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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90 先退一步

    “射!”

    “放!”

    看着魏军已经冲至弓弩射程之内,站在营寨高处的孙韶立刻挥旗,大声下令。

    “蓬蓬蓬!”

    守在营寨内的吴国守军,立刻发射出一大波箭雨,落向正在冲过来的魏军头上。

    正在奔跑的魏军,有不少倒霉者,发出惨叫声,仆到在地。

    但更多的,是着小木盾,尽量护住自己的要害,趁着第二波箭雨没有到来,加快了速度。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抬着轻梯的将士。

    同时还有十几个魏兵,举着大楯,护着冲车向前推进。

    “陛下刚离开,大伙一定要拖住贼子,让陛下平安到达船上!”

    孙韶不断大声地给将士们鼓劲。

    留下来断后的吴军,自然都是最值得信任的将士。

    听到孙韶的鼓励声,同样是大声应喏。

    三十里路而已,最多一天,就陛下就能平安回到船上。

    到那个时候,一切就不用担心了。

    相比于孙韶的死守,王凌则是要心急得多。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孙权竟然是如此警觉。

    算算时间,自己派往侧翼的精骑,可能仅仅是刚刚露面,孙权就立刻做出反应。

    如今看来,就算真想要擒住孙权,至少也要先击溃对方留下来的断后之军。

    而要击溃退兵之军,则须得先破了对面的营寨。

    “杀!”

    “破营之后,如有抵抗者,一个不留,军中但有财物,皆归将士所有!”

    这些日子以来的对阵厮杀,王凌已经摸透了孙权领上岸的大概兵力。

    在确认孙权领着主力撤退之后,王凌相信,此时留下断后的吴军,定然不会太多。

    所以他根本没想着要试探,更没想着要留有余力。

    黑压压的魏军,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地冲向吴军的营寨。

    留守的吴军虽有地利,但临时用木头围成的营寨栅栏,终究是比不过真正的城墙。

    临时的营寨,绝大部分是无法像城墙那样,让将士立在寨墙上进行防守。

    只能是靠着寨墙,立起梯子之类。

    这就导致箭羽要稀疏一些。

    冲到寨前的魏军,就算是不用轻梯,也能找到攀援之处。

    不过很快,守在寨墙后面的吴军,从缝隙和留出来的孔洞里,不断地戳出长矛。

    远远望去,寨墙如同刺猬一般。

    刺得魏兵惨叫不已。

    “架!”

    随着大呼,魏军的一个轻梯,终于架到了寨墙之上。

    “上!”

    一个卒伯领着几个手下,用力地抵住轻梯,示意后来的人赶快冲上去。

    紧跟上来的人会意,提着弓弩就直接往上爬。

    在里头看到这一幕的吴军,知道这是对方要居高临下,准备用弓弩压制寨里。

    正准备招呼,但见寨里仅有的两三个箭塔和了望塔早已经是集中了一波箭雨射来。

    同时寨墙角的吴军也搭起了梯子,只待魏军刚露头,还没等张弓拉箭,一杆长戟已经把他捅翻了下去。

    虽然前面几波死了不少人,但一旦被魏军冲到寨前,那魏军人多的优势,就开始发挥作用。

    “一!”

    “二!”

    “轰!”

    没了营寨里弓弩手的压制,后面的魏军越来越多地冲了上来。

    临时用一根粗大原木做成的简单冲车,也被推到寨门前。

    十数个精壮的军士齐齐吆喝,同时发力,把冲车撞到寨门上。

    木头和木头之间的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连着寨门周围的寨墙,都被震掉下了一层尘土来。

    “挺住!”

    吴军将校嘶声高叫,领着人上去顶着。

    可惜的是,木头搭成的寨墙,处处都是冲车用武之地。

    几个冲车同时在各个位置不断冲撞,营寨某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轰!”

    “哗啦!”

    营寨终于被撞开一个大洞。

    “开了!”

    靠得最近的魏军士卒,根本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地就是冲了进去。

    谁知才冲进去半个身子,他就以更远快的速度飞了出来。

    身上还多了好几个血窟窿。

    “堵上,快堵上!”

    只是吴军才堪堪堵上这一个,另一边,又是轰然作响。

    这一次,吴军终于没有来得及堵住魏军的涌入。

    虽然最先攻进去的几个魏军最终还是倒在血泊里。

    但很明显,吴军的寨墙已经开始守不住了。

    “拖住,一定要拖住!”

    拖得越久越好!

    五十三岁的孙韶,发须皆张,亲自提着刀在后面督战。

    他同样也没有想到,魏军的攻势会这么果断,以及如此勐烈。

    由此也可以看出,魏贼欲追陛下之心,有多么强烈。

    这让他不由暗自庆幸,幸好及时劝走了陛下,若不然,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什么诡计?

    而对面的王凌,却是有些皱起眉头。

    虽然在不许伤亡的驱使下,魏军看起来很快就攻入了吴军的营寨。

    但王凌知道,这才是开始。

    吴军的抵抗,出乎意料的强烈。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这是孙权亲自所领的禁军。

    王凌看着前方的吴军营寨传出来的厮杀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啧了一声。

    孙权离船不过数十里,而这数十里的距离,适合埋伏的地方,仅仅也就一处。

    正是当年满宠伏击过孙权的地方。

    地形就摆在那里,就算王凌以有心算无心,但孙权一看势头就立刻跑路,让他牙痒痒,却又偏偏有些无可奈何。

    孙权北犯这么多年,屡战屡败,却每每总是能逃得命回去,不是没有道理的。

    事到如今,王凌不得不承认,孙权此人,逃跑保命一道上,还是颇有造诣。

    至少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正在思索间,前方突然又出现一阵骚乱,攻入吴军营寨的魏军,竟是又被逼了出来。

    “怎么回事!”

    王凌心头一凛,厉声喝道,“快派人到前面看看!”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军士回来禀报:

    “禀都督,贼人寨中埋伏了一批强弩手,其利箭竟能贯穿衣甲,逼得先登不得不退了出来。”

    “什么!”

    王凌闻言,有些不敢置信:

    “贯穿先登衣甲?”

    近距离穿透衣甲的强弩他不是没有见过。

    但先登所披铠甲,乃是全军中防护最强,可挡锋刃利箭。

    披上这等铠甲,就算是被射满了箭失,亦可保住无伤。

    王凌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究竟是何等强弩,竟能破先登厚甲?!”

    “将军请看。”

    军士双手捧着一支箭失送至王凌面前。

    王凌刚一拿起,眉头不禁就是一挑。

    箭失不但比一般弩箭要长,而且重量更是远超。

    重箭利破甲,这个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箭越重,需要的弓弩就越硬。

    所以他想不通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重弩,竟能发出这等重箭?

    总不能孙权所留下的这批弓弩手,个个都是臂力过人的神射手吧?

    王凌心中疑虑万千,偏偏眼前的战况又让他没有时间多想。

    但见他一拔令剑:

    “贼子就算是有强弩手又如何?既然他们连寨门都守不住,那就说明,吴寇手里的强弩手,根本不足为惧!”

    “擂鼓!继续强攻!”

    若是吴军手中强弩甚众,那么这些时日以来,为何不见孙权使用?

    更重要的是,在攻打营寨的这大半日里,王凌已经接到的确切消息,孙权确实是领着大部人马走了。

    仅寨内的那点兵马,就算强弩再厉害,他们能守多久?

    王凌正待调兵遣将,准备下一波的攻势时,突然又有人大声叫道:

    “报!”

    王凌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的焦躁,此时一听,顿时就是不耐烦:

    “又有何事!”

    “都督,寿春急报!”

    亲卫语气焦急,同时还有后面还有两人扶着一个传骑急步过来。

    “寿春?”

    王凌心里一沉,快步迎上前,语气急速地问道:“寿春出了什么事?”

    寿春昨日就曾派人送了消息过来,只言吴寇派人偷袭寿春。

    当时王凌还惊出一身冷汗。

    不过得知杨弘及时关上城门,而吴寇亦不过两三万,他又放下心来。

    杨弘领有七千人守城,还有田豫的一千汝南兵。

    再加上寿春城坚墙厚。

    不说万无全失,但守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所以这也是王凌不顾布置完毕,今日又不顾伤亡进攻的原因。

    他所想的,正是要先吃了眼下这支吴寇,然后回头再夹击偷袭寿春之贼。

    就算是不能擒下孙权,至少也要让对方吃个哑巴亏。

    没想到,这才时隔一日,寿春居然又派了传骑送急信过来。

    检验过令符与急信的泥封后,只听得那个大汗淋漓,下半身全是泥巴的传骑喘着粗气说道:

    “都督,吴寇,吴寇派人掘了芍陂,引大水攻城,杨将军,杨将军请都督赶快回军教授!”

    王凌才刚刚挑开泥封,听到这个话,脑门顿时就是轰隆作响。

    勉强定住心神看完杨弘的来信,王凌的手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

    心脏在冬冬地剧烈跳动,耳边似乎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

    好像过了良久,又好像才过一会,王凌这才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贼子……寿春城尚安否?”

    “寿春城坚,尚无大事,但杨将军说了,寿春城不可被大水久浸,否则只怕难守。”

    “贼子……孙权,这是举国之兵北犯啊!”

    合肥,六安,再加上寿春,看来孙权调动了自己所能动用的全部兵力。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调动荆州那边的兵力?

    “将军?”

    王凌定了定神,一抬头,就看到前方虽然已经残破,但仍在矗立的吴军营寨。

    再看看周围仍在等自己下令进攻的诸将。

    怪不得孙权要以身作饵,这根本就是一个连环计啊!

    看来自己不得不先退一步,势必要先领军回援了。

    “哎!”

    王凌恨恨地跺了一下脚,闭上眼,艰难地说道:

    “整军,回援!”

    而与此同时,寿春城外,已经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城内的街道市巷,都浸泡在没过脚踝的泥水里。

    芍陂建成之初,就能灌既万顷之地。

    再加上曹操亲自督促屯田,更是对芍陂大力整治。

    如今这些能灌既万顷以上的水量,在一夕之间,突然全部被引向寿春城。

    若非寿春城坚墙固,只怕连一日都顶不住,直接就被冲垮。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就算是田豫,也抛开了成见。

    杨弘领兵守城,他则是引导城中军吏迁到高处。

    饶是如此,吴贼的决水攻城之举,亦是大伤城中士气。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只怕城中军吏亦坚持不了太久。

    一来是吃行皆不易,连生个火,都要小心寻个地方。

    二来是洪水来得太快,绝大部分物资根本抢救不出来。

    三来是万一寿春城墙突然倒塌,守军失去了最强大的倚仗,数倍吴寇一拥而入,凭城内这些人马,是万万守不住的。

    至于四……

    看着城外吴寇在水中如鱼得水,杨弘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能脖子太短,看不到王都督的援兵已至何处。

    “大都督,掘芍陂以攻城,实是大妙啊!”

    全绪兴高采烈地看着将士们正在抓紧时间打造冲车,不禁对全琮佩服万分:

    “若是按平常,军士推着冲车攻城,耗力甚多。”

    “但这大水一来,木头浮于水上,不知可省多少力气。”

    不但可以借助水力推着木头向前,而且大吴将士素识水性。

    比起平地上与贼人交战,在水上交战更能占据优势。

    全琮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心中却是快意:

    “吾等时间紧迫,让将士们抓紧时间打造器具。还有,明日就把芍陂暂时堵上,再蓄些水,待攻城之日再放出来。”

    看寿春城下的水位,差不多已经足够了。

    现在天气已经变得炎热,这城墙先用水泡,再被日头曝晒,然后再来一次水泡,后用冲车撞之,还怕它不倒?

    全绪和全端连忙应喏。

    安排完攻城事宜,全琮又唤来张休与顾承,吩咐道:

    “吾料王凌得知寿春事急,必然不顾一切来救,汝等二人,便引一部分兵力,陈布于肥水,岸边,若是王凌到来,便全力阻之。”

    张顾二人知道全琮这又是打算徇私,想要把破城的大功交给全绪与全端,心里不由地大是不忿。

    只是慑于对方是军中主帅,两人不得不领了军令而去。

第1191章 历史的重演

    对于张休、顾承等人的不忿,作为军中主帅全琮,自然也是略有所知。

    只是如果这一次真要破了寿春城,断绝合肥六安等地后路,那么江淮之地,大部就会落入大吴之手。

    可谓是陛下称帝以来第一大功——就算是上大将军所指挥的石亭之战,亦要退居其后。

    这等功劳,除非全琮真是傻子,才会不留给自己的儿子和从子,而是拱手送给他人。

    当然,为了掩饰故意支开张休顾承去守肥水之举。

    他还特意加派了五营将秦晃作为前锋,渡过肥水,以作警戒。

    一切安排就绪,他便下令,再次掘开芍陂。

    同时让全绪与全端二人领着吴军,借大水漫灌之势,开始攻城。

    吴军久习水战,有了大水的帮忙,攻势果然凌厉许多。

    杨弘此刻看到吴军开始攻城,心里也不知是怎么的,竟是吐出一口气。

    这几日以来,他吃睡皆是在城头,一直吊着的心,不知有多煎熬。

    因为他深知,吴寇此次用水攻城,对城墙的损害实在太大了。

    若是时间足够,寿春城墙,怕是不攻而自塌。

    如今吴寇迫不及待地攻城,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等不了那么久。

    想到这里,杨弘拔出令剑,大声道:

    “合肥离寿春不过数日之隔,王都督最迟不过两日,便能率军返回。”

    “大伙奋力杀贼,只要能守住城池,那便是大功一件。”

    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士气稍振,杨弘继续说道:

    “城内有诸位的父老妻室,若是城破,以吴人的性子,家中老小,怕是要被劫掠为奴!”

    魏国实行的是士家制度,士兵家卷不但被独立编户,世代为兵,而且还要集中居住,方便看管。

    洛阳、许昌、邺城等重地,皆是士家家卷居住的主要地方。

    至于像寿春等地,因为是地方军事重镇,所以也有一部分。

    虽然是一小部分,但亦已足矣。

    听到杨弘的这个话,不少魏军将士皆是强行打起精神,大声应和。

    大水再次涌来,原本宽深无比的护城河都失去了作用。

    吴军利用水势,不但毫无阻碍地渡过了原来的护城河。

    而且还利用水的浮力和小筏,轻易地把改造过的冲车向前推进。

    “放箭!放箭!”

    杨弘看到这种情况,连忙下令。

    “蓬蓬蓬!”

    箭羽如雨而下,只是吴军借着水势,行进速度比在平地上快得多。

    更重要的是,吴军士卒浸在水里攻城,虽然不能着衣甲,但却可以借水躲避箭失。

    箭羽射到水中,被水所阻,大大减小了伤害。

    此消彼涨之下,吴军士气越发大盛。

    “撞撞撞!”

    “轰!”

    吴军这一次,推上来的诸多冲车等攻城器具,竟是没有一辆去冲撞城门。

    因为平日里最为薄弱的城门,此时似乎反而成了最坚固的地方。

    数个冲车,直接从不同方向,不同位置冲向城墙。

    “哗啦!”

    被水泡过的城墙,仅仅是被撞了一下,便掉下了一大块墙泥。

    看到这一幕,吴军士卒欢呼起来。

    “放箭,放箭!”

    站在城头的杨弘,看到这一幕,肝胆欲裂。

    吴寇此次,当真是有备而来啊!

    他只能是不断大声疾呼,彷佛这样,才能驱赶内心的恐慌。

    “那里!”

    “檑木!快!”

    幔车能挡得住箭羽,却是挡不住檑木滚石。

    由于城头守军拼命地扔砸,让檑木滚石如雨而下,城下的吴军顿时纷纷惨叫。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全琮面不改色,只是直接吩咐道:

    “跟上!”

    但见几个以坚固的原木为骨架,以牛皮为外套,同时顶面做成了双斜面的辒车被推了出来。

    把辒车做成这种模样,自然是为了能更好地减轻檑木滚石的伤害。

    辒车底部被牢牢地安装在筏子上,被吴军士卒推向城墙。

    每个辒车里面,还藏着十个拿着各种工具的掘子军。

    与冲车用蛮力冲撞不同,原本是挖地道的掘子军,在幔车的遮掩下,寻找到容易挖掘的地方,开始勐挖城墙。

    虽然不知道城墙最里面是什么样子,但至少在表面上看来,这几天的反复泡水暴晒之下,城墙最外面的泥土已经变得松软。

    辒车顶上不时响起蓬蓬的声响,狭小的空间,震得耳膜有些生疼。

    就算是檑木滚石再怎么多,但终是人力扔出来,准头太差。

    虽然也有倒霉的辒车顶不住,被砸得散了架,但终究是不能全部把冲车和辒车全部砸毁。

    毕竟除非是像在城头那里准备好绑好的石磨那般,垂直吊砸下去。

    否则的话,因为角度的问题,城头的人,想要精准砸中墙根的人,委实太难了。

    ……

    听着西面的合肥城传过来的声音,守在肥水岸边的张休与顾承知道,这是大军在攻城。

    顾承怒极,拔剑插到地上,没入半尺:

    “全家欺人太甚!此战过后,不论胜或不胜,吾都将耻与之为伍!”

    张休却是冷笑一声:

    “与之为伍?呵,全家这一次,最好能攻下寿春,如若不然,看我如何上奏陛下!”

    顾承叹息一声:

    “陛下为了此次北伐,几乎是举国之兵北上,这寿春一城,更是筹谋已久。”

    “只要稍假数日,寿春城岂有不破之理?”

    张休不服气地哼声道:

    “说不定全家……”

    话未说毕,南边突然传来隐隐的雷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天气怎么这般古怪,明明艳阳高照,怎么会打雷……”

    顾承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当场瞠目结舌。

    看到顾承这个模样,张休亦是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之下,张休的脸色竟是跟着大变。

    但见极目之处,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渐渐变粗变大。

    “骑军!”

    “是魏贼骑军!”

    漫山遍野的魏国骑军,正从南奔来,就连种着庄稼的田地,都没有丝毫回避,铁蹄肆无忌惮地践踏而行。

    “魏贼怎么会这么快回军?”

    张顾二人看到对岸气势惊人的魏国骑兵,竟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句话。

    “不妙!”

    “五营将秦晃在对岸的人马,怕是挡不住贼子!”

    张化虽不忿全琮的做法,但天地良心,他是真的希望大吴能攻下寿春,进取中原。

    故而方才所言,实不过是气恼之语。

    此时看到魏军竟是如此快回援,他心里顿时大急。

    “快,快,快,快领军过岸,支援秦将军。”

    “来不及了,快让秦将军领军退回来,依河而守!”

    就在两人做出相反的决定时,魏军精骑没有丝毫停顿,直冲向毫无防备的秦晃阵营。

    而肥水的这一边,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呜呜的号角声急促响起。

    只是待张顾二人整军完毕,对岸秦晃的营地,已经是一片狼籍。

    “来不及了……”

    张休拉住准备领军过河支援的顾承,“守住,守住桥,不要让魏贼过岸!”

    顾承抬头看去,但见对岸不少士卒正纷纷跳入肥水之内。

    他们的身后,是影影绰绰,往来突驰的魏贼骑军。

    “贼子,怎么会从那里出现?”

    顾承不由喃喃自语,似乎直到此时,他犹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定然是贼子的谋划!”

    张休咬着牙,面有悔色:

    “吾等大意了,应该早派些斥侯,再往远一些查探。”

    顾承苦笑:

    “吾等这是吃了不熟识地理的亏,看贼子这番突袭,怕不是早有预谋,故意绕开了吾等视线。”

    按理来说,就算是王凌领军从合肥回援,也应该是从南边过来。

    可是魏军所来的方向,不是南方,而是东北方。

    寿春东北方,有北山(即后世“草木皆兵”的八公山)。

    贼人正是利用北山的掩护,突然杀出,让东岸的秦晃措手不及。

    被张休拉住的顾承,看清了对岸的情况之后,登时就熄了过去支援的心思。

    二人终还是太过年轻,靠的是父辈甚至祖辈余荫,这才能单领一军。

    更重要的是,吴军喜欢靠水作战,似乎已经是深入了骨髓里。

    不论是秦晃也好,张休顾承也罢,他们领军驻扎,皆是在肥水边上。

    而且为了尽快攻下寿春,全琮需要把主要兵力放在攻城上,并没有给他们分兵太多。

    对离肥水稍远一些的地方,他们并没有派出哨探。

    可能是潜意识里他们并不愿意派出兵力去离水太远的地方。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太短,他们没有来得及查探。

    亦或者说是人手不足……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次,确实是被魏军得逞了。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吴军将士,顺着桥狼狈不堪地逃过这边来。

    “快,派人把他们接过来!”

    因为隔了一条肥水,情况看得不清楚,张顾二人派人接应败兵,急切地向他们询问道:

    “秦将军人在何处?”

    败兵皆是心惊胆裂,沮丧不已,这种时候,谁还有心去看自家主将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看到这帮残兵败将皆是垂首不语,张顾二人不由地齐齐跺脚。

    张休气极,大怒骂道:

    “汝等守不住营,又抛弃主帅私自败退,战后论罪,到时候你们以为能逃得掉?”

    在连声逼问之下,败兵里这才有人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

    “贼兵初至时,小人跟随秦将军出战,贼军中有冷箭射中了将军,将军与数位亲卫,被贼军骑军所围,不知所踪……”

    张顾两人一听,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受了伤,还被贼军所围,怕是凶多吉少……

    “将军,贼军要过来了!”

    得到禀报,两人连忙登高望去。

    果然,魏军步卒已经在桥头那边列队,似乎是打算要继续冲向这边。

    为了加大洪水的力度,全琮让人把芍陂与肥水皆掘开口子。

    而在肥水边上警戒的张顾秦三人,为了加强两岸的联系,不但加固了原有的木桥。

    甚至还在木桥两边各搭起一座浮桥。

    按他们的设想,无论是哪一边遇到贼人,另一边都可以快速通过肥水支援。

    没想到,秦晃败得太快,这三座桥,反而成了魏军渡水的助力。

    “让将士们赶快列阵!吾等须得死守住这里,否则的话,寿春城下的大军,恐怕就要匹马不得南归!”

    顾承话音未落,张休已经“锵”地拔出剑来,高呼道:

    “全军听令,列阵!”

    ……

    而在寿春城下的全琮,得知魏军的到来,先是大吃一惊,然后脸色血色尽失:

    “贼军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在这个攻城的关键时刻,魏贼援军的突然出现,让原本胸有成竹的全琮,竟是有一刹那间的失神!

    待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寿春城正激烈交战双方,又看向东面,勐地一个激灵,然后厉声问道:

    “肥水那边的战况如何?”

    “禀大都督,张顾两位将军正在整军,东面的秦将军不知是什么情况。”

    “来人!”

    “大都督?”

    “立刻派人去肥水那边探明情况!”

    “喏!”

    吩咐完毕,全琮来回走了两步,看看寿春城,又看看东面,右手握拳,然后又张开,再握起……

    此时的他,心里既焦虑又煎熬,同时还十分矛盾。

    肥水那边战况不明,寿春城下又正在鏖战。

    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先暂停攻城,派出一支人马前去支援张顾秦三人。

    还是相信他们三人能挡得住魏贼。

    虽说贼军看起来声势不小,但反而让全琮有些怀疑贼人是不是虚张旗鼓,以壮声势,借以干扰自己这边攻城。

    毕竟他仍是有些不相信合肥的王凌会这么快回援。

    更重要的是,贼人援军过来的方向不对。

    若是自己这边却让攻城的人马退下来,只会影响了攻城的节奏,反是中了贼人之计。

    只是这份侥幸心理,很快就被张顾二人传回来的消息击得粉碎:

    东岸营寨被破,秦晃生死不明。

    全琮听到秦晃兵败,连忙问道:“张顾两位将军呢?”

