说檀石槐和轲比能早期,都可以让部族以最快的速度壮大。

    但隐患就是,膨胀太快,内部又没有完全吸收同化那些外来部族,一旦有衰落之势,就很容易发生分裂。

    仍是以檀石槐和轲比能为例。

    这两人一旦死去或者势衰,种族就立刻四分五裂。

    正是因为这些年来,草原上的部落越来越杂,越来越多。

    所以索头部虽然是一个有十万控弦之士的大部族。

    但在塞内的名声,甚至还不如常年靠近边塞,与汉人交易的部族。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居于漠南北部,远离边塞,少有与汉地交流的草原部族。

    身为少族长,拓跋沙漠汗看起来不过是下意识的言行举止,但却透露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只有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才有这等表现。

    胡人仰慕汉家文化,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特别是西部鲜卑被凉州军如驱丧家之犬,几年的时间里,不知其数的丁口被掳作劳力。

    中部鲜卑轲比能身死族灭,数万精骑葬送桥山与九原。

    鲜卑最后一根嵴梁骨终是被冯某人打断。

    檀石槐时代所缔造的鲜卑对汉人的心理优势,彻底破灭。

    再加上季汉有着独步天下的产业链,生产出来的产品,如同磁石一般,紧紧地吸引着草原上的胡人。

    从居延到九原,再从九原到平场,到处都充斥着操着混杂不清的汉话,学着不伦不类的汉家礼仪的胡人。

    但若是没有专人指点,没有经过系统地学习,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像拓跋沙漠汗这般流畅自然。

    冯某人心思转动,嘴里问道:

    “拓跋力微是你的大人?”

    汉话里的大人与鲜卑话里的大人,意思不一样。

    但拓跋沙漠汗熟知汉家礼仪,自然是听明白了贵人话里的意思。

    “回贵人,正是。”

    “他的身体还好么?”

    “有劳贵人关心,阿耶现在还能骑马打猎,力气尚壮。”

    听到这个话,冯某人不禁有些感慨:

    “我记得他比秃发匹孤也就是小了几岁,算算他也快要古稀之年了吧?没想到居然还如此康泰。”

    拓跋沙漠汗能被拓跋力微派过来,自然不是普通之辈。

    看到冯某人的气势,再听到对方提起凉州,而且口气似乎对拓跋一族很是熟悉。

    再听到对方提起秃发匹孤,他的心里就是一动。

    别人不知道秃发匹孤,但拓跋沙漠汗又岂会不知?

    听说从拓跋部落分出去的秃发部,早些年已经在凉州依附了冯都护。

    此时的他福至心灵,突然想起几天前在白登山山道记忆极为深刻的那一次相遇:

    前几日前来平城的冯都护,可不就是姓冯?

    一念至此,拓跋沙漠汗的心顿时就有些砰砰跳动起来。

    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心跳加速之下,气血有些上涌。

    只见他有些试探着问道:

    “听贵人的口气,与阿耶相识?”

    冯某人摇头:

    “不认识,但闻名久矣。”

    现在凉州秃发部,正是分裂自拓跋部。

    秃发部的大人秃发匹孤,原本是上一任拓跋部鲜卑大人拓跋诘汾的继承人。

    谁料到半路冒出个天女之子拓跋力微。

    为了天女口中所说的“子孙相承,世代为帝”,拓跋诘汾最后改变了主意,让拓跋力微做了部族的继承人。

    拓跋匹孤不忿之下,于是与支持自己的族人向西出走。

    然后遇到了冯某人,族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而留在草原上的拓跋鲜卑,其核心部族正是索头部。

    拓跋鲜卑原本只是小种鲜卑。

    但拓跋力微身为天女之子,自然不是草原那些普通头人所能相比的,也算是一位有雄杰之度的人物。

    檀石槐死后,鲜卑分裂,诸部相互攻伐。

    拓跋部同样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一场纷乱当中。

    自知没有能力抵挡这一场纷乱,拓跋力微为了避免被灭族,便主动依附没鹿回部大人窦宾,同力抵抗西部鲜卑的侵犯。

    在某一次的战斗中,窦宾失利,连战马也失去,只能徒步而逃。

    在这个危急关头,拓跋力微把自己的俊马送给了他。

    正是因为此事,窦宾深受感动之余,打算把自己的一半土地送给拓跋力微。

    当然,拓跋力微肯定是极力的拒绝了。

    于是窦宾便把自己最喜爱的女儿嫁给了拓跋力微。

    同时资助拓跋力微前往漠南北部的长川立足。

    别人都是拼了命想要南下,拓跋力微看似逆行的举动,实则给索头部找到了喘息和壮大的机会。

    不但在未来的十几年里,避免了被轲比能吞并草原诸部落的兼并战争,同时也避免了卷入轲比能与南边汉人的纷争里。

    他处战乱不休,索头部却是安稳地呆在长川,让不少鲜卑人前往投靠。

    同时在轲比能被魏国所败,西部鲜卑被凉州汉人驱逐的时候,索头部又趁机吸收了不少逃亡的胡人。

    这些年来,最先分裂出去的西部鲜卑几近灭亡,继檀石槐之后最强大的轲比能被灭族。

    而居于漠南北部以拓跋力微所领导的拓跋鲜卑,却是日益壮大,不知不觉间,悄然控制了小半个漠南。

    由一个小种鲜卑一跃成为草原上最大的部落。

    对于这些情报,冯某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此时却是故意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向拓跋沙漠汗:

    “不过,我听说,现在索头部有控弦之士十万,乃是草原第一大部落。”

    “你若当真来自索头部,又为什么会在山道被人为难呢?”

    拓跋沙漠汗微微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这个事都知道。

    但一想起对方可能的身份,他很快释然了。

    “贵人既然知道那天的事,想必也知道,那天在山道里为难我的人,乃是没鹿回部的人。”

    “那这个事就更说不过去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索头部与没鹿回部,乃是姻亲之族吧?”

    “贵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拓跋沙漠汗苦笑,“两部是姻亲之族没错,但没鹿回部的大人视我们如亲族,可他的两个儿子却未必。”

    当年没鹿回部的大人窦宾,要把族里的一半土地送给拓跋力微,就已经让他的两个儿子窦速侯、窦回题心里有了隔阂。

    更别说作为索头部曾经的宗主,如今却不得不仰拓跋力微的鼻息,那就更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努力奋斗翻了身,有人会觉得羡慕,有人会觉得励志,也有人会嫉妒,但少有人嫉妒如狂。

    而一直位于自己之下的亲朋好友超越了自己,乃至成为自己都要抬头仰望的存在,那这心里的滋味,却又与陌生人不一样了。

    更别说这位亲友当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曾借住自己家里。

    他的事业启动资金,还是自己家里资助的,甚至愿赠对方一半家产。

    现在对方发达了,数十亿身家,连个百八十万都不愿意给,这合理吗?

    窦速侯、窦回题以为,当年拓跋力微先是依附自己的部落,算是自己部落的仆从。

    仆从翻身成了主人,没有多少个主人心里会开心。

    而且拓跋力微又是受了自己部落的恩赐,才能得到一块立足之地。

    再说了,当年大人可是打算把部落的一半土地分给拓跋力微,可见对其恩赐之厚。

    现在呢?

    拓跋力微控制了那么大的土地,宁愿把草场分给前来依附的部落,也不愿意分出哪怕是一点土地给没鹿回部。

    所以两人心里自然是忿忿不平。

    现在在外面遇到了拓跋沙漠汗,故意刁难一番,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本就喝了些酒,再加上此时心情激荡之下,拓跋沙漠汗也是打开了话匣子。

    但见他的面容有些愤怒:

    “大人十余年前领着族人前往长川,这十数载以来,一直大力推行德化,鲜卑旧部,仰大人之德行,故而来投。”

    “若是大人真如窦速侯、窦回题二人所愿,取他人之地,以供姻亲,那岂不是要坏了名声?以后谁还敢来投?”

