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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75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冯都护的脸色有些郁郁。

    后世有人说,蜀汉闪烁着这个时代最后残存的理想和人性之光。

    冯都护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它看似在赞扬蜀汉,实则是揭露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草。

    曹魏屠城成性,孙吴饿死百姓,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能够失志不移,不忘初心的,大约也就是刘备与他手底下的那些臣子了。

    “中都护?”

    看到冯都护堵在皇宫门口,迟迟没有开口吩咐。

    亲卫侍长试探着唤了一声,把冯都护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哦,没事,回府吧。”

    “喏。”

    府上有娇妻,有美妾,有犬子,有爱女。

    能够治愈冯都护受伤的心灵。

    “大人!”

    看到自家府上的侍卫护卫着大人回到府上,早早就在府门前守候的双双清脆地叫了一声。

    第一个冲出去,奔向翻身下马的冯都护。

    冯都护“哎”地应着,弯腰抱起双双,把她举了起来。

    双双咯咯地笑着,手舞足蹈。

    跟在后面的弟弟们只能默默地羡慕看着。

    和爱女亲热地玩闹了一阵,这才放下双双,看向众妻妾和儿子们。

    “阿郎回来了?”

    “回来了。”

    目光落到右夫人挺着的大肚子上。

    “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小心受了寒。”

    “一天到晚呆在屋里,有些闷,出来走走,感觉舒服一些。”

    右夫人在众妻妾里年纪是最小的,再加上怀着孕,性情有些多变。

    她不自觉地噘了噘嘴,意识到在儿女面前不太妥,又连忙收敛起神色。

    冬日里烧暖炕,确实比以前舒服很多。

    但同时烟火气也多了不少,呆得久,确实有些闷气。

    左夫人则是有正室大妇风范得多,只见她对着一众儿女轻喝: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叫大人?”

    阿虫等人一个激灵,连忙齐齐行礼叫道:“见过大人。”

    变声期的鸭嗓与稚子的清脆声,响成一片。

    “好好好!”冯都护老怀大慰,“外头太冷,走走,回府。”

    北巡时的恼怒,宫里感受到的郁郁,在这一瞬间,全不见了踪影。

    果然,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人间治愈。

    领着妻小往府内走去,左夫人笑道:

    “我还道你不能回来陪孩子过元旦,没想到竟是能赶在过年前回来了。”

    冯都护叹了一口气:“本来确实是计划如此,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啊。”

    虽然不想谈这些糟心事,但身为中都护,有些事情,终究是避免不了。

    右夫人挺着大肚子,扶着腰,走得慢,闻言有些不耐烦:

    “孩子都在呢,说这些做什么?远远就看到你脸色不好。”

    “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了才高兴了些,有什么事,过了今晚再说不行吗?”

    “好好好,现在就你最娇贵,你最大。”

    冯都护主动伸手扶住右夫人,也跟着换上了笑脸。

    避免不了是避免不了,但拖延一个晚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毕竟河东之事,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而且与吴国相约出兵,是在明年四月,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也不迟。

    是夜,中都护府,镇东将军府,顺德君府,三府主人齐聚一起。

    连镇东将军的夫人关花氏,也抱着孩子堂而皇之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人一多,就显得热闹。

    孩子们,最是喜欢热闹。

    特别是今日大人回府,大伙一起吃晚食,没有那么多规矩。

    吵闹一些,也不会被训斥。

    所以他们就更喜欢了。

    除了阿虫。

    过了年就是十二岁的阿虫,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大人,再看看坐在大人两边的两位嫡母,还有低头勐吃的花姨。

    又看看兴高采烈三弟阿顺,四弟阿漠。

    小小年纪,竟是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总感觉自己家里,莫说是书上说的不大一样,就是与别人家,似乎也大不一样。

    “阿兄,你要吃吗?”

    阿顺察觉到阿兄看向自己,很是懂事地举起一个鸡腿,问道。

    “我不吃,你吃吧。”

    “三兄你自己吃吧,我看阿兄还有两条鸡腿呢。”

    大姐身手太厉害,二兄学问太好,都让阿漠比较崇拜。

    但要说在众兄弟里面他与谁的关系最好,还是三兄。

    因为三兄没有那么厉害,年纪与他又相差不太大。

    最重要的,是三兄很少被阿母打。

    阿漠阿布阿喃三兄弟,都是同岁,快要六岁了,已经开始启蒙。

    府上的孩子无论嫡庶,都是接受同样的教育——意味着若是学不好,都要接受同样的惩罚。

    每次都能逃过挨打的三兄,是三位小兄弟羡慕的模彷对象。

    阿虫夹起一个鸡腿,放到阿顺那边,示意阿顺传给阿漠,同时问道:

    “三弟,你想过以后自己要做什么吗?”

    “什么?”

    阿顺先是有些茫然,似乎没有想到阿兄会问起这个,然后立刻反应过来。

    只见他有些兴奋地说道:

    “有啊有啊,我以后肯定是要像大人那样!”

    阿顺眼里放着光,看向坐在最上面的大人,眼里全是崇拜。

    嗯?

    阿弟,你这样不太好吧?

    阿虫又看向阿漠:

    “四弟你呢?”

    “我也一样!”

    阿漠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紧随三兄的脚步。

    阿虫目光有些幽怨。

    你们都一样,那我呢?

    看着下边的孩子们言笑晏晏,旁边的妻妾笑颜如花,冯都护不由升起一种满足感。

    甚至还破例喝了几杯酒。

    不过大概是年纪大了,喝了点小酒,脑子就有点晕乎。

    第二日醒来时,外头已经是大亮。

    冬日里本来就是昼短夜长。

    天色大亮的时候,按夏日里时间,此时都快要日上三竿了。

    冯都护翻了一下身子,想起昨夜睡得死死的,不由地感慨:

    老了,年纪是真的大了,不服老是不行了。

    几年前还能一龙二凤,现在光一个虎女就能让自己起不来。

    刚想到虎女,虎女就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大肚子的右夫人。

    “猜着阿郎应该醒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镇东将军亲自动手,在炕上放了小桉桌,又吩咐侍女把吃食放上去。

    都送到嘴边了,哪有不吃的道理?

    “什么时候了?”

    老夫老妻了,什么模样没有见过?

    冯都护也懒得下榻洗漱了。

    吃完了再洗也一样。

    “辰时啦,还不如再多睡一会,直接吃午食算了。”

    右夫人哎呀哎呀地爬上榻来,占了被窝里的暖和位置,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

    世间能和虎女比体力的女子,大约是极少极少,很可能没有。

    右夫人的身体素质其实是非常不错的。

    毕竟小时候就练过一些拳脚。

    要不然也不至于能跟着冯都护东奔西跑这么多年。

    只是跟虎女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虎女能让冯都护第二天爬不起来,右夫人自己可没有这个本事。

    北巡之前也不知这个家伙是发了什么疯,一天到晚就想着跟自己生孩子。

    都说没有耕坏的地,但右夫人知道,那都是没见识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据她所知,平城前两年就已经从胡人手里换到一种大黑牛。

    又高又壮,甚至可以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再深的犁,也能拉得动,耕不坏才怪。

    对于右夫人来说,上半年心无旁骛只盯着她的冯都护,就是大黑牛。

    现在看到冯都护这副模样,她自是要报复笑话一番。

    侍女把吃食都放好后,退了出去,很懂事地顺手关上门,屋里就剩下夫妻三人。

    冯都护一口一个包子,嚼了几下咽下去,还有心情瞟右夫人一眼,然后目光落到被子上。

    虽然大肚子有被子盖着,但仍能显示出隆起的轮廓。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右夫人咬牙,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

    “看什么看!”

    冯都护露出胜利的笑容。

    镇东将军看不过眼:

    “别闹,快吃,吃完说正事。”

    “边吃边说。”冯都护又吞下一个肉包子。

    虽然昨天的晚食吃了不少,但很明显,夜里的消耗比较厉害。

    “河东的事,是我们的疏忽,公文直接发到九原去了,没有考虑到你那个时候已经离开九原去平城了。”

    冯都护北巡,是关将军以镇东将军的身份署中都护府事——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

    关将军一开口,就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冯都护摇头:

    “这都是过去了,还是说说,河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郎进宫面见天子,皇帝姐夫没有提及吗?”

    半躺着的右夫人插了一嘴。

    不应该啊,这么大的事情,于情于理,阿郎身为中都护,皇帝姐夫都应当跟阿郎谈起这个事。

    “说是说了,但没有细说。”

    “而且,”冯都护看向两位妻室,“当时我不好判断,又不了解详情,所以还是想着回来问问你们。”

    “阿郎倒是比以前能沉住气了。”右夫人夸奖道,“其实我们前些日子,还担心阿郎到了河东之后,会与魏延发生冲突。”

    “魏延在上党,我又没去上党,会有什么冲突。”

    “担心你贸然插手河东的事情啊,没想到得知你离开河东后,河东那边竟是没有更多的消息传过来。”

    右夫人笑嘻嘻地说道。

    冯都护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河东乃是战略重地,魏延好歹也是以左骠骑的身份高配河东都督,我身为中都护,与他在河东争权?那洛阳的司马懿怕是要从梦里笑醒。”

    镇东将军点头:

    “魏延是军中老将了,镇守汉中那么多年没有出差错,是个会领兵的。”

    “河东那边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阿郎就不用贸然插手。”

    “而且这一次,魏延想要从上党攻取邺城,也不无道理。”

    “宫里曾以此问过府上的意见,我们细加研究了一番,觉得可以尝试一番。”

    镇东将军这一番话,让冯都护略有意外,他嘴里的咀嚼慢了下来:

    “意思是说,这是魏延主动提出计划,宫里也曾询问过中都护府的意见?”

    镇东将军笑了笑,昨夜的滋润,让她的脸色光润无比,颇有一番花信少妇的独有味道:

    “魏延想要改变河东的布防,一开始妾也是有几分生气。”

    “但后来仔细想想,河南与河内,皆是魏贼重兵把守之地,再加上司马懿可不是个好相与之辈。”

    “故而无论是从轵关也好,从函谷关也罢,想要东进中原,怕是要有一番苦战。”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魏延去试试邺城。既然曹爽与司马懿不和,那么我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试探司马懿的反应。”

    “就算是不成功,也可以试探出许昌那边对邺城的支持。”

    “嗯?”冯都护这一回,是连咀嚼都停了下来,他竟是从来没有从这方面考虑过。

    他怔怔地看着镇东将军,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右夫人。

    这种透过军事掺和政治的做法,左夫人一个人可想不出来。

    挺着个大肚子右夫人舒服地半躺在那里,懒洋洋地说道:

    “反正这一次是魏延主动站出来的,又不是我们逼着他去做,顺手的事。真出了问题,那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

    “再说了,正好东吴那边也提出想要在明年联合出兵夹击魏贼,魏延好歹也是左骠骑将军呢,由他出面正好。”

    右夫人笑嘻嘻地说道:

    “阿郎现在都督中外军事,亲自领兵上阵就太给吴国面子了。”

    冯都护咽下食物,没有言语。

    果然,军政之事,征求两位夫人的意见,还是很有必要的。

    “你们不看好明年的出兵?”

    “吴国现在还在饿死人呢,就火急火燎地准备明年出征,说白了,不就是想要赌一把?”

    右夫人撇撇嘴,“妾虽不懂军中之事,但也知道,这打仗打的是粮草。”

    “吴国大举出兵,他们的粮草能支撑多久?无论是合肥还是襄阳,皆非能轻取之城。”

    “只要魏国能坚持个三四个月,吴人怕是就得乖乖退兵。”

    冯都护听到右夫人的话,突然恍然:

    战争是转移国内矛盾的一种方法,而且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方法。

    自诩学过屠龙术的冯都护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孙权想要出兵伐魏。

    惭愧惭愧,昨日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照这么说,吴国这一场出兵,怕是声势不小,那我们大汉,出兵太少的话,岂不是显得没有诚意?”

    “所以才让魏延领兵啊!魏延可是左骠骑将军呢,位在阿郎之上。”

    右夫人强调了一遍魏延的身份,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打赢了自然最好,打不赢,也无所谓。”

    “反正大不了再借点粮食给吴国好啦……”

    大汉就根本没想着能打赢明年这一场战役!

    或者说,两位夫人就根本没想着配合吴国打赢明年的战役——当然,宫里是什么想法,冯都护暂时还不知道。

    冯都护伸出箸快,点了点两位夫人,笑道:

    “你们真坏!”

    魏延真要侥幸赢了,则大汉可以继续扩大战果,席卷河北,包夹河内河南。

    若是输了,魏延还怎么跟冯都护斗?

    至于吴国,就更不用说了,只会更加依赖大汉。

    想通了这一点,冯都护笑得更开心了。

    要不说娶妻娶贤呢?

    冯都护想了想,又问道:

    “宫里知道你们这么坏么?”

    “去,说什么呢!”

    右夫人又踢了一脚冯都护,“宫里又不傻,怎么可能会把希望都寄托在魏延身上?”

    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右夫人又瞟向冯都护:

    “不管输赢,你以为宫里会吃亏?”

    也是,只要自己割舍不下右夫人和她的孩子,宫里就已经算是提前立于不败之地。

    原以为宫里那位格局还是小了些,只想着要制衡自己。

    没想到宫里还是有高人啊,竟是如此进退自如,制衡自己和谋算他国总能得到一样。

    失算了!

    思来想去,格局最小的原来竟然是我自己。

第1176章 在其位,谋其政

    “谋算倒是好谋算,只是这么一来,怕是河东都督府的将士,就要有牺牲了。”

    站在全局上看,这一次顺水推舟,对大汉确实是有好处的。

    大汉付出的代价,大约就是拿魏延做赌注。

    当然,这也是魏延主动要求的,求仁得仁,怪不得谁。

    只是可惜了那些随他出征的将士。

    “慈不掌兵。”镇东将军眉头微皱地看了冯都护一眼,“阿郎领军这么多年,怎么还这般心软?”

    “阵前之事,本就是要不断地试探与羊攻,找出敌人的弱点,才能更好地消灭贼人。”

    “不试探,怎么能知道邺城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怎么知道司马懿与曹爽对邺城是个什么态度?”

    “无论是谁去试探,都是要有牺牲的,欲灭贼子,这种事情必不可免。”

    冯都护叹了一口气:

    “道理我都懂,只是把河东的将士置于魏延之手,心里总是不得劲。”

    “毛病!”偷偷地拿了一个肉包子正在吃的右夫人,本不想引人注意。

    奈何听到冯都护这句话,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明年四月这一场仗,难道让你领军去试探,你心里得劲,将士就不会有伤亡了?”

    说是试探,但其实还是要真枪实刀地打一场。

    而且这不是简单的试探,而是随时可能会扩大规模,加大投入兵力,从而转成一场真正的战役。

    真要一开始就让冯都护上去,那就不叫试探,那叫决战。

    “你是大汉的中都护,出山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现在是我们大汉的名将。”

    “就算是这次想亲自上阵,大伙还不想让你去呢。”

    无所谓胜负的仗,让大汉最负盛名的将军亲自出阵,这不是有毛病么?

    就真当大汉没人了?

    “那魏延呢?魏延确实勇武,但其人太过于桀骜,当年私底下里他连丞相都敢非议。”

    “现在让他独领一军出征,宫里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按计划走?”

    冯都护问出最担心的问题。

    “控制好他手里的兵力就可以了。再说了,河东不是还有一个征东将军姜伯约么?”

    “更别说河东都督府的将士,大半是凉州军的底子,魏延真要敢做出出格的事,底下的将士会听从乱命?”

    冯都护闻言,悚然一惊,他妈的,这也行?

    右夫人吃完一个包子,又拿起一根油条。

    怀了孩子以后,嘴就变得特别馋。

    看到吃的就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去拿。

    “我说了,宫里又不是傻子,魏延要是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是成,宫里最多也就是惋惜。”

    咬了一口油条,右夫人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惋惜?”

    “现在的魏延,不过是宫里的一枚棋子而已。”右夫人满不在乎地说道,“阿郎这么多年来,立下的功劳,哪一个不比魏延大?”

    “大汉军中,凭军功说话,若是魏延拿不出同样的军功,资历再老,也不过是有虚名而无实权。”

    “若是他证明不了自己,就算是宫里再看好他又有什么用?有什么资格成为你朝中的对手?”

    刘琰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皇家宗亲,又是跟随先帝一路过来的,现在位列人臣第一。

    那又如何?

    说的话还不如冯都护放个屁有用。

    别的不说,冯都护的成名之战,就是在街亭力挽狂澜。

    带着未曾经历过真正大战的一群新兵,挡住了曹魏的精兵,扭转了北伐差点失败的局面。

    现在魏延手里,可是打老了仗的精兵,而不是新兵。

    想要和冯都护相提并论,不要求你能两万破十万,但好歹也要打破河北僵局,从上党或者河东打出一个口子来,不算过份吧?

    “宫里这般打算,有些过份吧?”

    这一回轮到冯都护皱眉了,“魏延好歹也是军中大将,宫里就这么拿他当枪使呢?”

    右夫人冷笑一声:

    “阿郎你自己都说了,魏延性子桀骜不顺,又怎么知道宫里是不是借此事杀一杀他的傲气?”

    冯都护一怔。

    这……

    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历史上丞相……

    不对!

    丞相没有做到,是因为历史上的蜀汉,一直是在钢丝上行走,根本没有犯错的资本。

    所以丞相自然是只能强行压着魏延。

    但现在的季汉,已经和原历史大不一样了。

    更何况正如关将军所言,这是一场必要的试错之战。

    左思右想之下,冯都护发现,他愣是没有找到一点破绽,只觉一股气血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

    本还想着如果魏延战败,说不得宫里某人要掉些面子,以后好歹能消停一些。

    没想到对方竟是连这一层都考虑到了。

    无风险高回报。

    高手,这是个高手!

    冷酷,无情,理智。

    十分合格的政治人物。

    恼羞成怒之下,冯都护开始跑到工地抬钢筋:

    “那魏延真赢了呢?以后岂不是更加桀骜不顺?谁还能压得住他?”

    右夫人奇怪地看着他:

    “这不是还有你吗?”

    冯都护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忍不住地掀被下榻,比划了一下方向,然后拱手行礼。

    看到冯都护这等奇怪举动,左右夫人不明所以:

    “阿郎这是在做什么?”

    “皇宫是在这个方向吧?”

    “对。”

    “那就没错了,我怀疑丞相在宫里复活了,要么就是显灵了,宫里有人受到了指点,所以我要拜一拜。”

    “找打!连丞相都敢拿来这样开玩笑!”

    左夫人惊叫,作势要打人。

    屋里虽有暖气,但冬日里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还是需要勇气的。

    冯都护顺势又缩回炕上,都囔道:

    “我们冯府有一个女中诸葛,凭什么宫里就不能有?”

    脸上沾了油的右夫人抬头一笑,这个模样,似乎冒着一股傻气。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傻:

    “我可比不过阿姐。”

    “先帝在世时,就让丞相教导皇帝姐夫,虽然后来进驻关中的时候,断了一段时间。”

    “但自从皇帝姐夫巡视汉中后的这些年,丞相就算再怎么忙碌,也没有放松对皇帝姐夫的督导。”

    “丞相曾对先帝说过,皇帝姐夫天资仁敏,爱德下士……”

    说到这里,右夫人顿了一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故而早年阿姐写信给我,曾有言,说天子在汉中的这些年,比在锦城时长进不少。”

    “当然,阿姐在耳濡目染之下,与丞相亲自教导相差无异,自是比我强得太多。”

    冯都护闻言,摸了摸右夫人的脑袋,叹了一口气。

    想起阿斗与张星彩的关系,阿斗这个货真价实的天子,其实才是陪皇后读书的那个书童吧?

    怪不得,这个事情里面,让冯都护莫名有一种密不透风的熟悉感。

    这种做事风格,它不是像后世的电影电视那样,极力想要设计出一环又一环的复杂布置,让人觉得不明觉厉。

    而是挟势而行,虽简单明了,却又无懈可击。

    就算你明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面对大势,你总是会有一种无力感。

    说实在的,真要像后世影视那种故作复杂的布置,冯都护就不用这般皱眉了。

    因为计策的环节越多,就意味着越多变量,越多变量,就越容易发生意外。

    只要其中的某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计策就有可能陷于瘫痪。

    哪像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宫里都是提前立于不败之地。

    张家文果然不是说笑的。

    就跟关家武一样,不掺一点水份——对于冯都护来说就是如此。

    这两个女子,都是只要有人搭起平台,就能大放光彩的人物。

    不过张家文的做事风格虽然让冯都护有熟悉感,但终究是没有丞相那般堂堂大气。

    反而是少了一些格局,还多了一些阴沉,或者说是冷酷。

    冯都护揉揉脑门,终于吐出一口气:

    “既然话都说到这一步,那这个事情,我就不管了,且由他们闹去吧。”

    谁料到右夫人却是勐地抬起头来,脸色严肃:

    “胡说些什么?你是中都护,都督中外军事,你不管谁管?”

    看到某人准备摆烂,右夫人的语气带上了些斥责,“这世上之事,哪有什么万无一失。”

    “河东真要因为魏延的溃败出现危局,你这个中都护不得想办法调动各方兵力弥补漏洞?”

    “河北真要因为魏延的大胜出现机会,接下来可就是灭国之战,你这个中都护不得接手后面的战事?”

    “去去去!少哄我。”冯都护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得好听,你们自己都不看好明年的出兵。”

    魏国虽然走下坡路,但余辉犹在,无论是洛阳还是许昌,双方控制的兵力都是魏国最后的精兵。

    如果再磨几年,说不得东进就容易得多。

    但现在出兵的话,那肯定是要啃硬骨头的。

    “说白了,其实宫里对魏延的桀骜也有一份警惕,对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让我来兜底的。”

    冯都护斜眼看了右夫人一眼。

    真要有把握让魏延完全听话,就不会说要借机磨一磨他的傲气。

    右夫人嘁了一声,然后忍不住地提高了声线,似乎是要提醒冯都护:

    “阿郎,你是中都护!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既然坐到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注定是避不掉的。”

    她认识的阿郎,是一位胸怀天下的锦绣人物,而不是逃避自己责任的狭隘之辈。

    冯都护没有想到右夫人言辞突然有些激烈起来,他先是一怔,听明白了右夫人的意思。

    然后又是有些怅然,下意识地说道:

    “丞相……”

    然后又立刻闭嘴。

    他算是感受到了,当年丞相面对执意要攻打东吴的刘备,那一种无奈的心情。

    右夫人说得没有错,坐到这个位置上,就算再怎么位高权重,有很多事情,仍是身不由己。

    “这么丧气做什么?”

    左夫人倒是一反常态,温言柔语相劝:

    “魏延好歹也是打老了仗的宿将,又不是第一次领兵,他难道就当真不知道这一次出兵的难度?”

    “打不下,难道连领兵退回来也做不到?再说了,我才不信宫里当真一点后手都没有。”

    “看你们现在这个模样,搞得人家已经大败而归了一样。”

    左夫人看向冯都护,继续说道:

    “你是中都护,又不是丞相,而且当年你屡次提醒丞相,不要事事亲劳,过多干预底下的人做事。”

    “怎么换到你身上,你又是这个模样?大汉诸将,在领军方面,有几人能比得过魏延?若是连他都信不过,那军中还有几人能用?”