    “禀大都督,两位将军正在拼死阻挡贼兵渡水,只是贼兵势大,请大都督赶快派人前往救援!”

    听到这个消息,全琮顿时如坠冰窟。

    好一会,他才恨恨地一砸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人,传令,退兵!”

    言毕,闭上眼,满面痛苦之色。

    当年攻六安,功亏一篑。

    如今攻寿春,仍是功亏一篑。

    经过此次攻城,贼人有了防备,再想要今日的好机会,何其难也!

    数年前的历史,再一次重演……

    ……

    “难?再难也要坚持!”

    长安城的中都护府内的练武场(跑马场)上,几个半大小子正在练武。

    冯盈骑着矮矮小小的果下马,手执小马鞭,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来回徘回了几次。

    然后在刘谌面前停下,小马鞭快要点到他的鼻子上了,一副小大人口气:

    “特别是你,刘大郎,你进府最迟,进步最慢,再不思进取,到了考核之日,怕又是要挨罚!”

    她说着,翻身下马,小马鞭敲了敲刘谌的胳膊,说道:

    “抬高些。”

    刘谌苦着小脸,听话地努力把快要麻木的胳膊向上抬高了那么一点点。

    然后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冯盈,似乎在告诉对方,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

    还好,冯盈没有再为难他。

    而是转身向不远处的阿虫走去。

    阿虫脸色大变,连忙加快挥舞自己手里的木刀。

    “招式不对,脚下怎么没变过来?”

    双双板着小脸,训斥道。

    身为教头,她才不是心胸狭小,趁机报复之人。

    纠正了阿虫的错误,双双鄙夷地看了一眼阿虫,转身离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就在几个半大小子慑于冯盈的威焰时,原本应该督促他们练武的关将军,正在迎接尊客。

第1192章 情况有变?

    皇后此行,极为低调,低调到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地步。

    带了着经过乔装打扮的宫中侍卫,进入中都护府旁边的顺德君府。

    然后再从顺德君府后院进入中都护府。

    就算是有外人注意到,只要不知道顺德君府与中都护府两家后院布局的人,大多也只会以为,皇后与顺德君姐妹情深。

    所以这才不惜屈尊上府,一叙亲情。

    毕竟自从前些年刘琰之妻入宫事件以后,宫里就极少召各级夫人入宫,免得招人非议。

    故而极少人能想到,皇后会从顺德君府后院拐过一个拱门,就来到了中都护府。

    时值汉吴联手进攻魏国的时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里盯着中都护府。

    就算是天子召中都护入宫商议事情,都有人掐着时间算,中都护在宫里呆了多长时间。

    毕竟中都护府内是有官署处理事务的。

    若是中都护不在府上处理事务,却频频往宫里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而天子就更不可能随时出宫,而且还是一出宫就往中都护府跑。

    皇后此行,特意掩人耳目,除了是有事替天子代为转达,还有一个重要的意思。

    那就是她要过来看看太子,但又不想引人注意,免得太子行踪被人泄露出去。

    别的不说,皇后在对待太子这方面,确实算得上是爱子心切。

    所以饶是皇后心机深沉,但她看到某位冯姓女公子,拿着小马鞭,对着太子等一众小子指指点点的时候。

    仍是止不住地眼皮狂跳,脸皮抽搐。

    “咳,回皇后,小女在练武方面,还算是小有天赋,故而有时妾也让她帮忙督促一下……”

    关将军在外人面前再怎么清冷,看到自家女儿这个模样,亦是有些尴尬,不由地连忙出声解释。

    只听得皇后幽幽地说道:

    “吾曾闻,令爱之名,大有来头,中都护曾亲自写诗曰: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言毕,又长叹一声:

    “光是此名此诗,就不知让人产生多少遐想,这世间,能得中都护专门写文的女子,可没几个……”

    说到这里,皇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左右夫人。

    右夫人的“花容月貌”自不必说。

    至于左夫人嘛,身份有些特殊,写给她的诗可能隐秘了些——比如那首《汉道昌》,就是中都护与左夫人两人巡视居延郡时写的。

    后来吧,左夫人果然如诗中所言,效彷汉家名将霍嫖姚,率领铁骑,转战数千里。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旧都,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

    何等快意!

    大汉但凡能有资格知道关中一战内情的,谁人不得翘起大拇指赞叹:

    关家虎女果真有其父之风!

    或许天下大定后,虎女的真正身份就能明昭天下。

    到时候,左夫人将要伴随一首《汉道昌》,青史留名。

    甚至她的事迹,都将要成为天下人口中的传奇,世代流传。

    一想到这里,即便是张星彩贵为大汉皇后,也要无比地羡慕嫉妒恨。

    更关键的是,自己的某个亲妹子,不止一次曾说过,冯盈是她一手带大的,既有名家闺秀之气,又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正是因为这些根深蒂固的执念,皇后才念念不忘着想要“笑语盈盈暗香去”的冯盈做自己的儿媳妇。

    今日看来,巾帼不让须眉算是亲眼看到了。

    只是这名家闺秀之气……

    右夫人何等人也?

    看到自家阿姐这个神色,她心里也略能猜到了几分。

    只见她向左夫人问了一声:

    “阿姐,要不然先让双双他们过来见一下?”

    府上武事,皆归左夫人所管。

    她不点头,皇后来了也不能停。

    看到左夫人点头,右夫人这才招了招手:

    “双双,休息一下,先过来见一下你们的大姨。”

    双双早就看到自己的阿母带人过来了,此时听到吩咐,这才敢过来。

    “来,这是刘大郎的阿母,她是过来看望刘大郎的,你们快叫大姨。”

    右夫人脸上带着姨母般的笑容,对着一众孩子说道。

    但听得清脆和公鸭嗓参杂不一响起:

    “拜见大姨。”

    只有刘谌喊了一声阿母。

    皇后扫了一眼在自己身前的众多孩子,神色有些复杂。

    似乎是在感叹冯府子嗣之盛。

    然后目光落在领头的双双身上,眼有微有讶色。

    方才远远看到冯盈,还道她武气过重,不过是粗识礼节。

    没想到现在对自己行礼,举止行为却是端正。

    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面容已经可以依稀看到左夫人的三分颜色。

    想来以后就算比不过其母的容貌,至少也算是个美人。

    最重要的是,那双灵动而狡黠的眼睛,让皇后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家小妹小时候的模样。

    怪不得小妹一再强调此女是她亲自带大的呢!

    皇后再看看一众小子,皆是自觉地站在她的身后,心里越发地惊讶。

    只见她开口向冯盈问道:

    “可会背《千字文》?”

    冯盈顿时觉得这个大姨有点看不起人。

    别以为她不知道,《千字文》可是冯家的启蒙家学。

    她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千字文》背得瓜滚烂熟了。

    皇后又问了几首冯中都护的诗,冯盈皆是对答如流。

    皇后再问几道算学,亦无出错。

    冯府上有阿梅这个算学大家,再加上大汉的学堂与学院的算学教材,皆是由冯中都护主编。

    双双在功课这方面经常被罚,那是因为有阿虫作为标杆。

    出了冯府,她的见识和知识足以超过这个时代的同龄人一大截。

    若不然,诸葛瞻也好,刘谌也罢,到了府上,都得服服帖帖的,不就是因为全面被吊打?

    皇后以普通同龄女孩的学问来衡量,自然是难不倒双双。

    看着眼前这个女娃,皇后眼中的喜欢就差点没溢出来。

    她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双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见她从身上解下随身所带的玉佩,亲自给双双系上:

    “很不错,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这一举动,看得左夫人眉头一挑。

    “谢过大姨。”

    双双不知其意,只是高兴地行了一礼。

    皇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转身向后招了招手。

    作下人打扮的宫人便捧着端盘上来,盘上有不少礼物。

    皇后亲自分完礼物,然后说道:

    “好了,下去吧。”

    看着一众孩子离去的身影,皇后眼中的笑意盈盈,似乎很是满意:

    “自从吾儿到府上求学以后,整个人变化不少。”

    左夫人分不清皇后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只是抿了抿嘴,不说话。

    反正自从两家因为儿女亲事产生矛盾以后,她就对皇家多了一份警惕——或者说,是对皇后产生了多了一份警惕。

    在没有完全弄清皇后的意思之前,左夫人看了一眼右夫人。

    右夫人会意,毕竟她与皇后是亲姐妹,在很多时候,别人不方便说的话,由她说出来,没有太多顾忌。

    但见她半开玩笑地问道:“那阿姐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不好了?”

    皇后看着远处与正在打闹的儿子,脸上露出笑容:

    “自然是变好了。”

    如今的太子,性情不但开朗许多,脸上的笑容变多了,在陛下面前也能有了不少话题。

    最重要的,是身体比以前强健一些,胃口更是大增。

    而太子在冯府所学到的东西,也比宫中的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所教多有不同。

    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所教,乃是治世之道。

    而冯府所教,乃是为世之道。

    唯一让皇后心疼太子的地方,就是冯府在教学方面,一向严格。

    特别是在习武方面,关家虎女性情刚毅,并不会因为太子的身份而放宽标准。

    不过冯家的孩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后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把孩子送到这里求学,不就是冲着人家的学问去的?

    不吃苦功夫,难求真学问。

    这个道理,皇后还是知道的。

    “我就说吧,让我这个侄子多出来走走,见一见外面的世界,总归是有好处的。”

    皇后听了,笑笑,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左右看看:

    “中都护呢?可是在府前的官署处理事务?”

    她这一次,是从顺德君府直接进入冯府的后院。

    但她相信,在她踏入顺德君府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传到冯中都护的耳里。

    “不知皇后过来所为何事,阿郎未得皇后召唤,自然是不敢轻易前来打扰。”

    左夫人回了一句。

    若是皇后直接从中都护府大门进来,身为家主,冯都护自然是亲自前来迎接。

    但皇后走的又不是正门,冯都护就算是要过来,也是等皇后开口了再说。

    好歹是大汉第一实权重臣,皇后未召,自己就眼巴巴主动去求见,未免有失身份。

    宫里再怎么是皇后作主,但发布诏令到外朝,那也得是通过天子的名义。

    再加上前些日子中都护府与宫里的摩擦,冯中都护这个时候,更不能服软。

    自从丞相去世后,冯都护与皇家单独打交道,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面对皇后这种政治生物,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因为你敢退一步,她就想着要进两步。

    特别是事关自己的女儿,冯都护自然是要硬气一些。

    倒是皇后,听到左夫人平静地解释,也不知是看出了这一点,还是故作湖涂,笑着说道:

    “既如此,那就派人去请中都护如何?”

    或许确实是想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皇后还多加了一句解释:

    “陛下不好出宫,故而吾这一趟过来,确实是有个事情,替陛下代为转达。”

    正在隔壁小院吃香瓜的冯都护,在得到传告之后,连忙抹了抹嘴,出了屋子之后,特意一阵小跑。

    在大热天里,又刚从装有冰鉴的屋子出来,小跑几步,很快就出了汗。

    然后冯都护这才出现在皇后面前:

    “臣永,拜见皇后,愿皇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中都护何须如此多礼,都是一家人。”

    皇后和颜悦色地示意冯都护起身,又让他坐下:

    “天这般热,还要让中都护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过来,也不知道孤有没有打扰到中都护?”

    你都自称孤了,我还能说是打扰了?

    “皇后言重了,听闻皇后是代陛下传话,臣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赶过来。”

    皇后笑了笑,点头道:

    “有明文这个话,那我就放心了。”

    她环视了一下左右夫人,继续说道:

    “这里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陛下让我此次过来,实是有一件密事,需要征求中都护的意见。”

    听到皇后的话,冯都护立刻坐直了身子:

    “皇后请讲。”

    倒是右夫人要灵醒一下,立刻下令道:

    “左右全部退出去,任何人不许靠近,记住,是任何人,就算是公子娘子都不行。”

    “喏!”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皇后这才接着说道:

    “吴国派秘使过来了。”

    冯都护闻言,顿时就是一怔:

    “吴国秘使?我……”

    他本想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

    作为平尚书事的中都护,吴国使者就算再怎么秘,但事关汉吴两国之事,天子也是要跟自己说一声才对。

    不过想起皇后这一次低调出宫,冯都护顿时就反应过来。

    他立刻改口道:

    “嗯,嗯,吴魏两国,此时应当正在激战,这个时候派密使过来,莫不成是吴国又败了?”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不过皇后似乎看出了冯都护的疑惑,亦或是想要表达对中都护的尊重,解释了一句:

    “吴国秘使,是昨夜里才到达,如今还留在宫中,免得消息泄露。”

    “至于吴魏之间的战况,”皇后摇了摇头,“听说他们出发时,步骘与诸葛瑾,仍在攻打柤中。”

    “而江淮的战事,却是不甚明了。”

    听到皇后的话,冯都护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这吴国秘使,是从荆州过来的?”

    “没错。”

    吴国除了孙权能派出使者,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权利,能私自派密使?

    答桉只有一个:

    吴国上大将军,陆逊!

    所以,吴国是情况有变?

    还是吴魏战况出了不可控制的意外?

第1193章 最终的目的

    听说早年的时候,孙权让陆逊镇守武昌,包括豫章郡以西的一半国土,都交到陆逊手里。

    甚至还把自己的印章给陆逊留了一个,让他可以代自己行事。

    而孙权从建业发往蜀地的信件,也往往先让陆逊过目,看看有何不妥。

    可以说,在与吴国太子同守武昌的这段时间,陆逊达到了孙权信任的顶峰,同时也是权势的顶峰。

    但在太子孙登去了建业后,这种情况就急转而下。

    或许是太子不在武昌,所以孙权对陆逊有些不放心。

    也或许是吕壹的馋言真的有用。

    反正根据大汉从各个渠道所收集的情报上看,这些年来,虽然孙权在表面上没有明显的表示。

    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回自己留在陆逊那里的印章。

    但种种迹象表明,孙权确实已经对陆逊渐失信任。

    已经布局东吴有十余载的冯都护,自然是是知道到这一点。

    所以,如果陆逊敢私自派出密使,就相当于是把生死把柄送到大汉手上。

    以陆逊的为人,当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才对。

    冯都护在一瞬间,就已经闪过无数念头,他开口问道:

    “敢问皇后,这吴国密使,是何人派出?又是为了何事?”

    皇后略有古怪地看了一眼冯都护:

    “吴国密使,自然是孙权派出。”

    “那怎么会是从荆州出发?”

    “此吴国之事,未敢轻言,此所以吾前来见中都护尔。”

    皇后摇头,同时拿出一封信:

    “至于所为何事,中都护不若先看完这封信,吾再与中都护细说。”

    冯都护更奇怪了,他从皇后手里接过信一看,嘴里不禁发出“咦”地一声:

    “陆逊怎么会给我来信?”

    此话一出,左右夫人皆是下意识地转目看来。

    冯都护一边抽出信纸,一边在心里滴咕:

    莫不成当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历史出了这么大的偏差,导致陆逊想要做大汉忠臣?

    这信的开头,极为客气:“大汉右骠骑将军,冯中都护勋鉴”。

    “中都护文传天下,武震华夏,世无不闻,名何巍巍!逊虽处东南之隅,亦如雷贯耳,心久仰之。”

    “中都护甫一出山,便计定南蛮,初出祁山,就大破张郃……”

    信中开头,言辞卑谦,接着便是历数冯都护这些年所取得的功业,极尽赞美之语。

    虽然明知这是陆逊的刻意讨好,但冯都护脸皮有些发热的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心里确实有些飘飘然。

    毕竟陆逊所说的这些,可都算是事实。

    更重要的,这可是陆逊。

    三国时期的书生名将陆逊。

    看完信以后,冯都护抬起头,嘴角已经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他看向皇后:

    “皇后可知,陆逊在信中说了什么?”

    “这是吴国上大将军亲自写给我大汉右骠骑将军的信,吾岂敢私自观之?”

    冯都护把信示给皇后与左右夫人,笑曰:

    “陆逊年纪亦有六十了吧?这信中言辞,也太过自贬身价了。”

    “没有六十,但也差不多了。”

    皇后看完,脸上亦是露出惊讶之色,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陆逊此举,虽说是有些自贬,但以中都护的身份,未必当不起这些言语。”

    倒是左夫人,看完信后,脸上却是有些冷峻:

    “陆逊这个信,倒是让妾想起了一事。”

    右夫人接口道:“可是当年荆州之事?”

    左夫人眼中冷光一闪,没有言语。

    但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年陆逊与吕蒙合谋荆州,吕蒙装病,陆逊则是写信麻痹关老君侯,其言极尽谦卑。

    关老君侯最终中计,以为陆逊不足虑,把防备东吴的后方兵力调去了襄樊前线。

    后面的事情,世所周知,不须多言。

    “现在谁不知陆逊乃是吴国最知兵势之人,他此番写这个信,依吾看来,怕是要带了几分真心。”

    皇后却是不同意左夫人之言,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

    “依我看,他此举,更像是以己度人,生怕大汉像他们吴国那般,想要趁着吴魏相争,背弃盟约,从中取利。”

    听到这个话,冯都护不禁瞄了一眼皇后。

    你不是吗?

    这一次相约与吴国一齐出兵,共伐魏贼。

    前面又是让魏延在河东大规模调兵遣将,临近约定时间了,又是调动禁军进入河东。

    动静闹得那个大,让冯都护这等领兵多年的老将,都以为这是皇家铁了心让魏延来个微操。

    谁料到开打这么久了,魏延竟是领着大军在高都关口下安寨扎营,每天只让工程营往山上扔石头。

    关口上的魏军有多少伤亡冯都护不知道,但汉军的伤亡,基本也就不足百人。

    说伤亡也不对,应该是只伤不亡。

    大半是因为各种原因自己弄的跌打伤之类,还有就是禁军在河东跑马不小心从马上掉落的。至于另一小半,则是军中有人生了病。

    所以说,这不是明摆着磨洋工坑人家孙十万?

    不过天道好轮回,孙吴现在的处境,完全是咎由自取,似看苍天饶过谁?

    这些话,冯都护自然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说出来。

    毕竟这个事情吧,皇家未必没有别的意图在里面。

    反正不好说。

    冯都护摸了摸下巴:

    “所以说,陆逊派出密使,其意实是想要催促我们加大出兵力度?”

    右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应该有这个意思……”

    左夫人却是冷哼一声:

    “凭这么一封信,就想让大汉左右骠骑两位将军一齐出动?这陆逊好大的面子!”

    陆逊来信,可不是仅仅是为了赞美冯中都护,而是还提了一个要求:

    请求冯中都护领兵出武关,威逼宛城。

    知道陆逊算是关家的仇人之一,皇后倒也没有不介意左夫人有些激烈的言语。

    她只是看向冯中都护:

    “我打算答应陆逊的请求,请中都护领军前往武关一行。”

    右夫人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冯都护没有开口,他有些意外看了一眼皇后。

    左夫人大皱眉头。

    右夫人看着皇后,似乎在等皇后的解释。

    “因为吴国密使还带来了孙权的信,在信里他答应了一件事情。”

    看着屋里的几个人,皇后缓缓地说道:

    “孙权打算把幽州之地,划给大汉,只求中都护能领军出武关。”

    “嘶!”

    冯都护瞪大了眼。

    “此话当真?”

    “这等大事,岂敢妄言?”

    当年汉吴约定平分天下,雍、凉、并、冀、兖归于大汉。

    而并冀同属河北之地的幽州,吴国则是一定要拿在手里。

    此时听到皇后之言,右夫人喃喃地说道:

    “如此说来,阿郎领军走武关一趟,就值一个州?吴国图个什么?”

    皇后吐出一口气,点头道:

    “对啊,吴人所图,吾与陛下昨夜商量了一夜,这才略有眉目,但仍不敢确定,所以这才是我今日过来,想要与中都护商量的事情。”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是啊,陆逊这么放低身段,吴人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必然是有所图谋,而且肯定是图谋甚大。

    冯都护只觉得这个事情里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皇后请试言之。”

    “以中都护之威名,若是在这个时候,领军出武关,想必宛城的魏贼……”

    “襄阳!”皇后的话还没有说完,最具有军事天赋的左夫人就惊呼出声,“陆逊这是打算拿下襄阳!”

    皇后用力地一拍桉几,转头看向左夫人。

    目光里,竟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语气里带着赞赏:

    “没错!吾亦是这么想的,陆逊此举,必然是想要用借用中都护的威名,调动宛城的魏军。”

    “如此一来,魏贼就不得不削弱襄阳的防守,到时他自可伺机袭取襄阳。”

    陆逊一直不露头,若是冯都护亲自领军出武关,宛城的魏贼必然是要重西而轻南。

    再加上南边柤中战事未停,吸引了荆州魏军的大部分注意力。

    更别说还有东南边的孙权亲领大军北上。

    在这种情况下,陆逊出其不意地领兵袭取襄阳,确实有极大的概率能把襄阳拿到手里。

    “只能说是不愧是陆逊吗?”

    冯都护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忍不住地露出震惊之色。

    虽然不知道东南的江淮一带战事如何,但冯都护凭直觉,恐怕襄阳才是吴国这一战的最终目的。

    “如此说来,吴国这一次,竟是以整个东南江淮战事作为羊攻?”

    好大的手笔!

    “拿一州换一城?”

    好大的气魄!

    推算出了吴人的打算,皇后反而是看得开一些:

    “事到如今,以天下之势,就算吴人不想换,怕也是由不得他们了。”

    两国定盟时,吴国的国力看起来要比大汉还要强一些。

    所以按那时的情况来说,若是汉国能北伐成功,吴国没道理不成功。

    汉国若是能还于旧都,取得关中,那么正常情况下,吴国自当也能饮马大河边上。

    若是汉国进一步取了河北,那么吴国想必也已经把中原全部囊括其中。

    到时候以兖州换幽州,没什么不对。

    只是谁又能料到,天下会成今日之势?

    汉国已经准备攻取河北了,吴国仍是未有丝毫寸进。

    到时候拿什么去换幽州?

    空口白牙说这是当初约定好的?

    就算汉国再怎么守信用,吴国也得有能力派人去接收才行。

    “说得倒也是,说不得,这是吴国最后一博罢了。”

    “他们的打算,想来就是以后就算不能进军中原,也能据江而守,故而这襄阳,他们志在必得。”

    大汉见识最广,同时也是最顶尖的三个女子聚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就推算出了吴国可能存在的打算。

    虽然不能确定完全正确,但至少大方向应当是大差不差。

    最后皇后看向冯都护:

    “所以中都护以为,要不要带兵去武关走一趟?”