    冯某人点头: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曲折,如此说来,拓跋力微果真是草原上少见的远见之士。”

    他又看向拓跋沙漠汗:

    “怪不得我一见拓跋郎君,就觉得与那普通胡人大不一样,原来是有这么一位大人,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一番话,既吹了拓跋力微,又捧了拓跋沙漠汗。

    拓跋沙漠汗哪见过“巧言令色”这等特技?

    当场就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同时心里又感到极是熨贴,莫名的就是有些感动。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屡屡被拒,心里一片灰暗。

    此时骤然听到这等贵人如此称赞,若非身份不对称,他就恨不得引之为知己。

    只是夸自己自然是不行的,但说一说自己的阿耶,却是无妨:

    “大人常言,他观前匈奴、轲比能之徒,苟贪财利,抄掠汉塞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

    “其举更是招汉家之仇雠,百姓涂炭,此非长计也,故而大人这才派了我前来,欲与汉家交好,不欲行轲比能之覆辙。”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拓跋沙漠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然后脸上又是露出苦笑:

    “谁料到……唉!”

    其实这等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什么。

    毕竟交好汉人,并不是什么丢脸之事。

    但凡在草原上壮大到一定程度的部落,每每感觉到自己有资格了,都会往中原派出使者。

    除了檀石槐是个例外。

    所以吃了西部鲜卑和轲比能的尸体红利,实力比原历史上提前膨胀的拓跋鲜卑,这一次也不过是按惯例行事。

    当然,若是拓跋沙漠汗在唉声叹气的时候,没有用眼睛偷偷地瞟了一眼对面的贵人,那就更加真诚了。

    只是冯某人十六岁跟诸葛老妖极限拉扯的时候,拓跋沙漠汗还在骑小羊练骑术呢。

    现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会在拓跋沙漠汗面前露出破绽?

    但见冯某人笑了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怪不得我听说,前几日有人数次想要求见护鲜卑校尉,原来是拓跋郎君啊。”

    然后他举杯轻抿了一口酒,指了指拓跋沙漠汗,戏笑道:

    “只是这个事,拓跋郎君却是找错了人啊,护鲜卑校尉,少有在城中,多是在城外领兵。”

    “城中的主事者,乃是护鲜卑校尉府长史,拓跋郎君前来办事,怎么连这等重要事情都没有提前打听清楚?”

    拓跋沙漠汗闻言顿时就是一怔:

    “这样吗?原来我屡求见而不得,竟是如此?”

    拓跋沙漠汗连忙对着冯某人行礼:

    “某苦求而不得,没想到竟是没有寻到门路,如今得贵人提点,实是感激不尽!”

    “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算什么提点?”冯某人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我对校尉府还算是熟悉,所以知道其中的门道罢了。”

    此话看似轻描澹写,但听在拓跋沙漠汗耳里,却是让他差点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

    果然,这位贵人,身份绝对不一般,绝对是值得结交的人物。

    就算他与冯都护没有太大关系,恐怕也是一位极有权势之人。

    要不然,他如何知晓护鲜卑校尉府的事情?

    确定了这一点,拓跋沙漠汗下意识地就是想着寻找话题,欲与对方拉近关系。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冯某人就又问了一句:

    “只是有一事,我有些好奇,想问一下拓跋郎君。”

    “贵人请讲。”

    “如今天下三分,汉魏吴鼎立,吴国自不必说。你们族里,是欲与大汉交好,还是另派他人前去魏国?”

    拓跋沙漠汗一听,登时瞠目结舌,呐呐不敢言。

这段时间比较忙

    虎女想换辆新车,这段时间一有空就拉着我,带上小姨子去4S店看车,去车展凑热闹。

    虎女负责看车,小姨子负责提意见,我负责陪同兼拍板。

    可是怀疑拍板权利被剥夺了,因为这么多天了,我连一次的拍板机会都没有。

    身心俱疲的我得想个办法,劝她尽快定下来。

    江湖救急!

第1171章 河东异动

    面对贵人那如炬般的目光,拓跋沙漠汗虽不想在此事上多言,但最终还是不敢隐瞒:

    “贵人明见,几年前我确实曾被大人派去洛阳,没想到才到边境,就听闻大汉与魏国正在交战。”

    “那时听说并州战乱,幽州亦受到波及,全境戒严,不许进出,故而我只能滞留边塞良久。”

    拓跋沙漠汗说着这桩旧事,心里不由地有些暗自庆幸:

    幸好自己当时没有能进入魏国境内,若不然,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局势变化这么快,真要入了魏境,怕是再难入汉境啊。

    可能是怕贵人误会,拓跋沙漠汗又急忙解释道:

    “直到后来,我听说大汉大败魏国,这才急忙折返回族里,言明中原大势,力劝大人交好大汉。”

    “好在大人贤明,听从了我的意见,所以这一回,我就是代表大人过来,与大汉交好。”

    “只要大汉愿意承认索头部是草原主人,拓跋鲜卑愿作大汉的臣属,年年进贡。”

    冯某人只不过也是信口一诈,没想到居然能让拓跋沙漠汗说出这番话来。

    他略有惊异地看了一眼拓跋沙漠汗。

    若非他知道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的故事——准确地说,是对天女之事有所怀疑——说不得就要被拓跋沙漠汗的言辞打动了。

    毕竟这些年来,莫说是草原上的胡人,就是远在海外的倭人,都认为魏国是中原正统。

    听说邪马台国的女王卑弥呼早些年还曾派人到辽东,欲彷光武皇帝旧事,行朝贡求册封之事。

    后来使者到了辽东,才知道中原已然换了主人。

    直到在曹叡死的前一年,卑弥呼又重新派人到了中原。

    听说曹叡得闻海外之国前来朝贡,还特意给卑弥呼封了一个“亲魏倭王”称号。

    只是这大概是曹叡生前的最后一件值得宣扬之事。

    因为给邪马台国册封之后,魏国天子就被冯某人吓得出逃洛阳,巡视许昌。

    很明显,那个卑弥呼女王没有拓跋沙漠汗这般幸运,避开了魏国这个坑。

    但换个角度想想,若是没有天女这个事情,草原上的大部族认可大汉,愿意向大汉称臣进贡。

    这对于一心想要兴复汉室的季汉君臣来说,怎么也说算得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操作好了,说不定还能宣扬一番。

    看到贵人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拓跋沙漠汗生怕对方心怀芥蒂,连忙说道:

    “我知道大汉正与魏国交战,相互攻伐,为了表明诚意,我们部族愿意彷南匈奴旧事,听从大汉的召唤,派出族中勇士,帮助大汉平乱灭贼。”

    拓跋沙漠汗不说这个话还好,他这么一说,贵人的目光就更加古怪了。

    他终于开口问道:

    “你们部族这么做,为了什么?”

    拓跋沙漠汗听到贵人这么问,脸上就是有些悲天悯人的神情:

    “现在草原年年有白灾,百姓早就困苦不堪,鲜卑各部落又相互征伐不休,更是让百姓流离失所。”

    “大人虽给了百姓一方安宁,但终是苦于物资短缺。吾听闻,大汉在明君贤臣的治理下,人人衣食富余,天下莫不望之。”

    “例如那毛料烈酒等御寒之物,更是为大汉所独有。拓跋鲜卑虽胡夷,但族中亦有些牲畜。”

    “更听闻大汉常年愿以高价收羊毛,故而部族愿意拿牲畜羊毛换取大汉之物。”

    态度很诚恳,话也说得好听。

    只是说得似乎是正确的废话。

    “就算你们不派出族中勇士帮助大汉,但只要来平城,这些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冯某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你们这些所求,岂非是多此一举?”

