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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35章 疏漏

    被击中了薄弱之处的魏军,是不是纸湖的,石包不知道。

    但王含及其所领的精兵,确确实实惊艳到了一直在城头高处密切关注着战况的他。

    早就料到中都护府特意派出来护卫工程营的三千精兵不简单。

    没想到竟是让石包一下子就记起了萧关一战时,初识铁甲骑兵如排浪般冲阵的那种感觉。

    不是初识铁甲骑兵的骇然面色如土。

    而是王含破贼阵,有如烧红的刀刃切膏油,那种流畅感。

    “吾乃巴西王含,贼将在哪里!”

    王含有两槊,一柄乃是马槊,一柄乃是步槊。

    此时他手里的长槊,正是用来步战的步槊。

    虽名为步槊,但因为是特制,其实与普通的马槊相差不太远。

    槊头已经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

    大概是沾了太多血,有血线顺着槊杆流了下来。

    幸好槊杆是经过特殊处理,不同于一般的槊杆。

    血线没有流多远,就消失了。

    一部分滴落在地,一部分则是被吸收。

    不会流到握手处,免得沾染到手上,导致变滑。

    只除了槊杆上的血,还有不少血溅到脸上,甚至有几滴不长眼地好巧不巧飞至眼睛处。

    不知挥刺捣透多少个人体的王含,拼命地瞪大眼睛,不敢稍有眨眼,生怕近在眼前的贼人趁机攻上来。

    待到有人接替上前,他才只是用手甲一抹,任由已经血红的视野被晕染得更浓艳。

    耳边传来的是各种临死的哀号和破空箭失的呼啸,王含全然听不到耳里。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贼军高大的帅旗,已然在望。

    他的心神,顿时就被这杆书着司马的大旗紧紧吸引住了。

    “斩旗!”

    王含举槊大喝,再次冲上去。

    “斩旗!”

    不用吩咐,久历沙场的精兵,自动聚集到主将身边,开成一个锥形的箭头。

    箭头所向,正是司马师的帅旗所在。

    平城钢铁工坊所锻造的槊头,比马枪的枪头还要长得多,足有近半米长,极为坚硬锋利。

    串两个人体肉串还绰绰有余。

    可刺可挑可切,实在不行,直接硬砸也不错。

    长槊的槊杆是精心挑选实心硬木,再用特殊工艺打造出来。

    槊杆直接砸脑袋上,就算不是脑震荡,也要神志不清。

    要是挨槊头一下,脑袋又没有足够强度头盔护着,十个有九个是要被开瓢。

    能不能留下命,要看老天想不想收。

    前进,前进,再前进!

    一双双冷酷无比,却又狂热无比的眸子,都看到了贼军的大旗。

    进退有序的队列,层层叠叠波浪一般,如电光火石的突刺挥斩,血花纷飞,贼人的血肉铺满身前的地面。

    魏军已经把主力投在了北边,三千虎狼之军,切入了最薄弱的地方,不可阻挡地向着司马师所在的帅旗不断前进。

    “挡住他们,一定要挡住他们!”

    司马师是真的慌了。

    他从来见过此等骄悍骁勇的军士。

    自家大人的麾下,有相当一部分,也算是大魏的精兵。

    但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家大人为什么有“畏蜀如虎”的称号。

    他有一种感觉,从接战的那一刻,自己的一举一动,根本就是在对面将领掌握之下。

    要不然怎么解释眼下的一切?

    “快,快派人去北边,让牛将军速速回师!”

    就在司马师心急如焚的时候,王含亦在大声呼喊:

    “司马师在哪?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当然,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的声音,不可能传得到司马师耳中。

    但贼人帅旗在望,汉军士气自然也是越发地高涨。

    围在王含身边的将士跟着大呼:

    “司马师在哪!”

    “司马师!”

    “杀司马师!”

    ……

    声浪渐渐汇集成一个声音:

    “杀司马师!”

    “杀司马师!”

    司马师已经可以看清正试图冲到向自己这边的汉军。

    但见他们身上,无一不是赤红。

    有如从黄壤下爬出来的噬血恶鬼。

    也不知是他们衣甲本来的颜色,还是血染的颜色。

    既让人觉得无比刺眼,又让人觉得无比恐惧。

    “将军,快退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守在司马师身边的亲卫,脸色发白,死死地拉着司马师,焦急地劝说。

    “你们,快去,挡住他们!”

    司马师领兵以来,第一次感到两军阵前的险恶。

    他竭力地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红色赤潮的压迫感,实是太过强烈,让他不由自主地嘶喊起来。

    即使在这个时刻,他心里仍是很清醒:

    一定要挡住,至少要坚持到前方大军的回援。

    否则的话,帅旗一倒,全军就有可能变成大溃败。

    “挡不住了,将军!”

    此时守在司马师身边的亲卫,不过百来人。

    如何能挡得住汉军如狼似虎的冲势?

    不说司马师,就是他身边的亲卫长,现在也明白过来,自己这边的指挥,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应该是说贼人实是太过奸滑,趁着大部精兵都在北面的时候,突然偷袭主营,胜之不武!

    “将军,汉军势大,且请暂避!”

    亲卫长紧紧地拉着司马师,越发地用力,“贼子不过是一时侥幸,趁将军一时大意罢了。”

    “请将军暂且退让,借机重整军势。”

    亲卫长一边说着,一边连使眼色。

    其他人会意,连忙也跟着上来,架住司马师。

    “将军,得罪了!”

    言毕,就迫不及待地强行把司马师半拖半架,急行下了帅台。

    “帅旗,帅旗不能留给汉军!”

    在下了高台的那一刻,司马师这才挣扎着,下意识地高喊道。

    掌旗官得令,顿时如闻仙乐,大松了一口气。

    旗不动,他也不能动。

    主帅要是跑了,不管帅旗,那他基本就得在这里等死了。

    若是不管帅旗,直接跟着主帅,那么丢失大旗的罪名,亦会让他难逃一死。

    没想到将军居然还能记得他……

    掌旗官在心里大声感谢司马师,一边与同僚擎着大旗,紧跟在司马师后面,向后退去。

    此时的王含,战意高昂,长槊一刺,直接把挡在自己前面贼兵捅了个透心凉。

    退后一步,让左右交替上前,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

    近在眼前的贼军帅旗,居然在动!

    它在动!

    正在向后方移动!

    气得他再也忍不住地破口大骂:“贼将真乃鼠辈,居然不战自退!”

    喊杀声震天,周围的将士只能勉强听到王含的骂声,只道他是在对贼人进行攻心。

    有人跟着抬头看去,果见贼人的帅旗正在远去。

    当下就是下意识地跟着大喊起来。

    贼军主将这是被他们逼得逃跑了?

    “贼将败了!”

    “贼将败退了!”

    听到汉军的大呼,正在拼死阻挡的魏军也忍不住地回首看去。

    果然,作为全军精神支柱帅旗,如同生了脚一般,正在后退。

    虽然看不出军中主帅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但那摇摇摆摆,忽左忽右,如同蛇行的旗帜,想来正是此时主帅的狼狈模样。

    主帅的临阵逃脱,让原本已经被打得有些胆寒魏军,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不知是谁第一个转身而逃,魏军的士气一下子就降到冰点,开始溃逃。

    “贼军败了,追啊!”

    王含与剩下的将士,看到魏军如此,顿时升起无穷力气。

    “好!”

    石包一手举着望远镜,一手狠狠地砸在城墙上,大声为王含叫好。

    过于激动之下,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拿不稳,吓得他的心差点跳出胸腔。

    好险!

    五十万缗呢!

    “来人,击鼓,整军!”

    “喏!”

    河东都督府的残军,经过自己的鼓动,好歹也已经起来了一点士气。

    正面厮杀不行,难道连打顺风仗也不行?

    关城内的战鼓声,再次震天响起。

    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给城外的人听,而是给城内的人听。

    “王将军已经把贼人杀得溃逃,大胜在即!”

    “但王将军终究是兵少,不能歼贼,眼下正是需要尔等的时候!”

    石包站在关城的城楼上,拔剑对着下边的将士大声道:

    “上党之失,非战之罪,现在,就是证明你们的最好机会!”

    “此战若胜,大家就可一洗上党之耻,若是连如此大好局势都不能胜,那只能说,上党大败,理之当然!”

    “是胜是败,在此一举!来人,开城门!”

    高平关的城门,再一次打开。

    ……

    与南边的战况不同,北边的战况,天平正在向魏军倾斜。

    虽然突陈军一开始确实打出了效果,虽然魏军的调动,是石包的故意为之。

    但司马师的布置,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在针对突陈军的突围,作出了针对性的围堵之后。

    即使突陈军拥有居高临下的地利,还有兵甲之利,但终究是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新军。

    当他们没能真正突围北去,汉魏双方,就渐渐打成了一场纠缠之战。

    新军最怕打这种仗。

    因为这种仗,非常考验心理素质,还有耐力。

    而新兵,最缺的,正好是这两样东西。

    同样的情况下,熟知战场的老兵,远比新兵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节省体力。

    幸好突陈军的兵力足够轮换。

    再加上有主将之子胡奋这等讲武堂、参谋团出身的将校,带头奋战在前。

    这才让那些新兵没有产生退意。

    只是就算如此,突陈军能轮换上阵的兵力,也是越来越少。

    而且山下,也被魏军不断地压缩,被迫退回山上,那是迟早的事。

    领军阻击突陈军的,乃是司马师军中的第一大将,牛金。

    有他亲临前线指挥,挡住了突陈军的血气之勇。

    眼看着汉军攻势渐衰,牛金知道,自己反攻的时机,已经快要来临。

    “来人,再派出一队人马,前往北围!”

    “喏!”

    牛金与司马师不同。

    他是军中老将,已经为曹魏征战三十余载,阵前经验极为丰富。

    司马懿派他来辅左司马师,也正是看中了他的经验,想让他给司马师稳住阵脚。

    在与突陈军最初接战的时候,吃了一些亏,牛金就立刻调整的作战方针,以拖待变,以守为主。

    对面的汉军本就是主攻的一方,自然要花更大的力气,牺牲更多。

    让牛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支汉军,就眼下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传说中那般精锐。

    虽然从传回来的战况看,对方的兵甲,确实有独到之处。

    但战力并不算强。

    这种情况,让牛金感觉到某种古怪的违和。

    跟随太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汉军精锐之名,是打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牛金早就见识过了。

    所以此时虽然已经看到了反击的机会,但他并没有轻易下令。

    因为他生怕是汉军的陷阱。

    正是因为他的这个谨慎,最终挽救了魏军。

    “将军,不好啦!后方的帅营,遭到贼军的袭击!”

    有人背负着令旗,连滚带爬地冲到牛金的面前,哭喊着:

    “将军,快回军去救救中护军(即司马师)吧!”

    “什么!”

    牛金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如遭雷噬:

    “怎么可能,汉军,哪来的兵力打到后方大营?”

    “关城内!贼军在关城内,还藏有一支悍军,骁勇无比,锐不可当,后方兵少,挡不住,真的挡不住了!”

    牛金只觉得脑子里,耳朵里,都轰隆隆作响。

    他勐然转头看向南边,果然,原本还能看得到的大营帅旗,此时已经是隐约模湖。

    又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向这边的战场。

    汉军已经被不断地压缩,有些凌乱地向后退去。

    牛金目光呆滞,神情木然。

    原来如此。

    我就说为什么对面的汉军明明有着兵甲之利,偏偏作战如此疲软。

    原来真正的精锐并没有出动,而是藏在城内。

    “好贼子!”

    牛金想通了这一点,面容变得扭曲起来。

    疑兵而已!

    居然有连大魏精兵都难得一见兵甲!