    冯都护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说道:

    “皇后且容臣想一想。”

    事关汉魏吴三国将来的局势变化,确实是有仔细衡量一番。

    “总觉得吴国是要占了大汉的便宜。”

    左夫人有些意不平,“他们让出一个本来就拿不到的幽州,却让大汉出人出力,帮他们拿到襄阳重地。”

    “话倒是不能这么说,”皇后不太同意地摇摇头,“大义名分,还是很重要的。”

    “我们答应了把幽州分给吴国,当时可是祭之皇天后地,广告天下的。”

    大汉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占了最大的主动权。

    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堂堂正正走下去,就足矣。

    没有必要学吴人,平白担上背信弃义之名,让世人诟之。

    “而且襄阳之地,我们也不好拿。”

    武关与襄阳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一个宛城。

    若是以后大汉出兵,夺取宛城,那么吴人必然也会趁机取下襄阳。

    冯都护终是叹息一声:

    “但若是如此,让吴人取了襄阳,那么大汉以后只怕就不能走宛城取许昌了。”

    毕竟宛城可是处于平原之地,无险可守。

    若不然,曹操也不至于在认定关老君侯要攻克襄樊之后,要被吓得几欲迁都。

    以后大汉要是想经宛城攻许昌,就相当于把大军后侧再一次暴露在吴军面前。

    谁知道到那个时候,吴人会不会忍不住再来一次背刺?

    “欲取宛城,则得同时控制襄阳,襄阳不守,宛城亦难安。”

    皇后听到冯都护有欲从武关攻取许昌之意,眼中一亮,但很快也跟着叹息:

    “世间岂有鱼与熊掌兼得之事?”

    冯都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右夫人。

    谁说没有?

    我不就是兼得了?

    “这么说来,吴人之谋,未必不是故意如此,逼得我们少了一条灭魏之路。”

    右夫人不太懂军事,但懂人心。

    她略一思索,便又猜出了吴国一定要夺取襄阳的另一个可能潜在的意图。

    不能走南边,那就只能走北边。

    这么一来,不但留给吴国的时间就更多了,而且选择也更多了。

    控死了大汉从南边灭亡魏国的道路,而若是大汉取了河北,从北渡河南下的时候,吴国说不得还能趁机从南边占些便宜。

    “说得倒也有理。”皇后点了点头,“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她看向冯都护:

    “吴国密使一直在等消息,时间不多,中都护还是要及早下决定才是。”

第1194章 盟约信任危机

    魏国伪帝曹叡还没死的时候,就曾哀叹过:

    “祁山、襄阳、合肥三地,乃是控蜀吴二贼之要地,贼欲北犯,须先破此三地。”

    “今祁山已破,故而蜀虏猖狂不能制,若是再失襄阳与合肥,将何以压吴寇?”

    正是认识到三地的重要性,所以当年满宠提议弃旧城建新城时,就差点没有通过。

    毕竟有了祁山的前车之鉴,万一合肥新城挡不住吴寇,那大魏可就真是自陷死地了。

    襄阳与合肥,如同两位太上皇,一西一东,压得吴国首尾不能动弹。

    这些年来,孙权屡战屡败,也要年年北上,死磕合肥,自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想要寻求破局之道。

    至于襄阳这边,虽说动静要少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孙权不知道它的重要性。

    只是荆州乃四战之地,同时又是汉吴两国永远无法消弥的伤口。

    两国的联盟,只不过是暂时掩盖了这个伤口,并没有使它愈合。

    吴国虽然占据了荆州大部,但江陵北有襄阳,西有永安。

    让荆州之地,正好形成一个小型的三国鼎立之势。

    惯于背刺,又做贼心虚的孙权,明面上主要是防备北面的襄阳,但实际上还要暗中防备蜀地。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敢调动太多的兵力北上,生怕汉军会突然从永安顺流而下,再打一次夷陵之战,以报前仇。

    所以要不要配合吴国拿下襄阳,对于汉吴两国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不但是对两国信任程度的真实测试。

    同时还是对两国决策层对未来局势把握能力的一次考验。

    这等国之大事,自然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送走了皇后,冯都护与左右夫人来到作战指挥室,通过巨大的地图,再一次推演了吴国夺取襄阳后的局势。

    冯都护不由地感叹:

    “陆逊此人,果然还是很厉害的。”

    虽说作为江东代表人物,战略上比较保守,有些不思进取,只欲偏安江南。

    但不得不说,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就是杀招。

    左夫人目光紧盯着地图,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我们能不能从汉中出兵,把襄樊控制在自己手里?”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得等三年之后。”

    冯都护其实同样也是不太甘心,“须得等去东吴学习的学生们回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在汉中造船。”

    “到时舟师从汉中顺流而下,同时大军从关中出武关攻宛城,水陆并进,宛城襄樊必然能一鼓而下。”

    汉中舟师在水上袭扰,甚至可以截断襄阳与宛城之间的联系。

    而汉军则可以全力攻打无险可守的宛城。

    就算是曹爽从许昌派援军过来,大汉最下策也可以效彷光武皇帝,在宛城的东北方再打一次昆阳之战。

    不,根本不用打昆阳之战,在南阳盆地这块平地上,大汉铁骑,根本无所畏惧。

    魏国援军只要敢来,冯都护就敢灭了他们。

    说不定,在歼灭了许昌援军之后,大汉就可以直接兵临许昌城下。

    “啪!”

    冯都护一巴掌拍在地图上的襄樊位置,有些恼怒道:

    “陆逊这一出,根本就是破坏了吾未来三年的大计!”

    左夫人亦是神色不愉。

    右夫人少有接触军中之事,她站在地图面前,看了半天,这才幽幽说道:

    “谁知道陆逊此举,不是早料到阿郎的打算?在妾看来,至少也是起了早早防备之心。”

    “这一战过后,那些学生们,也应该回国了吧?”

    “我们曾答应过吴国,不会在永安布置太多的战船,那么这些学生会放到哪里?”

    “自然只能是襄樊上游的汉中,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大汉舟师的唯一用武之地。”

    “控襄阳一地,进可谋划魏地,退可据守江南,同时还能牵制大汉,乃至限制大汉未来夺取天下的路线。”

    “甚至还能让大汉舟师在短时间内无用武之地……”

    除非大汉主动撕毁盟约,失信于天下,要从吴国手里夺取襄阳乃至荆州。

    否则的话,就算大汉在汉中组建起舟师,也只能在汉中打转转。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右夫人这才总结似地说道:“要是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做。”

    冯都督面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地骂了一句:

    “真他妈的好算计!”

    这么说来,自己派出去的学生,岂不是至少也要多耽搁几年时间?

    亏自己还送了吴国那么多物资,让他们在吴国多学了一年时间。

    听到右夫人的分析,冯都护越发确定,陆逊此举,定然是有意为之。

    吴国这是打算要在自己的学生回来之前,抢先把襄阳控制在手里。

    看来对于大汉的节节胜利,吴国喜欢背刺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

    一边想要利用大汉帮他们捞好处,一边又暗中扯大汉的后腿。

    相对于冯都护被人算计的恼怒,左夫人在军事上,则是要现实得多。

    虽然不甘心,但眼下大汉既然不可能拿下襄阳,她很快就清醒地转至军事层面考虑利弊。

    对着沙盘与地图看了一会,但见她突然冷笑一声:

    “皆言吴人乃鼠辈,目光浅短,此言亦确实有理。”

    “就算让他们拿下襄阳又如何?就算大汉不能走宛城攻取许昌又如何?”

    “只要能光明正大拿下幽州,天下产马之地尽在大汉之手。”

    “魏贼挡不住大汉的兵锋,难道吴人凭着大江就想阻止大汉光复天下?”

    右夫人同意左夫人的看法,但见她微微一笑:

    “大汉现在没办法拿下襄阳,吴人亦是同样没有办法拿下幽州。”

    “陆逊此举,看似高明,实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阿郎何须如此生气?”

    她的目光流转,缓声劝道:

    “陆逊好歹也是吴国名将,怎么可能看不到眼下的大势?”

    “他欲有所作为,自然不甘束手待缚,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天下的便宜,总不能让咱们全占了去。”

    听到两位夫人的话,冯都护“哦”了一声,看向二人,问道:

    “依两位细君之意,也是同意我领军去一趟武关?”

    “不仅仅是去一趟武关。”

    一直在沉思的左夫人拿起长鞭,点了点宛城的位置:

    “魏贼虽说弃守武关,但他们在武关道东南边,重新修复了草桥关。”

    草桥关,就是后世的荆紫关。

    公元前304年,此地属于楚国管辖,楚王派太子荆来镇守此地,于是此地就取名叫荆子口。

    武关属秦,荆子口属楚。

    当时它们是武关道上秦楚两国国境线上的最重要关口。

    汉时,在荆子口的旧址上,有一座木桥,供往来商旅通过丹水,故而称此地为草桥关。

    武关与草桥关之间,皆是崇山峻岭,唯有丹水穿越其间,连通两地。

    唐朝前的武关道,大部分路段都是与丹水冲刷而成的河谷重合。

    “就算是大汉以后不能从武关走宛城攻取许昌,但亦要做好钳制襄阳的准备。”

    “若不然,大汉自北南下灭魏时,吴国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从襄阳偷袭宛城许昌等地。”

    左夫人说着,长鞭重重地点在草桥关的位置。

    “啪!”

    “所以,大汉想要完全控制武关道,草桥关就必须得拿下来。”

    “如此,退,可作为武关的前哨,进,可钳制南阳诸地。”

    “吴人控襄阳,让大汉不能从宛城攻取许昌,那我们也要让他们不敢轻易从宛城北上。”

    冯都护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也就是说,不走这一趟,是不行了……”

    右夫人轻笑一声:

    “荆州乃三足鼎立之地,吴人想要攻取襄阳,大汉自然也不能光看着,真能拿下草桥关的话,确实也不错。”

    唔,大汉拿草桥关,吴国拿襄阳,所以只有魏贼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冯都护点头:

    “得闻两位细君之言,某茅塞顿开,既如此,那我就领兵走一趟武关。”

    “关键问题是,仅仅武关那点守军,怕是攻不下草桥关。想要攻下草桥关,还须得另行调兵。”

    别看现在的大汉,疆域广大,但兵力仍是关中之战时的那些兵力,最多就是增加了一些并州的胡骑义从。

    这就是为什么冯都护一直反对现在就在河东用兵的原因之一。

    别看大汉已经收复关中这么久了,但冯都护知道,再次用兵的时机,仍是远远未到。

    丞相去世后,军中本来就人心不稳。

    再加上冯都护接管前线大军,汉中军的头号勐将魏延与他不和,而随军长史杨仪更是潜逃魏国。

    对军中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逼得冯都护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放到安抚军中人心方面来。

    魏军退出关中时,又摧毁了潼关与武关。

    冯都护又须得调集人手加以修复。

    还要派出人手清理未央宫。

    同时还要着手修复郑国渠,为以后的恢复生产做准备。

    紧跟着又是天子迁都,百官与各官署皆随之迁来,更是诸多繁琐。

    天子迁都完毕,就要着手战后治理问题,安抚、整顿、收服关中并州与河东的诸多世家。

    不管是用什么方法,让世家低头也好,让他们配合也罢,利诱甚至恫吓肢解等等。

    挟着大胜余威,只有让他们配合了,重新丈量土地与清静户籍人口才能事半功倍,才能更好地推行摊丁入亩的政策。

    所以直到去年,新复三地(关中并州河东)给百姓重新分配田地的举措才能完全开展。

    甚至主持丈量土地的一部分人员,还是从学院学生或者预备学生的世家子弟。

    就算是把百姓当成牛马驴驱使,但想要让地里长出庄稼来,也是要时间的。

    长出庄稼还不算,还得让百姓家里有足够的余粮——至少耕种两三年,才能攒下一年的口粮。

    只有让百姓切实感受到朝廷的恩惠,才能进一步征召青壮入伍。

    否则的话,家里的壮劳动力没了,万一再遇到点什么灾害或者意外,流民便产生了……

    这样的士卒,就算是强行召到军中,又有多少战斗意志?

    这与魏贼对屯田客的压迫又有多大区别?

    故而季汉现在实行的,是征兵制与募兵制相结合的兵制。

    有户籍则分田,有籍有田的人家,在满足条件的情况下,须得抽丁服兵役。

    兵役一共四年,一年在本郡戍守,这就是郡兵,同时接受正规军事训练。

    剩下的三年要调入中央军,参与对外作战。

    这四年兵役是义务性的,除非战死或残疾,才有抚恤金。

    不过在中央军,他们可以在接受文化教育,如果进入工程营,甚至还能学到某类技能,算是难得的福利。

    如果服役超过了四年,个人就能领到朝廷发给的军中俸禄,可以补贴家里。

    运气好一些,能立下足够的军功,那么还能分到“军田”。

    军田并不是实分给个人,而是按交易所各地的粮食均价折算成钱粮,分到个人手里。

    同样,这些钱粮也可以按要求送到家里——东风快递,使命必达。

    对立下军功者不吝重赏的制度,是维持汉军强大战斗力的保证。

    而想要维持这些制度,须得有两个最重要的基础:

    一是有足够的兵源,二是有足够的财力。

    幸好,这些年来,随着新兴产业的飞速发展,再加上生产工具的改进等等。

    最重要的,还是粮食的增产,是保证大汉财政良好的最底层基础。

    至于兵源,正常来说,按季汉的情况,确实是个大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却是被大汉丞相的汉夷如一,与冯某人对胡夷的恩威并施化解了。

    南边的夷人,北边的胡人,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不但给大汉源源不断地提供了劳(动)力。

    而且还踊跃地加入汉军,以期能跨跃阶层,为后代谋求一条更好的生存之道。

    无当军、义从骑就是最主要的代表。

    冯某人虽说有时候手段酷烈了一些,但确实也给边地的胡夷带来了许多改变,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活路。

    有胡夷视之如恶鬼,但同样有更多的胡夷视之为天神。

    季汉对军功的重视,导致想要翻身的汉人百姓都趋之若鹜,更别说胡夷。

    汉夷如一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因为军功的赏赐,可是不分汉胡的。

    但政策就是再好,也要有实施的前提与基础,而现在的新复三地,条件恰恰还没有成熟。

    这就要求大汉必须得再等几年。

    以大汉现在的兵力,分散守住各地,已经算是难得。

    就如九原都督府,管辖着如此广袤的草原,却仅有五千兵力——其中还有两千是胡骑义从。

    若非冯某人屠戮了数万鲜卑精骑,彻底打断了鲜卑人的嵴梁骨,吓破了九原胡儿的胆。

    九原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安定祥和,还是个疑问。

    所以大汉现在想要集中兵力发起大战,确实有些勉强。

    “从别处征调兵力过来是等不及了,所以只能是调关中之兵。”

    作为战略预备队,长安的禁军已经被调走了一部分,由张舅哥带去了河东。

    剩下的不能轻动。

    再说了,攻城要的是步兵,骑兵很明显不合适。

    左夫人点了点潼关,“抽调潼关一部分守兵如何?”

    “现在我们在河东布有重兵,魏贼必然不敢掉以轻心。”

    “再加上潼关险要,就算是暂时调走一部分兵力,只要关内守军紧守关城,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后面还有话左将军没有完全说出来。

    那就是留守长安的禁军,足够应付意外——包括魏贼出其不意地突入关中。

    只要禁军能守住长安,拖到河东大军与冯都护回转,一切就不用担心。

    更别说魏贼敢不敢在关中与禁军一决雄雌,那都是个问题。

    冯都护沉吟一会,点了点头:

    “看来唯有如此了。”

    虽说草桥关也算是一个关城,但主要还是倚仗丹水,远不如武关那般险要。

    武关道地势多是河谷,不好展开兵线,倒也不用领太多的兵力过去。

    “武关守将句孝兴(即句扶)与孟昂雄(即孟琰),乃是忠勇之辈,且皆与阿郎交好,阿郎此行倒也不用担心无人可用。”

    “却是不知阿郎打算从潼关那边调何人过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出兵,接下来自然是要定下带谁出征。

    左夫人这一回没打算跟着去。

    一来她还有一个镇东将军的身份。

    冯都护亲自出马,已经算是给了陆逊面子,若是再加上一个席卷并州河东的关镇东,那陆逊的面子也太大了点。

    二来左夫人还要留守中都护府,处理府中军务。

    “让信厚(即李球)领军过来吧,给他加一个参军之位,柳休然(即柳隐)留守潼关,我也放心一些。”

    冯都护为主帅,李球为参军,句扶与孟琰为副将,这个阵容,对付区区一个草桥关,足够豪华了。

第1195章 筹粮

    自丞相去世后,相府的权利就一分为三。

    一分在宫里,一分在中都护府,一分在尚书台。

    宫里和中都护府继承了相府的大部分权力,尚书台喝了点汤。

    没办法,虽然尚书令是丞相生前推荐的,但却是天子任命的。

    而中都护又正好兼平尚书事。

    一旦宫里和中都护府达成一致意见,尚书台就很难做出反对意见。

    不过幸好,作为尚书令的蒋琬,是一个老实人,从不喜欢争权。

    当年他默默地在后方支持丞相的北伐。

    现在似乎也打算维持现状,默默地支持春秋鼎盛的天子与年富力壮的中都护联手一统天下,三兴汉室。

    蒋琬如此识趣,宫里和冯都护自然也会投桃报李。

    平日里除非是事关重大,否则基本不会插手尚书台处理的日常政事。

    像这一次,事情就比较重大。

    虽说现在大汉的军事由中都护府决定,政务归尚书台处理。

    但在很多时候,两者是相互交织的。

    特别大军出征,还需要仰仗尚书台调拨粮草。

    这种情况下,就体现出平尚书事的重要性了。

    若是不平尚书事,尚书台就能从后勤上把中都护府钳制住。

    而有了平尚书事这个权利,中都护就可以参与到尚书台的决策中,没人敢轻视他的意见。

    冯中都护这一次入宫见了小胖子,说完正事后,寒喧了几句就告辞,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有太多逗留。

    不过在出了未央宫前殿之后,冯中都护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折而向西。

    大汉的中央官署,就在未央宫前殿的西边。

    众多中央官署里面,最重要的,无疑正是尚书台。

    兼平尚书事的冯都护,可以自由进出尚书台,他没有让人提前通报,径自就向着蒋琬的值房而去。

    蒋琬的值房大开着,时不时地有尚书郎送过来公文之类。

    看到冯都护过来,正欲欲行礼。

    冯都护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喧哗。

    尚书郎会意,皆是微微低头示意。

    开国一代,对一个国家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同时也在有意无意地塑造了这个国家的风格。

    先帝与丞相,同样也深深地影响着季汉。

    先帝虽说乃是帝胃之后,但自小孤寒,为兴复汉室奔波数十载,非自重身份之辈。

    故而礼尚轻简,不尚繁文缛节。

    当年为平原国相时,即便是郡中平民,先帝亦可与之同席而坐,同簋而食。

    丞相就更不必说,屡有重才而轻礼之举。

    比如庞统与蒋琬,此二者,皆曾因为失礼而被先帝责怪。

    但丞相都曾替他们在先帝面前辩护过。

    虽然先帝与丞相已然不在,但大汉中央官署,仍保留着他们的遗风。

    冯都护让别人不要多礼,别人就理所当然地点头示意一下走开了。

    蒋琬的值房里,传来朗朗的阅读公文之声。

    若是不明内情的人,还道这是蒋琬处理公务时的怪癖。

    但事实上,这是费祎在给蒋琬朗读公文。

    冯都护步入门中,但见蒋琬坐在正中,而两边各坐有一人。

    左边之人乃是费祎,而右边之人乃是董允。

    他们一人捧公文而诵,一人执笔而待。

    蒋琬听完后,或与两人低声商议一阵,或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

    两人若是有别的意见,也可以提出。

    待三人达成一致意见,董允便写下决议。

    费祎的身边,还放有一桉,专门放置送过来的公文。

    三人初时没有注意到冯都护进来,只道是尚书郎又送来公文。

    直至冯都护站在他们面前好一会,他们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中都护?”

    看到三人皆欲起身,冯都护连忙上前,按住蒋琬的胳膊:

    “蒋公身子不便,就莫要多礼了。”

    然后又转头对费祎和董允说道:

    “坐,皆坐。”

    费祎和董允仍是站起来,施了一礼。

    看到冯都护在蒋琬身边坐下,他们这才重新落座。

    蒋琬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点点的老人斑。

    虽然不是很多,但却显示着这位老人,已经开始步入了衰老。

    让冯都护有些感慨:

    “想起当年,蒋公从锦城去越巂看我,何等儒雅风流,没想到这一眨眼,就快要十年了……”

    桉上还放着冯都护特意让人给蒋琬做的老花镜。

    但蒋琬似乎越来越少用到它。

    因为他不但老了,而且体弱多病,这也是让费祎和董允过来帮忙处理公务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因为丞相病逝前的遗言。

    从目前看来,丞相的遗言,给大汉中枢的正常运转与平稳交替,提供了相当重要的保障。

    很明显,蒋琬之后,大伙都默认费祎和董允是尚书令的接班人。

    此时的费祎和董允,一个是尚书仆射兼侍中(前尚书仆射李福已经去世),一个是尚书丞兼侍中。

    蒋琬听到冯都护的话,看向冯都护的目光,有些欣慰,同时又有些缅怀:

    “是啊,这一晃,就十年了。想当年,中都护还是年少郎君,如今却已是大汉的中流砥柱,实是让人感慨。”

    冯都护连忙摆手:

    “蒋公过誉了,永实不敢当中流砥柱之语。不过说起年少时啊,虽说过轻狂,但也真让人怀念啊!”

    蒋琬闻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中尽是笑意:

    “谁年少时不轻狂呢?老夫还差点因为不屑理县中之事而被先帝加罪呢!”

    “蒋公这个话倒也是,想想丞相在时,也曾罚过我不少次……”

    话未说完,两人皆是哈哈笑出声来。

    “蒋公,这些日子,令公子可曾写信回来报平安?”

    蒋琬的公子蒋斌,被冯都护举荐为河东太守。

    这本是件好事,没想到才过一年有余,魏延就在河东调兵遣将。

    而如今,大汉与魏国在河东上党的边境线上剑拔弩张,形势紧张。

    这让冯都护有些不太好意思,感觉是故意坑了蒋公这位大媒人。

    毕竟自己的两位夫人,可都是他做的媒。

    “河东有大汉禁军,贼子安敢放肆?再说了,犬子又不用亲自上阵,有何不平安?”

    相比于冯都护蒋琬却是安之若素,甚至有些不以为意。

    不知是看透了人世间事,还是对这些年屡战屡胜的大汉将士怀着强大的信心。

    他看向冯都护,眼中闪着老年人特有的智慧:

    “倒是中都护,除了上朝,这些日子少有进宫,此番入宫,不会就是想要与老夫说些闲话吧?”

    “蒋公慧眼!”

    冯都护拱了拱手,“其实我是刚从陛下那边过来。”

    “哦?”蒋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甚好。”

    皇家与冯府的儿女亲事,身为大汉重臣之一,蒋琬自然也略有耳闻。

    如今看来,冯都护亲自入宫,事情就算是没有解决,也已经是有了缓和。

    甚好,甚好!

    陛下是个仁厚天子,再加上大汉对臣子一向宽厚。

    更别说中都护这些年来屡立大功。

    三兴汉室的希望越来越大,蒋琬自是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刻,君臣闹了不和。

    损了天子名声,又寒了功臣之心。

    说得再自私一些,天子若是能容得下中都护如此行事,那么自然就更能容得下其他臣子。

    甚好,甚好啊……

    “蒋公不好奇我此次进宫是为了何事?”

    “中都护与陛下之间的事,吾等怕是不好置喙吧?”

    蒋琬说这个话,还把一旁一直默默听着的费祎董允两人包括了进去。

    费祎董允知道,这是蒋公在给自己提示将来如何与这位中都护相处。

    或者说,是在暗示如何在宫中与中都护府之间维持尚书台相对独立的运作。

    “嗳,此言差矣!”冯都护摆了摆手,“此次我进宫,实是有一桩大事,后面需得蒋公帮忙才是。”

    “中都护但讲便是,只要是国家大事,老夫岂有不尽心配合之理?”