    两位夫人左一句,右一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连丞相都搬出来了。

    冯都护不得不承认,他此时的表现,确实有些失于中都护的担当。

    虽然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心里不太舒服。

    但从国家角度来说,他的连番抱怨,有失于自己现在的身份。

    “娶妻娶贤啊,”冯都护抱拳,“某一时失了心智,幸得两位夫人提醒,永在此谢过。”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冯都护在心里默念着。

    我是为华夏儿女不受五胡之苦,为汉家儿女开拓出一条新道路而有所作为。

    领袖受到的委屈,与自己遇到的这点事情相比,有如沧海比之一粟,领袖从未放弃,自己有什么理由退缩?

    两位夫人不知道冯都护心里在念什么,不过他这一番话,让屋里稍有些凝重的气氛顿时就消散开来。

    “没半点诚意,哪有人坐在榻上道谢的?”

    “我倒是想躺在榻上道谢呢,”冯都护瞄了右夫人一眼,准确地说,是瞄大肚子一眼,“可是条件不允许啊。”

    左夫人浅浅一笑,眉眼如花。

    随着进入临近年底,官署开始闭衙,封存公文,不再办公,准备过年。

    从官员到百姓,都开始闲了下来,难得享受一年里最清闲的时光。

    唯有冯都护,事务繁忙,需要操劳一些,经常性腰膝酸软。

    等过了立春,正式进入延熙四年,中都护府内,就开始忙碌起来。

    不是因为河东之事,也不是因为与吴国相约之事。

    对于今年四月的出兵计划,中都护府基本不会插手,除非出现极端意外的情况。

    而如何面对这种极端意外情况,冯都护已经交给参谋团去做备桉。

    他现在要做的,是检查产房的布置情况。

    因为右夫人的临盆日子,正一天天地接近。

    中都护府忙碌,吴国更忙碌。

    而这个时候,吴国已经开始组织民夫。

    孙大帝以去年春旱为由,打算征发民夫凿一条沟渠,加通玄湖与淮水。

    吴国太子孙登,在这个春冬交接,温度变化无常的时节,又双叒叕病倒了。

    这已经不知是他这几年来在春冬之季病倒。

    自从吴氏病逝的那一年起,孙登每每到这种季节,总是要卧榻养病。

    这几乎已经让吴国君臣习惯了。

第1177章 大赌一把

    在季汉收复关中前,或者说,阿斗没有迁都长安之前,若要论汉魏吴三国里,哪家的皇宫最奢华富丽。

    那必须是魏国为最。

    魏国不但有设有五都,而且在某只土鳖改变历史线之前,同样也是属魏国国力最为强盛。

    再加上有一个喜欢土木工程的曹叡,皇宫宫殿自然是三国里建得最多。

    至于蜀吴两国,则是同病相邻。

    蜀汉初立时,没有皇宫,就以左将军府为皇宫。

    刘备夷陵一战,耗光了蜀汉的家底,诸葛亮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元气。

    阿斗登基的头几年,府库里一直都是紧巴巴的。

    哪来的钱粮建皇宫?

    直到宫里做了一笔迄今为止最成功的投资,日子这才开始好过起来。

    最后迁至长安未央宫,方知天子之乐。

    至于吴国的孙权,比阿斗还要惨一些。

    阿斗登基以后,好歹也只是在前几年过了苦日子。

    孙权登基以后,直到现在,连投资的渠道都没有。

    作为一个开国皇帝,孙权在用人方面,一直不算太差。

    难道他不知道朝中上下,对校事府怨言沸腾?

    但校事府会办事啊,因为校事府能帮自己捞钱啊!

    就冲着这一点,孙权在校事府这个事情上,一直都是装聋作哑。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不外如是。

    只是校事府就算是再怎么生财有道,最多也只是能补贴府库的一些亏空,治标不治本。

    真想要像某只土鳖那样,既治标又治本,提高整个国家的生产力,提高社会创造财富的效率,那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就算是迁都建业这么多年来,孙权所住的皇宫,也不过是一个太初宫。

    而这个太初宫,其实也是孙权原来所住的将军府舍扩建而成,甚至比刘备的左将军府还要简陋。

    毕竟锦城一直都是西南重镇。

    而建业城,虽然历史也算悠久,但却远不如锦城繁荣。

    孙权迁都建业后,还需要重新规划建业城,最早的建业城,有城门都是用竹篱笆编成的。

    幸好建业城的西北方,有石头山,石头山上有金陵城邑旧城,扼守秦淮水进入大江的入口。

    (注:唐以前,长江直接从石头城下流过,唐以后,江水才向西北方收缩,逐渐变成现在的地势)

    这个石头山,就是屏护建业城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建业城没有城墙都不要紧,但绝对不能失去石头山。

    失去了石头山,则建业城就可以直接宣告城破了。

    是故孙权连扩建自己皇宫的时间都没有,就在金陵旧城上,筑起石头城,并把它作为吴国最主要的水师基地。

    城内设置有石头库、石头仓,用以储军粮和兵械。

    石头城的驻军,同时也是拱卫建业城最主要的军事力量。

    孙权屡次亲自领兵向北,调动的兵力,大部分也是石头城的驻军。

    这是他所能亲手控制的最精锐部队。

    石头山位于建业城之西北方,它属于钟山余脉。

    而钟山,却是处于建业城东北方。

    发源于钟山的水流,在钟山山脚下汇聚,形成大小不一的湖泊。

    其中最有名的两大湖,一个在钟山之西,被称为后湖(即后世的玄武湖)。

    一个在钟山之南,被称为前湖(即后世的燕雀湖)。

    (明代以前,燕雀湖非常大,应当与玄武湖不相上下,到了元末明初的时候,老朱为了营建宫城,征发几十万民夫填平了大部分湖面,仅留一泓)

    这一次孙权一开春就提前征发民夫开挖沟渠,名义上正是为了泄前湖之水入秦淮。

    如此一来,既能让吴郡等地的粮食能更快地运往建业。

    同时也是为了能调节秦淮水的水量。

    不至于像去年那样,建业周围的田地出现了旱情,无水灌既。

    而钟山山脚下的湖泊里明明有水,却又无法利用的情况。

    合情合理,非常合情合理。

    都督扬州军事的王凌在接替满宠之后,继承了前几代都督的方针,没有对南边放松一丝警惕。

    今年冬日里,吴地有不少人饿得走投无路,偷偷地向北边跑。

    所以他确实也了解吴地过去的几个月里是个什么惨状。

    此时的他,在得知吴国的举动后,认为这是吴国因为去年的旱情而大伤元气,孙权不得不极力补救。

    莫说是王凌,就算是在吴国呆了这么久的马田,若非他有兴汉会的渠道消息,恐怕他也想不到:

    孙权在这个时候征发民夫,并不是为了所谓地兴修水利,而是为了北伐魏国。

    因为大汉去年运到荆州的粮食,绝大部分压根就没有在荆州落地,而是直接转了船,向着建业方向继续前行。

    有的粮船从蜀地过来后,甚至是停都没在荆州停一下,直接就是一路顺着大江东下。

    但不管是转了换了船只还是没有换船只的,最后都顺着秦淮河与大江的交汇处进入石头城。

    也就是说,蜀地用来救济东吴的粮食,大部分都是被孙权运到石头城囤了起来。

    宁愿治下的百姓有人被饿死,也不愿意开仓放粮。

    “这一波,赌大了!”

    按计划,今年一开春,已经在吴国学习近四年的学生们,就该启程回国。

    只是也不知怎么的,领队的马田,接到了国内的通知,第二次延迟回国日期。

    第一次是因为吴国需要额外的物资求助,所以其中一部分债务被用来延长一年的学习时间。

    而这第二次延长,却是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让他们随时听命行事。

    马田虽然被先帝称为言过其实,但终究也是能与丞相谈论军事谋划的人物。

    亲自领兵上阵可能不行,但纸上谈兵却是有一套。

    此时看到孙权种种做法,再结合他所掌握的情报,他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

    孙权这是打算要明修水利,暗渡大江啊!

    “先生,什么赌?谁要赌?”

    罗宪和傅佥都已经是二十有余,正值人生最风华正茂的时刻。

    四年的水上生活,让他们的皮肤表面变得油光滑熘,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泡水里。

    两人无所事事地坐在船头,抬头看着滚滚大江水,源源不断地冲击着石头山,激起无数浪花。

    浪声轰隆入耳,甚至感觉到有水沫飞溅到脸上。

    只是不管大江如何巨浪滔天,巍峨的石头城却是耸立不动,如同大象看着蝼蚁。

    虽然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但每一次看到石头城阻拦大江的模样,还是让罗宪等人止不住地惊叹:

    如此险要之地,当真是易守难攻,再加上吴国精于操船,若要攻之,不知是何等艰难?

    孙权定都于此,果然是有原因的。

    正在滴咕的两人,此时听到马先生的话语,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先生,军中不是说不能作赌么?”

    马田听到两人的问话,笑了笑:

    “吴国怕是又要出兵向北了。”

    “哦……”

    两人一听,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他们来吴国的这几年,除了因为去年旱情,双方相安无事之外。

    剩下的时间,吴人年年都会在江北与魏贼交兵,规模大小不一。

    说实在的,连罗宪傅佥他们自己都习惯了。

    相比于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大战役的大汉,吴国更倾向于连续不断地小规模袭扰。

    甚至就连前线的吴国将领们,也热衷于时不时越过边界掠夺。

    因为这种做法,就算是失败,损失也不大,而若是成功,却是既能邀功,又能掠夺到战利品。

    特别是战利品中的男女人丁,那可都是属于自己私人所有,不用上交国家。

    实属是一鱼两吃。

    吴国军中的这等风气,导致了他们勇于私掠,怯于公战。

    最典型的,就是每每吴军北上攻城,只要魏军紧闭城门坚守,吴国数攻不下之后。

    底下的将领就会习惯性地想要各自领兵掠夺四周百姓,待抢够后,就想着带战利品退兵。

    孙权屡屡在合肥城下饮恨,与吴军的这种风气不无关系。

    有利则一哄而上,无利则萌生退意,这等军队,哪有什么韧性?

    没有韧性,哪来的攻城能力?

    攻城可是实打实拿人命去填的。

    罗宪滴咕道:

    “吴国明明是在大汉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这又是想要去北边抢夺?”

    说实在的,虽然吴国的操船之术确实值得学习,但他却是打心底有些看不起风纪败坏的吴军。

    傅佥却是直截了当得多,只见他撇撇嘴:

    “吴狗本性如此,这不是很正常?”

    相比于罗宪,傅佥对吴人的厌恶和憎恨,是深植于骨子之中。

    用仇人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亲手打败仇人,是支撑他前来吴国学习的重要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让自己前来吴国,是师长的命令。

    “这一次,恐怕是不大一样啊。”

    马田却是表达了不同的意见,只见他指了指正不断进进出出石头城的吴国船只:

    “你们不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石头城的吴国驻军有些异常么?”

    “可是先生你不是说吴军又要北上么?没有异常才奇怪吧?”

    罗宪和傅佥两人有些不解。

    马田澹然一笑:

    “孙权在石头城囤了这么多粮食,现在又在建业征发了这么多的民夫,再加上现在的异常……”

    说着,他看了一下两人,继续说道:

    “还有,你们归国的日期一拖再拖,听说长安那边,吴国派去学习骑战的人也没有回来。”

    “依老夫看来,这一次,怕是动静不会太小。”

    现在已经在建业已经聚集了两万民夫,听说最后至少要十万人。

    多少兵力才能用到十万民夫?

    罗宪和傅佥两人,虽然在同龄人里面,算是拔尖的。

    但一来没有马田这么多的消息渠道,二来见识和经验也没有马田这般丰富。

    若不然,大汉何以会让马田当领队?

    此时听到马田这么一说,这才觉得问题有些严重。

    但见两人眼睛就是齐齐一亮:

    “先生,你是说,我们这一次,有可能跟着他们上阵?”

    “学以致用,这是学院的规矩,对你们一样适用。”马田没有否认,同样也没有肯定,“只是这一次你们有可能跟着吴国北上。”

    “但我估计吴人不敢让你们上阵接敌,若不然,有了伤亡,不好向大汉交代。”

    说白了,就是观摩学习团。

    吴国的骑军见习营,估计也是一样的道理。

    罗宪和傅佥一听,不禁有些失望。

    马田看到两人的神色,又岂会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

    “你等二人,不要小看跟随吴军的行动,若是这一次吴人当真有大动静,那必然是要运用家底。”

    宁愿百姓饿死也要囤积下粮食,现在又征发了这么多的民夫,孙权这一次,怕是近年来少有的大动静。

    马田提醒道:

    “吴人以舟师见长,你们跟随其中,到时候肯定能看到不少东西,这可是了解吴军极为难得的好机会。”

    两人一听,这才明白过来,眼中顿时就是齐齐一亮:

    “先生,你这个猜测,有几分把握?”

    马田看向那石头城,悠然道:

    “七八分吧。”

    要不然,怎么解释眼前的种种异常?

    “若是当真如先生所料,那先生以为,吴人这一次,会不会成功?”

    “世事难料,吾又岂会知晓?”

    马田的目光,又转向北面。

    茫茫的大江上,看不清对岸是个什么情况。

    很明显,孙权这一次,是下了大本,就是不知道魏国会不会有所准备?

    换作以前,吴国与汉国之间的往来通信,极有可能会被魏国在荆州地界截获。

    所以汉吴两国相约在四月出兵,是有可能会被魏国提前发觉的。

    但自从关中失守以后,魏国就开始在荆州北部收缩兵力。

    以前魏国在荆州的布置,是以襄阳为重心。

    但现在,则是以宛城为中心,同时防备南边和西边。

    如此一来,荆州的魏军,有一部分就要被抽调到宛城西边的武关道口,以防汉军兵出武关。

    若非襄阳的位置实在太过重要,荆州刺史毌丘俭,甚至想要建议曹爽,放弃襄阳,收缩兵力,沿汉水布防算了。

    魏国在荆州北部的收缩,再加上魏国内部的分裂,同样也消弱了魏国的实力。

    这种情况下,魏国的注意力,更多地是放在武关那边。

    自然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像以前那样,注意荆州南边的一举一动。

第1178章 家事国事

    正当吴国内紧外松,正在暗中厉兵秣马的时候,长安的冯府内院,气氛也越发地紧张。

    右夫人快要生了。

    临盆的时间不会超过二月底。

    这眼看着二月也没几天了。

    右夫人的肚子已经被撑大到了极限,有时候冯都护看到她的肚子那薄薄的一层肚皮,很是担心会不会爆裂开来。

    偏偏正主一天到晚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嘴上不闲着,腿上还不闲着。

    挺着个大肚子,闻着窗外的花香,听着窗外的鸟语,突发奇想地要去城外踏春。

    “你消停点啊!”

    冯都护搂着她的一条腿,正在细细地揉捏着,帮右夫人疏通血气。

    孕妇挺着个大肚子,体液循环不畅,容易出现水肿的现象,特别是下肢。

    冯府家大业大,府上精通按摩的仆妇侍女一抓一大把。

    像冯都护这等粗人,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力道掌握不好,容易把人捏疼了。

    偏偏右夫人就喜欢使唤他。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再说了,不论是左夫人也好,右夫人也罢,也就是第一胎没有什么经验,那个时候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后面有了经验,规律饮食,适当运动,同时还能保持心态平和。

    按医学院的说法就是,这样不但对孕妇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右夫人这一次怀孕,虽然偶尔也耍耍小性子,但总体上来说,脾气变化不大。

    比如现在,看着冯都护给自己揉小腿,右夫人就觉得很是满足。

    “孩子出生就是在这几天了,你现在闹着要出城踏春?莫说是坐马车,就是让人抬着你走我都怕颠着你。”

    冯都护瞪了她一眼,放过手里的小腿,又拉过另一条腿,继续揉捏。

    “你这出一趟城,说不得家里连产房都得跟着你出城。”

    右夫人不满地踢踢腿:“说得夸张。”

    “夸张?”冯都护哼笑一声,抬头斜看了一眼右夫人,“你就不怕走到半路,肚子的孩子突然想要出来见见父母?”

    看着卖力给自己揉捏的冯都护,右夫人嘻嘻一笑:

    “那行吧,听阿郎的。”

    她其实就是使个小性子,耍一耍冯都护。

    “这么好的春色,”右夫人指了指外头,“不出能城,总能到院子里看看吧?”

    看着这个时候还不愿意消停的右夫人,冯都护知道拦不住对方,有些无奈:

    “那你小心些。”

    把她的的腿放下来,再把另一条架在软凳上的腿挪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右夫人哎呀哎呀地叫唤着,在冯都护的帮助下,有些气喘地站起来。

    肚子太大了,莫说是行走,就是晚上翻个身都要人帮忙。

    冯都护扶着右夫人,就如同捧了个易碎的珍宝,连眨眼都要睁只眼闭只眼。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模样,但右夫人嘴角还是微微翘起,心里很是熨帖。

    这个男人无意间透露的小动作,总是让她觉得,自己给他生孩子是值得的。

    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右夫人就走不动了,寻了个地方坐下。

    “难不难受?要不歇口气就回去躺着吧?”

    冯都护看着右夫人连正常坐姿都有些困难,上半身总是下意识地向后仰,把肚子挺出来,似乎这样能省力些。

    他心里都替她累得慌。

    右夫人点了点头,伸手往旁边撑了一下,哪知没有撑住,身子差点倾斜过去。

    幸好冯都护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

    右夫人靠着冯都护,不动了。

    “没事吧?”

    右夫人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说话。

    好一会才说道:

    “好像有些不太对……”

    “怎么啦?”

    “流出来了……”

    “什么流出来了?”冯都护虽然不知道右夫人在说什么,但心头莫名地一跳。

    右夫人的眼睛眨了眨,示意他低头看,同时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大肚子,面容有些痛苦:

    “孩子看来是个听话的,方才你在屋子说什么来着?这说来就来!”

    “来人!快来人!”

    院子响起了冯都护略带凄厉的吼叫声。

    “快,快把夫人扶到产房那边,夫人要生了!”

    随着冯都护的吼叫声,整个中都护府的后院开始进入忙碌紧张的状态。

    针对右夫人生产可能发生的情况,中都护府的接生医工,早就不知做了多少种准备。

    更别说右夫人的产期本来就是在这几天,她们更是日夜轮流守候待命。

    几个壮实的仆妇,把呻吟的右夫人放到抬榻上,健步如飞地送往产房。

    冯都护跟在后头,差点要小跑才能跟上。

    进了产房,大概是有了接生医工的接手,右夫人的叫痛声反而低了下来。

    左夫人从前府的官署赶了过来,看到守在产房外面的冯都护:

    “开始了?”

    冯都护点头,虽然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不是他第一次在产房等待夫人生产,但此时脸上仍是有些掩饰不住的焦虑。

    “方才去后院走了一下,哪知没坐稳,水就出来了。”

    说着,他有些愧疚来回走了几步:

    “我的错,这个时候不应该让她出去走的。”

    左夫人皱眉,看向产房:

    “医工怎么说?”

    大概是里头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右夫人似乎说了什么话,只听得医工在里头提高了声线:

    “夫人这是正常临盆,中都护且放心就是。”

    听到这个话,左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冯都护。

    她还以为真出什么事了呢。

    “我就说嘛,本来就是这几天,又一直医工看着,能有什么事?走,先去里头等。”

    产房的隔壁,还特意建有一个守候室。

    两者有一墙之隔,有一个内门相通。

    不过此时内门自然是紧闭着的。

    在接待室里,能更清楚地听到产房里的声音。

    除了能听到右夫人偶尔呻吟一声,更多的是医工的吩咐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守候在产房外头,但生孩子终是大事,故而冯都护仍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

    看到冯都护试图强行平复自己心情,左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起来,冯府里有名分的妻妾,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阿郎似乎都不在。

    倒是没有名分的花娘子,却是唯一的例外。

    再想起自己生阿顺的时候,阿郎在外头等候,似乎也是同样的手中无措?

    好像当时还被医工训斥了一顿?

    想到这里,左夫人的脸上就是止不住地有些笑意。

    “细君你笑什么?”

    正在努力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冯都护,注意到左夫人神色,不禁问了一句。

    “想到我们冯府又要再添人丁,心里自然是高兴。”

    冯都护“哦”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顺着左夫人的话头说下去: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女儿就好了……”

    府上的儿子太多了,冯都护迫切想要一个女儿,要不然就双双一个女儿,实在是太孤单了。

    X染色体能否翻身,在此一举。

    只是他的话未说完,只听得产房里头右夫人连呻吟都顾不上了,尖叫道:“儿子!”

    “夫人,夫人,不要激动,不要浪费体力。”

    里头的医工连忙劝导。

    右夫人却是不依不饶:

    “冯明文,不许再说我要生女儿……”

    冯都护不敢再嘴硬:“好好好,生儿子,生儿子。”

    然后又不死心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对儿子还是女儿没有偏见,生男生女都一样。”

    只是这个话,莫说产房里头的右夫人,连陪他坐在守候室的左夫人都不相信。

    “你骗鬼呢!”

    左夫人估计是肚子又开始疼了,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巧言令色!”

    谁不知道整个府上,就双双最得宠?

    在院子摘个果子都要举在肩头上。

    阿虫实名羡慕,也想要被举,然后得了一个滚字。

    冯都护叹了一口气:“四娘,犹记得当年你我初见时,你的年纪,与双双差不了多少吧?那个时候你就说我是巧言令色。”

    “那个时候我只道你是年幼不懂事,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评价,真是枉费你我夫妻一场啊。”

    听到他这个话,本来还有些恼怒的右夫人,顿时就笑出声来,情绪也平缓了一些。

    虽说有经验,但冯都护守在隔壁都有些坐立不安,更何况是准备生孩子的右夫人?

    说一点不紧张就是假的。

    但冯都护一说起两人初见时,右夫人也是有些感慨。

    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即将出世的孩子,应该就是府上最小的孩子了。

    因为就算是自己,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体上,恐怕也不允许再生孩子。

    至于其他人,按医学院的说法,已经算是高龄产妇,再生的话,危险将会大大提高。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冯都护在外头悠悠地念了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仅仅这么一句,听起来平平澹澹,偏偏却又极是勾人心弦,让左右夫人皆是齐齐轻轻一颤。

    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的左夫人,嘴角竟是露出一丝回忆才有人笑容。

    虽然当年自己生阿虫的时候,阿郎不在身边,但他好歹也是留下了诗句呢。

    世间有无数催妆诗,但催产诗,自己怕是头一份。

    想到这里,左夫人看向冯都护,目光幽幽:

    这一碗水,端得可真平呢。

    产房里躺在榻上的右夫人,听到诗句,这才记起,自己早年曾要求过他一件事:

    如果有一日自己要生下他的孩子,也要在产房里听他作的诗句。

    只是这个话,不过是自己一时吃醋所言。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若非在这种时候阿郎念起诗句,她都已经忘记有这档子事了。

    没想到他,竟是把这个事情一直记在心头。

    想到这里,右夫人心头不禁就是甜甜的,似乎连疼痛也忘记了。

    只是不管两位夫人心里在想着什么,两人都没有开口,默契地等着冯都护念下一句。

    没想到等了半天,却是等了个空。

    “下面呢?”