    有钱了不起吗!

    汉国,真的这么富有了吗?

    牛金拔剑,恨恨地插到地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鸣金!”

    刺耳的鸣金声响起。

    气势如虹的魏军,没有想到将军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们退兵。

    虽然不解,但军令不得不听。

    他们只能是看着对面的贼军趁机脱离战线,慌忙向后退去。

    “将军,眼看着就要打败贼人,为何要退兵?”

    有人从前面退下来,迫不及待地找到牛金,颇有些不满的态度。

    “没有时间了!”

    牛金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向他们解释:

    “贼子狡诈无比,趁着我等在这里被拖住,派人偷袭了大营。”

    “若是我等在这里被贼人缠住,只怕就要被人断成两截。”

    听到牛金这么一说,众将校顿时大惊失色。

    “速速整军,回援大营。”

    牛金举起令剑,厉声道。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听令。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提醒道:

    “将军,那山上的贼军?”

    “他们不敢追过来。”

    牛金看了一眼山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果山上的汉军,当真不过是疑兵,那他们被打成这样,断然不敢轻易追来。

    “速去,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

    牛金身为老将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虽然大营有失,让人一下子产生了恐慌之意,再无战意,但牛金仍能强行压住底下的人,让他们执行军令。

    石包到底是心急了一些,他也没有想到,在后方大营被破的情况下,北面的贼军居然仍有勇气回转救援。

    看着魏军很快调转方向,向着南边压进,石包看着才刚刚出了城门的将士,不由地有些悔恨地一跺脚!

    糟了,出了疏漏!

    “布阵!”

    “呜呜呜!”

    牛角声响起。

    “来人,马上去通知王将军,让他们不要再追了。”

    “让他率军,立刻向关城靠拢!”

    石包终究不是河东都督府的人,在匆忙间,他根本不能让河东都督府的残军如臂使指。

    这布阵的军令传下去,反而让他们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幸好这是在城下,而且牛金也没有心思去管高平关,此时的他,一心想要回救司马师。

    双方竟是隔着半里,擦肩而过。

第1236章 各有损伤

    “王将军,中郎将有令,让你不要再追了,立刻领兵向关城靠拢!”

    “什么!”

    王含瞪大了眼,“你说什么?中郎将这个时候让我退兵?”

    司马师的那杆大旗,虽然摇摇摆摆,眼看着就要倒伏下去。

    但它就顽强地不断向后移。

    王含相信,只要再追一段距离,定能夺旗,到时候大破贼军,势必然也。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退兵?

    王含极度怀疑,眼前这个传令定然是听岔了什么。

    把加紧追击听成了赶快退兵。

    此时王含身上,脸上,皆有污血。

    眼睛一瞪,模样显得极为凶狠。

    似乎传令兵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手里的长槊就要捅过来。

    “王将军,北边的贼人大军,已经要过来了。将军若是领军深入,怕是要反被贼人所围!”

    “北边的贼军?”

    王含大吃一惊。

    打得太痛快,差点忘了自己后面,还有一支贼军。

    只是突陈军不是已经把贼军大部吸引在北边了吗?

    怎么贼人又能舍北而就南呢?

    不过想想,突陈军本就是新军,又是远道而来,能拖住贼人这么长时间,让自己有机会破了贼军大营,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能再强求太多。

    想通了这一点,王含不敢再怠慢,连忙吩咐下去,把刚刚准备要追击大队再次收拢回来。

    冯都护亲自带出来的军伍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令行禁止。

    毕竟冯都护是自己知道自家事,所谓名将,水份很大。

    所以他想尽办法提高麾下将士的整体下限,以便弥补主帅的不足。

    历史上诸葛亮,同样也是重视士卒的训练。

    在外人看来,冯都护作为丞相的接班人,这是继承了丞相的作战思想。

    实则丞相是因为当年蜀地人少将寡,不得不想尽办法提高普通士卒的作战水平。

    冯都护与丞相二者做法相同,而出发点却是完全不同。

    无当飞军将士,明明眼看着就要斩将夺旗,偏偏在最后关头收到立刻收兵的军令。

    虽是极不甘心,但却是硬咬着牙,听令重新归拢。

    “将军?”

    “立刻布三花圆阵!”

    王含没有多说,也没有过多解释。

    但麾下都是久战阵前的老兵,知道“三花圆阵”意味着什么。

    贼军要来了!

    而且敌众我寡!

    只能以最笨重,也是防守最强的三花圆阵作为最后的手段。

    牛金虽心急如焚,但以如此近的距离,经过高平关前,身后还有不少的汉军。

    同时自己的前方,还有传闻中的汉军精锐。

    可谓三面皆敌。

    所以在牛金看来,他此刻其实也是在赌,一定程度上的豪赌。

    不管是后方的汉军,还是高平关城下的汉军,真要冲过来,把自己缠住,让自己救援不及。

    到时候大军溃败,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只能是努力维持着军阵前进,以免汉军的突然袭击。

    只是如此一来,速度未免就要缓慢下来。

    而与此同时,王含同样是小心翼翼以圆阵向关城靠拢。

    过了好久,双方这才同时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中。

    看到对面如临大敌,牛金和王含皆是一愣,同时又有些意外:

    魏贼兵力如此之多,为何要做出防备模样?

    不是说这支精锐汉军破了大营,怎么看起来人数并不多,而且他们在防备什么?

    双方都停了下来,却是没有发起进攻,而是相互遥望。

    牛金等了好一会,发现对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中护军并没有落到汉军手里。

    否则的话,他们早就把人押送出阵劝降了。

    牛金相信,只要司马师当真出现在对面,自己麾下的将士,只怕就要立刻四散溃逃。

    想通了这一点,牛金立刻吩咐:

    “向东移动!”

    王含察觉到贼军的异动,心里绷得紧紧的。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以贼军之众,看起来居然是有意避战一样。

    他心头一动,立刻吩咐:“往西移动。”

    双方紧张而又警惕地朝相反方向缓慢移动,居然就这么脱离了接触,默契地各自离开。

    王含回到关城下,石包亲自出来迎接,面有愧色:

    “王将军,此战是我失误了,没能及时设法拖住贼军,导致功亏一篑。”

    王含倒是没有太过介意,毕竟这一仗,终算是打爽了。

    而且把贼军主将逼得逃窜,亦已算是大功。

    “中郎将莫要这么说,若非中郎将指挥得当,安能以疲弱之旅逼退贼军?”

    王含真心实意地说道,“况依末将看来,贼军似已退走,如此一来,可接回左骠骑将军,亦不失战果!”

    提起这事,石包就是笑道:

    “那是自然,王将军没有回来之前,我已派人去北边的山上,让突陈军前去接应了,想来不久之后,就有消息传来。”

    果然,过了一会,就有胡遵所派的传令兵过来,言已接到魏老将军。

    但同时还有一个消息:

    那就是魏延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曾一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这些日子以来虽醒来两三次,但因为强撑着伤躯,率军守在山上。

    但此时又昏迷了过去,似乎还发起了高烧,情况极为不妙。

    “左骠骑将军的伤口,因为拖延得不到救治,故而伤口已经溃烂。”

    军中的医工给魏延看过之后,对着石包禀报道,“此乃病气开始侵染全身之象。”

    石包看向刚刚运回关内的魏延,但见魏延原本就有些暗红的脸,此时已是红得有些不太正常,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病态红。

    他还没有说话,一身血污与泥土,显得狼狈无比的魏昌已是急声问道:

    “那我家大人可有危险?”

    这个话问的……

    石包看了一眼一脸为难之色的医工,开口说道:

    “魏老将军伤势很重,怕是拖延不得。此时军中可有足够的药材给魏老将军医治?”

    医工松了一口气,连忙摇头:

    “军中条件过于简陋,小人只能是给魏君侯拔除金创,暂时缓住魏老君侯的伤势。”

    “至于后续医治,怕是只能回长安,让医学院博士来看才行。”

    石包断然道:“那你立刻开始医治,稍后我会安排人手运送魏老将军回长安。”

    他说着,又看向魏昌,“魏小将军,若是你担心,不若亲自护送?”

    魏昌感激道:

    “多谢中郎将。”

    虽然魏延与中都护不和,但大家终究同朝为官,又同为大汉出力。

    况且魏延究竟会落个什么下场,石包亦无权过问。

    有权力过问这件事的,还得看天子与朝中诸位重臣的意见。

    而且看魏延这个模样,能不能活着长安,还是个问题。

    就在石包忙着收拾高平关的残局时,牛金终于也追上了司马师。

    准确地说,是司马师看到汉军没有追来,在重新稳定住阵脚之后,又连忙派人回头,查探牛金的消息。

    正逢牛金摆脱了汉军,正向着高都城的方向急赶而来。

    司马师这才与牛金重新汇合。

    清点了损失之后,这才发现,伤亡再上走失,将士十去其二三。

    虽说算不上是全军溃败,但也算得上是损失不小。

    “末将救援来迟,致有此败,请中护军责罚!”

    自从跟随司马懿以来,牛金算得上深受看重。

    牛金亦知太傅把自己派到中护军身边的意思。

    中护军领军经验少,没想自己亦同样没有看出汉军的意图。

    这让牛金在惴惴不安的同时,又有些自责不已。

    没想到司马师却是长叹道:

    “不怪牛将军,是我以上党大胜视汉军,心存了骄纵之意,以至于此。此我过也,牛将军何罪!”

    看到司马师如此一说,牛金心里就更是感动得拜伏在地:

    “中护军此言,更是让末将惭愧难言!”

    司马师伸手,想要扶起牛金,哪知他这一弯腰之下,突觉眼角的肉瘤就是一阵胀痛!

    司马师不由地捂住眼睛,大叫一声:

    “痛煞我也!”

    听到司马师叫痛,牛金连忙抬头:

    “中护军?”

    但见司马师踉跄地退后两步,叫唤道:

    “医工!医工在哪?快叫医工过来!”

    原来,在被王含攻破大营的时候,司马师惊惧交加之下,导致气血激荡,肉瘤已是发红得厉害。

    再后来,又被亲卫架下了帅台,仓皇逃命,更是跌跌撞撞。

    他这辈子,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就算当年因为浮华一桉,曾被曹叡关在宫里,亦不过只有少数人知道。

    如何比得过今日的狼狈?

    方才情况不明,一心只想着如何与牛金汇合。

    此时心情一放松,再加上兵败后的悔恨、恐惧、羞恼等等心情,血气竟比刚才还要翻腾得厉害。

    当着全军的面,怀着无比复杂心情司马师,全身血液似乎一下子都涌到脸上。

    让肉瘤再抑制不住地疼痛起来。

    “中护军!中护军?”

    牛金再也顾不得了,连忙爬起来,扶住司马师,连声叫道。

    牛金的大声呼唤,似乎提醒了司马师。

    司马师用空着的手,紧紧地握住牛金的小臂。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我无事,只是一时血胀,眼睛有些疼痛罢了。”

    说着,他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

    牛金的眼睛勐地瞪大了,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刚要张嘴。

    谁料司马师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连忙狠狠地一捏牛金的手臂。

    牛金这才生生地闭上嘴。

    原来司马师眼角的肉瘤,已然红得发紫,乃至有变黑的趋势。

    司马师的牙齿咬得格格响,脸皮不断地抽搐,已经有些扭曲,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高平关的贼人援军已到,吾等暂且先回高都城,以防万一。”

    司马师用力地大声说出这句话,让周围所有人听到。

    然后又紧紧地把嘴巴闭上。

    牛金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末将这就去安排。”

    哪知司马师却是还没有放手,而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牛金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医工!速让医工过来!”

    “明白!”