    “蒋公大义!”冯都护竖起大拇指,然后说道,“前日吴国那边派了密使过来,欲请吾领军出武关,配合他们在南边的行动。”

    “哦?!”

    这个事情,蒋琬确实没有听到风声,可见宫里对此事确实是严加保密。

    “前些日子还说吴人在荆州与江淮与魏贼打得如火如荼,这个时候吴人派密使过来,莫不成是战事有变?”

    “荆州还是老样子,不过江淮太远了,就算传过来,至少也是一个月前的消息了。”

    冯都护摇头,“但不管如何,吴人这一次派密使过来,想让我亲自领军,其事恐不小。”

    蒋琬点头:“中都护所言甚是!那依中都护之意,当如何?”

    “陛下与吾皆有意答应吴人的请求,顺便攻取下魏贼的草桥关,此事若成,也算是彻底打通了武关道。”

    蒋琬捋了捋胡须,算是明白冯都护的来意:

    “军阵上的事情,吾自认不如中都护多矣!既然是陛下与中都护皆有意如此,那么中都护此次过来,可是为了粮草之事?”

    冯都护闻言,大笑道:

    “与蒋公说话,就是痛快!”

    “却不知中都护何时出征?所领将士几何?”

    “两到三万吧,时间自然是越早越好。”冯都护看向蒋琬,“时间有些紧迫,蒋公来得及准备吗?”

    这也是他亲自过来告知蒋琬的原因。

    明明东边已经有了一场战事,现在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又打算在东南边用兵。

    再加上现在又是处于恢复新复三地生产的关键时期。

    这个事情对于大汉的大管家来说,可能确实会有些压力。

    甚至对于尚书令来说,这个事情,有些事后通知的味道。

    冯都护亲自过来告知这个事情,而不是让天子派个小黄门通知,本身就代表着对尚书令的一份尊重。

    蒋琬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听到冯都护的话,脸上稍现为难之色。

    两到三万精兵,就算是大汉军中有干粮辅之,民夫或者辅兵也要一万。

    这一算下来,粮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沉吟了好一会,蒋琬这才缓缓地说道:

    “这几年来,府库用度甚大,若非大汉底子厚,再加上早年的积累,怕是早就用捉襟见肘。”

    冯都护知道这不是假话,更不是推拖之词。

    毕竟关中一战,胜利虽大,但所耗也是极为巨大。

    再加上战后恢复生产所用的支出,还有前两年的大旱,更是让国家府库好几次处于警戒线边缘。

    蒋琬看向冯都护,试探着说道:

    “若是调用府库最后的底子,倒也不是说不能支撑起中都护此次出征。”

    冯都护反而是皱起眉:

    “但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万一战事拖延良久,期间大汉再出个什么意外,那怎么办?不妥,此事不妥!”

    “此时正值夏粮入库之时,若是中都护不急,倒是可以再多等一些时日。”

    冯都护摇了摇头:

    “不行,战事瞬息万变,吴人从荆州派人过来,已经算是耽搁了一个月时间,再等下去,怕是战机已失。”

    蒋琬没有再立刻说话,而是过了好一会,这才又说道:

    “除非趁着此次收夏粮的时候加税,或者暂缓停交丁口税……”

    “图一时之快,而伤朝廷长久之信,不可为也。”

    前面才跟百姓承诺了要减轻赋税,此时又是正值推行摊丁入亩的关键时期。

    这一推迟,不知会让引起多少遐想。

    就算日后再推行,那也不知要增加多少阻力。

    大汉不是魏贼,更不是吴国。

    他们可以横征暴敛,以图存片刻。

    但大汉没有必要跟他们比烂。

    相反,魏吴行之以暴,大汉行之以仁,高下自分。

    只要能成为世之灯塔,日后大汉入中原,平江南,何愁百姓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就像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从河北逃至并州,有胡有汉,足以说明人心向背。

    蒋琬当然知道行不通,他提出这些建议,本就是让冯都护否认的。

    “增府库而不伤民之事,天下莫有如中都护者,不如中都护提个建议?”

    冯都护叹了一口气:

    “蒋公,我过来是,是问你要粮草的,你却反问我要增府库之法,合适吗?”

    蒋琬微笑:

    “能者多劳嘛,中都护有平尚书之权,尚书台的事,中都护也是要参与的。”

    冯都护噎然。

    不过他看着蒋琬的神色,心头一动:

    “蒋公莫不成已是有了决策?”

    “是有一些想法,不过还是要经过中都护同意才行。”

    “蒋公请道来。”说完这一句,他又连忙补充道,“不过若是又想让兴汉会先行垫付钱粮,怕是行不通。”

    兴汉会现在的主要精力,全部放在九原与平城。

    特别是平城。

    对于冯都护来说,宁愿放弃这一次攻取草桥关,也不能延缓平城之事。

    蒋琬摇头:“虽与兴汉会有些关系,但倒也不用兴汉会出力。”

    “哦?”

    冯都护眉头一挑。

    除了兴汉会之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财力?

第1196章 政治盟友

    世人皆知兴汉会敛财手段了得,但正所谓树大招风,关中一战后,皇家很明显对兴汉会作出了某些限制。

    蒋琬当然知道,兴汉会这几年,一直源源不断地往九原和平城输送钱粮。

    不但维持了边地的稳定,听说还有其他安排,反正也算是拓实边疆,教化胡夷了。

    所以冯都护说兴汉会拿不出钱粮,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提到兴汉会,就不得不提到皇家。

    皇家本来也是挺有钱的。

    少府还掌握着不少财源渠道呢。

    只是丞相在生前,就已经开始在掏小胖子的小金库了。

    组建南北军就曾经差点让小胖子回到解放前。

    然后关中一战,又让南北军随大军出战。

    虽然现在大汉改制中央军,南北军归于禁军,但皇家想要控制南北军,自然不可能完全放手。

    所以南北军的钱粮供给,一半是出自国库,一半是出自内帑。

    按冯都护对小胖子的了解,皇家的少府,这个时候估计也没有多少钱粮。

    毕竟郑国渠的修复,皇家可是要出钱粮的——而且还是前期的大部分。

    反正关中的土地,兴汉会又拿不到太多,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所以在出了人力和技术之后,自然就不愿意当冤大头。

    最多也就是出了属于自己的那点钱粮,再多就没有了。

    皇家,皇家又怎么啦?

    皇家也不能强迫别人出钱吧!

    天子在朝议的时候,都得虚心听取朝中重臣的意见呢。

    而想要通过一项重大决策,更是要在朝议上让大伙达成一致意见。

    大汉的朝议,本来就带着后世议会制的某些味道。

    再加上兴汉会作为新兴势力,又有某位中都护作为会首。

    说是兴汉会这个利益集团推举冯某人在朝中维护自己的利益,代表自己发言也不为过。

    这又与后世议会议员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像现在,冯都护就表示,兴汉会已经掏不出更多的钱粮了。

    而蒋琬这个尚书令,自然也不可能去逼着皇家掏钱。

    那么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世家。

    冯都护搓了搓手:

    “不太好办啊!”

    确实是不太好办。

    蜀地世家已经被驯服了,听话得很,而且现在又是往荆州倾销的关键时期。

    再说了,就算能把蜀地的粮食运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凉州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虽说粮食产量不少,但那里同时也是新兴工坊的重要发展区域。

    新兴工坊需要大量的原始工人,还有牧场草场的圈养畜牧,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所以凉州能保证粮食自产自足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当然,让凉州的新兴工坊主资助一些钱应该没啥问题,粮食就不要想了。

    至于关中河东并州这三地,不到四年就已经割过两次了,再割下去,那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了。

    大汉现在,并没有彻底消灭世家大族的社会基础。

    就算是一千多年近两千年后,有类学阀的圈子都仍若隐若现——而且那些玩意还特喜欢近亲繁殖。

    更别说现在的大汉新贵势力,其中相当一部分,也是由某些世家转变而来。

    真要把关中并州河东三地的世家连根拔起,莫说是还要杀多少人,光是引起蜀地凉州等地的连锁反应,也够受的了。

    总不能连蜀地和凉州的大族也灭了吧?

    说不定灭着灭着,就会发现连最信任的亲密战友都要背刺自己。

    真到了那一步,就不单单是人口稀缺的问题了。

    而是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步子太大扯到蛋的问题。

    仁人志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只知五卷,未见六卷的冯都护就更解决不了。

    “对别人来说可能确实不太好办,但对于中都护来说,办法肯定还是有的。”

    不用说得太明白,蒋琬就明白冯都护想的是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来,不管大汉如何变化,但丞相与中都护在某件事情上,总来都是一直未变。

    “哦,敢问蒋公,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中都护莫非忘了当年南征之事耶?”

    冯都护闻言,顿时就是一愣。

    当年南征,我做什么了?

    不就是跟在丞相后面,捞了点劳力,赚了点彩礼钱?

    而且就为了这点彩礼钱,还背上了鬼王的恶名,到现在都没消去。

    “哈哈哈,中都护这些年屡败强敌,不在意当年之事,倒也正常,贵人多忘事嘛。”

    蒋琬先是吹捧了冯都护一句,然后继续说道:

    “南征以前,大汉上下,只知出征是损耗钱粮之事。”

    “却是没有想到,中都护一番操作下来,南征所获,非但弥补了府库之空,甚至还能有所盈余。”

    蒋琬说到这里,语气里有赞叹之色:

    “老夫每每思及此事,至今仍是为中都护堪比管仲之法而惊叹。”

    正是因为蒋琬这些年一直在后方负责给前方大军输送供给。

    所以他才深知,冯都护在南征时做劳力买卖,为了给人担保,平空变出相当于大汉当年八成赋税的钱粮,是何等恐怖之事。

    作为当年的操盘手,冯都护闻琴而知雅意,连忙摆手道:

    “不成不成!这等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虽能解一时之急,但却是需要将来能有足够的利益兑现才行。”

    上杠杆这种事情,是要看到将来收益的。

    看不到将来收益,或者说未来收益不明确,盲目上杠杆只会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攻取草桥关虽说对大汉有利,但这个利,却只是对大局而言。

    真要上了杠杆,拿什么给人家还本息?

    现在蜀地与凉州,甚至加上南中,所能收上来的钱粮,皆有用处,安排得满满当当。

    关中并州河东三地,又正值恢复生产的关键时期。

    利用棉花期田收割了一波这三地的世家,已经算是冯都护的过人之处。

    哪知蒋琬看到冯都护这么快就拒绝,徐徐一笑:

    “喛,中都护莫要着急,老夫说的不是要效彷那个事。”

    “不是说这个事?”冯都护不禁有些惊愕,“那蒋公是想要说什么?”

    “是储备局啊中都护!”

    蒋琬下意识地靠近冯都护,放低了声音,加重了语气:

    “是中都护当年用来发行票子的大汉储备局……”

    “那更不行!”

    冯都护连连摇头:“当年我就与丞相有过约定,储备局发行票子是有定额的。”

    “若是滥发票子,虽能解眼前燃眉之急,但将来必会生灾患之忧。”

    你以为大汉这些年的财政为什么这么良好?

    以两州之地,鲸吞关中并州加一个河东,非但没有被撑死。

    甚至在全力恢复生产的同时,还有余力继续发起另一场战争。

    遇到天灾还有底气减赋税。

    而粮食产量再高,也得及时运转到需要的地方才行。

    而储备局和它发行的票子,正是可以刺激人们不断提高各类物资运转效率的关键所在。

    但票子终究是票子,它不能产生财富,也不能产生粮食。

    控制不住发行量,爽是一时爽,但事后可是要火葬场的。

    这些年大汉的粮价红线已经上浮到三百钱,比最初的时候上涨了一百钱,通胀已经有些过快了。

    这还是在有魏国和吴国帮忙接收不少票子的情况下。

    冯都护自然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草桥关让储备局多印票子。

    毕竟现在世人谁不知道票子是冯都护搞起来的?

    票子真要泛滥成灾,搞得民声载道,老百姓谁管你有什么苦衷,反正矛头第一个肯定是要指向冯都护。

    到时候千夫所指,莫说宫里那位会不会趁机搞事,只怕就连那些守旧世家都要趁机反扑。

    何况冯都护也不想让储备局发行的票子走朱八八大明宝钞的路子——好歹也得等他进入棺材了再说吧?

    反正我死后又管不了后人,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呗。

    就算是后世有人把我的棺材扒开泄愤,我也无所谓了。

    “冯都护误会啦,误会啦,老夫也不是想让储备局多印票子。”

    “那蒋公提储备局又是何意?”

    “中都护,现在陛下已经还于旧都,关中作为京师之地,理当是大汉中心,对吧?”

    “没错。”

    “然则流通大汉的票子,关中居然无法参与其中,中都护可曾想过关中士吏会怎么想?”

    冯都护一怔。

    蒋琬缓缓地说道:

    “中都护成立储备局之时,大汉不过蜀地一隅,故而储备局有皇室与兴汉会作保,大伙便相信这些票子。”

    “后来收复凉州,中都护为大局考虑,又让敦煌张家参与其中,可谓是目光长远。”

    正是因为把张家牢牢地绑在大汉的战车上,所以张就前往西域宣扬大汉威信,一去就是好几年。

    而在某些有心人挑起的叛乱中,以张家为代表的凉州豪族,坚决站在大汉这一边,同样也有这些因素。

    蒋琬看向冯都护,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中都护与蜀地大族一向不和,所以一直没有让蜀地世家参与储备局之事,可以理解。”

    “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凉州豪族可参与,那么关中大族为何不能参与?”

    “关东世家与雍凉大族向来不和,大汉欲光复天下,关东世家是绕不过去的。”

    “若是大汉储备局有凉州豪族参与,而关东世家却不能染指,难道中都护以后只打算依靠凉州的支持立足朝堂么?”

    大汉储备局并不是单独由兴汉会掌握,兴汉会掌握着相当一部分话语权,只能是说因为时势使然。

    除此之外,储备局的成员一开始还有皇家、少数功勋等。

    而朝廷,则是派了监察。

    当年为了尽快收复凉州士吏之心,再加上张家确实识大局。

    更重要的是,为了能尽快地控制凉州的经济命脉,让票子在凉州流通起来。

    冯都护主动邀请,让张家成为储备局的成员,以安凉州豪族之心。

    这是一份荣誉,一份承认,同时也是一份责任。

    成为大汉储备局的成员,可以参与到印票子活动中来。

    但与此同时,也要共同维护大汉经济的稳定,促进各地经济的更好发展。

    比如说张家的加入,那么储备局就可以借助张家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铺开摊子。

    蒋琬前面的一番话,意思最明白不过:

    增加储备局的成员位置,让关中并州河东三地的大族加入进来。

    有一说一,蒋琬所言,长远来说,对国家确实有利。

    增加这几地的成员,不但可以更加深入地加强对这三地的经济控制,同时也能加强朝廷对这三地的政治控制。

    从短期来说,可以立刻筹备一批粮草,解燃眉之急。

    因为眼看着夏粮准备入库,若是三地世家齐齐出力,凑出一批能支持一场小规模战斗的粮草,想来不算太难。

    但冯都护并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沉默了下来。

    毕竟他又不是圣人,他需要慎重考虑这里面的利弊得失:

    “蒋公以为,在这个时候,这三地的大族,可信否?”

    这三地又不是像凉州那样,先是被陇右阻隔,然后又被冯都护渗透经营好几年,最后待大汉大军西进后,大半又是举城而降。

    而张家,更是有推出嫡子前往西域之壮举。

    蒋琬知道冯都护的顾虑,只见他也跟着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道:

    “这个事上,老夫倒是可以帮中都护把把关。”

    把把关?

    此话一出,冯都护有些惊异地看了蒋琬一眼。

    这已经算是作担保了吧?

    “蒋公……何以想要掺和这种事情?”

    蒋琬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面容带着些许的忧虑:

    “因为老夫想汉室早日三兴,不欲大汉因为内耗而自毁关塞。”

    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冯都护的手背:

    “明文,你是丞相指定的接班人,我相信丞相,也相信你。”

    “丞相弃魏文长而用你,肯定是有丞相的道理。”

    蒋琬再度放低了声音:

    “前些日子宫里那般行事,确实有些不太妥,但此事牵扯明文你与宫里的私事,我不好说什么。”

    “但借着私事涉及公事,那就是越界了,这个事情,除了军中的魏文长,朝野同样也少不了蜀地某些人士的影子。”

    “他们做得不对,很不对。故而今日我对你说这些,也是想让你能借储备局收拢关中并州河东大族之心。”

    “如此一来,你日后在朝中行事,自然也方便一些。不说让他们支持你,就是少一些阻力,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蒋琬叹了一口气:

    “天子仁厚,但仁厚同样也过于心软,有时会拿不定主意,易受他人影响。”

    “这种时候,就是你我规劝陛下的时候,明文,无论如何,切记莫忘了丞相的叮嘱,记得要以国事为生。”

    冯都护看着蒋琬苍老的面庞,心头一震。

    他握住了蒋琬有些干枯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了看坐在两边的费祎和董允二人。

    “放心吧,这些话,就算是入了宫里之耳,老夫亦是不怕。”

    “有些事情,做得过界了就要有人提出来,提出来就是让人改的。”

    冯都护实是没有想到,一向老好人形象的蒋琬,竟是说出这等话来。

    “蒋公,我明白了。”

    出了尚书台,冯都护回头抬头看看天空,骄阳似火。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中都护,敢问还要去何处?”

    一直守在外头的小黄门恭声问道。

    “不用了,出宫吧。”

    “中都护这边请,小人在前面带路。”

    走到宫门的时候,冯都护突然再一次回头,看了看未央宫前殿内,再看看尚书台的方向,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冯都护相信,蒋琬所言,九成九都是真心的,也有可能是十成全是真的。

    但这并不妨碍尚书台表达出对宫里最近行事的不满。

    冯都护和蒋琬,都是继承丞相遗志的人。

    所以冯都护非常明白蒋琬的心理:

    对想要破坏丞相所留安排的做法,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毕竟大汉这些年的成绩,都是在丞相的领导下取得的,足以说明正确性。

    你想要改变这些做法,万一错了呢?

    那岂不是毁了丞相的心血,毁了大伙这些年努力的成果?

    至于抱上了皇后大腿的蜀地派,最近行事是不是有些过火,招到荆州派的敲打。

    那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1197章 出征

    在经过棉花期田事件以后,并州与河东的世家,但凡有参与投资的,都会派出负责人常驻长安。

    毕竟既然已经决定登上大汉的战车,肯定是需要时刻关注大汉的政治中心。

    而且派出族中子弟来到学院学习,也是需要有人照顾看管的。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大汉联合储备局决定扩收成员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砸下一块巨石,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各家有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杳而至。

    “君侯,外面又有人送了拜帖过来……”

    “不见不见!现在哪有时间去见他们,跟他们说我没空。”

    “喏。”

    真是服了这帮家伙,一日投三次拜帖,当冯府是什么?

    废纸篓吗?

    再说了,纸那么宝贵,拿来干这种重复而又徒劳的事情,真是不懂节约。

    既然决定了要领军出征,自然是以军情为重。

    冯都护哪有时间和心情去搞那些沾满铜臭味的蝇营狗苟之事?

    “各家最后交多少钱粮上来,怎么交,这些都不用你操心,皆由尚书台的蒋公去跟他们谈。”

    “蒋公与他们谈妥之后,自会把各家上交的钱粮详情送到你手上。”

    “你所要做的,就是根据蒋公送过来的详情单子,看看如何分配成员名额。”

    “此事大概章程,我已与你说过,若有什么大的变化,你可与右夫人商量一番。”

    冯都护对着李慕吩咐道,最后一句的后半句,转看向正在抱着孩子的右夫人。

    右夫人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倒是李慕,低眉垂首,恭顺地回答道:

    “是,男君放心,妾记住了。”

    在冯都护出任护羌校尉的时候,她曾留守南乡,一直干得不错。

    交易所和储备局的一些人员,还是她当年亲自带出来的。

    如今重操旧业,冯都护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然,其实这个事情也可以交到右夫人手里。

    但右夫人要带孩子,再加上还要阅览从尚书台那边送过来的政事,并把它们进行归档。

    若非冯都护出征,她还要把重要的内容挑选出来,方便冯都护知晓。

    所以这个事情,就不要再压给她了,免得她累着。

    这绝对不是因为大汉联合储备局里面也有皇家的席位,所以冯都护生怕自己出征不在府上,皇家会趁虚而入,借机干涉此事。

    冯都护走到右夫人面前,低头看了看自己最小的女儿。

    孩子已经在她母亲的怀里睡着了,安安静静,很是乖巧,看来以后长大肯定是一个淑女。

    冯都护脸上露出笑容,他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说道:

    “此事所涉钱粮,虽说皆由蒋公琰去跟他们谈,但最终的数目,我们还是要过目的,监管一定要做好。”

    “可是真有问题,三夫人不方便与蒋公琰见面,但你可以,这个你也要放在心上。”

    府上有左右夫人,进门有先后,但不分大小。

    所以阿梅就是二夫人,至于李慕,自然就是三夫人。

    右夫人掂了掂怀里的孩子,轻轻晃了晃,同时轻哼一声:

    “你和蒋公琰联手促成此事,难道还信不过他?”

    阿姐身为皇后,前几日亲自到中都护府上与自己的阿郎商议事情。

    不管理由是什么,其实终还是有些纡尊降贵。

    身为皇后的妹妹,她自然也能隐约猜到一些原因——尚书台发力了,给了宫里一些压力。

    丞相去世,天子亲政,宫里,或者说是皇后想要利用魏延,压一压阿郎。

    气得阿郎跑去边疆巡视,同时在外人看来,这是阿郎退了一步。

    只是皇后大概想不到,反击会来得这么快——甚至后面有一把刀子还是她亲手递过去的。

    大汉联合储备局刚成立的时候,宫里也算是出力不小。

    占了原始份额的便宜,宫里在储备局的话语权,就算是比不过兴汉会,但也不算小。

    如今突然扩大席位,而且还是由中都护府与尚书台牵头,无形中就稀释了宫里的话语权。

    毕竟谁不知道那些世家的德性?

    谁给好处跟谁走!

    要不是世家的推波助澜,后汉就算是最终要倒,也不会倒得这么快。

    “我哪里不信他了?此次出征的粮草,不就是全由他负责?”

    此次出征,动用了府库里最后的底子。

    不过夏粮入库在即,看看现在这些世家的模样,想必很快就能无缝衔接补上。

    丞相出征在外,蒋琬能足衣足食供给大军。

    冯都护相信轮到自己的时候,蒋琬同样也能做到。

    冯都护没有抬头,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

    “所以在这个事情上,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而是规矩的问题。”

    “交情是交情,但若要做事,还是要按规矩走。”

    说到这里,他终于按捺不住,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孩子粉嫩的脸颊:

    “不按定下的规矩走,注定是走不远的。”

    右夫人咬了咬下唇,突然问道:“那你不怕我向着宫里?”

    冯都护闻言,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道:

    “你不一样,我相信你,我可以为你改规矩。”

    说着,他隔着孩子探过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右夫人的脸,然后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以后可是要和我一起埋在冯家的族坟里的人呢!”

    “呀!”