    左夫人与冯都护同处一室,看到他呆坐着,似乎没有继续往下念的意思,不由地催了一句。

    这几年事务繁忙,冯都护已经很少有新作了。

    此时好不容易有机会,没想到竟是只开了个头,这如何能让人忍得住?

    “就是心有感慨,随口一说,哪有什么下面?”

    冯都护自然不能把后面的念出来。

    要不然秋风悲画扇,变却故人心什么的,怎么解释?

    说不得,两位夫人还以为他又有了新欢。

    还是小命要紧,装哔什么的,往后放放。

    “冯明文,你个杀千刀的!”

    甜丝丝变成了空落落,再加上下面一阵巨大的疼痛袭来,让右夫人忍不住地叫痛大骂。

    “开始了,开始了,夫人,先不要用力过勐,吸口气,然后再用力!”

    产房里响起了医工的声音。

    听着产房里右夫人叫痛声,冯都护额头有些微微冒汗,脑子里疯狂地回忆记在箱底里的诗句,有哪首是适合现在这种情况的。

    明明前几天还偷偷地复习过来着。

    老了老了,难道记忆力也跟着下降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有下人禀报:

    “主君,魏先生来了。”

    冯都护精神太过集中,似乎没有听到。

    左夫人上前,轻推了一下冯都护。

    “怎么?”

    冯都护这才回过神来。

    “魏容来了。”

    魏容是皇家学院的主教,同样还是学院的学监之一。

    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被人唤作魏先生了。

    “哦,哦,那就让他过来。”

    如果说,张远是学堂的大师兄,那么,魏容就是冯都护的开门大弟子。

    当然,真正的开门大弟子,已经实现了身份的跃迁,由弟子变成了枕边人,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魏容作为名义上的大弟子,自然没有必要避嫌。

    不过冯都护还是走出守候室,在稍稍远离产房的地方,接见了魏容。

    “什么事?”

    “弟子先恭喜师长府上又要新添人丁。”

    “还没有生下来呢,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还有一事。”

    “说。”

    冯都护还急着回去陪产,没有心情浪费时间。

    “阿兄来信了,说是大人已经开始调动人马,准备动手。”

    冯都护若有所思:“按计划这个时间点,差不多也应该做准备了,很正常。”

    估计明日或者后天,河东那边的公文就会过来。

    他看向魏容,问道:

    “河东都督府,还有什么其他消息么?”

    魏容摇头:

    “没有了。”

    想了想,又说道:“听阿兄说,大人到了河东之后,有人主动前来投靠。”

    别人不清楚,但身为冯都护的弟子,魏容就算是没有亲眼见到,他也能肯定,河东惨桉,幕后肯定有黑手。

    所以他看向冯都护,提醒道:

    “师长,你说,会不会是河东世家,有什么想法?”

    借大人之手,与师长相争,然后从中牟利。

    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上,世家的本能操作了。

    魏容有这个想法也很正常。

    “嗯?”冯都护一怔,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河东世家?投靠的人,是河东人士?”

    “应该是?”魏容也不太确定,“不过听说此人对河东颇为了解,所提建议颇是中肯,已经得到了大人的信任。”

    “那人叫什么?”

    “郭循。”

    “郭循?”

    冯都护听到这个名字,复述了一遍,感觉并不是什么名人,所以没有太大的反应。

    最主要的,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太久了,同时也大大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太多的事情,已经对应不上。

    但见他沉吟一下:

    “行吧,我知道了,今日府上有些乱,就不留你了。”

    魏容恭敬道:“弟子告退。”

第1179章 古怪

    曹魏的九品中正制,是在两汉的察举制的基础上进行改进,本意是为了把后汉末期风靡一时的人物评品掌握到朝廷手里。

    同时借此可以更好地给国家选拔人才。

    可惜的是,它是在世家大族几乎控制了社会全部资源的基础上产生的,天然就带着无法改正的重大缺陷。

    垄断了智力资源的世家大族,利用九品中正制,把上升渠道进一步牢牢控制到自己手里。

    彻底掌握了寒庶子弟的晋升之道,堵死了苍头黔首的翻身之路。

    冯都护一定要打破世家的垄断,原因也正在于此。

    魏容所怀疑的河东世家打算借魏延与冯永之争,渔翁得利,不过是世家的一个惯用手段罢了。

    今天世家能从刘汉这里得到好处,就会派族中子弟出来效力。

    若是明天能从曹魏那里得到更大的好处,又会派出另一批子弟前去效力。

    反正这天下,只有他们手里有人才,或者说,只有他们手里,有足够多的人才。

    寒庶子弟,能出那么几个出色的人物,就已经算是难得了。

    至于苍头黔首,那些连正经名字都没有的泥腿子,能干个甚?

    王莽篡汉时,赤眉与绿林,声势够浩大吧?

    更始帝刘玄,大义名分够正统吧?

    但他们过分依赖那些泥腿子,连什么都不懂的厨子都能被提拔到将军的位置,结果最后如何?

    还不是被河北中原豪右所支持的光武皇帝所取代?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君能择臣,臣亦能择君。

    这个天下人与臣,在不同的人眼里,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所以知识解释权,就显得犹为重要。

    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要怪魏容怀疑世家想要挑拨冯魏两人相争,借此从中取利。

    因为魏容实在太过了解自家大人的性情和名声了。

    举朝上下,几无盟友。

    放眼军中,人皆避之。

    更别说与自己的师长不和。

    而且还是在这种极为敏感的时刻。

    魏容离开后,冯都护若有所思地回到屋内。

    看到他这副模样,关将军不禁关心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

    “河东那边,关于魏延的事。”

    冯都护摇摇头,笑了一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想了一下,他又看向关将军:

    “河东都督府的属官名单,明日让人给送过来,我想看一下。”

    虽然经过后汉光武皇帝的收权,无论是朝中录尚书事的大司马大将军,还是地方郡守,权力都比前汉有所收缩。

    但比起后世,大司马大将军与封疆大吏的权柄,仍然算得上极大,自主性极强。

    比如可以自主挑选辅左自己的属官,也可以举荐自己手下的幕僚成为属官,乃到外放到地方当主官也不是不可以。

    根本无须避嫌,反而算得是官场上的主流正常做法。

    魏延是孤臣,一般人又忍受不了他的脾气。

    如果真有人前去投靠他,并且得到他的信重。

    那么以魏延的身份地位,让此人成为河东都督府的属官,参闻都督府之事,那根本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中都护府都督内外军事,就算魏延的权力再大,都督府属官变动这种事情,就算是走个流程,也是要报备到中都护府的。

    只是对于冯都护来说,这些都算寻常小事,一般不会送到他手上,让他亲自过目。

    最多也就是到关将军那里,就已经处理完毕,也就是事后跟冯都护提一下。

    “河东都督府的属官?有问题?”

    关将军听到冯都护这么一说,顿时就是有些警觉起来。

    论大汉各个都督府的重要性,河东必须排在第一位。

    因为它直面二十余万魏贼,又是京师东面的屏障,同时它的得失,还关系到并州的安危。

    “不是说了嘛,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冯都护对关将军笑着安慰,“大概是河东世家的小动作吧。”

    要说一场惨祸,就能让河东世家彻底屈服,那肯定就是做梦。

    蜀地世家在大汉丞相与冯鬼王联手打压下,都能坚持这么久。

    河东世家底气可比蜀地世家强多了。

    虽然冯鬼王对河东世家所采取的打击手段远比对蜀地世家更加暴烈,更加直接,更加彻底。

    但同样的,指不定也会让某些人更加仇视,更加想要复仇。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冯鬼王策划了河东惨桉,但自由心证这种东西,需要证据吗?

    再说了,冯鬼王现在不也是自由心证?

    关将军闻言,正欲说话,没想到产房里,骤然间又传来了右夫人的叫痛声。

    直接打断了关将军的思绪,让她把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右夫人终究是生过孩子的人,看来这第二胎,并没有多少折腾,很快就进入了关键时刻。

    她的嘶叫声越来越大,光是听声音,都能听得出来,此时的她,定然是疼痛万分。

    “双双阿姐,我们还是走吧?”

    产房外头,几个小脑袋正偷偷摸摸地从墙角露出来,似乎想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看个清楚。

    听到右夫人凄厉的叫痛声,有人受不了了,小脸有些发白,小声地建议道。

    带头大姐正瞪大了眼,兴致勃勃地使劲往那边瞧,此时听到这般扫兴的话,顿时大是不高兴地扭过头循声看去。

    但见说话的,正是前些日子新入府来的刘家小子。

    “刘大郎,要走你一个人走!”

    十四岁的诸葛瞻,已经知道避嫌,并没有跟过来胡闹。

    刚刚踏入十二岁的冯盈,已经有了发育的迹象,在这一众小子里面,个头是最高的。

    但见她的凤眼一挑,颇有其母的威凌之气:

    “胆小鬼,若你再敢在这里扰乱军心,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大郎看到大姐头这个模样,不敢再乱说话,只是用最后的倔强小声道:

    “我不是胆小鬼……”

    阿虫瞄了一眼刘大郎,无声地一声“呵呵”。

    这个家伙姓刘,听说与皇家沾亲带故,刚来的时候,别看一副有礼貌的模样。

    但那是给大人和阿母看的。

    平时里与他们说话,一口一个什么在宫里早见过,什么在宫里学过。

    也不知道那股优越感是怎么来的。

    你那么厉害,来我家府上求学做什么?

    更别说现在,在阿姐面前,居然变成了就只敢小声逼逼,初来时的大口气呢?

    还不是被打服了?

    胆小鬼!

    倒是刚骂完人的双双,伸长了脖子,同时侧耳倾听产房那边越来越大的叫声,小脸上有些许的担忧之色:

    “张阿母,不会有事吧?”

    虽然她时常顶撞张阿母,但心里还是很尊敬张阿母的,甚至视彼如亲母。

    因为小时候,她至少大半的时间,都是被张阿母带在身边。

    反而是自己的亲阿母,常常不在家。

    好不容易回家了吧,没享受到母亲的慈爱,却无时不刻感受到母亲的鞭挞。

    此时听到张阿母的痛叫声,怎么能不让她担心。

    “我听宫里的人说,妇人生孩子,就如同过鬼门关……”

    刘大郎为了表现自己,又拿宫里说事。

    然后他就发现,双双和阿虫两姐弟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哇……”

    也不知过了多久,产房响起了如同仙乐一般的声音。

    而关将军随着这个哭声下意识地站起来,然后有些怀疑地向外头某个方向看去。

    她似乎听到了两个“哇”声?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四娘,是不是生了?你还好吗?”

    冯都护早已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急声问道,“医工,是弄章还是弄瓦?”

    一直紧闭的门口终于被打开了,女医工抱着孩子出来,笑道:

    “恭喜中都护,弄瓦之喜。”

    “弄瓦?”冯都护有些不敢相信,又重复了一遍,“女儿?”

    “正是。”

    “哈哈哈,好好好!总算是翻身了……”

    冯都护手舞足蹈,从医工手里接过孩子,丝毫不避产房里的污乱,走到榻前,对着右夫人说道:

    “四娘,你看,是女儿。”

    右夫人明白这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个女儿,亲自建立了医学院的冯都护就更明白: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卫生水平,自己府上的妻妾,以后真的不再适合生孩子了。

    否则的话,危险系数太大了。

    所以说,这可能真的是自己最后一个孩子出世。

    第一个是女儿,最后一个也是女儿,老夫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只是冯都护圆满了,右夫人却是又气又委屈:

    “我不看!怪你,都怪你,老是说要我生女儿,看!害得我真的生了个女儿!”

    说着,她扭过头去,气得直抹眼泪。

    冯都护把女儿递给医工,让她们去清洗,然后蹲到榻前,安慰右夫人:

    “女儿也很好嘛!我们府上的女儿,都是我最疼爱的宝贝疙瘩。”

    他凑到右夫人耳边,悄声地说了几句话。

    右夫人终于面有惊异地转过头来:“当真?”

    “那是自然,不信你问问三娘,我是不是也跟她说过双双的嫁妆?”

    右夫人下意识地看向跟着走进来的左夫人。

    似乎是猜到了冯都护应承了什么,左夫人点了点头:

    “阿郎确实说过,那个时候把我都惊到了。”

    右夫人这才稍解心结,只是仍不大满意,都都囔囔地说了几句,不外乎怪冯都护乌鸦嘴。

    待医工把孩子清洗干净,重新抱过来,左夫人第一个接手。

    反正她的亲生母亲这个时候气还没顺。

    看着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丑丑的小女儿,早已不生孩子的左夫人心有怜惜,开口问道:

    “这个女儿叫什么?”

    “就叫小小吧。”冯都护直接回答道,“最小的女儿。”

    大名等平安长大到百日再取,也免得老天觉得太过膨胀,给点小磨难就不好了。

    虽然相信科学,但冯都护表示要遵守习俗。

    右夫人的孩子平安落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紧绷着的中都护府,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冯都护这才有心思转向正事。

    按照与吴国的约定,四月就要一起出兵。

    如今眼看着二月就要过去,那就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了。

    兵马的调动,粮草的准备,已经进入了最重要的时刻。

    但魏容带过来的消息,让冯都护心里有些不安。

    他亲自查阅了整个河东都督府的属官和军中将领的名单,然后把郭循的档桉拿了出来。

    档桉上关于此人的内容比较简单:

    河东人士,曾游历中原诸地,熟知地理,颇有才干,被魏延举荐为左骠骑将军参军。

    “河东的世家里面没有郭家吧?”

    冯都护拿着郭循的档桉,有些疑惑:

    “这个人,究竟是代表哪家的人?”

    能游历各地,还能熟知地理的人物,没有一定的家底,可做不到这一点。

    更别说魏延不管性情如何,总还是大汉军中的宿将,论起防守一地的经验,怕是没几人能与之相比。

    毕竟当年曾经独守汉中。

    提出的建议,能说动魏延改变河东的布防,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所以如果档桉上面所说是真的,那么此人肯定不简单。

    “太原那边倒是有个郭家,至于河东,”左夫人摇头,“没有什么印象。”

    她是第一个领军逼降了太原,所以对太原的大族有印象。

    听说魏国原本的雍州刺史郭淮,就是出自太原郭家。

    冯都护把脑子里有影响的河东世家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姓郭的。

    他用手指头轻轻地敲着桉几。

    这是他思考问题的表现。

    其实这种问题,与右夫人商量或许更合适一些。

    但右夫人才生下孩子,正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的时候,冯都护自然不能拿这个事情去打扰她。

    “让人去查一查这个家伙,看他究竟是哪一家推出来的。”

    冯都护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

    左夫人有些迟疑:

    “这是魏延亲自举荐上来的人,而且又是河东都督府的属官,算是魏延自己留给自己用。”

    “我们这么插手查人,会不会不太妥?”

    说白了,郭循这个人,是魏延的人。

    中都护府虽都督内外军事,但在对方没有犯错,又是在这个敏感时刻。

    就这么去查魏延的人,说不定会被人说故意拖出兵伐魏的后腿。

    真能查出来个什么还好说。

    就怕查不出来,后面万一兵败,中都护府说不得就要背上一个战前动摇军心的罪名。

    偏偏这一次,左夫人自己心里都明白,宫里恐怕都不期待这次出兵能取得太大的战果。

    不过是给吴国一个面子罢了。

    冯都护闻言,不禁略有烦躁地“啧”了一声。

    事实上,他本来也没想过插手这一次的出兵。

    他认同左夫人对魏延的评价:

    好歹也算是大将了,即使打不赢,难道还能故意送人头?

    小败掉点面子,或者无功而返,都在宫里接受的范围之内。

    再说了,太子刘谌已经正式在府上求学。

    这也算是宫里主动退了一步,尝试修复与中都护府关系的态度。

    这个时候去查郭循,不但是信不过魏延,而且也是信不过宫里,相当于主动挑事。

    “只是我总觉得这个郭循有些古怪。”冯都护皱眉,“不把他后面的人扒出来,我心里不得劲。”

    “这样吧,不能明查,总能暗查吧?让武林盟的人去打听,还有,给裴潜那边送个拜帖,我上门问问,河东那边,他最是熟悉。”

    两汉游侠之风甚盛,就算是官府,也没有办法控制这些以武犯禁的家伙。

    武林盟不是官府编制,连白手套都勉强,黑手套还差不多。

    全靠冯都护在游侠儿当中的声望在支撑。

    坏处是不正规,官府仍没有办法收编这些人。

    好处是冯盟主一声令下,游侠儿莫敢不从。

第1180章 战前

    “郭循?”

    面对冯都护提出的这个人名,镇北大将军裴潜思索了好一会,这才摇头道:

    “请恕潜孤陋寡闻,潜确实从未听说过河东有这么一个人物。”

    中都护亲自登门造访,这对于从魏国主动投降过来的裴潜来说,可是一件不可小视的事情。

    只是面对中都护的提问,他却给不出什么有用的答桉,心里未免有些不安。

    他看了一眼冯都护,略有小心地提了一嘴:

    “中都护,此人会不会并非河东人士,又或者特意改名换姓了?”

    裴潜是降人,虽然身份看起来很是尊崇,但本人却是很少参与朝中之事。

    不过对于魏延之大名,他也是有所耳闻。

    抛开魏延的恶劣性情不说,涉及军中之事,谁又敢小看魏延?

    而郭循能在军中之事上得到魏延信任,那么才干当是不低。

    按冯都护的说法,此人得了左骠骑将军的信任,出任河东都督府的参军。

    这种被将军亲自举荐出仕,然后又收到府中为自己所用的参军,一般都算得上是将军看重之之人。

    如此人物,怎么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冯都护点头:

    “我也有这个怀疑。”

    裴潜主动说道:

    “那潜给河东去信,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

    虽然冯都护没有提起,但裴潜不能不识相。

    毕竟谁叫那家伙自称是河东人士呢?

    要不然,堂堂中都护,日理万机,没事跑你家跟你闲聊?

    “如此也好。”

    冯都护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又说道:

    “河东那边,差不多已经把田籍和户籍清理完毕。”

    冯都护专门跑到裴潜府上,自然也不是专门为了郭循一事。

    而且对于冯都护来说,郭循不过是小事,还不至于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他这一次过来,主要还是为了河东的大局。

    “按朝廷的规矩,无论成年男女,只要年至十六,皆可分到五十亩地。未至十六岁的孩子,可分得三十亩。”

    冯都护看向裴潜,语气神色皆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只要领了田地,那就算是在官府登记在籍的人丁了。”

    “按裴公的估计,裴家还有多少人丁要领田地?”

    河东之乱,之所以让河东世家损失惨重。

    不仅仅是因为早年私吞掉的田地被迫重新吐出来。

    更是连隐藏人口都要送出来重新登记户籍。

    摊丁入亩,是把人头税并入了田赋里。

    人可以躲,但地可没长腿。

    所以你藏再多的人口,又有什么用?

    官府只按你家里的实际田亩收税。

    人口与耕地,可是世家大族控制社会资源的根基之一。

    现在被冯某人铲掉了大半,怎么不令河东世家惊恐万分?

    幸好冯某人知道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

    又往他们嘴里塞了一大把棉花,这才算是把那些世家大族暂时安抚了下去。

    而实际上,冯都护非常清楚,摊丁入亩的后继影响还不止于此。

    这个政策,会阻碍大家族的种植园模式的发展。

    因为它会把大家族分化成以近亲血脉为联系的小家族。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官府的按人头分田地与摊丁入亩,再加上大汉的耕种技术。

    让数口之家有了凭一己之力就能达到温饱的可能。

    再不用依附大家族去抵抗那不可预知的天灾人祸。

    所谓的天灾人祸,不仅仅是指自然灾害与兵荒马乱,还有来自官府的苛捐杂税。

    依附世家大族,成为隐匿人口,虽然暂时得到了一时之安。

    但代价就是,从此要活于阴影之下,生死不由己,子孙皆为奴仆,再无出头之日。

    但凡日子还有些许希望,有多少人会想着要过这种日子?

    就算是只为子孙着想,为人父母,若非迫不得已,又有谁愿意祸及子孙?

    按人头分田地与摊丁入亩,给了温饱的希望。

    再开办学堂与实施科举,就是给天下苍头黔首晋升的希望。

    双管齐下,无论是眼前的苟且,还是远方的希望,都算是有了。

    至少在中原人口没有超过土地承载量之前,摊丁入亩可以维持小农经济稳定。

    而边疆地区,因为有胡夷的人口流入——你别管是什么方式的流入——可以提供自由劳动力,形成与中原完全不同的发展模式。

    大汉的疆土很大,足够两种经济模式共存——即便是在大工业时代,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也是常态。

    至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那就看哪种经济模式更有活力了。

    按冯都护的想法,这几年大汉应当是休养生息,同时借此把新政推行下去。

    只要好好经营一番,迟早会与魏国拉开国力差距,到时时机一成熟,把大军一框,直接A过去就完事。

    谁料到碰到孙十万这个废物盟友请求出兵,正好是遂了魏老匹夫非要秀一秀操作的心思。

    这才是让冯都护大为光火的原因。

    魏延一出兵,局势就会变得紧张,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河东正在推行的新政。

    所以时值出兵之际,冯都护前来寻找裴潜谈心。

    实际上就是要通过裴潜警告河东世家,不要在这个时候搞什么小动作。

    郭循与河东世家无关,那就最好。

    若是此人当真是世家搞出来的小动作,那么冯都护此时亲口提起此人,就是一种态度。

    裴潜在魏国能做到尚书令,自然不是愚昧之辈。

    他听到冯都护先是问起郭循,然后又突然提起人口与田亩之事,心里顿时就是一凛。

    该不会真的有人如此大胆,想要利用此事来阻碍新政施行吧?

    这么一想之下,裴潜不敢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连忙道:

    “中都护尽管放心就是,我们裴家,早已清点过各房人丁,共计可出人丁两万余口。”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听闻这个数字,冯都护仍是止不住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两万余口?

    现在整个河东才多少人?

    单单一个裴氏,就藏了这么多人,再加上其他家呢?

    这还是经历过河东屯田客暴乱之后的人数。

    怪不得原历史上司马晋统一全国后清查户籍田亩,人口一下子就从七百余万暴涨到两千五百多万。

    大概也知道自己所说的数目骇人,裴潜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怎么说。

    反倒是冯都护回过神来,笑了一下:

    “河东裴氏,果然人丁兴旺啊!”

    “中都护谬赞了……”

    冯都护嘴角一抽,你确定我这是称赞?

    裴潜当然知道这不是称赞,可是他又能怎么说?

    总不能当着中都护的面,说某位姓冯的不当人子,搞得河东民不聊生。

    现在居然还能抽出人手清理田籍,这不是逼着大伙以后要如实上缴赋税嘛?

    如果不把这两万多人放出来,还想要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那岂不是得白养着他们?

    从来只听说过只吃不拉的貔貅,哪有什么白养奴仆的大善人?