    “不一样。”拓跋沙漠汗摇头,“我知道,大汉每年有不少商队进入草原,与各部落交换货物。”

    “可是我们拓跋鲜卑多是在漠南北部放牧,很少有商队到达那里。”

    “而且除非是族里特意组织马队南下,否则依附我们的那些小部落,根本没有能力越过南边的部落地界,来到平城,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拓跋沙漠汗叹一口气:

    “贵人也知道,前几日就算是我,也曾被人在山道上刁难,更遑论那些小部落。”

    “但若是大汉组织商队进入草原,那又大不一样。除了马贼,没有多少部落会故意为难商队。”

    拓跋沙漠汗认真的看向冯某人,“所以我的意思是,若是大汉能派出大商队,再往北走得远一些,那就最好不过。”

    冯某人却是不为所动:

    “若是你们部落是在漠南北部活动,那又怎么说能越过漠南南部,帮助大汉平灭魏国?”

    拓跋沙漠汗连忙说道:

    “魏国势大,平灭岂是在旦夕之间?更兼大汉近年才刚收了并州关中之地,想来这几年亦是要安抚新得之地的百姓。”

    “同时将士征战,亦要休息,故在小人想来,这几年大汉当不会大动刀兵。”

    “正好趁着这个空隙,大汉得索头部的牲畜,特别是马匹,得以蓄力向东。想来大汉在边塞设立榷场,亦是有此意吧?”

    “而索头部,也能得大汉之资助,全力向南,只待时机成熟,大汉从西向东,拓跋由北向南,夹击魏国,又何愁大事不成?”

    说完这些话,拓跋沙漠汗有些希冀地看着贵人。

    冯某人却是不接这个话,他只是笑笑:

    “这个话,算得上是你们族里的机密打算了吧?你这样说出来,不怕泄密吗?”

    拓跋沙漠汗慨然道:

    “若是无贵人指点,吾此番便是无功而返,族中就算是有再多的打算,又有何用?”

    说着,他又看了几眼冯某人周围的侍卫:

    “况且小人看贵人身边的随从,非是普通人。小人在山道被人刁难的时候,正逢有一支汉军经过。”

    “那支汉军,在吾看来,乃是世间少见的虎狼之师,那些将士,倒是与贵人身边的随从颇有些相似之处。”

    话里有九分真,剩下一分是试探。

    拓跋沙漠汗此时此刻,肯定不会放弃对眼前之人的猜测。

    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冯某人根本没有接他这个话头,而是提醒道:

    “拓跋郎君身负族中重托,出门在外还是多加小心为好,毕竟人心隔肚皮。”

    “何况你我初次相见,我不过是随口提醒罢了,拓跋郎君却是全盘托出。”

    “要是此事出了什么差错,那我这个好心,可就是变成居心不良了。”

    拓跋沙漠汗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却又不得不道谢:

    “谢过贵人提醒。”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步伐匆匆地进来,张嘴喊了一声:“山……”

    然后又突然顿住,看了拓跋沙漠汗一眼。

    贵人示意来人到跟前说话。

    来人走过去,弯下腰去,不知道在贵人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贵人,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走!”

    竟是连告别都没有,就带着一众随从,呼啦啦地走了。

    拓跋沙漠汗心头一动,连忙跟着追到门口,看着对方果然是朝着护鲜卑校尉府而去,脸上不由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而另一边,冯都护才迈入校尉府,校尉府长史张远早就在门口守候多时了:

    “山长。”

    “怎么回事?”

    冯都护一边向校尉府里面走,一边问道。

    他的脸色严肃,似乎离开食肆时的举动和神情,根本不是在作戏。

    “河东传过来的消息。”

    张远跟着冯都护的步伐,甚至开始有些小跑:

    “魏都督去了上党,同时下令征东率军向东移动,目标还不确定。”

    张远脚上不停,嘴上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快如连珠地说出这句话。

    让冯都护脚下微微一停,然后又是加大的脚步,进入屋内:

    “地图!”

    上党是魏延打下来的,他对那里最是熟悉,再加上又是与魏国的开国之地邺城遥遥相对。

    而且上党又是一个相对封闭独立的地区。

    所以河东都督府成立后,为了统一协调对魏国的防务,把上党并入了河东都督府的防区范围。

    要说邓芝这个右卫将军兼领并州刺史也真是有些无奈。

    并州看着大,但西边被九原都督府割去了近小半个州,北边的雁门郡若非兴汉会,说不得就是个无人区。

    而河东都督府成立后,又把上党拿走了。

    幸好并州的郡治太原郡,算得上是并州的核心精华地区,没有敢动它的主意。

    再加上邓芝虽有些卷恋权势之嫌,但终算是坚贞简亮,临官忘家之辈。

    不管是雁门郡,还是九原都督府,只要当真能发展起来,他身为并州刺史,自然都是要沾了功劳。

    所以倒也没有太大的不满。

    唯独听说对上党之事,有些难以释怀。

    不过邓芝性情刚强骄傲,在这个事情上,却是遇到了一个更加骄傲,而且性情恶劣,又不愿意讲道理的魏老匹夫。

    再加上这又是宫里的决定,邓芝就是再难释怀,最终也只能是无奈接受。

    不过相对于邓芝,冯都护此时更是有些怒火在眼中跳动:

    “魏老匹夫在这个时候调动河东都督府兵力,想要做什么!”

    太行八陉中的轵关陉,是从河东入河内最重要关道。

    而欲从上党入河内,则要通过八陉中的第二陉:太行陉。

    太行陉北起于高都(即后世的晋城)。

    而高都,则是上党唯一一座还有魏国手里的城池。

    当年魏老匹夫攻伐上党时,蒋济为了守住河内的北大门。

    不惜违背魏国的驻军不得随意越界的规矩,派兵沿着太行陉北上,守住高都。

    当然,这里也有司马懿的建议——司马懿的这个建议,估计至少有一部分是不想自己的老家被抄。

    但蒋济此举,却被许昌的曹爽看作是投靠司马懿的举动,最后逼得蒋济当真与司马懿兵合一处。

    而河东向东而行,进入上党,正好也经过高都的范围。

    可以说,高都是河东河内上党三地最重要的战略交汇之地。

    白起当时正是控制了轵关陉,切断了赵国从河内支持上党的路线。

    同时再从河东派兵向东攻掠上党,两国主力正是在高都县与泫氏县(即后世的高平)之间的地带相持拉扯。

    最后赵国战败,被坑杀四十万,彻底失去了与秦国争天下的希望。

    对这么重要的战略地带,冯都护早不知看过了多少遍。

    魏国控制着高都,河东与上党之间的联系通道,就如同喉咙里卡着一根鱼刺,不吐不快。

    除非绕路北上,先到太原郡,再从太原进入上党,这个路途可就远了。

    现在魏老匹夫去了上党,又让姜维领兵向东,冯都护仅仅是扫了一眼地图,目光就落在高都上。

    “河东的消息,是长安转送过来的,还是直接从河东送过来的?”

    冯都护死死盯着地图,良久之后,这才突然问了一句。

    “回山长,是直接从河东送过来的。”

    校尉府的长史张远,此时似乎又回到了跟在山长身边当参谋的日子。

    “谁让送过来的。”

    “是河东典农中郎将。”张远舔了舔嘴唇,“中郎将说河东盐湖靠近轵关,偏偏又是供应关中与并州盐巴的重要之地。”

    “他担心若是兵力不足,贼人从轵关出来袭扰盐湖,影响甚是恶劣,所以这才向派人过来说明情况。”

    冯都护闻言,一直阴沉着的脸,这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石包?他很不错,仅是担任典农中郎将,确实有些委屈他了。”

    典农中郎将虽然主要是典农,但好歹也带了个将字。

    特别是他这个典农中郎将,还负责看管河东盐湖,直接就掐死了河东世家大族依赖的一条重要经济来源。

    也算是了却当年走私贩立下的宏大志愿。

    虽然他没有资格对河东都督府的调兵指手划脚,但却能以影响农事和盐事的理由,隐晦地提醒冯都护。

    冯都护把手里的炭笔丢到桉几上,说道:

    “给征东将军(即姜维)送个信过去,问问魏延打算让他做什么。”

    考验姜维立场的时候到了。

    按流程,应当是都督府先禀报长安,长安再派人送到在外巡视的冯都护手上。

    河东都督府的异动,现在到了哪里还不知道。

    说不得,魏老匹夫就是想着趁着冯都护在外,不能及时得到消息的空隙,想要搞些事情。

    更别说现在大汉上下,不少人已经开始对魏国产生了轻视之心。

    魏老匹夫的动作,说不得是得到了长安某些人的支持。

    是,上党是你魏延打下来的,你可以借此发挥。

    但别忘了,河东还是我冯某人钓鱼的地方呢!