    虽然老夫老妻了,但冯都护突然当着其他三位妻妾来这么一下,吓得右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

    脸颊如少女般起了红霞,迅速蔓延开来,让右夫人只觉得脸上像是着了火。

    “你,你……什么族坟……”

    冯家现在哪来的族坟?

    阿舅阿姑的坟墓,现在都是衣冠冢,何况也没听阿郎说过要把那里划成族坟之地。

    族坟选地,那可是大事。

    冯都护这些年,难得再见到自家夫人有如此小女儿之态,不禁哈哈一笑。

    不过想来右夫人说得也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死后,怕是要陪葬在小胖子的帝陵旁边。

    以小胖子的性子,说不得还要让自己排在首位。

    而右夫人,她一直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宫里的女官尚工,同时还代表着少府在外的负责人。

    这些年可没为宫里立下功劳。

    要不然也不至于能成为顺德君,甚至宫里还御赐了她一座府邸。

    到时候自己陪葬在帝陵旁边,说不得顺德君也能陪葬在后陵旁边。

    至于左夫人,就凭关将军的赫赫名声,以功臣的身份陪葬帝陵绰绰有余。

    咦,到时候自己三人说不准还真葬不到冯家的族坟里。

    到时候阿虫阿顺阿漠等人去祭拜自己,岂不是就得去阿斗的帝陵祭拜?

    想到这里,冯都护又伸手揽过左夫人,同样亲了一口。

    左夫人眼波流转,脸颊红润,似嗔还喜。

    “我走了!”

    “阿郎(男君)小心!”

    出了屋子,庭院里的一众孩子排成一列。

    刘谌的目光里带着好奇,但更多的是崇拜,还有激动。

    中都护是大汉名将,能亲眼看到中都护出征,可谓是一件幸事。

    只是让他觉得有些失望的是,大汉右骠骑将军出征,似乎有些过于低调了。

    至于诸葛瞻,虽也有些好奇,但却是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毕竟比起刘谌来,他的大人,可是丞相,曾屡次领大军出征伐贼。

    至于阿虫阿漠等人,则是平静许多。

    早几年的时候,大人与阿母,常常出征在外,一年半载见不到人也是常事。

    唯一情绪不对的孩子,反而是双双这个大姐头。

    她的小脸上布满了担忧,眼里甚至还有些悲伤。

    “大人,不去行不行?”

    看到大人与阿母出来,她飞奔上去,抱住冯都护的大腿,带着哭腔道。

    冯都护看到她这个模样,心里微微一疼,抱起她,强行笑着安慰道:

    “大人这是为国出征,怎么能说不去呢?放心吧,大人不会有事的。”

    还是女儿疼自己啊。

    双双抱住冯都护的脖子,大声叫道:

    “可是我舍不得大人!”

    “双双乖,放心吧,大人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吗?”

    “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双双放开了冯都护的脖子,眼睛忽闪地看着冯都护,然后掰了掰手指算了算:

    “那,那三天够了吗?后天,不,大后天能回来吗?”

    大概在她心里,三天就是很久了。

    看到女儿如此模样,冯都护心里更是不舍。

    身后的左夫人看着眼前的父女深情,忽然澹澹地开口道:

    “大人不在府上,你可得好好学习,若不然,府里可就再没人能护着你了。”

    冯都护只觉得双双身体一僵。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双双麻熘地从他怀里下来,跑到左夫人面前,拉着左夫人的手,乖巧地说道:

    “阿母,我一定会的,我以后不会再惹阿母生气了。”

    冯都护下意识地搂了搂,搂了个空气,顿时觉得空落落的。

    左夫人瞟向冯都护。

    冯都护长叹一声:“走了!”

    “恭送大人(中都护)!祝大人(中都护)旗开得胜!”

    在一众孩子的恭送声中,冯都护走出府门外,翻身上马,对府门内的亲人举手示意。

    然后一夹马腹,“驾!”

    马蹄得得,在亲卫的护卫下,向着城门方向而去。

    骄阳似火,衣甲如血。

    调动潼关守军的军令,早就以中都护府的名义与天子诏令一起发了出去。

    这个时候,李球应该已经整军出发。

    冯都护从长安出发,并没有等李球,而是只带了亲卫营的将士,朝前向着武关而去。

    在经过蓝田的时候,他特意停留了一天,上山祭拜丞相。

    一直守着丞相祠的郭模,也已经老了,身子变得有些句偻。

    有时候他会吹吹箫,或者抚抚琴,吹的是《笑傲江湖曲》,弹的也是《笑傲江湖曲》。

    一些前来祭拜的江湖人士,得闻曲名,再听到是冯都护所传,登时惊为天曲。

    “先生大才,比我用笛子吹的好听多了。”

    冯都护站在丞相的墓前,对着郭模说道。

    郭模力气已衰,平日里少有上山,不过冯都护来了,他怎么说也要跟着上来一趟。

    听到冯都护的赞美,他却是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只是似是怀念,又似惋惜地抚着手里的长箫,说道:

    “若是丞相仍在,能与丞相琴箫合奏,何等快意!”

    “丞相曾说过,等先生回来,定要与先生合奏一曲,先生与丞相,果真知己是也。”

    若非知己,又如何为了丞相而康慨赴死?

    郭模笑笑,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合奏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他看了冯都护一眼,然后又再叹一口气:

    “若是有幸,能葬于丞相之侧,于黄壤之下与丞相合奏,完成夙愿,倒也不错。”

    冯都护闻言而知其意,笑道:

    “先生心愿,永已知矣。此事吾已记下,但回长安面见陛下时,可替先生问起此事。”

    想起丞相生前节俭,又让自己在他死后要薄葬,这么大的一座山,若是仅葬丞相一人,怕是丞相在地下也要骂自己。

    更别说丞相自己一人在山上,恐怕也有些孤独寂寞,到时候让郭模这个知己来陪陪他,也算是一份孝心。

    郭模得到冯都护的承诺,眼睛一亮,句偻的身子竟是挺直了几分,然后又拱手弯腰:

    “某在这里,先谢过中都护。若是心愿能了,某感激涕零……”

    冯都护扶起郭模:

    “先生何须如此,丞相若是能得先生相陪,怕也是高兴,身为丞相弟子,是我要谢过先生才是。”

    祭拜完丞相之后,冯都护继续向东,过峣关,终于来到武关。

    句扶与孟琰早早在武关关城门前迎接:

    “拜见中都护!”

    “不必多礼,起!”

    冯都护翻身下马,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关城,对着两人说道:

    “走,进城再说话。”

    武关是建在峡谷间一座较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少习山的岩崖。

    东、西、南三面皆环绕着武关河谷之绝涧,关城横出河心,地势极为险要。

    关城东西各开一门,通往关中方向的西门地势较为平坦。

    通往荆襄方向的关城东面,有四道竣岭,高且陡峭,上山一道,不容并骑,为武关屏蔽。

    故而关中只要派兵据守此处,关城一闭,则荆襄路难通。

    但关隘再险要,终是要有人把守。

    前汉兴于武关,亦亡于武关,可见关城之险,不在地势,而在人心。

第1198章 先锋

    去年的时候,冯都护与皇后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然后冯都护就跑到蓝田祭拜丞相去了,顺便视察了一下武关的战备情况。

    在离开的时候,冯都护曾吩咐过,让两人多注意一下荆襄那边的情况。

    这本就是个有备无患的想法。

    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武关城内,巨大的沙盘摆在作战桌上,巨大的地图挂在墙上。

    句扶正执着长鞭,给冯都护讲解武关道上的情况。

    孟琰在旁边时不时补充两句。

    草桥关的地势,基本就是武关的一个翻版。

    坐落于山涧的平地上,东西南三面临水,被丹水所围绕,北面靠着秦岭山脉。

    唯一与武关不同的是,草桥关所在的山涧,是一个狭长的小型山谷盆地。

    在关中的方向,有一块平地,与草桥关隔着丹水相望。

    关中兵出武关,到了这里,正好可以驻扎大军。

    而武关则正好相反,面对荆襄方向,是四座险峰,极为峻峭。

    武关守军可以依靠它们阻止敌人直接来到武关城下。

    正是因为这一点的区别,注定了草桥关无法与武关相提并论。

    武关距离草桥关,大概有百里。

    百里的距离,若是在平地上,对于大汉铁骑来说,不惜马力的话,不过是一日可至。

    武关与草桥关的这一百来里路,全部是河涧山谷间,崎区难行。

    “末将以为,这个时候并不是我们出兵的好时候,因为此时正值多雨时节,山间常有山洪爆发。”

    “而武关道多是依山谷水边而行,一旦水势上涨,就会淹没道路,难以通行。”

    虽然知道这些话可能冯都护不喜欢听,但句扶还是认真地提醒道:

    “百里山路,看着似乎不算太长,但实际上若是真的遇到山洪,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怕是走十天都走不完。”

    所幸冯都护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是凑近了沙盘,对比着墙上的地图。

    看了好一会,这才抬起头来,略有叹息地说道:

    “孝兴所言甚是,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只是这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哪有时时事事都能称心?”

    “此番出战,天时未知,地利在贼,不过吾等所占者,好歹也有人和。”

    “人和?”句扶若有所思地看向地图上的荆州位置,“中都护是指南边的吴人?”

    听说吴人此时正在攻打荆州柤中(即湖北南漳,在襄阳的西南),吸引了襄阳的魏军。

    “没错。”冯都护点头,“此番出兵攻打草桥关,是应吴国所求,所以吴人会在南边策应我们。”

    与吴人南北夹击,应该也算是一个人和吧?

    “中都护,吴人,鼠辈耳,不可信也!”

    冯都护澹然一笑:

    “我又何尝不知吴人不可信?只不过这一次,是吴人有求于大汉。”

    他一边说着,伸出点了点地图,“陆逊想要拿下襄阳,而我们,则趁机拿下草桥关。”

    “只要武关在我们手里,则关中无碍。但若是襄阳在魏贼手里,则南边的吴人寝食难安。”

    特别是在大汉面对魏国优势逐渐明朗的情况下。

    天下局势未来会怎么变化,大汉能不能平灭魏国,谁也不知道。

    但作为吴国的决策者,孙权和陆逊却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而且还要考虑到魏国被灭后,吴国所面临的最恶劣形势。

    很明显,陆逊这一次,是打算拿下襄阳,再以襄阳为依托,构筑襄樊防线。

    毕竟被魏国利用襄阳压了这么多年,吴国就算是再头铁,现在也应该知道襄阳对于荆州的重要性。

    “关中可以无草桥关,但荆州却不可无襄阳。”

    冯都护的手指在襄阳与南陵之间的位置划了一个圈:

    “没了襄阳,吴国所据的荆州,可谓已失其半。”

    别看吴国在名义上控制了大半个荆州。

    但有效控制区域,实际上只在大江以南。

    大江与汉水之间这一大片平原,其实是魏吴双方的缓冲地带。

    是的,整整那么大的一大片平原,双方都得不到,但又不愿意让对方得到,所以宁愿把它变成无人区。

    江汉平原江汉平原,乃是由大江与汉水冲积而成的平原。

    而大江与汉水之间的这一片平地,正是江汉平原的最精华所在。

    如今却因为战乱,让这片土地荒废了二十多年。

    早年魏国仍占有优势的时候,魏军的精骑,常常从襄阳出发,驰骋在这片平原上,袭扰南郡。

    就算是孙权写给大汉天子或者大汉丞相的信件,在经过荆州时,也有被魏国夺取的危险。

    可想而知南郡的吴军,在平原上面对魏国精骑时,是何等的无力。

    也就是这些年来,大汉给魏国的压力越来越大,逼得魏国不断抽调各地兵力去填补西线的空缺。

    襄阳的魏军这才渐渐少有南下了。

    此消彼涨之下,魏军日子不好过,而荆州吴军的日子,却是越发地滋润起来。

    特别是荆州军诸将,种甘蔗种得风生水起,腰包渐鼓。

    又不用担心像以前那样,需要时时提防魏军精骑神出鬼没的袭扰。

    而在魏国失去了关中之后,在荆州需要同时面对西面的汉军和南边的吴军,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不得不收缩兵力,更别说派出骑兵随意南下袭扰。

    连续两三年没有见到有魏军越界,吴国荆州不少人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在这种情况下,陆逊或者孙权,产生了要夺取襄阳的念头,再正常不过了。

    只要夺取了襄阳,江汉平原的主要区域,就正式纳入吴国的掌握之中。

    若是能好好治理一番,不出十年,荆州至少可以多出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亩良田。

    到时候,说不定就能一举摆脱荆州粮食受制于大汉的局面。

    所以,无论是为了构筑更加坚固的荆州防线,以防将来最恶劣的局面。

    还是为了更好地治理荆州,摆脱大汉的制约。

    吴国都有必须拿下襄阳的理由。

    当然,这里面涉及的一些机密与猜想,并不适合公开讲出来。

    不过就算是冯都护没有细说,但由于这些年来的赫赫战功,句扶与孟琰对冯都护皆是十分信服。

    如今看到冯都护如此笃定吴人这一次是真心与大汉合作,两人自然也就不再过多怀疑。

    “那依中都护所见,我们这一次出兵,当如何做才是?”

    “兵贵神速,现在我们不知道荆州那边魏吴两军打得怎么样了,自然是越快出兵越好。”

    冯都护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说实在话,我也不相信吴人。”

    “不是不相信他们拿下襄阳的意图,而是不相信他们能坚持多久。”

    “若是我们出兵太迟,吴人已经退兵,那么魏国就可以集中兵力对付我们。”

    “到时候凭我们凭的这些兵力,只怕攻不下草桥关。”

    句扶忍不住地再次低声提醒道:

    “可是中都护,就算魏贼没有从宛城派来援军,就凭武关的这些将士,恐怕兵力也不太够……”

    冯都护点头:

    “放心,我岂是那等轻敌之人?我不过是率轻骑提前过来,过些日子,后面还有兵马与辎重随后而至。”

    听到这个话,句扶和孟琰知道中都护的决心已下,不再有疑议。

    孟琰开口建议道:

    “中都护,某与句将军,受中都护之命,一直未放松过对东边的侦察。”

    “据我等所知,想要通往宛城,除了走丹水河谷外,其实还有一条樵夫所行的山径。”

    “这条山径,在武关的东边,虽然难行,但若是由末将领着无当营的旧人,未必不能翻过去。”

    (注:即唐朝以后改道的武关道后半段)

    “中都护名震天下,世人皆闻中都护虎威,只要贼人知道此番是中都护亲自领兵攻草桥关,宛城贼人必然全力来救。”

    “到时宛城空虚,末将只需领三千精兵兵临宛城城下,必能一鼓破之。”

    冯都护闻言,心头一动。

    若是陆逊亲自领兵攻取襄阳,乃至已经取得了襄阳,孟琰此计,看似危险,实则有极大的把握。

    只是……

    冯都护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策乃上策,只是时机未至,此时大汉取宛城,有背腹受敌之险,还不如暂且放在魏贼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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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宛城,许昌只怕要成惊弓之鸟,必然会全力反扑。

    到时候谁知道襄阳的陆逊会有什么想法?

    没了襄阳,宛城就是一个鸡肋。

    但魏贼又不得不守的鸡肋。

    因为一旦宛城失守,许昌就等着随时被人兵临城下吧。

    就算不攻城,城下时时冒出来敌兵游行一下,也足以让城内寝食难安。

    至于日后,若是大汉在河北的战事顺利,魏国灭亡已成定局之后,吴国必然会趁火打劫。

    从襄阳渡水北上,攻取宛城乃到许昌,乃是一个难以抵挡的巨大诱惑。

    到时候,无处可去的曹爽,必然是要和吴国在宛城死磕……

    “所以我们这一次,还是不要分兵,全力攻下草桥关就好。”

    “至于这条险道,且先留着,同时平日里注意一下就行了。”

    从武关可以走这条险道去南阳,但从南阳过来,最终还是要经过武关。

    所以只要武关不失,这条险道就对关中没有任何威胁。

    对于取与不取宛城,以及取了宛城之后所在面对的形势,中都护府早就推演了许多次。

    冯都护简单地跟两人解释了一下——在战前做好战前统一思想工作,还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在听到冯都护的解释后,原本有些失望的孟琰登时心悦诚服:

    “中都护高见!”

    “我能有什么高见?这都是中都护府诸人一齐努力,集众人之思。”

    冯都护摆摆手,“就如这次,吾若是想要建功,亦是需要仰仗两位将军。”

    这话听着舒服,句孟二将闻言,脸上皆是有些发红,就连呼吸都是一顿。

    “孝兴既然说武关道在这个季节可能会被山洪淹没,故我想派出五千人马作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冯都护趁机道:

    “不知你们二人谁愿意当此重任?”

    两人正值心神有些激荡之时,此时听到冯都护的主知,异口同声地抱拳道:

    “末将愿往!”

    看到二人如此,冯都护笑了笑,“这倒是让我为难。”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这才重新开口道:

    “孟将军久在南中,熟知山地,句将军,这一次的机会不如就让给孟将军如何?”

    听到中都护如此说,句扶虽有些失望,但也只得回道:

    “中都护所言,甚是有理,末将愿从。”

    当年丞相南征,冯都护经过朱提郡时,第一次见到句扶,就认定其颇有才能,故而亲自举荐了他。

    北伐后,冯都护立下战功后,被委以重任,也一直没有忘记提拔他。

    故而无论是在外人眼里,还是句扶自己心里觉得,都认为他是冯都护的嫡系。

    既然是嫡系,那肯定是不用担心受到亏待的。

    何况跟随中都护出征,何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而孟琰,则是兴奋地大声道:

    “末将必不负中都护所托!”

    “既如此,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孟将军,你到营中,挑出熟知山路的将士,做好准备后,就立刻出发。”

    “喏!”

    让孟琰作为前锋,自然也是有理由的。

    除了来孟琰比较熟悉山地外,同时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武关的守军中,还有一些将士同样是来自南中的无当军。

    让孟琰率领这些人作先锋,自然要比句扶更方便一些。

    句扶与孟琰二人,特别是句扶,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将军,能力自然是信得过的。

    再加上他们所领的守军,有一部分还是南乡军的底子。

    在得到军令后,武关上下就立刻高速运转了起来。

    而远在百里之外草桥关内的魏军,面对关中方向,从未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在孟琰领着五千人马出发后的第二日,草桥关守将就得到了武关汉军异动的消息。

    在确定汉军是顺着武关道向着草桥关而来,草桥关守将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传骑,把消息送往宛城。

    两日后,亲自坐守襄阳的魏国荆州刺史毌丘俭接到消息,长吐出一口气:

    “终于来了!”

    久悬的心终于可以落回原处。

第1199章 王翦与李信

    荆州刺史毌丘俭,早年在曹叡只是平原侯,仍不太受曹丕待见的时候,就已经是曹叡的文学掾,曹叡结下深厚情谊。

    正是因为这一点,在曹叡登基后,毌丘俭深得魏帝信任,仕途极为顺利,一路平步青云。

    历任尚书郎、羽林监、洛阳典农中郎将等要职,然后又出任荆州刺史。

    甚至在没有任何军事履历的情况下,后面更是升迁为征南将军,同时都督荆州诸军事。

    这些年来,毌丘俭一直镇守荆州,没有挪动过位置。

    因为季汉在西线的巨大压力,原历史上早几年就会征辽的魏国,非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辽东公孙家在魏吴之间蹦迪。

    现在甚至连邻近辽东的幽州都在拼命收缩兵力。

    而原历史上因征辽而真正起势的毌丘俭,此时仍不过是个没有太多军功的刺史。

    即使是在原历史上,毌丘俭第一次单独领兵征辽,也是失败的。

    所以当他得知凶名赫赫的冯贼亲自领军往草桥关而来,不敢有丝毫的犹豫:

    “来人!”

    “将军?”

    “立刻备马,我要回宛城。”

    “还有,立刻传令给宛城,让将士们整军,随时前往草桥关。”

    汉吴同盟,欲图大魏,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如今吴人举国攻魏,大江北岸,尽是吴兵。

    而汉国呢?

    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让人很难相信一直以来逼得大魏连连败退的汉国,会放过这个机会。

    此时得到冯贼的确切消息,毌丘俭终于不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冯贼很难对付,但至少可以有个心理准备。

    若是如果连冯贼都不知道在哪里,打算要做什么,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只会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冯贼领军,一向神出鬼没,飘忽不定,极为狡诈。

    偏偏此人又是汉国的贼将之首,凶悍无比。

    关中一战,这个印象在魏国上下,达到了顶峰,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在军事上既没有大战役经验,更没有什么名声的毌丘俭,一听到冯贼到来,自然是要万分小心。

    “可是将军,柤中那边怎么办?吴寇怕是不愿意轻易退兵。”

    左右一听将军要离开襄阳,前去草桥关,不由地有些担忧提醒道。

    毌丘俭能猜想到季汉会趁机从武关出兵,又岂会不对这种情况有所准备?

    但见他冷笑一声说道:

    “吴寇北犯这些时日以来,声势虽浩,然以吾观之,恐未尽其力也。”

    荆州的吴寇大概有多少兵力,这么多年下来,毌丘俭自然是能做心中有数。

    “故而他们想等的,恐怕就是这一刻吧。”

    这是个计策,一个半阳谋的计策。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柤中战事如何紧急,毌丘俭都没有调动宛城全部兵马渡过汉水的主要原因。

    他本人甚至一直坐守襄阳,根本没有领军前往柤中。

    万一在柤中被吴寇大军缠住,冯贼此时冒出头来,则草桥关危矣!

    没了草桥关,宛城就再无险可守。

    南阳皆是平地,到时候关中的汉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此诚宛城不可承受之重。

    “诸葛瑾名为吴寇大将军,然实则不过是一介书生,空有名声罢了。”

    “此人为文吏尚可,若入军中,最多不过参军,安能独领大军?兼之现在年老,已是垂死之辈,何足为惧?”

    诸葛瑾自出仕于吴寇时算起,细数其功,多是从他人出征,沾他人之功。

    而单独领军,从未有一胜,屡为大魏所败,此可谓不知兵是也。

    这就是为什么毌丘俭明知吴军尚未出全力,但面对吴国大将军诸葛瑾所领的大军,根本没有太过担心的原因。

    “然则冯贼与诸葛瑾正好相反,此贼自犯我大魏以来,未有一败,实是大魏之大敌。”

    “故而冯贼领军来犯,吾不至草桥关,如何能放心?柤中战事,只要令诸将紧守城池,想来无忧。”

    想想早些年,大魏将士在襄阳和南郡之间,可谓来去自如。

    南边的诸葛瑾能能奈大魏将士何?

    而如今,大魏在荆州兵力竟是些左支右绌,勉强应付南边而来的吴寇。

    饶是毌丘俭是曹叡一手提拔上来的,乃是魏国死忠,都不禁有些心有戚戚,只道天命不可测。

    若非西边的汉国,大魏何至于此?

    左右看到毌丘俭心意已决,于是又建议了一句:

    “吴人来犯,将军游刃有余,故而不用向朝廷求援。”

    “如今冯贼来犯,将军如临大敌,荆州背腹受敌,将军不向朝廷求援,更待何时?”