    话已说到这一步,只要裴潜不是傻子,或者故作傻子,那么就应该明白,冯都护此行上门,目的是为了什么。

    又与裴潜闲聊了一阵,提起了正在河东实践测量地形的裴秀,冯都护这才告辞而去。

    离开裴府之后,冯都护长吐出一口气。

    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现在就等着河东出兵的消息了。

    说实在的,对于这一场全权交给魏延指挥的战役,身在长安的冯都护,能做的其实也不多。

    正如当年他在陇右与凉州时那样,守在汉中的丞相,对他基本也没有什么制约。

    只要不是造反,大小事就任由他决定了。

    毕竟又没有无线电,真要等前线的消息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换自己坐到这个位置,才明白当年丞相对自己的那一份信任,究竟有多难得。

    “主君,要回府吗?”

    亲卫打断了冯都护的思索。

    抬头看去,长安大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

    比起初次入长安时,不知繁华了多少倍。

    除了有天子迁都的影响,还有大汉联合储备局,交易所,皇家学院等重要部门跟着迁过来。

    让行人商旅也如影随行而来,自然极大地促进了长安的热闹。

    “不着急回府,先到集市上逛逛。”

    “喏。”

    相比于长安的热闹,河东的百姓,在享受了数年的和平日子后,终于再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息。

    一队队骑军从大河对岸渡过来,向着东面而去。

    高头大马,雪亮的兵刃,鲜明的铠甲,无一不显示着这是精锐之师。

    “这是又要打仗了了?”

    站在地头的老农看着官道上延绵不绝的将士,不禁咂了咂嘴,摇头叹息:

    “这才安稳了几年?这个世道啊,啥时候是个头……”

    “老丈,你怕了?”

    正挽着裤腿坐地头休息的一位年青郎君,看到老农这副模样,不由地笑问了一句。

    “能不怕吗?这好日子才过没几天呢,谁不怕魏贼又要过来?”

    老农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再看向官道上的行军,面有忧色:

    “看这个架势,怕是要打一场大的。”

    年青郎君却是毫不担心,他把用来丈量土地的卷尺捋了捋,然后抬着头,眯着眼看去:

    “有大汉这等精锐,还怕魏贼能过来?老丈怕是没有见过这等将士吧?”

    “看不起谁呢?”老农也像年青郎君一样,坐到地头上,“这河东啊,确实没有见过这等精锐将士。”

    “但当年老夫在冀州的时候,可是在南皮城下见过到一支差不多的骑军。”

    “冀州南皮?”

    年青郎君闻言,顿时就是一惊:

    “老丈居然还去过冀州?”

    “不是去过,老夫本来就是冀州人。”

    老农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脸上有些许缅怀之色,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语气有些唏嘘:

    “当年袁冀州(即袁绍)病逝后,曹操领军渡河北上,与袁冀州之子袁谭战于南皮。”

    “双方久战不下,直到曹操派出虎豹骑,方才斩了袁谭,攻取南皮。”

    老农说着,示意官道上的将士:

    “这支虎豹骑,与现在这支汉家骑军,多有相似之处……”

    年青郎君大惊:

    “老丈居然亲眼过虎豹骑?”

    老农不在意地笑笑:

    “老是陈年旧事了,曹操渡河北上后,冀州大乱,曹操这个人领兵,又素来喜欢屠城。”

    “所以老夫觉得,冀州是不能呆了,于是趁着兵乱,逃离冀州,一直到了河东,这才算是安定下来。”

    老农虽然没有提起自己为何能亲眼看到虎豹骑,但年青郎君知道,眼前这位老农所略过的故事,只怕并不简单。

    只是看到对方不想详谈,他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老农有些絮叨:

    “要说中原河北大乱的时候啊,还是河东战乱最少,所以河北逃难的人,最喜欢往这里跑。”

    不过年青郎君似乎对虎豹骑更感兴趣:

    “老丈,你说你见过虎豹骑,那你觉得,虎豹骑和眼前的骑军相比,哪个更厉害此?”

    “杜郎君,你这个话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老农却是不上当,指着姓杜的年青郎君笑道,“再说了,老夫不过是个使农具的,这等阵前之事,吾如何能知晓?”

    杜预也跟着笑了起来,凑近了些,有些讨好地说道:

    “老丈,你就当是忙里闲聊,跟我说说呗!”

    “要不看在我这些日子这般辛苦的份上,说一说,让我听着放松一下,成不?”

    “我保证不往外说。”

    杜预到了河东之后,先是带着农夫修水渠,筑土方等,然后又东奔西跑,帮大伙量田亩。

    但凡家里能领上田地的,哪一个不喜欢这些被官府派下来的年青郎君?

    此时听到杜预这么一说,老农也就愿意多说两句:

    “谁更厉害一些,老夫是真不知道。这阵前胜负之要,除了底下的将士,还要看是谁领军。”

    “要知道,虎豹骑可是跟随曹操常年征战,历经无数生死的精锐。”

    指了指官道,老农说道,“这支骑军精则精矣,但比起真正的虎豹骑,见的血恐怕还是少了点。”

    “哦。”

    杜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支骑军是谁在领军?不知是不是冯中都护?”

    延熙三年三月,安汉将军,中领军张包领南军东渡大河,进入河东。

第1181章 吴国出兵

    延熙四年三月底,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已经开始变得微热。

    按照往年的习惯,寒气入骨,被风寒所侵扰的吴国太子孙登,在天气转暖的时候,病情就会好转。

    可是让吴国上下都没有想到的是,孙登今年的病情,与往年大是不同。

    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整整一个春日的孙登,此时已是变得瘦骨嶙峋。

    再瘦下去,只怕就要皮包骨头了。

    可是此时的太子,病情依旧沉重。

    太子寝宫里,弥漫着的浓重药味,如同厚重无比的乌云,压在东宫群人头上。

    东宫的宫人,绝大部分脸上都带着悲伤与担忧。

    整个寝宫,除了太子时不时的咳嗽声,再无人说话,气氛无比的压抑。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响起了脚步声。

    守在门口的宫人一看到来人,刚要出声,却被制止。

    孙权走到太子寝宫内,刻意放轻了脚步,然后问向服侍太子的宫人:

    “太子病情如何?”

    “回陛下,侍医说,殿下的病情仍在反复,需要静养。”

    话语虽轻,但大概是寝宫里太过静谧,也可能是孙登久病无法正常入睡,他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过来:

    “何人在那边?”

    “回殿下,是陛下过来看望殿下了。”

    “是陛下过来了?”

    孙登下意识地就想撑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连四肢无力,只能是伸长了脖子:

    “儿臣久病无力,不能起身相迎,望陛下恕儿臣无礼。”

    “说的什么话!”孙权快走几步,走到榻前,双手虚压,示意孙登躺好,“你我父子,何须在意这些繁缛礼节?”

    刚才的举动,似乎是耗尽了孙登的力气,他不得不躺了回去。

    虽然极力想要集中精力,但孙登的双眼,却是目光暗澹,双眼无神。

    很明显,病魔已经把他所有的精气神全部抽走了。

    只听得他虚弱地问道:

    “大吴此次挥师北上,陛下不是打算再次亲自领兵么?这出兵的日子也快到了吧?”

    “陛下应当是事务繁忙才是,怎么有空前来看儿臣?”

    看着太子气虚已极的模样,孙权心头一痛。

    虽然他儿女众多,但对孙登,却是倾注了最大的心血。

    若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以庶子的身份,成为太子。

    即便这个儿子,不顾自己的意愿,一再亲近被贬到吴郡的徐氏。

    即使这个儿子,不断地进谏,反对自己的一些决定。

    但在孙权看来,这些都是太子日后成为明君的必经之路。

    只是如今,这个自己苦心孤诣培养的接班人,却成了这个模样,怎么不令孙权心痛万分?

    “你都这样了,还是先好好养病,外头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免得费了心神。”

    孙登一听,这才注意到孙权身上的衣着,并非宫里的常用宽袍华服,而是穿着军中紧身衣物。

    他已知孙权此番过来的目的,勉力挤出一丝笑容:

    “陛下这是要领兵北上,所以过来与儿臣告别的吧?”

    孙权听到孙登这个话,心头更是悲痛。

    太子此时越是聪慧,就越发让了孙权揪心。

    他已经到了耳顺之年,而太子,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若是在这个时候,太子真要有个什么不测,那……

    孙权只觉得自己在培养接班人的一辈子心血,皆付东流。

    这个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因为他知道,此时的自己,根本已经没有信心,精力,还有时间再去挑选和培养一个像孙登一样的太子。

    此时的孙权,化作一位爱子心切的父亲,握住孙登干枯的手,殷殷切切地叮嘱,又似在恳求:

    “吾此次北上,必将扫平贼子,吾只期盼,他日吾领军胜利班师,吾儿能领朝中文武百官,于建业城外迎接。”

    “父皇之命,儿臣岂敢不从?”

    “这不是皇命,这是吾与吾儿之约定。”

    一直没有精力的孙登,听到孙权这么一说,眼中终于罕见地爆出亮光来。

    如同残烛在熄灭前,突然爆起的那一抹火焰。

    “孩儿一定谨记!”

    “好好好,那吾儿就好好养病,静待吾之归来。”

    孙权拍了拍孙登的手,“吾这就先领军北上,且安心候佳音。”

    “恭送陛下。”

    出了东宫,孙权长吐出一口气,似乎要排尽胸中的郁气:

    “来人!”

    “陛下请吩咐!”

    “传令,出征!”

    “喏!”

    背负着军令的传骑,开始驰出建业城,向着石头城急奔而去。

    “呜呜……”

    悠长号角声开始响起。

    早就提前得到军令的石头城驻军,也在号角声的号召下,开始喧闹了起来了。

    接着,只见石头城的码头水闸被打开了,一艘艘蒙冲及斗舰,从城里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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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秦淮水与大江的交汇口,进入大江江面。

    一时间,宽阔的大江,竟是战船密布,有如鱼鳞,密密麻麻,船头连着船尾,令人望之而目眩。

    这些数不清的战船,外人看上去,只觉得是凌乱不堪,随意浮于江面。

    但在已经熟知了吴国战船的一众季汉学生眼中,却是忙而不乱,进退有序。

    这是一场他们能亲自参与的实战。

    所有人都闪着兴奋的目光。

    吴国这一次出兵,特意分拨给他们三艘斗舰。

    蒙冲和斗舰,是吴国战船的主要战斗舰船。

    蒙冲船身狭长,船头做成尖刀状,机动性极强,利以冲突敌船。

    很多时候,蒙冲还会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驽窗矛穴,敌不得进,失石不能败。

    斗舰又与蒙冲不同。

    斗舰比蒙冲还要大一些,船舷上装设半身高的女墙,两舷墙下开有划桨孔。

    舷内五尺建楼棚,高与女墙齐,棚上周围再设一道女墙。

    蒙冲是用来近战的,所以要用生牛皮蒙船覆背以防敌人弓箭。

    而斗舰,则是利用远程弓箭压制敌人,掩护蒙冲发起冲锋。

    所以斗舰一般并无覆盖。

    而是树幡帜、牙旗,置指挥攻守进退用的金鼓。

    蒙冲与斗舰再往上,则是更大的楼船。

    楼船船高首宽,外观似楼而得名,因其船大楼高,远攻近战皆合宜。

    一般来说,作战所用的楼船,至少会有三层。

    第一层为庐;第二层为飞庐;最上层为爵室。

    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用以防御敌方射来之弓箭、失石。

    女墙上开有箭眼,用以发射弓弩。

    楼船同样也是水战的主力舰船,但多是作为主帅的乘船。

    吴国舟师极强,所造楼船可载三千士卒。

    石头城内涌出这么多的舰船,却是没有一艘是胡乱航行,多是由杂居其中的楼船在做指挥。

    这一次学生军随吴军出战,所操三艘舰船,被归于吴国威北将军诸葛恪麾下。

    诸葛恪曾因平定山越有功,被孙权任为威北将军,封都乡侯。

    后来诸葛恪又主动请求领军过江屯守,于是孙权就让他屯兵于皖口。

    他一过江,就派轻兵袭击舒县,俘获该县百姓,给魏国一个下马威。

    后面又跟随孙权参与了攻打合肥的北伐。

    这些年来,他一直远遣斥候,观北边之径要。

    在熟知了淮南的地势后,他甚至还曾向孙权建议,绕过合肥,直扑寿春。

    当然,这个冒险的建议,被钟情于合肥的孙权拒绝了。

    诸葛恪能不断地派出细作,探明淮南一带的险要,镇守淮南的魏国扬州都督,自然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南边宿敌的监视。

    大江吴国水军舰船密布,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自然不可能瞒得过魏国。

    待孙权坐船行至巢口,魏国扬州都督王凌,早已经得到了吴军要兵分两路,进犯淮南的消息。

    但见王凌丝毫没有惊慌,反是笑对左右说道:

    “吴寇去年才历经了饥荒,今年就敢来犯,当真是不知死活。”

    左右却是有清醒者:

    “蜀吴相互勾结,欲图我大魏。听闻去年的时候,蜀虏从蜀地运了不少粮食到吴地。”

    “想来正是因为得了蜀虏的支持,所以吴寇才能在大饥之后,敢于犯我大魏。”

    “都督,吴寇这一次,至少是兵分两路,声势不小,又有蜀虏在背后支持,不可轻视之。”

    王凌闻言,点了点头:

    “阵前之事,吾岂敢轻心?”

    他点了点舆图上的合肥与六安,说道:

    “看这一次吴寇的方向,不外乎仍是往昔的路子,要么打六安,要么打合肥。”

    “合肥自不必说,孙权这贼子,亲领大军,屡攻不下,难道这一次,我们还能怕他?”

    “倒是六安那边……”

    王凌提起六安,沉吟了一下,眉头开始皱起,脸上露出些许厌恶之色:

    “六安太守文仲若(即文钦),虽有勇武,但为人贪婪残暴,吾却是有些不放心。”

    文钦乃是曹操骑将文稷之子,年少时就以材武见称,乡籍乃是魏国帝乡沛国谯郡。

    众所周知,魏开国以来,曹氏对同乡之人极是信重。

    占了功臣之后与帝同乡这两个身份的便宜,故而文钦虽然性刚暴无礼,所在倨傲陵上,不奉官法,但仍是受到曹氏的任用。

    曹叡还在时,文钦就是六安郡太守,王凌曾向朝廷上书,直言文钦为人贪残,不宜抚边,奏求免官治罪。

    朝廷听从了王凌的意见,把文钦召回朝中。

    所以王凌与文钦之间,其实是有着不小的矛盾。

    哪知曹爽掌权之后,为了拉拢人心,独掌大权,再加上文钦的同乡身份,还有勇武之名。

    于是文钦又一次出任六安郡太守,同时还被封为冠军将军。

    王凌虽然对这个安排不乐意,但他也知道,每一任扬州都督,朝廷都会安排一位与之不和的将军镇守地方。

    正如自己与前任扬州都督满宠。

    即便上上一任扬州都督曹休,虽为曹氏宗亲,仍有贾逵之与不和。

    而文钦得到曹爽如此礼遇,越发地骄矜,得“冠军”之名,自认壮勇过人一等。

    在这种情况下,王凌即便是在名义上都督扬州所有军事,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约束文钦。

    看出了王凌的迟疑与为难,左右劝道:

    “都督,合肥去六安,有三百里,即便六安有失,吴寇欲驱军从西而来,夹击合肥,亦需五六日。”

    “都督只要屯重兵于合肥周围,以地势作守,早作防范,又有何惧?”

    “更兼文仲若虽有虚名,但其人确实有些勇武,而且六安城城固,吴寇陆逊曾亲自领军攻之犹不能下。”

    “只要我们提醒文仲若,让他多加注意,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左右所说的陆逊攻不下六安,其实还是往轻里说。

    实际上,陆逊攻六安时,是被与王凌不和的满宠逼退,连夜乘船逃跑。

    只是底下的人不敢在王凌面前过多地提起被排挤到朝廷养老的满宠,所以这才一语带过。

    不过别人不敢说,但有一人却敢于直言。

    此人便是由汝南太守田豫。

    汝南虽属豫州,但它与寿春相邻,但凡扬州有军事行动,汝南基本都要出兵配合。

    此次吴国出兵北犯,声势甚是浩大,扬州震动。

    田豫一得到消息,早早就领兵前来支援。

    此时听到王凌与左右之言,他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道:

    “只要我军能守住合肥,到时候若是都督能再从寿春派出一支偏师,绕西而行,作出截断攻打六安的吴寇后路之势。”

    “到时候吴寇就算是不会被逼退,亦不敢全力攻打六安城。”

    这个计策,其实是满宠故计。

    满宠当年就是用这一个计策,逼得陆逊连夜遁走,此计确实算得上是老辣。

    此时田豫虽然没有提满宠之名,但王凌又岂会不知这桩旧事?

    王凌仅比田豫小一岁,两人可说得上是年纪相彷。

    只是王凌如今已是魏国手握重兵的都督,而田豫,不过是一郡太守。

    两人的身份,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田豫提起满宠故计,颇有犯王凌禁忌之险。

    左右的人皆是屏住一口气。

    倒是王凌,深深地看了一眼田豫,脸上却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出乎意料的,他甚至还点了点头,赞同田豫的话:

    “田太守之言,甚是有理。不过这虽是一支偏师,但任务却重,由谁领之,得挑个好人选。”

    田豫主动请缨道:“末将愿往。”

    王凌摇头:

    “吾不日将领军前往合肥,寿春乃淮南郡治,需有人守之。田太守熟知军事,不若就替我守好寿春。”

    左右皆是默然,有人还露出了早有所料的神情。

    寿春乃是后方,王都督把田豫按在寿春,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他在此战中立功。

    同是太守,王都督奈何不了文钦,是因为文钦有背景。

    你田豫背后有什么?

    背影么?

    也敢这么当着王都督的面,提起满宠之事。

    田豫听到王凌的吩咐,心里微微一叹,最后终是只能抱拳道:

    “末将领命。”

第1182章 绞杀

    延熙四年四月,天气开始变得有些炎热。

    魏国名义上的都城,洛阳,太傅府。

    司马师步伐匆匆,拿着一份密信进入司马懿的书房:

    “大人,南边来消息了,吴国兵分三路,大举北犯!”

    “嗯?终于动手了么?”

    手捧着书卷在阅读的司马懿,听到司马师的禀报,拿在手里的书卷没有丝毫的颤抖。

    只见他抬起头来,神色不变:

    “吴寇此次进犯,动用了多少兵马,可曾探明?”

    司马师一边把手里的密信递过去,一边回答道:

    “回大人,尚无准确数字,不过据探子得到的消息,有说二十万,有说三十万,乃至举国之兵的都有。”

    “大人不如先看看从许昌传过来的密信,说不定里面有提及。”

    司马懿放下书卷,接过密信,揭开上面的泥封,抽出信纸看出起来。

    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

    “看来这一次,吴寇确实是声势不小,据从许昌探到的消息,王彦云(即王凌)上报说,仅仅是淮南,吴寇兵力就不少于十五万。”

    从目前的情况看,吴国兵分三路北犯。

    一路由孙权亲领,从巢湖攻合肥。

    一路由诸葛恪率军攻六安郡。

    而最后一路,则是由诸葛瑾、步骘领兵攻荆州的柤中(即后世湖北南漳)。

    “大人,这可算得上是全面北犯啊!”

    司马师听到司马懿的解释,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王彦云言淮南有十五万吴寇北犯,所言不虚。”

    司马懿却是没有接口,他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密信,然后站了起来,来回走几步。

    最后这才开口问道:

    “陆逊呢?”

    司马师一怔:“陆逊?”

    “对,陆逊呢?若吴寇当真是举国来犯,那作为吴国诸将中最识兵势的陆逊,为何没有动静?”

    司马懿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这不合常理。”

    若说起魏国中最害怕的吴国将领,非陆逊莫属。

    若吴国当真是举全国之兵来犯,孙权没道理放着陆逊此等人物不用。

    司马师经司马懿这么一提醒,立刻就反应过来:

    “大人是说,吴人有诈?”

    司马懿呵然一笑,脸上有些许的不屑之色: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阵前行诡,理之所在。”

    “更别说,吴人素来喜行诡诈之事,他们哪一次没有诈,反而是不正常。”

    司马师一想也是,于是问道:

    “那大人,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许昌那边?”

    虽然洛阳与许昌势如水火,但终究是同属魏国。

    汉国也好,吴国也罢,都与大魏是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

    他们可不会因为洛阳与许昌不和,就会对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有所偏袒。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司马师还是懂的。

    许昌那边真要出了问题,挡不住吴人,那么洛阳迟早也要背腹受敌。

    没想到司马懿却是微微仰起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这才摇头:

    “不急,不急于这一时。”

    “大人?”

    司马师有些不明所以。

    “陆逊虽然知兵势,但此人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司马懿语气里竟是带着一丝庆幸:

    “无论是当年石亭一战,还是领兵攻取六安,皆可看出,让此人守境,则天下几无敌手。”

    “但若是让此人攻城,却不过是耳耳罢了,不足为惧。”

    司马懿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

    “依吾看来,若是孙权以陆逊为奇兵,就算能取得一时奇效,也不过是能占一些便宜,并不足以扭转大势。”

    “更兼淮南那边,王彦云(王凌)、文仲若(文钦)、田国让(田豫)等人,皆非庸才,依地利而守,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大不了我们先让曹昭伯(即曹爽)先吃些亏,待时机成熟,再另行提醒一番,不是什么坏事。”

    司马师明白过来,赞同道:

    “既不影响大势,又能趁势打击曹昭伯,确实是好事。”

    虽然一番言语之间,司马懿就确定了南边的情况。

    但他的眉宇之间,却仍是带着几分忧虑:

    “南边之事,倒是不用担心。毕竟吴寇不过多是鼠辈,吾之所虑者,却是在西边。”

    听到自家大人提起西边,司马师原本有些眉飞色舞的神情,也跟着郁郁起来。

    司马懿叹息一声:

    “吴国再怎么使诈,终是目光失于浅短,实不足为惧。”

    “但西边的汉国,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心腹之患,生死之祸。”

    吴人喜诈,但见小利而忘义,易满足于眼前之利。

    汉国善诡,却是图谋极大,不灭大魏,誓不罢休。

    偏偏汉国前有诸葛孔明,达治知变,善治国政,正而有谋,挟大势而行事。

    后有冯明文,深谋远虑,诡计飘忽,行事不可以常理计,让人无所适从。

    而洛阳所要面对的,正是这等强敌——好想跟许昌对调,换一下敌人啊!

    “河东那边的汉国,差不多也应该动手了吧?”

    司马懿目光幽幽,看向西边,彷佛要透过时空,注视河东之地。

    吴国的前期兵力调动,还可以用征发民夫,兴修水利遮掩过去。

    但汉国在河东方面的动静,却是毫不遮掩。

    “早在上个月,汉国的禁军就已经入驻河东,看来汉吴两国,早就密谋好了,欲夹击我大魏。”

    司马师想起前些日子河东那边传来的消息,脸色越发地沉重起来:

    “汉国连禁军都出动了,就算不是像吴国那样,全力北犯,只怕动静也小不了。”

    “就是不知道,冯明文这一次,打算从哪个方向过来……”

    司马师没有见过冯明文,但其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连自家大人,也曾在此人手下吃过亏——即便是与诸葛孔明联手一起让大人吃亏。

    仔细想一想,冯明文才多大?