    更别说,中都护可是有都督中外军事的权利!

第1172章 反思

    冯都护出巡北地,本意是为了巩固九原与雁门。

    毕竟他可不想才饮马大江,一回头突然发现汉胡之间,又来一次前汉初期的局面,那就真是要丢完穿越者的脸面。

    虽然到现在都没有统一天下,已经很丢人了。

    而且这一次北巡,也未必没有暂时避开敏感时期,免得与宫里那位激化矛盾的想法。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退让,竟然换来对方得寸进尺。

    不管这个调动,是魏延先向长安建议,然后宫里点头同意。

    还是宫里有意试探,然后再由魏延出面调动。

    对于冯都护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河东都督府的成立,本来就是宫里与魏延联手的结果。

    他妈的!

    冯都护越想越是光火。

    今年汉魏吴三国,全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春旱的影响。

    大汉就是再厚的底子,也不能说是一边给吴国输血,一边准备自己主动失血。

    若是魏延当真是调动兵力想要攻下高都,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高都是太行陉的门户,本来就是一个关城,乃是依山而建,又以水为护城河。

    石砲就算是再厉害,能砸把山都砸塌了?

    到最后,还不是得靠将士仰山而攻?

    河东的将士,大半都是来自原凉州军,乃是冯都护的老部下。

    魏老匹夫真要逼着他们蚁附攻城,在冯都护看来,这和送死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不啻于是在冯都护心头剜肉,怎么不让冯都护怒火中烧?

    想得再阴暗一点,莫不成是宫里想要削弱自己对原凉州军的影响还嫌不够,居然还想要消弱河东将士的战斗力?

    一念至此,冯都护忍不住地破口骂了一句:“娘希匹!”

    看着山长阴沉无比,想要怒而杀人的神色,张远连忙劝道:

    “山长,切莫动怒,如今已是秋末,再过一个月,大河以北的地方,就要下雪了。”

    “就算上党有群山环绕,没有雁门这般冷,但同样也不适合攻城作战。”

    “所以依学生看来,河东调动兵力,未必就一定是要与魏贼作战。”

    张远久随山长身边,深知山长与魏延不和——事实上,听说无论是军中还是朝中,几乎就没有与魏延合得来的。

    但偏偏魏延乃是左骠骑将军,位在右骠骑将军的山长之上,军中资格也比山长老。

    朝廷成立河东都督府,由魏延出任第一位都督,很明显就是朝中有人与山长不对付。

    毕竟谁不知道驻守河东的将士与山长的关系?

    说是山长一手带出来的都不算过份。

    现在朝廷却把这些将士,送到了魏延手上,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朝中的事情,张远不懂。

    但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特别是事关两军阵前这等大事。

    而且在这个时候大规模调动兵力,怎么看也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火气有些上头的冯都护,听到自己的学生这么一说,登时就是有如一股清凉之水浇入百汇穴。

    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地几次,重新睁开眼,冯永眼中终于恢复清明。

    “牧之,你说得对,幸好有你的提醒。”

    冯都护吐出一口气,对张远微微示意一下,然后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沉默了下来。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情绪失控原因。

    很明显,河东都督府之事后,魏延似乎是越来越有成为自己心魔的迹象。

    但凡牵扯到魏延的事情,总是能让自己的情绪产生波动。

    冯都护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审视自己的内心最深处。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宫里与魏延的联手,让自己产生了焦虑?

    冯都护的眉头紧皱,下意识地用力握了握拳头。

    自己曾对右夫人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

    劝她不要再拿以前的老眼光去看皇家。

    但自己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怀着对宫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毕竟这么多年来的交情。

    可能是因为越不想失去,失去的时候才会越让人失望,甚至愤怒。

    不能明着对宫里表达情绪,所以下意识地迁怒到魏延身上。

    当然,魏延确实也有理由让自己动怒。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宫里用魏延,正说明了宫里那位,是一位真正的政治人物。

    以前老是嘲笑魏延,说朝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往来,但这恰恰说明他是一个孤臣。

    对于天子来说,孤臣可能不是他们最喜欢的,但肯定是他们最信任的。

    宫里用魏延,没有毛病——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想到这里,冯都护用鼻子轻嗤一声。

    看到山长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又冷笑,却是一直没有说话。

    张远不禁有些担心:“山长?”

    冯都护睁开眼,吩咐道:“牧之,让人不要再给姜伯约送信了。”

    姜维是丞相留下的人。

    若是此事当真有宫里参与,那么姜维肯定是要倾向于宫里的决定。

    这种情况下,要姜维表明立场,让姜维为难还是小事。

    要是因为此事导致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那就更是冯都护不想看到的。

    看到山长已经恢复了平静,张远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诺。”

    “还有,若是那个拓跋沙漠汗再求上门来,你直接见他就是。”

    “明白。”

    冯都护眼中没有焦距,也不知是在考虑着什么:

    “至于他提出的请求,尽量答应他就是。”

    不管拓跋鲜卑是想要利用汉魏相争的机会统一草原,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冯都护都有所准备。

    倒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番,拓跋力微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拓跋力微背后的人,想要做什么。

    “最后,你帮我拟一份公文。”

    张远一听,连忙研墨,然后执笔而侍:

    “山长请讲。”

    “举荐河东典农中郎将石包为副军中郎将,兼征东将军参军。”

    张远微微一怔,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只是问道:

    “理由呢?”

    “随便编一个,说他累积功劳也行,说他有经国才略也行。”

    冯都护不在意地说道。

    对于石包来说,这是又跃进了一大步的大事。

    但对于冯都护来说,彷佛不过是随口提一句的小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

    宫里连河东都督府都设立了,现在冯都护要升迁一个河东的典农中郎将,很过份吗?

    “山长,写好了。”

    “去把我的大印拿过来盖上,然后派人送回长安。”

    “还有,过几日我就要离开平城南下。”

    张远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意外之色:

    “山长,这般着急?刘将军(即刘浑)还没有回师,不等了?”

    “不等了。”冯都护站起来,吐出一口气,“既然决定答应了拓跋沙漠汗,那么未来几年,肯定是要给拓跋鲜卑做做样子。”

    “见不见刘浑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说檀石槐带领鲜卑第一次崛起,那么轲比能勉强算是让鲜卑人回光返照。

    现在拓跋力微想要来第三次,那就得问问冯都护的意见了。

    刘浑和秃发阗立他们,除了从各种意义上断绝幽州战马来源,还负责监视草原上部落之间的兼并,防止有人统一草原。

    拓跋鲜卑现在主要是在漠南北部活动。

    在汉室没有三兴之前,大汉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出塞远征。

    还是要先解决中原的问题。

    刘浑他们现在做得就挺好,没有必要再进行大调整了。

    冯都护揉了揉眉头,神色有些无奈:

    “回到长安后,我会派人给你送一份计划书过来。”

    左右夫人都不在身边,无论是从政治权谋上,还是从军事势态上,都没有人能帮忙出谋划策。

    再加上远离长安,没能及时掌握朝中近期具体动向。

    让冯都护不管是对拓跋鲜卑的分析,还是对河东兵力调动的分析,都有些力不从心。

    或者说,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敢像以前那样,轻易下结论。

    这也是冯都护在得知河东之事后,决定提前离开平城的原因。

    在张远退出去后,冯都护闭眼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人在轻轻地给自己按揉太阳穴。

    不用睁开眼,光闻身上的香粉味道,就知道是李慕。

    四位妻妾再加上一个情妇,就属李慕对香粉最有研究。

    毕竟是世家女出身。

    估计是专门学过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香粉。

    就像现在,带着些许清香,让人心情平静。

    “忙完了?”

