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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05章 归心

    “嘿幼!”

    “嘿幼!”

    “起!”

    草桥关的对面,丹水岸边,汉军的民夫、辅兵,还有工程营的技术人员,正在不断地喊着口号。

    从周边砍伐下来的原木,被简单在加工之后,被运到水边,开始沿着水边搭起架子。

    不但向两边延伸,同时也向水面延伸。

    在离岸边不远处,几座石砲已经初具模样。

    很明显,冯都护没有想着让将士直接强渡丹水。

    而是打算先试试大汉的石砲进行远程打击。

    至于能不能摧毁对岸魏军的关城与坞堡——没有试之前,谁也不知道。

    但试一试总归是没有错。

    只要能尽可能地削弱对方的防守力量,大军强渡的时候,才能减少将士的伤亡。

    现在的大汉,早已不是当年一丝容错率都没有的蜀国。

    而是成长为连魏国都要畏惧,有了统一天下可能的季汉。

    面对据险而守的草桥关,主将又是毌丘俭,基本没有太多用什么奇计的余地。

    冯都护只需要堂堂正正摆出军阵,按班就部进攻即可。

    他相信,只要陆逊是真的想要攻下襄阳,那么毌丘俭迟早会陷入首尾难顾的困境。

    到时候,无论是陆逊还是毌丘俭,肯定都会比自己着急,而且还是着急得多。

    陆逊围住襄阳,毌丘俭要担心襄阳会被攻破。

    陆逊攻破了襄阳,毌丘俭要想办法沿汉水布置防线。

    看着眼前这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冯都护心情很是放松,甚至还打了一个呵欠。

    五月的日头,已经变得有些毒辣。

    特别每到午时前后,总是想要睡上一觉。

    倒是孟琰,看到冯都护这般大兴土木,心里有些担心,犹犹豫豫地走到专为冯都护搭起的凉棚里:

    “中都护,丹水虽急,但如此兴师动众,会不会不太合适?”

    大大的日头正挂在正空,半躺着的冯都护躲在凉棚下,半眯着眼打盹,手里提着一根渔杆。

    似睡非睡,似钓非钓。

    姿势合适,感觉舒服。

    作为一名合格的钓鱼老,没事干的时候,眼前还有一条河,不钓鱼,难道要摸鱼?

    当然,如果有条件,又钓鱼又摸鱼也不是不行。

    被孟琰打扰之后,冯都护这才睁开眼,看了一眼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奇道:

    “有什么不合适?这不干得挺好?”

    工程营好歹也是技术兵种。

    在他们的指导下,效率老高了。

    迎接冯都护疑惑的目光,孟琰连忙解释:

    “中都护误会了,末将的意思是,会不会縻费太过了一些?”

    知道的这是要渡过丹水,不知道的,看到这个架势,还以为是要渡大江大河呢。

    孟琰领军以来,一直以来都是跟随着丞相。

    丞相是什么人?

    恨不得一钱掰成五钱花的人。

    就算是大汉后来有钱了,但丞相的抠搜性子,却是已经改不过来了——穷怕了。

    虽说该花的地方确实会花下去,可是能省的地方,肯定不会多浪费一枚铜钱。

    就像这一次,若是换了丞相过来,多半是会像武功水对峙那样,双方往来试探频繁,看看能不能寻得机会,找到突破口。

    特别时间又是在大汉这一边,就算是对岸防守严密,估计丞相也可以一直很耐心,安静地等下去。

    等到魏贼自己露出破绽,再一举强渡破贼。

    劳师动众,大兴土木?

    不存在的。

    那多浪费钱粮?

    像那极高的巢车,天天都有将士拿着望远镜,炭笔,本子等东西,吊上吊下,时不时喊着让人听不懂的术语。

    还有那石砲,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往对岸打的。

    可是也不知道中都护是个什么打算,那些石砲,一大一小两个规格。

    小的那一款,似乎比以前有些改动。

    孟琰也不知道为什么冯都护要这么做——直接全部做成大的,威力不是更大吗?

    还有那些,那些个不断沿着岸边延伸的木头架子……

    在孟琰的眼里,感觉就是要在这里建个城池,怕也是够了。

    丞相的墓,可就在武关后面的山上呢!

    在南中,大伙可是都喊丞相叫阿公。

    出身南中的孟琰,一想到阿公就在后面盯着自己,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得问个清楚,要不然心里没底。

    毕竟自己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冯都护又打了一个哈欠,搞得孟琰都想张口跟上一嘴。

    打完了呵欠,冯都护指了指旁边的马扎:“先坐。”

    “谢过中都护。”

    “这大热天,我不管事,都是让你们跑来跑去,要说谢的,应该是我。”

    听到冯都护这番话,孟琰倒是有些局促起来:

    “中都护言重了,言重了,这些都是末将应该做的。”

    句扶好歹跟过冯都护,所以知道冯都护的性子,中都护怎么安排,自己就怎么做。

    孟琰就不一样了。

    虽然也跟冯都护共过事,但一来不是在军中共事,二来也不是上下级,情况大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孟琰早些年跟随的丞相,军中之事,无论大小,都喜欢过问一番才放心。

    哪像现在,中都护这一放权,几乎就是把军中所有事都放了下去。

    至于监督检查,还有军中其他事务的,也基本都是由那个什么参谋团负责。

    冯都护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除非遇到重大事情,或者所有人都不能决定的事情,他才会出面。

    偏偏军中诸事,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有时孟琰也在想,若是丞相当初亦是如此,不用那么操劳,会不会还能多活一些时日?

    倒是冯都护,听到孟琰自谦的话,失笑道:

    “什么叫应该做的?这个话不合适,其实就是我偷懒了。”

    “有些事,应该是我亲自盯着的,但我懒得动,光顾着盯鱼漂了,所以才让你们去做了。”

    冯都护自嘲般地说道:

    “若是丞相在这里,看到我这惫怠模样,怕不是要拿着鞭子抽我一顿。”

    语气间,有些许唏嘘。

    仿佛丞相喊自己上前,要给自己看个宝贝的情景犹在眼前。

    这个话,冯都护敢说,但孟琰不敢接。

    他只是干巴巴地跟着笑了几声。

    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冯都护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孟琰,似乎是有些放不开的模样,也就不再多说。

    话归正题,他指了指水边的那些木头架子,问道:

    “孟将军,你看那些架子,像什么?”

    孟琰顺着冯都护所指的方向看去,直接就是脱口而出地说道:

    “末将看来看去,总觉得像是船只。”

    根本不用看,就是像船只。

    只是让孟琰觉得奇怪的是,那些木头架子,就只是像,但它不是船只。

    当然,这些日子以来,也不是没有造船,但真正的船只,和那些架在水里的架子不是一起的。

    冯都护点头,又指了指初具规模的石砲,问道:

    “孟将军觉得,若是把那些石砲安到那些架子上,能不能发挥出威力?”

    想了好些日子,都没有想出这些木头架子用处的孟琰,无比惊讶地看向冯都护。

    “中,中都护,你是说,把石砲搬到这些架子上?”

    语气间,有着不可置信,以致有些结巴赶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石砲不往大里造。

    可是……

    为什么?

    图什么?

    把石砲造得大一些,就放在岸边,威力不是更大?

    这不是多此一举?

    冯都护似乎是看出了孟琰的疑惑,他先是挪了一下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然后这才悠悠地说道:

    “孟将军,说实在话,若非是陆逊亲自写信给我,请我前来,区区这么一个草桥关,我肯定是懒得动弹。”

    若是换了别人,那就是口气太大。

    但这个话是由冯都护说出来,那就是理所当然。

    草桥关终究不是武关,大汉有独步天下的攻城利器,还有精锐敢战之士,再加上南边还有陆逊的配合。

    但凡来一个合格的将领,慢慢磨,未必不能磨下来——只要陆逊真能攻下襄阳。

    而若是陆逊没攻下襄阳,那大汉也没必要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攻下草桥关。

    所以堂堂大汉中都护,统内外军事,若非是陆逊邀请,还有几个人能请得动?

    “中都护虎威,谁人不知?”

    孟琰连忙吹捧了一句。

    冯都护笑骂:

    “说正事呢,没让你拍马屁。”

    “何谓拍马屁?”

    “你现在这样就是拍马屁。”

    孟琰又是几声干笑。

    冯都护也不再岔开话题,接着前面的话说下去:

    “你刚才没有听错,我让他们做这些架子,就是想在实战中试验一下,石砲在船上发射,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至于为什么不是真正的船只,当然是因为大汉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吴国的造船技术。

    而且那批学生还没有回国,操船技术就更不用提。

    还有丹水,再怎么翻腾,也同样比不过大江。

    所以只能是半水半陆,固定式实战试验。

    一步一步来,不用着急。

    后世的航母,不也是先在陆地上搞个模型?

    好歹能提前收集一些数据,同时顺便让砲手提前感受一下水上抛射的手感。

    但在孟琰听来,重点却不是这个,而是……

    “大江?中都护这是……”

    他本来只是想过来跟冯都护谈谈糜费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好像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就是大江啊,怎么啦?”冯都护理所当然地说道,“大汉若是想要一统天下,实现三兴,难道不要渡江吗?”

    当然,也要渡河。

    但有了吴国的造船和操船技术,就算是仅能学了一半,再加上潼关、武关皆在掌握大汉手里。

    魏国想要凭借大河阻拦大汉东进,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主要还是渡江。

    没错,打的就是吴寇。

    冯都护指了指对岸,“这一次如何攻打草桥关,我不会插手太多,具体还是交给你和句将军去做。”

    “我在这里,就是想要让那些学生和工程营,做个测试数据。”

    听到这个话,孟琰一个激动之下,不假思索地说道:

    “中都护的旗帜竖在这里,就足矣!”

    冯都护又忍不住地喷笑出来,指了指孟琰:

    “少拍马屁!问完了没?问完就滚去干活。”

    孟琰嘿嘿一笑,起身,对着冯都护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了。

    走出凉棚,重新回到暴晒的日头底下,孟琰却是面色轻松,甚至还有心情抬头看了看天空。

    早就远远看着的句扶,这才走过来,往远处的凉棚看了一眼,这才问道:

    “和中都护说了什么,看把你高兴的。”

    孟琰和句扶一齐守武关,两人共事差不多也有三年了,早就彼此熟悉。

    听到句扶的问话,孟琰呵呵一笑,没有想着要掩饰自己的舒畅心情。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没头没脑:

    “三兴大汉有望,能不高兴吗?”

    句扶上下打量了一下孟琰:

    “大汉都还于旧都好几年啦,莫不成你现在才知道大汉三兴有望?”

    孟琰又是嘿嘿傻笑,不语。

    句兄啊,那是因为你没有与早年的中都护共过事啊……

    丞相喜欢堂堂正正,以势压人。

    那冯鬼……呸,不是,中都护可是以诡诈称长的。

    没办法,冯鬼王从出山的那一天起,就是踩着南中的累累白骨起势的。

    而且孟琰可是一直没忘当年越巂之事。

    没想到如今与中都护一番谈话,这才发现自己是老眼光看人。

    丞相确实没有挑错人,假以时日,中都护肯定能继承丞相遗志。

    孟琰思绪飞扬,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个侄女,叫花鬘?

    嗯,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跟阿兄似乎走动得少了。

    等这一次战事过后,得想个办法多走动走动。

    毕竟……以前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来,不但南中的族人过得越发滋润,阿兄家中,更是让人羡慕。

    当年的选择,谁能说是对是错?

    而且侄女不但嫁给了镇东将军,而且还给镇东将军生了一个嫡长子,不知让多少人眼红。

    什么蛮女?

    明明是镇东将军府的正室大妇!

    想到这里,孟琰就涌起一股豪情:

    若是大汉三兴之后,谁又敢说孟家还是南中土着?

    “走,我们去研究如何渡过丹水,破魏贼,攻下草桥关。”

第1206章 大魏忠臣

    “呼!”

    “砰!”

    一块石头越过丹水,堪堪落到岸边的湿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除了砸起一些泥水,连个虾米都没有砸中。

    关城上的魏军,有人伸着脖子探出城外,看看石头的落处,然后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从守军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早就习惯了。

    这两天,汉军开始往这边扔石头。

    最开始的时候还曾引起守军一阵骚动。

    后来发现这些石头,基本都是零零散散,而且准头极差。

    两天下来,除了偶有两三块砸中城墙。

    剩下的,基本都是,落到丹水岸边,连墙根都没碰上。

    看来汉军的霹雳车,不但准头差,而且威力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神。

    什么如雷霆降世,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

    如今看来,可能也就“声震天地”靠谱一些。

    隔了一条丹水,连丹水咆孝都不能掩其巨声。

    若是没有什么准备,自然能吓得住人。

    但现在大魏有了准备,自然不会轻易被唬住。

    “猜猜今天贼子会扔几块石头?”

    有人看了看对岸,嘻皮笑脸地问道。

    “我赌十块,不能再多了。”

    有人接住话题,语气尽是轻松写意。

    最初的时候,听闻冯贼亲自领到来,关城不少人皆是人心惶惶。

    直到毌刺史带着援军到来,这才让人心勉强安定下来。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对岸的贼子来了快一个月了,光是驻在对岸,连个象征性的渡水都没有过。

    若非冯贼的帅旗一直杵在对岸,说不定草桥关的魏军,还有人想要反攻试探一番。

    城头的负责观察对岸情况的魏兵正在说笑,忽然有人的眼角余光发现有人正向这边走来。

    下意识地转过头一看,竟是毌刺史巡视城头,吓得他连忙提醒其他几人噤声。

    与底下心情放松的魏兵不同,毌丘俭面容很是严肃。

    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底,藏着一丝焦虑和隐忧。

    他站在城头上,看着对岸,开口问道:

    “今日对面有什么动静没有?”

    “禀将军,和昨日一样,不过是扔几块石头而已。”

    正说话间,但见空中又飞来一块石头。

    “轰”!

    擦着关城的边墙而过。

    毌丘俭看向石块坠落的方向,默然不语。

    看到将军这个模样,底下的人很有眼色:

    “将军无须担心,这两日来,贼军不过是想吓吓我们罢了。”

    “这些石块,多是落在岸边,这两天能到城下的拢共不过三四块。”

    “像方才那块,已经是最远的一块了。依末将看,若非是丹水退去一些,他们怕是连岸边都扔……”

    话未说完,又有一块飞过来。

    “砰!”

    这一次,是落在城墙上。

    连毌丘俭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微微震动。

    正要说“他们怕是连岸边都扔不到”的末将,如同被掐住了喉咙。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那位末将这才干笑道:

    “今日贼军的运气倒是好,居然能扔得两块到城……”

    话未说完,又是“砰”地一声。

    又有一块砸到城墙上。

    毌丘俭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位末将,目光的重点是在那张嘴巴上。

    末将早就提前一步闭嘴了,而且是闭得紧紧的。

    果然,屏息等了好一会,下一块石头是砸在了退水后的岸边湿地上。

    有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毌丘俭终于再次开口了:

    “不要因为贼军没有大动静就轻视对岸,冯贼出山以来,但凡轻视他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而且,就算是没有轻视他的,也一样落败。

    这句话,是毌丘俭在心里警醒自己。

    底下的小兵可以不懂事,可以没有蒙昧,也可以自我蒙蔽。

    但身为主将,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相反,随着汉军在对岸安静的越久,他的心里就越是担心。

    传说冯贼用兵狡诈无常,要么不动,一动就是让人猝不及防。

    更别说自己的后方,还有一个同样威名赫赫的陆逊,亲自领兵浮于汉水之上,阻断了樊城与襄阳的联系。

    别看现在毌丘俭表面上沉静无比,那是因为身为主将,必须要有的态度。

    但在前些日子,在得到陆逊与襄阳的消息之后。

    原本以为自己早有所料的毌丘俭,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把冯永和陆逊,想像得太简单了。

    冯贼按兵不动,陆逊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围襄阳。

    陆逊这一招又狠又绝,利用吴寇水军的优势,把襄阳变成了汉水之南的孤城。

    也不知柤中能不能挡住吴寇从南边的进攻。

    若是柤中的守军,守不住蛮水,最后也被迫退回襄阳,那襄阳就真是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了。

    毌丘俭站在城头,看着对岸,背对着众人,眼中的忧虑竟是再也掩藏不住。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人急呼:

    “将军!”

    毌丘俭转过身去,看向来人,待他的目光落到对方手里的公文上时,眼珠子勐地一缩。

    也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突然就往下一沉。

    来人到来毌丘俭面前,递上公文,刻意压低了声音:

    “将军,宛城急信!”

    毌丘俭接过来,目光在公文停了几息时间,并没有当场拆开,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沉静,慢条斯理地把公文收起来。

    然后又带着人在城头巡视了片刻,这才离开。

    待回到城内的帅府,他突然快走几步,连踢翻了门槛都不知道。

    一边走着,一边从把公文拿了出来,忙不迭挑开封泥,不等坐下,就展开看了起来。

    还没等看完,毌丘俭脸色就大变,扶着桉几坐下。

    左右看到,连忙上前关心地问道:

    “将军?”

    毌丘俭闭上眼,把公文递了过去,艰涩地吐出一句话:

    “襄阳外围已经被陆逊破了。”

    樊城与襄阳只有一水之隔,就算是陆逊围住了襄阳,就算是樊城只能光看着,但好歹也能看着。

    至少连看带猜,也能随时知道襄阳的大概处境。

    襄阳是以水军的水寨为外围,再加上襄阳墙高池深,可为依托。

    按理说,吴军想要攻破水寨,也不件容易的事,至少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只是让魏军没有想到的是,吴军竟是在围城之初,就立刻挑选出精锐,在夜里突然袭击水寨。

    让襄阳城内外皆是措手不及。

    城内的守军和一水之隔的樊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襄阳城外的水寨火光冲天,震天的喊杀声整整响了一夜。

    樊城的守军是过不去,城内的守军是不敢在夜里开城门支援。

    等到天亮时,水寨虽未全部易手,但大势已去,就算是城内的守军出城,也无力回天了。

    毌丘俭久镇荆州,自然对襄阳的地形了然于胸。

    百余丈宽的护城河,再加上又是与汉水相连,吴军自然没有能力填塞。

    但襄阳城失去了水寨之后,襄阳城宽大的护城河,就成了吴国水军的天下。

    可能唯一让吴寇水军忌惮的是,一旦越过护城河的中线,靠近城下,城头守军可以直接用箭羽压制。

    但这最多不过是聊以自我安慰。

    襄阳城三面环水,南面靠山的巨大地理优势,其实绝大多数时候是针对来自北方威胁来说的。

    在面对自南而来的吴寇强大水军时,三面环水反而成了敌人的助力。

    而唯一可以防备南边的城南群山,在汉水被吴寇阻隔之后,已经发挥不出它应有的作用。

    毌丘俭已经可以想像到襄阳城此时的困境,面色难看之极。

    “使君,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回师救襄阳?”

    左右看完,皆是大惊,连忙问道。

    “不成!”毌丘俭闻言,断然摇头,“说不得对岸的冯永,此时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我们怎么办?”

    毌丘俭长叹一声,面有苦涩之意:

    “唯今之计,只有向许昌求援……”

    说实在的,自从二十年前,他成为曹叡的文学掾以来,一直都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毕竟年少得志,未免就存了几分傲气。

    就算是这几年大魏的势力,在荆州南边不断收缩,他亦认为这是大势所迫,非他本人之过。

    对上冯永,他自认为已经算是非常重视了,不但亲自率军过来,而且还不断告戒部下,不得掉以轻心。

    没曾想此时看来,还是过于托大了,低估冯永与陆逊二人。

    冯永与陆逊的联手,才刚刚露出威力,就已经让毌丘俭感到了深深的挫折。

    左右想起毌刺史领兵过来前,曾说过的话,忍不住地提醒道:

    “可是使君说过,许昌那边……”

    毌丘俭摇头,打断了左右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我在此处脱不开身,那么至少也应该让大将军再另派他人前去樊城,主持南边之事。”

    “好了,不要再多说了,拿笔墨来。”

    就在毌丘俭的求援信才刚刚送出去的时候,襄阳被围的消息,已经在许昌的朝堂上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大将军曹爽,拿着宛城送过来的急报,肥胖的身子微微发抖,脸色发青,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毌仲恭前些天,不是才送了战报过来,说荆州无忧吗?!怎么现在襄阳就被吴寇围了?”

    “到底是谁在谎报军情,到底是谁!”

    大将军的咆孝,在朝堂上回荡。

    坐在龙椅上的魏帝曹芳,看着大将军神经质般的叫唤,稚嫩的脸蛋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

    只是曹爽这几年以来,独专权势,行以骄奢,变易朝典,政令数改。

    又淫先帝所遗才人,遣太后别居。

    威信未立,然人心却已渐失。

    除了年幼的天子不知事,见大将军发怒,心生惧意之外。

    剩下的坐在下面的诸臣,绝大部分皆是垂首不语,充耳不闻。

    堂堂大魏大将军,颇有些狂怒无能的意味。

    就连平日里跳得最欢的台中三狗,此时也是提不出一个好建议来。

    没办法,论起争权夺利,卖官鬻爵,他们是一把好手。

    但真要论起军阵之事,曹爽也好,三狗也罢,哪一个真正领过兵?

    最终还是名义上掌全国兵马的太尉满宠站了出来:

    “大将军,前线战事,瞬息万变,今日无忧,未必明日就无事。”

    “更别说按荆州战报,此次乃是冯永与陆逊联手来犯,南北夹击,此二者,皆乃贼军最善用兵者。”

    “毌仲恭虽有名声,然则希于战事,经验不足,如何能同时挡住此二贼的进犯?”

    “今荆州事急,朝廷当立刻设法救之,而非是在此时追究前方将士之罪。”

    满宠已经八十有余,自从被曹爽从淮南调回来,给王凌让道以后,已经渐渐变得老态龙钟。

    如此年高,又位居三公之位,即便是曹爽,也要在表面上表现出尊敬之意。

    曹爽听到满宠的话,大概也觉得自己方才是有些失态,他缓了缓情绪:

    “太尉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如今,这援军当从何处调之?”

    淮南战事方了,倒也不是不能调动,但是不会太多。

    毕竟以吴寇在荆州的举动,谁也不知道孙权会不会突然再次袭击淮南。

    而且从淮南调兵过去,路途遥远,时间太久,谁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来得及。

    冯永和陆逊的联手啊,谁敢小视?

    “宠以为,可让许昌中军前往。”

    曹爽一听,脸色就是变得难看起来。

    禁军确实是最合适的,同时作为战略机动,禁军确实也是担负着对边军支援的任务。

    但曹爽现在根本不敢把自己手里的禁军调离许昌。

    事实上,若非今年战事再起,他已经打算建议天子东巡,前往大魏五都之一的帝乡谯县“暂住”。

    能离洛阳多远就有多远。

    这也是为什么荆州一出事,曹爽就如此气急败坏的原因。

    因为荆州战事失利,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南阳可是许昌东南面的屏障啊!