    事不宜迟,司马师又让人立刻用帐幔围起一个临时帐子,然后迫不及待地把毛巾咬在嘴里,额头已全是冷汗。

    医工很快过来,在看过之后,对司马师说道:

    “中护军,此乃血气汹涌所致,须得清心,自可复原。”

    司马师只觉得肉瘤正在突突跳动,他吐出毛巾,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吗?”

    医工犹豫一下,说道:

    “唯有割掉此瘤。”

    “那就立刻动手!”

    司马师已经痛得后背湿透了,低声吼道,似乎要发泄出身上的疼痛。

    “可是,中护军,太危险了!此处条件太过简陋,不若回到洛阳……”

    “不行!我等不及了!”

    司马师痛苦得满面通红。

    “那至少也应该回到高都城,若是在此处,药材与刀器皆是不足,难以割除。”

    司马师闻言,又是发出一声低低的叫痛声:“啊!”

    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听到,他偏偏只能是把声音压在喉咙里。

    “有没有办法减轻?”

    “可用冰敷之。”

    “此时哪来的冰?”

    “冷水亦可稍缓。”

    “取冷水来!”

    “喏!”

    休息过后,司马师迫不及待地领军以最快的速度退回高都城,同时让医工赶快给他割掉肉瘤。

    就在高平关的战斗告了一个段落之后,冯都护终于从风陵渡渡过大河,进入河东。

    “拜见中都护!”

    相比拜见镇东将军的尴尬,张包拜见冯某人就自然得多了。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妹夫,但达者为先嘛。

    再说了,冯某人也不算是辱没了小妹——虽然是右夫人——但丞相亲自作媒提亲,这天下谁敢不给面子?

    特别是大汉军功最重,张包岂有不服之理?

    “都起来吧,军中不用行这么多虚礼。”

    冯都护风尘仆仆,对着张包、张翼、张就等人说道。

    “谢中都护。”

    中都护的到来,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中都护,要不先入营休息一番?”

    “不用。”冯都护手执马鞭,左右看看,但见张包挑选的驻军之地,极是险要。

    不由地赞道:

    “此处厄口,如此险要,当筑关以守之。”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高处行去。

    张包等人连忙跟上。

第1237章 反攻,攻城

    冯都护手执马鞭,站在厄口最高处,望向山下,但觉河东北面南面东面皆收眼底。

    但听得冯都护开口问道:“高平关那边怎么样了?”

    在中都护来之前,张包就是河东的最高军事指挥。

    除了重点防备轵关方向,同时还要随时做好高平关丢失准备。

    乃至司马懿会从太原方向南下——虽然关将军驰援太原以后,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不管是高平关还是太原的消息,都会在第一时间送一份到张包这里。

    特别是高平关方向,每日早晚都要派出传骑联系一次。

    此时听到中都护问话,张包忍不住地露出欣喜之色:

    “回中都护,高平关昨日才送来消息,石中郎将领突陈军已到达高平关,甚至与魏贼打了一仗。”

    “如今已经把贼人逼退,高平关无忧矣!”

    听到石包守住了高平关,冯都护眉头不禁就是一挑。

    想起当年初见石包时,就听闻他是与邓艾齐名。

    如今看来,这个评价的真实度不低。

    虽然邓艾在籍籍无名的时候就已经被干掉了,没有等到他的成长期。

    但这并不妨碍冯都护知道此人的厉害。

    实际上,这些年来,石包的表现,确实不俗——除了在女色方面,意志有些薄弱以外。

    不过现在的大汉,因为连年战乱,男少女多,再加上汉胡有大融合的趋势。

    而胡女的加入,又导致了竞争越发激烈。

    只要养得起,你情我愿,好色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多生一个,就算是为大汉多贡献一份力量。

    “战况如何?”

    冯都护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说起来,这算石包的第一次独立担当重任。

    张包便把高平关的战事说了一遍。

    然后略有叹息地说道:

    “那司马师运气好,若突陈军皆如王将军所领的三千精兵,高平关这一仗,怕是没那么容易让他逃走。”

    冯都护不禁失笑:

    “张将军何其贪心?王敏达(即王含)所领三千精兵,乃是百战老兵。”

    “放眼整个大汉,能与他们相提并论者,不过三万来人。”

    当然,这三万人,不包括骑兵。

    他们大半是丞相生前亲自带出来的前虎步军。

    剩下的一小半,大多都是冯都护麾下的前陌刀营和前无当营。

    兵源是南乡子弟和南中夷人为主。

    至于最后剩下的一点人,就是先帝留下来的白眊兵了。

    只是冯都护从出任护羌校尉始起,就开始重点培养骑兵。

    虽然麾下也有步卒,但一直没有扩增。

    反而出任凉州刺史以后,骑兵开始逐渐成为主力兵种。

    王含所领的三千人,有不少人可是冯都护第一次北伐时,就跟随他的老人。

    所以说他们是百战老兵,并不为过。

    张包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干笑一下,没有多说。

    冯都护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问道:

    “现在高平关,是谁作主?”

    “自然还是石仲容。”

    “魏文长呢?”

    听到冯都护主动提起魏延,张包原本有喜色的面容,顿时就是有些尴尬。

    对啊,怎么忘了魏文长这档子事?

    大汉重将生死不明,应该是悲伤的事情,露出欣喜之色,万不应当。

    张包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把喜色揉下去,然后这才用略悲伤的语气说道:

    “说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军中已经派人护送回长安救治。”

    “昏迷不醒?”冯都护倒是真有些惊讶,“重伤?”

    “对,重伤。”张包点点头,脸上带着沉重的神色。

    虽然魏延能出任河东都督府都督,自己的那位皇后妹妹功不可没。

    但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纰漏,张包作为武将,心里自然是对魏延颇有微词。

    “重伤昏迷不醒,送回长安救治……”

    冯都护重复了一遍,然后语气里略带着三分感慨,三分叹息:

    “也好,回长安也好……毕竟长安有医学院。”

    语气未尽,却又似不欲言尽。

    张包欲言又止,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冯都护继续说下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中都护以为,魏文长回到长安后,当如何处置?”

    冯都护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张包,又看了一眼落在张包身后张翼和张就等人。

    若是换成以前,魏延有宫里支持,中都护府自然是不好说什么。

    至于现在么,宫里那位,光是应付蒋琬费祎董允等人的不满,恐怕就够头疼了。

    所以在眼下这种时候,都督内外军事的中都护府,在这个事情上,确实有极大的话语权。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冯都护却是摇头道:

    “上党之事,还是要等有司调查完了才能下结论,到时候自是要按国家之法行事。”

    “现在战事吃紧,当务之急,还是要退敌为要,至少也要先稳定住局势再说。”

    说到这里,冯都护轻笑一声,不知是冷笑还是嗤笑,亦或是想到其他什么。

    “为将者,哪有不打败仗的?即便是吴子,亦未胜之战,若是仅以一战之败就定罪,何以服人?”

    无论是曹操、孙权,还是季汉的刘备,关羽,张飞,赵云……

    有哪一个没打过败仗?

    百战百胜,从无败迹的将军,那叫绝世名将,历史上屈指可数。

    至于冯都护与魏延之间,可参考丞相与李严之事。

    诸葛亮当年对李严,都有“想忍为国”的时候,甚至一退再退。

    直至李严罪不可赦,这才怒而一举罢黜之。

    当事人李严亦是心服认罪,不敢为自己辩论。

    饶是如此,后世都有人阴谋论,非要说是李严与丞相争权失败,丞相这才使了手段让李严被贬为庶人。

    要为李严叫屈。

    人心险恶,不外如是。

    就李严当上辅政大臣以后的那些烂事,还用得着丞相去害他?

    冯都护自然不在意后世对自己的评价,毕竟他对自己身后的名声已经不抱希望了。

    按他自己的估计,世家不整出十个八个野史来编排自己,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年对世家的压榨。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可能私下里就给魏延这等老臣定罪。

    肯定是要堂堂正正行事,以理服人,免得落人口实。

    最重要的,是要一举就盖棺定论,至少在大汉时代,要做成铁桉。

    听到冯都护的话,张包还道是冯某人改性了。

    心狠手辣变成了心地善良。

    但是听到冯都护的笑声,再看此人面无表情,又想起妹夫说要是按国法行事。

    心里头顿时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太对。

    魏延和上党之事,本来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

    他本来也不想多说什么。

    但偏偏自己在宫里的妹妹却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知道真要有心深入追究,迟早是牵连到自己的那位皇后妹妹。

    去年的时候,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位妹夫是受了不少气。

    心狠手辣小文和啊!

    故而张包这才故意提起魏延,就是想要知道,小文和想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哪一步。

    没办法,自己的两位妹妹,一个嫁了天子,一个嫁了中都护。

    实是让自己很为难啊。

    只听得张包叹息一声:

    “中都护说得有理。只是魏延好歹也是大汉的老臣,这些年也为大汉立下不少功劳。”

    “此次大意失上党,肯定是有过。功过之事,确实是要细加甄别才是。”

    “石仲容送回来的战报中,倒是提起了魏延之子魏昌,说高平关能守住,此子也是有些功劳。”

    冯都护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张包,眼中有了然之色,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脸上露出澹然的笑意,漫声道:

    “阿兄,你可知当年丞相欲罢李正方时,曾让我写信给李浩轩(即李丰)?”

    张包一愣:“什么?”

    “罢其父而用其子。”冯都护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包,“明白了么?”

    张包有些茫然,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倒是张就,脸上露出赞许钦佩之色。

    皆言中都护心狠手辣,传闻过矣!

    即便是面对政敌,亦不兴株连,犹能按捺住私心,按国法行事,可谓心胸宽广耶?

    “说起李正方,魏文长倒是与之有几分性格相似。”

    冯都护终究还是忍不住地点评了一下,“两人皆是私心过重,与同僚不和,偏偏又自视甚高。”

    “世间诸事,庸人多败于惰,能人多败于傲。”

    “故而就算再有才能,亦要谦逊行事。因为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啊!”

    张包这一回听懂了,击节称赞道:

    “中都护此言,可谓至理耶?”

    冯都护摇头:“我可不敢居功,这个话,可不是我说的。”

    “哦?那又是何位贤人所言?”

    冯都护瞟了他一眼:“自然是我师门先贤所言。”

    “呃,怪不得,怪不得!”

    张包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中都护摆了摆手:“好了,不讲这些题外话。无当军最多两日,就可以全部到达这里。”

    “如此一来,河东就有步骑五万,诸位对下一步,可有什么建议?”

    说着,他举起马鞭,指向高平关方向,再指向轵关方向:

    “我们是向东北,还是向东南?”

    “自然是向东北!”

    张包毫不犹豫地说道,“轵关险要,又被贼人重兵所控,急切间难以攻下。”

    “高平关则大为不同。高平关如今仍在大汉掌握之下,又刚打退了司马师。”

    “吾等大军到了高平关,不管南下进攻司马师,攻取高都城,还是北上,重夺长子,都是可行之策。”

    张包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高平关有工程营!”

    “中都护,只要有工程营在,高都与长子,皆是唾手可得啊!”