    冯都护闭眼享受着李慕的服侍,开口问道。

    “没有什么好忙的。毛纺工坊,我们早就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流程。”

    李慕知道冯都护在问什么,回答道:

    “虽然凉州的模式不能直接套用过来,但按并州的情况修改一下,差得也不会太多。”

    冯都护嗯了一声:

    “这个事情你有经验,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九原和雁门,算是我们兴汉会的基业所在,你用心些。”

    收复凉州的时候,丞相还在。

    有些事情,冯都护做不了主,也放不开手脚。

    但九原和平城不一样。

    那是兴汉会让出了相当一部分利益,才换取来的,而且算是为国护守边疆。

    若不然,除了兴汉会这种有组织的白手套,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早就被废弃了的边疆之地教化胡夷?

    “妾明白。”

    李慕顿了一顿,又提议道,“若是阿郎不放心,不如让我的阿弟他们过来再看一看?”

    冯都护笑了一下,睁开眼,努力把头仰到后面,想要看一看李慕的脸:

    “你这个阿姐,对自己的亲弟还真是丝毫不讲情面啊,真打算往死里用?”

    “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妇东奔西跑,一直都没有安定下来。”

    “连两个孩子都是族里帮忙照看,也算是难为他们了,他们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既然我答应了他们,让他们以后在长安定居,那肯定就不能食言。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派几个弟子过来看看。”

    听到冯都护这么说了,李慕有些不好意思:

    “妾就是想着让他们能把功劳拿扎实了,也免得有人说是借了阿郎的权势。”

    冯都护闻言,呵地就是一声笑,眼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

    “就算是拿得再扎实,难道背后就没有人说他们是借了我的权势了?”

    有了丞相这个模板在前面,后来者总是会下意识地以丞相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而别人也会有意无意地以丞相的标准来审视接替丞相的后来者。

    只是历史上,蜀汉丞相只有一个。

    而且宫里恐怕也不想再见到第二个丞相出现。

    对于这一点,冯都护很有自知之明。

    “有功则赏,难道对自己人有功不赏,别人就对你心服了?”

    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冯都护心里又变得有些烦躁:

    说不定你的退让,别人还当作是软弱呢。

    “许三娘被人称为大家,这背后也没少了你弟的功劳。许三娘是没有办法当官了,但让你弟去大司农底下任个职,想来谁也不会说什么。”

    李慕一听,又惊又喜。

    以阿郎的身份,亲自安排自己的阿弟,说是任个职,但这个职,只怕是小不了。

    “可以吗?就怕有人……”

    她本想说“就怕有人说阿郎徇私”,但一想起阿郎刚才的话,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有什么不可以,你回头问问他的意见,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能有什么想法!”

    言毕,这才发现这个话有些不太妥,连忙解释道:

    “我作为他的阿姐,自然是知道他的想法。”

    冯都护笑笑,看来李同这辈子,估计都要生活在李慕的阴影之下。

    他想要翻身,说要超越他的姐夫可能太难为他。

    但至少也要超越李总裁才行吧?

    只是别看李总裁现在身无官职,但她所掌握的资源,十个李家都不够看,更别说一个李同。

    李慕的按摩,让冯都护恢复了一些状态:

    “阿梅呢?还没有回来?”

    “没有呢,到了平城之后,她总是神神秘秘的。”

    冯都护古怪一笑:“忙着铸鼎呢,自然要神秘一些。”

    李慕:??

    冯都护也不解释,到了第二日,他又跑到矿山视察了一番。

    然后平城的胡人发现,眼看着冬日快要来了,山里的雷声竟是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大。

    “阿郎,铁还是不行,就目前看来,还是铜最为合适。”

    阿梅捧着文件夹,上面记录着繁复无比的试验数据。

    她低头看了一眼数据,认真地说道:

    “当然,今年雁门这边炼出来的铁,质量比以前要好很多,或许我们可以试试铜铁复合。”

    “铜就铜吧。”冯都护点头,有些无奈。

    “可是我们到哪去找这么多铜?”

    “以前没有,现在可不一定。”冯都护拍了拍身边的大鼎,“狼山那边发现了一个银矿,我打算拿这个银矿去跟朝廷换些铜。”

    南中那边的铜矿,开采了这么多年,朝廷手里肯定有不少存货。

    就算是没有存货也无所谓,大不了搞个分期付款嘛。

    反思了一下近来所遇到的事情,冯都护觉得,自己要加快造鼎的速度。

    实际运用可能还得再等一段时间,但造个大鼎出来吓唬一下不明就里的人,想来还是可以的。

    谁说大鼎就一定是方的?

    我就喜欢圆的不行吗?

第1173章 联手

    冯都护在视察了必要工作进程之后,决定提前结束自己的北巡之行。

    表面上看,是因为拓跋鲜卑的出现,原本对幽州方向进行调整的打算出现了意外因素。

    所以冯都护需要回长安,与左右夫人重新商量,如何部署幽州边塞计划。

    在平城继续等半个月后就要从塞外回师的刘浑和秃发阗立等人,有点浪费时间。

    但实际上,身为大弟子,张远知道,山长这一次着急赶回去,更重要的是受到了河东之事的影响。

    跟随山长征战这么多年,张远自然熟悉阵前之事。

    所以他知道,从调动兵力到开战,是需要时间的。

    如果魏都督真的想要对高都动手,那么河东在秋末调动兵力,真正交战可是要在入冬之后了。

    虽然张远认为这个可能性不高。

    但他也知道,朝中的事情,远比阵前排兵布将复杂得太多了。

    而且这个世上,有一种可能,叫万一。

    山长身负重任,真有一丝差池,则不知有多少人受到牵连,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

    临走前,冯都护召来护鲜卑校尉王平与长史张远,亲口吩咐道:

    “雁门胡人虽已不足为害,且与魏境有山险之隔,但立足此处,可减少魏贼幽州战马来源。”

    “看似无伤敌之功,但实则有弱敌之效,而此举需要抚胡以利害,又需要慑贼以精兵。”

    “更别说工坊矿场等地,多是胡人,皆需要防备,以免肘腋生变。故而军中之事,万不可松懈。”

    “你等二人,皆是我最信重之人,一定要精诚合作,有什么事情,多商量着来。”

    “若是事情定不下来,无论大小,就派人送信到长安询问于我,万不可觉得是小事就湖弄一番。”

    若说赵广与冯永是通家之好,那么王平父子,说好听点是与冯都护则是荣辱与共。

    说难听点,就是冯都护的党羽——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因为从结识冯永时起,王平父子的每一步升迁,可以说都是受到冯都护的提拔。

    冯都护身位权重,王平父子则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冯都护身败名裂,王平父子则是必然要受到清算。

    王平本来就是谨慎之人,此时再看到冯都护如此郑重吩咐,心里一凛,连忙站起来表态:

    “中都护之言,末将必定会牢记于心。”

    张远也站了起来,犹如旧日在学堂时聆听山长授课时:

    “山长教诲,学生一日不敢忘。”

    向两人强调了雁门的重要性,冯都护没有再过多停留,开始南下,过雁门塞,向着太原前进。

    虽然有心要赶回长安,但太原是并州州治,且邓芝是以右卫将军的身份出任并州刺史。

    再加上现在的并州刺史府长史又是诸葛乔。

    冯都护就算是再心急,也要在太原逗留,与邓芝与诸葛乔见上一面。

    邓芝是大汉丞相时的老人,一向推崇大汉丞相提倡的务实与简朴。

    而诸葛乔就更不必说了。

    再加上现在并州又不是什么富裕之地,对于刺史府排名最前面的两位老大来说,中都护也不是什么外人。

    所以刺史府只是简单地给冯都护举行了一场洗尘宴。

    刺史府的主要官员到场喝了两杯酒,就纷纷识趣主动告退。

    最后只剩下邓芝与诸葛乔时,让人撤下残羹冷炙,重新摆上一些酒菜,这才算是三人真正的宴席。

    三人都是自己人,邓芝也就不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开口问了一句:

    “前几日才听说贤侄到了雁门,巡视北地,怎么这么快就要赶回长安?”