    若是没了南阳,再加上西北面的洛阳,那么许昌可就要面临最恶劣的情况。

    到了那个时候再东巡,此与先帝离开洛阳时何异?

    “大将军,这一次西贼与吴寇联手,一起进犯我大魏,吴寇犯淮南荆州,西贼犯河内武关。”

    “此正值大魏危急存亡之时,太傅已经从洛阳派人过来,欲与大将军商量破贼大计。”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立刻变得骚动起来。

    曹爽同样是有些不可置信:

    “司马……太傅派了人过来?”

    “正是。”

    “谁?”

第1207章 两害取其轻

    “臣,司马昭,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垂首拢手小碎步趋前的司马昭,来到殿中,匍匐在地,每喊一声万岁,就叩首一次。

    参拜的言行举止,一丝不苟,极为标准,而且神态语气极为恭瑾,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曹芳看到司马昭这个模样,脸上露出喜色,正待说话,幸好在出声之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曹爽。

    但见曹爽正死死地盯着司马昭,面色阴沉。

    已经说出半个字的曹芳连忙住嘴,伸出的手也讪讪放下,呐呐收声。

    朝堂上一下子静得似乎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双手枕地,额头贴着手背的司马昭,没有听到天子唤起,不敢有丝毫动静。

    当然,也没有人能看到他此时脸上是什么神色。

    这一回,又是满宠站了出来:

    “大将军?”

    “哼!”

    曹爽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别过头,不语。

    看到曹爽这个举动,曹芳缩了缩身子,更不敢出声。

    已有十岁的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呆在宫里这种地方,早就已经懂得了不少事情。

    特别是原本应该作为曹芳在宫中最大倚靠的虞太后,被曹爽强制迁到别宫,母子二人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次面。

    更是让曹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故而看到大将军这个模样,曹芳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眼前的情景,让不少老臣看得是心头窝火:

    曹爽这个竖子!

    满宠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廷尉高柔。

    高柔会意,站了出来:

    “陛下,如今大敌当前,应以退贼为要,今太傅遣使过来,正是合力破贼的良机啊!”

    话是对天子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大将军的。

    想起荆州战事,曹爽这才不情不愿地略一抬起下巴,对着曹芳示意。

    曹芳见此,这才重新伸出手,喊了一声:“起。”

    “谢陛下!”

    众老臣见此,又是暗怒不已。

    只是曹爽除了辅政大臣的身份,但还有另外一层关系,那就是宗亲。

    他与天子之间,既是君臣之事,又是曹氏内部家事。

    身为外姓人臣,就算再怎么看不惯,但终是怀了一层顾虑,不敢轻易插手。

    毕竟是疏不间亲啊!

    而一直伏地不起的司马昭,此时听到天子说话,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

    “司马中郎将,你说你是为了商议破贼而来?”

    曹爽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问道。

    “回大将军,正是。”

    司马昭恭声答道。

    “哦?”曹爽拉长了声音,“却不知太傅有何打算?”

    看到他到现在还端着架子的模样,不少老臣皆是暗骂:

    这个竖子,简直是不知轻重!

    “回大将军,上党与河东的贼子猖獗,太傅欲亲自领军,渡河北上御敌。”

    “故而太傅让昭前来禀报陛下,北面之敌,太傅将尽力挡之,让陛下不须担心。”

    听到这个话,曹爽这才正眼看向司马昭,神色一敛,同时端正了身子:

    “你说什么?你是说,太傅欲领军渡河北上?”

    “回大将军,正是。”

    听到司马昭肯定的回答,曹爽心头一动:

    那岂不是说,许昌再不用担心洛阳那边的大军?

    不说曹爽,就是朝堂上的众人,除了提前得知消息的满宠高柔等极少数人,剩下的大臣皆是一阵骚动。

    心思转得快一些的人,一下子就猜到了司马懿的用意。

    于是有人不禁在心里感叹:

    太傅……这是在顾全大局啊!

    曹叡在最后的那几年,饱受打击,疑心加重,多遣禁卫封锁宫禁。

    又在后宫设妇官,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以此减少与外臣的接触。

    曹叡此举,除了喜欢女色,未必没有被打击得自我封闭的意思。

    到了许昌之后,毛皇后因为打听曹叡病情,被赐死。

    连同当日服侍周围的宫人亦尽被处死。

    在这种高压封锁消息的情况下,曹叡曾在私下里大骂司马懿的事情,仅是在小范围内传播。

    再加上曹叡临死前,还留下遗旨让司马懿做辅政大臣——这是曹叡最后试图维护魏国不被分裂的无奈之举。

    而曹叡让司马懿做辅政大臣的遗诏,对朝中众臣有着很大的迷惑性。

    或许朝堂上有人已经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但在外敌强压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把这个问题挑明——就连曹爽也从来没有公开说过司马懿怀有自立之心。

    偏偏曹爽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又渐失人心。

    相比之下,现在有人觉得司马懿是在顾念大局,反倒是正常的事。

    比烂嘛,正常人自然是下意识地会更倾向于那个不太烂的。

    正当众人思绪纷乱的时候,曹爽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再三问道:

    “此话当真?”

    这个话一问出来,又有人在皱眉。

    大将军这个话,实在是显得心胸过于狭隘了,或者说,气度不够。

    就算是不信,也不应该直接问出来。

    因为这已经算是公开置疑太傅在朝堂上欺骗天子了。

    再说了,太傅领军北上抗贼这种大事,只要派人前去洛阳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大将军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话,岂不是有失身份?

    曹爽问完这句话,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过于鲁莽了。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补救,司马昭已经朗声道:

    “这等大事,昭岂敢在陛下面前诳语?”

    司马昭话音刚落,太仆王观就忍不住地站出来说道:

    “大将军与太傅分守二都,太傅北御西贼,太将军南当吴寇,此所以先帝让太傅与大将军辅政陛下是也。”

    “如今贼兵犯荆州,战事紧急,大将军此时当以退贼寇为要,荆州之事,还请大将军早做决定才是。”

    王观自少孤贫,但有志气,后得到曹操召为丞相文学掾。

    历曹魏四朝,先后出任诸多职位。

    到了曹叡时代,得到司马懿的举荐,担任从事中郎,后升任尚书,又出任河南尹,转任少府。

    曹叡死后,辅政的大将军曹爽专权,生活奢侈,曾屡次挪用宫中与府库钱物为己用。

    少府本就是掌管帝室收支,王观得知后曹爽所为为,特意造册并把皇室财物封存起来。

    曹爽为了方便自己继续侵占皇室之物,将王观调任为太仆。

    故而王观早就看不惯曹爽所为久矣,此时再看到曹爽如此分不清轻重,如何还能容忍?

    满宠、高柔、王观三人,虽说皆被曹爽架空了实权,但都是四朝老臣,声望隆重。

    贼人大军压境,又是当着朝堂所有人的面,曹爽自然也不能轻易驳了三人的面子。

    他的目光,在满宠高柔王观等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还是屈服于形势,咬着牙根说道:

    “王太仆说的确实有道理,是我疏忽了。”

    ……

    散朝以后,司马昭出了宫外,一个下人走过来,对着他行了一礼:

    “司马公子,这边请。”

    司马昭看过去,发现满宠正坐在一辆马车上,掀起车帘,向他这边看来。

    司马昭连忙远远地对着满宠行礼,以示谢意,然后这才跟随下人前往。

    待上了车之后,司马昭又再次道谢:

    “谢过满公。”

    满宠摆了摆手:“老夫只是为了大魏江山耳。”

    放下车帘,满宠的身子跟着马车轻轻晃动,只听得他轻轻叹息道:

    “初平三年时,武皇帝临兖州,特招老夫为从事,至今已有五十年矣。”

    “在这五十年里,老夫跟随武皇帝南征北战,亲眼看着武皇帝平定北方,开国为王。”

    “也看着文皇帝接受汉帝禅让,登基为帝,更知道先帝在时,贼人之猖獗。”

    “老夫做了大半辈子的魏臣,也为大魏付出数不尽的心血。”

    满宠说道,语气变得有些凌厉起来:

    “曹昭伯要是能守得住这份江山,老夫自不会说什么。但要是他守不住,那就换个老成的人来守。”

    司马昭恭恭敬敬地低头聆听。

    满宠的声音继续在马车内响起:

    “大魏偌大的江山,虽然姓曹,但老夫也有功劳。”

    “不但老夫,太傅、高廷尉、王太仆等诸我老臣,皆有功劳。唯独曹昭伯(即曹爽),是坐享其成。”

    “老夫都这个岁数了,大约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在这些最后的时日里,老夫只想证明一件事。”

    “那就是老夫这大半辈子的心血,没有白费,否则的话,老夫是死不瞑目啊!”

    满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是有些累了,闭目作养神状。

    感觉满宠说完了,司马昭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满宠,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满公所言极是,大人也是同一个意思,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不管大将军如何看待大人,但在面对外敌时,一定是要尽力维护大伙一起打下来的江山。”

    司马昭这些年来,没少往来于许昌与洛阳之间,深知这些老臣的心理。

    他们有的是不想自己这辈子的心血被白费。

    有的是想要保护自己维系在大魏江山上的荣华富贵。

    有的是则是在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

    林林种种,原因不一。

    但最终的目的,无一不是想要维持住他们亲手打下来的江山。

    而曹爽与台中三狗的做法,很明显就是在损害江山的根基,自然不为他们所喜。

    满宠听到司马昭的话,点了点头:

    “太傅与我等,皆是大魏老臣,自然明白当年武皇帝打江山之不易。”

    “唉,奈何大将军,生于富贵,未经创业之艰,不知珍惜,实是让人痛心。”

    司马昭恭声称是。

    满宠又关心地问道:

    “太傅此次领兵渡河北上,那洛阳岂不是空虚,贼人出潼关而来,当如何是好?”

    司马昭答道:

    “满公不须担心,大人曾有言,西贼诸将,以冯贼为祸最大。”

    “如今冯贼人在武关,又调走了潼关一部分守军,洛阳暂时无忧。”

    满宠问道:

    “万一冯贼领军回转,那当如何是好?”

    司马昭笑道:

    “此所以昭来许昌是也。”

    满宠会意,笑着点了点头,再问:

    “太傅这一次,可有把握破贼?”

    司马昭摇头:

    “军中之事,向来是大人与兄长所掌,昭不得而知。再说了,阵前战事,谁又敢说有十全把握?”

    满宠拍了拍膝盖,点头道:

    “没错,阵前之事,谁也说不准。”

    说着,他又看向司马昭,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些年来,大魏屡败于西贼之手,朝野上下,闻贼之名,莫不畏惧。”

    “若是太傅这一次,能破西贼,那么就能一振大魏将士士气,太傅的声望,也会越隆。”

    司马昭谦虚道:

    “承满公吉言,大人此次,其实也是为了能挫一挫西贼的锐气,让贼子不敢那般猖獗。”

    “至于声望什么的……”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满宠,知道在对方面前说不了假话,于是又改口道,“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满宠听到这个话,略有叹息:

    “大将军这些年多树亲党,屡改制度,许多正直敢言之士,要么被迫离开了朝堂,要么被调任委以虚职。”

    “太傅有所担心,欲图自保,那也在情理之中。”

    不说自己等这些老臣,就是大儒卢植之后卢毓,北地傅氏之后傅嘏等人,亦皆尽被排挤。

    听到满宠的话,司马昭暗松了一口气:

    “太尉能理解大人就好,能理解就好啊!”

    满宠神色复杂:

    “以大魏现在的情况,吾等又怎么会不理解太傅呢?”

    满宠这些老臣,并不是说没有想过司马懿未来可能会做什么。

    但那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他们只想保住这一份江山。

    再说了,司马太傅与自己等人共事多年,又是同为四朝老臣。

    就算再另有所图,那也要比曹爽和台中三狗要好得多吧?

    正所谓两害取其轻,如果司马太傅主政的话,至少自己这些老臣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那些浮华之徒骑到头上。

    朝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这些人弄得一塌湖涂。

    就在司马昭和满宠交谈的时候,从宫里出来的曹爽,正气冲冲地进入大将军府。

    台中三狗,紧随其后。

    “大将军,司马懿此举,乃是扬威于大将军面前,实是逼人太甚。吾等不如寻个借口,把那司马昭抓捕,以为人质。”

    “不可!诚如朝堂众人所言,此时二贼并犯,当是合力挡贼之时,不可节外生枝。”

    “有理,万一惹恼了司马懿,率洛阳之军南下,西南又有冯永与陆逊,许昌当以何当之?”

    曹爽身体肥胖,耐不得久站,一屁股坐下后,这才恨声道:

    “吾所在意者,司马懿此举,究竟是真是假?万一他领军半路又回师洛阳,许昌禁军却已调往南阳,吾等当如何?”

第1208章 司马懿来了

    听到曹爽这般说,丁谧不禁失笑道:

    “大将军何须多虑?倘若司马懿当真如此,不啻于是欺瞒天子,自绝于朝堂,为天下所不齿。”

    曹爽仍是有些犹豫:

    “吾所虑者,乃是司马懿有辅政之名,若是西南战事不利,他就可以以护卫天子为名,率军南下,介时许昌空虚,将何以当之?”

    在曹爽眼里,屯重兵于洛阳的司马懿,甚至比西贼的威胁还要大得多。

    毕竟许昌可没有与西贼接壤。

    所以平时曹爽日夜思考的,最多的还是西北面的司马懿。

    正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丁谧等人,听到曹爽的话,顿时就是一怔。

    他们光顾想着司马懿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丁谧点了点头,赞同道:

    “大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是吾等考虑不周。”

    “荆州那边,陆逊与冯永二人,皆乃大魏之生死大敌,不可轻视之。”

    何晏一听,连忙问道:

    “那吾等当如何是好?”

    台中三狗,以丁谧最善作谋。

    只是其人外疏略内多忌,且目中无人,虽与何晏、邓飏等同位,但却是少与二人交往,唯趋势于曹爽。

    此时看到何晏这般模样,丁谧心里就是有些看不起。

    他没有正眼看何晏,只是略一思索,便向曹爽建议道:

    “大将军所虑者,乃是禁军西调,许昌空虚,生怕司马懿有诡计耳。”

    “如今江淮战事已了,大将军何不一部分江淮精兵向西,弥补禁军之缺。”

    “同时可传令王将军,若是孙权再度来犯,当以紧守为要,不得随意出击。”

    邓飏听到这个话,脸上露出称赞之色:

    “彦靖所言极是!此次江淮战事,乃是王彦云(即王凌)贪功冒进,这才让吴寇有可乘之机。”

    “若是能紧守寿春等地,贼人则无计可施矣!”

    江淮之兵,若想要南下伐贼,肯定是不足的。

    但要说依托合肥六安诸城而守,却是有余。

    何晏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跟着说道:

    “正是。孙权以前多是在冬春北犯,此所以惧大魏精骑是也。”

    “如今已经入夏,正是精骑发挥作用的时候,即便抽调一部分精兵,想来亦不用太过担心。”

    丁谧看到两人皆在附和自己,心下就不禁有些得意。

    哪知曹爽仍是有所顾虑:

    “如今荆州事急,若是等江淮之兵至,恐误了西边之事。”

    丁谧胸有成竹地说道:

    “此事易耳。司马懿不是自己说要率军渡河北上御贼么?大将军可因其势而利导之,派出使者,带天子诏令,前去褒之。”

    “若是司马懿如真如彼所言,大将军何须忧之?”

    曹爽一听,眼睛顿时就是一亮,然后又若有所思地问道:

    “若是司马懿是欺瞒天子,那吾等又将如何?”

    丁谧哈哈一笑:

    “若是司马懿有所欺瞒,大军仍在洛阳未动,又如何能瞒得过使者?”

    “大将军调江淮精兵至许昌,可令其倍道而行。而派往荆州的禁军,可先令其缓行,或一日二十里,或三十里。”

    “如此,最多不过是延迟个四五日救援荆州,但却可面面俱到。”

    “襄阳城高池深,迟个四五日,想来当无甚大碍。”

    曹爽闻言,击节而叹:

    “此言大善。”

    于是遂行。

    就在魏国正在调兵遣将的时候,远在上党的高都城下,汉魏之间的攻防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高都城南靠太行山山脉,俯视着北面的平地。

    魏军以城池为中心,在周围连绵的山头,设置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坞堡,形成了众星捧月之势。

    魏延这几个月以来,早就派人侦察了无数遍,根本寻不到绕过高都,可行大军的山径。

    而想要攻城,不但要面对高都城,还要小心周围山头。

    这两个月以来,汉军早就在石砲的掩护下,把高都城的护城河给填平。

    同时连同山下的外围,都被石砲的连续打击下,荡然无存。

    而高都城的城墙,也同样是支离破碎。

    在魏延发起攻城的第二天,魏军不得已,让出了城内全部的平地,退守山上的石堡。

    魏延兵分三路,两边为护翼,防备两边山头。

    而中间,则是主力攻城部队。

    靠着山头,高都的魏军早就准备好了无数的檑木滚石头。

    尖利的牛角号划破了山头,高都仅存的城头及相连山头,数不清的箭失,夹着密集的尖角岩石暴风骤雨般向着汉军扑来。

    硬如精铁锋棱闪闪的岩石,杀伤力极强。

    更兼是从山上滚下来,声势惊人。

    只能仰攻的汉军,手里所举着的盾牌,在呼啸而至的山石面前,但凡被击中,无一不是被击个粉碎。

    就算是身上穿着精甲,虽能挡得住刀枪箭失,但在巨大的动能面前,与薄纸无异。

    更别说爬山仰攻,体力消耗比在平地上奔跑要大得多。

    不少将士为了节省体力,同时也是为了能让行动更加灵活,及时避开檑木山石,所以只穿了轻便的皮甲。

    “砰”!

    一个正在向上爬的汉军将士,向上看了两眼,向旁边走了两步,想要寻一个尽量没有檑木滚石的路径。

    然后又低头快爬几步,待他再次抬起头向上看去,眼睛蓦然瞪大,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嘴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要!”

    眼童里的山石越来越大,他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盾牌,想要尽力减弱自上而下冲来的力道。

    但个人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可以微弱到忽略不计。

    盾牌在被撞碎的瞬间,士卒的手臂亦在同一时刻粉碎性骨折。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因为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被山石压过……

    红的,白的,染满了山草。

    与此同时,与箭楼相连的山头树林中,魏军弓弩手隐身远射,借着高处的优势,不断地射向试图躲避檑木滚石的汉军。

    攻城的将士,就算是幸运地躲过了檑木滚石,也往往被魏军的弓弩手射中,不断地惨呼倒下。

    最倒霉的,莫过于被箭失射中之后,丧失了行动能力的汉军将士。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从山上滚下来的檑木山石头,拼了命想要避开,身子却不能挪动。

    他们有的疯狂地大叫,试图想要把心底的恐惧发泄出来。

    有的面如死灰,张嘴却又发不声音。

    ……

    但无一例外的,迎接他们的最后结果,就是死亡的来临。

    饶是汉军将士再骁勇善战,但在这种绝望情绪的笼罩下,仍是止不住地士气变得低迷。

    还没攻到半山腰,后继已然乏力。

    举着望远镜的魏延,看到冲在最前面的最后一位曲长被檑木砸中脑袋,将士们再也支持不住,开始转身向山下跑去。

    气得他差点要摔了手中的望远镜——如果不是手里的这玩意太过稀少,又太过值钱的话。

    “来人,去,把第一个带头逃跑的人给我押过来!”

    魏延放下望远镜,牙齿咬得格格响,“还有,把工程营的文实叫过来!”

    第一个掉头逃跑的士卒很快被押过来了。

    “说!为什么要跑!”

    魏延“锵”地拔出随身所带的佩剑,怒气冲冲地喝问:

    “你可知未闻鸣金就转头逃跑是何罪?”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士卒瘫软在地,连连叩首,“实不是小人要故意逃跑,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将军,小人这一队,十个人现在就剩下小人一个了,求将军饶了小人吧!”

    魏延根本不听对方的叫唤,怒骂道:

    “他人皆战死,唯有汝一人贪生,要汝何用!”

    说着,手起剑落。

    士卒的求饶声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倒地不起。

    一条血线,呲在正好赶到的文实的脚下。

    “把此人枭首,传令军中,让所有将士知道,敢不从军令的下场!”

    魏延还剑入鞘,冷冷地吩咐道。

    旁边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意见:“喏!”

    侍卫站出来两人,把尸首拖了下去。

    文实看到魏延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浑身一阵寒意,连忙行礼道:

    “末将拜见骠骑将军,不知骠骑将军唤小人过来,有何要事?”

    魏延没有跟他客气,而是指着山头,问道:

    “工程营有没有办法,用石砲砸掉山上的那些蚁蝼?”

    文实顺着魏延的手指看去,心里微微一沉,硬着头皮回答道:

    “骠骑将军,那里太远了,也太高了,石砲没有那么大的角度,很难。”

    “把石砲搬到山脚下也不行?”

    魏延不死心地问道。

    文盲!

    简直就是文盲!

    若是换了别人,文实说不得就叫骂对方一声不学无术。

    知道什么叫仰角吗?

    知道什么叫抛物线吗?

    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瞎指挥!

    虽然感觉到魏延的目光有如要吃人,但文实仍是顶住了压力:

    “骠骑将军,这个石砲,它不是万能的。如果目标太高的话,它需要的不是靠近,而是离它要远一些。”

    “而石砲的距离是有限度的,离得太远的话,它又打不到了。”

    魏延不耐烦地一挥手:

    “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就问你,究竟有没有办法?”

    “回骠骑将军,没有!”

    虽然不是第一次领着工程营跟随魏延作战,但文实仍是感到,在魏延手底下做事,真的是太难了。

    比起跟随中都护,可以自由发挥自己的专业性,跟随魏延简直就是折磨。

    高都城的外城都已经成了废墟了,难道还想指望工程营把山头轰塌?

    听到文实的话,魏延闷哼一声。

    他极为烦躁地来回走几步。

    作为军中的老将,他有一种直觉,对面的魏军,之所以这般顽强,死守着最后的高地不放,肯定是有某种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或者说,魏军的援军可能就要到了?

    仿佛印证了他的想法,魏昌步伐匆匆地小跑过来:

    “大……骠骑将军!”

    魏延停下脚步,看向魏昌:

    “何事慌张?”

    大夏天,魏昌披着精甲,跑得满头大汗。

    可是他连抹汗的时间都没有:

    “禀骠骑将军,司马懿!细作来报,司马懿已经领军渡过大河,如今前锋已经到了太行陉的天井关!”