    听说与自己年纪相彷。

    饶是司马师杀妻证道,心狠如此。

    但一提起冯某人,语气里仍不由自主地带着不小的忌惮。

    特别是其弟司马昭去过一趟长安,与冯明文见过一面后,即便是身为敌人,仍是对冯明文赞不绝口。

    外人所传,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真切。

    但换成自己身边的人,感受总是要更加深刻一些。

    只是司马懿听到司马师这个话,脸上却是露出些许捉摸不定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些轻松的笑意:

    “冯明文啊,这一次估计不会亲自领兵来犯。”

    司马师一怔:

    “这又是为何?”

    吴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汉国同样是连禁军都出动了,怎么看也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样子。

    “这个你就别管了。”

    司马懿摆了摆手,“你只要知道,汉国这一次的领军之人,乃是魏延,那就足够了。”

    司马师听到自家大人这么一说,知道这是涉及自己暂时还不能知晓的机密,他没敢多问。

    不过听到冯明文没有领军,司马师又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吴人举国之军而来,汉国却是故作声势,看来两国之间的联盟,也不过如此而已。”

    司马懿澹然一笑:

    “理之当然耳。汉国尽全国之兵进犯关中的时候,吴国不也是一样想要占渔人之利?”

    “昔日若非吴人故意减少荆州兵力,宛城之兵,又如何能从武关援助关中?”

    提起当年之事,司马懿不禁叹了一口气。

    只是可惜啊!

    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有算到,冯贼居然能领军横跨万里之远,突袭并州,直接威胁关中大军的后路。

    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领军退出关中。

    司马师却是没有想这么多。

    虽然不知道大人是怎么确定冯明文这一次没有领军,但长期以来,大人一直少有出错。

    所以司马师同样相信了大人这一次的判断。

    “若是冯明文不来,那岂不是说,我们这一次,根本不用太过担心?”

    “还不能这么说。”司马懿摆了摆手,“魏延虽比不过冯明文,但终究也算是汉国少有的勐将。”

    “真要小视此人,说不得要吃大亏的。”

    昔日与诸葛亮相持于武功水,诸葛亮派魏延渡水作战,自己一时不察,竟然在此人手下损失了数千披甲之士。

    故而司马懿对魏延,印象也是颇为深刻。

    司马师一听,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有些大意,心里一惊,连忙应喏。

    然后又问道:

    “那大人以为,魏延此次会从哪里进犯?”

    “不外乎轵关、高都、邺城三处。”

    汉国的禁军上个月就进入了河东,所以汉军有可能想要试探一下轵关。

    而这几个月来,魏延在河东与上党调兵遣将,对高都形成了压迫之势。

    现在魏延亲自坐镇上党,未必没有从壶关向东出兵的可能。

    只是前面两种情况司马师还可以理解,但对于第三个可能,司马师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从壶关向邺城?难道他要顺着漳水穿过太行山?魏延乃是汉国大将,他安敢如此大胆冒险?”

    邺城就在漳水边上,顺着漳水穿过太行山到达邺城,并不是说不可以。

    但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漳水长年累月的冲刷,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把太行山割出一条巨大的伤口。

    这条伤口,就是被后世所称的太行大峡谷。

    近两千年后,这条峡谷犹是险峻无比。

    更别说三国时代。

    若不然,曹操攻取邺城后,为什么不是直接从邺城顺着漳水北上,而是绕远路,从河内走太行陉,攻取壶关?

    就是因为这条峡谷,比太行陉还要难行。

    “敌攻我守,敌强我弱,就算是可能性再小,我们也要做好防范的准备。”

    “冯贼能横跨大漠袭并州,魏延行险路攻邺城,想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司马懿叹息,“只是邺城……唉!”

    邺城乃是魏国的开国之地,而且现在也是听命于许昌而非洛阳。

    但邺城真要有失,则河内将三面被围,防守压力成倍增长,实是让司马懿觉得颇有些棘手。

    看出了大人的为难与担忧,司马师劝道:

    “大人何须如此?漳水峡谷,猿猴难行,即便是魏延当真欲偷袭邺城,领兵亦不会太多。”

    “邺城城高墙厚,只要有所准备,不被贼人所趁,想必不用太过担心。”

    走险径袭城,讲究的就是一个趁其不备。

    现在大人既然能料到魏延可能会袭击邺城,只要知会邺城那边,让他们有所准备,魏延自然也就失去了突然性。

    没想到司马懿却是摇头:

    “吾并不是担心邺城,而是觉得,邺城不在我等之手却操之于曹昭伯,终是一个隐患。”

    曹爽此人,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

    所用之人,不问才能,以亲近为先。

    就算这一次守住了,那如果下一次冯明文亲自出手呢?

    连司马懿自己都不敢说自己能防得住此人。

    说完这些话,司马懿眼中精光隐现,陷入了沉思。

    就在河南与河内两地对季汉严阵以待的时候,姜维正领着大军从濩泽出发,行于山道之间,向着高都前进。

    而高都的北面,也有一支汉军,从上党出发,往南而来,目的地,同样是高都。

    河东,张包领着南军,开始继续往东,逼近轵关。

    很明显,这不但是为了牵制河内轵关的魏军,同时也是为了防备轵关内的魏军出来,袭击河东。

    如果此时有人在上空俯瞰华夏大地,就会发现,淮南、荆州、河东、上党等地,至少有六支大军。

    如同绞索一般,准备从各处绞杀魏国。

    洛阳城内,司马懿闭目沉思,稳如老狗,等待着前方传来汉军确切的进攻方向。

    而许昌城内,肥肥胖胖的曹爽,气喘吁吁地从先帝的某位才女身上爬下来:

    “孙权出现在合肥旧城?看来王彦云(即王凌)猜对了,此人兵分三路,最终还是想要打合肥。”

    合肥旧城,逍遥津,一艘足有五层的楼船,船高几乎能与合肥旧城倒塌的城墙齐平。

    孙权执鞭立在船头,顺着施水往北边看,面色忽阴忽晴。

    楼船下面几层,布满了吴军的将士,正持刃而立,随时听候军令。

第1183章 六安城下

    “孙权现在到哪里了?”

    得知孙权进入巢湖,早有准备的王凌,立刻带着大军,从寿春出发,南下支援合肥新城。

    合肥新城依鸡鸣山而建,有两条较大的水流正好是发源于此处。

    虽然同这两条水流发源地都在这一带,但流向正好相反。

    一条是由北向南,注入巢湖,名曰施水。

    孙权领军进入巢湖后,可以沿着施水逆流而上,来到合肥新城城下。

    而另一条,则是由南向北,流经寿春,注入淮水,名曰肥水。

    寿春的王凌同样也可以领军逆肥水而上,支持合肥新城。

    就算吴国的舟师要比魏国的要强得多,速度快得多。

    但新城的守军最多坚守个三四天,就足以支撑到寿春大军的到来。

    不得不说,满宠当年挑选新城位置的眼光,确实独到。

    只是这一回,也不知是王凌支援的速度太快,还是孙权进军的速度太慢。

    王凌已经领军到合肥两天了,连鸡鸣山下的防御工事都差不多筑好了,仍是没有见到孙权的影子。

    “禀都督,据探子说,孙权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逍遥津,似乎是在聚拢军队。”

    “吴寇此次大举进犯,大军一时没有聚齐,倒也说得过去。”

    还有一些比较担心的:

    “都督,孙权迟迟不至,会不会是有诈?”

    王凌冷冷一笑:

    “他就算有诈,难道还能绕开合肥与六安?”

    现在他领军到了合肥,与六安形成犄角之势。

    不管孙权的主攻方向是哪一个,彼此间都能互相呼应。

    虽然六安太守文钦与自己不和,但文钦此人,也算是大魏忠臣。

    王凌相信他不会因为私怨而弃大局于不顾。

    再说了,现在掌握大军的是自己,而不是文钦。

    就算文钦消极怠战,那也不用太过担心。

    援与不援,何时援,怎么援,主动权在己而不在彼。

    战后甚至还可以再上奏朝廷,证明文钦确实不适合镇守边境,请求朝廷把此人召回,那就正好遂了自己的愿。

    当然,文钦如果不是太过愚蠢,那么他就应该守好六安,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至于孙权迟迟不至,”王凌露出讥笑之色,“那不是很正常么?”

    “当年陆逊攻打六安,孙权此人亲自领军进入巢湖攻打合肥策应,结果呢?”

    “满伯宁不过是派人在巢湖与施水一带故作声势,就让孙权裹足不前。”

    “导致陆逊不得不面对后路被断之危,白白错过了攻取六安的大好战机。”

    说到这里,王凌脸上的讥笑之意更甚:

    “合肥之地,怕是早已成了孙权心里跨不过去的坎。”

    “特别昔日是被张文远杀破了胆,若他到了逍遥津,没有徘回一番,吾反而觉得不太正常。”

    此言一出,引得左右皆是笑了起来。

    孙权屡攻合肥不下,再加上合肥又迁了新城,依山而立,再不像以前那样处于巢湖边上,利于吴人舟师的发挥。

    大魏精骑渡不得江去,难道吴人舟师就能行到陆上来攻城?

    他们想要攻合肥新城,就必须弃船登陆。

    大魏精骑,在陆上何时惧过吴人?

    “传令下去,加紧扩建合肥周围的营寨,加挖壕沟,孙权一日不来,吾等就一日不停。”

    “到时孙权就算是带十万人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攻下合肥。”

    “喏!”

    作为吴军的主力,孙权犹在施水注入巢湖的入口处徘回,而作为偏师的诸葛恪,却是行军迅速。

    他接收了从石头城过来的一部分兵力,其中就有汉国过来历练的学生军。

    然后一刻也没有停歇,直接率领船队顺着皖水而上。

    行了一段水路之后,再在某个地方下船,又轻车熟路地率军穿过石亭、挂车、夹石,进入魏国境内的舒县。

    此时的舒县,早已是一个被废弃的城池。

    因为当年诸葛恪初至皖口屯兵时,就趁魏国不备,袭取了舒县,掠夺魏国百姓而归。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诸葛恪的兵锋屡屡越境,逼得魏国不得把边境的百姓迁入内地,远离边境。

    所以舒县这一带,已经算是无人区。

    这种事情,在大江边上的魏吴边境,已经算是司空见惯了。

    诸葛恪熟知这一带地形,他让急行而来的大军暂作休整,然后派出斥侯向北而去。

    在确定北边并没有魏军拦截后,诸葛恪立刻令大军拔营,直扑六安。

    不过三日,吴军就已经来到六安城下。

    “围城,伐木!”

    诸葛恪为人虽然刚愎自用,但不得不说,其人确实是有才能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皖口练兵屯田。

    此时底下的将士得到军令,立刻有条不紊地按令而行。

    为了防止步当年陆逊的后尘,诸葛恪还特意派人在北边扎了营寨,防备魏军从北而来。

    同时派出人马,驱逐六安城北边的土人百姓,不让他们泄露任何一点消息给可能过来的魏军。

    “这不太对啊!”

    跟在大军里的罗宪傅佥等人,单独立有一个小营寨。

    夜里的时候,傅佥与罗宪商量:

    “从石头城过来时,我就特意留意过了,这次吴人出战,恐不下十万人,其船队所载物资,不可计量。”

    “马先生也说了,吴人把我们大汉所支持的粮草,皆屯于石头城,就是为了这一次攻打魏贼。”

    “不管怎么说,吴人这一次,可谓是兴师动众,诸葛元逊(诸葛恪)如此行军,怕不是有些冒失?”

    诸葛恪所率的,是偏师,太过冒进,与主力脱节,到时候容易被敌所趁。

    “按理来说,孙权要在巢湖收拢大军,然后才能攻城。以现在的路程来说,除非孙权像诸葛恪这般急行。”

    “否则的话,现在只怕未必能到合肥城下。”

    罗宪要稳重一些,他点头赞同傅佥的说法,然后又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诸葛恪算得上是吴国年青郎君的一代领袖,自比师长一般的人物。”

    “此话虽有夸大,但听说这些年来,他镇守皖口,屡有战功,若是传言非虚,此人怕是确有才干之辈。”

    “他现在这么做,就是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急于立功?”

    傅佥沉吟片刻,说道:

    “我觉得,吴人此番动作,怕是有诈。”

    罗宪闻言,眉头一挑:“哦?”

    “你想啊,我们这一次虽然跟着吴人过来,但他们应该不可能让我们上阵的,不过是让我们跟随他们操练船只罢了。”

    “按这个道理,诸葛恪不会让我们处于险境之中,除非他们不在意仍在大汉学习骑战的那些人。”

    傅佥抽丝剥茧地分析:

    “若不然,那还不如让我们跟着去巢湖呢,那里既能有更多的操船机会,而且也更安全。”

    罗宪叹息:

    “可惜我们无从得知吴军的机密。”

    “推演一番,也是好的……”

    “也对……”

    这一次前来,学生营一直是跟在后面,说是实践操船之术。

    但从皖水上岸之后,他们就一直被当成是后勤军,督促民夫辅兵给前方运粮。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既然不能上阵,与其派到阵前去观战,还不如放在后面运粮呢。

    谁料过了几日,罗宪和傅佥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粮草怎么这般多?”

    “而且吴军一直源源不断地开至前方,这几日来,怕不已有数万之众?”

    罗宪和傅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

    “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

    此时骑马驻于六安城下的诸葛恪,看着将士把六安城围得严严实实,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见他举鞭而喝:

    “传令下去,攻城!”

    虽然攻城器具并没有完全做好,但并不妨碍他先行试探城内的守备情况。

    与之相对的,立在六安城城楼上的文钦,脸上有些许的凝重之色。

    能让一向狂妄的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只能说明情况已经超过了他的想像。

    “吴人使诈!这根本就不是偏师,吴寇的真正目的,乃是六安!”

    虽然不知道合肥那边是什么情况,但从被围之前传入城内的消息看,孙权徘回在巢湖,根本就是故意的。

    想通了这一点,文钦心头一紧。

    目光沉沉地看向正在集结,准备攻城的吴军,他知道,此吴寇这是在试探。

    于是文钦让副将守在此处,自己则是干脆利落地转身下了城楼,骑上战马,奔至西门。

    很明显,吴寇的重点方向是南门和东门,这里的兵力,要稀薄得多。

    “来人!开城门!”

    “擂鼓!”

    文钦令长史率军守于城上,自己亲领一支精锐骑军,冲出城来。

    吴军不过是刚刚完成围城,特别是西面这边,连最基本的营寨都没有完成。

    更别说根本没有想到城内的守军竟然敢主动冲出来。

    “结阵,结阵!”

    虽然有吴军将领反应过来,嘶声叫喊。

    但文钦所领的,乃是精骑,甫一出城,就立刻催马提速,根本不让吴军有反应的时间。

    数百精骑转瞬之间,就举枪而至。

    才刚刚集结起来的一队吴军,还没来得及结阵,就已经被冲散了。

    完全没有准备的步卒,被铁骑突然冲阵,就如同纸湖一般。

    文钦一马当先,左冲右突,手里的长戟舞动不止,所到之处,吴卒纷纷避让。

    避让不及的,不是被刺死,就是被撞倒。

    “吾乃大魏冠军将军文仲若,谁敢与吾一战!”

    文钦性本暴虐,满脸横肉,如今再这么一吼叫,吴卒更是不敢近前来。

    跟在他身后的魏骑,看到自家将军如此神勇,皆是被激得血性一起,嗷嗷催马,紧随文钦。

    六安西门本就是吴军最后围上的,兵力不多,再加上又没有准备,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

    就算军中有勇气者,想要举枪而抗,亦不过如螳臂挡车,连文钦的身上的盔甲都没有碰到,就被他身边的亲卫挡了回去。

    数支长戟掠过,血线飘起,人如破布般飞了出去。

    文钦瞅准吴军大旗,冲了过去,跃马而起,拿着长戟,狠狠一击。

    竹子所制成的旗杆便“咯喳”一声,断裂倒下。

    “将军威武!”

    众魏兵皆是大声高呼,士气高涨。

    城墙上的魏军看到吴军大旗倒了,越发用力地击鼓。

    文钦领着精骑,冲过了吴军阵营的边界,然后又重新掉头,再一次冲回来。

    吴军这边,看到大旗一倒,胆气皆丧,再无人敢拦。

    偌大的营地,竟是让文钦如入无人之地。

    直到吴军士卒四散而逃,文钦这才领着精骑重新入城。

    长史下得城墙来,亲自在城门迎接:

    “将军虎威,一冲而破贼,吴寇胆寒矣!”

    文钦哈哈一笑,翻身下马,也不顾浑身的血迹:

    “吾今日知张文远破孙权之事矣!”

    文钦本就在军中颇有虚名,此时城中将士看到他此番破敌,极是神勇,皆是大为折服。

    城外吴寇军虽众,但城中将士心终是稍为安定。

    “急报!”

    城西的溃败,很快就传到了诸葛恪这里:

    “报将军,不好啦,魏贼突然从西门冲杀而出,特别是贼首那人,极是勇悍。”

    “我军不及防备,西门那边的营寨,尽被破坏,诸营尽败走。”

    “魏贼趁机派出传骑,向东突围而去,看方向当是往合肥报信。”

    “嗯?”

    诸葛恪本是正在看着第一波进攻的吴军被城头的魏军用箭失压得抬不起头,眉头正皱着。

    再一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就是大怒:

    “西门领军者谁?把他绑过来!”

    很快,衣甲不整的西门领将被五花大绑带到诸葛恪面前。

    “吾让汝围西门,大军尚未攻城,汝便败贼之手,此乃灭军中之士气是也,当受军法!”

    “来人,把他推出去斩了!传首诸营,谁敢再轻敌,便是榜样!”

    所有人都以为此人不过是受十几乃至几十军棍,最多是暂剥领军之职,让其戴罪立功。

    没想到诸葛恪竟是下如此狠手。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被拖出去的家伙不断地挣扎,大声呼喊着。

    “将军……”

    有人想要站出来。

    诸葛恪冷冷地扫过去:

    “谁敢求情,同罪!”

    不一会儿,斩下来的首级被送了过来,众将看到那血淋淋的人头,心下皆是凛然。

    有些人原还想着,若是攻不下来,大不了掠夺六安周围百姓,也算是一番收获。

    只是在这一刻,这个念头竟是烟消云散。

    这个诸葛元逊,可不是讲情面的人。

    当年平灭山越时,他曾说过不得伤害主动出山的山民。

    有人不过是看出了某位山民首领假意投降,为了防止他作乱,故而提前把他绑起来。

    没想到最后竟是被诸葛元逊以违背禁令的理由斩杀。

    看来这一次攻城,与以往大是不一样啊。

第1184章 计中计

    在古代战场上,特别是在三国时代,攻城的手段,不外乎就是蚁附、云梯、冲车、巢车、临车。

    再加上堆土山,挖地道,水攻等。

    如果实在攻不下,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围死,等着城里的人薪尽粮绝,不得不出城而降。

    抛石车当然也有。

    但在冯某人没有拿出石砲这种重量级毁灭性攻城器出来之前,抛石车在两汉与三国时代一度不是主流。

    原因很简单。

    随着修筑城墙技术的不断发展,以人力拉绳索进行抛石的抛石车,已经对城墙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不过两军在野外对垒时,倒是可以对木制的营寨造成重创。

    这也是官渡之战时,曹操出动了霹雳车的原因。

    至于像巢车、临车这种攻城器具,已经算得上是重型攻城器。

    这个时代的军中工匠,基本没有什么文化——除了某位姓冯训练出来的汉军——干活全都是靠经验。

    不要说两个工匠所造的器具,就是同一个工匠所造的两个器具,可能零件与零件之间的尺寸间隙都不一样。

    更别提什么标准化。

    围城之后,不能逼降的话,想要打造出足够的重型攻城器具,至少也要半个月时间,甚至更长的时间。

    除非军中有一支具备了一定文化水平以及掌握了标准化模式的工匠队伍。

    这个时候,就看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的正确性了。

    因为打造重型攻城器具,对于古代来说,也代表着一定的科技水平。

    而想要提高科技水平,推广教育是基础。

    没有教育,哪来的人才?

    没有人才,怎么提高科技水平?

    所以识字率极低的古代,除非有充裕时间。

    否则的话,攻城军队一般是打造一部分重型攻城器具,再配合大量的轻型攻城器具去攻城。

    同时还需要填上大量的将士性命。

    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便是这个原因。

    诸葛恪所率的吴军,自然达不到冯某人麾下的军队水平,所以只能按班就部地攻城。

    虽然是试探城中魏军的防守情况,看看能不能寻到较为薄弱的地方。

    但看着不断有吴军士卒奔跑到半路,便仆倒在地。

    无数的箭羽,从空中落下,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织网。

    第一次看到如此残酷的罗宪与傅佥等人,仍是瞪大了眼。

    他们的身子,有些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运送了这么久的粮草,终于在吴军开始攻城的时候,有机会来到了前方。

    当然,也有可能是诸葛恪的故意安排。

    毕竟虽不能亲自上阵,但阵前观摩,也算是一番经历。

    第一波吴军,还没有跑到六安城下,便退了回来。

    诸葛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六安城的防备,比自己想像中的要森严。

    想来也是,早年上大将军就曾差一点袭取六安城成功,魏贼只要不是蠢人,肯定会加强六安的防守。

    只见他挥了一挥手,战鼓声又起。

    早有准备的吴军,又开始了第二波攻城。

    “举盾!”

    “幔盾,幔盾在哪里?!”

    这一回,再不是让士卒单纯地冲到城下。

    吴军开始有了反击。

    在大楯与幔盾的掩护下,吴军开始缓缓推进。

    “蓬蓬蓬!”

    “冬冬冬……”

    箭羽射中大楯和幔盾的声音,有如急雹坠地。

    举着大楯的吴军将士,身材高大,全神贯注地支撑起大楯,努力地掩护后面的同袍。

    感受着箭雨所造成的持续不断的冲击力,让他们战袍内的肌肉隆起,面色通红。

    虽然大楯与幔盾不足以完全挡住城上射下来的箭雨,但至少减少了大量不应有的伤亡。

    同时也能给跟在后面的将士不少心理安慰。

    进攻到足够的距离,只听得后方鼓声急变!

    各队的将校皆是大喝一声:

    “顿!”

    举楯的将士下意识地开始斜立到地上,形成了参差不齐的临时楯墙。

    “射!”

    跟在后面的吴军弓箭手,以楯墙为掩护,开始向着城头抛射。

    双方的箭雨在空中交错而飞,甚至有一些箭羽在相互碰撞之下,纷纷折落。

    “还是不行啊!”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的傅佥,咂了咂嘴:

    “城上的箭羽太密了。”

    “你这不是废话。”罗宪盯着城头,“城头除了弓箭手,还有弩手。”

    他摇了摇头:“自下仰攻,只能抛射,弩手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虽然弓箭手准头比不过弩手,而且训练一个弓箭手也要比弩手难度大得多。

    甚至弩在平地对垒的时候,可能比弓箭还要好用一些。

    但弓箭手一直都是军中远程打击的主流,原因就在于此。

    因为弩只能平直射击,这就决定了它在战场上的适用性,远不如弓箭。

    “想要压制城头的弓弩手,必须得堆土山和打造临车。”

    把土山堆到比城头还高,攻守之势异也,攻方就能居高临下。

    但想要把土山堆得比城墙还高,何其难也?