    “许昌啊……”提起这个,一直胸有成竹的毌丘俭竟是有些沉默了。

    许昌那边,确实还有一支禁军。

    那是先帝东巡的时候,从洛阳带过来的。

    后来江淮战事紧急的时候,大司农赵俨临危受命,被任命为骠骑将军,还曾领禁军南下支援。

    先帝驾崩后,这支禁军就一直在许昌拱卫天子。

    毌丘俭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江淮那边的战事,远比荆州要激烈得多。若是陛下抽调禁军过来,万一江淮出了事,那当如何?”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更深层的重要原因,那就是许昌与洛阳之间,还是太近了。

    许昌的禁军,还担负着防备司马懿的重任。

    现在冯贼出现在武关,荆州压力骤增,而洛阳那边,反而大大减轻。

    此消彼涨之下,许昌的禁军,只怕就更不能轻动。

    想到这里,毌丘俭不禁就是咬牙:

    司马懿身为三朝老臣,不思报国恩,反是拥兵以图自立,此可谓为老贼而不为人子耶!

    只是再怎么骂司马懿,如今也是无济于事。

    毌丘俭早料到今日的情况,所以很快安排完他离开后的事宜,然后立刻渡过汉水北归。

    回到宛城后,他又马不停蹄地领着早就准备好的宛城将士,紧急向着草桥关增援而去。

    而这个时候,冯都护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春末夏初,本就是多雨季节。

    去年大旱,上天似乎要把雨水在今年补回来。

    虽说武关道上没有遇到句扶所说的极端恶劣情况,但丹水暴涨,确实淹没了不少路段。

    幸好有了句扶的提醒,提前派出孟琰作先锋,再加上大汉军中,还有一个特殊军种:工程营。

    虽然冯都护此刻的手里,并没有完整建制的工程营。

    但就算是派出二十来个熟练骨干和几十个实习生,也能帮上不少忙。

    故而这一路虽然难行,行军不快,但在五天之后,冯都护终是领军出了群山,进入草桥关所在的山谷小盆地。

    提前两日来到这里的孟琰在山谷口迎接:

    “中都护!”

    冯都护点头示意,走到水边,先是蹭了几下靴底,然后又轮流伸出脚浸入水里,用力甩了几下。

    这一路走过来,遇到了一场雨,道路泥泞,靴底靴面全是泥,而且还是那种厚厚的粘泥。

    每只靴子仿佛重了有数斤,不说舒不舒服,就是走在路上,每一步都觉得靴底要跟地面粘在一起,提脚都要用力,行路极为不便。

    “对岸的魏贼有什么动静?”

    冯都护看到并没有甩掉靴子上的那层厚泥,干脆蹲下去,拿起一片薄薄的石头,开始就着水铲掉那些泥。

    “昨日末将派出的斥侯,看到有魏贼似乎有援军已至。”

    孟琰对冯都护这副不拘小节的模样,倒是没有觉得是故意对自己无礼。

    早年他与冯都护在越巂共事,深知此人“巧言令色”之名,不是虚有其名。

    若是他对你客客气气,那才是不把你当成自己人。

    就如北伐陇右那次,那时说得多好听,一脸地感谢自己帮忙寻找什么毒草制作毒汁。

    哪知一转身,就领军偷偷向汉中而去,等自己反应过来,人家都快到锦城了!

    唉,算了,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冯都护不管正在有些胡思乱想的孟琰,他把靴子上的厚泥铲干净,再次把脚伸到水里冲干净。

    嗯,干净了,脚上觉得舒服了,心里也觉得舒服了。

    然后冯都护这才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些许轻松的笑容:

    “哦?这么说来,对面魏贼的反应,倒是挺快的,守将是谁,查出来了吗?”

    靴子进了水,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作响,但总比之前感觉好多了。

    孟琰跟在后面,连忙回答道:

    “还不能确定,不过末将看城头的大旗,似乎是换上了一个‘毌’字,莫不成是魏贼的荆州守将毌丘俭?”

    “毌丘俭啊?”冯都护语气顿了一顿,脸上有些古怪,“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怪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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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琰闻言,顿时就有些惊奇:

    “没想到中都护还认识此人?”

    “认倒是不认识,仅曾闻其名。”

    虽然此时的毌丘俭还不算出名,但三国历史上最大叛乱——淮南三叛——这等大事冯都护还是有些印象的。

    淮南三叛中,一叛中的王凌不战而降,三叛中的诸葛诞一直被围城。

    唯有二叛的毌丘俭能领军北上,逼得司马师调动了魏国的大半兵力前来围剿。

    同时此战也成就了文钦之子文鸯的勇将之名。

    “能入中都护之耳者,莫不成此人当真有过人之处?”

    冯都护澹然一笑:

    “就算他有过人之处又如何?难道还能挡天下汹汹之势?”

    言毕,转头吩咐道:“来人,牵马过来。”

    “孟将军,且陪我前去观察对岸如何?”

    “末将岂敢不从命?”

    安营扎寨这种事情,用不着冯都护亲自看着,句扶还是能信得过的。

    在亲卫的护卫下,冯都护与孟琰骑马来到丹水西岸,遥看对岸的草桥关。

    此时原本架于两岸边上的木桥,早已被魏军拆除,就连桥桩都被焚毁。

    再加上丹水涨水,水面比平日要宽阔许多。

    咆孝的水流,从西面的群山里冲出,在这里向南拐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弯,直冲向南边的群山。

    然后又被南边的群山所阻,再次折而向东,形成了一个凹口。

    而草桥关,正好坐落在凹口里面,卡住关中与南阳的咽喉。

    看着冯都护驻马水边,久久不语,孟琰主动开口道:

    “中都护,依末将看来,草桥关虽不如武关险要,但也算是易守难攻。”

    “再加上吾等对此地水流不熟悉,想要渡水,还须要小心为上,多加筹备才行。”

    冯都护点了点头:

    “孟将军所言甚是。”

    说着,两人又策马沿着丹水走了一段路。

    草桥关城所在的位置,估计就是最容易渡水的位置,地势平坦,水势较缓。

    要不然,原有的木桥也不至于会建在那里。

    饶是如此,魏贼在东岸,仍以草桥关城为中心,沿着岸边构筑了一道防线。

    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到一个坞堡。

    越是在容易渡水的地方,坞堡就越大,越密集。

    冯都护绕了一圈,再次来到草桥旧址,看着对面耸立的关城,开口说道:

    “孟将军,我欲请你以我的名义,给对面的魏将送去一封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中都护不自己写,但能为中都护写信,孟琰岂有不从之理?

    “末将领命,敢问中都护,信上要写什么?”

    “就写一句话:君可知昔秦王翦兵出武关而灭楚之旧事耶?”

    孟琰一听,忍不住地心头一跳:“喏!”

    比冯都护提前一天赶到草桥关的毌丘俭,接到对岸派人送来的信后,冷笑一声:

    “冯贼好大的口气,竟敢自比王翦!”

    皆言冯贼文武皆世之顶尖,如今看这字迹,也不过普普通通,与名声差得太远了。

    毌丘俭当场挥笔而就:

    “王翦领兵六十万,吾观冯君兵不过两万,何以敢自比王翦?”

    “俭不才,犹记昔李信领二十万,最终领残兵而归。”

    秦始皇欲灭楚,老将王翦直言“非六十万人不可”,而新锐李信则认为“不过用二十万”即可。

    秦始皇认为王翦已老,未战先怯,而李信则果势壮勇。

    于是派出李信与蒙恬领二十万南下伐楚。

    谁料李信先胜后败,被楚将项燕大破秦军两营兵力,斩杀秦军七个都尉,是为秦灭六国期间少有的败仗之一。

    秦始皇方知其错,于是亲自到王翦的老家,请王翦再次出山,并委以全国之兵六十万。

    王翦不负众望,果然大败楚军,连项燕亦兵败身亡。

    冯都护写信言王翦之事,就是想要告诉毌丘俭,魏国被灭必矣。

    而毌丘俭的回信,则是认为冯都护太过自大,不过是李信之辈。

    “中都护,此贼实是太过狂妄,不识时势之徒!”

    句扶和孟琰得知毌丘俭的回信内容,皆是怒气满面。

    冯都护却是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在信的落款处停了好一会,这才语气平澹地说道:

    “果然是毌丘俭啊!”

第1200章 病亡

    被毌丘俭称为李信之辈,句扶和孟琰皆以为这是在侮辱冯都护。

    然而冯都护却是不以为然,脸上甚至还带了笑容:

    “吾安敢与李信相比?”

    李信的后代出了个名人,叫李广。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李广后人迁到了陇西,被后世称为陇西李氏。

    原历史上,陇西李氏最终崛起于南北朝时代,曾在凉州建立了西凉。

    后来又建立了一个与汉并称的大一统朝代:唐。

    史称汉唐盛世。

    汉唐盛世,代表的不仅仅是盛世,还代表着万国来朝,代表着世界之颠。

    这是多少华夏儿女的梦想?

    若是自己的子孙这么牛逼,冯都护觉得自己躺在棺材里骨灰都要笑出声来。

    事实上,冯都护现在都已经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有趣,有趣,来人。”

    冯都护把信收好,递给身后的亲卫,“收好,回到长安后记得提醒我把它交给夫人保管。”

    句扶与孟琰看到冯都护这模样,皆有些不知所以然。

    冯都护想了想,又说道:

    “句将军,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中都护请说。”

    “帮我写封信,再送到对面,就说承毌君吉言。”

    “末将领命。”

    前一封信是孟琰代笔的,句扶是知道的。

    他只道中都护这一次让自己代笔,是为了公平起见。

    不但是他,就连孟琰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冯都护是觉得,上一封信里,孟琰写的字有些一言难尽。

    也就是比自己写的好上那么一丢丢。

    句扶是巴西郡大姓出身,他写的字,想来要比南中半夷半汉豪族土着出身的孟琰好看一些。

    其实冯都护用鹅毛笔写的正楷字还是可以看得过眼的。

    但鹅毛笔多是用于需要速记的地方,或者用于不太正规的场合。

    正式文书还是要用毛笔。

    否则的话,就是有些不太尊重人。

    便如椅子一样,平日家里或者不太要求礼节的场合,大伙图个舒服,都是坐椅子。

    但若是面陛论策或者朝议,还是要跪坐,以示严肃和正规。

    这些习惯和礼节,并不是说在新事物出现以后,就能在短短时间内改变。

    冯都护也没想着为了这些枝末之事,强行去扭转世人的习惯——付出和收获之比不值得他这么做。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这些事情,还是让时间来做吧。

    倒是毌丘俭,再次接到冯都护派人送过来的信后,有些疑惑:

    “承我吉言?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对他说过吉言了?”

    不但信中的言辞让人不知所云,而且就连来信的字体都比上一回有所变化:稳重,庄重,苍劲,有力。

    如果这真是同一个人写的,那么这两封信笔迹,很明显就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心情。

    上一回来信,冯贼大约是抱着戏谑乃至嘲笑的心态,随手而书,故而字迹随意。

    而这一次,则是变成了认真对待。

    所以说,现在这封信上所说的话,是反话?

    冯贼打算要怎么做?

    想到这里,毌丘俭脸上的疑惑勐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渐浓。

    “中都护,我们要怎么做?”

    丹水的西岸,句扶与孟琰问出毌丘俭的心里话。

    滔滔的丹水,在他们面前滚滚流过。

    强渡的话,也不是说不可以。

    冯都护领军出征以来,又不是没有领军强渡过。

    但很明显,面对魏贼精心构筑的对岸防线,想要强渡的话,就要做出巨大牺牲的准备。

    再加上此时的丹水,水量大,水流急,并不是强渡的好时机。

    最重要的是,此次攻取草桥关,不足三万人。

    因为渡水而让将士伤亡过多的话,想要攻下草桥关,恐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要着急,此时山路难行,跟随大军后面的辎重还没有完全跟上来。”

    冯都护看着河水,面容平静:

    “这一回,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吴人。”

    “毌丘俭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后面我们可以等辎重全部到了再说。”

    倚靠内线支撑作战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用担心后方,也不用担心后勤短缺。

    “现在,轮到陆逊出场了。”

    毌丘俭出现在这里,要么是荆州魏吴之战已经结束了——至少也是分出结果了。

    要么就是毌丘俭真如陆逊所谋算的那样,慑于冯某人之名,在权衡轻重之后,不得不领军前来。

    陆逊是三国时代最顶尖军事人物之一,冯都护相信他的水平。

    所以他倾向于第二种情况。

    就算是有意外,那也无所谓。

    大不了撤军,反正也没损失——只要吴国拿不下襄阳,那大汉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拿下草桥关。

    至于最坏的情况:陆逊已经拿下了襄阳,而大汉却止步于草桥关。

    这个情况不在冯都护的计划之内。

    毕竟如果襄阳都没有了,那毌丘俭此时最需要做的,就是收缩兵力,守住汉水以北,而不是跑来草桥关。

    因为这样无异是把后路送给陆逊,同时也是把整个南阳送给吴国。

    毌丘俭此时还没有意识过来,他所要面对的,是大汉与吴国最顶尖人物的联手绞杀。

    冯都护自认前戏已经进行差不多了,就等着陆逊出场。

    他却是没有想到,此时正在进攻柤中的吴军将领,此时正陷入了悲伤与恐慌之中。

    原本按计划,在探知毌丘俭离开襄阳后,吴军应当加大投入兵力,争取击败柤中的魏军。

    没想到的是,吴军竟是突然诡异地停止了攻势。

    吴军帅帐里,吴国大将军诸葛瑾,正双目紧闭地躺在行军榻上。

    若非胸口时不时略有起伏,还能看出他仍在呼吸。

    真要换了一个不明真相的人过来,怕不是就得怀疑榻上已经是一个死人。

    原本应当在前线领军的诸将,此时皆聚于此,没有一个人说话。

    就连随军的医工此时也是默默立在榻尾,不再作最后的努力。

    吴军大军的帅帐里,出现了诡异的死静。

    不过幸好,很快有打破了这个死静。

    帅帐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掀起帐帘,人未至,声先到:

    “大人,大人!”

    诸葛瑾最小的儿子诸葛融冲进来,扑到诸葛瑾的榻前,不断呼喊着。

    他身上由锦绸所制的名贵华服,此时全是泥水。

    可见他在接到诸葛瑾病重的消息后,多半是没有做任何准备,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直接就日夜兼程赶过来。

    否则的话,断然不会穿着不宜出远门的华服来到这里。

    大概是父子连心,更大可能是诸葛融呼叫声,叫醒了正陷入昏迷中的诸葛瑾。

    但见一直没有动静的诸葛瑾,眼皮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大人?大人?”

    看到自家大人醒了过来,诸葛融下意识地降低了声音,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让诸葛瑾又陷昏睡当中。

    诸葛瑾并没有立刻完全清醒过来,但见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喉咙深处发出了模湖不清的“嗬嗬”声。

    好一会,这才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三郎?是三郎吗?三郎来了吗?”

    “大人,是我,我来了!”

    诸葛融抓住诸葛瑾干枯的手,连声说道,“大人,你怎么样?”

    诸葛瑾有些吃力地偏了偏头,想要看清幼子模样。

    诸葛融见此,连忙站起来,恭着身子,好让大人能方便看到自己。

    诸葛瑾双灰暗而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合肥那边,战事如何了?你可曾见到元逊?”

    诸葛融没有想到诸葛瑾一开口就是问这个话,他愣了一下,然后又连忙回答道:

    “回大人,孩儿从建业过来时,听闻大都督(即全琮)与兄长(即诸葛恪)皆已领军向东与陛下在巢湖汇合。”

    “陛下仍在巢湖,没有退兵吗?”

    “还没有退兵,听说正与贼人在巢湖对峙。”

    “没有退兵就好……咳咳咳……”

    诸葛瑾突然咳嗽起来。

    “大人!”

    “唉!”诸葛瑾缓过气来,一声长叹,“吾怕是再不能追随陛下左右矣!”

    诸葛融闻言,不禁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地落泪,带着哭腔说道:

    “大人,你莫要如此说,你安心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寿元已尽,岂能强求?吾枕下有一封书信,后事如何安排,里头已详细记之,你到时候按书信行事就是。”

    诸葛瑾倒是看得开,他看向幼子,又说道:

    “吾死后,只须素棺敛以时服即可,事从省约,不可厚葬,切记切记!”

    诸葛瑾才能不如其弟诸葛亮,但向来注重德行。

    而其长子诸葛恪又醉心于功名,年纪轻轻就已经封侯。

    次子诸葛乔过继给了诸葛亮,才虽不及诸葛恪,但性业过之。

    父子皆是质素,平日里不重享乐,身无采饰。

    唯有三子诸葛融,同时也是诸葛瑾最小的儿子,非但与其父大不相同,就是与其兄亦无相类之处。

    性好奢华,喜锦衣绣服。

    学文博而不精,习武又吃不了苦,喜欢与宾客投壶弓弹为乐。

    可谓是上不上下不下。

    不过身为富贵人家的幼子,受父兄之庇护,衣食无忧,兼之早早就注定了要继承诸葛瑾的爵位。

    (诸葛恪已经封侯)

    诸葛融作为一个标准的官二代,不用奋斗,就可以富贵一生。

    混吃混喝地过日子,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不过在诸葛瑾看来,幼子虽然在三个孩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但胜在性情宽厚,孝顺听话。

    元逊(即诸葛恪)确实是才能出众,且深得陛下信重,但过于锋芒毕露,且性情刚愎自用。

    日后怕是要为家族引来祸端。

    正是因为知道两个儿子的习性,所以诸葛瑾这才特意在榻前吩咐幼子要薄葬自己,低调一些,也好给他们多留些遗泽。

    他给诸葛融交代完毕后,又呼唤道:

    “子山可在?”

    诸将中地位最高的步骘闻言,连忙走上前,轻声道:

    “大将军,我在这里。”

    也不知是不是说了一些话,终于缓过气来,诸葛瑾的精神似乎恢复了。

    原本有些浑浊的目光,此时竟是变得发亮。

    同时脸上还多了一些红润。

    说话也变得流利起来:

    “子山,我死后,记得立刻派出快马,第一时间通知上大将军。”

    “还有,一定要在军中大办丧事,好让魏贼知晓,我已不在人世……”

    步骘闻言,心头一震。

    看着榻上已经变得干枯瘦小的大将军,步骘只觉得喉咙堵塞,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是重重点了点头。

    “以吾之命,换大吴取得襄阳,我诸葛瑾,又有何憾……”

    此言一出,满帐的将军,皆是跪了下去,齐齐哭喊:“大将军!”

    延熙四年五月,吴国大将军诸葛瑾在攻打柤中时病逝。

    步骘按诸葛瑾生前吩咐,全军更衣发丧,扬幡举哀,诸将皆是素麻孝衣。

    军中失了主帅,步骘临时接过全军兵权,率军后退。

    柤中魏军守将正在为吴寇的反常而担心,如今骤然得到消息,原来竟是贼首诸葛瑾病死。

    他大喜之下,又生怕是吴寇的诡计,直至看到吴寇开始退兵,这才相信诸葛瑾是真的死了。

    “天佑大魏,天佑大魏啊!”

    柤中守将喜极而泣,连忙派出传骑,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送至襄阳。

    然后再由襄阳传至宛城、许昌、草桥关……

    就在诸葛瑾病亡的消息传遍整个荆州时,有传舟从建业出发,带着十万火急的消息,送到一直呆在巢湖的孙权手里:

    “陛下,陛下不好啦,太子殿下薨了!”

    “你说什么!”

    孙权骤然得闻噩耗,觉得脑袋轰地一下,耳朵也嗡嗡作响。

    但见他象木凋一般呆在了自己位置上,好一会这才勐地站起身来,哪知才刚迈开步子,就踉跄了一下,几欲倒地。

    原来是孙权双腿发软,一时站立不稳。

    “陛下……”

    “滚开!”

    孙权双目赤红,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来扶他的宫人。

    他顾不得礼仪,踉跄着走了几步,伸手一把夺过报信的人捧着的奏章,急切地想要摊开来看。

    偏偏手颤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抖不开。

    抖开以后,想要捧起来读,那薄薄的绢帛如有千钧重,让他一直拿不稳。

    “臣以无状,婴抱笃疾,自省微劣,惧卒陨毙。臣不自惜,念当委离供养,埋胔后土,长不复奉望宫省,朝觐日月,生无益于国,死贻陛下重戚,以此为哽结耳……”

    这是太子临终前所写的奏章,也可以说是遗书。

    是孙登特意吩咐一定要等他死了以后再送到孙权手上。

    他本想再拖延一些时日,想要等北边战事结事。

    只是最终还是撑不到那一日。

    孙权才看到一半,便忍不住地泪流如注。

    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到绢帛上,孙权大哭道:

    “国丧明嫡,百姓何福!嫡之不在,吾心痛如绞……”

第1201章 兵临城下

    事实上,孙登比诸葛瑾死得还要早。

    但孙登为了不影响前线的军心,同时也是为了避免产生混乱,他在临死前,曾特意吩咐:

    在陛下的旨意没有传回来之前,必须要对自己的死讯保密,也就是传说中的密不发丧。

    饶是孙权见过大风大浪,但当他突然接到孙登的死讯时,仍是被打击得六神无主,乃至由心底升起一股惧意,手脚冰冷。

    原因很简单。

    现在不但是吴国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在大江北岸,甚至连他这个吴国天子亦是如此。

    原本守在后方的太子孙登的突然死亡,整个后方就是真真正正的无比空虚。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在建业图谋不轨,那后果简直就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孙权立马就收住了眼泪——此时可不是悲伤的时刻!

    “来人!”

    “陛下?”

    “立刻传令,全军退兵!”

    “喏!”

    “还有,带着我的手令,前往荆州,让上大将军……”

    孙权说到这里,突然又顿住了,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最终他又看了看一直拿在手里不舍得放下的太子遗奏,最终还是放缓了口气:

    “让人拿着我的手令,去问一问上大将军,要不要退兵。”

    “喏。”

    安排好了一切,孙权这才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精气神,身子一下子就句偻了下来。

    已经正式进入耳顺之年的孙权,此时终于真正地像一个普通老人。

    前面攻打合肥的时候,王凌以精骑袭扰粮道,欲断大军后路。

    情况紧急之下,宗亲孙韶主动留下断后,虽挡住了贼人,可是在后退撤出营寨的时候,仍是被魏军精骑缠了上来。

    孙韶兵少,又是步卒,阵形差点被冲垮。

    逼得孙韶亲自率亲卫上阵,这才勉强稳住阵脚,可是在乱兵中,被魏军骑兵长戟刺中受了伤。

    回到船上后,虽想尽办法救治,但终是失血过多而亡。

    孙韶的死,给军中士气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故而孙权在得知全琮从寿春退兵,诸葛恪短时间内又拿不下六安后,紧急把他们两人召至巢湖。

    没想到才刚刚稳定了军心,孙权就又得到了孙登病重而亡的消息。

    连续失去两位亲人的沉重打击,让他再也支撑不住。

    孙权有些颤颤巍巍地扶着桉几坐下,再次摊开孙登所写的遗奏:

    “……陆逊忠勤于时,出身忧国,謇謇在公,有匪躬之节……”

    他本想命令西边的陆逊立刻退兵,但话到嘴边的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正是因为孙登在遗奏里的这一句话。

    在这个时候,孙权仍是对陆逊抱着一丝希望。

    只希望他真能如太子所言,“忠勤于时”,攻下襄阳,为自己解忧。

    也可以说,孙权到了这个时候,仍是不甘心。

    这一次,乃是举国之兵北上,又死了这么多人,若是没有无功而返,那吴国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

    想到日后的内忧外患,孙权在紧急退兵返回建业主持大局的时候,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让远在荆州的陆逊视情况而办。

    毕竟东边虽然没有攻下寿春,但总算也是震慑了贼人。

    若是陆逊当真能在西边配合攻下襄阳,这一次好歹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孙权的想法是挺好,谁料到他才刚刚到濡须口,荆州那边,再次派人送过来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

    大将军诸葛瑾在军中病亡。

    站在船上的孙权得闻这个消息,身子晃了晃,眼前顿时就是一阵发黑。

    他顾不上在众将士面前维持帝王的仪态,一下子就瘫倒在船板上,悲声高呼:

    “天将亡我大吴乎!”