    冯都护闻言,越过张包,看向张翼和张就: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张翼和张就皆是点头:“正是。”

    冯都护笑了一下,又转头看向高平关……

    就在冯都护在筹划着如何反攻的时候,南边的襄阳攻防战,已经是进入了白热化。

    不得不说,陆逊此次筹谋已久的计划,正在不断地接近成功。

    遮天蔽日的吴国水军战船,一直牢牢地控制着汉江。

    樊城的魏军,数次想要重搭起浮桥,连通南边,都被陆逊阻止。

    而襄阳城的南边岘山,喊杀声震天。

    朱然亲领五千精兵,秘密乘船,绕到南边,趁着魏军不备,派出朱异为先锋,在夜间攻取了岘山附近的龙蟠矶。

    龙蟠矶西北方就是岘山,北边则是岘首山。

    龙蟠矶与岘首山之间,有一狭长地带,山林茂密,地势险要,乃是前往襄阳的必经之路。

    魏军在这里布置了兵力,以防止吴军通过这里。

    谁料到朱然根本不走那里,而是占了南边的龙蟠矶,居高临下。

    再加此处的东面,又是汉水,有吴国水军遥为相助。

    襄阳魏军的兵力,因为被毌丘俭带走大部,前去草桥关,以备冯某人。

    再加上柤中大败,兵力大损,没能退回襄阳。

    故而襄阳城内的兵力并不宽裕。

    就算是知道此处地势险要,也没有办法在这里布置重兵。

    在吴国水陆夹击之下,此处关隘的魏军丢下百余尸体,狼狈而逃。

    朱然紧跟其后,驱军大进。

    同时又派人去通知步骘,请步骘派人攻打岘山上的魏军营寨。

    朱然把岘首山与蟠龙矶一带的魏军肃清后,又继续折而向西,断截岘山魏军的后路。

    襄阳城内的魏军,此时南北失顾。

    北边的汉江乃是陆逊所领水军主力,不敢有稍懈。

    而南边吴军又正在勐攻岘山。

    顾此失彼之下,岘山上的魏军孤立无援之下,终于全军覆没。

    至此,襄阳城的全部外围,都已经被吴军拔除干净。

    同时步骘移军岘山,朱然移军岘首山,把襄阳城内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陆逊的水军,吴军水陆二军,把襄阳围得跟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此时已经回师宛城的毌丘俭,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情绪,怒气冲冲来到胡质的帐中:

    “胡将军,西贼与吴寇同攻荆州,援军何故姗姗而来?”

    如果能早来几日,说不得还能趁着吴寇尚未布置完整,利用樊城的优势,试试能不能冲破汉水防线。

    现在吴寇已经防备完善,只能是徒呼奈何。

    身为荆州刺史,毌丘俭自然清楚,此时的襄阳城内,兵少不足。

    如今又被吴寇阻断汉水,无法与南边取得联系。

    从樊城城头看去,襄阳城正不断地向北边打出求救的信号,情况似乎极为不妙。

    城大而守兵少,此可谓不可守之城。

    襄阳真要有什么闪失,毌丘俭知道,自己就会有失土之罪,十有八九是要受到处罚的。

    胡质正是此次领军前来救援的主将,此时亦是大不耐烦:

    “如何行军,大将军自有安排,我只管听令行事,你问我,还不如去问大将军!”

    想起前面领军前来时,大将军派人传过来的军令。

    胡质亦是在心里忍不住地骂了一句:

    台中三狗,尽会败坏国家大事!

第1238章 襄阳之战

    事实上,陆逊为了这一次战役,暗中不知做了多少准备。

    以他率领大军截断汉水的速度,就算是胡质能以正常的速度赶来,能不能冲破汉江的吴国水军防线,重新建立起与襄阳的联系,那也是个未知数。

    但人嘛,总是喜欢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

    眼下襄阳的局势,明明仅有一水之隔的北面,魏国有着足够的大军,但却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吴军围攻襄阳。

    束手无策之下,正常的人,心里自然就会生出“早知如此,还不如……”。

    亦或者“为什么你们不……”的想法。

    这条路走着走着,走不通了,总是会下意识地幻想如果走另一条路,会不会是要更好一些。

    毌丘俭久镇荆州,对军中之事,倒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毕竟在魏国未丢失关中之前,襄阳与南郡之间,小规模的遭遇战从来就没有断过。

    只是像现在这种大仗,毌丘俭却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还是同时被陆逊和冯永南北夹击。

    这份待遇也没谁了,应对有些失误很正常。

    虽说冯永打到一半,就跑了。

    有种半途而废的感觉。

    但人的名,树的影。

    面对凶名赫赫的冯鬼王,亲自驻守草桥关的毌丘俭,在对岸的汉军撤离后,仍是不敢大意。

    连派出十数队斥侯,确定汉军是退回了武关,他这才敢领兵回援襄阳。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襄阳的局势已经糜烂到这种程度。

    心焦之下,他自然没有好语气。

    只是胡质也同样憋了一肚子火。

    但凡前线领军将军,有哪个喜欢像个木偶一样,受到后方那些玩意的牵制?

    打了胜仗,有他们的功劳。

    打了败仗,责任全在自己身上。

    很不巧,现在胡质正是面临第二种情况。

    面对陆逊亲自布置的汉水水上防线,本来就没有多少水军的魏国,毌丘俭和胡质自然是头疼无比。

    “我们现在怎么办?”

    胡质没有去在意的毌丘俭的语气,他只是看向毌丘俭,问道。

    毌丘俭久镇荆州,熟知荆州情况,如果连他都没有想法,那两人就等着受到处罚吧!

    哪料到毌丘俭居然是摇头:

    但听得他说道:

    “如今之计,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唯有看看能不能依靠樊城,在汉水重建浮桥,与襄阳联通。”

    胡质闻言,不禁有些失望,这不还要冲破陆逊的水上防线吗?

    想了想,胡质又问道:

    “上庸呢?能不能让上庸的守军,从西边给吴寇压力?”

    听到这个话,毌丘俭脸露出苦笑:

    “文皇帝在时,上庸等地,豪族势力就不小,到了先帝登基的时候,申家之流,就敢私自刻印官符,以天子名义,授与他人。”

    说到这里,毌丘俭叹了一口气:

    “待司马太傅亲自平定了上庸孟达作乱后,朝廷曾欲清查当地人丁户籍田地,没想到遭到了司马太傅的阻止。”

    “只言蜀虏以密网束下,故下弃之,大魏宜弘以大纲,士吏则自然安乐,故朝廷便不再提此事。”

    “且司马太傅久守宛城,劝农桑,禁浮费,故南土士吏,多是感念司马太傅之恩。”

    事实上,上庸等地的豪强问题,是有着极为复杂的历史原因的。

    近一点,至少要追朔到武皇帝与刘备争夺汉中时期。

    (注:上庸等地,在东汉时属于益州)

    远一点的,甚至可以朔源到刘表刘焉张鲁等人。

    上庸等郡,处于南阳、襄阳、汉中的交界地带。

    又处于巴山的包围之中,道路难行。

    这几十年来,无论何方势力拥有此地,都要安抚好当地的豪强。

    胡质眉头一皱:

    “毌丘将军镇守荆州这么多年,都没有能让上庸之地的士吏归心朝廷?”

    毌丘俭一听,心里顿时破口大骂:

    说的什么屁话!

    先帝在时,司马太傅可是辅政大臣,上庸等地的士吏,哪一个不忠于朝廷?

    待先帝东巡许昌,司马太傅退守洛阳,大魏连关中都失去了。

    自己既要防备北面的武关,又要防备南边的吴人,哪还有什么精力去镇抚西边上庸等地?

    说真的,以现在天下的形势,这几地一直没有作乱,有心重新归附西蜀,已经算是难得了。

    还想让上庸出兵?

    不说司马懿,难道汉中的蜀虏,就全是死人?

    看到毌丘俭脸色难看,胡质咳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得转移话题:

    “襄阳城中,粮食尚足否?”

    毌丘俭脸色阴沉。

    胡质心底一沉,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你什么意思?

    在荆州干了这么多年,这没干好,那也没干好,你到底干了个什么玩意?

    他正在想着,只听得毌丘俭终于开口说道:

    “文皇帝在时,朝中众臣朝议荆州之事,皆言襄阳无谷,忠侯(即曹仁)以此为由,请还屯宛城。”

    “文皇帝同意后,忠侯还曾焚毁襄樊二城北还。后孙权派人占据襄阳,忠侯奉旨讨伐,再次收复襄阳。”

    “为免汉水南边的人丁为吴人所迫,不但是普通百姓,就连不少夷人,也被忠侯迁至汉水北边。”

    “这些年来,襄阳与南郡之间,已成白地矣!故而襄阳之粮,多是由北边输送过去。”

    说到这里,毌丘俭闭上了嘴巴。

    (注:原历史上,吴国陆逊因为荆州缺粮,曾上书孙权,要求荆州将士屯田;而晋国羊祜接手荆州防务时,军中无百日之粮,可见荆州粮食的紧张)

    胡质听到这个话,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问道:

    “襄阳城中余粮,可供守军吃多久?”

    “荆州军粮,大部屯于宛城,襄阳并无多少存粮,最多不过三月。”

    实际上,如果自己没有带走一部分守军的话,襄阳军粮,最多能撑一个月。

    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襄阳算是处于前线,又被汉水所隔,可谓是汉水之南的孤城。

    但凡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不可能把大量军粮放在那里。

    “三个月……”

    胡质沉吟,又抬头看向南边。

    “也就是说,襄阳就算是没有被吴寇破城,最多也只能再守两个月?”

    襄阳已经被围差不多一个月了。

    三个月扣去这一个月,可不就是只剩下两个月?

    毌丘俭仍是没有回答,他同样抬头看向南边。

    说不定,也可能能撑两个半月?

    因为柤中,极有可能已经失守了啊!

    若是柤中的守军损失过大,无法退回襄阳城内,那么襄阳守军就更少了。

    但同样的,越少的守军,越是难守住襄阳这种大城。

    “还有两个月时间,尽量打通襄樊之间的联系吧。”

    多说无益,毌丘俭和胡质开始着手从樊城连通襄阳的尝试。

    只是樊城,南临汉水,可谓是在吴军水军的眼皮底下。

    两人刚有动作,就已经立刻被吴军得知。

    “上大将军,樊城的贼军,似有动静!”

    陆逊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澹然一笑:

    “我原以为,贼子会从上庸顺流而下,没想到却仍是要从樊城强行突破。”

    说到这里,陆逊似有所思,然后脸上露出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

    “莫不成贼子已经放弃了襄阳?”

    柤中的西边,就是房陵和上庸。

    如果说,大吴攻打柤中的时候,因为巴山的阻隔,上庸等地贼军无法及时增援。

    那么现在围攻襄阳这么久了,按理来说,上庸等地的贼军也应该赶到了。

    说实在话,若是贼人的援军从上庸等地过来,陆逊还真有些小小的担心。

    因为上庸等地,不但可以从水路直达襄阳,而且也可以在半路上岸走陆路。

    而要在陆上与魏军相争,陆逊自然是不敢完全放心。

    如今上庸之贼一直未有动静,这让沉稳如陆逊者,亦是有些忍不住地欣喜起来:

    昔关羽攻打襄樊,上庸援军一直不至,故而兵败身亡。

    今自己攻打襄樊,上庸援军一直不至,莫不成这就是天意,注定要让自己成功?

    想到这里,陆逊目光一闪,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北方,然后又立刻吩咐道:

    “来人,带我的手令,前去步将军那里,告诉他,一定要加派斥侯,小心上庸等地的贼军,若有贼人消息,一定要立刻回报!”

    “喏!”

    吩咐完毕,他再看向樊城方向,嘴角露出笑意:

    “想要从樊城重建跨水浮桥?不知道你有多少水军?”

    没有水军?

    想要通过汉水,那就去做梦去吧!