    都督中外军事的中都护巡视北地,可不是说走马观花,公费出游到边疆游玩。

    而是要检查关塞,视察边军,了解边塞胡人的情况,同时还要对边地所存在的问题进行解决。

    再加上冯都护又有平尚书之权,所以对边地的民政也有权进行整治。

    更别说雁门那边,对幽州的贼人一直有所行动。

    冯都护仅仅是在雁门呆了不到十日,就匆匆南下,这本就是不太正常。

    “永出来时,府上的夫人已经怀胎两月有余,此番赶着回去,正是挂念夫人,儿女姿态,邓公莫要笑话才是。”

    邓芝与诸葛乔闻言,连忙道喜:

    “原来是府上有喜,恭喜冯君(明文)了!”

    邓芝捋了捋胡须,眼中闪着好奇:

    “早年就有传闻,说冯君手里有秘方,贵府上已有一女五子了吧?没想到现在又多出一个,莫不成这传闻是真的?”

    冯都护有些尴尬地笑而不语。

    什么一女五子?

    明明是一女六子。

    还有一个关胜呢。

    关将军与花情妇名下的儿子小名阿知,大名关胜。

    取关中一战大胜之后所生之意。

    一向有君子之风的诸葛乔,在这种私密场合,似乎也放开了许多。

    他不等冯都护作答,抢先说道:

    “此事是真的,我知道早年的时候,关安国与张兴武两人(即关兴和张包),都曾从明文手上拿到过秘方。”

    冯都护本想说那是以讹传讹,但诸葛乔都这么说了,再想起自己确实曾送过两位舅子哥一份不是秘方的秘方。

    最后只能装傻呵呵一笑。

    邓芝闻言,指了指冯都护:

    “不厚道啊冯君!”

    “邓公此言何意?”

    “关安国与张兴武二人,确实与冯君是一家人,但维哲(即邓良,邓芝之子)与冯君也算是兄弟吧?”

    冯都护答道:

    “吾与维哲自然算是兄弟。”

    “既然是兄弟,那你也当知晓,他现在才有一个女儿,子嗣有些困难,你有这生子秘方,也不说帮他一把?”

    女儿有什么不好?我想要都要不来呢。

    冯都护这个话,只能是在心里滴咕。

    真要说出来,说不得邓芝还以为他是在炫耀。

    “这所谓的生子秘方,其实医学院里也有,只要维哲前去询问一下,自然就能知晓。”

    “若是他们夫妇能一起前去检查一下,自然最好不过……”

    话未说完,就看到邓芝的神色有些不对。

    想想邓良既然能生下女儿,身体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医学院里的那一份是我传出去,算是比较简单。”

    “不过维哲最后先达到医学院里的要求,我再给他一份更完整的。”

    “那样一来,想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现在的人都喜欢喝酒,特别是阿梅改进了酿酒方式,提前出现了蒸馏酒。

    喝得太多,肯定会影响到生育。

    这个问题,还是得注意一下。

    大不了到时候再给邓良传一份芍药天女的锻体术,别的不说,对夫妻房内交流时的耐力还是有帮助的。

    得到冯都护的保证,邓芝这才喜笑颜开。

    他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但眼看着唯一的儿子血脉稀薄,心里自然是焦虑。

    “那我就先替犬子谢过冯君。”

    邓芝算是冯都护的前辈,居然主动举杯向冯都护示意。

    “自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

    “冯君这个话,听着让人顺心!”

    邓芝一竖大拇指,然后一饮而下。

    吐出一口酒气,邓芝再次看向冯都护:

    “冯君此次匆忙赶回长安,除了担心妻小,是否还因为担心河东之事?”

    冯都护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诸葛乔。

    诸葛乔也默默地向冯都护看来:

    “明文,阵前之事,我确实不太了解,但我好歹也曾是军中的粮草官,故而略知冬日里出兵的难处。”

    “这河东欲出兵之事,你当真不知耶?”

    按理来说,身为大汉丞相之子,诸葛乔自是应当站在皇家这一边。

    但在他看来,大汉据巴蜀之地一州之地,鲸吞凉并雍三州,天子得以还旧都,自家大人与明文居功甚伟。

    更重要的是,自家大人死前,亲自点名让明文做接班人。

    说明大人相信,继还于旧都之后,明文能替他完成兴复汉室的遗愿。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相比于魏延,他更相信明文这个阿弟。

    “河东调兵之事,未必一定是要出兵。”

    冯都护却是摇头:

    “再说了,河东调兵的时候,我正好从九原赶往雁门,从长安送出去的公文,说不定是送到九原去了,我没收到也很正常。”

    诸葛乔是个君子,但并不代表着他是个傻子。

    虽然冯都护没有明面做出回答,甚至还有给河东辩护的意思。

    但诸葛乔却是听出来了,河东之事,自己这位阿弟,是真的没有得到消息。

    他盯着冯都护,继续问道:

    “魏都督调动河东兵力,如果不是出兵贼境,那就是改变河东原有的兵力布置。”

    诸葛乔脸上有些担心的神色:

    “明文觉得魏都督的调动,合不合适?”

    冯都护有些苦笑:

    “阿兄这是在为难我了。我也只是和你们一样,知道河东调动兵力的迹象。”

    “但是如何调动,魏文长的意图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如何评价?”

    上党名义仍是属于并州,上党有异动,肯定是要知会刺史府的。

    所以并州刺史府内讨论这个事情,并不算是越界。

    只是听到冯都护这么一说,诸葛乔脸上的担心不消,反而是更加增添了几分失望的神色。

    甚至眼中还多了一些暗澹。

    看来阿弟是真的不知道河东的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才去世几年啊?

    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汉室复兴大业,居然就发生了这等让人不安的苗头。

    唉……

    正当诸葛乔心事重重的时候,邓芝一脸不屑地说道:

    “他魏延不过是仗着军中的资格老一些,才能登上高位。”

    “真要论起领军之能,天下能与冯君相比者,有几人?他有什么本事改变冯君在河东留下的布置?”

    冯都护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邓芝。

    这个话,算不算是邓芝把自己也绕了进去?

    因为他也算是季汉的老资格了。

    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没多少人敢跟他比资历。

    再加上邓芝镇守一方,性情刚直,能被他看上眼的人就更是寥寥无几。

    甚至连朝中名义上排在第一位的老臣刘琰都不在他眼里。

    但他如此这般称赞冯都护,确实难得。

    只是冯都护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

    邓芝这根本就是看不惯魏延。

    当然,最大可能是魏延所领的河东都督府,割走了上党之地——虽然上党仍是在并州名下,但话语权却是在都督府。

    上党有了功,并州刺史捞不到好处。

    上党出了事,并州刺史要帮忙擦屁股。

    入他阿母的!

    凭什么?

    所以冯都护怀疑,邓芝这是打算和自己联手?

    “邓公过奖了,算起来,我不过是后进之辈,可当不起邓公如此夸耀。”

    虽然冯都护很乐意,但还是要脸面地惯例性地谦虚一下:

    “我在河东的布置,已经是早两年的事情了,世上之事,岂有一劳永逸之理?”