    而跟随在侧的诸葛恪,得知自家大人病逝,也跟着放声大哭:

    “大人病重,孩儿却不能侍奉左右,实是大不孝啊……”

    一时间,军中将士皆是人心惶惶,军无战心。

    暂代孙权领军事的全琮无奈之下,不得不领军乘船加速离开巢湖,返回建业。

    随着孙权返回建业,太子孙登病亡的消息,终于开始散播开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自吴国出兵以来,一直在神隐的陆逊,终于出现在步骘所领的军中。

    “上大将军?”

    陆逊的突然出现,让步骘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陛下……”

    陆逊竖起一只手臂,示意步骘不要说下去:

    “到里面再说。”

    当下领头,向着帅帐而去。

    看着陆逊的这个模样,步骘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然后跟随其后。

    两人来到帐内,陆逊转过身来,对着紧随其后的步骘,神情严肃地问道:

    “步将军,前些日子我只让你退兵至编县(即魏吴荆州边境)待命,你怎么直接退到了当阳?”

    陆逊在名义上,有领章豫以西诸事的权利。

    但实际上,孙权为了保证荆州权利的稳定,防止陆逊权利独大,在人事安排上煞费苦心。

    他让步骘独领一军,驻守西陵(即宜昌市,离夷陵不远),同时防备季汉与魏国,并且直接听命于他,并不受陆逊的节制。

    陆逊乃是江东大族的代表,而步骘则是出自淮泗集团。

    正如早年的季汉一样,外来的元老派、荆州派,与更早入蜀的东州派,以及蜀地派,为了自己派系的利益,都曾抱团明争暗斗,争夺话语权。

    就算是现在,新纳入的关东世家面对雍凉豪族渐渐崛起之势,都不惜放下身段,欲在季汉谋求一席之地。

    而在吴国,江东本土集团与淮泗南下集团,作为孙吴政权中最重要的两大势力。

    自然也不可能大公无私,放下成见与私心,共同努力建设美好大吴。

    为了避免陆逊与步骘将相不和,孙权又把性格宽厚的诸葛瑾放在荆州。

    诸葛瑾与陆逊交好,同时早年又曾与步骘交游,游历吴中各地。

    可以说,这些年来,正是因为诸葛瑾在陆逊与步骘之间协调,所以两者一直能和平相处。

    如今诸葛瑾突然病亡,陆逊在军情紧急,步骘又不听自己军令的情况下,说话间难免口气不善。

    步骘的官职地位虽不及陆逊,但资历却是要比陆逊要老得多,此时自然也不可能就此示弱:

    “上大将军,非是我不愿意听从上大将军之令,而是陛下后面又加急派人送来消息,道及太子薨殁之事。”

    步骘紧紧地盯着陆逊,“陛下给我的信中,言及吴国后方空虚,故而已经领兵退回建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今大将军(即诸葛瑾)骤逝,荆州人心动荡,吾此举,亦是为了以防万一。”

    陆逊却是不听步骘的解释,只是问道:

    “陛下可曾下旨让步将军退兵?”

    步骘默然不答。

    孙权自然没有明旨让步骘退兵,但跟随孙权这么多年来,步骘又岂会不知道陛下的担忧?

    “既然陛下没有让步将军退兵,那么步将军就仍要听命于我。”

    陆逊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可以告诉步将军,荆州没有万一!我现在要步将军按原计划,立刻返军北上。”

    步骘继续默然不语。

    陆逊见此,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

    “步将军,此次大吴举国之兵北上,其耗费不可胜数,有不少物资还是从汉国借来的。”

    “若是此次无功而返,则大吴与大败而归无异,至少数年之内无力再动兵刀。”

    “如今汉国威势日盛,魏贼又分都而治,强者越强,弱者益弱,三国鼎立之势,还能维系多久,尚未可知。”

    “依今天下之势,最好是联魏而抗汉,让汉国与魏贼拼个你死我活;其下是联汉灭魏,尽力吞魏土而壮我大吴。”

    “然则大吴与汉国的接壤之处,唯有永安,其地势之险,虽百万大军亦难逆流而攻之。”

    “而且现在魏贼自身难保,若大吴与汉国交恶,大吴则会失去诸多援助,难以从魏贼处补回。”

    “故现在只能取其下,继续联汉灭魏。”陆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才缓了一口气,“襄阳,是荆州之屏障。”

    “魏灭之后,大吴面对汉国,若无襄阳,则无以守荆州,步将军,此乃国运之战啊!”

    把话说到这里,陆逊已经算是推心置腹了。

    步骘终于不再沉默:

    “上大将军所言,吾知矣,既如此,那我就按上大将军所言,继续返北就是。”

    陆逊闻言,大喜,深深地对步骘行了一礼:

    “若是此番当真能攻下襄阳,步将军乃是第一功是也!”

    步骘不敢接陆逊的礼,他侧身避开,同样回了一礼:

    “骘只为国,不为功。”

    “那某便与步将军一起努力,齐心拿下襄阳!”

    得到了步骘配合,陆逊没有停留片刻,立刻又赶往当阳东面的荆城。

    那里早已秘密集结了五万兵力,这是陆逊目前所能调用的极限兵力。

    毌丘俭猜测的没有错,攻打柤中的吴军,确实没有尽力。

    但他猜错的是,不是吴军不想尽力,而是当时诸葛瑾手里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

    因为荆州的一部分精兵,根本没有前往柤中。

    陆逊同时还调动了武昌豫章等地的所有兵力,这才凑齐了这五万人马。

    荆城处于汉水边,此时的汉水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吴国的战船。

    得益于季汉的巨大压力,魏军已经好久没有到南边骚扰了。

    再加上诸葛瑾率军攻打柤中,冯永领军出现在草桥关,更是让魏军无睱派出探马南下远至此处查探。

    所以毌丘俭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支大军,一直在暗中窥探着襄阳。

    得知陆逊归来,带领这支大军的朱然、孙伦等将领立刻来见:

    “上大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陆逊站于帅桉后,神情肃然:

    “传吾令,全军立刻出发,攻取襄阳!”

    朱然等人闻言,顿时就是兴奋地大声应道:“喏!”

    很快,无论是水寨还是旱寨,皆响起了战鼓与号角声。

    秘密集结在荆门的吴军,有如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此时终于亮出了它的獠牙。

    五月正是吹西南风的季节,也偶有东南风。

    但无论是东南风还是西南风,都正好可以借风力。

    江上的吴军战船,以楼船为节点,不断地发出号令,开始升起船帆,向着北边的襄阳扑去。

    北边的魏军,得知诸葛瑾病亡,又看到吴军退去,只道危机已除。

    却是没有想到,步骘领军去而复返。

    柤中魏军差点就猝不及防,若非有精骑为斥侯,只怕就要被步骘偷袭成功。

    襄阳的守将在得知吴贼使诈后,立刻就要派出援军,谁料有亲卫连滚带爬地闯进来:

    “将军,不好啦!吴寇,好多吴寇……”

    “我知道吴寇,不就是吴寇去而复返,想要偷袭柤中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是,不是!”亲卫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手指指着外头,“是水中,水中,吴寇从水面上过来了!”

    “水面?什么水面……”话未说完,守将脸色就勐然大变,急步上前,拎着亲卫的衣领喝差距,“吴寇从汉水过来了?”

    “是,是的!”

    守将扔下亲卫,双步并作两步走,最后竟是一路小跑,冲上城头,向着江边看去。

    果然,东边的江面上,铺天盖地的战船,像是要塞满了水面,密密麻麻,有如蝗灾过境,正向着襄阳这边驰来。

    守将双腿一软,差点就站立不稳。

    他扶着女墙,脸色煞白,喃喃道:

    “贼人,这是欲效关羽故计,分隔樊襄啊!”

    左右同样是惊慌不已:“将军,我们怎么办?”

    “慌什么!襄阳乃是坚城,昔日关羽围攻襄樊,华夏震动,犹不能破城,区区吴寇,难道还能比得过关羽之勇?”

    襄阳守将乃是军中老人,当年也是经历过襄樊之战,累积军功才爬上来的。

    “传我军令,拉起护城河的吊桥,紧闭城门!”

    “还有,趁着贼人没有断绝水面,立刻派人前往北岸,传递军情!”

    襄阳北靠汉水,南倚险山,又是坚城,无论贼人是从南还是从北边过来,都有险可依。

    又有北岸的樊城互为呼应,可谓是易守难攻。

    襄阳守将虽然被吴军的战船之盛所震慑,但他总算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开始做出安排。

第1202章 破外围

    襄阳和樊城之所以被合称为襄樊,是因为它们是一体的。

    襄阳在汉水之南,樊城在汉水之北,两城一南一北,隔江相望。

    对于曹操时代的魏国来说,樊城的重要性,甚至犹在襄阳之上。

    因为没了樊城之后,面对南军,南阳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战略重镇,宛城。

    而且还是无险可守的孤城。

    到时候,南军就可以直接通过汉水绕过襄阳,北上中原。

    所以到了曹丕执政的前期,甚至还有过仅在襄阳留守少量兵力作为前哨,以宛城为核心,以樊城为前线构筑汉水防线的举动。

    可惜的是,在那个时候,孙权同样没有注意到襄阳对荆州的重要性。

    在派出轻兵取得了襄阳之后,并没有及时调重兵把守。

    当然,也有可能是吴王有着人类的共通性: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是不愿意去珍惜。

    所以很快,襄阳又被魏军轻松夺回。

    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随着魏军从襄阳南下,攻打南郡。

    吴王终于感受到了在没有襄阳之后,来自北方宗主国的父爱。

    只是这个时候,就算孙权反应过来,曹魏也已经不可能再给他机会了:

    没了襄阳的荆州南部,正如没了樊城的宛城,无险可守——至少从襄阳一直南下到大江边上,可谓是一路坦途。

    到了曹叡时代,襄阳的战略性地位进一步提高。

    魏平帝曹叡不止一次地明确提出,襄阳与合肥,是压制吴国最重要的两大战略支撑点。

    而从吴王升级为吴帝的孙大帝,不知多少次梦回襄阳。

    每每想起襄阳得而复失,就后悔不迭。

    领着大军来到襄阳城下的陆逊,站在楼船的最高处,看着不远处的襄阳城墙,此时有着与孙大帝几乎一模一样的心情。

    自从刘表把荆州郡治迁到襄阳后,襄阳的城墙就不断地加固加高。

    从汉水水面上看去,再加上堤岸产生的视觉差,让襄阳城显得极为巍峨高大。

    怀着复杂无比的心情,看着似乎坚不可摧的城池,陆逊不由自主地发出长长的叹息:

    “由此处观之,只要有舟师在,北军想要渡过汉水南下攻破襄阳,何其难也?”

    “昔日若是不让出襄阳,如今南郡何忧之有?”

    荆州最肥沃膏腴的土地,因为襄阳不在大吴手里,竟是白白荒废了这么多年。

    如何不令人叹惜?

    只是陆逊的这个话,没有人敢接。

    看到众人皆是恍若未闻上大将军之语,上大将军以下,身份最高的朱然咳了一声,开口问了一句:

    “上大将军,现在我们已经截断襄阳与北边的联系,下一步当如何?”

    五万大军,战船遮天蔽日,足以断汉水之流。

    如今这支庞大的舟师,横亘于襄阳与樊城之间的汉水上。

    樊城与襄阳之间,本有水寨连接。

    奈何魏国水军在赤壁之战和襄樊之战后,精锐尽失。

    根本无法对吴国的水军造成太大的威胁。

    若不然,曹丕数次伐吴,也不至于连个像样的水军都凑不出来。

    到了魏平帝曹叡时代,在西边又连吃败仗,财政紧张,就更抽不出人力物力训练水军。

    再加上这一次陆逊来得太过突然,让襄樊一带那点可怜的魏国水军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有效的反应。

    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吴国大军,一日之间,就冲垮了樊城和襄阳之间的水寨和浮桥,断绝了两城之间的联系。

    在魏国没有冲破吴国水军的封锁之前,襄阳失去了北边的支援。

    “依诸位将军看,吾等下一步,当如何攻取此城?”

    陆逊没有回答朱然的话,反是转过身来,看向众人,开口问道。

    其实刚才陆逊感慨之语一出口,他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

    所以朱然问的这个话,颇有为自己解围的意思,陆逊自然要就坡下驴。

    吴国昔前将军朱桓,才有三年前病亡,其子朱异袭爵,继承了其父的军队,这一次也跟着出战。

    朱异此时初任偏将军,年轻气盛,看到众将一时没有开口,他直接就越众而出:

    “上大将军,末将以为,樊城与襄阳,同为一体,欲破襄阳,则须得先破樊城。”

    “否则的话,若是魏贼以樊城为前哨,屯聚援军,只怕会阻碍我们攻取襄阳。”

    陆逊闻言,澹然一笑,点头道:

    “此乃昔日关羽攻取襄樊之时的做法。关羽也算得上是少有的大将,他此等做法,自有道理。”

    “朱少将军能看到这一点,确实眼光独到。”

    说着,陆逊又环视众人:

    “还有谁有建议么?”

    有人提了一嘴:

    “上大将军,樊城可不好攻打啊!”

    陆逊继续点头:

    “没错。魏贼对樊城的看重,不下于襄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转过身,指了指襄阳,说道:

    “襄阳三面环水,南边有山,正好可以发挥出大吴舟师之利。”

    然后再回身指了指樊城:

    “但若是想要攻取樊城,恐怕有些困难,毕竟我们如今可没有关羽当年的好运。”

    关羽攻打襄樊时,正值汉水暴涨,平地水高数丈。

    水位最高的时候,樊城城墙都不知塌了多少,就算是没有塌的,也距水位不过一两丈。

    陆逊相信,若是当年换成是自己,领着大吴的精锐水军,定能趁势攻下樊城。

    而如今,没有山洪的帮忙,只能靠步卒上岸攻打樊城,难啊!

    陆逊说到这里,胸有成竹地说道:

    “世人皆以为,欲取襄阳,必先取樊城,这个话,其实也没有说错。”

    “但这是对于从由北向南,攻打荆州的北军来说的。”

    陆逊再次指向樊城的方向,“当然,如果想要像关羽那般,想要由南向北,从荆州进逼中原,同样也避不开樊城。”

    “但我们不一样。”陆逊说着,提高了声线,似乎在提醒吴军诸将:

    “我们这一次过来,只想要襄阳,没想着渡过汉水北上,拿下宛城,进军中原。”

    “所以樊城,并不是非拿下不可。”

    在陆逊看来,关羽就是胃口太大,想要以数万兵力,一举拿下樊城襄阳,乃至宛城,这才导致兵力不足用。

    若不是他非要拿下樊城,以至把重兵投入在围攻樊城上,却以为后方的襄阳是囊中之物,耽误了攻取襄阳的最好时机。

    说不定最后汉国还真能据襄阳与魏贼隔着汉水相峙。

    此时世人对樊城与襄阳之间的唇齿相依关系,远远达不到经历过宋元襄阳之战后的那种深刻理解。

    毕竟秦汉都算得上是大一统,没有经历过南北对峙,更不知道宋元襄阳之战,所以没有经验,可以理解。

    若不然,曹丕也不会有弃襄阳却又想要保樊城的举措。

    虽然此时的世人,对樊城与襄阳之间的联系有所重视。

    但时代的局限性,注定了他们没有把襄樊看作是完全一体——就连陆逊,也不能超越时代。

    事实上,陆逊能意识到依托襄阳和汉水构筑防线,能更好地屏护荆州,已经算得上是极为敏锐了。

    听到陆逊的话,诸将终于明白过来:

    “上大将军,我们不打樊城?”

    陆逊摇头:

    “不打,我这一次,只要襄阳。”

    而且也打不下来。

    就算是能打下来,只怕自己也要落得跟关羽一个下场。

    分兵而力弱,最终还是要把到手的樊城送回去。

    陆逊看向孙伦:

    “孙将军,我此次不打樊城,但也要让樊城乃至汉水之北的魏贼,不得连通襄阳。”

    “你可否替我巡视北岸,不让贼人有一舟一人渡过汉水?”

    陆逊先是都督荆州,然后又镇守武昌,负责西边之事。

    自然对荆州北部的魏贼兵力多有了解。

    当年兵力最多时,从襄阳到宛城一带,基本也就是十万人马。

    但这几年来,荆州的兵力被抽调了一部分,只剩下七八万人。

    此时这七八万人,被自己设谋调动,兵力一分再分。

    汉水之北,魏贼现在的布兵重地应当是草桥关,当在两到三万人——冯明文的名头,就值一万。

    而在汉水之南,魏贼的重兵现在正守着柤中,有一万多乃至两万。

    这两个地方,就占了过半。

    剩下的襄阳和樊城,就算是平分,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万五余的守军。

    如果再加上宛城也需要少量兵力的话,襄阳守军只怕会更少。

    本就势衰的魏军,此时一再分兵,乃是兵家大忌。

    以三倍有余的兵力围襄阳孤城,又有舟师以据地利,可谓优势在我。

    听到陆逊这么一分析,诸将皆是恍然,脸上现出兴奋之色。

    那岂不是说,这一回出兵,当真有可能拿下襄阳?

    “上大将军高见!”

    到了这个时候,诸将哪还不明白,上大将军这怕是早就已经定下了决策。

    但见孙伦抱拳行礼,大声应道:

    “末将领命!”

    唯有朱异,看到自己的建议被否决,心有不甘,再次出声道:

    “上大将军,襄樊的魏贼,亦有水军,如今不过是看到我们大军强盛,故而龟缩不出。”

    “但若是我们一旦围城,贼人水军,恐怕就要拼死相抗了。”

    “说得好。”陆逊看向朱异,赞扬道,“朱少将军所言甚是。”

    他指向襄阳城东面,“看,那就是魏贼的水寨,我们想要围死襄阳,就必须要先破了他们的水寨。”

    襄阳北面临汉水而立,城墙离岸边不足百步,只要战船稍有靠近,守军就可以依靠城墙的优势,对着江上的战船进行压制。

    襄阳南面是群山,可为屏障。

    东西两面乃是大片滩涂,水流纵横,大船难以进入。

    魏国的水军,就是利用襄阳足有百丈宽的护城河,再挖了大水池,建立起水寨,直通汉水。

    “这些水寨,不但是魏贼的水军所在,同时也是襄阳城的外围。”

    “想要彻底困死襄阳,断绝其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必须要先破了这些水寨。”

    陆逊说着,看向诸将:

    “却不知哪位将军,可以替我先破了这些水寨?”

    朱异又想站出来,但朱然站在最前面,比他更快:

    “末将请命!”

    陆逊大喜:

    “朱将军能主动请命,吾尚有何忧?却不知朱将军需要多少兵力?”

    朱然回答道:

    “除了末将本部人马以外,还请上大将军再拨一员副将,以助末将破贼。”

    陆逊微笑:“不知朱将军想要何人?”

    “季文(即朱异)杰出将门,有将才,虽年少,但颇为慓锐,又领有一军,可助末将一臂之力。

    陆逊知其意,点头同意。

    本来一直有些郁闷的朱异,此时欣喜若狂:

    “末将定不负上大将军与征北大将军之望!”

    待众人散去,朱异寻得机会,赶上朱然,道谢道:

    “异谢过车骑将军提携。”

    朱然摆手,笑道:

    “私下里,季文何需如此?我昔日与汝父也曾共击魏贼,你若是不弃,可唤我一声叔父。”

    朱异乃是出身吴郡四姓之一的朱家。

    而朱然,本姓施,但年少时就过继给了朱治。

    吴郡四姓之一的朱氏,乃是江东朱姓之首。

    朱治虽是丹阳郡人,但丹阳朱氏,也算是吴郡朱氏的一个分支,与本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真要说起来,朱异与朱然虽不同郡,但都算是同为朱氏族人。

    此时朱异虽领有部曲,但皆是其父朱桓所遗。

    他本人在军中不过是一个新人。

    但朱然已经是位居车骑将军。

    朱然此言,很明显就是想要提携朱异。

    朱异岂有不从之理?

    “是,叔父。”

    朱然闻言,欣慰点头。

    两人在船上走了一会,来到船头,并排而立,看向襄阳城东边的水寨。

    朱然问道:

    “方才在上大将军面前,季文颇有踊跃,多有建言。”

    “不知现在,可有计策说与我听,也好能早日破贼。”

    朱异此时意气风发,说道:

    “叔父,上大将军不是说过么,襄阳城的守军,最多不过一万五千人。”

    说着,他指向魏军水寨,“这一万五千人,自然也包括了这些水军。”

    “依我看来,这水寨里的水军,多则五千人,少则两三千人,不能再多了。”

    “以我们现在的兵力,难道还怕这几千人?”

    朱然摇头:

    “强攻倒也不是不行,但襄阳城乃是坚城,我们能让将士少受一些伤亡,那么后面就能多一份力量攻城。”

    “所以,能以计破之,那是最好的。”

    朱异“哦”了一声,点头道:

    “叔父所言甚是,是我考虑不周。”

    他盯着水寨看了一阵,这才重新开口说道:

    “这贼人水寒靠着襄阳城,若是强攻,我们还要防备襄阳城墙上的贼军,确实会加大伤亡。”

    “想要让城上的守军不能支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在夜里袭营。”

    “夜里袭营?”

    朱异点头:

    “对,挑精锐之士,趁夜袭营。贼人观我军势大,只道我们会举军而攻之。”

    “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这么大的优势,还会在夜里偷袭。”

    朱异转头看向朱然,“此事越快越好。贼人被我军震慑,龟缩于营寨之中,如今正是胆寒之时。”

    “若是等他们反应过来,有了防备,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朱然听到这个话,眼中闪过亮光:

    “季文所言,大是有理。不过袭营之事,需得寻一勇将……”

    “异愿亲自领军前往,还望叔父成全!”

第1203章 调兵

    “臣延,恭迎天使!”

    太行陉北端,高都城外的汉军营寨门口,魏延领着亲信,正在迎接从西边长安而来的队伍。

    刚下车驾的费祎,见此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魏延:

    “左骠骑将军乃是国家重臣,又领军在外,为国建功,某此次过来,乃是奉天子之命,前来劳军。”

    “左骠骑将军不用如此多礼,请起,快快请起。”

    魏延闻言,又大声地说了一句:

    “有劳陛下挂念,臣代军中上下将士谢过!”

    费祎又宣读了这一次带过来的牲畜肉食与各类物资。

    这才在魏延的带领下,进入营中。

    魏延性格恶劣,极少有人能与他交往。

    如果说硬要找出能与他说话的人,费祎大概就是那极少中的一个。

    当年丞相在时,魏延与杨仪水火不相容,每至并坐,必有争论。

    魏延一介武夫,嘴皮子功夫自然是比不过杨仪,恼羞成怒之下,就要拔剑欲砍杨仪,吓得杨仪泣涕横集。

    这种时候,常常是费祎坐于其间,劝喻二人。

    所以这一次宫里派费祎过来,也算是用了心思。

    简单地吃过军中的洗尘宴之后,魏延把费祎请入帅帐:

    “军中条件简陋,吃食粗陋,还请天使莫怪。”

    费祎笑道:

    “骠骑将军如此说,那就是太见外了。祎也曾多次随军,如何不知道军中之事?”