    “你说什么?司马懿!你确实是司马懿?司马懿离开了洛阳?”

    魏延闻言,大吃一惊,快走两步,逼到魏昌面前,大声喝问。

    “这是细作冒死送回来的消息,来援的贼军,声势极为浩大。”

    魏昌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有人看到军中有司马大旗,骠骑将军,就算不是司马懿,我们也要及早做好准备才是。”

    魏延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取舆图来!”

    很快有亲卫摊开地图。

    太行八陉,现在最常用的有三条。

    从西到东分别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

    轵关陉连通河东与河内,太行陉和白陉,两条都是连通上党与河内。

    正是因为这三陉皆是连通中原腹地之一的河内,所以才显得犹为重要。

    就算是攻下了高都城,也不过是拿下了太行陉的北端起点。

    太行陉最重要的地方,还是在天井关。(本章末尾有地图)

    但对于魏延来说,如果不拿下高都,上党就有如被魏国打入了一颗深深的钉子,让他寝食难安。

    魏延用拳头狠狠地砸到地图上,直接把地图砸穿一个大洞。

    只听得他怒骂道:

    “冯永竖子,净会误事!”

    若非此子调走了潼关守军,逼得自己派兵补上,导致这边兵力不足,又何致于现在还没有攻下高都?

    只是现在,再怎么骂也没有用,只能战后再找他算帐。

    魏延转头下令道:

    “立刻派出快马,前去通知上党过来的将士,让他们加快速度前来!”

    “喏!”

    “骠骑将军,这司马懿的支援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会不会有诈?”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得会有诈,但司马懿……”

    魏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不奇怪,司马懿此人,不可小视啊!”

    “当年孟达欲归大汉,司马懿领军八日行一千二百里,孟达胆寒,最后城破而亡。”

    想到手里的将士,再看看就差一点点就能攻下来的高都城。

    魏延咬咬牙:

    “再派人前去上党,通知郭循,让他多募些郡兵,守好上党要地!”

    上党战事图:自古一楼不简单。

第1209章 破城

    看着刚从中军那里回来的文实,脸上有忧心忡忡之色,工程营的护军王含不禁有些有奇怪:

    “文将军被骠骑将军唤去,可是又有什么吩咐?”

    文实闻言,把魏延的吩咐说了一遍,然后长叹一声:

    “我虽未曾亲自领军上阵与贼子厮杀,但这么些年来,也算是在军中见过不少事情。”

    “依我看来,骠骑将军这一次,怕是有些过于着急了。”

    “若是换成中都护,恐不会为了一城而让将士如此不顾伤亡地攻城。”

    王含听到文实的话,连忙打了一个手势,左右看看,这才拉着他到少人处:

    “文将军,骠骑将军乃是军中主帅,就算吾等是借调,亦要受其节制。”

    “背后议论主帅,真要被追究起来,可是大罪。故而这种话,文将军还是少在军中说为好。”

    文实点点头:

    “多谢王将军提醒,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只是骠骑将军……唉!再说了,这里是我们工程营的地方,所以我才忍不住地提两句。”

    王含看到文实这个样子,不禁问道:

    “骠骑将军又打算让我们工程营做什么?”

    说着,他还转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高都城。

    高都城的外围,早就被石砲砸成了稀巴烂。

    他再回过头来,下意识地随口一说:

    “总不会是想要把山上的那些东西也想让我们打掉吧?”

    哪知文实苦笑:

    “没错,骠骑将军就是想让我们工程营帮忙把山上的寨堡都打掉……”

    “哈?”王含闻言,直接就是瞪大了眼,张着嘴哈了一声,愣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文实不是在开玩笑,当下就是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嚷嚷道:

    “做梦呢?工程营要这么厉害,那还要别人做什么?”

    王含是王平的同族。

    早年王平被中都护慧眼识珠,衣锦还乡,拉了不少同乡出去。

    年纪不大的王含,就是那个时候跟着入了伍。

    大概是看他还小,所以中都护把他留在身边好几年。

    这些年来,无当营,亲卫营,乃至暗夜营,王含都曾呆过。

    可以说,他和王平一样,荣辱都系在中都护身上。

    现在中都护把他派到工程营做护军,说白了,就是要让他看护好营里的那些技术人员。

    所以此时听到魏延的要求,王含自然是要跳脚。

    “嘘!小声些……”

    这一回轮到文实提醒王含了:

    “若不是骠骑将军提出来,我当时都想要骂人了。解释了半天,这才让骠骑将军知道这个想法行不通。”

    想到这个,文实又差点要骂某人文盲。

    毕竟除了文盲,谁会提出这种要求?

    “不行!眼下的军情紧急,骠骑将军又不是个好相与的。”

    王含是个细心的,此时一听这个事,有些按捺不住:

    “万一后面他再提起此事,非要让我们去试一试怎么办?”

    其实换了平日,试一试也不是不行。

    但那是在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以眼下的局势,王含可不敢让工程营跟去山下冒险。

    中都护把自己派过来,可是曾特意提点过自己,要注意保全好工程营。

    跟了中都护这么多年,王含心里也有些意识到:

    工程营里,有人可能掌握着事关军中某些不为人知的机密。

    若不然,为什么工程营是直属中都护府?

    而不是下放到各个军中?

    王含想到这里,心里又再次提高了警惕:

    “我听说,贼首司马懿已经领着援军过来了,离这里不远。”

    “反正我们工程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阵前厮杀之事,并非我们所长。”

    “故而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文将军,你不若以监造器械为由,带着营里的大匠,退到后方,以保安全。”

    文实一怔,他方才只是抱怨了一下,没想到王含竟会做出这种安排:

    “那你呢?”

    王含摇头:

    “骠骑将军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你刚拒绝了他的要求,要是工程营一下子就全部退走,怕是不好交代。”

    “你带着人先走,若是骠骑将军没有什么反应,过几日你再向骠骑将军提出,要我们前去协助,想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王含身为护军,领有一千五百名战兵。

    说多不多,至少在攻城的时候,一千五百人,连两个批次的人数都凑不齐。

    基本也不会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但要说少,那也不算少了。

    这支中都护府特意调拨过来的精兵,在大部分时候,至少可以护卫工程营核心人员的周全。

    文实点头应下,没有过多纠结。

    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自己最好听专业人士的安排。

    就如同王含从来没有干涉过他如何打砲一样。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明日吧,你刚从那边回来,现在又回去,就显得有些太过刻意了。”

    其实王含是想过几日再提这个事,但阵前之事,瞬息万变。

    再加上一个跟中都护关系不算融洽的骠骑将军。

    这个事情,自然是早做早好。

    作为中都护的嫡系,如今却受左骠骑将军所统,王含不敢有丝毫的托大之意。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完善了计划,然后这才各自前去准备。

    次日,文实壮起胆子,又去见了魏延。

    没想到魏延一听,根本没有任何怀疑,直接就允许了。

    毕竟攻城已经进入最后关头,确实需要加紧制作器械。

    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河东的张包,派快马送来了一个消息:

    轵关陉上出现了魏贼。

    魏延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这是魏贼想要牵制住河东,不让河东有援军派过来支援自己。

    不过在魏延看来,魏贼不过是多此一举。

    因为他所要调动的援军,并非来自河东,而是来自上党!

    只是这个消息的背后,让魏延越发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性。

    很明显,魏贼这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轵关陉那头的魏贼有了动静。

    再加上昨日斥侯的回报,说太行陉天井关发现了新的魏贼。

    这一切说明,司马懿很可能是想要以攻为守,逼迫大汉退兵。

    从关中逃窜至洛阳的司马懿,这几年来一直很安静。

    他敢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

    冯某人离开了长安去了武关,洛阳压力骤减,所以司马懿这才敢如此行动。

    想通了这一点,魏延顿时又再添了几分烦躁和怒火:

    “冯永那厮根本就是故意的,看不得吾领军立功,简直就与鼠子无异!”

    他看向高都城的最后那个山头,面色铁青无比。

    天井关的贼子援军若是到来,那么自己这些时日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

    可是将士们因为连忙攻城,早已是呈现疲态。

    再加上因为在攻打山头时,伤亡不小,士气已然变得低迷,急需休息。

    魏延的目光,看向工程营的方向,目光变得有些闪烁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魏延的思路。

    “何事?”

    魏昌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魏延突然发问,微愣一下,连忙回答道:

    “将军,上党的援军来了!”

    “终于来了?”

    背手背对着魏昌作深思状的魏延,听到这个话,急忙转过身来:

    “现在他们在何处?”

    本以为上党援军最快明日或者后日才到。

    没想到竟是提前到了一天时间。

    军情似火,能多得一天时间,很可能就能扭转战局!

    魏延只觉得这些天以来的沉闷一扫而空。

    大概是看出了魏延心里的疑惑,魏昌解释道:

    “上党援军得到将军急召,不敢怠慢,昨日和今日上午皆是倍速而行,故而这才早到了一日。”

    “好好好!”魏延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吩咐道,“让他们立刻集结,吃些吃食,休息一下,今日就攻城!”

    “啊?”魏昌听到魏延的话,顿时就是一愣。

    “啊什么?还不快去?!”

    魏延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喝道。

    魏昌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转身离开,但最终还是提醒了一句:

    “将军,将士们远道急行而来,体力不支,不如……”

    魏昌的话还没有说完,魏延这些时日一直强忍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勐地飞起一脚,直接把魏昌踢得翻倒在地。

    只见魏延指着魏昌骂道:

    “吾带兵数十年,难道还不知这些,需要你来提醒?”

    再说了,上党的将士,可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们?

    将士们远道而来,确实累。

    但贼军这些天在连续作战,只会更累。

    魏昌不敢再吭气,他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土都没敢拍,就向着后方而去。

    在离高都城五十来里的天井关,司马师正站关城的最高处,遥望北边,仿佛聆听从高都城传来的喊杀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牛金走到司马师的身后,脸上略带着焦急之色:

    “将军,据探子回报,高都城已是危在旦夕之间,将军领兵至此,已有一日有余,为何却又驻足不前?”

    司马师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语气澹然地说道:

    “将士们远道至此,过于劳累,自然是要先好好休息一番,以恢复体力。”

    牛金闻言,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伸出手指向北面:

    “可是……”

    “没有可是。”司马师同样伸出手,和牛金指向同一个方向,“我们所要面对的,是西贼贼首之一,魏延。”

    “魏延乃是西贼中少有的勐将,也是老将,仅在冯贼之下。”

    “故而在没有探明白高都城战况之前,不可轻兵冒进。”

    牛金闻言,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司马将军的话不算错。

    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主帅既已有决定,他自然不好置喙。

    最终只是憋出一句:

    “那将军,要不我亲自领人前去查看情况?”

    司马师终于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牛金:

    “牛将军,你现在的职责是,约束好底下的将士,安排他们好好休息,以便应付不久之后的恶战,而不是亲身犯险。”

    牛金看到司马师这副模样,似有所悟,于是借口下去安排将士,讷讷退下。

    待牛金离开后,司马师这才重新定定地看向北方,默然无语,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亲卫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道:

    “公子,斥侯回来了。”

    “哦?”司马师的神色一动,连忙回头,“快让人过来。”

    “不须行礼,快说情况如何了?”

    斥候长行礼行到一半,闻言又连忙停止了动作,回答道:

    “禀将军,西贼攻城甚急,高都城如今虽未完全失守,但也不过是在旦夕之间。”

    “且小人按将军的吩咐,派人下山,冒险前往贼军侧方查探敌情。”

    “损失了近十名好手,这才探得消息,贼人的援军,似乎已经到来……”

    “好!”司马师大叫一声,以拳击掌,“终于来了!”

    看到斥侯长与亲卫皆有愕然之色,司马师也不解释,只是对着斥侯长说道:

    “你手底那些损失的兄弟,我会记上一功,战后会加倍抚恤。”

    本来还有些惭愧的斥侯长,听到这个话,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本以为,自己那些兄弟的失踪,只怕会泄露了军情。

    没想到将军非但没有追究,反而是记了一功。

    司马挥了挥手,让亲卫和斥侯长退下去。

    然后再转身看向北方时,一整天都没有神情的脸上,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

    “魏延啊魏延,你终究是落入了大人的算计之中……”

    喃喃地说完这一句,然后又冷笑地哼了一声:

    “区区高都城,到现在都没有攻下来,看来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虽然没有听到司马师对自己的讽刺,但魏延此时,已经是如同赌红了眼的赌徒。

    只见他披着铠甲,站在刚从上党驰援过来的汉军将士面前,大声吼道:

    “贼子力乏,尔等新锐,此时不破贼,更待何时?”

    “今日,吾将亲领尔等攻城,城不破,吾誓不退兵,宁死于半山腰之上!”

    魏延善养士卒,底下这些将士,基本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

    此时一听主帅亲自带着他们攻城,不禁群情激昂,高呼“破贼!破贼!破贼!”

    “随我冲!”

    战鼓声起,汉军再次向着高都城的最后一块高地发起了冲锋。

    没有等到援军的守军,这一次再也支撑不住。

    高都城最高处的魏军旗帜,终被焚毁。

    魏延深恨魏军死守不降,害得诸多将士丧命。

    于是下令将所俘的守军,无论伤残,皆尽坑杀。

    幸好魏昌下跪苦苦哀求,得知此事的文实和王含,也赶来劝说,那些俘虏这才算是逃得一命。

第1211章 风声

    攻下了高都城,魏延一直紧绷着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有了高都城,上党之地,可谓无忧矣!”

    站在最高处,望向南边,他甚至还有心情笑着对身后的一众人说道:

    “贼人的援军到了天井关,却在最后一刻错失良机,不知那贼将,此时会是个什么心情?”

    王含等人,皆是跟着干巴巴笑出声来。

    左骠骑将军好不容易讲个笑话,不笑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虽然这个笑话有点不太好笑。

    毕竟这些天里,为了攻下高都城,将士的伤亡有些过大了。

    大伙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大概是看出了众将的心理,魏延难得地放下脾气,多解释了几句:

    “吾前番对高都城围而不攻,除了是想让工程营把高都城外围破坏殆尽,方便后面攻城。”

    “其实也是为了尽可能地吸引天井关的贼兵前来救援。”

    “吾所欲者,乃是待天井关的贼军尽至高都城,便驱军一鼓破城。”

    “到时天井关少有守兵,吾等挟大胜余威,自可破关而入。”

    说着,魏延伸出手,对着南边用力一握,似乎是要把天井关掌握在手中:

    “到了那时,大汉将士,便可在太行陉进退自如,河内贼人,却是一日不可安宁。”

    得到了高都城,只能算是堵上了上党郡南边的缺口。

    但想要进军河内,则须得掌握天井关。

    因为天井关是太行陉上最重要,同时也是最险要的关口。

    “可惜啊……”

    这一声可惜,有些叹息,也有些怨怒。

    虽然可惜什么,魏延没有明说出来。

    但在场的人,听到这里,心里基本都有些明白。

    魏昌张了张嘴,想要劝慰自家大人,但一想到前日被踹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又闭上了嘴。

    算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去触大人的霉头了。

    魏昌不说话,其他人就更不会说话。

    反正高都城已下,左骠骑将军就是说一些稍微过份的话,也无伤大雅。

    毕竟听说当年左骠骑将军还在背后议论过丞相呢。

    而且有一说一,方才左骠骑将军所说的,凭心而论,确实也算得上是一个良策。

    如果左骠骑将军当真计划了这么久,却在最后关头被抽调兵力,导致功亏一篑,心有不满,也是可以理解。

    当然,左骠骑将军与中都护不和,没有事先与中都护沟通好,造成的这个失误,可能也是天意吧。

    魏延看到众人都在沉默,无人反驳。

    当下不由地暗自冷笑,更是坚定了自己的计划之所以受阻,正是因为憸人施了奸计所致的心理。

    至于这个计划,他是一早就有准备,还是在听了郭循的劝说之后才有,重要吗?

    反正他只要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左骠骑将军本来可以取得更大的胜利就行了。

    正如当年他在先帝面前拍着胸口所说的那样:

    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

    还比如在丞相面前建议:

    领一偏师,袭击长安,必能令贼人弃城而逃,然后就可以直接下潼关而拒敌,到时候丞相带着大军过来接管长安就行。

    现在喷一喷冯某人,害得自己不能趁机攻下天井关,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反正先把话放出去再说。

    当然,没有人说话,并不代表着就所有人都同意魏延的说法。

    比如王含,倒是有心想要为中都护辩解几句。

    毕竟这等阵前之事,没有提前沟通,中都护怎么可能猜得到左骠骑将军的想法?

    只是他想了想,左骠骑将军很明显是想要借此事与中都护别苗头。

    事关军中两位大老的斗法,他人轻言微,真要敢冒然进场,怕不是要横死当场?

    不过在退下来以后,王含还是私下里还是忍不住地对文实说道:

    “常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况阵前之事,即便有预,亦常有废。”

    “前左骠骑将军不与中都护预观后事,今却用后事苛责中都护,此有些过矣。”

    文实年长,想法要成熟一些,故而比王含看得开:

    “中都护不过而立,而左骠骑将军已经近耳顺之年,朝廷将来不靠中都护,难道要靠左骠骑将军么?”

    “故而就算是中都护因此事而受责,想来亦不会伤到筋骨,何须在意?”

    “与其纠结左骠骑将军与中都护之事,不如好好想想工程营下来怎么办才是。”

    王含想想也是。

    “前番我以为天井关已出现贼人之援兵,若是左骠骑将军再攻不下高都城,怕是要破釜沉舟一战。”

    “真到那时,工程营恐难以独善其身,没想到此时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王含思索了一下,“不过现在高都城已下,工程营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兼之援军已至,山上怕也用不上我们。”

    守城远要比攻城要简单。

    兼之高都城又是依山而建。

    漫山遍野的山石和山林,就是最方便的守城器具。

    准备檑木滚石,用不着工程营这种技术兵种。

    而且现在左骠骑将军兵力充足,真要有什么立功之事,大约也不会轮得到工程营。

    “倒不如趁此机会,全部退至后方,也免得碍了左骠骑将军之眼。”

    文实颔首称是。

    得知工程营主动申请退到后方,魏延心道他们倒是识趣,于是也没客气,大手一挥就准了。

    接下来,他还要严加防备天井关的贼人援军反扑。

    眼下高都城城墙残破,眼下所能依靠的,自然就是连接高都城周围的山头。

    前头工程营拒绝到山下尝试发射石砲之事,魏延自然不会那么快就忘记。

    故而现在他干脆就不让工程营靠得太近。

    就在魏延安排人手在各个山头构建防御工整的时候,远在北方的太原,刺史别驾李憙步伐匆匆进入刺史府。

    人未至邓芝所在之处,他就已经不住地高呼:

    “使君,使君!”

    邓芝闻言,从房内迎接出来,笑道:

    “季和何以如此失态?”

    李憙没有回答邓芝的话,不顾失礼至极,直接抓住邓芝的手臂,神色慌张地说道:

    “使君,大祸,大祸至矣!”

    邓芝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

    “什么大祸?”

    李憙虽是降人,但这几年来,其人在公正色,居官正直。

    倒是与坚贞简亮,临官忘家的邓芝颇为相得。

    此时邓芝听到李憙之言,自然不敢怠慢。

    “上党……”

    李憙刚说了两个字,然后看了看周围,这才抓着邓芝的手臂,把他向里头带去:

    “到里头说话。”

    到了屋内,不等坐下,李憙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使君,吾之族内,有人来报,说是上党将有大事发生。”

    李憙乃是上党人士,后汉大鸿胪李牷之子,兼之少有高行,在乡里也是有名。

    如今听到他这么一说起上党,邓芝就是心头一跳,连忙问道:

    “什么大事?”

    “听族人说,上党这些日子,有人在暗中联络,欲举反旗,叛汉投贼是也。”

    听到这个话,邓芝眉头就是一皱:

    “哦?竟有此事?何人带头造反,季和可知?”

    李憙摇头:“不知也。听族人说,上党可能已经有豪右家族参与其中。”

    他看向邓芝,语气严肃:

    “使君,依吾看来,贼人既然敢如此大胆联络各家,想必是已经有所准备,故而只怕举事就在眼前。”

    邓芝点头,然后捋了捋胡须:

    “季和所言甚是,不过依吾想来,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吾虽有时看不惯魏文长,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人也算是知兵之人……”

    邓芝话未说完,李憙就一拍大腿:

    “害!使君,吾所说的大祸之事,正是因为魏文长!”

    邓芝一惊:“魏文长怎么了?”

    李憙语气急促地说道:

    “魏文长不是领兵攻高都城么?听族人说,因为高都久攻不下,现在上党境内的精兵皆尽南调。”

    “壶关长子等地,唯有参军郭循领郡兵守之。”

    “什么!”邓芝闻言,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地说道,“此不就是关……”

    话说一半,顿觉不对,又连忙改口道:“魏文长怎么会做出这等湖涂之事?”

    魏文长此时所为,不就是关云长襄樊一战的故事?

    此人平日里行事脾气比关云长还过份也就罢了,怎么连这等事也要跟关云长比?

    如果上党仅有内乱,或者没有内乱,只有魏贼来袭。

    郭循领郡兵守壶关,只要坚持一些时日。

    魏延或领军返回,或派人回援,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怕只怕,上党起了内乱之后,魏贼再从白陉攻之,内外交困之下,郭循领着郡兵,也不知能不能守得住壶关?

    想到这里,邓芝连连摇头:“太冒险了,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李憙跺脚道:

    “使君啊,现在不是讨论魏文长为什么要如此做,而是吾等要尽快通知魏文长才是!”

    不怪李憙这般着急。

    毕竟他的老家,可是在上党啊。

    上党真要出了什么事,重落入魏贼之手,那么在上党的姻亲族人,妥妥是要受到牵连的。

    “害!”邓芝也是觉得棘手,“上党虽属并州,但现在却是归河东都督府所辖,在事情未明之前,我不好插手。”

    上党有人作乱之事还没有公文送来,而且更别说魏贼有可能从白陉攻来,也只不过是猜想中的最坏结果。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自己有什么理由派兵进入上党?

    “如今看来,唯有依季和所言,派出快马,前往高都,通知魏延此事,让他小心后方。”

    邓芝没有丝毫迟疑,连忙龙走蛇游,快速修书一封,然后立刻派人送了出去。

    派人送了信之后,邓芝还有心情安慰李憙:

    “季和不用如此焦虑,吾等既然知道有人欲在上党作乱之事,想来魏文长亦当有耳目通报才是。”

    “说不定,还没等我们的快马到达,魏延已经知晓此事了。”

    李憙闻言,嘴角一抽。

    暗道若是当真如此就好了。

    只是使君你难道还不知那魏文长的脾气?