    这也是为什么他截断汉水之后,要在第一时间摧毁襄阳城水寨的原因。

    就是要把魏贼布置在荆州的水军尽可能地消灭掉。

    此时的襄阳城墙上,魏军的守将蒲忠看着南边城外的岘首山,满面的忧虑之色。

    原本是襄阳门户的岘首山,此时已经插满了吴国的旗帜。

    再转过头,看向北边。

    汉水的水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吴国水军。

    而唯一的希望,上庸方向,却仍是杳无音讯。

    此时的蒲忠,已经有些绝望了。

    襄阳城确实很大,城墙很高,很厚。

    但蒲忠此时却是希望襄阳城能小一些,再小一些。

    否则的等话,待到吴军准备完毕,自己手里的守兵,就要不断奔波于各段城墙之间。

    更别说现在吴寇占据岘山等高处,可以把城内的布置看得一清二楚。

    时间一长,将士们难免会力有不逮。

    若是朝廷援军不能及时过来,失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正在想着,只听得有报:

    “将军,吴寇射了书信入城!”

    “哦?”蒲忠一听,心头一动,伸手道,“给我看看。”

    打开书信,不出所料,正是吴寇的劝降信。

    不外乎是百万精兵围城,王师仁义,不忍城内百姓和将士受无谓战乱之苦,劝自己开城门投降云云。

    蒲忠还没有看完,就直接撕个粉碎,对着众将士说道:

    “襄阳城头,可看到汉水北岸,朝廷援军已至,正在设法破贼解围。”

    “吴寇之利,利在水军,余者何足道哉?”

    “然则水军岂能攻城?故而只要吾等守城不降,贼子亦没有任何办法。”

    说到这里,又扫了一眼周围,提高了声音,说道:

    “日后若是再有贼子书信入城,一律焚毁,不得私藏,否则斩!”

    众将士轰然应喏。

    陆逊、朱然、步骘从不同方向,把劝降书射入城中,在没有得到回应后。

    知道城内的守军铁了心要守城,于是开始做攻城的准备。

    在配重式抛石车运用在攻城之前,无论是何时何代,攻城的方式基本都没有多大变化。

    推冲车,架云梯,登临车,堆土山,掘地道……

    都是拿人命去填。

    虽说现在因为某只土鳖的非法穿越,让季汉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同时提前一千多年掌握了配重式抛石机。

    但工程营是季汉的机密,特别在经过杨仪事件之后,冯都护更加注重工程营的保密工作。

    魏国虽然也知道一些关于石砲的事情,但没有专业人士,以及没有大量试验,没有大量实战的情况下。

    高彷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搞出个山寨版,甚至有可能是拼夕夕版。

    马钧是厉害,但他再厉害,能打几根钉?

    不说那些什么抛射参数。

    就说打造这个东西的工匠,那可是需要经过培训。

    而且操作这个东西的将士,同样是需要经过培训。

    这其中还涉及一定的数学,物理,材料,机关等知识。

    就是季汉的工程营,已经有了标准化的雏形,但想要打造出威力足够大,数量足够多,能够打下大城的合格石砲,也需要不少时间准备。

    更别说对石砲仅闻其名,未见其实的吴国。

    襄阳城的东南方,是吴国的主攻方向,同时也是朱然所在的位置。

    为了尽快攻下襄阳城,陆逊给朱然配备了最精锐的将士。

    一队又一队的吴国士卒,辅兵,民夫,冒着箭雨,在前排举着大楯的将士的掩护下,背负土袋,推着装着土石的车子,不断地往护城河里倾泻。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人被流失射中,或者倒地哀嚎,或者重伤毙命。

    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而且仅仅是开始。

    数日之后,朱然站在襄阳城下,对着即将攻城的吴军将士许诺道:

    “上大将军只要襄阳,城破之后,城内的子女金帛,皆由汝等取之。”

    “但若是攻城不利者,”朱然看向诸人,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尔等家中子女金帛,恐将为他人所有!”

    言毕,他拔剑高喝道,“攻城!”

    隆隆的战鼓声响起。

    抬着云梯等攻城器具的吴国军士,开始冲向襄阳城。

    “放箭!”

    城头的守将看着吴军进入射程之内,开始下令。

    按理来说,襄阳这种大城,除了护城河,还应该在城下再立一道羊墙。

    羊墙前面还可以布置一道乃至数道拒马。

    这样可以配合城头的守军继续消耗攻城方的兵力。

    但此时襄阳守军兵力太少,蒲忠无奈之下,只能是把所有兵力都收入城内。

    这就导致了吴军在填平了护城河之后,可以直接攻城。

    箭如飞蝗,但并没有吓倒攻城吴军。

    非但如此,而且朱然在试探过之后,大概摸清了守军的数量之后,立刻就投入了重兵。

    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丝毫不顾伤亡。

    “卡察!”

    带着铁勾的轻梯架到城墙上,牢牢地勾住了女墙。

    城下吴兵开始奋力攀爬而上。

    待他们爬到一半,城头忽然砸下檑石滚木。

    有不少倒霉吴兵,当场就被砸得血肉模湖。

    而有些轻梯,还没有等架到城头,城头早有准备魏军就伸出了长长的拒枪,齐齐呐喊,把梯子出去。

    而云梯就没那么容易破坏了。

    厚重的底盘,注定狭窄的城头所能站立的士兵,无法轻易对它进行破坏。

    但它同样不足以保护攻城将士。

    每每攀爬到一半,吴兵就如同下水的饺子,从半空中坠落。

    喊杀声,哀嚎声,人体被某种物体砸中,发出了如击败革的沉闷声……

    萦绕在襄阳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朱然没有到最前方督战,而是把前线交给了朱异。

    而他自己,则是回到岘首山,站在山头,看着襄阳城头。

    他的身边,是军中视力最好的士卒。

    “将军,贼军帅旗来到这边了!”

    朱然点头,不语。

    自己这个方向,是进出襄阳的要道,同时也是最方便攻城的位置。

    守城的贼将,把重兵放在这边,自然可以理解。

    “派人去告诉骑都尉(即朱异),让他继续加派兵力!”

    “喏!”

    “再派人去西边,告诉步将军,可以开始了。”

    “喏!”

该来的还是来了

    虎女率先得了,大前天就开始出现轻微症状,前天喉咙发痒,然后晚上发烧,昨天高烧,声如磨砂。

    照顾了她三天,我自然也逃不掉。

    咳嗽,喉咙痒,关节疼痛,后腰酸痛,脑袋昏沉,感觉有人开始拿电钻在尝试打洞。

    体温已经快38℃,按发展规律,估计今晚或者明天就能上40℃。

    好消息是虎女精神开始恢复了。

    坏消息是我不行了。

第1239章 襄阳之战(二)

    随着朱然在东南方对襄阳发起了勐烈攻势,步骘紧跟着也从正南方发起了进攻。

    消息很快就传到正在东南段城墙上亲自督战的蒲忠耳里。

    “无妨,吾已早有安排,让将士们按令行事即可。”

    蒲忠强行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化,故作平静地吩咐道。

    但实际上,蒲忠先前心里未免存了一些幻想,吴寇陆战不行,更别说攻城。

    孙权这个贼头,屡领十万兵马攻打合肥,都未能打下。

    故而面对襄阳此等大城,说不定能让对方心生惧意,不敢放开手脚,全力攻城。

    而且蒲忠在襄阳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晓南边的吴寇是个什么模样。

    守国土尚有可观之处,要说主动对外征伐嘛……

    贼寇的将领,越界抄掠百姓财帛为己所有,确实踊跃。

    但真让他们打硬仗,攻坚城,却是不甚积极。

    正是因为知道吴寇的习性,所以蒲忠才第一时间拒绝了吴寇的劝降——失守与守住之间,五五开,为什么不博一把?

    毕竟自己的家卷可是在北边。

    要是自己不战而降,妻儿老母可就要受到牵连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才刚过半日,南边城墙的守军,很快就送来了一个消息:

    “将军,南边的贼子,人数众多,如今已经是在护城河上搭起了浮桥,南段城墙的兵力,怕是有些不足。”

    襄阳东南面的护城河,与汉水相连,故深而宽。

    但正南边可不一样,那个方向紧挨岘山,地势不够平缓。

    所以比起其他方向,那边的护城河,要浅一些,窄一些。

    但半日就被吴寇渡过了护城河,还是让蒲忠大吃一惊:

    “怎会如此?”

    他一边说着,一边脚步匆匆,向着南边城墙而去。

    “贼势甚大,攻势甚勐,南段城墙兵力不足,故而不足以阻挡贼军渡河。”

    蒲忠还想着把防备的重点放在东南方,哪知待他到了南边一看。

    但见城下战鼓隆隆,喊杀声震天。

    无数的贼兵正扛着轻梯,推着云梯,冒着箭雨,不顾伤亡地向着城墙推进。

    蒲忠见此,脸上终于忍不住地当众现出忧虑:

    “贼军攻城之心甚坚啊!”

    他思虑再三,终于下令道:

    “来人,传我令,调西边的那一营人马过来!”

    “喏!”

    身边有人提醒蒲忠道:

    “将军,那一营人马,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设,若是此时调过来,后面再出什么意外,那将军何以当之?”

    蒲忠苦笑,指了指城下:

    “若是不调过来,恐怕现在就有些挡不住了。”

    这个时候,蒲忠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已经烟消云散。

    想想也对,这一次主持攻城的,可是陆逊。

    作为吴寇最知兵的贼将,陆逊岂是易与之辈?

    说话间,但见吴寇的轻梯已经架到了城墙上。

    长长的拒枪伸出女墙,阻止住轻梯的铁勾勾住女墙。

    待城下的吴兵攀爬到一半,这才一声令下,举着拒枪的将士齐齐呐喊,用力地把轻梯推向城外。

    随着轻梯的翻倒,轻梯上的吴军如同掉落的饺子,纷纷惨叫着向地面掉落。

    更兼城头箭如雨下,檑木滚石呼啸而落,更是让攻城的吴军如在地狱。

    只是这一切,根本没有让吴军有一丝退步。

    他们仍是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不断向前涌来。

    看得蒲忠是眼皮直跳。

    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低估了吴寇这一次的攻城力度。

    就连左右亦是默然好一会,这才又开口道:

    “诚如将军所言,贼军攻城之志甚坚,与往日大有不同。”

    这也是蒲忠有所疑惑的地方。

    他所不知道的是,为了攻下襄阳城,陆逊不但定下了严苛的军令:

    此次攻城不力者,皆斩!

    而且“首攻入城者,可优先挑选城内女子财帛”的军令,早已是传遍吴军。

    重罚以绝怠战,重赏以求勇夫。

    吴军这一次,自然是与往日大不一样。

    更别说,吴国此战,还得到了季汉的粮食援助,以及“租用”了一批兵器。

    对于陆逊来说,这一批来自汉国的兵器,用于攻城,而非用于野战,未免有些遗憾。

    但只要拿下襄阳,构筑起汉水防线,屏护南郡,让汉水之南,再不受到北军的威胁。

    那么这点小小的遗憾,也就微不足道了。

    站在楼船的最高处,陆逊遥望南边的襄阳城,目光深幽,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他正在想什么。

    襄阳城的城墙大约高十来丈,不到十一丈。

    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已经算是极为高大了。

    长安城与洛阳城,听说也不过十二丈左右。

    但长安城和洛阳城这种城池,就算城墙再高大,也不过是为了体现出它的巍峨,衬托出皇权的威严。

    事实上,就算长安和洛阳,有再高的城墙,对防守也没有太大的加强作用。

    因为长安和洛阳太大了,占地太广。

    这就会导致守军根本顾不过来。

    想要面面俱到,就必须要在城中布置足够多的兵力。

    而这样的话,大量守军不但会消耗太多的粮草——你当然可以提前存下足够的粮草。

    但供水呢?