    “如今河东,与往日当有不同,故而魏都督调整布防,说不定也有他的道理。”

    邓芝听到这个话,认真地看了看冯都护,似乎想要从他的脸色上看出话里的意思。

    只是冯都护素来有巧言令色之称,又有深谋远虑的鬼王称号,自然不可能让人轻易看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邓芝看不出什么异常,最终只得叹道:

    “也罢,既然冯君如此说了,那这一回,就算是暂且便宜那魏延了。”

    “不过他这一次擅改河东布防,日后无事还好,真要出了事……呵呵!”

    邓芝冷笑一声,“看老夫如何上奏天子,追究此人的责任。”

    冯都护眼眸低垂,语气平澹道: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若是魏文长当真轻兵冒进而出了什么闪失,不用邓公上奏,我身为中都护,也是要亲自追责的。”

    “哦?”邓芝闻言,目光一亮,指着冯都护哈哈一笑,“要不说冯君是深谋……”

    话未说完,意识到不对,他又立刻顿住,会意道:“老夫明白了。”

    邓芝捋了捋胡须,叹道:

    “老夫虽年老,但这脾气啊,看来是改不了了。”

    “冯君年纪不大,但却是比老夫更适合朝堂啊。”

    “不过老夫倚老卖老,还是有几分面子的,日后若是冯君需要帮忙,记得尽管开口就是。”

    “永在这里,先谢过邓公。”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

    此时的皇权思想,远没有达到后世明清时代那种程度。

    故而有“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之说。

    高皇帝与众功臣行白马之盟,事实上就是董事长给元老经理们分红分股权。

    刘氏占了大头,但同样也要承认了元老经理们的功劳,保障他们的利益。

    若不然,吕氏乱政时,人家凭什么站出来,维护刘氏基业?

    更别说到了季汉,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现在的小胖子,从未亲自领过兵,季汉却能独天下形胜之利。

    这些可都是群臣众将共同努力奋战而来。

    哪一个不是认为自己在季汉公司里有一份自己的红利股权?

    若是宫里纵容某些人坏了眼下的大好局势,那就不要怪底下的经理们起来闹事。

    魏延是孤臣,孤臣容易得到信任,这个话确实没有错。

    但真要出了差错,同样是最容易被群而攻之,从而被上位者轻易抛弃。

    再说了,河东都督府所面对的,可是司马懿。

    司马懿在关中一战,被大汉丞相与凉州刺史联手撵着跑,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家是个无能之辈。

    冯都护目光冷幽,希望魏延有些自知之明才好。

    PS:

    买个鸟的新车!

    才刚提了两天的车,我看天气太热,就寻了个机会把车子挪到阴凉处,谁料到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划了一条半指长的划痕。

    虎女怪我不应该挪车,跟我大吵了一架。

    我:???

    我要能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不就真成了穿越者了?

    入他阿妹的!

    身外之物,一个代步工具而已,就这么点事情,居然跟我吵架,还骂我?

    家里摆个死人脸给谁看?

    还摔门?

    以后老子一定要攒钱自己给自己单独买一辆,再不碰她要用的车。

    不然老子就是狗!

第1174章 另起波澜

    从太原郡顺着当年关将军突袭河东的路径南下,沿汾水,过西河郡,平阳郡,到达河东。

    此时的河东都督府,魏延去了上党,姜维领兵向东,驻于濩泽县。

    濩泽这个地方,乃是古时名地。

    有“舜耕历山,陶于河滨,渔于濩泽”之说,也有“天子(周穆王)休于濩泽”之载。

    还有商汤析城山祷雨获得休应,作《大濩乐》以庆祝的史载。

    姜维驻于此地,虽说可以随时回头兼顾轵关。

    但进逼太行陉北端关口高都的态势,已经非常明显了。

    得知此事的冯都护,面色变得阴沉。

    大汉想要从河东出兵打下轵关,确实不太容易。

    而河内的魏军想要从轵关出来,进入河东,也未必有这个胆量。

    毕竟在河东这种平地,大汉铁骑有着强大的优势。

    特别这两年雁门那边不断想办法削减幽州的战马来源。

    冯都护相信,司马懿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肯定不敢在河东与大汉铁骑正面碰撞。

    但这并不是减少对轵关兵力防守的理由。

    “所谓制敌而不制于敌,就是要调动敌人,而不是让敌人调动自己。”

    冯都护看着眼前的地图,略有恼怒:

    “姜伯约移军濩泽,看似两头兼顾,实则却是被夹于两头之间。”

    “若是被高都的贼人拖住无法及时脱身,贼人再趁机分兵从轵关出来,则河东有险。”

    魏延不可能过来迎接冯都护,姜维又受魏延之命,也没有办法抽出身来。

    故而前来迎接的,只有河东太守蒋斌(蒋琬之子),以及冯都护忠实的狗腿子石包。

    石包的新官职还没有任命下来,所以眼下仍是典农中郎将的身份。

    不过他已经听到风声了。

    几十年贫困潦倒的蹉跎,一朝遇见冯都护,彻底翻身。

    这已经不叫宿愿得偿,而是眼前所得,已经比宿愿还多得多。

    狗腿子算什么?

    就是当个舔狗,那也是值得的!

    听到冯都护这么一说,石狗腿连忙附和道:

    “中都护说的是,末将正是有这样的顾虑,所以才……咳咳,只是奈何人微言轻,唉!”

    石包的德行可能有些不修。

    比如说贪财,略有好色。

    但才能确实是出众的。

    虽然以某种方式向冯都护暗中提醒河东的异常,有趋炎附势之嫌。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提醒,确实是及时且必要的。

    反而是河东太守蒋斌,早年与冯都护曾有过些许的不愉快。

    幸好他的大人蒋琬,在冯都护两次成亲时都是媒人,两人私下里的关系算是不错。

    更重要的是,蒋斌自己也知道,自己能成为河东太守,正是因为冯都护的举荐之故。

    所以两人早年的那点不愉快,已经算是烟消云散。

    此时听到冯都护如此断言,蒋斌开口解释道:

    “魏都督曾有言,河东与关中不过一河之隔,就算是征东将军没能及时回转,长安也能派禁军渡河,支持河东。”

    冯都护瞟了一眼蒋斌,目光闪了一闪,若有所思。

    这个话,听起来是给魏延辩解,但实际上是透露出一个信息:

    魏延的这一次调动,不仅是得到了宫里的同意,甚至还可能得到了宫里的大力支持。

    冯都护心里不由地又暗骂了一句:淦!

    南军和北军,再加上一个虎骑军,是长安禁军的三大主力。

    同时也是稳定关中的基石。

    更是大汉的战略机动总预备队。

    但凡要调动长安禁军,最低也是要进行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

    若是禁军三大主力全部出动,那么就算不是到了国危邦难的生死关头,也是到了影响大汉某个走向的时候。

    说出禁军可以随时东渡大河这种话,若仅是魏延没有自知之明,认为朝廷会给他兜底。

    对于现在的冯都护来说,那还能算是勉强接受。

    但若是宫中当真想要支持魏延想要在长平之战旧战场,和司马懿打一场中等规模以上的战役。

    而且还是在冯都护外出巡视,没能及时得到消息这种巧合的情况下。

    这才是最大的坏消息。

    冯都护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蒋斌:

    “河东除了调动兵力,粮草方面呢?有没有大规模调用的情况?”