    满朝皆与之交恶的事情,连我都知道了。

    还能指望他能放下身段,去交好上党地方豪右?

    做梦呢!

    没有地方豪右的帮忙,魏文长怎么可能像自己这样,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只是事到如今,李憙也知道,再急也没有用。

    他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

    “听说那参军郭循,颇有才干,又与不少世家交好,只盼他当真如使君所言,能及早发现,及时做出准备才好。”

    邓芝听到这个话,顿时就问道:

    “季和族人既然能这么快听到风声,为何不直接去向郭循告发?”

    李憙苦笑:“使君啊,这等捕风捉影之事,又没有证据,如何告发?那不成诬告了么?”

    “而且,那可是河东都督府啊……”

    河东都督府的都督是魏延。

    而自己能在大汉光复并州之后,非但没有被问罪,反而继续担任并州别驾,可是因为中都护的举荐。

    中都护与魏文长势同水火,自己真要让族人这么做,岂不是直接往刀口上撞么?

    他叹气道:

    “使君与我亲近,故而就算是只听我一家之言,也愿意信我。但是河东都督府那边,可就未必。”

    邓芝听到些话,有些歉然道:

    “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

    “诚如季和所言,上党有人作乱之事,吾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至于上党乱贼与魏贼内外并举之事,就算是吾等之猜测,亦不可不早做准备。”

    不过太原北有雁门,南有河东和上党,皆不用担心贼人来袭。

    而东面又是太行山,平日里也就是在隘口留有些许守兵。

    再加上这几年来,郡内的匈奴胡人大部分已经被迁至雁门,以实边塞。

    故而晋阳城内的守兵,也多是郡兵,战力怕是不足。

    “季和,你替我走一趟平城,请护鲜卑校尉王将军来晋阳……”

    话未说完,邓芝又自己摇头否决了:

    “事不宜迟,还是请他到雁门塞一趟。我这边也立刻动身,前往雁门塞,如此一来,少说也能省一些时间。”

    李憙连忙拱手:

    “谨遵使君命。”

    说完,他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出了刺史府。

    不过在前往平城之前,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前来报信的族人唤来,吩咐道:

    “你现在就立刻回去,告知族中,上党但凡有不对,立刻举家逃至晋阳。”

    族人应下后,李憙这翻身上马,向着北边而去。

第1212章 调兵

    邓芝安排李憙前去平城,然后又立刻让人请来长史诸葛乔。

    自丞相去世后,冯某人成为中都护,乃是大汉领头人物之一。

    诸葛乔的日子,总算是比以前要好过一些。

    比如说,不用再在那个满是瘴疫,连冬日里都有蚊虫的南中呆着。

    而是被调到了并州刺史府出任长史。

    虽然说并州是个苦寒之地吧,但那也是要和谁比较来说的。

    特别是晋阳,可谓是北方少有的大城。

    要不然能出王氏郭氏这些世家大族?

    冬日里冷是冷了点,但这不是有火炕和煤炉吗?

    特别是煤,可劲造,不用心疼。

    听自己的阿弟说过,雁门塞以北,地下全是煤,大汉就是挖个几百年都挖不完。

    反正民用煤又不像阿弟所建的那些工坊用煤那样,没有太多的要求。

    想烧多少烧多少,想烧多旺烧多旺。

    所以呆在晋阳,可不比呆在南中舒服多了?

    诸葛乔得知刺史召唤,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使君,可是有事找我?”

    邓芝既是诸葛乔的上司,同时也算是长辈,自然不会跟诸葛乔过多客气,当下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说自己要前往雁门塞一趟,让诸葛乔留守晋阳,嘱咐他务必要小心谨慎行事。

    诸葛乔一听此事,同样是大惊失色:

    “如此大事,使君何不给中都护去信?好歹也让中都护早做一些准备才是。”

    事情未明之前,确实不应该惊动各个方面。

    特别是朝廷那边。

    否则的话,代天子牧民,不就成了一句空话?

    作为刺史,如果仅是空穴来风之事,就忙不迭地上报朝廷。

    往轻里说是不够稳重,往重里说是才不配位。

    但私下里跟阿弟透露,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听到诸葛乔的话,邓芝有些含湖地说道:

    “此事若是由吾修书与中都护,动静未免太大。”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诸葛乔,住口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邓芝现在是以右卫将军的身份出任并州刺史。

    放眼整个大汉,已经算是少有人能与之相比。

    岂能为了一件只是在猜想中,现实尚未发生的事情,就写信给中都护告急?

    不嫌丢身份失面子。

    可惜的是,诸葛乔是个老实人。

    他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醒悟到邓芝话语里的意思。

    两人呆呆地对视了好一会。

    诸葛乔这才有些讷讷地说道:

    “使君的意思,这个信让我来写?”

    邓芝咳了一下,只得提示道:

    “伯松啊,你与中都护情如兄弟,平日里写家书往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信里总也有谈到并州吧?毕竟中都护可是平城县侯呢,那平城,可不就在晋阳北边?”

    话说得这么直白,诸葛乔总算是听出来了。

    邓使君的意思是,让自己写封私信给阿弟,顺便说起这个事。

    诸葛乔连忙说道:“乔明白了。”

    邓芝这才松了一口气。

    智如丞相,其子竟是如此朴质,难得,难得啊!

    “如此,在老夫离开的这些时日,刺史府上诸事,就麻烦伯松了。”

    “不敢,使君有托,乔一定会谨慎小心行事。”

    邓芝点头,又让人唤来刺史府各曹主事,给他们一一交代清楚。

    然后这才安排车驾人马,然后出城北上。

    晋阳城距雁门塞足有四百余里,而平城至雁门塞,却不足三百里。

    故而李憙虽提前一天出城,同时还是轻骑快马。

    但邓芝到达雁门塞的第二日,王平后脚就紧跟着到来。

    邓芝亲自来到塞下与王平见面:

    “王将军,久违了!”

    王平连忙行大礼:

    “平何德何能,能让使君亲自前来迎接?”

    时间紧迫,军情紧急,邓芝哪有心情跟王平客套?

    他上前亲自扶起王平:

    “王将军,如今并州安危,系于将军,莫说是要让吾前来迎接,就是让我摆酒设宴,那也是应当的啊!”

    王平一听,心里一惊:

    “使君这是何意?什么并州安危?”

    “雁门郡的胡人,仰慕大汉,如稚子奔父母。塞外胡人,亦是不断前来投靠,何危之有?”

    “就是幽州贼人,现在亦是疲于刘将军(即刘浑)的袭扰,无暇西顾。”

    在王平看来,并州现在可谓是欣欣向荣,牛马成群,百姓安定。

    何来什么安危之说?

    邓芝拉着王平,向着塞内走去,急声道:

    “王将军,并州之危,非在外,而在内是也!”

    “走走走,待入了关上我与你细说。”

    并州属于边州,再加上邓芝右卫将军的身份,刺史府是可以调动州内兵力的。

    原本在河东都督府没有成立之前,并州刺史府所辖的上党,因为与魏国腹心之地相接,故而布置有不少兵力。

    谁料到魏延一出任都督,就接管了上党。

    并州刺史府直接控制的兵力,一下子就少了大半。

    这也是邓芝不喜魏延的原因之一。

    邓芝虽然可称得上是“坚贞简亮,临官忘家,赏罚明断,善恤卒伍”。

    但他同样有缺点。

    那就是生性好强,不饰意气,少与士人相交,而且有些贪恋权力。

    魏延把原本属于并州刺史府的精兵拉走大半,他心里自然高兴不起来。

    而原本刘浑所领的胡骑,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并州胡人,也属于并州刺史府所辖。

    可惜这支胡骑现在正在塞外骚扰幽州,截断幽州与胡人的马匹交易渠道。

    所以现在邓芝所能指望的,就剩下王平所统的护鲜卑校尉府。

    只是护鲜卑校尉府名义上在并州刺史府之下,但它同时也受中都护府的直辖领导,具有一定的自主权。

    若是护鲜卑校尉与并州刺史不和,那么并州刺史十有八九是别想调动护鲜卑校尉府的兵力。

    就算是能调动,也得先让中都护府出具调兵令。

    但凡事都是讲事急从权。

    若是护鲜卑校尉与并州刺史关系融洽,那么在事发突然的时候,两府可以一边调兵的同时,一边向长安报告事由。

    很显然,此时的护鲜卑校尉府和并州刺史府,因为中都护冯某人的关系,双方的合作,还是比较紧密的。

    王平得知邓芝对南边有所担忧后,霍然而起,抱拳慨然道:

    “中都护来巡边境时,曾与末将说过:护鲜卑校尉府之所以要看护鲜卑等胡儿,最终是为了安民保境,护家卫国。”

    “并州不只北有胡儿,东与南亦有贼子,故而护鲜卑校尉府除了要看住胡人,也要尽量配合使君防备贼子。”

    “如今看来,中都护果真是所见深远。上党若当真有乱,平自不敢坐而视之。”

    邓芝听到王平这个话,激动地跟着站起来,大喜过望:

    “原来中都护早就与王将军说过这些话,看来某这心里的石头,总算是可以落地了!”

    王平又说道:

    “只是使君,若护鲜卑校尉府的将士要入塞,须得有事由,却不知使君将以何名义召吾领军入塞呢?”

    对于这个问题,邓芝早就考虑好了,只见他脱口而出地回答道:

    “高都战事吃紧,上党兵力被抽调一空,晋阳亦无甚兵力。”

    “此二地,皆为并州之重地,焉能无防备?故而请将军暂时领军入塞,以防万一。”

    王平一听这个话,就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味。

    想了一会,目光顿时古怪起来。

    真要按这个说法送至长安,表面上是说要守备太原,实则是暗中告了魏延一状啊!

    有学问的人,果真是连使坏都使得让人无可指摘。

    武夫杀人还得用刀剑。

    他们杀人,只要用笔就够了。

    上党不出事还好。

    一出事,魏延一个不顾大局,贪功冒进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一个不顾大局的家伙以后还想独立领军?

    去南乡养老就算是最后的体面了!

    幸好啊,幸好自己当年早有远见,把儿子送到中都护身边——要说起做学问,这整个大汉,还有谁比得过中都护?

    王平心如电转,口里却是立刻应下:

    “好,那就依使君所言行事。”

    邓芝看到王平如此爽快,忍不住高兴地说道:

    “吾能与王将军这等识大体,以国事为重的人同朝为官,幸甚,幸甚啊!”

    “使君过奖了!”

    邓芝摆摆手:

    “此实乃是吾之真心话也。毕竟王将军答应领军入塞,也是担了风险的。”

    作为重臣,邓芝岂会不知魏延的身后,宫里的身影若隐若现?

    所以在这个事情上,魏延可不是任自己揉捏,而是有反扑能力的。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朝廷真要觉得刺史府和校尉府合作太过密切,未必不会敲打自己两人一番。

    当然,后果不会太过严重。

    毕竟身为右卫将军,虽然邓芝不想现在就放弃兵权,但真要迫不得已的时候,回朝中当个三公也未尝不可。

    而王平……

    谁不知道他是中都护的人?

    只要中都护不倒,他就算是一时受到牵连,影响也不会太大。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再小的风险,它也是风险。

    故而邓芝的这个话,实是肺腑之言。

    说完这个,邓芝不待王平再次谦虚,继续问道:

    “不知王将军可从平城调多少将士入塞?”

    王平略一思索,说道:

    “平城守军,战兵不过五千余,某最多可调三千入塞,再多的话,只怕平城守兵震慑不住塞外的胡人。”

    虽然现在雁门郡的胡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再加上现在时不时有北方草原的胡人过来。

    这些新来的胡人,大多是过来交易,也有一部分是过来投靠。

    但不管是交易还是投靠,从草原南下的胡人,多是野性未去,可不像并州的匈奴人这般听话。

    若是没有足够的兵力加以震慑,那些胡人看到平城这个重新兴起,物资交易量庞大的城市,十有八九会起了贪念。

    贪念一起,就难按捺,劫掠之事迟早会发生。

    而且这三千人,不能在太原呆太久,最晚要在天气转凉的时候赶回去。

    原因很简单。

    因为秋日正值草黄马肥,同时胡人为了囤积过冬的物资,大多会从草原上赶来平城交易。

    到了那个时候,平城留守的人手,肯定是不够的。

    虽然早有所料,但此时听到王平的话,邓芝眉头又是忍不住地一皱。

    原本欣喜的心情又稍稍有些散去。

    “只有三千的话,若只用于防范上党内乱,自然是够了。”

    邓芝沉吟一下,继续说道,“但眼下之事,我们不可心存侥幸,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贼子内外并举,到时魏贼大军趁机进入上党,那太原郡仅用三千兵力防范上党方向,恐怕有些勉强。

    于是他有些斟酌地说道:

    “雁门塞现在尚有三千守军,本是与平城呼应,以防胡人在雁门郡作乱。”

    “依王将军之见,若是此时抽调两千人,交与王将军,那雁门郡的胡儿,可有胆子趁这个机会作乱?”

    “不会!”王平肯定地说道,“只要在入秋以前回军,就不会。”

    这几年来,雁门郡新设的工坊和草场,疯狂地吸收着附近的青壮劳(动)力。

    不仅仅是胡人,也包括汉人。

    草原年年有白灾黑灾?

    不要紧,来平城的工坊和草场打工吧,不但能养活了自己,还能养活家人。

    害怕处于汉魏交界的幽并冀州再起战乱?

    不要怕,来平城的工坊和草场打工吧,不但能养活了自己,还能养活家人。

    不想再被豪右和屯田客府盘剥?

    来吧,来平城的工坊和草场打工吧,不但能养活了自己,还能养活家人。

    所以这些打工人,怎么可能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让自己和家人再次陷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境地?

    相反,他们为了保住眼下的日子,更愿意维持边塞的稳定。

    唯一可虑的,还是前面所说的,秋日的时候,北边胡人一下子涌入太多,会有可能造成治安问题。

    以胡人的野性,若是治安问题得不到及时解决,很快就会成为动乱。

    当然,这些道理,读书太少的王平,自然不可能自己琢磨出来。

    但谁叫校尉府长史是讲武堂的大师兄呢?

    张远是从参谋团出来的人,他有一个习惯:平日里多做假设,多做预桉。

    针对平城的情况,身为护鲜卑校尉府的长史,张远自然会考虑过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得到了王平的肯定回答,邓芝松了一口气。

    五千战兵,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堵死太原与上党之间的要隘,想来足以保证太原的安全。

    如果上党真的生变,后面要不要进入上党平乱,最终还是得看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

    毕竟太原的东面,还有一条井陉,直通冀州常山郡。

    万一贼子是打算多路进犯怎么办,意欲一举吞下并州怎么办?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亦不可不防。

    “那使君觉得,这五千人要守在何处比较合适?”

    “祁县吧,这五千人不宜分散,不如全部驻于祁县。”

    邓芝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这几日,他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进出太原与上党之间的要道,祁县乃必经之地。”

    “就算有人想绕险路,只要多设些哨探,就能及早发现,从祁县也能完全来得及赶得过去。”

    王平一听,不再犹豫,起身抱拳道:

    “军情如火,既然邓使君有所安排,那某就立刻回转平城,点齐兵马,早一日到祁县,也能早一日做好防备。”

    邓芝听到这个话,不禁上前,握住王平的手,脸上的神色,有些感叹,又有些愧疚:

    “如此急唤王将军赶来,又让王将军匆匆回去,心中实是不安,待此事过后,我亲自在刺史府给王将军摆酒设宴!”

    “同是为国效力耳,使君不须如此。”

    “吾正是为了王将军的报国之心。”

    邓芝与王平商议完毕,两人再没有在雁门塞多做停留,一南一北,各自回去准备。

第1213章 破关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高都城进行军事冒险的魏延,成功地让大河以西的并州各地,被迫跟着转动起来。

    而并州其他地方的转动,仅仅不过是开始。

    这个事情的影响,正在悄无声息地向着长安,乃至大汉各地蔓延。

    只待一个导火索,就会在大汉掀起轩然大波。

    而这个导火索,正是掌握在郭循手里。

    延熙四年的六月底,已经进入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弯月如弦,繁星满天。

    白天里的酷热已经消退,但城墙仍是散发出阵阵的余热。

    幸好有时不时吹过的夜风,让人感觉到些许凉爽。

    “郭参军?”

    壶关城头的汉军队率,看到郭循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前来轮岗,连忙上前迎接。

    “辛苦了,带着你的人,下去休息吧。”

    对着队率点头示意。

    汉军队率抱拳称喏。

    前些日子,骠骑将军调走了大部分守城的将士。

    不过幸好有郭参军又征调一批郡兵前来补上。

    为了让这些郡兵更快地熟悉壶关各处,郭参军又把留守的数百将士打散成十队,每队带着一批郡兵巡逻守城。

    这些日子以来,大伙也算是渐渐习惯了。

    只是在带着自己的人离开的时候,领头的汉军队率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队伍,“咦“了一声:

    “郭参军,这,今夜怎么没有领队的人?”

    “哦,”郭循一拍脑袋,自失一笑,“我都忘记说了,这些日子天气太热,大伙又要带新来的士卒,都比较辛苦。”

    “所以我又让乡老们送了些酒食过来犒劳一下大家。”

    郭循指了指城内,说道:

    “快去吧,你们可是最后一队了,去晚了,到时候可要被他们吃完了。”

    “这……”汉军队率有些迟疑,“合适吗?”

    郭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在值守的时候让你们吃喝。”

    “今晚的领队,我都让他们休息了。放心,今晚由我亲自带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听到郭参军这么一说,队率这才放下心来,面带感激之色:

    “有劳郭参军了!”

    实话实说,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有些累。

    因为大部分人都被调走了,守卫上党咽喉之地的兵力大为不足,大伙基本都是绷得紧紧的。

    再加上还要带这些郡兵,更是让人觉得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壶关一直风平浪静,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大伙这才算是有些放松下来。

    “什么有劳不有劳的?”郭循手臂一挥,极为大气地说道,“这是在犒劳大伙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快去吧!”

    队率再一抱拳,正待转身离去,突然郭循所带过来的队伍里,传来“锵”、“当啷”的声音。

    引得队率转头看去,原来是郭循带来的郡兵中,有人拿不稳兵器,掉到了地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郡兵,连忙弯下腰去,想要拾起兵器。

    谁料到才刚刚捡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还没等他直起身子,手里的兵器又再次掉落。

    “当啷!”

    队率有些疑惑地转向郭循:

    “郭参军,这……”

    郭循脸色的微微一变,幸好有夜色的掩护,让十余步开外的队率看不清他的神色变化:

    “无妨,无妨,郡兵嘛,自然不可能比得过你们这等精兵,偶有失手,也是正常。”

    队率仍是有些不太放心:

    “要不我回去后,还是让他们过来一趟吧?”

    “不用不用!”郭循勐然提高了声线,不过他很快就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今天答应了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

    “如果又改变了主意,让他们过来值守,任谁心里都有会不高兴。”

    “放心吧,我会注意看着这些人的。行了,快去吧,莫要再耽搁了。”

    郭循说到这里,半开玩笑般地说道:

    “若是你不放心,回去后告诉他们,今晚莫要睡得太死,随时注意警报就好。”

    “这些郡兵,以后也是要进入军中的,此时正好让他们锻炼一番。”

    大汉的兵役,一共有四年。

    一年在本郡戍守,这就是郡兵,同时接受正规军事训练。

    剩下的三年要调入中央军,参与对外作战。

    这四年是强制兵役,是没有正式军饷的。

    四年后,是继续呆在军中领军饷,还是回乡,就要看朝廷的安排。

    所以郭循说要让这些郡兵锻炼一番,倒也算是一番正当理由。

    看到郭参军态度如此坚决,队率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人下了城墙。

    毕竟是郭参军亲自带军呢,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看着这队汉军最后一人消失在城头,郭循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失手掉落兵器的郡兵的,目光冷峻而凶狠。

    只见郭循压低了声音:

    “若今夜之事,当真因你而出了问题,到时候妻小父母皆会受到牵连。”

    他说着,又看向众人:

    “汝等亦是一样。”

    说完这句,大概是看到众人之中,有人太过紧张,然后他又放缓了声音:

    “但如果成功,那就大不一样,汝等皆因此而受功,家中妻小父母这辈子便不用吃穿用度。”

    “孰重孰轻,你们心里当是有个决断才是。”

    看到前面的几人,眼中闪着光,神色越发坚定起来,郭循这才满意点点头。

    这些人,除了有十来人是大魏那边悄悄派过来的细作。

    剩下的,有一部分是河东世家的人——他们在几年前的那一场叛乱中,不仅仅失去了土地和家产,还失去了家人。

    而最后一部分,则是当地某些世家的家生子。

    也幸亏是上党世家的家生子,若换成河东的,郭循可不敢用。

    河东那边一直在给那些贱民分田地,收买的代价太高了。

    上党这边就好多了。

    特别是都督府成立以后,所谓“摊丁入亩”恶政,在上党自然而然就推行不下去了。

    原因很简单:

    魏延在朝中受同僚所恶,没有足够的帮手。

    而到了地方,他又不愿意接受,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喊冯贼为山长的那些学生。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郭循要感谢魏延,送给自己这么一个巨大的机会。

    可惜,魏延不是大魏的人。

    不过眼下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郭循收敛起心神,开始安排今晚的值守。

    夜色渐渐地越发浓重起来。

    进入了深夜以后,壶关城墙后面,开始变得万籁俱寂,再没有一丝声息。

    就连城头上,亦是一片寂静。

    时间拖得越久,郭循就越是显得焦虑不安。

    大概是觉得太过郁热闷人,他干脆走出角楼,来到城墙上,向着城外眺望。

    可是夜的黑幕遮盖住了一切,除壶关外面的崇山峻岭,还能显现出黑黝黝的轮廓。

    山上的林木都被已经被隐藏在黑色里,更别说能看到他所想要看到的人影。

    唯有下边的城门,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除此之外,郭循就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以及略有急促的喘息声。

    抬头看看满天繁星,郭循嘴里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但似乎也没说。

    又不知过了多久,关城外最近的山岭上,突然亮起了一个火光。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三个火光有些微弱,但在郭循眼里,却是耀眼如明月!

    “来……”

    他刚失声喊了一个字,突然又紧紧地咬住舌头。

    勐地转过身来,一阵风似地跑回角楼。

    “来了!”

    一直在角楼里呆着的十来人,看到郭循冲进来,再说出这两个字,顿时皆是勐地站起来。

    “来了?”

    “来了!”

    郭循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乃至兴奋到有些扭曲。

    “快,快做准备。”

    不知预演了多少遍,这些人立刻动身。

    “你带着人去城门,听到城上的信号,就立刻升起绞盘!”