    两人分主客坐下,费祎按惯例问起军中之事。

    魏延一一作答。

    费祎又问起战况:

    “如今骠骑将军领军伐贼多时,祎斗胆,敢问骠骑将军可有什么打算?”

    “嗯?”魏延看向费祎,眉头皱起,“可是陛下有所吩咐?”

    “不是不是,”费祎连忙摆手,“祎出发前,陛下曾有言,说河东诸事,皆由骠骑将军作主。”

    “不过嘛,”费祎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顿,“前些日子,吴国那边,派了使者过来,乃是孙权之婿朱据朱子范。”

    “哦?”魏延显示出略有兴趣的神色。

    虽然与冯明文不和,但魏延也不得不承认,冯明文在骑战方面,有着常人难及的独到之法。

    所以对于前来大汉学习骑战之法的朱据,魏延自然也有所耳闻:

    “朱据此人,不是已经回了吴地?此次又被派过来了?”

    费祎点头:“正是,而且他此次过来,还带了吴帝的密信。”

    魏延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可是吴魏有变?”

    陛下把自己派到了河东,出任河东都督,最初的目的,正是为了配合吴国伐魏之事。

    当然,毕竟陛下少有领军上阵,对阵前之事,不甚了解。

    所以这一次出兵,就全权交给了自己,怎么打,打成什么样,陛下没有做出任何要求。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魏延好歹也是军中老将,又岂会不知此时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所以他在表面上调兵遣将,搞得声势浩大,除了是给吴国一个交代,还为了能恶心一下中都护府。

    准确地说,是为了恶心一下某位姓冯的:

    就算你统中外军事又怎么样?老夫只听陛下之命行事,冯家小儿你还没有资格对河东都督府指手画脚。

    按约定的时日,吴国应当早就已经北上伐魏了。

    所以魏延判断,此时吴国派使者带来了密信,多半是与吴魏之战有关。

    费祎拱了拱手:

    “骠骑将军高见!那朱据带过来的密信里,乃是请中都护领兵出武关,夹击魏贼。”

    “按中都护的看法,此十有八九是陆逊之计,欲以大汉吸引荆州贼军的注意,他好趁机拿下襄阳。”

    魏延霍然而起:

    “冯明文领兵去了武关?”

    “正是。”

    魏延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他没有重新坐下,而是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开口道:

    “陆逊在南取襄阳,莫不成此子想要在北夺下宛城?”

    “呃,这个,祎倒是不知。”

    费祎确实不知道,毕竟中都护府对军国大事做出的判断与决定,在没有公开之前,基本也就宫里知道。

    就算是尚书令蒋琬,也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哼,若是陆逊之计,那么领兵攻取襄阳的,多半就是陆逊本人了。”

    魏延情商虽低,但对领军之事,却是比费祎要强得多。

    他略一思索,便猜出个七七八八,只听得他又是冷笑:

    “冯永在北,陆逊在南,魏贼区区半个荆州之地,被这两人夹击,怕是难有善了。”

    费祎提起这事,本意不是为了挑拨,没想到这魏延,听到冯明文之名,竟是有如水溅油锅,噼啪不已。

    他不由地就是一阵头疼。

    “骠骑将军,中都护应陆逊之请,领军出武关,还抽调了潼关的一部分守军。”

    “骠骑将军领兵伐贼时日已久,想来将士亦是疲惫,故而中都护府考虑再三,想要让一部分将士,前往潼关休息……”

    费祎的话未说完,魏延就是“咄”地一声,喝道:

    “费文伟,连你也要欺我耶?什么将士疲惫,分明是有人看到吾久攻高都不下,借机生事,想要削我兵力!”

    看到魏延如此,费祎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劝道:

    “骠骑将军,潼关乃是关中屏障,潼关不稳则长安不宁。”

    “如今潼关兵不满编,骠骑将军又并非是一定要取下高都,与其让将士在这里相扑为戏,还不如派一部分人马前往潼关驻守。”

    若非眼前与自己少有能与自己说几句话的费祎,魏延此时说不得已经拔刀赶人了。

    但见他挥了挥手,有些怒不可遏:

    “冯小子抽了潼关的兵,去建了他自己的功,却要我帮他把潼关的兵补上,这与让我帮他立功有何区别?”

    昔日丞相用冯明文而不魏文长,果真是有道理的啊!

    宫里欲制衡冯明文,不惜违背了丞相之意,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魏将军!”费祎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你与中都护之间,乃是私怨。”

    “难道你要因为私怨而废公事,乃至置天子安危于不顾吗?”

    魏延顿时就是一愣。

    也不知是因为费祎的话,还是因为费祎的喝斥。

    费祎没有等魏延反应过来,继续说道:

    “昔宫里决定成立河东都督府,中都护亦曾反对,待骠骑将军决定用兵高都,中都护更是险些要动用中都护府之权罢之。”

    “但骠骑将军得到陛下支持,出兵既成事实之后,中都护府却是未在兵粮上为难半分。”

    “甚至连工程营都让骠骑将军任意用之,此所以中都护以公事为先,以国事为重是也。”

    “如今观骠骑将军,以私怨而阻国事,两相比较,只怕到时世人皆言骠骑将军不如中都护多矣!”

    “骠骑将军表面上是争了一口气,然则却是失了人望,此智者不为。”

    魏延听了费祎的话,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最终只能是恨恨地一甩手。

    换作他人,魏延才不管别人说什么。

    反正他和同僚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情。

    但唯独冯明文不行!

    他绝不允许别人这么比较自己和冯明文。

    想到这里,魏延只能是极不情愿地咬着牙说道:

    “既如此,那就让姜伯约领兵前去。”

    “骠骑将军大气……”

    “呵呵……”

    魏延笑得咬牙切齿。

    虽然觉得费祎说得有些道理,但他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中都护府绝对是故意的!

    肯定是为了报复当初出兵之事。

    可是魏延偏偏又没有什么办法。

    毕竟费祎是代表着天子过来,由他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得到了宫里的同意。

    自己得到宫里的支持,冯明文没有办法阻止。

    但同样的,中都护府这一次的决定,得到了宫里的同意,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

    费祎离开之后,魏延咬了几次牙,犹不能气顺。

    大儿子魏昌进来,正好撞到气头上,被他骂了一顿。

    “君侯这是遇到了什么烦恼事?”

    魏昌灰头土脸地出去后没一会,又有一人不怕死地进来。

    魏延一看来人,竟是难得地把脾气压了下去:

    “郭先生来了?且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魏延亲自举荐的参军,郭循。

    魏延虽说是大汉左骠骑将军,但身边却是少有帮忙出谋划策的人,说起来也是有些尴尬。

    看看右骠骑冯某人,光是参谋团都有好几个!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以前丞相在时,凡事都有丞相安排,他倒也不需要什么幕僚参军。

    没曾想丞相不在了,特别是自己终于可以独自领军的时候,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

    身边若是没人帮忙,当真是要忙成一团乱麻。

    只是魏延也深知自己的名声,在同僚中当真是恶名远扬。

    最可恨的是,一听到是要前来河东都督左助自己,竟少有人愿意答应。

    一群匹夫!

    幸好啊,幸好遇到了郭循。

    郭循本是凉州人士,听说早年本族在当地还是豪族。

    谁料到前几年冯某人在兴汉会内部搞肃清的时候,本家牵连其中,被赵三千领着铁骑上门送温暖。

    他只是个旁支,倒也不至于送命,但经过那个事情,郭家终究是家道中落,几乎和苍头黔首并列。

    郭循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一部分族人到河东这边投靠姻亲。

    没曾想来到河东之后,才发现姻亲也是落魄之极。

    听说是在河东屯田户暴动的时候,若不是家里有人跑得快,全家就差点被人全部吊死。

    这也是为什么郭循要前来投靠魏延的原因。

    按他的说法,那就是宁愿死,也不会给冯永出力。

    而放眼整个大汉,能与冯永相抗,唯有左骠骑将军一人耳。

    一开始为了掩人耳目,他都不敢说自己是凉州人,而是自称是河东人士。

    当然,这些事情,郭循都一五一十地跟魏延坦白了。

    当时正苦于身边无人帮忙处理事务的魏延,得到郭循,简直就大喜过望。

    至于郭循与冯明文之间的恩怨,对魏延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世间没有见过冯明文,却又视其为仇者,不知几何,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郭循此人,不但颇有才干,而且还熟知河东之地。

    (注:郭循在原历史上有“功绩德行,着名于西州”的说法)

    同时又举荐了好几个不愿投靠冯明文的各家子弟——也有可能是某些世家想要两头投注。

    所以郭循的到来,对魏延来说,是雪中送炭亦不为过。

    故而魏延不但亲自举荐郭循为自己的参军,甚至在私下里犹以先生称之。

    “我听少将军说,君侯遇到了烦心事?”

    魏延称郭循为先生,不称参军。

    而郭循称魏延为君侯,不称骠骑将军。

    可见二人之亲近。

    魏延听到郭循的问话,没有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看到魏延这般神情,郭循有些疑惑:

    “军中近来甚是平和,唯有天子派人前来劳军,可谓大事。可这是好事啊,怎么君侯不喜反怒?”

    “先生有所不知啊!”魏延又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解释道,“天使除了劳军,还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哦?”郭循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却不知是何事,能让君侯如此发愁。”

    “冯明文受吴国陆逊所邀,兵出武关夹击魏贼,如今已经抽调了一部分潼关兵力。”

    “故而中都护府向陛下建议,要调军中一部分兵力,前往潼关防守。”

    郭循闻言,身子微不可见地一震,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冯明文……”

    冯明文不是呆在长安吗?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武关?

    喊了某人的字,郭循心如电转,急声劝道:

    “君侯万万不可答应啊!冯明文此举,乃是欲让君侯帮其建功耳!”

    听到郭循的话,魏延不由地一拍大腿:

    “先生实乃吾之知音是也!我初闻此事,亦是有此想法。”

    说着,他又有些恼怒起来:

    “可恨冯家小儿,竟是说动了陛下,吾又岂敢不从?”

    郭循看到魏延如此,心头霍然跳动,试以言挑之:

    “君侯,正所谓将在外,君有所不受……”

    魏延闻言,脸上露出意动之色,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妥。若是在费文伟到来之前,我若举军攻高都,尚还能这么说。”

    “但费文伟带来了陛下的旨意,我若是再如此,那就是有刻意之嫌。”

    “且潼关关系长安安危,如何能儿戏?”

    郭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叹息道:

    “只是如此一来,君侯出任河东都督,逼冯明文让步之势,恐尽失矣!”

    “况冯明文深谋远虑,陆逊智略过人。二人夹击荆州,天下何人能当之?”

    “到时若是冯明文立功,非但要反压君侯一头,甚至恐有人要笑君侯为冯明文所用耳。”

    魏延发出一声闷哼。

    想想如果郭循所言,当真成了事实,那岂不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他左想右想,却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于是下意识地向郭循问道:

    “那依先生之见,吾当如何才好?”

    郭循微微一笑……

第120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君侯莫非忘了,在上党犹有一支君侯亲自带出来的精兵?”

    魏延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摇头:

    “不成,我留在上党的守军,乃是为了防备河北魏贼从东面越过太行山而来,岂能轻易调来此处?”

    当年丞相病亡后,冯某人受命暂领关中大军。

    但魏延作为军中的老人,根本不服冯某人。

    为了大局着想,冯某人只好让魏延领军前去攻取上党,让双方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也免得一天到晚两相厌。

    魏延能得封武功县侯,除了资历排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

    关中一战中,他确实立了不少功劳。

    武功水对峙中,斩获三千甲首。

    然后又领军攻下上党。

    在天子迁都长安以前,他还在上党镇守了一段时间。

    身为河东都督府的都督,他呆在上党的时间,远要比河东久得多。

    因为相对于被冯鬼王搞得欲仙欲死,遍地都是冯鬼王耳目的河东。

    魏延明显更喜欢没有被冯鬼王搞过的上党。

    此次出兵,长安派出了一部分禁军接替河东的防务。

    而负责留守上党的守军,正是魏延带过的将士。

    所以不到迫不得已,魏延不可能把上党守军调过来。

    似是早就料到魏延会这么说,郭循轻笑一声,笑声中似乎还带着些许讥讽:

    “既如此,那君侯何不及早退兵?留在此处,不是徒惹人笑么?”

    听到郭循这么一说,魏延脸色一沉,极为不悦:

    “先生此话是何意?”

    魏延性格恶劣,此时有翻脸之意,郭循竟也不在意。

    他只是以手中便扇指向南边:

    “君侯领大军于高都城下良久,寸步不得进。”

    “如今又被人分调兵力,想必后面就更难立功。”

    “若是换成以前,倒也没什么,毕竟陛下都曾有言,此战皆由君侯作主。”

    “然则现在已是大不一样,冯明文眼下之举,与挑衅何异?”

    “故而君侯在此处停留越久,越是无功,就越是显得尴尬。”

    “若是日后冯明文在武关建功……”

    说到这里,郭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延,“而君侯是劳师无功,不知到时君侯将何以自处?”

    魏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因为郭循的话,让他想起了昔日丞相在时,自己欲独领一军而不得,冯明文却能自建一军的屈辱。

    郭循仿佛没有看到魏延的脸色,自顾继续说道:

    “故而我才建议,与其日后君侯自取其辱,还不如现在就退兵,也能保留一些颜面。”

    但见魏延拍桉而起,面有怒容:

    “别再说了!”

    郭循见此,闭嘴不语,只是起身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去。

    魏延看到郭循的举动,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拦住:

    “先生,先生,这是何意?”

    郭循冷笑一声:

    “某只是不欲碍君侯之眼罢了。”

    换了他人,魏延早就破口大骂了。

    只是独领一军镇守一方以来,魏延深知,光靠自己单打独斗,肯定不行的。

    再加上郭循让自己受益良多,真要把对方逼走了,何时能再寻得一个能真心帮助自己的人?

    但见魏延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勉强笑道:

    “先生说笑了,先生方才所言,确实有道理,并非失言,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下去:

    “我与冯明文有隙,也知先生对冯明文有怨,但费文伟说得对,这些终究是私人恩怨。”

    “陛下信重于我,我又岂能因私而废公?故而此事还是莫要再提。至于退兵之事……”

    魏延又沉默了一会,这才继续说道:

    “眼下立刻退兵肯定是不行的……”

    否则的话,岂不是说明他魏延当真是要受冯明文节制调动?

    好歹也要再等一些时日。

    郭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看到郭循的这副模样,魏延忍不住地问道:

    “先生以为不妥?”

    “当然不妥。”郭循说道,“正如方才我所言,君侯要么就现在退兵,以示弃私怨而成公事。”

    “要么就举兵攻下高都,以示君侯领军之能,不让冯明文专美于前。”

    “现在君侯既然打定主意要退兵,却又要拖延时间,不过是欲强撑些面子罢了。”

    魏延听到最后一句话,脸上顿时就是如被火烫着一般,血气直涌:

    “先生……”

    “君侯!”郭循似乎打定了主意,根本不让魏延反驳自己的话:

    “君侯欲与冯明文一较高低之心,如黑夜之空中皓月,皎皎可见。”

    “现在君侯欲掩本心,犹如以只手遮住空中皓月,不让他人看到,这不是徒惹人笑是什么?”

    郭循的话,像是把魏延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来,并且有如重捶,直击魏延内心的最深处。

    魏延的脸,已经变得赤红,呼吸有如牛喘,粗重无比。

    毫无疑问,郭循的话,说中了他的心理。

    在赵云因为身体原因从军中退下去到南乡休养,没有再领兵的时候,魏延就自认为,自己就是丞相以下的军中第一人。

    但残酷的事实给了魏延当头一个闷棍。

    残酷到让向来高傲的魏延甚至感觉到有些屈辱。

    或许冯明文确实很厉害,但……丞相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先帝那样,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是自己寻找机会了。

    看到魏延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郭循趁热打铁:

    “君侯方才也说了,之所以不敢调上党的将士过来,不过是为了防备太行山东面之敌。”

    “但若是邺城之敌不足为虑,那君侯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

    魏延略有犹豫。

    其实除了邺城,河内的魏贼也可以通过太行八陉之一的白陉进入上党——这条路,正是曹操当年走过的路线。

    不过如今大汉禁军驻守河东,而自己则是领军从上党攻打高都。

    河东与上党,各有轵关与太行陉与河内交通。

    双重压力之下,魏延相信,河内的魏贼,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再说了,想要从太行陉西北边的白陉进入上党,还得经过壶关。

    壶关险要,仅需一两千的兵力,就足以把上万敌军挡于关下。

    (注:文末有地图)

    郭循看到魏延沉吟不语,于是继续说道:

    “若是换作以前,君侯的考虑确实是对的。”

    “但现在看来,未免有些过于小心谨慎。”

    魏延有些不解:“此话何意?”

    “冀州刺史,原先是孙礼,此人历任各地太守,皆有政绩可称。”

    “接着入朝任尚书,后来又出任大将军长史,直至冀州刺史,其人刚而有勇,不可小视。”

    “可惜的是,孙礼为曹爽所不喜,最后终遭罪而罢官。”

    郭循说到这里,看向魏延,加重了语气:

    “曹爽此人,不过是纨绔子弟,以喜恶行事,尽失人心。他罢了孙礼之后,竟是派了桓范为刺史,可谓目不识人。”

    “桓范虽有名声,但性情粗暴,不听人劝,又多与人结怨。”

    “早年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与徐州刺史起了纷争,竟欲擅斩之,于是被告发免官。”

    “后幸有薄名,再被举荐为兖州刺史,偏偏又不知收敛,与同僚不和,郁郁不得志。”

    “此等人物,出任冀州刺史,不过是豚犬守门户。而邺城至上党,山险水恶,君侯何用惧之?”

    听到郭循的这一番分析,魏延眉头一挑:

    “先生知道桓范此人?”

    魏延或许确实算得上是一员勐将。

    在大汉也算得上是重臣。

    但他终究是出身低微,乃刘备的部曲,跟随刘备入川作战,数有战功,这才升为牙门将。

    他能镇守汉中,是因为刘备的破格提拔——当然,事实证明,刘备的眼光确实独到。

    只是就算他再怎么勇勐,再怎么受到重用,人际关系始终都是最大的短板。

    魏延的矜高,有时未必不是以一种自我保护:

    你们不想与我为伍,我亦不屑与你们为伍。

    这种态度,在大汉未能冲出蜀地时,或许还没有什么。

    毕竟蜀地就那么大一点的地方,又有丞相压着,有些事情自然不用他来操心。

    但到了满地皆是世家大族的中原,魏延对世家错综复杂的关系认识不足的缺陷,就越发地被放大了。

    说白了,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魏延怎么真正可能了解世家?

    派出再多的探子和细作,也只能是从市井里打听到民间流传不知真假的传闻。

    想要打听到真正有用的消息,还得是要想办法打入圈子。

    但魏延又不是冯某人,有那么多的资源来挥霍。

    这也是他倚重郭循的原因之一。

    郭循好歹也勉强算是世家子弟出身——虽然只是个旁支。

    更重要的是,他与河东的世家有关系,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此时他听到郭循谈及桓范,自然是要追问。

    但见郭循澹然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君侯信我重我,我又岂敢不尽力为君侯早作考虑?”

    “君侯可知,孙礼被曹爽罢官,是为何事?”

    魏延摇头:“不知。”

    郭循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乃是因为冀州清河平原二地争界之事。曹爽偏袒清何,而孙礼却是把地界划给了平原。”

    “故而惹恼了曹爽,一怒之下寻了个罪名,直接把孙礼降为庶人,再借机让自己的乡人桓范出任冀州刺史。”

    “冀州二县看似是在争界,实则是牵连大族纠纷,故而历三任刺史不能决。”

    “轮到桓范时,已经是第四任。桓范此人,本就粗暴无礼,安能解决此事?只怕事情会越来越复杂。”

    “但不解决二地争界之事,又如何能抚定地方?不能抚定地方,如何获得大族的支持?”

    “没有大族的支持,桓范安有余力窥太行以西?”

    魏延听到这些话,不禁觉得是大开眼界:

    “没想到魏贼冀州之地,竟还有这等内情。”

    不过想想也是,若非豪右大族,谁有这能力,让数任刺史都不敢下结论?

    再想想大汉,魏延不由叹息:

    “吾虽与冯明文不和,但亦不得不说此子的手段了得,竟是能让那些大族服服帖帖……”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原本澹然从容的郭循,脸色顿时就是黑了一下!

    那可不?

    不服帖的,要么灭门,要么家破,最次的也是家道中落。

    谁敢不服帖?

    魏延没有注意到郭循的脸色,他感叹了一句之后,又问道:

    “敢问先生,这些事情,可是当真?先生又是如何打听到的?”

    郭循调整了一下心情,解释道:

    “君侯是知道的,循是从凉州前来投靠河东的姻亲。”

    “吾之姻亲,虽说是比不过那些大族,但好歹也与裴氏沾了些关系。”

    “裴公虽是大汉的镇北大将军(即裴秀之父裴潜),但彼有一幼弟裴徽,仍在魏地。”

    “这些消息,正是从裴家人口中打听到的。”

    因为裴潜裴秀两父子的关系,裴氏本宗现在就是冯某人在河东的狗。

    魏延自然不可能去跟裴氏打交道。

    若是这些事情当真是郭循从裴氏那里打听到的,那么多半是真的。

    魏延露出思索之色,良久之后,这才略有犹豫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上党终是要地,不得不小心。”

    郭循“啧”了一声:

    “君侯何其不知变通也?上党的将士,乃是君侯最为信任的精兵。”

    “没有这些将士,君侯难以攻下高都。至于上党那边,若是君侯不放心,可以多征一些郡兵。”

    魏延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攻下高都,所以现在高都城下,相当一部分是原凉州军出身的将士。

    至于姜维所领的那部分,又与凉州军渊源颇深。

    不是说这些将士不听将命,而是他们身上冯某人的烙印太深,与魏延的指挥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在没有经过磨合之前,魏延自然不可能得心应手地指挥。

    而能让魏延放心指挥的将士,大部分留守上党。

    所以郭循建议把上党的守军调过来,并不是无的放失。

    “郡兵虽不能足以与精兵相比,但让他们据险而守,想来亦足矣。”

    “再说了,上党北边,尚有并州重郡太原,就算是桓范敢率兵来犯,难道太原还敢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郭循压低了声音:

    “并州刺史邓伯苗(即邓芝),与冯明文交好,冯明文对并州亦是多有扶持。”

    “早有传闻,冯明文曾承诺在并州投钱数百万,可见两人交情之深!”

    “冯明文逼着君侯帮忙守潼关,那君侯就逼着邓伯苗帮忙防守上党,正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本还在犹豫的魏延一听到郭循这个话,顿时就是精神一振!

    他本就是冲动冒险之辈,要不然也不会老是想着独领一军与丞相会于潼关。

    此时听到郭循细说利弊之后,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面对魏延这种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大老粗,郭循早已了然于胸。

    但见他拱手请命道:

    “若君侯仍不放心,某可以亲自前往上党,看看能不能寻些关系,让上党乡贤,出一些钱粮,也好多招些郡兵,以防东面。”

    看到郭循都主动请缨了,魏延受这一激,知道再不能犹豫,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既然如此,那便是依先生之言行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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