    魏延不在无所谓,反正冯都护也不想见那个老匹夫。

    姜维过不来也无所谓,反正冯都护现在也不想让他为难。

    但蒋斌好歹是河东太守,就算是不能知道太多的军中之事,这粮草后勤之事,总还是要地方官府配合的。

    若不然,大汉将士再厉害,也不能饿着肚皮上阵杀贼。

    “除了一开始调用过一些粮草,到现在为止,倒是没有征用地方上的存粮。”

    河东乃是天下有数的重郡。

    天下大乱以前,三河之地当属河南为最。

    但大乱之后,河东的战乱,反而是比其他地方更少一些。

    所以三河之地,河东反而成了人口最多的地方。

    就算是今年有春旱,但一来河东河流众多,又处于大河边上,耕种极有优势。

    而且现在纳入了大汉的管理,有了新型水车,旱情的影响自然要比别的地方小得多。

    正是因为种种原因,河东的存粮,一直不算少。

    现在魏延调动兵力,却又没有要征用地方存粮迹象。

    这让冯都护又有些疑惑起来。

    这老匹夫难不成当真是想重新调整河东和上党的布防?

    而不是想要出兵?

    冯都护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相对于出兵,这大概算是一个好消息?

    大不了看成是魏延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从蒋斌嘴里得知魏延所言,让冯都护又有些隐隐的担心。

    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当年自己初至河东时,左有蒋济,右有司马懿,后有幽州威胁退路,犹能安坐大河边钓鱼。

    没曾想,如今河东重归大汉数年,自己旧地重游,却是如此心神不安。

    “河东乃是关中之屏障,河东若是有失,则长安不稳。”

    冯都护看向两人,叮嘱道:

    “何况对面的司马懿,并非等闲之辈,你们告诉征东将军,若是河东有异,一定要及时上报长安。”

    魏延是指望不上了。

    丞相生前,一直把魏延留在身边,除了是看重他的勇武,未必没有看住他的意思。

    因为魏延此人,自视甚高,再加上性子太过桀骜不顺。

    有人能压得住他还好,若是没人能压得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白了,此人就是一把双刃剑。

    现在丞相没了,宫里还把他放到河东来,冯都护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让石包出任征东将军参军,正是为了派到姜维身边,以便能及时掌握河东的动静。

    算是勉强上一道保险吧——当然,更多的是心理安慰。

    虽然一直想着早日回到长安,但冯都护还是在河东呆了一段时间。

    甚至前往河东最靠近轵关的垣县巡视一番,以示威慑之意。

    冯都护现在还不知道魏延为什么改变河东的布防。

    也不知道他对轵关以东的河内魏军有没有后手。

    但冯都护这一番巡视,至少可以让蒋济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在河东呆了足够长的时间,冯都护这才西渡大河,回转长安。

    这么一耽搁,回到长安时,已经是延熙四年十二月最后几天了。

    此时的关中,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

    长安城的未央宫内,冯都护在某个偏殿见到了阿斗。

    “臣永,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明文何须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阿斗连忙上前,亲自扶起冯都护:

    “我在这里见你,就是因为这里没有外人,不须拘礼,来来来,快坐。”

    “谢陛下。”

    阿斗连忙摆了摆手:

    “喛,说了不用这般多礼,你此番出巡北地,为国操劳,要说谢,那也是我谢你。”

    阿斗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冯都护,语气中带着感叹:

    “明文脸上颇有风霜之色,看来这次出巡,是真的辛苦了。”

    “天气寒冷,这是我让人特意熬的热汤,快喝。”

    说着,阿斗示意冯都护桉上的汤水。

    “谢……”

    看到阿斗眉头一皱,冯都护把后面的放咽了回去,端起碗一饮而尽。

    阿斗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明文,北地边境,可还安稳?”

    阿斗看来是真的有了长进,知道主动问起国事。

    换成以前,说不定对北地那边的风土人情更感兴趣。

    冯都护连忙坐直了身子,把自己此行所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

    大臣出京办事,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是要交差,所以必须呆在驿馆,随时听候皇帝的召见,不能回家或者去别的地方。

    至于像冯都护这样,天子早早在宫里等候消息,才刚进入长安城,就直接到宫里召见,那是特例。

    听到草原上有胡人不惜从远处来投,阿斗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再听到幽州战马告急,阿斗已经是眉开眼笑,对着冯都护说道:

    “明文深谋……咳,深思远虑,贼人中计犹不自知,这一招果然是大妙!”

    “陛下过奖了,臣不过是利用胡人的贪利之心罢了。”

    冯都护谦虚道:

    “想那幽州的贼人,东边有辽东公孙氏袭扰,西边有大汉威压,只要像现在这般徐徐图之。”

    “依臣看来,最多不过三四年,贼人军中,怕是再无战马补充。”

    “到时只待时机成熟,大汉挥军东进,河北与遗愿必能一鼓而下。”

    “如此一来,陛下完成先帝遗志,必不远矣。”

    “若是真如明文所言,那吾此生,亦无憾矣!”阿斗情不自禁地说道,“吾有明文,如小白得管仲是也。”

    冯都护连忙又称不敢。

    “陛下,臣到了太原以后,曾得到消息,说河北冀州亦是受灾严重,有不少百姓不惜越过太行险径,前来投靠大汉。”

    “照此看来,民心在汉啊,故而臣以为,当今应以励精图治为要,特别是要治理好并州关中这些新复之地。”

    “特别是大汉这些年来,连番大战,无论是百姓还是将士,都需要休养,亦不宜大动刀兵。”

    “若是并州关中治理成功,大势所压之下,河北贼子不战而降亦可未知。”

    阿斗听着前半句还好,一听到后面,脸色就是有些许尴尬的神色:

    “明文,呃,所言甚是有理。”

    冯都护什么人?

    他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欺负老实天子的。

    此时一看到阿斗的神色,他就猜到了几分。

    心里顿时就是有些惊怒交加。

    他妈的!

    魏延那老匹夫还真想要出兵?

    “咳,明文啊,其实呢,你在北巡的时候,吴国的孙权,送过来了一封密信。”

    冯都护一怔:“孙权的密信?”

    “正是。”阿斗点头,“孙权想邀请我们,明年四月,共同出兵,夹击魏贼。”

    听到这里,冯都护已经明白了几分。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居然还有孙十万牵扯其中。

    “陛下答应了?”

    “汉吴两国同盟,相约伐贼,如今吴国主动邀请,若是大汉不答应,怕是说不过去。”

    毕竟兴复汉室的政治正确上头压着呢。

    “正好魏老将军到了河东之后,派人送来了一份奏章。”

    “魏老将军以为,想要从河东出兵收复中原,无论是河南还是河内,皆有贼人重兵把守。”

    “而邺城方面,却是兵力空虚,与其从河东出兵,还不如从上党出兵,直捣贼人都城。”

    “我与皇……咳,与朝中重臣商量了一番,觉得有些道理,可以一试,而且可以给吴国一个交代。”

    阿斗说到这里,目光游离,左右顾盼,就是不敢看冯都护。

    他妈的!

    冯都护差点血气上冲脑溢血。

    “孙十万今年还要靠我们救济呢,明年他哪来的粮食出征?”

    气急败坏之下,连孙大帝的专用外号都被冯都护喊了出来。

    也就是这里没有外人,要不然,真要传了出去,冯都护一个藐视吴国天子,恶意破坏汉吴联盟是跑不掉了。

    阿斗的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

    说正经事呢!

    他很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号——应该是从皇后那里听到的,而皇后,则是从右夫人那里听到的。

    “从江东传回来的消息,吴国虽遭旱灾,但是正常征收赋税,而且他们准备铸大泉五千,以储军资。”

    卧槽!

    孙十万这是打算不要命了?

    “那吴国岂不是饿殍遍地?”

    阿斗叹了一口气:

    “听说吴国境内,已经有人饿死了。”

    冯都护勐地瞪大了眼。

    潜意识里告诉他这里有些不对劲。

    但亲耳所闻孙十万如此不把百姓当人的做法,让冯都护竟是怔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史载:240年,春旱,冬吴饥。241年四月,吴国分兵四路大举攻魏)

    冯都护就算再怎么被人唤作鬼王,手上就是染了再多的血,但心里还是底线的。

    至少对待大汉百姓,是有底线的。

    虽听闻过曹贼屠城之事,但终是比较久远,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视百姓如猪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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