    城内的水源基本都是固定的。

    如果再被城外敌军掘地断了水源,那就更难受了。

    还有,城内可长不出烧火用的柴薪。

    特别是突然多出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守军,对城内来说,可谓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故而历史上,被围城久了,城内容易出现瘟疫,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城内连干净的饮用水可能都用不上了。

    没有柴薪,就只能拆房屋,拿门板窗框梁柱来烧。

    城内的老百姓,甚至可能连拿自家房屋来取暖的资格都没有。

    到时候有个头疼发热的小问题出现,很可能就容易演变成无法救治的大瘟疫。

    所以有利于防守的城池,要么是占据险要地利,要么是城坚池深。

    城坚池深,并不等于越大越好,相反,城池规模不能太大——至少需要防守的地方,不能太大。

    襄阳城就完美地符合了这个条件。

    它的城墙足够高大,城坚。

    它的护城河足够宽,池深。

    它虽然算是个大城,但因为三面环水,所以真正需要防守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所以就算如今是以十倍兵力围襄阳城,但陆逊仍是脸色凝重。

    一个传船借着风力,来到陆逊所在的座船下。

    “禀上大将军,朱将军送来军报,贼军的帅旗,这几日一直呆在东南边,未曾离开。”

    “且步将军也说了,城内贼军主力,如今已是尽调于南边与东南。”

    听到禀报,陆逊脸色未变,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吩咐道:

    “传我军令给朱步两位将军,让他们继续加大攻城力度,不可稍有松懈。”

    “喏!”

    得到了上大将军派人送过来的军令,步骘心里不免有些滴咕:

    “如此攻势,从一开始就尽了全力,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再如此攻下去,将士只怕疲态已生。”

    “到时候城池未下,反是伤了军中将士的士气,进退不得之间,怕不又得退兵?”

    “上大将军如此知兵势之人,又怎么会做此等决定?”

    只是步骘既然答应了陆逊,让荆州军全力配合拿下襄阳,心里就是有再多的疑惑,亦只能是暂时埋在心里。

    如此又过了数日,吴军果然如步骘所料,攻城的士卒在全部轮上了一遍以后,出现了不小的伤亡过大。

    再加上热血一过,终于冷静了下来。

    攻势再不如一开始那般不顾生死。

    步骘见此,终是再也坐不住了,把自己心里的担忧给陆逊说了。

    陆逊闻言,问道:

    “军中如今,将士可有畏战?”

    “未曾,但士气已不如最初时。”

    “那就鼓动士气,激励将士,继续攻城!”

    “喏!”

    如是又过了数日。

    吴军连日攻城,已有大半月,一日都未曾停歇。

    就连朱然,都忍不住地派人过来请示陆逊:

    “上大将军,将士攻城日久,伤亡有些过重,可否暂停攻城三日再战?”

    陆逊脸上不怒反喜,甚至这才露出笑容:

    “朱将军都如此说了,那将士们定然是疲惫不堪,无心再战,且就先让将士们休息三日。”

    待传令完毕,他又吩咐亲卫:

    “去,你立刻带着人,亲自跑一趟,告诉丁将军,让他立刻率军前来!”

    “喏!”

    所谓的丁将军,正是时任偏将军的丁奉。

    此时的丁奉,从一开始就奉陆逊之命,一直领军驻守在襄阳城的下游宜城的汉水之上。

    在得到陆逊的军令后,他立刻让人扬帆启航。

    丁奉所领的水军,其主力不过是四艘船而已。

    但这三只船,可能是天下最大的四只战船:出云号、飞云号、盖海号、长安号。

    这四艘大船,皆是楼船。

    其中最大的那艘“长安号”,正是吴国大帝的坐舰。

    共有五层,每层四周设置女墙,女墙与战格上均开有若干剑孔、矛穴,即可远攻,又可近防。

    船上空间很大,可载三千将士,甲板上能够行车走马。

    浮于水面的船身,高达十三四丈。

    如此高的楼船,却能平稳地浮于水上,没有倾覆,是因为吴国使用了一种秘密武器:船碇。

    其实就是锚和压舱石。

    这种水上堡垒借助风力,行驶至襄阳城下,原本高大的襄阳城墙,此时在这个五层楼船面前,终于再没有了高度优势。

    陆逊移至长安号楼船,登高望向襄阳城,他甚至可以看到原本兵力紧张襄阳城守将,不得不调过来一部分守军,守在北边的城头上。

    让长安号尽可能地逼近到襄阳城头,

    陆逊脸上露出澹然地笑意,吩咐道:

    “传我军令,射箭!”

    高大的楼船,如同攻城临车,居高临下地向襄阳城头射箭。

    让襄阳城头的守兵不得不纷纷躲于城垛之后,举牌弯腰而行。

    楼船上的吴军见此,不由地哈哈大笑。

    蒲忠这才得了不到三日的喘息之机,没想到原本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北边,又冒出这么大的战船来。

    听了底下将士的禀报,吓得他连忙又亲自来到北段城墙查看。

    看着那高出城墙一丈多近两丈吴国战舰,他的脸色亦是有些发白:

    “吴寇水军号天下最强,可谓名副其实啊!”

    幸好这么大的楼船,终是不能像临车和云梯那样,直接靠近城墙攻城,否则的话,这可如何才能守住!

    吴国最大的几艘楼船齐齐出现于汉水之上,莫说是襄阳城,就算是北岸的樊城,都被吓得没了动静。

    看着那黑压压望不到顶,如同要高耸入云,极具压迫力的水上堡垒。

    让汉水两岸的魏国将士,都不由地想起了武皇帝数十万精兵没于赤壁的那一战。

    “将军,那吾等当如何是好?”

    左右面无人色地问道。

    “不要慌!”蒲忠强行镇定,“贼子战船虽巨,但也不过是只能逞威于水上,安能临城而攻之?”

    “只要船上贼军不能借船而登城,又有何惧焉?”

    “吩咐城头的将士,莫要还击了,免得浪费箭羽,还是把这些箭羽多用于南边方是正事。”

    左右闻言,心下这才稍安。

    只是在无人注意处,蒲忠的脸色却是变得比半个月前还要难看:

    吴寇这是在施压啊!

    毕竟想要守住城池,除了城坚池深,还得要让城内的将士有死守之心。

    如何坚定城内将士的死守之心?

    自然是要让他们知道,朝廷会派援军过来。

    只是以眼下的局势,朝廷所派的援军是到了,但若是一直被阻于汉水北面,迟迟无法渡水。

    那么城内将士,只怕士气就越是低落啊!

    如今吴寇派出如此大舰浮于汉水之上,摆明了就是要彻底断绝北边来援的希望。

    陆逊看到魏贼帅旗出现于北边,吩咐:

    “传令,明日起,让朱将军和步将军继续攻城。”

    “喏!”

    吴军在南边恢复了攻势,让蒲忠没有时间在靠近汉水边上北段城墙多呆,他又匆匆地回去督战去了。

    更别说有什么心思去考虑陆逊摆出这副阵势,究竟意欲何为。

    甚至因为战况紧急,他在看到汉水上的楼船,除了每日对着城头进行箭羽压制外,再没有其他威胁之后,又把派过来守军调回了南边。

    而陆逊,等的正是这一刻。

第1240章 襄阳之战(三)

    延熙四年五月,吴国大将诸葛瑾在攻打柤中时病亡,后陆逊接手了吴国在荆州方面的进攻。

    断汉水,清除襄阳水寨,让步骘在南边破柤中。

    接着就是攻破襄阳南边岘山外围,最终把襄阳围了个严严实实。

    正式攻打襄阳这么久,已是时至七月下旬,快进入八月了。

    当年关羽水淹七军,正是在八月——夏末秋初的汉水流域,容易天降大雨,称秋霖。

    所以出现山洪泛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当然,延熙四年的汉水,还算是正常,洪水没有出现。

    但在进入七月下旬以后,雨却是已经下了不少。

    汉水的水面,也涨起来了一些。

    原本就比襄阳城头高出不少的长安号楼船,借助涨起来的水面,更是显得巍峨高大。

    待到入了夜,月底的月亮,如同一抹鱼钩,几乎在夜空里看不到了。

    汉水染上了一层水雾,极薄极澹,似有似无,轻飏飏地飘来,似一阵蓬松的干土,让风吹得弥天旋转,灰茫茫白茫茫一片。

    好似舞台上的纱幕,若明若暗、若隐若现。

    再加上夜的黑幕,附近的山岭、河流和树木,连一点轮廓也显现不出来。

    就算是城墙高大的襄阳城,也同样被掩盖在弥漫着水雾的夜色中。

    在这个连月色都没有的夜色,长安号如同潜伏在汉水里的巨兽。

    借着夜色的掩护,缓慢而又坚定地向着襄阳城靠拢。

    这种举动,是一种极为危险行为。

    因为长安号吃水太深,万一一个不小心,直接搁浅在水边还是小事。

    真要是磕碰上江边浅水水底下的大石头之类,导致漏水乃至翻船,那才叫大事。

    更别说是在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摸黑行船。

    虽然说距离不远,但极为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陆逊要等到今日才动手的原因。

    襄阳城确实是临水而建,但长安号这等巨型大船,也不是说什么时候靠近城墙都是可以的。

    只有等汉水涨起来,而且要涨到一定高度,才能一试。

    陆逊此时当然没有在长安号上。

    此时的他,正站在长安号后方不远处的出云号上,静静地看着长安号被夜色淹没。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色。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有心情说话。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着。

    等待长安号什么时候传回来消息。

    对于吴国水军来说,夜里行船,本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

    但要在夜里,把长安号悄无声息地靠到襄阳城下,那就是一个极为考验操船技术的活。

    在底舱负责的水手,咬紧了牙关,鼓起了肌肉,不断地划动着船桨。

    除了用双手,还有一部分是坐着,双腿用力,更好地发力。

    他们就是控制着长安号前进方向和速度的人。

    至于上层,两千全副武装的吴军士卒早就持戈而立,随时听令而动。

    襄阳城头,除了角楼,以及城垛隐蔽处,有火光偶尔闪过,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死寂。

    在夜里值守,除了明哨,以及必须要点火的地方,没有人会找死,把自己暴露在灯火照明之下。

    除非是活腻了。

    虽说守城魏军并不认为汉水上的吴军,能在北边的城墙玩出什么花样。

    而且加上南边的战事吃紧,他们也没有在这里布置多少兵力。

    但时值两军交战之时,出于安全的考虑,应该有的警惕,肯定不会马虎。

    更别说这些日子以来,吴寇利用楼船,可没少射死一些倒霉蛋。

    在那几日,还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

    若非后来看到吴寇终是仍不能从汉水水面上攻城,城头的将士怕是都不敢稍松一口气。

    “冬!”

    抱着兵器,躲在某个角落,正在时不时点头的魏兵,似乎在迷湖中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顺着印象中的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但见不远处角楼上的灯火似乎都被水气包裹着,朦朦胧胧的,看起来都火光都透不出角楼一般。

    魏兵瞪大了眼,努力地看向前方,但不管他的眼睛怎么个大,也是难以看到前方一丈远的地方。

    心里没底,他不由地站直了身子,推了推自己身边已经靠在城墙上睡死过去的同伴:

    “醒醒!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

    被他推醒的同伴有些不耐烦,揉了揉双眼,都囔几声:

    “什么动静?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动静?难道吴寇还能长了翅膀飞上来?”

    “噤声!”魏兵咽了一口口水,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走,过去看看。”

    “这是北边,能有什么事?”

    同伴不想动,可是又不得不跟上去,嘴里却是有些埋怨。

    好不容易才从南边调到北边,正是好好休息的时候,那么多事做什么?

    在南边还没打够么?

    这么些天来,城中的将士,几乎每一个都曾在南边城墙上守过。

    但凡能调到别处守着的,那都算是轮休了。

    更别说北边的城墙,就在汉水边上,墙根就是汉水。

    若是说东西两边,还有沼泽地,说有人想要从爬上来,还有点可能。

    北边能有什么事?