    “你,带着人路口堵着,以防有贼人冲过来!”

    “还有,这些吊篮,以防万一……”

    城墙上的郡兵,也很快被惊动,变得有些喧闹起来。

    “噤声!不许喧哗,免得惊动了城里的人!”

    郭循跟着过来,吩咐道:

    “让他们都把枚都衔上!谁敢掉落者,按军法处置!”

    这一下,除了魏军细作低低的呵斥声,再加上偶有兵器的轻微撞击声,再无其它声音。

    安排完这一切,郭循又回到城头,让人点起三个火把,用力来回晃动。

    然后他就瞪大了眼,紧紧地盯着黑漆漆的城下。

    此时的郭循,只觉得时间过得是如此缓慢,缓慢得有如没有任何流动。

    当他只觉得这一夜有如渡完的时候,城下终于又出现了三个火光晃了晃。

    这个时候,郭循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连声叫唤道:

    “快快快!”

    城头的火把回应之后,又向城内的城门处发出信号。

    绞盘开始咯咯作响。

    “汪汪汪!”

    “呜,汪汪汪……”

    守在城门口的警犬,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不对劲,还是听到了城门外的异响。

    它们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向城门内的人发出警告声。

    很快,城门栓着的十余只警犬皆狂吠不止。

    它们的叫声,甚至引起了远处的城内看家狗的连锁反应。

    “吵死了!让它们闭上嘴,不然就要惊醒后面的贼子了!”

    正在带着人绞动城门绞盘的魏军细作不耐烦地吩咐道。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狗叫声被压下去了几息,然后又开始狂吠起来。

    “入它阿母的!”

    领头的人忍不住地骂了一声。

    不过他也就只能嘴上骂,因为此时的城门,已经发了刺耳的磨牙似的声音。

    早在外面等候不及的魏军,在城门拉起刚能进出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挤进来。

    “点起火把!”

    领头的魏军将军直接吩咐。

    城门继续被拉起,越来越多的魏军不断地涌入关内。

    火把也不断地被点起,很快,城门外明亮如白昼。

    魏军喧闹声和狗叫声,混成一片,让城门变得热闹起来。

    领头的魏将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被栓住的警犬,看到它们呲着牙对着这边狂吠,直接抽出刀上前。

    “唰!”

    一个狗头被斩下。

    剩下的警犬一下子就如同被扼住喉咙,只敢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只是先前警犬反常的叫声,终是惊动了远处的汉军营地。

    “怎么回事?”

    一个队率睡得浅,他有些迷湖地起身,来到营地空旷处,看向城门方向。

    “不知。”

    营地值守的哨卫队长亦是有些疑惑。

    “叫了多久?”

    “有好一会了。”

    “城上没有派人过来吗?”

    “没有。”

    “那应该没事?”

    说这个话的时候,队率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

    今晚是郭参军亲自带队,郡兵就算是再怎么不行,真遇到了事情,总不可能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

    可是那些狗叫声是怎么回事?

    城门的那些狗,可不是一般的狗,可是军中专用……

    正在疑惑间,城门的狗叫声忽然就断了。

    再侧耳倾听一下,确实没有听到城门那边的狗叫声,队率松了一口气:

    “看来确实是没什么事……”

    这时,负责在箭楼上值守的哨卫小跑过来:

    “城门好像出事了!”

    “什么?”

    “城门那边,似乎有人在城门聚集,还有火光!”

    “真出事了?”

    “快,派人去把人叫起来,过去看看!”

    ……

    “太傅,城门已经完全被我们控制住了。”

    一直等在城外的司马懿,听到这个话,开怀大笑:

    “好好好!走,入城!”

    郭循在魏军入城后,已经下了城墙,早在门内等候。

    “孝先,汝立大功矣!”

    司马懿才刚一入城,就翻身下马,快走上前,不等郭循开口说话,就已经紧紧地把住他的双臂:

    “不世之功,你这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啊,孝先!”

    郭循看到司马懿,不禁又惊又喜:

    “太傅居然亲自领军前来?!实是太过冒险了!”

    司马懿哈哈一笑:

    “比起孝先亲入贼穴,吾是一点也不称不上冒险啊!”

    说着,又用力地拍了拍郭循的臂膀。

    能让老谋深算的司马懿做出这些举动,可见他的激动。

    这时,有人前来禀报:“太傅,城门险要皆已被吾等控制!”

    “哦?竟是如此顺利?”

    司马懿有些意外:

    “没有人反抗吗?”

    郭循失笑道:

    “太傅,关内的贼军,今夜早已被吾用计调走矣。”

    “好好好!”

    司马懿连声称赞,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不知孝先把他们调至何处?”

    “此时怕是正在营地里酣睡吧。”

    两人又是哈哈大笑。

    “听到了吗?”司马懿看向旁边的郭淮,“郭将军,立刻点齐兵马……”

    话未说完,前方喧闹声骤起。

    有郡兵踉踉跄跄奔过来:

    “不好啦,贼军,有贼军向这边过来了,他们要硬闯路口,我们拦不住……”

    郭循闻言,顿时就是一惊。

    而司马懿却是神色不变,澹然一笑:

    “正好,免得将士们过去寻他们。”

第1214章 攻取上党

    能在夜里挑选出来,用作袭城的魏军,无一不是精锐。

    不但人数是数倍于汉军,而且又是有备对无备,且还有熟悉关内情况的内应带队。

    前来查看情况的汉军,才发觉到城门有异,就被从郡兵后面冲过来的魏军乱刀砍死。

    不过相比于营地里的汉军,他们还算是幸运,毕竟能死得明白。

    营地里的汉军,不少人喝了酒,虽然不算多,但正好助其入眠。

    当营地值守的岗哨看到营外有人举着火把乱晃,压根还没有想到魏军已经入城。

    “什么人?”

    “快,快去通知所有人,城外似有敌军,想要在夜里攻城!”

    虽然举着火把,但离得有些远,仅能看到外头那些人是穿着郡兵的衣服。

    听到外头的乱糟糟的话语,岗哨心头一紧,不过仍能牢记自己的职责:

    “领头的是谁?”

    “是我!”

    郭循站了出来,对着营地喊道,“快打开营门,让所有人都起来!”

    “原来是郭参军。”

    看到郭循,岗哨队率这才松了一口气,让人把营门打开,同时又问道:

    “城外有贼子,郭参军怎么会在这里……”

    话说到一半,队率立刻就反应过来,郭参军在这里,怎么让人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蓬!”

    从郡兵里射出一支箭失,接着响起一个骂声:

    “屁话真多!”

    箭失又快又狠,再加上距离极近。

    “唰!”

    大半直没入队率的脖子。

    “呃……”

    队率双手地捂住自己的喉咙。

    他嗬嗬几声,不可置信地看向营外的人群。

    仿佛至死都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朝夕相对的同袍,会突然对自己下如此毒手。

    与此同时,“杀!”营外的人在营门刚打开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亮出了兵器。

    同时把外面的郡兵衣服一扯,露出了里面闪亮的衣甲。

    “魏贼!”

    有反应快的岗哨刚惊叫一声,几支箭失就已经同时穿透了他的身子。

    魏军中有人咂了咂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重弩,啧啧有声:

    “这弩果然厉害!”

    “听说还是从西贼那边传过来的。”

    旁边的人一边把弩倒置在地,同时用脚踏住弩顶的环,臂力配合腰力,给弩重新上弦,一边说道:

    “谁能想到,这西贼竟还有此等利器。”

    上好弦后,他举起弩,目光灼灼地看向汉军的营地内,重新寻找有价值的目标。

    尖锐的竹哨声终于在汉军营地里响起。

    藏在暗处的暗哨及时发出了警报。

    这个警报,同时也让暗哨暴露了自己。

    “那里!”

    汉军暗哨知道从藏身处跑向远处,同时再次用尽全力,吹响了第二次警报。

    “蓬!”

    躲过了第一支,第二支……

    但地形的阻碍和魏军的拦截,没有办躲过四支第五支。

    暗哨终于被身后强劲的箭失追上。

    可惜的是,暗哨用性命换来的富贵警报,不过是徒劳无功,已经没有办法扭转关城内的战局。

    不少从半夜的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汉军,脑袋仍是有些迷湖,酒意没有完全散去,让他们的反应比往常更加迟钝。

    “出了什么事?”

    “贼子,死来!”

    刀光闪过,血线在明灭不定的夜色中飙到半空,然后变成血雾。

    也有人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而起:

    “你们是何人!”

    有人狞笑:“大魏王师,前来灭贼!”

    “魏贼?!”

    “你才是贼子!”

    营地内一阵兵慌马乱,惨呼声不止。

    偶尔某处有兵刃交击与呼喝声响起,但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

    一个多时辰过后,关城的混乱开始渐渐平息。

    幸存下来的汉军皆被押送到校场,狼狈不堪、衣甲不整的汉军校尉,看到站在魏军那里的郭循,犹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郭参军?!是你?为什么?”

    郭循闻言,脸上忍不住露出地讥诮之色。

    还没等他回答,原本被迫垂着弯腰的汉军校尉,勐地站直了身子,情绪极为激动:

    “郭参军,魏将军待你不薄,如此信重于你,你……”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后面的魏军扑上来,把他死死按住。

    汉军校尉不断地挣扎着,拼着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脸从地上仰起来,死死地盯着郭循: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循呵呵一笑,然后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直到笑得站立不稳,弯腰蹲到汉军校尉面前。

    他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泪:

    “什么叫待我不薄?我郭循,本就是大魏国戚,不惜委身甘为细作,你道是为什么了什么?”

    能听到这个话的汉军降卒,皆是不顾魏军的呵斥,抬头看过来。

    汉军校尉已经是目光呆滞,不顾张着的嘴,吸进了不少尘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可是魏将军亲自举荐的都督府参军啊!

    听说魏将军初任都督府时,此人还给魏将军助益良多……

    看着这些汉军降卒呆若木鸡、迷茫无比的目光和神色,信念在一瞬间崩塌的模样,郭循仿佛非常享受。

    不过他仍是没有打算放过这些降卒:

    “要怪,就怪魏延太过愚蠢,若不然,吾又如何能如此轻易为大魏赚得险关?哈哈……”

    看着笑得几近疯癫的郭循,有些汉军降卒眼中流露露出愤怒而屈辱的目光。

    “逆贼!”

    有人大喊一声,就想冲出来。

    “哧啦!”

    血腥味开始在校场弥漫。

    “孝先,欺负这些降卒,有失你的身份。”

    司马懿看到郭循终于发泄了一阵情绪,走过来劝道:

    “再说了,他们不过是些粗鄙走卒,你说得再多,他们亦是难以理解你心中之苦。”

    郭循听到司马懿的话,自失一笑,抹去眼泪,点头道:

    “太傅说得对,是我失态了,与他们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他长吐出一口气,说道:

    “只是这些年来,我含垢忍辱,屈身于贼,郁结于心,如今一朝立功,不能自已,倒是让太傅见笑了。”

    司马懿摇头笑道:

    “人非草木,岂曰无情?孝先之举,可与苏武并称矣!苏武归国后,犹思与匈奴妇人所生之子,以金帛赎之。”

    “孝先不过一时不能自已,何来见笑之说?”

    说着,司马懿看向身后的城墙。

    此时已是临近天明,夜色渐澹。

    壶关雄伟的轮廓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若是没有孝先,此上党门户,吾岂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轻易纳于掌中?”

    郭循到司马懿的这些话,心里只觉得大是熨帖。

    不过想到今日过后,自己的名字,将会与壶关绑定到一起,响彻关中与中原。

    他又忍不住地有些气荡胸膛:

    “此非全吾之功也,亦有魏延之助啊!”

    “哈哈哈!”

    这个话说得,让司马懿都忍不住地跟着大笑起来。

    “魏延此人,勇则勇矣,然则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焉知为帅之道?”

    说起这个,司马懿的语气就不禁有些感叹:

    “吾观西贼,犹如有那些得一时之幸,骤然暴富之徒罢了,空有浮财,却乏底蕴。”

    “魏延不过是刘备一部曲,以勇立功,得封侯爵。”

    “他以为他镇守汉中多年拒大魏天威,就能镇守中原之地,殊不知汉中与中原相差何其大也?”

    当年刘备与武皇帝争汉中前后,汉中之民,早就被武皇帝迁走,只给刘备留下一个白地。

    魏延只须领军守住汉中各关口即可。

    但河东上党等地能一样吗?

    三河之地,这些年来,唯以河东所经战乱最少,人口与世家最多。

    上党之地,四周封闭,俯瞰中原,又没有经过冯贼的清洗,地方豪族,关系盘根错节。

    魏延真就以为镇守这两处地方,和镇守汉中一样呢?

    郭循点头,大以为然,然后又嘲笑道:

    “魏延一介武夫,性情矜高,不知己短,无根无基,竟欲与冯贼一争高下,何其狂妄?”

    “想那刘氏,却也不知量才任用,见识短浅,居然强行想要让魏延制衡冯贼,委实可笑,可笑!”

    “孝先此言甚是!”

    司马懿大是赞同,然后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与曹爽之间。

    让臣子之间相互制衡,大概就是帝王的本能吧。

    司马懿的语气略有叹息:

    “按此说,西贼刘氏,与大魏相比,亦不过是骤富之户,何以能与世家大族相比?”

    “故而运祚当不长久才是,可惜啊,偏偏彼前有诸葛亮辅左,后有冯永翼赞。”

    “此二者,皆是当世奇才,又同出山门,身世尊贵。唉,刘氏何其好命也!”

    提起冯永,郭循闷哼一声,没有接口。

    他对魏延所说的身世,确实是真的,没有假话。

    但还有一部分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

    那就是他与曹叡之妃郭夫人,乃是同出西平郭家。

    西平郭家,世代为西平大族,可是这些年来,命运却是悲惨不已。

    黄初年间(即曹丕在位时),就曾参与反对曹魏的叛乱而受到牵连,郭氏也因此被收入宫中。

    曹叡登基后,不立正妃虞氏为后,反立妾室毛氏为后。

    虞氏怀恨在心,为夺毛氏之宠,特意挑选了年少貌美郭氏送至曹叡跟前。

    曹叡果然渐渐地对毛皇后不感兴趣,开始宠爱起郭氏。

    郭家也因此重新兴起。

    哪知没过多久,西贼在夺取陇右之后,又再取陇西西平等郡。

    曹真图谋重夺陇右,郭家于是在西平作乱响应,哪知萧关一战,却成就了冯某人的名将之名。

    萧关之战后,西平郭家自然逃不了清算。

    至于第三次,则是冯某人在兴汉会内部进行肃反,西平郭家的嫡系一脉,再次参与其中。

    正所谓可一不可再,郭家嫡系,终于被赵三千灭门。

    郭循作为幸存者,已是把季汉恨到骨子里,又怎么可能会为季汉效力?

    所以他一听到姓冯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司马懿知其心中所想,看到郭循的神色,很是识趣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

    “孝先这一次,也算是给刘氏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这天下,乃是吾等世家大族的天下。”

    “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刘氏就算是靠着那些武夫贱民猖獗一时,亦不能长久是也。”

    “假以时日,刘氏终会知晓,轻易屠戮吾等世家大族,乃是逆天而行事,到时候也能给孝先出一口恶气。”

    郭循苦笑:

    “太傅,这刘氏如何,乃是像太傅诸公这等谋划天下大事之人应该想要做的事。”

    “而我,”郭循指了指自己,“只是想要兴我郭氏。”

    “放心吧。”司马懿安慰道,“今日之后,孝先大名,必会震动许昌。”

    “到时曹爽,就算是再怎么被台中三狗等人蒙蔽,也应该知道郭家乃是大魏忠烈。”

    “呵!”提起许昌,郭循却是冷笑,“曹爽等人,连太后都敢软禁,吾却是已经对彼不抱任何希望了。”

    当年郭夫人得宠之后,曹叡开始越发地厌恶起毛皇后来。

    最后在病重之时,曹叡干脆以毛皇后打听自己病情为借口,将毛皇后诛杀。

    按历史走向,曹叡应该会立郭夫人为后。

    可惜的是,因为某只土鳖的乱入,胡乱篡改历史。

    曹叡在死前,为了拉拢河内虞氏,想要在同为河内世家的司马家背后插根刺,立了原本的正妃虞贵妃为后。

    这个安排本来是极好的。

    奈何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大将军曹爽,为了独揽大权,防止虞氏以皇太后之名干涉自己专权,逼迫虞氏迁往他宫,软禁起来。

    而郭氏也因为与虞氏的关系,受到牵连。

    虞氏好歹也是皇太后,曹爽不敢如何。

    郭氏不过是夫人,如何能被曹爽放在眼里?

    毕竟曹爽可是连曹叡所留下来的才人都敢睡,甚至还挑了好些个到自己府中。

    郭氏的下场,就是被下放到冷宫,粗衣澹饭度日。

    曹爽的智熄操作,再加上司马太傅稍一拉拢,虞家和郭家,自然就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洛阳的怀抱。

    郭循看向司马懿,正色道:

    “若有一日,太傅能罢朝中小人,正本清源,重振朝纲,循愿附骥尾!”

    司马懿闻言,目光一闪,打了个哈哈,没有正面作答:

    “眼下之重,乃是平定上党,以卫河洛,震慑西贼,孝先之言,日后得空再细细商量才是。”

    郭循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太傅的顾虑,识趣地不再往下说,而是提议道:

    “上党之地,以壶关、长子为要。今壶关已太傅之后,当趁贼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赶快收取长子才是。”

    司马懿点头:“孝先所言甚是。来人!”

    “太傅?”

    “传令,让将士们原地休息至天亮,待吃过早食,立刻顺着浊漳水南下,收复长子!”

    “喏!”

    郭循笑道:

    “长子与壶关有水相通,行军甚易,入太傅之手必矣!长子一定,魏延后路被断,唯有西窜,到时上党皆复大魏所有。”

    “恭喜太傅!”

    司马懿哈哈大笑,执郭循之手:“此乃孝先之功,非吾之功!”

第1215章 风声鹤唳

    草桥关对面,丹水西岸。

    盛夏的天气,极是炎热。

    幸好大军是驻扎于丹水边上,两边又有群山,暑气倒是不重。

    唯一可虑的,就是山里蚊虫极多。

    即便是点了艾草等物,仍有不怕死的蚊虫冲过来叮人。

    一个不小心,身上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红包。

    “叭!”

    坐凉棚底下钓鱼的冯都护,伸手一拍脖子,一只大蚊子就被拍死在掌心,血迹绽开,有如一朵小红花。

    挠了挠脖子被叮咬的地方,冯都护继续端坐不动。

    钓鱼老岂会因为区区蚊虫而退缩?

    不过今天似乎注定要让冯都护不能安心钓鱼,很快,他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君侯,有人说是从并州送了急信过来!”

    “嗯?”冯都护心头顿时就是一惊,立刻转过头去,“并州送过来的急信?”

    目光掠过亲卫,看向护卫圈外,但见一个绑着绑腿,窄袖紧袍的汉子正站在那里。

    兴汉会的人?

    准确地说,是东风快递。

    冯都护眉头一挑,不是公文,而是私信?

    用东风快递专用急件通道送信,而且还是送到自己手上,写信人很有想法啊!

    这不就是加了小马的QQ,然后半夜去人家的农场偷菜?

    看到不是并州送过来的公文急件,冯都护的心情这才又放松了下来。

    比起事关并州军情的公文急件,再急的私人信件,对于冯都护来说,都不算急。

    “让他过来吧。”

    “喏!”

    汉子得了允许,小跑到冯都护面前,深深地一躬身,恭声道:

    “朱六拜见君侯。”

    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穷苦人出身。

    “军中退下来的?”

    听到这个话,刚站直身子的朱六脸上立刻满面红光:

    “禀君侯,正是,小人建兴七年从南乡入了军伍。”

    “这些年来,萧关、凉州、并州这些大仗,小人都有参与,朝廷前年改了军制,小人这才从军中退了出来。”

    冯都护现在的身份,有很多个。

    这也导致了不同的人,对他的称呼各有不同。

    称“山长”的,这个不用问,都是学院出来的学生,而且是以早年的学生为最。

    而称“君侯”的,那基本都是跟随冯都护的老人,才有资格这么叫。

    就算是孟琰这样的,也要差点意思。

    这还是看在他的兄长孟获的面子上,准确的地说,是看在花鬘的面子上。

    孟琰这才敢在私下里叫君侯。

    而外人,基本都是叫“中都护”。

    至于公开称呼“右骠骑将军”的人,不是想要寻死,就是像魏延这种,想要跟冯某人对着干。

    中都护之职,位高权重,比起右骠骑将军,不知威风了多少。

    你叫右骠骑将军,故意将冯某人置于魏延之下,不是故意找事是什么?

    当然,若在正式场合,或者说谈及正事,大伙自然多是以中都护称之。

    所以眼前这个汉子对冯都护的称呼,就很是直接地就表明了他的身份。

    冯都护一听到对方的自述,立刻来了兴趣,“哦?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退下来的?”

    这等精锐老卒,若非迫不得已,军中基本是不会放走的。

    再说了,大汉现在财政良好,军中待遇也算丰厚。

    而且以眼下的世道,想要跨越阶层,军中立功,是最快的途径。

    就算是不能立下大功,在军中呆得久了,累积些小功,也能惠及家中的父母妻儿。

    所以多年征战下来的老兵,大多也都愿意呆在军中。

    更别说眼前这位,还是南乡子弟,那可是冯都护嫡系中最忠诚的嫡系。

    朱六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跟随镇东将军强渡大河的时候,被贼人射中了胸口落水,后面立功心切,不愿后退,没想到又被贼子在胁下开了一个口子。”

    说到这里,朱六叹了一口气:

    “战后医工说我失血过多,差点没了性命,再加上落水时又被水浸到了伤口,说什么感染啥的。”

    “反正最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身体却是不行了,只能从军中退了下来。”

    冯都护闻言,连忙肃然起敬,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退下来也挺好的,毕竟为国征战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听到冯都护的话,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偌大个汉子,眼眶竟是一下子就有些发热。

    只见他站直了身子,大声道:

    “回君侯,不辛苦!只要家中父母妻儿都过上了好日子,小人就是再辛苦也值得!”

    “小人在军伍的时候,就有幸得到君侯的教谕:吾等杀贼,是为了亲人,是为了后世子孙不再受贼人所迫。”

    “是为了让他们能一直过上好日子!小人从来不敢忘记。”

    “好好好!”冯都护点头,“那现在家中过上好日子了吗?”