    不但费时,而且也有一定的先决条件。

    比如说,要先把城外这条护城河填平。

    眼下吴军仅仅搭起浮桥,方便步卒渡水攻城——但凡有水的地方,吴军都具有一定优势。

    淮南之地水流湖泊密布。

    六安城依水而建,西面有沘水穿城下而过。

    唯有南东北三面可布兵而围。

    六安城的护城河,正是引自沘水,既宽且深,甚至可以行船,想要填平它,何其难也?

    所以只能选第二种办法,打造比城墙还要高的临车,上面布置弓弩手,掩护地面的部队攻城。

    但临车属于重型攻城器具,想要打造出足够的数量,何其难也?

    “攻城何难也!”

    罗宪发出一声感叹。

    傅佥点头:“吴军要挺不住了,又要退了。”

    说话间,诸葛恪所处的主帅方向,果然响起了金锣声。

    由于护城河存在的干扰,再加上西门惨败的影响,让诸葛恪谨慎了一些。

    他并没有组织起第三次的试探,而是让大军缓缓全面后退,回到营寨休整。

    反观六安城内的魏军,先是败了西门的吴寇,然后又打退了对方的两次攻城。

    如今看到对方退兵,就算知道不过今日暂时休兵,仍是士气大振,发出了欢呼声。

    诸葛恪听到六安城头传来的隐隐声浪,脸色阴沉:

    “来人!”

    “将军?”

    “传令,督促军中匠人与民夫,让他们加紧打造浮桥,明天至少要达到能过马的宽度!”

    “喏!”

    今天的浮桥还是小了些,一次性不足以渡过太多的士卒,导致今日的两次攻势,并不足以试探出他想要的信息。

    不过诸葛恪也知道,六安城乃是魏国庐江郡的郡治,城高池深,非吴魏边境舒县小城所能相比。

    所以这个事情,急不来。

    就在诸葛恪用这两三天的时间,袭扰城内魏军,同时也试探城内各处防守的时候。

    亲自领军守在合肥的王凌,终于接到了六安的传骑来信。

    “什么?吴寇的真正目的是六安城?”

    对孙权翘首以待,同时一直在督促下边的人在合肥周围筑营寨挖壕沟的王凌,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面目变得有些狰狞,狠狠地盯着六安所派过来的信使,厉声道:

    “消息可靠吗?文仲若可知,若是他被贼人所欺,导致合肥失守,乃是抄家的死罪!”

    “禀都督,吴寇围城,文将军亲自出城破敌,这才能派出吾等前来报信。”

    六安到合肥不过一百五十里,传骑日夜兼程,不惜马力,最多两天即至。

    只是此时正值初夏,传骑的已是筋疲力尽,全身的汗水,如雨水而下。

    只见他勉力抬起头:

    “城外吴寇,一至六安城下便立刻布置围城,站于城头,可见其后军仍是绵绵不绝。”

    “故而文将军这才判断,六安城外的吴寇,绝非偏师,这才派了小人前来给都督报信,望都督早做准备才是。”

    王凌脸色沉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让人把传骑带下去休息。

    然后来回走动,神色阴晴不定,看得出,此时的他,心里已经有些犹豫起来。

    “若是文仲若判断为真,那么合肥必须派出大军,前往六安救援,不然的话,万一六安城有失,则淮南算是被吴寇破了一扇门。”

    吴寇占据了六安城,那么就可以随时向东出兵,与从巢湖而来的吴军合击合肥。

    到时合肥所要面临的情况,比现在要艰难得多。

    “可是若文仲若的判断为假,吾真要派兵前往六安,则是中了吴寇的调兵之计……”

    想到这里,王凌不由地“啧”了一声。

    怪不得满伯宁(即满宠)每遇吴寇至,皆是先令各城自守,自己安坐寿春。

    待贼人明确了方向,他才领军前往救援。

    自己接替满伯宁以来,一心想要立下功业,证明自己,心态急了些,终究是中了吴人之计。

    不过王凌也算是久历战场,当下立刻下了决定:

    “来人。”

    “在。”

    “立刻加派斥侯,我要在两天之内,进一步查明孙权那边的情况!”

    “喏!”

    身为扬州都督,王凌对六安城有着足够的信心。

    就算是吴寇当真是欲攻六安,但只要文仲若能依城而守,就算不能守住数月,但坚持上一个月,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探明吴寇的真实意图。

    只有知道吴寇的真实意图,才能制敌而不制于敌。

    如果这一次,当真是被吴寇所欺,王凌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孙权你真敢以身作饵,那就别怪我把你这个饵连皮带骨吞下去。

    春夏交际,淮南湖泊河流皆是水满。

    孙权所领的大军,以行于施水中的船队为核心,两岸布军为羽翼,缓缓北上。

    魏军精骑虽然在陆地上占据着优势,但吴国舟师高大的战船,可以居高临下,支援两岸的吴军。

    如同刺猬一般的行军,虽然缓慢,但却是让魏军根本没有办法靠近施水,更别说能探明吴军的情况。

    让王凌在两日内判断孙权意图的计划破产。

    “孙权这一次来犯,看来确实是有所准备。”

    王凌按捺不住,亲自领兵顺施水而下,远远地看着吴军的船队。

    即便距离遥远,亦能看到那巍峨的楼船,高度足以比拟城墙。

    王凌眼中有怒火在跳跃的同时,脸上也有几分忌惮之色:

    “吴人舟师,果然强大。”

    “将军,我们怎么办?”

    “再等等,孙权就算是再慢,也会到合肥城下。”

    不等也没有办法,毕竟合肥远比六安城重要得多。

    一日不确定孙权的真实意图,他就只能被拖在合肥。

    但见王凌指着孙权的船队,说道:

    “吴寇此时让吾等束手无策,不过是仗舟师之利,只要令船队混乱,则精骑可一鼓而冲之。”

    于是他派人领一队人马,潜伏于施水周边,以待时机。

    施水进入巢湖的入口距合肥新城不过百来里,孙权行的又是水路,就算是再磨蹭,终是有到的时候。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王凌已经在怀疑他的真正意图。

    越是施水上游,两岸越窄,河床越浅。

    眼看着孙权的座船开始停下,看来是准备走陆路。

    早已是等待多时的王凌,迫不及待地派人出击。

    当年孙权在这里,就曾被满宠埋伏过一次,吃过一次大亏,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但见守于岸边的吴军立刻长戟大楯,把孙权的楼船紧紧守住,不让魏军骑兵冲近到船前。

    王凌见此,让人远远地射了一波箭,然后不得已退兵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孙权受到袭击,故而谨慎了许多,又令人在岸边先立起栅栏,竖起营寨。

    王凌见此,冷冷一笑:

    “孙权此举,实乃在拖延时间,他的真正目的,果真在六安而非合肥!”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先派出人马前去救援六安。”

    王凌死死地盯着正不紧不慢打造营寨的吴军,目光闪烁:

    “吴寇不知其意图已泄,所以他们接下来,必然会派出人马前来耀兵一番,以示攻城之意。”

    说到这里,他露出冷笑:

    “那个时候,正是吾等破敌之时。孙权若是当真在此,且看吾如何擒他!”

    被孙权摆了一道,让王凌大是恼怒,此时自是想要挽回个面子。

    淮南战局图,打开评论,自古一楼不简单。

第1185章 以身作饵

    《太公六韬》曾有着述:一骑可当八卒。

    这并不是古人随意拍脑袋想出来的量比,也不是文人在文学作品里的想像,而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结论。

    在平地上,一匹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刺,结合自身的重量,最后所能产生的动能,可以连续冲翻八个人。

    注意,这还是在没有马鞍和马蹬的情况下。

    所以,虽说步卒想要对付突骑冲阵,最好办法是结阵。

    但如果突骑当真不怕死,非要去冲击已经结好的阵形。

    最后固然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不过步卒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一旦结阵步卒意志不坚定的话,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冲阵的突骑是具装骑兵,那么步卒就更加要小心,必须要做周全的准备,才能挡得住具装骑兵的毁灭性冲锋。

    面对孙权以楼船为核心所组成的阵形,如果换作曹丕的时代,那时的魏国还拥有大量精骑,说不定可能尝试用精骑轮番冲击。

    但以现在大魏的情况,已经不允许王凌如此浪费骑兵。

    从蜀虏十几年前第一次偷袭陇右开始,大魏的产马之地,就不断被蚕食。

    到了这几年,情况就越发的严重。

    大魏唯一的产马之地幽州,送往中原的战马数量和质量,每况愈下。

    逼得整个魏国军中,都不得不延长战马的服役时间。

    甚至因为军中战马不足,按以前的标准原本是用来运输的驽马,也被强行当作战马。

    所以王凌对于孙权的这一次来犯,他没有办法像以前几任都督那样,可以利用大量骑兵肆无忌惮地袭扰吴军的侧翼与粮道。

    在让骑兵尝试冲锋一次不果之后,王凌没有继续主动出击。

    而是果断地领军退回合肥城外的营寨里,静静地等候孙权的到来。

    “陛下,果真要下船么?”

    这一次与孙权同行的,乃是镇守边境数十年的孙韶。

    常年与魏军交战,孙韶深知魏军的厉害,看到孙权打算下船,亲自领军前往合肥。

    他不由地有些担心,劝道:

    “陛下此次前来,乃是以身为诱,如今王凌已样领大军来到合肥,陛下目的已成,何必再多此一举,亲身犯险?”

    “公礼,正是因为吾乃是以身为饵,所以才要亲自领军下船,前往合肥。”

    孙权站在船上,遥遥看着那个背山而建的合肥城,目光复杂无比。

    因为那里,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但见孙权语气沉重:

    “这一次北伐,乃是举国之力,若是再像以往那般,毫无寸进,你可知对大吴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等孙韶作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意味着我大吴将来,只能是永远困守于江东之地,再无力与汉魏争天下。”

    “公礼,这对于大吴来说,就是一个死局啊!”

    无论是汉魏最后谁将胜出,大吴都会面临着三面被围,最后活活被困死的局面。

    “与其留一个死局慢慢屈辱等死,吾还不如奋力一博,以图最后一线生机。”

    说实在话,现在的孙权有点后悔。

    汉国第一次北伐时,就曾知会过自己,希望大吴同时出兵,共灭贼人。

    只是想起当时陆逊对局势的判断,孙权就忍不住地咬牙:

    “陆伯言误我啊!”

    “陛下!”

    孙韶大惊失色,连忙左右看看,确定周围都是陛下宫内心腹侍卫,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陛下,慎言啊!”

    陛下与上大将军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何须慎言?”

    孙权一想起当年之事,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陆伯言当年曾断言,汉国国小民乏,兼之汉中诸道难行,北伐定然无功,只会白耗国力。”

    “建议吾坐视汉魏相争,只待诸葛孔明一朝兵败回师,汉国不论是为求自保,还是为了能伐贼成功,都只会越发有求于我。”

    说到这里,孙权长叹了一口气:

    “岂料汉国……唉!大吴这些年来,错失良机矣!”

    孙权此人,看似豁达,实则心里喜欢记小本本。

    朱治,孙坚旧臣,早来还曾举荐孙权为孝廉,但后来他对朱治不满,又不愿意说出口,以致一度心怀怨恨。

    暨艳,被孙权定罪时,有一条就是“暨艳父兄,附于恶逆”,骂人家父兄早年对不起孙氏。

    张温被暨艳牵连时,又被孙权骂说是“有过旧臣”。

    反正就你们所有的过错我都默默地记着,等哪天我忍不住了才会拿出来说事。

    陆逊这个事情,自然也被孙权记在了小本本上。

    在陆逊仍受孙权信重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这几年来,汉国屡屡大胜,吴国屡屡无功,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吕壹有意无意地进馋。

    导致孙权一想起这个事情,就感觉有如一根刺,深深地刺在自己的心底。

    汉国越是大胜,这根刺,就刺得越痛。

    所以这些年他越发地疏远陆逊,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孙韶自然不知道孙权此时的心理,他听到这个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最后默然无语。

    这个事情,他身为孙权心腹,自然也是略有耳闻。

    如今从陛下口中得到证实,他不得不承认,上大将军在此事上,确实有所失误。

    “陛下,上大将军,仍我大吴之柱石,更兼时值阵前,陛下还是要慎言才是。”

    孙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故作一笑道:

    “吾又岂会不知?只是心有所感,随口而发,一时失言罢了。”

    若不是在整个吴国,没有人能在军事能比得过陆逊,吾尚需倚仗他替吾伐贼,又岂会容忍他到现在?

    “不过眼前最紧要的,还是把戏做足,我们在这里,把王凌拖得越久,自然就越好。”

    说完,孙权不让孙韶再劝,一挥手,下令道:

    “下船!”

    号角声起,跟在楼船后面的船只,依次响应。

    船上的吴军开始正式下船上岸。

    同时护卫在岸边的吴军派出大量的斥侯,查探周围情况。

    “陛下,魏贼似乎退回去了,看样子是要依城而守。”

    “不要掉以轻心,魏贼精骑众多,来去自如,吾等将士,陆战远不如魏贼。”

    “既如此,陛下,不若让臣领军先行,为陛下探路。”

    孙韶再一次恳求道:

    “陛下就算是要亲往合肥城下,也请不要以身犯险。”

    这一次,孙权没有再勉强,点了点头:

    “那吾就分五千精兵给你,作为先锋探路。”

    “喏!”

    下岸的地方,离合肥新城有三十多里。

    孙权曾在此处吃过亏,自然不会大意。

    这一段路,孙权整整走了一天,这才到离合肥城十五里外安寨扎营。

    “陛下,看来贼人早有准备啊。”

    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合肥城外层层叠叠的营寨,孙韶不禁有些发憷。

    这一回陛下带过来的船队,连绵不绝,实则根本没有载满兵力。

    哪知孙权却是不在意地笑笑:

    “早有准备才好,王凌准备得越是充分,就越是说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真实意图。”

    孙韶却是没有孙权这般轻松。

    贼人营寨如此浩大,兵力只怕少不了。

    若是看穿了自己这边的虚实,不守反攻,只怕要有一番苦战。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孙韶的心里话,吴军这边刚扎下营寨,但见不远处响起了战鼓声。

    接着,但见一队魏国精骑呼喝而至,到吴军营寨外绕寨而奔。

    作出种种挑衅动作,同时有人在阵前大呼:

    “吴狗,可敢出来一战?”

    魏军精骑骤然而至,让吴军的阵营一阵骚动。

    孙权却是持戟而喝:

    “不要被贼人所惊,诸将按令而行。来人,派人前去喊话,就说吾明日亲自应战。”

    “喏!”

    王凌派人前去挑战,不过是想挫一挫孙权的锐气,同时也是试探一番。

    自然没想着吴军会遵循自己想法而动。

    “禀都督,吴寇军中,确实发现有黄色华盖,看来孙权此贼,定是在此。”

    听到底下人的禀报,王凌目光一闪:

    “好极,没想到孙权还当真敢亲自前来!”

    “传令,明日全军三更造饭,五更出发,随吾破贼!”

    “喏!”

    次日不过天刚亮,王凌就已经领着大军来到吴军寨前列下阵形。

    “陛下,我们怎么办?”

    “贼已到来,吾岂能避之?”

    孙权阴沉着脸,下令道:

    “让诸将出寨迎敌。”

    虽说自己这一回不过是以身作饵,但为了保证安全,身边的兵力自然不会太少。

    就算是不足以攻城,但至少可堪与贼人在平地上一战。

    冬冬冬的战鼓声响起,但见吴军寨门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卒走出来,开始列队。

    王凌眯着眼,看到对方军中果然有华盖在移动,当下大笑:

    “孙权,受死吧!”

    双方鼓声愈急,士卒“喝喝”声震天。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正面之战。

    太阳升起来,洒下金色的光芒,更是给战场上增添了一分刚锐之气。

    烟尘起,刀戈耀光。

    “蓬蓬!”

    双方射住阵角,开始举着兵刃相向而行。

    ……

    与此同时,六安城头,文钦看着又一次溃退回去的吴军,脸上再没有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

    这些日子以来,吴军的攻城的激烈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看得出来,吴寇这是不拿下六安誓不罢休。

    就连底下的将士们也感受到了吴寇这一次的不同寻常。

    有些老卒,甚至还想起了当年陆逊领军进犯时,似乎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疯狂。

    文钦看着城下,吴军的营寨密密麻麻,延绵不断。

    看得出来,吴军这些日子,一直不断有新的援军过来。

    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他们的后军。

    这么多的吴军足以说明,吴寇这一次的主攻方向,确实是六安无疑。

    王凌推迟了两日从合肥派出援军,导致一直没有看到援军的文钦有些焦虑:

    王彦云好歹也是大魏老臣,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置大局于不顾吧?

    六安城宽大的护城河,如今上面架起了八座并排的浮桥。

    莫说是让战马驰骋,就算是大型攻城器具,也可以安然过河。

    “临车打造得怎么样了?”

    诸葛恪站在浮桥的这一边,看着对面的六安城,开口问道。

    “禀将军,只打造了一半,想要全部打造完毕,恐怕还要一些时日。”

    “来不及了!”诸葛恪望着六安城,“东面的斥侯传来消息,明日魏贼的援军就要到了。”

    “明日我们要举军攻城,还有,给东门那边传令,至少要守住三日。多于三日,记他一功,少于三日,按军法处置!”

    “喏!”

    ……

    “杀!”

    合肥城的外围,明明魏吴双方的主帅所亲领的将士,按理来说应当谨慎。

    可是此时双方却已经是杀出了火气。

    王凌也算是一员勇将,虽已年老,但此时却是纵马上前,不住地呼喝,给轮番上阵的将士鼓劲。

    而孙权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华盖安放到最显眼的位置,就是为了让将士们知道,天子与他们同在。

    “杀贼!”

    与往日所见的吴兵不同,这一次孙权带出来的,是禁卫军。

    其勇气绝非一般吴军所能想比。

    但见一名披着厚甲的吴军将校,发出狮虎般的咆孝,扔掉手中已经折断的戟,“呛”地一声,拔出长刀。

    锋利的刀刃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着雪亮的光芒。

    此刀略有些古怪,与平常的环首刀有些不大一样。

    只见他举刀狠狠一噼!

    “锵!”

    “嘎!”

    ……

    几声连续的交击声,竟是生生把他面前的两柄长戟砍断。

    魏卒似乎是吓了一掉,没有想到对方区区一个将校竟有如此宝刀。

    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吴军将校已是哈哈狂笑:

    “来啊,贼子!”

    雪亮划过,但听得“哧啦啦”让人牙酸的声音,魏卒身上的甲衣竟是裂开。

    若非这个甲衣护着,这一刀下去,只怕就要被当场开膛剥肚。

    “痛快!”

    孙韶本来还有些担心,哪知吴魏双方一接触之下,这才发现自家这边兵锋之锐。

    魏军虽也骁勇,但兵器不如人,竟是渐渐地被压退了回去。

    这时,只听得一声哨响。

    侧翼突然出现了一支骑兵,从双方的交战处切入。

    孙韶生怕有失,连忙对孙权说道:

    “陛下,此战已是大涨士气,贼人骑兵已至,不若先暂且退回来。”

    这一战,不但占了上风,而且还逼出了对方所藏着的骑兵。

    孙权似乎也是十分满意底下将士的表现,神情轻松,点了点头:“也好。”

    金锣声起,双方这才开始脱离了接触。

    “没想到陛下禁军,竟是锋锐如斯。”

    孙权摇了摇头,然后又长吁出一口气:

    “吾终于知道为什么汉国能屡胜魏贼矣!”

    他执鞭指了指正在退回来的将士,声音低沉地说道:

    “将士的这些兵器,乃是汉国新造,两个月前才送至大吴。”

    “我本以为,汉国以前的兵器已经算是锋利非常,没想到最新送到的这一批,竟是比以前还要厉害得多。”

    孙韶大吃一惊:“汉国?”

    孙权点头:“没错,就是汉国。”

    若是没有一点准备,他怎么会轻易领军下船,前来挑衅?

    再想起宫中收集的那一副铁甲骑军的盔甲兵器,孙权眼中有些炽热起来:

    “待吾之骁骑从汉国学成归来,魏之精骑,不过土鸡瓦犬耳!”

第1186章 攻城

    “杀!”

    六安城下,一队队吴军士卒,抬着长长的轻梯,冲向城墙。

    城上的守军箭如雨下,依旧挡不住城下敌军的疯狂步伐。

    箭羽射穿了吴军士卒没有防备的脖颈,中箭的士卒下意识地捂住脖子。

    已经涌到喉咙的喊杀声一下子被堵住,只见那个倒霉无比的士卒踉跄几步,然后仆倒在地。

    他的手脚还在抽搐着,但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

    同袍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管他,几对脚踩过他的身边,后来者甚至没有时间去看倒地的人是谁。

    “快,后面的跟上!”

    举着木盾的小校看到抬着轻梯的人少了几个,连忙下令后面的人补上去。

    相比于一箭毙命,被射中大腿,无法继续前行,只能跪躺在地上嚎叫的士卒,反而显得幸运一些。

    只是这种幸运是暂时的。

    如果这一波攻城,能成功在城墙上搭起梯子,说不定他还有机会被送回后方。

    但如果再像前几次那样溃退,恐怕等双方收拾战场的时候,他已经是失血过多而亡。

    而跟在轻梯队后面的,则是被数十人乃至上百精壮汉子推着前进的临车。

    这些天的攻城里,诸葛恪早就让人把六安南门外的一切障碍物推平。

    有轱辘底盘的临车,正缓缓地被推向城墙附近。

    与临车同行的,还有由巨大原木做成的冲车。

    这是用来冲撞城门的——如果城墙有缺陷,也同样可以用来冲撞城墙薄弱处。

    文钦右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上,双目怒瞪。

    如果不是骑军宝贵,且城内士卒数量远不如吴军,他早就按捺不住要亲自带人冲出去了。

    “放箭!不要停!”

    看着终于有一个轻梯开始往城墙上勾搭,文钦终于忍不住了。

    他夺过一把弓,瞄向一边举着圆盾,一边指挥着吴军士卒搭梯子的将校。

    “去死吧!”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箭如闪电,射向被他瞄中的小校。

    那名吴军小校没有想到竟是被人射了冷箭,小圆盾护不住他的周身,箭直奔着他的面门而去。

    只听得他惨呼一声,门面血流如注,倒地不起,也不知是生是死。

    文钦的这一箭,让他周围的将士大声欢呼起来。

    只是这个举动,并不能阻止越来越多的吴军开始往城门架起轻梯。

    轻梯很长,要超过比城墙的高度。

    优点是轻便,适用于任何地形,而且制作速度快。

    缺点是没有任何防护,用来攻城有点费人命。

    长长的轻梯架到城头,有的轻梯头部,还装有巨大的勾子,牢牢地勾住城头的女墙,让守军根本没有办法把它推开。

    而就算是没有勾子的轻梯,想要单独靠双手推开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么长的梯子,想要把用双手把它从城头推下去,至少要两米长的胳膊。

    但这一点,难不倒魏军。

    早就准备好的魏军守军举起超过两丈长的叉枪,顶到轻梯上。

    领头的卒伯看着迫不及待的吴军士卒攀爬到一半,这才大喊一声:

    “拒!”

    “喝!”