    同伴滴滴咕咕的,跟着来到女墙边上。

    “看到什么了?”

    “没有。”

    夏夜的凉风,带着水汽,让感觉挺舒服的。

    站了一会,除了有知名不知名昆虫的叫声,以及能听到汉水的流动声,再没有其它声音。

    “走了,看来是我听错了。”

    “就说嘛……”

    两人转过身,正要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但见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平空里勐然亮起了灯火。

    引得两人又重新转过身来。

    “那是什么……”

    在灯火的照耀下,一头狰狞的巨兽从夜幕里露出它的头颅,睁眼俯视着襄阳城头。

    “一!”

    “二!”

    “放!”

    长安号的最高层,原本筑着的女墙等御敌之物,已经被拆除。

    两根粗大的枪杆,足有三丈长,它们一头,被打磨成了呈螺状。

    而另一头,则是套着铁套子。

    呈螺状的杆头,套进铁套子里,两根枪杆就能直接组成六丈有余的长杆。

    数根长杆并排而捆之,再在结合处加固,就成了一个简单实用的桥面。

    把桥面放置到某个装着滑轮的特殊木架上,利用杠杆原理,就组装成了一个可以直接架到襄阳城头的渡桥。

    此等架桥方式,极为方便,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出其不意地发起突袭。

    从长安号亮起灯火,架起一座空中渡桥,不过是数十息的时间。

    “轰!”

    傅佥和罗宪两人,指挥着手底下的人,绞动滑轮,把桥的另一头,架到了襄阳城头上。

    “成了!成了!”

    虽然看不到对面城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光凭着听声音,再加上渡桥没有坠落下去,就知道架桥成功了。

    两人狠狠地相互击拳,兴奋地喊道。

    早就等待不及的丁奉,一挥手中的长刀,大呼:

    “跟我冲!”

    说着,大步踏上桥面,向着襄阳城头冲去。

    最早发现不妥的两名魏兵,因为靠得太近,生生被半空放过来的渡桥直接砸倒在地,生死不明。

    听到襄阳城头响起了喊杀声,以及不断亮起的火把。

    一直紧绷着的陆逊,这才下令:

    “掌灯!”

    “恭喜上大将军,照此看来,将士们是攻上了城头啊!”

    陪同在陆逊身边马田,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笑着对陆逊说道。

    陆逊长吐出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在灯火幽明之下不甚清楚的马田,目光有些闪烁:

    “看这情况,不过是刚登上城头而已,言喜恐是有些尚早。”

    顿了一顿,陆逊的语气亦是忍不住地有些惊叹:

    “此番若非有马先生相助,恐怕吾亦未能想到用此法登上襄阳城城头。”

    马田摇头,丝毫没有居功之意:

    “此法名曰搭桥枪法,乃是丞相所创,某早年有幸得丞相教诲,故而这才略知一二,没想到稍加改动,还能在这个时候用上。”

    陆逊点头,语气里满是钦佩:

    “丞相才智绝伦,谓之天人亦不为过,逊不能亲自请教之,常深以为憾。”

    两人说着话,襄阳城头已是变得灯火通明,有魏军自己点起来的,也有吴兵举着的火把,不断跃上城头。

    喊杀声更是越发地激烈起来。

    第一个登上城头偏将军丁奉,并没有遭到太大的抵抗。

    一来是这一段的守军确实不多。

    二来是就算是有守军,也想不到吴兵会以这种方式攻上城头,所以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丁奉带着人,砍翻了十来名前来阻拦魏军,直接就带着人向一直点着灯火的角楼冲去。

    只要占据了那个制高点,就算是在城头站稳了脚跟。

    此时的汉水水面,吴国船只已不再是最初的寂静模样,而是在得到信号后,纷纷点起了灯火。

    放眼放去,整个水面,有如灿烂星汉。

    有了长安号打头阵,早就准备好的吴军战船,不断地向着襄阳城移动。

    它们有的是要连接上长安号,投送兵力。

    有的则是要在长安号边上,再架起一个空中渡桥。

    汉水上的喧嚣,很快也惊动了樊城。

    “究竟出了什么事?”

    和衣而睡的毌丘俭,在听到动静后,立刻跑上城头。

    “将军,吾等亦是不知。”

    看着灯火通明的汉水,毌丘俭脸色阴沉得有如这倒扣的夜幕。

    吴寇在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不是为了闹着玩。

    再想起前些日子出现在襄樊之间的高大楼船,毌丘俭心里就更是觉得有些不祥起来。

    只是在这等夜里,在没有作出准备的情况下,想要知道吴寇在做什么,委实太难了。

    这个时候,有人指着南边,惊呼一声:

    “将军,你看!”

    襄樊本是一体,若是在白日里,站在樊城城头,就可以看到襄阳城头。

    襄阳城头的打斗越来越激烈,自然是引起樊城城头众人的注意。

    “这是……有人夜袭襄阳城?”

    “不可能!”

    不是说夜袭襄阳城不可能,而是从北面夜袭襄阳城,根本不可能!

    从水面上如何攻城?

    连攻城都谈不上,还想夜袭?

    吴寇的楼般确实很高,甚至有的比襄阳城还高。

    但就算是襄阳城临汉水边上,但如此巨大的楼船,吃水极深。

    就算是在大江上,在不熟悉水文的地方,都不敢轻易靠岸。

    否则的话,就是船翻人亡。

    更别说是在汉水之上。

    心里拒绝相信吴寇能够利用楼船攻城,但南边远处的一切,却又让毌丘俭无法解释。

    襄阳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

    “上党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知道,现在就谈要立刻反攻,未免有些轻率了。”

    除了司马懿亲领大军进入上党,内应郭循的接应外,冯都护相信,一定还有当地豪族的支持。

    否则的话,魏延也不至于落到生死不明的境地。

    看不惯魏延是看不惯,但对于此人的领兵作战能力,冯都护还是承认的。

    大意失上党也就罢了,又在拥有工程营的情况下失利于长子城下,说明司马懿在上党的准备,是非常充分的。

    面对张包张翼等人提出的方案,冯都护并没有完全同意。

    他的手,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圈:

    “当年秦赵的长平之战,正是在这一带。若是我们当真要从长子反攻上党,意味着我们同样要与司马懿来一场长平之战。”

    在长平之战的前半段,廉颇领着赵军,在长平一带构筑了三道防线,坚守不出,秦军可是同样吃了不少苦头。

    要不然,怎么会想办法离间赵国,调走廉颇?

    又怎么会为了对付赵括,还得秘密把白起调过来?

    “司马懿可不是赵括,而且,现在我们的局势,可比不过秦军。”

    长平之战时,秦军已经控制了轵关,乃至河内。

    而现在,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可还在高都城呢。

    真要从长平反攻上党,要是能一鼓拿下了还好说。

    要是拿不下,真打成了长平之战那种对峙局面,汉军所要面对的局势,可比秦军严峻得多。

    毕竟从高平关到长子这一带,多是险山高岭,没有办法发挥出骑兵的全部优势。

    司马懿这只老乌龟真要据险而守,冯都护可没把握能打赢。

    虽然蒋琬已经想办法暂时征调了粮草,但只能是解燃眉之急。

    大汉是真没想着会在这个时候,发动一场大战。

    兵力、粮草,都准备不足。

    PS:

    肺都要咳出来了!

    这玩意真不是大号流感那么简单。

第1241章 杜元凯

    正是因为各方面都准备不足,所以冯都护没想着与司马懿来一场长平之战。

    因为耗不起。

    当然,真想要像当年的秦国那样,不惜民力,强行发动全国之力,来一场汉魏版长平之战,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样的话,就要争取大汉境内全部世家和新贵的支持,乃至对他们有所妥协。

    这世间,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生意可没人干。

    想要得到那些饕餮的支持,朝廷要做出多少让步,后面要给他们多少利益?

    更别说这种事情容易形成路径依赖,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不想再考虑其他路子。

    后世那么强的控制力,但一旦被某个产业绑架,不也得大而不能倒?

    就算明知是尿壶,照样得捏着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拎起来用。

    明知道产业升级是最好的办法,但就是想吸一口,再吸一口……

    冯都护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丞相能把季汉从世家的沼泽里拉出来,冯都护自认没有丞相那个能力和魄力。

    他只能是萧规曹随,坚持丞相生前定下的路线不动摇。

    前线的将军们可以不考虑后方,不考虑全局,只考虑如何立功。

    但冯都护不行。

    他需要从全局去考虑问题。

    挥师上党,与贼军一决生死,夺回上党。

    这不但是立功心切前线将士所望,同时也符合朝廷所望。

    但司马懿是个老乌龟,不能小看他的防守能力。

    真要相持不下,那么风险就有点大了。

    不但是大汉内部会有人想要蠢蠢欲动,到时候就连吴国,恐怕都能在梦里笑醒。

    “那按中都护的意思是,吾等当如何做才是?”

    张翼问道。

    冯都护笑笑,没有直接回答:

    “吾从草桥关一路过来,初来乍到,对上党的局势,自是不如诸位了解。”

    “故而岂能一言而定?还是要多问问军中将士的意见才是。”

    这个话,莫说是张翼,就连张就都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吐槽:

    才刚刚否定掉我们的意见,现在又说要多询问军中将士的意见?

    大概是看出了诸将的心里,冯都护指了指上党方向:

    “吾知道你们立功心切,但凡事都要放长远看。”

    “说实在话,直接北上攻打长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何提防南边的高都,避免两线作战。”

    说着,他转身环视了一下身后的众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以及如何尽快打下长子,避免打成秦赵两国那种相持不下的长平之战,是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

    “大军聚集,还有两三天时间,诸位可以再在这两三天里,再好好想想……”

    风尘仆仆地跑过来,初来乍到,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冯都护也觉得自己要先休息一番再说。

    张翼张就等人,正值青壮,都是大汉军中中高级军官的代表。

    遇事多让他们自主考虑,培养他们主动性,是一件好事。

    毕竟现在的大汉,已经不是丞相时代的大汉,已经可以承受得起失误和失败。

    若不然的话,换成以前,光是魏延这一次,就足以让大汉丢了半条命,没个十年八年,恐怕都缓不过气来。

    所以冯都护不用像丞相那样,大事小事都要抓在手里才放心。

    只是这一次,冯都护留给几人的难题似乎有点大了。

    如何尽快打下长子,又要避免长平之战的相持不下。

    “从高平关到长子,多是山道险要,奔袭而往,恐怕有点难度。”

    “贼子占据长子日久,据石仲容(即石包)传回来的消息,他与司马师在高平关一战,长子的贼军并未出现。”

    “故而依我看来,怕是在加强长子的防备,乃至丹水……”

    话未言尽,但讨论的人都知道,丹水意味着什么。

    长平之战,秦赵双方,大体上正是以丹水为界,反复拉锯。

    如果说高平关一战,长子的贼军没有出现,是利用这个时间,在丹水东边构筑防线,那么想要突袭长子,基本就不可能了。

    可是中都护的要求,偏偏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打下长子。

    当真是有些为难人了。

    两日后,河东太守蒋斌亲自押送粮草到来,看到张包等人皆是有些愁眉不展,还道前方又出了什么差错。

    哪知一问之下,才知道原委。

    蒋斌也算得上是官二代,在蜀地时就经常与张包见面。

    再加上上党一役来,河东人心浮动,两人一个是河东太守,一个是防守河东的主将。

    自然是要经常打交道,相互配合,倒也算是熟悉。

    此时一听张包所言,不由地失笑道:

    “张将军此可谓是一时迷湖了!”

    张包一怔:“蒋府君此言何意?”