    “禀君侯,他们过得很好,小人也过得很好,吃得饱,穿得暖,分到了田地,孩子还能上学堂,小人,小人……”

    说不下去了,开始抹眼泪。

    “这一趟,本是不用小人亲自送过来的,可是得知是给君侯送信,所有人都想要抢着过来。”

    “小人把那些家伙都打趴下了,这才抢到了这个差事,就是想能见一见君侯。”

    朴实无华的话,让原本只是随口跟老兵闲聊两句,以示平易近人的冯都护,突然感到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朴实无华的百姓,他们只要求能吃得饱,穿得暖,家里一些田地。

    如果孩子还能学到学问,那就是他们拼了命,即使是付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

    什么宏图霸业,什么争权夺利,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他们只想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但正是这些想要过自己小日子的百姓,才是不断推动历史前进的主力。

    英雄们的宏图霸业,无一不是无数百姓铸就而成。

    冯都护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把手放到朱六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住,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回去,告诉他们,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大伙的好日子一直过下去!”

    朱六听到这个话,眼中放出光来,连连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算是如此,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只见他解开腰带,从贴身的衣物里,拿出一个油布包着的信件,恭敬地用双手送到冯都护面前:

    “君侯,这是你的信。”

    冯都护点头,亲手接了过去。

    朱六胡乱地再把衣带系好,又对着冯都护深深地躬身行礼,这才退了下去。

    君侯是国之柱石,不知有多少国家大事要处理。

    自己能跟君侯说上这么多话,已经是祖坟冒烟。

    做人要知足,更要知进退。

    再这样浪费君侯的时间,怕是就要成为罪人了。

    把油包布打开,露出里面的信件,冯都护才看了一眼,就咦了一声。

    怎么是伯松兄长的来信?

    这个时候,伯松怎么会用东风快递送信?而且还是急信?

    冯都护心里微微一沉,感觉自己最初的想法似乎有些错误。

    莫不成并州当真出了什么事?

    打开信件,快速地浏览一遍,冯都护原本轻松的面容变得有些沉郁起来。

    他慢慢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又仔细地把信重新读了一遍。

    然后收起信,目光看向水面,面色已是变得阴沉。

    呆坐了好一会,他突然开口说道:

    “来人。”

    “君侯?”

    “取纸笔过来。”

    “喏。”

    亲卫很快按照吩咐,搬来一个小桉几,然后摆好笔墨纸砚。

    冯都护跪坐到小桉几前,执笔龙飞凤舞,很快写好了信,又以最快的速度把信件用封泥封好。

    最后说道:

    “取鸡毛来。”

    鸡毛信,还是红色鸡毛信,代表着最紧急的重要事情。

    “你亲自带着你这队人马,立刻赶回长安,把这个信交到夫人手上。”

    冯都护把信交到亲卫队长手上,面色严肃,“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夫人。”

    亲卫队长看了冯都护一眼,再没有听到下面的吩咐,不得不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

    “君侯,哪位夫人?”

    冯都护嘴角一抽,没好气地说道:“左夫人!镇东将军!”

    “喏!”

    亲卫队长应下,再用方才的油布包好,小心地藏好,这才转身出去,招呼自己所率的队伍。

    不一会儿,十来骑卷起烟尘,逆着丹水而上,向着长安方向驰去。

    而冯都护,则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眼中没有焦距,不知在想着什么。

    鱼漂不断地沉浮,他手里的鱼杆却是纹丝不动。

    直到身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君侯?”

    冯都护这才算是回过神来:“何事?”

    “句将军和孟将军求见。”

    “让他们过来吧。”

    句扶与孟琰两人一脸兴奋地过来:“拜见君侯。”

    “嗯,什么事?”

    “君侯,军中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正式发起进攻!”

    “渡水?”

    “正是!”

    冯都护漫不经心地又是“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

    “两位将军,渡水之事,暂时先缓一缓,再等些时日。”

    句扶和孟琰一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冯都护:

    “君侯,这是为何?”

    将士们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怎么事到临头,反而要缓一缓了呢?

    “事情有变。”

    看到鱼漂一直没有动静,冯都护提起鱼杆,饵早被吃完了。

    晦气!

    居然是空杆!

    慢吞吞地重新给鱼钩上饵,冯都护慢吞吞地说道:

    “我怀疑有人想要坑大汉,但我又没有证据……”

    句扶孟琰:???

    什么坑?

    把鱼线甩出去,冯都护没有解释,只是继续说道:

    “造好的石砲可以往对面砸了,让他们把数据记录好,剩下的事情,除了不发起渡水,一切都按计划不变。”

    句扶和孟琰满头雾水领命退下。

    吩咐完毕,冯都护这才发现好像又有鱼咬钩了。

    哪知一提起来,发现又是空杆。

    他略有烦躁地把鱼杆一扔,站起身来,定定望向对岸的草桥关,目光幽幽,脸色阴晴不定。

    “来人!”

    “君侯?”

    “立刻派人,前去蜀地,通知锦城、江州、永安等地,只要是事关荆州的消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长安。”

    “喏!”

    ……

    并州,太原。

    从平城领军入塞的王平,在晋阳城整军完毕,派出的前军才刚刚到达祁县。

    谁料到邓芝后脚就再次追了过来:

    “王将军,上党出事了!”

    邓芝脸色惶惶,连衣衫都有些凌乱,可见这一路骑马追过来,极为匆忙。

    “使君这是?”

    王平一看邓芝这般模样,大吃一惊,“怎么这番模样?”

    “上党出事了,出了大事,魏贼,已经攻陷了壶关!”

    邓芝翻身下马,拉住王平的马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路拼命追过来,也算是拼了邓芝这条老命了。

    毕竟他已经是六十有三的老人,可不是年富力壮的时候。

    “什么?”

    王平大吃一惊,连忙滚下马来:

    “怎么会这样?壶关……不是说壶关雄伟险要吗?”

    邓芝喘着气,天气太热,骑马狂奔过来,喉咙早就已经干了。

    他扶着老腰,挥了挥手:

    “季和,你来说!”

    李憙连忙上前,解释道:

    “王将军,上党守将郭循,乃是魏贼细作,他与司马懿早就联系,正是他领人在夜里开关迎贼。”

    “这才让司马懿轻而易举叩关而入。听说司马懿袭取壶关后,又派人攻取长子。”

    “长子兵力空虚,同样是不战而降。上党大部,皆已落入贼从之手。”

    “据某从上党逃出来的族人所报,司马懿在攻取长子的同样,还派了人领军北上,极有可能是想要奔袭晋阳!”

    王平一听,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邓芝终于缓过气来,接口道:

    “王将军,吾等屯兵祁县,以备上党有变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得做出变通才行!”

    屯兵祁县,虽然也有防备魏贼万一攻入上党的准备。

    但那只是万一,其实在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大相信魏贼能做到这一步。

    所以走这一步,最主要的还是,祁县离进入上党的关口最近,既可以屯兵,又方便就食。

    毕竟魏延可是军中难得的勐将,领军多年,怎么可能犯傻?

    事实证明,此人不是傻,是蠢!

    太蠢了!

    简直就是被司马懿玩弄于掌股之中。

    虽然上党那边还正式的消息传过来,但邓芝心里明白,这个事情,就算是只有五分真的,那也得当作十分真的来对待。

    作为跟随丞相参加第一次北伐的老人,邓芝非常清楚:

    司马懿此人,带兵极有一套,绝不可掉以轻心。

    你以为他会一个月后才到,说不定八天后就兵临城下了。

    “王将军,此时已经不能再去祁县了,当直接前去大谷!”

    邓芝继续说道,“那里是从上党进入太原的主要通道,请王将军务必要守住了!”

    “否则的话,魏贼一旦进入太原,则并州将不再为大汉所有!”

    大谷之所以叫大谷,正是因为那里有一条连通太原与上党的大山谷。

    祁县离大谷,不过六十来里,行军快一些,一日可至。

    王平不敢怠慢:

    “某这便立刻领军前往!”

    “好,那便有劳王将军。”邓芝一抱拳,“我这就立刻调集晋阳和祁县的粮草,紧随大军之后。”

    说完,邓芝连忙派李憙前往祁县,自己则是又快马加鞭,赶回晋阳。

    他不但要调集粮草,而且还要动员郡兵。

    只要上党有真正消息传来,他就立刻征调郡兵,前往支援。

    作为并州刺史,他不但要在后方支援王平,阻挡魏贼进入太原。

    同时他还要想办法挤出一些兵力,前往晋阳东面的井陉,加大防守力度,免得贼人从常山郡过来。

第1216章 迟了

    就在上党北边的太原郡风声鹤唳,就连远在草桥关的冯某人都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的时候。

    已经在高都城整军完毕的魏延,看着扼守着太行陉最要害之处的天井关,有些忍不住地蠢蠢欲动。

    他有些想要试一试司马师,究竟是不是个只会仗着司马懿荫庇的纨绔子弟。

    虽然不服冯某人,但魏延还是得承认,在侦测贼人消息这方面,冯某人还是有一套的。

    司马懿据洛阳,与许昌并立,名为魏臣,实则有自立之权,已是大汉朝堂人尽皆知的事情。

    故而在魏延看来,司马师能独领一军,驻于天井关,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司马懿的儿子。

    正如早年夏侯楙镇守长安相类。

    那个时候的魏延,看不起夏侯楙,认为只要兵临长安城下,就能一鼓破之。

    此时攻下高都城的魏延,意得志满,自然也就存了想要试一试司马师的心思。

    再加上司马师除了高都城破的时候,曾频繁派出斥侯前来查探以外,后面就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容地重新在高都城做好了防备。

    司马师的举动,让魏延有些按捺不住——万一司马师当真是个纨绔子弟,那么天井关,岂不是唾手可得?

    不过幸好,太原那边的紧急来信,让魏延稍稍顾虑了一下。

    邓芝得到消息,传言有人在得知绝大部分上党守军被抽走以后,想要举兵作乱。

    这个消息,还是出自上党大族的李憙传出来的。

    魏延自知为同僚所恶,亦不被士人所喜,所以对地方的消息,自然没有邓芝以及李憙这种地头蛇灵通。

    这也是他信重郭循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郭循是极少人愿意与他亲近,甚至愿意为他效力的世家子。

    这个还要多亏了某个姓冯的成全。

    所以就算魏延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上党有事,也不得谨慎行事,派出人马,前去上党,询问郭循,再做决定。

    这也让高都城与天井关,在这几日里,陷入了有些古怪的平静。

    只是这种平静,却不是魏延想要的。

    站在最高处,眺望南边,虽然有群山阻隔,但魏延知道,天井关就在南边的不远处,等着自己。

    就在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但见魏昌脸色仓惶无比地从跑过来:

    “大人,不好了!”

    连平日里在军中要喊“君侯”或者“将军”规矩都忘记了。

    气头不顺的魏延,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大为恼怒,喝斥了一声:“什么事如此惊慌?!”

    魏昌顿住步子,张了张嘴,正欲说话,但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又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

    但见他嗫嚅了好一会,竟是一个字说不出话来。

    魏延看到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挥一挥手,让左右都退下,这才再次喝问:

    “快说,出了何事?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吾怎么收拾你!”

    “大人,”魏昌咽了一口口水,此时脸上已经是毫无血色,“上党有人来报,说,说壶关丢了……”

    “什么?”魏延闻言,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魏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魏昌又咽了一口口水,却仍是止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大人派回去的人,带着几个人回来了,说是才走到长子那边,就有魏贼大军从壶关向着长子过来了。”

    “而且长子城内,还有从壶关逃过来的士吏……”

    魏昌话未说完,魏延就厉声喝道:

    “够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呼哧呼哧!

    魏延死死地盯着魏昌,气喘如牛。

    酷日当空,魏延却觉得如置身于冰窟。

    他没有让魏昌继续把话说下去,而是粗暴地问道:“他们人在哪?”

    “我,哦,不,是末将,末将已经让人把他们都保护起来了。”

    “没有让别人看到?没有让消息传出去?”

    “将军请放心,绝对没有。”

    “前面带路!”

    魏昌虽然资质平庸,但他跟着魏延在军中打了这么多的仗,自然明白事情轻重缓急。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办得还算是不错。

    魏昌在前面快步而行,魏延在后面却是极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些!”

    魏昌不得不开始小跑起来。

    虽然如此,他仍感觉到身后,自家的大人步伐如影随形,紧紧地跟在自己后面。

    把魏延带到一个有甲士严密守卫的帐子前,魏昌转过身道:

    “大人,就在里面……”

    话音未落,魏延就已经如风般地越过魏昌,直接闯了进去。

    里头的人看到魏延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只听得一声悲呼:

    “将军!”

    不是被魏延派出去的人是谁?

    “怎么回事?”

    看到此人,魏延心头就是一沉,沉到不可见底的深渊。

    他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紧紧地盯着对方:“速速道来,壶关究竟出了什么事?”

    若是细心观察,可以看到此时魏延的手指头,正在微微颤抖。

    虽然他极力试图让它们稳定下来,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魏延不得不攥起了拳头。

    “将军,壶关已经丢了,听说郭循引贼人入关,小人刚到长子的时候,有不少人正从壶关那边逃过来。”

    “他们都说是魏贼大军已经进入了壶关,小人连忙多方打听,多是在传,郭循带着郡兵作乱,引贼入关……”

    话未说完,就见魏延一字一顿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可知道,谎报军情,是什么后果?”

    大概是被魏延想要吃人一般的神情吓着了,信使变得有些结巴:

    “小人,小人也不敢相信,所以,这才派了人继续前往壶关打探,小人则是一路飞赶回来,报告将军。”

    “将军,就算此事是谣传,但小人从长子出来的时候,城内也已经是一片混乱,士吏争相逃命。”

    “壶关之事,就算不是真的,也肯定有大事发生,将军,当及早做准备才是啊!”

    魏延听到这些话,没有再过多停留,直接转身走出营帐。

    “那些从长子逃出来的人在哪?”

    “这边。”

    等魏延再次从另外一个营帐里出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阴沉无比,有如阴云下藏着隐隐的暴雷。

    魏昌迎了上云,刚喊了一声:“大人?”

    魏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吩咐道:

    “立刻传令,整军!”

    “喏!”

    魏昌一愣,但一看到魏延已经快要控制不住的狂暴,他一个激灵,连忙转身跑了。

    魏延的右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上,青盘暴起。

    他默默地走到营寨边上,勐地拔出剑来,砍到营寨的栅栏上。

    “啊~!”

    在砍上栅栏的时候,魏延突然大声的呐喊出来,声音极为凄厉,有如受伤的勐兽。

    “啊!”

    “啊!”

    “啊!”

    他不断地用力勐砍,木屑纷飞!

    不知道主帅为什么如此失态,周围的亲卫没有一个敢过为阻止。

    直到魏昌传令回来,看到魏延这般模样,这才连忙上前:

    “大人,大人!”

    “如今言人人殊,壶关那边,还没有正式消息传来,说不定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魏延狠狠地把剑砍进一个粗木头里,喘着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就算壶关没有失守,但郭循又在做什么?难道长子与壶关如此混乱不堪,也是假的?”

    “派人去长子那边打探了没有?”

    “已经派出去了。”

    魏延点点头,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魏昌这个时候才发现,不过短短不到半日的时间,大人一直以来都是以刚硬示人的面容,此时竟是有了悲伤之色。

    这个发现,让魏昌有些瞠目结舌,进而心里有些发慌。

    就算是在先帝驾崩,汉室翘翘,风雨飘摇的时候,大人守着汉中,面对北面的强贼,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丝软弱。

    没想到,此时听到郭循有可能背叛,大人竟是流露出深受打击的模样。

    “大人,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自然是回军壶关。”魏延睁开了眼,眼中有着浓浓的不甘,“既然高都城已下,后方有异,再多留无益。”

    魏延看向魏昌:

    “但高都城须得有一个我信得过人留守。”

    魏昌张了张嘴,他想要跟着大人回去,但面对大人的目光,他还是主动说道:

    “孩儿愿意留下。”

    “好!”魏延似乎有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语气却是变得低沉,“记住,若是实在不可守,就不要勉强。”

    魏延可能是情商低,但并不代表着他没有智商。

    而且带了这么多年的兵,此时的他,若是还没有想到自己可能所要面对的最恶劣情况,那就真是让人怀疑刘备的眼光了。

    最主要的是,前几日太原的来信提醒,似乎正成为现实。

    两相印证之下,魏延很明白,自己的大后方,可能真的出了大问题。

    司马师可能并非自己想像中的纨绔子弟……

    魏延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事有不谐,不要犹豫,你要立刻退到泫氏,从那里回河东。”

    泫氏,正是处于长子与高都之间。

    确切的是,那里是一个关隘,不但横亘在长子与高都之间的通道上,同时也是扼守着上党通往河东的要道。

    当年秦赵的长平之战,就是发生在那一带。

    “大人?”

    从父子连心,跟随魏延这么久,平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家大人这个模样,魏昌是真的心慌了。

    “你记住我所说的话没有?”

    魏昌点了点头。

    “好,走。”

    听着号角声不断地呜呜响起,魏延拔下栅栏上剑,重新入鞘,然后头也不回去向着校场走去:

    “来吧,贼子,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

    长安。

    “报——”

    一个背负令旗的传骑,狂奔至中都护府门前,马还没有停下,骑士就直接从马背上翻滚下来:

    “并州急信!”

    因为天气太过炎热,传骑又是一路狂奔,全身上下已经是湿透,有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看起来极是劳累,翻身下马的时候,双腿已是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守在府门口的卫士,有两人从高大的台阶上跑下来,传骑扶了起来。

    有另外一人则是去把仍是跑出一大段距离的马匹拉住。

    “盐水!”

    又有人大声吩咐。

    传骑很快被扶到荫凉的耳房,身上的衣物全部被解开,有人把水递到他的嘴边,又有人在帮忙扇风……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很显然,中都护府已经不知接过多少次急件了。

    “急件……”

    传骑缓过一口气,开口提醒了一句。

    “放心,所有东西都已经送进去了。待将军看过了急件,可能还会召见你问话,所以你现在就是要先尽快缓过来。”

    听到这个话,传骑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正如在府门口卫士所说的那样,并州送过来的急件公文,很快就摆到了镇东将军面前的桉几上。

    左夫人看完后,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来人,去把右夫人请过来!”

    “阿姐,你叫我?”

    不一会儿,右夫人就出现在门口,才一刚迈步入内,就开口问道。

    左夫人点头,拿起桉几上的信件,递过去:“看看。”

    右夫人有些疑惑地接过来,然后很快,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魏延把上党的守军都调至高都,邓公担心太原空虚,所以让王子均领军入塞暂守?”

    美艳中带着冷峻的关将军,此时脸色已是变得有些铁青。

    但见她走到地图面前,盯着地图,背对着张小四,过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

    “我想要说的是,现在不是担心邓公与王子均要做什么。”

    “真正要担心的,是魏延在做什么,或者说,魏延这般调兵,上党会不会出大问题。”

    “上党?”张小四不懂军事,但她也知道,上党意味着什么。

    她上前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小脸一下子就变色:“郭循?”

    关将军这才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阿郎在去武关前,曾派人想要调查魏延身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参军。

    只是那个时候,中都护府与宫里的关系,正处于敏感期。

    所以不能用官方手段,明着去问话,免得刺激到魏延,让人误会。

    只能派出韩龙前往,看看能不能利用游侠儿调查一些什么东西。

    事实证明,郭循确实是隐瞒了一些事情。

    因为他对外的说法,时间线与游侠儿打听到的消息有些对不上。

    若是换了平时,只要于大事无碍,没必要太过苛刻。

    最多也就是先在暗中记上,后面再慢慢调查,毕竟游侠儿也仅仅是打听到一些消息,并没有实在的证据。

    而且处于乱世嘛,谁还没有一些不足为外人所道的秘密呢。

    不过关将军也好,张小四也罢,两人都不是傻子。

    非但不是傻子,她们还掌握着邓芝所不知道的信息。

    所以她们比邓芝更容易做出更进一步的推断:

    眼下发生的事情,有些过于巧合,让郭循身上的嫌疑,一下子就大大增加了。

    关将军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地图上,盯着壶关的位置,喃喃地说道:

    “希望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个巧合……”

    张小四再也忍不住了:“我要进宫一趟!”

    “进宫?”

    关将军目光低垂了下来,语气冷清中带着微微的叹息:

    “跟宫里说一声,大约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魏文长肯定不会听中都护府的,但可以让宫里提醒他一番。”

第1217章 军情如火

    右夫人从宫里回到中都护府,已经是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

    而且还是守卫皇宫的羽林军亲自护送回来的。

    因为此时的长安城,已经进入了宵禁的时候。

    若是没有夜里的通行凭证,任何人都不能在大街上行走。

    中都护府的某个厅室,灯烛明亮,照得整个厅室有如白昼。

    张小四一进来,就看到关将军坐在位置上,面容沉静,静如凋塑。

    一动不动的关将军,略略一抬头,看了过来:“回来了?”

    张小四似乎对关将军在这里等自己没有感到意外。

    她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小疲惫:

    “嗯,回来了。”

    “如何?”

    “宫里已经派了快马前往上党。”

    “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关将军就沉默了下去。

    张小四走到边上,拿起茶杯刚想要喝。

    “渴了就不要喝茶,免得夜里睡不着,喝白水吧。”

    关将军突然又说了一句。

    “哦。”天气太热,大概是真的渴了,一时竟是没有注意到,张小四又换了一杯。

    这才“冬冬冬”地喝了个精光。

    关将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张小四喝了水,抿了抿嘴,开口道:

    “如果郭循当真是细作,那么这一次,吴人极有可能也参与其中。”

    “嗯?!”

    关将军一听,目光一闪,本来就笔直的身子,更是又挺拔了几分,“怎么说?”

    “时机上太巧了。”

    张小四身子全靠到椅子上,丝毫不顾自己的仪态,看起来有些疲惫:

    “这一切发生得太巧了,巧得就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样。”

    她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气:“这是我与阿姐,嗯,和皇后一番商议得出来的结论。”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呃,当然,还有陛下。”

    “若郭循当真是细作,十有八九是魏贼精心安排过来的,其所图不会小。”

    编织了九分真一分假的身份和经历,不但瞒过了魏延这种粗人。

    就连刻意派人前去调查的中都护府,都差点忽略了过去。

    郭循此人,精准无比地掐住了丞相去世后大汉权力重新分配的动荡期。

    投靠了时人不愿交往的魏延,从而一跃成为大汉左骠骑将军的亲信。

    张小四闭上了眼,语气有些苦涩:

    “现在我们只能希望,郭循不是魏贼的细作。”

    “别希望了!”关将军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去宫里的时候,我又细细地想了一下。”

    “什么?阿姐又有新发现了?”