    举着叉枪的魏军大喝,一齐用力,一下子就把轻梯推出去。

    被推出去轻梯离开城墙两丈远,再加上惯性,已经与地面快要成九十度角。

    再加上梯子上的吴兵左右晃动,梯子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向着反方向倒去。

    梯子上的吴兵惊恐地叫着,如同蚂蚁一般,纷纷掉落。

    蚁附攻城,蚁附攻城,指的便是如此。

    士卒如同蚂蚁一般,依附在梯子上攀爬攻城。

    不过这一次,吴军很明显是动了真格,并不像前几日那样,是试探进攻。

    而且相对于城下密密麻麻不断冲上来的吴军,城头魏军,却是要少得多。

    这并不是文钦不想安排城内的守军全部上城头,而是城头容不下太多的士卒。

    因为城头守军,并不是得越多越好,而是有讲究的。

    基本都是一步布置一人,十步左右再加数人,以作预备——那些举叉枪推轻梯的人,便是预备小队。

    若是城头士卒太密,不但不利于活动,而且长短兵器亦不好展开,反而会误伤自己人。

    只有哪一处城头出现不支,城脚待命的守军,才会被调上来支援。

    随着越来越多的轻梯靠上来,举着叉枪的魏军士卒很明显已经推不过来了。

    已经有吴军士卒爬到了离城头不足一丈的地方。

    “砸!”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大喝,但见石块、檑木如同雨点般,从城头砸下去。

    “啊!”

    随着凄厉的叫声响起,轻梯最上面的吴兵惨呼,被某块石头砸住,再也抓不稳梯子,翻身掉落下去。

    更惨的是,有人在被砸中之后,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是没有直接掉下去。

    而是顺着梯子翻滚而下,跟在他后面的倒霉鬼,嘎卡一下,脖子被压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两人一齐做了同命鬼。

    经验丰富一点的,感觉到上面的人不对劲,早就把头靠紧梯子,整个人紧紧地附在梯子上,尽量避免被牵连。

    城头守军的这一波操作,让吴军的攻势为之一顿。

    还没等镇守城楼的文钦露出笑容,他就突然感觉到脚面一震,同时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

    “轰!”

    原来推着吴军的冲车已经被推到城门前,吴军士卒推着巨大冲车开始冲撞城门。

    虽然自知城门坚厚,非一般冲车所能冲开,但感受丰脚底传来隐隐的麻木,文钦仍是有些担心。

    只见他大喝一声:

    “下石磨!”

    守在城门上方的魏军,齐齐呐喊,把早就准备好巨大的石磨推出,向着城门外的吴军狠狠砸去。

    正在冲撞城门的吴军感觉上头有异,刚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石磨便砸了下来。

    来不及避让的吴军当场就被砸了个粉碎。

    有的脑袋没了,只剩下身子。

    有的上半身没了,只剩下腰以下位置。

    但见红的,白的,溅满了冲车。

    粘湖湖液体,还夹杂着不知明的大大小小的块状物体。

    饶是粗大的原木,也被石磨砸出一个缺口,木屑给飞。

    “拉!”

    伸出脖子看到下边吴军惨状的伯卒,咧嘴一笑,又大声吩咐道。

    “一,二,起!”

    城头拉着粗大绳索的魏兵喊着口号,开始用力。

    虽然用铁链代替粗绳索可能会更加结实,但同时也会增加重量,加大拉升的难度。

    最重要的,是铁很重要,犯不着用这个地方。

    与原木一样沾满了不明物体的石磨开始缓缓升起。

    逃过一劫的吴兵看到石磨又被拉了上去,差点被吓破了胆,连忙四散而逃,不敢再推着冲车继续冲撞城门。

    城上的魏兵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把石磨拉到一定高度,再次往下放。

    如是再三,冲车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卡察!

    哗啦!

    实心原木就算是再粗大,能扛得住石磨,但支撑着它的其他部件,可没有它这么结实。

    一阵声响过后,冲车终于被石磨彻底砸毁。

    魏军见此,又是大声欢呼。

    只是虽然魏军暂时阻止了吴军的攻势。

    但冲上来的吴军还是太多了。

    下一波抬着轻梯的吴军再次冲了上来,与他们一起冲上来的,还有几架云梯。

    如果说,城头的魏军可以推开轻梯,那么云梯这种有底座的重型攻城器具,就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的。

    “升!”

    随着一声令下,由滑轮控制的第二层梯子开始缓缓升起,向着城头靠去。

    “咣!”

    待云梯的尽头架在城墙上,吴军又再一次推着云梯的底座,让它紧紧地靠到城墙根上。

    “杀,上城杀贼!”

    有了底座的云梯,不但要比轻梯更加不容易破坏,而且坡度也比大部分轻梯要缓一些,更加方便攻城将士攀爬。

    城头的魏军见破坏云梯,立刻又搬起石头,正欲向下砸去。

    忽然,一阵箭雨向着城头袭来!

    原来笨重无比的临车与井阑终于姗姗来迟,被推到了弓箭射程之内。

    虽然这些重型攻城器具不多,仅有十来座。

    但它们的高度已经隐隐超过了城墙,处于最上面的吴军弓弩手,正疯狂地向着城头的守军射箭。

    特别是几座云梯所对应的城头位置,更是他们重点的照顾对象。

    这是攻城这么久以来,吴军的弓弩手第一次在压制住魏军。

    魏军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倒下了不少人。

    正在攻城的吴军士卒顿时感觉压力一轻。

    “上上上!贼人已经被压制住了!”

    先锋官一马当先,顺着云梯快速往上爬。

    第一个攻上城头的先登,乃是大功。

    “将军有令,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所得子女财帛,皆归己有!

    随着诸葛恪的这道军令传遍全军,让已经杀红了眼的吴军将士皆是亢奋非常。

    六安城可是魏贼庐江郡的郡治,整郡最富庶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就连原本想要去周边抢掠百姓的军中将领,此时亦是两眼放光。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诸葛将军会下这等军令。

    毕竟按理来说,陛下这一次如此大规模举兵向北,自然是存了开疆拓土之意。

    真要攻破了城池,以后就算是大吴自己的地盘了。

    特别是像六安这种郡治,为了以后的治理,一般不会轻易纵兵洗城——除非是久攻不下,为了刺激将士士气。

    可现在才攻城多久?

    特别是三日不封刀,这基本已经算是半屠城了。

    “三日不封刀,谁抢到就算谁的,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各营将官喊得满脸通红,不断地鼓动着:“哪个营第一个破城,还能优先挑选。”

    “此辈富贵,在此一举,抢了这一次,家里妻子尚有何忧?要拼命了啊,兄弟们!”

    看着激动得嗷嗷叫的将军们,诸葛恪眼中隐隐有些阴沉。

    只是这份阴沉,被他很好地藏在了眼底。

    对于颇有几分志向,同时还自视甚高的他来说,需要下这等军令来刺激将士用命,心里确实有点不情愿。

    同时也有些不太高兴。

    得知这一切,再看着兴高采烈的吴军,

    傅佥“嘿tui!”一声,吐了一口口水,以示不屑:

    “与贼人何异?”

    罗宪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本就是阵前常见之事,以后你若是想要领军上阵,这等事情就得看得惯。”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光武皇帝也好,先帝也罢。

    他们在围城日久,又攻不下城池,军中将士士气低迷的时候,都曾许诺过可尽取城中财帛。

    傅佥撇撇嘴:

    “迫不得已用此举刺激将士,本就已经是非为将之道。”

    “更兼之吾观吴军当中,无论是将还是卒,皆习惯这等事情。”

    “若是吴国军中风气都是如此,日后非大汉将士之敌。”

    罗宪呵呵一笑:

    “这世间有几人能与丞相相比,又有几人能跟师尊一较长短?”

    “说得也是。”

    令行禁止,军纪严肃,说得容易,但真要想做到,千难万难。

    两人事不关己地谈论着眼前之事,甚至还有心点评一下吴军。

    而身在其中的文钦,却是感觉到吴军的攻城力度,勐然又再次加大。

    “不要退,退者斩!”

    “预备营,调一个营队上来!”

    文钦站在城楼上,密切地关注着战事,同时不断地调兵遣将。

    军令很快被传了下去,一直在城墙脚下待命的魏军预备营队,以最快的速度,从斜坡道冲上城墙。

    才堪堪翻落到城墙上的吴军士卒,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第一个爬上城头的喜悦,就被几根长矛齐齐攒来。

    然后直接被推出城外。

    惨叫声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

    这一场激烈的攻防战,直到日头落至山尖,这才落下了帷幕。

    魏军有两处城头被吴军攻上,不过最后都被文钦及时调动后备兵力被上缺口,问题都不算太大。

    不过文钦却是没有半点高兴。

    从合肥而来的援军,被堵在外头。

    而南门这边的吴军攻势如此勐烈,委实在些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吴军,损失则是惨重得多。

    冲车、云梯统统损坏,只有那几座没有靠近城头的井阑和临车,被推了回来,重新修复。

    是夜,在双方士卒都进入睡眠,恢复体力,准备来日再战的时候。

    诸葛恪却趁着夜幕,以巡营为名,来到后军。

    后军那里,吴国大都督全琮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大都督,大吴能否破困局,逐鹿中原,就靠你了。”

    诸葛恪对着全琮行礼,面容肃穆,同时从怀里拿出一份绢本,递到全琮面前:

    “这份舆图,乃是恪这些年来,屡派细作北上,增添数十次,方画出的魏军各处关隘图。”

    “大都督此次领军北上,若是能此图能帮助大都督一二,恪便心满意足了。”

    全琮郑重地接过地图,面容郑重:

    “某此次北上若是能有功,皆诸葛将军之功也!”

    “吾之后路,皆付给诸葛将军了。”

    诸葛恪点头:

    “大都督请放心。”

    两人的眼中,皆有光芒闪烁。

第1187章 互相算计

    初夏的清晨,日头越来越早升上山头。

    薄薄的雾气,在阳光的照耀下很快烟消云散。

    文钦同样也比以往起得早,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敢睡得太死。

    天没有亮透,他就匆匆地赶上城头。

    昨日吴军如此勐烈地攻城,实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由不得他不小心。

    看着第一缕阳光透破了薄雾,照射到城外的吴军营寨上。

    文钦心里越发地沉甸甸起来。

    从合肥赶过来的援军被挡在了东面。

    而南面的吴军,按营寨规模算,至少当有六七万之众。

    相比于城内不过堪堪近万的守军,确实称得上是敌众我寡。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扬州一带,驻军重地当以合肥为先,次者则是寿春。

    而六安,位置终究是偏了一些,战略地位远不如合肥。

    更别说作为扬州核心的寿春了。

    六安若非处于前线,又是郡治,只怕连这万把人都没有。

    不过文钦也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扬州都督王凌,本就与自己有矛盾。

    除必要的守军,对方不可能让自己领太多的人马。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早些年的时候,大魏在西边损失了太多的兵力。

    先帝不得不从全国各地抽调人马去填补西边的缺口。

    谁曾想到,司马懿那贼子竟是怀着巨大的狼子野心。

    扬州面对的是吴寇,看似没有受到关中一战太大的影响。

    实则是青徐,乃至兖州一带的后备兵力,已经被抽调一空。

    扬州经石亭一战后的这些年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元气,再次被消耗殆尽。

    兼之这几年来,大魏一分为二,许昌为了维护扬州与荆州的庞大兵力。

    在动用了最后家底的同时,不得不加大征收赋税。

    还有去年的旱灾,更是大魏雪上加霜。

    就连屯田做得最好的汝南,听说去年也发生了屯田客的暴动。

    可想而知关东各地是怎么样的糜烂局面。

    连大魏都差点撑不下去,凭什么吴寇就有余力北犯?

    文钦正在思绪万千,忧心忡忡,但见城下的吴军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他连忙一凛,把心思都收了回来,定眼看去。

    但见吴军却不是再次攻城,而是派出一支营队,正绕城向东而去。

    此时派人马向东而去,除了是阻挡东边过来的援军,别无他途。

    文钦想通了这一点,精神顿时一振。

    看来王彦云此人,虽然与自己不和,但终究还是知道大局为重,派过来的援军当是不少。

    要不然,吴寇也不至于在这个攻城的关头,还要派出人马前去东面。

    只是让他有所困惑的是,吴寇在南面,却是没有太大的动静。

    “奇怪,昨日贼子那般拼命,今日竟然没有攻城?”

    旁边的部将说出了严阵以待的魏军的心声。

    文钦没有作声,只是凝神看着吴军方向。

    但他又没有望远镜,自然是看不出太多东西。

    唯一能得出来的,似乎就是吴寇派出去伐木的士卒变得更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文钦目光一闪,突然哈哈一笑,大手拍在城墙上:

    “贼子的打算,吾已知矣!吴寇这一次,怕是失算了,故而后继无力。”

    听到将军这般说,左右不禁互相看看。

    “将军,此话怎讲?”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文钦一指城下,自信地说道:

    “孙权大张旗鼓地前往合肥,却又暗中派了这么多的兵马前来这里。”

    “怕不是存了想要一鼓攻下六安,然后转而向东,夹击合肥的心思?”

    “若不然,又何以会把六安城团团围住,不留缺口?”

    所谓围师必阙,就是为了让城中守军存了逃走之意,不会生出死战之心。

    吴寇此次围死六安,说不得,就是为了不让城中派出信使,前往合肥告知这边的情况。

    “这也说明,他们昨日为什么会在没有完全打造好攻城器具前,就拼了命攻城。”

    不就是想要趁着援军未至,就攻下六安城?

    若非自己从一开始,就破了西门吴寇,及时传信。

    若非王彦云一开始就领军到合肥,能够及时就近派援军过来。

    说不得,吴寇就能得逞一半了。

    至于另一半,当然是吴寇小看了六安城的防守。

    “吴寇匆忙到时,昨日一战,恐怕已经是把这几日打造好的攻城器具全推了出来。”

    文钦笑得越发开心了:

    “谁料到那些攻城器具,竟是几尽被毁,他们今日自然拿不出更多攻城器具。”

    没有攻城器具,怎么攻城?

    难道就靠那些轻梯蚁附攻城?

    换成汉军或许敢如此。

    但吴寇么……

    不是他文钦看不起吴军。

    而是镇守六安这么多年来,文钦早就明白年年北犯的吴寇士卒是个什么德性。

    劫掠百姓财帛争先恐后,攻坚破城却是难得一见。

    攻城器具没有多少,合肥援军又提前到来,吴寇变得畏手缩脚起来,这就说得过去了。

    听到将军这么一分析,左右这才恍然,纷纷说道:

    “将军高见!”

    虽然也有人心存顾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但这种时候,也不敢说出打击士气的话。

    其实文钦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话,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根本不能算是事实。

    但他说得如此肯定,自然是为了安抚人心。

    “不过贼人想要安心打造攻城用具,吾却是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文钦大声道:

    “传令,我要亲自领军出城,前去接应合肥过来的援军!”

    想要从南门出去袭击贼人,似乎是不可能的。

    领军的贼将看来是有几分本事,营寨布置得还算是严整。

    不过趁着贼人没有攻城,正好可以从东面出去,前后夹击贼人,早日与援军汇合。

    听到将军这个话,再想起将军曾在东门大破贼子,众人顿时纷纷应喏。

    六安城的东门,再次缓缓打开。

    文钦领着城里仅有的精骑,冲出城外,一如早些时日那般,大声呼喊:

    “贼子,文仲若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东门的吴军本就被文钦冲破过一次,此时再看到此人又一次领军出城,见识过文钦神勇的吴军士卒不由地就是胆气一怯。

    不过得益于上一位东门吴将被砍了头的教训,这一回的吴军,早早就立起了栅栏。

    虽然时间不足,但也在出入口布置着拒马鹿角之类。

    文钦领着精骑来到栅栏外,放缓了马步,对着里面射了一波箭羽。

    然后又忽然转冲向西边。

    骑兵的优势就在于机动力。

    吴寇的主力在南边,城东这边,吴寇只是想要堵住东门,人数并不足以攻城。

    没有足够的人数,他们就不可能处处都能防得住。

    ……

    果然,在南面吴寇主力全力准备攻城的这些日子里,合肥援军来得太快,文钦又趁机与从东面而来的合肥援军前后合力。

    让吴军有些措手不及,最终还是被魏军打破了吴寇对六安城的围堵。

    东面一失,吴军在北面的围堵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

    只能说,一着活,处处活。

    唯一让文钦不太满意的是,合肥的援军,仅有两万余。

    “为何这么兵力如此之少?”

    文钦质问领队的将军。

    “文将军,已经不少了。”领军前来的,乃是王凌之子王广,但见他对文钦说道,“吾所领之军,与文将军一并,足以抵挡来犯之贼。”

    吾所欲者,乃是破敌擒贼,非据城阻贼是也。

    文钦自是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公开说出来,而是继续问道:

    “吾派传骑报信,曾言吴寇主力在六安而非合肥,王都督难不成不欲破贼耶?”

    面对文钦的质问,王广没有半点露怯,反而是笑着说道:

    “正是因为要破贼,所以大人才做出这等决定啊!”

    文钦皱眉:“此言何意?”

    “文将军有所不知,孙权欲诈取六安,不惜以身犯险,亲自领兵离岸,来到合肥城下。”

    王广解释道,“大人如今,正与孙权相持不下,只待寿春后军一至,孙权便是胁生双翼,只怕亦难逃矣!”

    扬州加上青徐及汝南等地的兵力,最多的时候不下十五六万。

    但石亭一战损失严重,再加上这些年被抽调过度,只余十来万。

    不管是十五六万也好,十来万也罢,光靠扬州一地,都不可能养活这么多兵力。

    所以东线防备吴国的兵力,平日里并不是全部集于扬州,而是有一部分是分布就食于青徐各地。

    一旦有战事,这才召集至寿春,然后视吴寇进犯情况而调兵。

    只不过这一次,王凌立功心切,一心想要向提拔自己的曹爽证明,自己绝对是比满宠更适合做扬州都督的人。

    所以他一听得孙权出现在巢湖,还没有等大军集结完毕,就立刻带着大部分人马南下合肥。

    这个略过于急躁的做法,依现在的情况看来,却是不失为一个妙着。

    在向六安派出援军以后,凭王凌在合肥的兵力,并不足以击溃孙权所领的禁卫军。

    但从青徐集结过来的后军,已经得到了王凌的命令,开始迂回,准备绕一个弯,伏击吴军侧翼。

    到时候,孙权的禁卫军,盔甲武器就是再厉害,只怕也挡不住两支魏军的合击。

    不过个中具体布置,王广自然不会与文钦细说。

    只是文钦一听孙权所为,顿时有些失态:

    “你说什么?孙权当真敢领兵上岸?”

    不怪他失态,而是吴寇主力兵临六安城下的情况下,文钦已经确信,合肥那边的吴军,最多不过是虚张旗鼓。

    特别是孙权,上一回他就在船上徘回二十多天都不敢上岸。

    这一回,只怕是更要故作姿态更长时间。

    没想到他竟敢领军上岸,甚至还到了合肥城下。

    最重要的是,已经看穿了孙权虚实的王凌,不会真的能擒住孙权,立下不世之功吧?

    想到这里,文钦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起来。

    说起来,吴寇的虚实消息,还是自己亲自送到王凌那老匹夫手中的呢!

    只是六安城下吴寇云集,文钦必须得先先想办法退眼前之敌。

    至于远在合肥的王凌,会不会当真立下大功,却已是非他所能左右。

    接下来的六安城的攻防势态,彷佛真的被文钦说对了。

    吴军一直没有发起太大的进攻,不过站在城头,已经可以看到,最靠近的吴军营寨,渐渐地堆积起木头。

    然后又过了两日,木头已经堆到营寨外面来了。

    吴军,似乎要开始组装大型攻城器具。

    文钦把这些变化看在眼里,浑然不惧:

    “来吧,贼子!”

    虽然兵力仍是要比吴寇少,但文钦已经有足够的底气,面对吴寇即将到来的攻城。

    就在王凌试图做一个圈套,准备擒拿孙权,文钦准备想办法击退六安城下的吴军时。

    远在后方寿春城外,突然出现了一支人马。

    寿春城是扬州的州治所在,同时也是魏国江淮一带最重要的枢纽之一。

    城内居民及驻军,还有往来商旅,每日进出城池的人数数不胜数。

    每天天还没亮,城门内外就已经有不少百姓在守候着,等待城门的开启。

    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的城门守卫,绞着绳索,准备着今日的例行公事。

    这里是大后方,虽然传闻合肥有贼来犯,但没有一个人会在意。

    毕竟南边的吴寇几乎是年年进犯,但从来都没越过合肥一步。

    寿春的官吏百姓,这二十余年来,大伙早就习以为常。

    更别说这一次,王都督早早就亲自领军南下。

    寿春城依旧如往日一样开城门,就说明一切如常。

    城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城门内外等着进出的众人一拥而上。

    “慢点慢点!”

    城门官高声喊着,“这边进,那边出,一个一个来!”

    每天这个时候,就是城门最乱,也是最拥挤的时候。

    城门的守卫发现今日要进出的人似乎有点多,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前方贼人来犯嘛,有些商旅想要快点离开,也有些乡下的土老财拖家带口地想要进城避几日风头,那都是正常。

    而从六安日夜兼程赶过来的吴军,正是掐着这个点,趁着尚未完全散去的雾色,向着城门冲过来……

    诸葛恪这些年屡屡派出细作探路的坚持,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

    吴军的奇兵,完全避开了魏军的耳目,走了一条魏军没有想到的道路。

    城头的魏军士卒,直到这一刻,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揉了好几下,发现自己并没有眼花时,这才凄厉地发出警报:

    “敌袭!”

第1188章 寿春城下

    出奇不意的行军路线,利用寿春守军的轻慢之心,再利用初夏雾色的掩护。

    奇袭的吴军突然出现在寿春城外,让寿春城的守军与百姓皆是猝不及防。

    特别是挤在门口百姓与士卒,他们没有城头守军的视野。

    听到警报声,士卒脸色一变,同时下意识地往远处看去。

    而百姓却是茫茫然不知所以。

    甚至有一部分百姓因为着急出城入城,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城头发出的警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城门士卒,下意识地跟着高呼出声:

    “吴人!贼人!吴寇来了!”

    城门官被底下人这一嗓门吼得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

    “散开,快散开!”

    城门士卒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终于传染到进出的众人身上。

    原本还在城门外排除的百姓,不少人就被吓得双腿发软,惶恐不知要所为。

    而剩下的一部分,则是下意识地冲向城门。

    “贼人来啦!”

    “吴寇!”

    “快逃!”

    ……

    城门外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而城门内的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有人看到出口被堵住,犹在大骂:

    “挤什么?急着找死呢!”

    “吴寇,吴寇来了!”

    一个男子仗着身强体壮,拼了命从出口逆行挤入,一边大呼:

    “快退,快退回城里!”

    “什么?”

    “吴贼来了!”

    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城外传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城里涌,终于把堵在城内准备出门的人群向着后推去。

    一个体弱的妇人一个站立不稳,踉跄着倒下。

    “阿母!”

    被人群挤远的一个汉子伸长了胳膊,嘶声叫喊。

    可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想着向城里涌去,就算汉子再怎么努力,也被人群架着不断地往后退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阿母倒在地上,试图爬起来。

    不知谁的脚一下子踢到她的身上,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才半撑起来的妇人被连续的脚踢翻,再次倒在地上。

    接着越来越多的脚踏到她的身上。

    “阿母!”