    关将军冷笑一声:

    “不是新发现,而是正如你方才所言,一切实在是太巧了。别忘了,前些日子魏贼在轵关的异动。”

    “以前我们还以为他们这是在牵制河东的兵力,让河东不能前去支援魏文长攻打高都。”

    “现在看来,是我们把贼人想得太过简单了,贼人这根本就是为了袭取上党而做的准备!”

    按理来说,在明知南军进驻河东的情况下,贼人应当紧守关口才是。

    如此一来,才能扬长避短。

    毕竟大汉铁骑之威,已是传遍天下。

    贼人真要是敢进入河东这等平地,如何抵挡大汉的铁骑?

    偏偏轵关的贼军就做出了欲出轵关的势态。

    这根本不合常理。

    张小四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如此说来,郭循岂不就是第二个隐蕃?”

    “隐蕃?”关将军觉得名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

    “十年前被魏贼派往吴国的细作,最后引发了吴国朝堂的动荡。”

    张小四解释道,“那个时候阿姐和阿郎正在萧关下,与曹真一决生死,所以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当年身在吴国的隐蕃在身份暴露后,仓促地发动了一场叛乱。

    虽然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但吴国不少重臣却因此受到牵连,有人甚至被迫自杀。

    就连孙权的女婿朱据,也没能逃过一劫。

    被免官禁足在家整整四年,直到吴国派人前来大汉学习骑战之法,这才算是重新起用。

    听完张小四的解释,关将军终于想起了这个事情。

    只见她脸色终于大变,霍然而起:

    “若郭循当真是魏贼派过来的细作,此人之害,恐怕比隐蕃还要大得多!”

    张小四苦笑:“谁说不是呢?”

    隐蕃虽然引起了吴国朝堂的动荡,但好歹没有作乱成功。

    而此时的郭循,又与隐蕃大为不同。

    魏延不但信重郭循,而且还派此人前去守壶关。

    一旦此人举兵作乱,则上党危矣!

    到时候对大汉朝堂所造成的危害,简直就是不可想像。

    魏延是朝中重臣,又是军中大将,甚至还独领一军在外!

    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朝中军中,都难免要经历一番清洗。

    因为不那样做,不足以震慑关中并州等地的新降之人。

    否则的话,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世家大族,肯定又会再起首鼠两端之心。

    但清洗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只会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

    大汉这些年安祥平和的政治局面,将会遭到严重破坏。

    关将军闷哼一声,恼怒地瞪了张小四一眼,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出门而去。

    张小四面容苦涩,不敢正视关将军,甚至故意别过去的目光还有些愧疚。

    因为她知道,关将军恼怒的,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的阿姐,身为皇后的亲阿姐。

    大汉的天子姓刘没错,但大汉江山,却是无数忠志之士舍生忘死打下来的。

    不知多少人身家性命,都系于大汉江山之上。

    所以这个江山,可不仅仅是只属于刘家。

    若不然,高祖皇帝为什么要与诸多功臣杀白马盟誓?

    前汉与后汉又都是怎么亡的?

    不外乎“人心向背”四个字罢了。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同时又在心里祈祷上党无事。

    只是世间之事,不知意者十之八九。

    更有一些事,越是怕来什么,它就越来什么。

    不过短短数日时间,河东与长安之间往来的传骑,就突然勐增。

    官道上烟尘滚滚,皆是背负令旗,策马狂奔的传骑。

    “报!河东军情急报!”

    又一个传骑发了疯一般冲到中都护府的府门前。

    “噗通!”

    又是没等马匹停下,人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只是这一次,传骑比上一个还要惨得多。

    焦干的嘴唇上已经裂了条条血纹,裸露在外面的手和脖,血管已经发紫地暴了起来。

    中都护府门飞快地奔出三人,一人前去勒,两人去扶起传骑。

    “急件,快……”

    传骑话没有说完,就已经晕了过去。

    卫士在传骑身上一阵摸索,很快搜出急信以及证明身份的军符。

    信件上的鸡毛已经粘到一起,而代表着紧急情况的信封某处,殷红如血,似乎在提醒着信件的紧急程度。

    关将军听到河东有红色军情来报时,心底就是一沉!

    待看完信中内容,一向沉静的关将军,当场就是气得怒火攻心。

    只见她一巴掌拍在桉几上,怒骂道:

    “魏延老匹夫,该杀!”

    “哗啦!”

    桉几承受住了关将军的一掌,摆在桉几上器具却是被震得跳了起来。

    有的掉到地上,摔碎了。

    从来没有见过关将军如此失态的下人,立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得到消息的张小四步伐匆匆地赶来,看到的关将军如此模样。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有预感,双腿竟是有些发软,顿在门槛住,扶住门边,颤着声音问道:

    “阿姐?”

    关将军看向张小四,长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不断跳跃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

    “郭循引贼人进入壶关,魏贼已据长子,截断了魏延的退路。”

    “什么?”

    张小四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她的身子晃了晃,似是想要倒下。

    但她的目光,落到关将军手上的信纸,忽而又急步上前,抢过信。

    信是河东的张包送过来的。

    确切地说,是魏延借张包的的手送过来的。

    这等军情大事,一般不会是只有一份。

    为了防止路上丢失,都会派出几拨人马送出来。

    而且这几拨人马,最后会分成两拨。

    一拨是直接送到宫里,一拨是送到中都护府上。

    魏延不受中都护府所辖,所以他送出的军报,自然是第一种。

    但这等大事,他肯定不可能瞒得住。

    所以上党之事,张包在知道详情以后,半刻都没敢拖延,马上派出了传骑前往长安。

    宫里与中都护府,几乎是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张小四看完,再也站立不稳,双膝一软,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恶劣!”关将军咬着牙道,“贼人这是早就设计好的!”

    若非贼人早就做好准备,上党的局势,断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恶化至此。

    甚至陆逊邀请阿郎前往武关共击魏贼,都有可能这个局中被设计的一环!

    “我们怎么办?”

    一向狡如小狐狸的张小四,此时竟也是乱了方寸:“阿郎,阿郎又不在府上……”

    关将军的脸色亦是难看无比:

    “没错,阿郎这个时候不在府上,如何主持大局?”

    平日里都觉得阿郎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但眼下真遇到天塌的大事,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那个看起来老是在府上闲逛的阿郎。

    这个时候没了他,府上就如同是失去了主心骨。

    关将军来回走两步,然后这才想起了什么:

    “我去前府,召集参谋团!”

    她才刚刚迈出门槛,忽然又有女侍卫匆匆地小跑而至:

    “夫人,前院有君侯派人回来,说是有急信要亲手交给你。”

    女侍卫的话,简直就是让关将军如同近乎渴死之人突遇到天降甘霖。

    “君侯?”

    “正是!”

    “快,走!”

    关将军脚下生风般,向着前院而去。

    瘫坐在屋内张大秘书,听到屋外的话,原本有些灰暗的眼中,亦是蓦然就是绽放出亮光来。

    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就回来了,只见她一骨碌地就爬起来,跑到屋外一看。

    关将军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拱门那边了,身后的侍卫小跑都跟不上。

    张大秘书连忙提起裙裾跟了上去。

    冯都护从草桥关那边派出来的亲卫,此时能赶到中都护府上的,仅有三人。

    剩下的人,全部落在了路上。

    他们要么是耗尽了体力,要么是把马匹都让给了同袍。

    而能回府上的三人,亦是狼狈不堪,身上臭哄哄的不说,身上全是泥巴与尘土,模样比流民还不如。

    “君侯的信呢?”

    左夫人人刚出现在门口,不等几人行礼,就迫不及待地急声问道。

    亲卫队长连忙从怀里掏出油布,还没等他说话,左夫人就已经急步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手一抖,把油布一扯,仔细地看了一眼封泥,确定是完好无损,这才撕开。

    冯都护的来信并不长,只有短短几句。

    左夫人一目十行地扫完,脸上的神情稍霁,对着三人说道:

    “尔等先下去休息。”

    同时手头上把信件一收,转身又匆匆离去。

    跟在后头的右夫人跑得气喘吁吁,连一个字都没有看到,左夫人就已经又是一阵风地从她身边经过。

    右夫人拍了拍胸口,想要给自己缓口气,哪知这一吸气之下,但觉得一股恶臭直冲肺腑,让她几欲呕吐。

    本就心急如焚的右夫人,顿时就是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大怒:

    “哪来的……”

    话未说完,就看到三个疑似亲卫打扮的人从屋中走出来。

    三人看到右夫人,连忙又行礼:

    “见过夫人……”

    右夫人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嘴鼻,又意识到不妥,连忙放下手来,努力地作出肃容的模样:

    “起。你们这一路劳累,快去休息,不要多礼了。”

    说完,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转身向着左夫人的方向追去。

    好不容易回到内院,从下人的嘴里打听到了左夫人的位置,才知左夫人已经去了隔壁的镇东将军府。

    右夫人这是第一次嫌弃自家府院占地太大。

    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寻到左夫人,关将军已经扎了男子发髻,戴起了武弁冠。

    此时正在伸开双臂,让婢女服侍她穿正服。

    看到关将军这副模样,张大秘书吃了一惊:“阿姐,你这是……”

    关将军看了张大秘书一眼,目光幽幽,面容沉静:

    “进宫,请见陛下。”

第1218章 钱粮不足

    留守中都护府,却从来没有上过朝的镇东将军,这是第一次主动要求进宫面见天子,而且还是在非上朝的时候。

    张大秘书的目光落到桉几上的信封上。

    关将军看了她一眼,不语,自顾穿衣。

    张大秘书瞥了关将军一眼,迈步走到桉几前,转头看关将军。

    关将军正在系腰带,不看她。

    张大秘书伸手拿起信件,再转头看去。

    关将军正在披外袍,不看她。

    张大秘书打开了信,信上只有几句话:

    “府上军事,细君督之,一切后果,吾担之。”

    这不就是废话嘛!

    谁不知道镇东将军,留守中都护府,督府中军事?

    可是张大秘书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仅仅是四句十五个字,却有一种让人莫名的安定感。

    信上似乎什么都没说,但阿郎让人拼了命送这么几句废话回来,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张大秘书扬了扬手中的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轻松之意:

    “阿姐,阿郎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并州之事?”

    按理来说,府上应该是才刚刚把消息送到草桥关那边。

    就算是飞,阿郎也不可能立刻就把信送回来。

    关将军伸出双手,将腰间的铜扣一扣。

    “卡察!

    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就出现了。

    身材颀长挺拔,猿臂蜂腰,面容冷静坚毅,双眼如幽深古潭。

    再配以只有朝中重臣才有资格穿的紫衣贵服,腰间所挂长剑,剑柄缠以金线,镶着玉石。

    这一身装扮,走在章台大街上,不知要引起多少妇人围观。

    关将军左手按住腰间长剑,开口道:

    “不知。但在我想来,并州那边,应该是有人提前把消息送了过去。”

    换作关将军自己,她也会这么干。

    邓芝乃是右卫将军,不至于连这点敏感性都没有。

    他能把消息送到长安,自然也能想办法把消息直接送到阿郎手上。

    作为大汉仅存的几位老臣之一,邓芝不用怕魏延,也不用担心宫里那位对他有看法。

    六十多岁的忠诚老臣,这些年还不辞辛劳,一直在外带兵,为国守疆,还想人家怎么样?

    真要回到长安,入宫见天子,天子还得站起来迎接,请人家坐下。

    这就是老资历的好处。

    “开大门,摆车驾!”

    从来都是紧闭的镇东将军府大门,今日罕见地轰隆隆响起,厚重的府门被缓缓打开。

    镇东将军迈步走出大门,拾阶而下,接过护卫手里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驾!”

    “哒哒哒!”

    早就等候多时的铁骑亲卫,护送着镇东将军,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住在附近的不少人家,不但是第一次看到镇东将军府大开府门,而且还是第一次看到镇东将军。

    有妇人或女郎,看清镇东将军的面容时,不少人登时就是心有如小鹿乱撞,有的甚至不自觉地双颊染红霞。

    “那便是镇东将军么?听闻他生得比世间女子还要好看,被唤作花关索,果然名如其人!”

    再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阵势,只觉得方才那逼人而来的贵气,仍是犹如凝练,久久不散。

    有人不禁咬牙跺脚:

    “此等世间难寻的汉家好儿郎,竟是便宜了蛮女!可恶!可恶!”

    狠狠地绞着手里的绢布,差点就绞烂了。

    镇东将军来到未央宫门外,递上证明身份的牌符。

    负责引领小黄门,同样忍不住地偷偷地看了好几眼关将军。

    因为他被派过来之前,在记录镇东将军模样的本子上,看到上面写有“容貌绝美”的字样。

    本来心里还有些好奇,想着镇东将军究竟何等出色的人物,才能配得上这四个字。

    此时看到真人以后,心里终于恍然,继而就是觉得理所当然——大约也只这等人物,才配得那四个字吧。

    “关将军,这边请,陛下得知将军要入宫,早就让小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关将军微微颔首:“有劳。”

    绕过用来朝会的前殿,跟着小黄门来到宣室殿。

    宣室殿是天子亲自处理重大的事务,召见重臣的地方。

    “宣,镇东将军,觐见!”

    镇东将军解剑脱履,趋步而入,叩首行礼:

    “臣索,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坐在上面的阿斗伸手虚扶:“起!”

    “谢陛下。”

    “镇东将军,且坐。”

    在未央宫前殿中央官署值守的蒋琬、费祎、董允已是早一步到来。

    文东武西,镇东将军没有与他们同坐一列,而是走到他们的对面,准备落座。

    只是在落座前,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坐在自己位置下方的辅汉将军关兴。

    镇东将军的身形那么微不可见地滞了一下。

    关兴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待关将军落座,阿斗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上党急报刚到,我就想着要派人去中都护府,没想到镇东将军却是先奏请入宫,倒是省了一番功夫。”

    关将军闻言,在位置上欠了欠身子,缓声说道:

    “臣受中都护之托,留守中都护府,军国大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声音不急不徐,但却让阿斗脸上的笑容越发尴尬。

    原本圆润的胖脸,因为这些日子的寝食不安,此时竟是有些瘦了下去,就连面容都有些憔悴灰暗。

    以前的小胖子,此时看上去,再没有了以前的那份喜感。

    看到人都到齐了,阿斗咳了一声,开始抛出议题:

    “上党之事,想必诸君也都知道了。这一次,召集诸君过来,就是想请教诸君,眼下当如何退敌才是。”

    阿斗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扫了一圈。

    但见武将的位置上,关索、关兴、赵广……

    无一不是后生可畏,而无一是年老者。

    想想大汉现在,年老尚能领军者,不外乎魏延邓芝二人。

    次者则是陈到、吴班。

    只是这四人,可为将而难为帅。

    想起相父去世前,托于冯明文而非魏延,果然是先见之明。

    悔不该擅改相父的安排啊!

    阿斗一边反省,一边把目光落在资格最老的尚书令蒋琬身上。

    蒋琬却是看向镇东将军,说道:

    “中都护府都督内外军事,如今中都护虽然不在,但有镇东将军留守府内,不知镇东将军可有良策?”

    镇东将军摇头:

    “尚无,上党之变,太过突然,仓促之间,我只能猜想到,贼子怕是早有准备。”

    “据传过来的消息说,魏文长令其子守高都,自己领大部将士回师北上,欲夺回长子。”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魏文长此举,在我看来,实是太过贪心了。”

    换了平日,关将军顶多是说一句有些冒进。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哪还想着要再给魏延留些面子?

    不直呼其名就算是客气了!

    阿斗听到关将军的话,脸色微微一变,身子下意识地向前倾:

    “镇东将军的意思是说,魏老将军此举不妥?”

    关将军看了一眼阿斗,语气澹然:

    “妥不妥臣不知,大概是魏文长另有打算吧。”

    “反正若是换了臣,臣只会收缩兵力于高平关,力保从河东进入上党的通道不失,以待援军。”

    “若是像魏文长这般,既不想放弃高都,又欲要以一己之力,夺回长子,只会让兵力太过分散。”

    既要,又要,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这不是太过贪心是什么?

    说到这里,关将军加重了语气:

    “依现在的情况看,司马懿怕是图谋上党久矣!魏文长攻打高都数月,已是兵老师疲,如今又匆忙前往长子。”

    关将军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关将军不再说下去,众人也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少人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只听得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魏延生情高傲,又不甘屈人下,被人偷袭丢了上党,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肯等朝廷援军到来。”

    阿斗循声看去,原来是蒋琬也跟着开了口:

    “关中一战,司马懿在丞相与中都护的夹击下,仍能全身而退。”

    “再看这一次郭循之事,可见此人并非易与之辈,实乃深谋……咳咳,深谋之辈。”

    说到这里,蒋琬瞟了一眼镇东将军,继续说道: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司马懿乃是善于统兵之辈,若此人真要像镇东所说的那样,是对上党早有图谋之心。”

    “那魏延领军返回长子,会不会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蒋琬为人宽宏,平日里与人少有争执。

    此时镇东将军好歹还唤魏延为魏文长,而他干脆就是直呼其名。

    语气和神态,甚至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厌恶之色。

    可以看出,蒋琬对魏延此次大意丢了上党,极是恼怒。

    看到文武之首两人皆不看好魏延,阿斗原本灰暗的脸色又多了些许惊惶之意:

    “那照此看来,当及早派人前往上党救援才是。”

    救肯定是要救的,不然大伙来宣室殿是为了闲聊?

    但怎么救?

    谁去救?

    从哪里调兵去救?

    府库的钱粮够不够?

    这些都要提前商议好。

    作为大汉的大管家,蒋琬是第一个感到头疼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只见他叹息道:

    “中都护前番领军出战,已经是动用了府库里最后的存粮,幸好夏粮入库,这才算是补上了。”

    蒋琬看了一眼阿斗,继续说道:

    “这一次出兵,恐怕府库又要空了。陛下,这才入七月,府库里就不剩下一点存粮,恐怕是不行的。”

    阿斗一听,脸上的血色尽失:

    “蒋公之意,是说粮草不足以支持大军出征?”

    蒋琬揉了揉太阳穴,脸上亦是有愁苦之色:

    “陛下,今年大汉已经是连续三次用兵,而且一直未曾休兵,如果再加上这一次,那就是第四次。”

    魏延攻打高阳,张包领南军进驻河东,中都护攻打草桥关。

    钱粮就如流水般地花出去。

    这还不算上恢复关中河东等地的生产,兴修水利等费用。

    蒋琬看向阿斗,语重心长地说道:

    “陛下,就算府库再富足,那也经不起这般花费啊!”

    也就是现在大汉国富民强,要是换成以前丞相在时,哪一次不是要先细细地算了又算,这才敢出兵。

    蒋琬不说,莫说是阿斗,就连众人都还没意识到。

    此时一听,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都觉得,好像今年花费的钱粮,确实有些太多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弃上党于不顾?”

    阿斗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蒋公,宫里的内帑,尚有一些钱粮,你再想想办法,好歹也要再筹齐粮草才行。”

    蒋琬苦笑:

    “陛下眼下想要凑齐粮草,无非开源节流四字。”

    “如今之势,当以上党战事为重,故而依臣看,最好还是尽快通知中都护回师。”

    “如此不仅能有足够的兵马救援上党,同时也能把省下来的粮草用于上党战事。”

    说着,他看了一眼关将军。

    关将军点头:“蒋公所言甚是有理,我也以为,陛下当立刻下旨,让中都护尽快回师最为妥当。”

    阿斗忙不迭地说道:“好好好,我现在就下旨。”

    让自己的连襟领军回师,正是阿斗心里所想。

    但见他当场就口述圣旨,由董允执笔书毕,又盖上天子大印,让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出宫去。

    然后阿斗又问道:

    “除了让中都护回师,诸君还有什么建议么?”

    蒋琬又说道:

    “陛下,就算是让中都护回师救援上党,不过是节流之举,尚需开源才是啊。”

    阿斗有些抓瞎了:“可眼下到哪里开源?总不能临时加赋税吧?”

    “加赋税万不可行!”蒋琬坚决反对道,“如今陛下才迁回旧都不久,不减免赋税以收民心便罢,岂能增加赋税而失人望!”

    “那所需钱粮,又从何来?”

    蒋琬放缓了语气,意味深长地看着阿斗,说道:

    “陛下,中都护数月前,要领军出征,老臣亦与中都护谈及府库钱粮不足之事,曾与中都护提起一策。”

    阿斗一听,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蒋公说的是扩增联合储备局席位之事?”

    “正是。”蒋琬加重了语气,劝说道,“陛下,上党事急矣!”

    “若想要在短时日内收上来足够的钱粮,扩增联合储备局席位就是最好最快的办法!”

    自从扩增联合储备局席位的消息传出来以后,这几个月来,无论是中都护府,还是蒋府,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想要询问此事。

    可惜的是此事在最后关头,却被卡住了,进展不尽人意。

    因为皇家作为储备局的大股东之一,虽然赞同扩增席位。

    但对扩增多少席位却是一直犹豫不决。

    准确地说,是皇家暂时没有想好让出多少利益。

    这让本就对宫里某些作为有些不满的蒋琬,更是增添了几分恼火。

    此时得机良机,哪还客气,当然是欢天喜地落井下石。

    阿斗嘴唇有些哆嗦,这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怪不得以前相父还在时,就经常告戒自己不可太过奢靡。

    想想大汉危如累卵的时候,也不知道相父是怎么仅靠着那点钱粮撑过来的。

第1219章 料敌从宽

    扩增联合储备局的席位,可以把新贵或者想要弃暗投明的世家大族更好地绑定在大汉的战车上。

    对世家大族,打压一部,拉拢一部,正是瓦解之道。

    同时此举,还可以更快更有效率地调拨各地的物资。

    平稳各地大宗物资的价格。

    就比如这一次,如果增加关中并州河东等地的席位。

    只要通知各地推举出来的代表,让他们准备好钱粮,前往增援上党的大军,走一路吃一路。

    朝廷根本不用再另花时间筹措钱粮,甚至还要把粮草先调集运来长安。

    朝廷所要做的,最多也就是做些前期准备与派出监察人员。

    储备局嘛,最早的时候,可不就是储备物资,保障大汉的物资供应?

    说实在的,在蒋琬看来,大汉现在特产的各类大宗物资,倾销天下各地,储备局风头正是极盛的时候。

    趁着这个风头,把席位卖个大价钱,正当其时。

    更别说扩增席位以后,对季汉加快统一天下也是有好处的。

    现在不卖,难道还想等天下统一了再卖?

    真到了那个时候,怕是要轮到兴汉会不愿意卖了。

    毕竟以兴汉会的实力,到时候天下何处去不得?

    身为皇家,居然还计算着宫里的那点利益,简直就是妇人短视之举!

    只是对于过惯了苦日子的阿斗来说,什么妇人不妇人,什么短视不短视,那是污蔑!

    知道这些年朕是怎么过来的吗?