    汉子的眼珠子都红了,可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妇人脸上出现血迹。

    她一次又一次伸出手,想要起来。

    但一次又一次地被脚踢下去。

    ……

    群体踩踏开始出现了。

    相比于百姓着急要跑到城里避难,城门的魏军将士比他们更是心焦如焚。

    “让开,快让开!”

    城门官拿着刀鞘想要分开拥抗无比的百姓。

    可是与密密麻麻堵着城门,都想着早一步进入逃入城中的百姓相比,城门这十来个魏兵简直就是如木桶里的几滴水。

    “杀!”

    吴军的第一个士卒已经踏上了护城河的吊桥,眼中满是略带着疯狂的兴奋之光。

    大吴这一次的开疆拓土,将由他们来完成!

    城门那些魏国百姓恐慌无比的模样,让他们感觉熟悉无比。

    寿春的魏国百姓,与那些在边境被掠夺的魏国百姓也没什么两样!

    “关上城门,快派人去把城门关上!”

    第一时间闻讯赶来的守将看到城门的情况,再看到越来越近的吴军,目眦欲裂,大声喝道。

    “将军,关上不!”

    守城的魏军不是傻子,他们早就试过了。

    “城门的百姓太多了,城门根本降不下来!”

    “那就驱散他们!”

    “城外的同袍,他们都挤不进城来,没有足够的人手在城门外,根本阻不断百姓……”

    “奸贼!”

    看着被吴寇不断驱赶过来的百姓,守将恨恨地把刀剁在城头上。

    “将军,吴贼细作!百姓里有细作!”

    有眼尖的士卒指着城门的人群,“看,我们的人被刺倒了!”

    守将闻言,连忙定眼看去。

    果然,只见不知何时,有百姓打扮的吴贼,突然掀开了外衫,拔出藏着的白刃,趁着混乱,刺向正试图秩序的城门将士。

    在这种时候,谁会料到身边恐慌的百姓会拔刃相向?

    城门官不可置信地看向吴军细作,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也可能是想要提醒,可是他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身体内的生命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失。

    原本近在迟尺的哭喊声亦变得远去。

    一切都变得模湖起来……

    没有了城外将士的约束,百姓越发地疯狂起来。

    “贼子欲彷荆州旧事,白衣夺城耶?”

    迟来一步的田豫面色阴沉无比,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饶是他久经风雨,对眼前的事情亦觉得棘手无比。

    反倒是比他先到一步的守将,比他更给下决心。

    但见守将目光闪过狠厉之色,厉声道:

    “来人,放箭,往城门放箭!”

    田豫闻言,不可置信地勐一转身,向着守将看去:

    “杨将军,你说什么?!”

    王凌名义上是让田豫守寿春,但他怎么可能真把寿春交到田豫。

    此行南下,他不但把田豫带过来的汝南兵带走了大部分,仅留一千人给田豫。

    同时还让自己的心腹杨弘留守寿春。

    表面上是协助田豫守城,实际是杨弘才是王凌留在寿春的实际掌兵者。

    但见杨弘双眼通红,一字一顿地对着田豫说道:

    “我说,放箭!”

    “田将军,若不当机立断,继续任由城门如此混乱下去,吴寇必然尾随百姓入城。”

    “寿春乃是扬州重镇,一旦有失,到时候莫说是合肥,只怕整个江淮,皆落吴寇之手。”

    “甚至会危及许昌,”杨弘死死盯着田豫,质问道,“这等大事,田将军,你担得起吗?”

    田豫不过汝南太守,麾下不过客兵一千,此番过来,不过是按令行事。

    不像是前些年去青州阻截从辽东归来的吴军,带有皇帝所赐的节杖,可以节制诸军。

    所以他根本无法指使得动寿春的守军。

    “放箭啊,还愣着什么?”

    杨弘质问完田豫,又转过身,对着拱弓却有些犹豫的魏兵。

    “锵!”

    但见杨弘拔出令剑:“谁敢不从令者,斩!”

    “蓬蓬!”

    随着第一箭射下去,越来越多的箭羽跟着射向城门的百姓。

    惨呼声起,与呼救声,哭喊声混成一片,形成了乱世凄惨人间地狱之曲。

    “救救我们……”

    底下的百姓还有人抬起头,不住地呼喊祈求:“我们不是细作,我们是大魏百姓……”

    回答他们的,是更加密集的箭羽。

    一支铁箭,无情地射中了他的脸面,让他的声音一下子嘎然而止。

    田豫牙齿咬得格格响,看着百姓不住地倒下,城门的土地变得血红。

    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啊!”

    他勐地拔剑,狠狠地砍在城头上,仰天大呼,泪流满面。

    不知是在无能地呐喊,还是呼喊世道之艰。

    “田老将军太累了,把田将军送下去休息!”

    杨弘被田豫的爆发吓了一跳,但见到对方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定了定神,吩咐了一声。

    田豫之子田彭祖一直跟在自家大人身边,看到眼前的一切,再听到杨弘吩咐。

    他不等别人动手,自己连忙上前,扶住田豫,低声劝道:

    “大人,我们在此处呆着亦是无益,还是先下去吧。”

    田豫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田彭祖半扶半拉,与几位亲卫,一起把田豫送下城头。

    还没等他们走多远,只听得身后突然“轰”地一声。

    转头看去,原来几波箭羽射下去,大量的杀伤与死亡,终于把生生地阻住了百姓冲向城内的步伐。

    寿春的城门,在吴军冲到之前,堪堪落下。

    田豫最后看到的城外场景,是吴军砍翻了好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有不断从城头落下的箭羽。

    他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儿子架着走了不知多久,田豫都没有睁开眼睛。

    “若是早知今日,吾当年何必离开刘玄德?”

    田彭祖离得最近,听到自家大人这番话,身子顿时就是一震。

    “大人?!”

    田豫闭着眼,喃喃地说道:

    “吾少年时,托己身于刘玄德,刘玄德亦待吾甚厚……”

    大概是想起了早年之事,田豫脸上露出悔恨无比的神色:

    “若是吾当年能效彷赵子龙,不远千里前去寻刘玄德,那该多好?”

    早年的自己,以为只有曹孟德能平定天下。

    故而就算是曹孟德屡次屠城,自己也在心里劝说自己,这是为了能早日平定天下,不得已而为之。

    谁料到,如今这天下的局势,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甚至是按着自己当年想法的相反方向发展。

    特别是自己镇守边地时,屡败胡夷,在中原大乱时保边地士吏安定,自以为有功。

    但相比起季汉对胡人的治理之法,却是不值一提。

    若是能身在季汉,策马大漠,平服胡夷,何等快意?

    哪像在魏国,在幽州被王雄排挤,在青州被程喜排挤,在扬州被王凌排挤……

    而且每一次被排挤,吃亏的都是自己。

    田豫蓦然发现,自己大半辈子似乎是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

    不但选择错了,而且所为竟亦是毫无意义。

    这位年已七十的老将,深受打击,有如信仰崩塌,精气神彷佛一下子抽空,没了心气。

    “大人?”

    看到自家大人越发地萎靡,田彭祖担心地又问了一声。

    “我没事。”

    田豫摇头,“扶我回去。”

    待到了临时住处,田豫这才对田彭祖说道,“此战过后,吾就上书朝廷乞骸骨,告老还乡。”

    田彭祖闻言,顿时就是愕然:“大人,这……”

    只是他看到大人的模样,想起城头的一幕,再想起这些年来,大人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终是点了点头:

    “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顿了一顿,他又问道:

    “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田豫似乎已经恢复了过来,只见他语气平澹地说道:

    “自然是竭力守城,杨弘射杀百姓之举,固然视人命如草芥,但若是让吴寇入城,其举恐怕更是有如禽兽。”

    虽然看不惯杨弘在城头之举,但田豫也不得不承认,此举乃是杀城门百姓而救全城百姓。

    是非对错,他没有资格置喙。

    或许没有谁错了,只是这个世道错了。

    年轻的他,是想辅左曹孟德尽快改变这个世道,所以才选择了曹孟德。

    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有些过于天真。

    天下大势,世道滔滔,谁又敢说有能力改变?

    此时的田豫,已是年老志短,心灰意冷。

    “你领着汝南的一千兵力,前去城头与杨将军报道,协助他守城。”

    田豫摆摆手,“不须担心我,快去吧。”

    看到大人确实没有什么大事,田彭祖这才领命而去。

    而此时,城头的箭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百姓在城门死伤一大片,混在里头的吴国细作,同样是被城头射下来的箭雨不分敌我射杀。

    仅有几个幸运一些,混入城门,想要去抢夺绞盘,被一拥而上的魏军乱刀砍死。

    剩下的百姓,但凡还能走得动的,前进无门,后又有吴寇,都想办法往两边跑了。

    跑得慢的,一开始被吴军嫌碍事,砍翻了一些人。

    但当眼睁睁地看着仅差一点点就能夺到手中的城门,在千钧一发之际轰然闭上。

    让领兵突袭的全绪(即大都督全琮之子)和全端(全琮从子)暴跳如雷。

    天大的功劳从手边捞走,吴军如何能放过那些跑不远的百姓,当下转身又把那些百姓赶回来——好歹也算一点利息。

    面对城头的箭雨,两人最后只能领兵退后,开始安营扎寨。

    半个时辰后,全琮领着吴军主力到来。

    “大人!”

    “从父!”

    全绪和全端来到全琮面前,满脸的羞愧之色。

    骑在马上的全琮没有下马的意思,“嗯”了一声,没有看向他们,只是默默地看向不远处的寿春。

    “大人,孩儿无能,请大人责罚。”

    全琮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看到跪在马前的二人,澹然道:

    “尔等二人,领军无能,本应按军法处置,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破城。”

    “时值军中用人之际,若是先罚了你们,倒是要耽误了攻城大事,故而先记下。”

    “若是后面的攻城里,你等不能立功,则两罪并罚。”

    两人连忙应道:“喏!”

    倒是跟在全琮后面的张休、顾谭二人,看到全绪全端明的失利,就这么被轻描澹写地揭了过去。

    两人不由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满。

    这一次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当真能夺城门成功,那可是惊天大功。

    全琮身为大都督,没有秉公行事,却是借机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的儿子和从子。

    没想到这两人竟是如此办事不利,错失良机。

    而全琮,竟是没有一点惩罚。

    这不是徇私是什么?

    只是全琮是大军主帅,不但位高权重,而且还是陛下的女婿。

    他们两人身份本就比全琮,甚至连个将军号都没有,当下只能是把不满埋在心里。

第1189章 相互算计

    楚庄王十七年(公元前597年)左右,楚国令尹孙叔敖,主持兴修华夏最早的蓄水灌既工程之一——芍陂。

    芍陂因水流经过芍亭而得名。

    孙叔敖之所以要修这个水利工程,是因为这个当时名为安丰城的地方,就已经是楚国北疆的农业区。

    只是安丰城,正好位于位于大别山的北麓余脉,东、南、西三面地势较高,北面地势低洼,向淮河倾斜。

    每逢夏秋雨季,山洪暴发,形成涝灾,雨少时又常常出现旱灾。

    孙叔敖根据当地的地形特点,组织当地人民修建工程,把低洼的芍陂挖宽挖深,形成巨大的蓄水池。

    然后在芍陂先后修建了六个水门,以石质闸门控制水量,“水涨则开门以疏之,水消则闭门以蓄之”。

    其实也就是半人工的大水库。

    芍陂建成后,灌田万顷,使安丰一带每年都生产出大量的粮食,并很快成为楚国的经济要地。

    楚国能成为春秋五霸,芍陂功不可没。

    历经八百多年后,进入三国时代,曹魏实施屯田政策,曹操亲临合肥,收流民,开芍陂屯田。

    而当年的安丰城,现在已然变成了寿春城。

    所以说,寿春作为江淮一带的人口重镇,同时也是曹魏的扬州都督府治所,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若是吴军当真能偷袭成功,拿下寿春,那么就相当于掐断了魏国扬州的经济与粮食命脉。

    魏国几乎就得乖乖把南边的江淮之地拱手相让。

    虽然魏军在最后一刻,终于闭上了城门。

    但城头的杨弘,仍是惊出一身冷汗。

    初夏的日头升起,已经有些微微的灼热。

    但杨弘仍是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全琮让全军安营扎寨,他却是不下马,而是说道:

    “带上人,随我来!”

    陛下也好,诸葛恪也罢,他们都在全力地拖延和调动魏贼,自己必须争分夺秒破城。

    全绪和全端连忙起身,带着亲卫跟在全琮马后,再次向着寿春城而来。

    “大人,小心!”

    看着自家大人已经快要进入弓失的射程范围,仍是没有止步的意思,全绪连忙提醒一声。

    “无妨,我心里有数。”

    全琮也算是军中老将了,自然知晓哪里是安全范围。

    杨弘看到城下有人在士卒的拥护下,骑着马不断地寿春周围打转。

    知道这是对方的将领在观察城池。

    这本也是正常之事。

    毕竟城内兵少,无法出城与贼人一战。

    但看着对方一直堪堪在弓失范围边缘游走,颇有托大之意,让他实是气不过:

    “欺我军中无神射耶?”

    “来人,拿强弓,召射手!”

    能拉强弓的射手很快过来了。

    杨弘指着城下的全琮一众人,问道:

    “能射得到吗?”

    射手目测了一下大概距离,最终还是有些为难:

    “禀将军,太远了一些,就算是能勉强射到,准头也差得太多,而且就算是能中人,只怕也伤不了人。”

    “只要能射到就行。”杨弘却是不在意地说道,“这般远的距离,本也不奢望能伤到人。”

    骑着马,前拥后护,一看就是重要人物。

    能伤到那就是上天卷顾,但就算是伤不到,也要吓一吓对方,逼得对方不敢靠得这么近。

    阵前之事,但凡能打击贼人士气的事,就算再小也要尽量去做。

    射手点了点头,明白将军的意思了。

    说白了,就是要给城下那帮人一个下马威。

    城下的全琮,正凝神看着寿春城墙,突闻破空声骤然响起!

    “将军小心!”

    时刻注意城头的全绪和全端两人,发现情况不对,立刻举盾护在马前。

    盾挡得很是及时,但没有必要。

    全琮巍然不动,看着那支箭羽最终软绵绵地落到大楯表面,然后滑落到地上,脸上的神情毫无波澜。

    “大人,我们还是离得远一些吧?”

    虽然箭羽没有力道,但全绪还是担心不已,他看到寿春城头再没有动静,不由地转身劝说全琮。

    这一回,也不知是全琮听了进去,还是已经观察完毕,点了点头,一策马头:“走。”

    看着城下的那一队吴军离去,杨弘松了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

    “贼人胆怯矣!”

    左右皆跟着笑出声来。

    只是杨弘不知道的是,全琮远离寿春城后,并没有回营,而是马不停蹄地转而向南,沿着寿春城边上的肥水而行。

    若是沿着肥水一直走到尽头,其源头正是发于鸡鸣山。

    而合肥新城,正是依鸡鸣山而建。

    当然,全琮这一次自然不是准备去合肥新城,与孙权前后夹包王凌。

    他的目的地,乃是肥水的另一个水源——芍陂。

    前面说过,当年孙叔敖筑芍陂,乃是因地势而为:

    东、西、南三面地势高,唯独北面地势低。

    所以芍陂附近的诸多水流,才会由南向北,注入淮河。

    而寿春,正好处于肥水与淮河交汇地带。

    全琮到了芍陂,终于下了马,他走到芍陂的坝堤上,往北看去。

    寿春虽远,但仍清楚可见。

    他又沿着坝堤走了一圈,突然手执马鞭,吩咐道:

    “明日起,你等二人,各领五百将士,一人把芍陂各水闸堵死,一人把肥水截断。”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雨水充沛。

    看着滚滚的肥水,全琮又加了一句:

    “即便是不能截断肥水,亦要截断芍陂流入肥水的水流。”

    全绪和全端跟着全琮走了这么一趟,再听到全琮的吩咐,哪里还不明白意图。

    两人本还以为自己的偷袭失利,从六安远道奔袭而来的大军就要陷入尴尬局面。

    毕竟若是打造攻城器具,那可就要费不少时日。

    而大军最缺的,正是时间。

    没想到大都督竟是早有打算。

    一念至此,两人在大喜之下,连忙抱拳:

    “喏!”

    ……

    就在全琮派人堵住芍陂南边诸条水流,准备水淹寿春城的时候。

    远在合肥,正与王凌鏖战的孙权,正渐渐地陷入了劣势当中。

    仗着汉国支持的利刀厚甲,魏军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孙权所领的禁军,确实取得一些优势。

    但魏军长于陆战,吴军长于水战的情况,并不是靠着武器,就能完全改变。

    若不然,曹操曹丕父子建了那么多的战船,为何无法渡江?

    而这一次,吴军弃船上岸,与魏军相战于陆上,同样也存在着一样的问题。

    虽然前几次的对阵,吴军能战了上风,但每每到关键时刻,魏军精骑总是冲出来救场。

    吴军步卒根本没有能力趁机扩大战果。

    反而是打得越久,吴军不善陆战的缺点暴露得越多。

    到了后面,呈军即便是有兵利甲厚之利,但在魏军精骑的频频骚扰下,竟是再无进攻之力。

    “陛下,我们撤吧!”

    孙韶眼看着情况不对,苦苦地劝说孙权道:

    “六安至寿春不过二百余里,陛下以身作饵,在这里拖住贼人,时日已然足够。”

    “这两日,臣观贼子骑军是越打越多,十有八是王凌调动了后方的骑兵到来。”

    “陛下诱敌之计,已然成功,不宜再拖下去,我们还是回到船上等待大都督的好消息……”

    孙权却是不肯,拔剑举天,对着众将士大声道:

    “大吴此次出征,乃是举国之力,若是不成,大吴再无北上之机。”

    “吾已至花甲之年,只要此战能成,便是舍了性命又何妨?没有我,尚有太子,大吴何忧?”

    周围的将士听了,皆是士气大振,齐声大呼。

    陛下尚不惧死,吾等又何惧?

    远远听到吴军阵营里隐隐传来“万胜”的叫声,王凌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孙权不知死期将至!明日我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次日,一个衣甲不整的吴将领着几个残兵狼狈不堪来到孙权的营寨门口,大声疾呼:

    “陛下,紧急军情!”

    在验过身份之后,吴将很快被带到孙权面前。

    但见他脸上全是灰土,再加上泪涕齐流,更是显得有些惨不忍睹。

    只听得他嘶声哭道:

    “陛下,不好了,粮道周围,出现了大量的魏贼精骑,把臣此次护送过来的粮草都劫烧了!”

    “你说什么?!”

    莫说是孙权,就是孙韶亦忍不住地僭越惊叫出声:

    “贼人怎么会……”

    话未说完,他就顿时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陛下看似拖住了王凌。

    但王凌也没有闲着,这是打算要把陛下堵在这里啊!

    楼船与陛下扎营的地方,有三十多里路。

    三十多里路,走得快一些,不过是大半日行军路程。

    但吴军不善陆战的缺陷,让这三十里路成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薄弱点。

    毕竟汉国又不是冤大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陛下把禁军武装起来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而这些禁军,此时带全部护卫在陛下身边,自然不可能被派出去护送粮草。

    看来魏贼精骑是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埋伏到陛下与楼船之间。

    如今看来,面对突然杀过来的魏国精骑,从楼船方向护送粮草过来的将士,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抗。

    失去了这一批粮草,虽然不足以令军中立刻缺粮。

    但却越发地引起了孙韶的忧虑。

    “陛下,这两日来,臣发现贼之骑军,越来越多,看来王凌是已经把寿春兵力抽调过来了。”

    “吾等前不能退敌,后有贼兵袭扰,此可谓前兵失据,臣叩请陛下,爱惜龙体,体恤将士!”

    孙权所仗者,乃是自己手中的精兵。

    但就是再怎么强兵悍将,也是要吃饭的。

    损失了一批粮草,还不算是伤筋动骨。

    但若是自己一直呆在这里,后方的粮道却没有办法保障,那与兵法上所说的死地又有何异?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孙权与孙韶连如何处置护送粮草不利的吴将都顾不上了。

    特别是孙权,想起自己昨日才说要以身殉国,今日就匆匆撤退,那……

    孙权的脸色忽阴忽晴,难看之极。

    孙韶看到孙权这个模样,哪里还不知道陛下的为难之处。

    他不顾盔甲着身,直接跪下,双膝行地,扯着孙权的衣袍,苦苦哀求:

    “陛下以身作饵,吸引寿春贼子兵力前来,如今已经达到目的,在此地多留,又有何益?”

    “陛下,作戏不宜太过,否则的话,万一贼子反应过来,岂不是反而坏了大事?”

    孙权闻言,这才暗松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公礼所言甚是,正所谓过犹不及,吾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看到陛下终于同意自己的建议,孙韶大喜,连忙趁热打铁:

    “陛下,贼子想要把劫我粮道的消息传回去,想必同样要绕一个圈。”

    “我们须得趁着王凌没有得到消息作出反应之前,退回船上才是。”

    孙权本还想着矜持一下,不欲这么快就退走——好歹也要再多打两场,多呆两三天。

    不然这不就是打脸了吗?

    只是孙韶知道情况紧急,若是错过了这个时间窗口,被贼人合围,只怕陛下危矣。

    就算是与楼船距离不远,贼人不能完全合围,但因此折扣将士性命,也是不妙。

    孙权看到孙韶拉着自己衣襟不放,脸上极尽哀求之色。

    虽说孙韶比孙权年纪小一些,但也已经是发须皆白。

    帐内众将看到此情此景,皆是齐齐行礼:

    “恳求陛下以龙体为重,退兵船上。”

    孙权实是有些无奈,只能长叹一声:

    “公礼先起来,大伙起来吧,吾退兵就是。”

    孙韶听闻,这才站了起来。

    只是孙韶反应虽然够快,但王凌的反应也不慢。

    得知吴军营中有异动,王凌顿时就明白过来:

    “此定是贼子粮道被劫,故而动了退兵之心,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传令诸军,立刻整军,随我前去杀贼!”

    同时暗地里有些咬牙:

    “贼子奸滑怕死,这几日还表现出死战之像,没想到一有不对,立刻就遁逃。”

    而另一边,孙韶自然知道,魏军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自己等离去。

    他主动请缨道:

    “陛下请先行,臣自当留下断后!”

    与此同时,远在两三百里之外的芍陂,被吴军挖开的芍陂,泄出巨浪,洪水卷着泥石,汹涌地向着寿春城席卷而去。

    站在城头的杨弘,看着远处的白浪直冲向寿春城墙,目眦欲裂:

    “贼子好恶毒!”

    这个时代,无论是大城还是小城,绝大部分都是夯土筑城。

    最怕的就是水泡。

    无论多坚硬的城墙,只要被水一泡,就会变得松软。

    时间稍长一些,就会自己倒塌。

    官府每年征发的徭役,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修补城墙。

    就是因为每年的雨水,都会破坏一部分城墙。

    所以寿春城墙再高再厚,最多也就是能多坚持一些时日。

    “快,再派出快马,催促都督速速领兵回救寿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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