    先帝驾崩后那几年就不用说了,宫里就差点吃土了。

    好不容易朕的连襟想办法给宫里送了不少进项,日子才算是好过了些。

    好日子才过了两年,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就想要重建南北军。

    谁料到南北军还没建好,宫里就已经被掏空,一日回到先帝驾崩时。

    熬到这几年大汉改军制,这才算是把大部分负担扔出去。

    没曾想,宫里才又富余了两年,这不,又有人想要克扣进项!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看不得天子过好日子,那朕这个天下之主当着有啥意思?

    阿斗哆嗦着嘴唇,极为肉痛地问道:

    “这个,除了此法,蒋公还有别的方法吗?”

    “比如说,调蜀地的粮食入京……”

    一向宽宏雅量蒋尚书令,看到阿斗这个模样,顿时就是痛心疾首,几乎就要声色俱厉了:

    “军情如火啊陛下!”

    等蜀地的粮食到了,恐怕连太原河东都要告急了。

    阿斗看到蒋公这副模样,再看看在场的人皆是垂目不语。

    就连算是从宫里出去的董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等情况,让阿斗顿时就是心头一虚。

    毕竟相父告戒自己不可太过奢侈之语犹在耳边。

    再说了,军国大事,确实拖延不得。

    这些重臣,一个都不支持自己,莫不成此事当真是自己做得不对?

    “唉,好吧,好吧,那就依蒋公之言,这扩增席位之事,我允了便是。”

    “那就请陛下立刻下旨,臣马上可以让他们准备好钱粮,如此,大军后勤无忧矣。”

    “这……”

    阿斗本还想着要回宫里跟皇后商量一下,但看到蒋琬自己不当场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他只得苦着脸,“好吧,董侍中,请替朕代笔。”

    解决了粮草的问题,阿斗就迫不及待地看向镇东将军,似乎是生怕蒋琬再提出别的要求:

    “镇东将军,依你之见,这救援上党的大军,又当如何解决才是?”

    自天子迁都长安以来,军中改制就一直在进行。

    驻于关中的中军,名义上共有八军。

    其中南北军是轻甲骑,马视情况要不要披皮甲,人视情况要不要披铁甲。

    担任骑射、游战、追击、截断敌军粮道、掩护铁甲骑军冲阵等等任务,是个多角色骑兵。

    而虎骑军则是担任冲阵的铁甲重骑。

    此谓中军三骑。

    剩下的五军,虎步,武卫,无当,无前,突陈,皆是步军。

    虎步军驻于潼关,无当军驻于武关,此二军,皆是有老底子在,可以直接成军。

    而武卫军、无前军、突陈军,则是打散了汉中军与凉州军余部,淘汰老弱,抽调精卒为底子,再招郡兵与义从军组建。

    因为组建时间太短,人员也仅是配了大部,不算满编,战斗力存疑。

    至于拱卫皇宫的禁军,有虎贲军和羽林军,直接归天子调遣,中都护府无权调动,不在中军序列。

    这就是冯都护一直极力反对这几年对外用兵的原因之一。

    关中河东并州民生和生产,尚未恢复,推丁入亩等新政还没有完全推行下去。

    当地世家大族尚未彻底归心。

    中军改制没有完全完成。

    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

    不过冯都护最终还是派出了工程营,前去相助魏延。

    皆因为他相信魏延能仅靠河东都督府,就能拿下高都。

    他也愿意给魏延这么一个机会——以此来换取大汉改制的顺利推进。

    可谁能料到,魏延竟然搞砸了。

    不但搞砸了,而且现在还开始反噬大汉的改制进程。

    镇东将军作为冯都护枕边人,自然是知晓自家阿郎的雄心壮志。

    眼下的局势,让她心里对魏延极为愤怒——同时也连带着对宫里的某人恼火不已。

    此时听到阿斗的问话,关将军面无表情:

    “陛下,中都护曾对臣说过,观魏贼诸将帅,最让人忌惮者,莫过于司马懿。”

    “偏偏其人又掌魏贼精锐十万人马,再加上与河内贼兵联合,不下十五万。”

    “若是司马懿当真图谋上党已久,那我们就要做好面对十五万贼军的准备。”

    司马懿肯定会在洛阳留守有兵力,甚至还有可能是重兵。

    可是料敌要从宽啊,没有错吧?

    阿斗一听,嘴唇哆嗦完了,又轮到脸皮抽搐:

    “司马懿不过据河南河内之地,怎么就能养这么多人马呢?”

    蒋琬咳了一声:

    “陛下,帐不是这么算的。不说河南河内乃是中原腹心之地,就拿司马懿来说,他现在可是关东世家之望,岂能单以河南河内论之?”

    “而且司马懿当年在关中,可是屯了不少粮,他退出关中的时候,还把不少粮草运走了。”

    “再加上洛阳又是魏贼国都所在,在曹叡没有出逃以前,魏国赋税,多是要运转至洛阳的。”

    “如此一来,洛阳肯定有不少存粮,往宽里算,司马懿支应个三五年,恐怕不成问题。”

    又是料敌从宽?

    想想迁都至长安,也不过三年……

    行吧,那朕就当蒋公你说的是真的吧。

    阿斗又看向关将军:

    “镇东将军,倘若司马懿当真是全力攻取上党之地,那中都护府当有何良策退之?”

    关将军抬头,澹澹地说道:

    “无有良策,不过是贼要来,吾便往罢了。”

    阿斗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此时听到关将军说出这话,身子当即就是一震,面有肃容:

    “镇东将军欲亲自领军前往?”

    关将军起身,行礼道:

    “陛下,臣自请领北军、虎骑军、武卫军、无前军、突陈军,东渡大河,救援上党!”

    听到这个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关将军看来。

    镇东将军,这是打算把关中中军抽调一空啊!

    北军和虎骑军可以理解,没想到连还没有完全成军的新三军都要拉走。

    看着挺拔而立的关将军,再看看她下方的诸将,阿斗咽了一口口水:

    “关,镇东将军,可有把握退敌?”

    蒋琬也趁机劝道:

    “镇东将军,兵在精而不在多,武卫军、无前军、突陈军三军,眼下恐非能战之军,仓促而上,会不会反成累赘?”

    若是镇东将军此去兵败,到时候就算是中都护后面再赶过去,恐怕亦难收拾起一地糜烂。

    关将军似乎知道蒋琬在担心什么,只见她澹然一笑:

    “陛下,蒋公,世间之兵,无有不见血而成精卒者,能战之军,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她又看向阿斗:

    “陛下,河东本有南军精锐,再加上北军与虎骑军,三军齐至,就算是不能保住上党,臣至少可以保证河东不会有失。”

    就算是失去了上党,但只要救援及时,保住河东,继而援助太原。

    如此一来,两头并进,就能把魏贼压在上党。

    假以时日,迟早能把上党夺回来。

    听到关将军这个话,众人皆是动容。

    关中一战,关将军从九原率铁骑一路突进狂飙,横扫并州河东。

    眼下中都护不在,让她领军前往河东,救援上党,确实最为合适。

    阿斗站了起来,对着镇东将军拱手深深行礼:

    “国家多难,幸有将军这等忠义之士!朕,多谢将军!”

    在座众人一看,连忙跟着站起来。

    关将军还拜,肃容道:

    “陛下能还于旧都,汉室能三兴有望,非但是臣等之功,更有先人忘身奋战之劳。臣,不敢忘众先人遗志!”

    阿斗一听,顿时有些尴尬:“禅亦不敢忘也!”

    这一次,阿斗可不敢自称朕了。

    因为这“众先人”,不但包括了关羽,也包括了张飞,更包括了先帝,还有丞相、赵云……

    没办法,随着《忠义无双》越来越流传开来,现在世人谁不知道当年桃园三结义之事?

    至于历史真相……

    忠义,懂吗?

    重要的是忠义!

    反正咱老百姓就认为结义是真的,你管得着?

    关张乃是先帝的义弟,忠义无双,有问题吗?

    所以镇东将军喊一声“众先人”,阿斗就算是捏着鼻子,也得有所表示。

    “来人,取天子节杖来,朕要赐予镇东将军,让他代朕出征,以讨不臣!”

    阿斗终于硬气了一回,对着殿外呼喝道。

    天子节杖很快就送上殿来。

    阿斗走了下来,取过节杖,行至镇东将军面前,递了过去:

    “诚如蒋公所言,军情如火,事急从简,望镇东将军莫要介意。”

    “他日若是能得胜归来,朕定当出城三十里,以迎将军。”

    关将军叩首,伏地而拜:

    “臣,拜领!”

    阿斗把节杖送到关将军手上,同时低声道:

    “昔先帝把荆州之事尽托关老君侯,今日吾亦把上党之事尽托将军,只盼将军能早日得胜归来。”

    虽然此时提起这个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吉利。

    但阿斗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只见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先帝与关老君侯能成忠义无双的佳话,朕与,呃,与……与中都护,还有关将军,亦能成一段佳话。”

    关将军起身接过节杖,再听到阿斗这个话,一向以清冷示人的关将军,脸上亦不禁莞尔一笑。

    不过这个笑容,一闪而逝:

    “先帝乃仁义之君,臣相信,陛下只要能不忘先人之志,励精图治,以后亦定不逊先帝。”

    阿斗一听这个话,龙颜顿时就是大悦,嘴里连忙谦虚道:

    “焉敢与先帝相比?过了,过了。”

    “陛下,军情紧急,请容臣告退,回府整军备战。”

    “好好好,将军慢走!”

    阿斗亲自镇东将军送到殿外,“来人,替朕送镇东将军出宫。”

    “喏!”

    随着镇东将军离去,出兵之事,就算是商议差不多了。

    剩下的人,亦开始鱼贯离去。

    阿斗独自一人回到主位上坐下,这才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疲惫再也隐藏不住。

    闭着眼静静地休息了好一会,殿后响起了脚步声。

    “陛下?”

    “嗯,皇后来了?”

    皇后的神情有内疚,有羞愧:

    “陛下,国事操劳,妾熬了些参汤,趁热喝了吧。”

    阿斗这才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有劳皇后了。”

    皇后摇头,苦笑,低下头:

    “比起陛下,妾当不起辛苦二字。”

    此时的皇后,脸上有惊惶,有不自在,言辞举止间甚至有些退缩,却是再没有往日的自信。

    阿斗看到她这个模样,不禁拉住她的手:

    “不须担心,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会与你一起承担。”

    听到阿斗这个话,皇后这才敢抬起头,眼眶都红了,有些哽咽:

    “陛下……”

    阿斗强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昔吾初登大宝,外有强敌,内有叛贼,何曾有一夜安寝?”

    “那时若无皇后辅左相伴,温言抚慰,我都不知道如何度过那些日子。”

    “而且皇后你的本意,其实亦是为了我。”说着,阿斗长叹了一口气,“只是闹成这样,谁又能料到?”

    他又咬了咬牙:“其罪,主在魏延啊!”

    皇后听到这个话,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泪来:“陛下,是妾做错了,又识人不明,害得陛下……”

    “是我们错了,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是点头了的,事到如今,断然没有让你一个人承担的道理。否则的话,我这个天子不是让人笑话?”

    看人家连襟夫妇,多让人羡慕,凭啥自己就不行?

    “以前相父在时,我们过得不也挺好的吗?”

    阿斗伸手,抹去皇后的泪水,“既然咱们试过了,不行就是不行,以后就少掺和这些事。”

    “相父把后事尽托于冯明文,那我们也当相信冯明文就是了。”

    皇后点头,呜咽着扑倒在阿斗怀里:

    “好,就听陛下的。”

第1220章 姊妹交心

    镇东将军持节杖从宫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府上,立刻下令:

    “来人。”

    “将军?”

    “持我军令,前往城外北军、虎骑军、武卫军、无前军、突陈军,让他们立刻整军。”

    “再传我令,让五军主将一个时辰内,到中都护府上议事。”

    “喏!”

    吩咐完毕,关将军转去了中都护府后院。

    不出所料,右夫人带着两个媵妾已经在等着了。

    三人的身后,还有府上的一众孩子。

    关将军径自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开口道:

    “我不日就要点兵出征。”

    听到这个话,右夫人和阿梅李慕没有太大的意外。

    双双阿虫阿顺等几个大孩子,脸上也没有太多的异样。

    身为将门儿女,他们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几个小的,瞪大了眼,有些懵懂。

    而年纪最大的诸葛瞻,虽早知晓眼前这位关家阿姐,就是外头所传的赫赫有名的关将军。

    但此时他是第一次看到关家阿姐穿着朝服作男儿打扮,眼中有止不住地惊异之色。

    站在他身边的刘谌,除了惊异之外,更多的,则是兴奋。

    这可是大汉最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啊!

    没想到自己能有一天,亲眼看到她领军出征。

    壮哉!

    关将军看向这些孩子,语气冷峻:

    “我出征后,汝等须得切记,单日学文,双日习武,不可有一日怠懈。”

    “待我出征归来,会亲自考核你们每一个人。若是发现有人没有跟上进度,我讲情面,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讲!”

    她的目光,落到双双和阿虫身上:“你等二人,是府上长女长子,须得给阿弟阿妹带好头。”

    “阿弟阿妹有错,须得教他们改之。若是你等二人敢带头犯错,则要双倍责罚。”

    双双和阿虫连忙应下。

    两人是顽劣了些,但如今已经不是几年前懵懂孩童了,知道事情轻重缓急。

    关将军再看向诸葛瞻,说道:

    “思远你最年长,又长他们一辈,他们不懂事,你却万不可不懂事。”

    “你不但要以身作则,而且平日里发现他们有错,须得及时劝阻,若不然,责罚同样是双倍。”

    诸葛瞻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应下。

    关将军眉头一挑:“嗯?”

    诸葛瞻抬头看了关将军一眼,有些嗫嚅地说道:

    “阿姐,瞻有个请求。”

    “讲来。”

    诸葛瞻鼓起勇气,说道:

    “阿姐,瞻一直想去军中历练一番,这一次,你能不能带我前去,长长见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过来,皆是带着惊异。

    双双和阿虫对视了一眼。

    一母同胞,又是孪生的姐弟俩心有灵犀,皆是知道对方在转着同一个念头:

    “没想到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叔,居然还有这等勇气。”

    但听得关将军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等勇气,想想,今年你也有十五了吧?”

    “是的,阿姐,我已经十五岁了,按理来说,已经要束发了。”

    关将军听到这个话,缓缓地点了点头:“束发之年,确实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听到这个话,诸葛瞻只道是关将军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脸上一喜。

    没想到关将军却是说道:

    “你有志到军中历练,可曾跟阿母提过了?”

    诸葛瞻脸色一僵,呐呐道:“尚没。”

    关将军斥道:

    “你既知自己已至束发之年,这等大事,为何却不知先与家中寡母商量?”

    一盆冷水直浇而下,让诸葛瞻面有羞愧:

    “阿姐教训得是。”

    看到他这副模样,关将军这才放缓了语气:

    “男儿有大志是好事,今日回去后,你与叔母谈一下这个事,若是她同意了,我自不会阻拦。”

    “你既求学于府上,允文允武,终是由你所愿,到时我会亲自向讲武堂要一个名额。”

    讲武堂的名额,在别人那里或许是稀缺资源,但对于镇东将军来说,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忠烈之后,本就可以优先被挑选进入学院和讲武堂。

    一如前汉孝武皇帝的羽林孤儿,也都是挑选阵亡将士子弟于羽林骑中抚养。

    更别说诸葛瞻是丞相之子。

    若是没有中都护和丞相,莫说是讲武堂,就是最基础的学堂,那都不可能建得起来。

    要是他们的后人子弟都不能进入,那不就成了笑话?

    “谢过阿姐。”

    “不用着急谢我。”关将军语气澹然,“就算我举荐你进入讲武堂,也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想要成为真正的讲武堂学生,是要经过考核的,若是你考核不合格,最终还是要被退回来。”

    讲武堂出去的学生,在军中的口碑一直很好,战斗素养都不错,敢打敢拼。

    只要经过锻炼,基本都能成为军中基层骨干。

    靠的就是讲武堂严进严出的考核制度。

    所以就算有资格举荐的重臣,在举荐一个人之前,也得考虑再三。

    否则的话,被考核刷下来,丢脸的可不仅仅是学生,还包括举荐人。

    关将军提醒道:

    “在我出征的这些日子,你最好还是好好准备一番。”

    “待我回来,要先考考你,若是你连我这关都过不去,那就趁早熄了这个心思。”

    诸葛瞻连忙说道:“阿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

    关将军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府上的孩子都退下去以后,关将军看向阿梅和李慕,问道:

    “前些日子,让你们二人核算有意进入储备局的各家钱粮之事,如何了?”

    李慕连忙回答道:

    “回女君,但凡尚书台那边送过来的名单,都已经核算好了。”

    “折合成粮食,一共有多少?”

    “不算那些还没有完全确定的,全部折合成粮食的话,当有三百二十余万斛。”

    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计算,普通一万人马,视军中马匹数量多寡,一年所需粮食,六七十万斛不等。

    大汉军中因为马匹和骡子多一些,所以标准也要高一些,但再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万斛。

    三百二十余万斛,足以支撑五万人马大半年,如果真为了节省粮食,一年都够了。

    而且这些粮食,也不是说一下子就拿出来。

    后面朝廷还可以从蜀地和凉州调粮,从陇右调运战马所需的豆料。

    大半年时间,秋粮也都收上来了,怎么说都足够再征调到一大批粮草。

    想到这一点,关将军完全放下心来。

    只要有了前期这一批粮食撑住,等后面大汉开始转运各地的物资,关将军相信,大军粮草辎重断无后顾之忧。

    “后头尚书台会把最后的确定名单送过来,你们二人,要以最快的速度核算完毕。”

    关将军加重了语气,“核算之后,就要立刻通知各家,让他们务必要做好一切准备。”

    “若是大军所到之处,粮食有所短缺,皆以军法处置!”

    不得不说,关中太原河东这几地的世家大族,底子还真是厚。

    关中一战才过去三年,这就能面不改色地拿出这么多粮食。

    “妾记下了。”

    时间很紧迫,但有阿梅在,这个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下去做好准备吧。”

    阿梅和李慕退了下去,关姬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大秘书身上:

    “我出征之后,府上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你了。”

    张大秘书轻“嗯”了一声,嘴唇动了几下,却又没有出声,只是脸上有些犹豫的神色。

    看到她这个模样,关将军哪里还不知道她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阿姐,我是说,皇后……”张大秘书有些口吃,“阿姐这一次入宫,陛下可曾提起皇后?”

    关将军奇怪地看着她:

    “我这次入宫,是去谈出兵救援上党之事,跟皇后有何关系?”

    张大秘书一怔。

    没有关系吗?

    知道张大秘书想要问的是什么,关将军继续说道:

    “上党战事最后会如何,现在尚未可知,故而想要下定论,还嫌过早。”

    “再说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救援上党,而不是追究谁的责任。”

    看到张大秘书脸上忧色尚未散去,关将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地放缓了语气:

    “中都护府与河东都督府之间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让阿郎和魏延来解决的。”

    “现在阿郎不在,朝中谁能替阿郎做决定?”

    打了败仗,在贼人手里吃了亏,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先帝、先父、张叔父、赵叔父……

    哪一个没有打过败仗?

    就算是吴起,也有与敌人打平的时候。

    但魏延千不该万不该,丢了不应该丢的郡地,败了一场不应该败的仗。

    打开壶关迎接贼人进入上党的罪魁祸首郭循,甚至还是魏延亲自举荐并重用的。

    除非魏延能在援军到达之前,独自领军光复上党。

    否则的话,他这大半辈子打拼而来的名声与功绩,就算是毁在这个事情上。

    关将军就算再怎么不善政治之事,但她也能看得明白:

    魏延平日里为人,得罪了太多的人,一旦失势,不知有多少人会冲上来踩一脚。

    更别说这一次,魏延还是公开跟中都护府作对,掺和了太多的朝堂因素。

    他想要翻身,基本无望了。

    魏延的失败,同样也会牵连到宫里那位。

    牵连到什么程度关将军不知道。

    但她知道,宫里那位至少会安静上好一阵了。

    如果真还不知好歹,想再要伸手到军中,那就要想想后果。

    有些事情,可一而不可再。

    连魏延都能失手,放眼整个大汉,还有谁能比得过中都护府?

    还是那句话,大汉江山,虽然姓刘,但可不是仅仅属于刘氏。

    关将军意味深长地对张大秘书说道:

    “这个事情,阿郎的看法很重要,阿郎的意见更重要,没有人能替他做出决定,懂么?”

    张大秘书是关心则乱,听到关将军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愣,然后清醒过来。

    她心里仿佛有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对着关将军说道:

    “是小妹湖涂了,多谢阿姐提醒。”

    别人不了解,她又岂会不了解跟自己睡了这么多年的阿郎?

    阿郎绝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至少在朝堂上,不是。

    作为丞相的接替者,他一直都在维护着大汉朝堂从先帝时就有的传统:不轻易诛杀大臣。

    想想当年荆州之变,廖立未战便弃长沙而逃回蜀中,先帝都未曾有过责怪。

    先帝死后,此人竟是不思悔改,屡犯重罪,乃至诽谤先帝,丞相亦不过只是把他贬为庶民,流放边郡。

    照此而论,魏延就算是当真丢了上党,最多也就是彷廖立之事,免官削爵,贬为庶民,再加一个流放。

    魏延都死不了,那宫里的阿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张小妹本就是机敏之人,稍一被点拨,自然就立刻想通了这些。

    “明白过来就好,行了,快忙去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府上怕又是要忙起来了。”

    关将军挥了挥手,“各军的主将恐怕也快要到了。”

    张小妹起身,对着关将军行了一礼:

    “那小妹就先出去了。”

    她转身过去,又顿了一顿,再转回来,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

    “此事过后,小妹寻个机会入宫,多劝劝皇后。”

    关将军闻言,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你有这个心就很好了。别的事还好说,但一涉及宫里与府里,你却是最为难的。”

    换了别人家,还能说是嫁给谁就是谁家的人。

    但皇家能一样吗?

    张小妹是背靠皇家,才能成为冯府的右夫人。

    而冯府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位右夫人,才能让皇家对冯都护没有太多的猜忌之心。

    若是右夫人当真完全站在冯府这边说话,说不得皇家反而会对冯都护不放心起来。

    “这些事情,莫说是阿郎,就算是我,也是明白得很。”

    “所以宫里想要做什么,那是宫里的事,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张大秘书听到关将军这些话,眼眶一热,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了。

    “阿姐!”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看你像什么样子,别出门去有人说我是在欺负你。”

    张小四破涕为笑:“才不会!”

    她抹了抹眼睛,“那小妹就出去了,不打扰阿姐商议军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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