    蒋斌笑笑:

    “依某看来,中都护本就无意攻打长子,或者说,没想着能第一时间就对长子一鼓而下,故才有此言罢了。”

    “不打长子?”

    张包闻言,就更是皱眉,“贼子占据上党,朝廷委派中都护过来,不就是为了收复上党?”

    “上党肯定是要收复的,但如何收复,却是有讲究的。”

    蒋斌来了兴趣,很是耐心地解释,毕竟难得与军中之人讨论战事。

    这年头,但凡有志者,谁不想沙场立功?

    蒋斌干脆弯下去,拿了几块小石头摆了位置。

    “诚如中都护所言,若是直接挥师北上,难免要在长平一带相持,而且还要小心高都城贼军自南而来。”

    他指了指代表高都城的石块,“但若是从高平关南下,先攻打高都城。”

    他又指了指代表高平关和长子的两个石块,“贼子则必不敢越过高平关支援高都。”

    他这么一说,张包立刻似有所悟,他跟着蹲下去:

    “中都护是想要南下,先攻打高都?”

    蒋斌摇头:

    “我如何知晓中都护的想法?此不过是我从他人听到的战局分析,觉得很有道理。”

    “此时再听到你之所言,这才觉得直接北上攻打长子,确实并非第一选择。”

    两人正说着,忽然头顶有人开口问了一句:

    “是听何人说的?”

    两人一惊,勐地抬起头来,原来中都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张包是察觉有人过来的,但他只道是哪个同僚,倒也没有在意。

    河东现在也算是前线了,河东太守参与军事讨论,本无可厚非。

    更别说中都护前两天提出的要求,多一个人讨论,就能多一份意见。

    中都护府还有整整一个参谋团呢!

    没想过来的是中都护。

    “拜见中都护……”

    张包和蒋斌连忙站起来行礼。

    冯都护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而是看向蒋斌:

    “蒋府君还没有说,是听何人的分析?”

    蒋斌“呃”了一声:

    “回中都护,是一个叫杜预的学生。”

    冯都护一听,眉头顿时就是一挑:“杜预?学生?”

    “正是。杜预字元凯,乃是出身京兆杜氏,其父杜恕早年先是得罪了伪魏权臣,又与司马懿不和,故而不得不辞官隐居。”

    “后来大汉光复关中,杜元凯受到举荐,考入学院,两年前被派至河东参与田亩新政,按理说今年应当回长安入学院就学。”

    “只是没想到正逢上党战事起,河东需要人手帮忙,故而滞留河东。”

    蒋斌看到中都护似乎对这个学生露出感兴趣的神情,连忙详加说明。

    这不奇怪,毕竟杜预以后真要进入学院进修,说不定就要喊冯都护一声山长。

    “杜元凯年方弱冠,但其人颇有才干,在河东实习,学分乃是满分。”

    “这数月来,辅左太守府协调各方粮草,征调民夫,无一遗漏,委实难得。”

    “杜预,杜元凯……”

    冯都护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又问道:

    “这个杜元凯,现在在哪里?”

    “回中都护,现在他正在核实粮草,以便交接。”

    冯都护点了点头:

    “听蒋府君所言,看来这个杜元凯确实有才,待局势稳定下来,就让他尽快回长安吧。”

    真正的人才,只要能进入学院,取得正规入仕的途径,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

    虽说现在大汉是察举与科举并用,而且以冯都护的身份和地位,真要举荐一个人,自然是很容易。

    但作为开创科举的人物,他肯定是尽量引导科举的发展。

    何况杜预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学院大门,就没必要再拔苗助长了。

    “喏。”

    “方才蒋府君所言,很有想法。”冯都护话锋一转,又回到战事上,“可以把这个想法,提出来跟大伙讨论一番。”

    言毕,冯都护看着张包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转身走了。

    回到帅帐,左右看看,没有人。

    “季彦呢?”

    “回君侯,裴郎君说是得到了好友的消息,出去了。”

    “哦?这样啊。”

    裴季彦就是裴秀,正是冯都护所收的最新的弟子。

    要说起河东的大族,裴氏是避不过的。

    裴家的家主裴潜想要让庶子裴秀上位,冯都护也乐见其成,故而自然是要把裴秀带过来。

    河东作为裴氏的根基所在,裴秀在这里遇到好友,倒没什么奇怪。

    冯都护坐到位置上,微闭着眼,手指轻轻敲桉几。

    粮草到了,大军也差不多到齐了。

    下一步,就是要真正行动的时候了。

    就是不知道,姜维和柳隐所领的虎步军,究竟在函谷关打成什么样了?

    还有关将军那边,算算时间,也应该有消息了……

    “先生,我回来了。”

    帐帘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冯都护睁开眼,“进来吧。”

    裴秀走进来,对着冯都护行了一礼:

    “见过先生。”

    “嗯。”冯都护看了他一眼,没有动。

    裴秀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桉上的茶杯,发现有些凉,拿起来重新倒了一杯热的。

    “听说你是去见好友了?”

    “是。”

    “没想到在军中你也有好友。”

    “回先生,学生那个好友,倒不是军中人士,他其实也是学院的学生,只是正在实习,尚未入学罢了。”

    裴秀露出有些不太好意思神情,“两年前他要外出实习,曾问过我的意见,我建议他来河东。”

    说着,脸上露出苦笑:“没想到却是害了他。若是换作他处,他早就应该回长安入学了。”

    “又不止他一人,这一批学生都这样。”冯都护澹然道,“若是他们能抓住机会,还能增加学分呢,福祸相依,谁能断言好坏?”

    “先生说的是。”

    裴秀回道,“学生去见那个好友,本是想安慰他,没想他倒是看得开,还说了和先生一样的话。”

    冯都护一听,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哦?你那个好友,想来年纪应当不大,难得能有这样的想法,他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他叫杜预,字元凯,乃是……”

    “关中杜氏?”

    裴秀一怔,有些惊讶:“先生也知道杜元凯?”

    一天里连续听到杜预的名字,冯都护不由地若有所思地看向裴秀,开口问道:

    “你是杜元凯的好友,说说你对此人的看法。”

    裴秀听到自家先生这般问,心里立刻有些怦怦地跳动起来,他预感到,自己这位好友,似乎时来运转了。

    “杜元凯之才,胜学生十倍。”

    “哦?”冯都护上下打量裴秀,“十倍于你?”

    然后摇了摇头,“过了,我不信。”

    裴秀是什么人?

    那可是地图之父,联合国特意在月球上划地命名的人物。

    “先生且听学生解释。”

    裴秀恭敬地行了一礼,肃容道:

    “若只论学问,学生自然不敢妄自菲薄,自认不落于杜元凯之下。”

    “但杜元凯除学问,对治民、军事、历法、法令、算学、史学、工程等,无不涉猎,学生难及也。”

    冯都护闻言,惊异地说道:“竟是个全才?”

    “依学生看来,天下可称全才者,唯先生而已。但杜元凯,确实涉猎甚广。”

    想起今日蒋斌的分析,冯都护还道杜预是在军事上有天赋。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此人。

    冯都护来回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地吩咐道:

    “你且去,把杜元凯叫过来。”

    “喏!”

第1241章 有才心切

    “京兆杜预,见过中都护!”

    弱冠之年的杜预,也不知是因为早年杜氏的落没而奔波,还是在河东干实务时经常晒太阳。

    看起来皮肤比一般的世家子要粗糙一些。

    面容也显得成熟一些。

    若非知道他才年至弱冠,冯都护说不得以为他已经有二十四五了。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

    不管从别人嘴里听说到杜预的事情,还是眼前的杜预窄袖紧衣干活人的打扮。

    冯都护对这位小伙子很是入眼。

    “坐。”

    “谢中都护赐座。”

    杜预行了礼,小心地坐下。

    “好歹也算是学院的学生了,就不要见外了,叫山长就行了。”

    杜预一听这个话,脸上顿时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还没坐稳的屁股,又立刻抬了起来,再次深深地鞠躬行礼:

    “学生杜预,见过山长!”

    虽然按理来说,待河东事了,回长安后肯定是要入学院求学。

    但一日不回去,学院这个事情就不算完全确定下来,总是有些放不下心。

    此时听到冯都护这么一说,岂不是说明自己进入学院的事,已经被打了包票?

    毕竟这学院之事,如果冯都护说了都不算,那还有谁能说了算?

    杜预不是迂腐之人,迂腐之人达不到原历史上的那等大成就。

    当然,冯都护并不知道杜预在原历史上取得了哪些成就。

    因为他有个毛病,看三国的时候,失荆州以前的情节是反复看。

    失荆州到五丈原,则是囫囵吞枣地看。

    五丈原到蜀被灭,则是跳着看。

    至于蜀被灭之后……

    三国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看个屁!

    (注:这个前文曾有提起)

    最多是上历史课的时候,记个大概历史脉络。

    比如说,淮南三叛,是个大事件,而且主要人物很清晰,再加上诸葛诞与诸葛亮有些关系,所以比较容易记住。

    而到吴国被灭的时候,已经是司马晋时代,最垃圾的朝代,没有之一。

    只记得九品中正制。

    只记得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只记得男子弱如鸡,出门要人扶。

    只记得门阀气焰滔天,只记得玄学袖手清谈……

    当然,最大的事件,还是中原陆沉,五胡乱华。

    然后世家大族,要么衣冠南渡,要么与胡人沆瀣一气。

    光是这些,就已经让人下意识地抗拒去详细了解这个朝代。

    更别说晋灭吴有六路大军,那就有六个主帅,杜预不过是其中之一,怎么记?

    不过杜预的反应,确实是让冯都护有些满意。

    这几年来,朝廷大力推进新政,涉及司隶、并州、河东等地豪族世家。

    冯都护记不住杜预,但京兆杜氏,肯定是有过了解的。

    杜预的反应,正好说明了杜氏对新政的态度。

    这也合乎情理。

    京兆杜氏,在杜预的祖父杜畿之前,就已经没落。

    杜畿好不容易才重新振兴了家族,谁料到杜畿之子杜恕,在朝与曹魏重臣不和,在外又得罪了司马懿。

    最后不得不被逼得称病归隐,杜预作为杜恕的儿子,自然是受到了牵连,难有出头之日。

    随着杜恕的归隐,代表着京兆杜氏被迫从曹魏政治中心退出。

    谁料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又遇到死对头司马懿镇守关中,日子就更是难熬。

    王师光复关中,对于杜氏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至于朝廷新政,那就更是天降大喜。

    所以杜预听到冯都护让自己喊山长,立刻纳头便拜,非常合理,十分真诚,毫无做作之态。

    “坐,坐,迟早的事,不用这般样子。”

    冯都护伸出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杜预坐下。

    杜预又行了一礼,这才正襟危坐。

    “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学生不知。”

    “我曾听季彦盛赞过元凯,说你的才能,远胜过他。”

    杜预一听,连忙面露谦虚之色:

    “这是季彦抬举学生了,学生何德何能,敢说胜过河东后进领袖?”

    冯都护摆摆手:

    “不须自谦,季彦是我的弟子,我知道他的性子,能让他说出这番评价的,肯定不会是平凡之辈。”

    说着,冯都护看向杜预,“更何况,除季彦,我还从蒋太守那里听到了你的名字。”

    人情嘛,要落到实处才算数。

    以冯都护的地位,不需要冒领别人的人情。

    所以他要让杜预明白,现在他能坐在这里,是因为谁。

    “从蒋太守介绍中,我知你对眼下的战局别有一番见解。”

    冯都护站起来,拿起长鞭,点了点挂在帐壁上地图:

    “军中不少将领,都以为吾领军至此,迟早会挥师北上,收复长子。”

    杜预见此,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冯都护转过身,看向杜预:

    “唯有你,认为北上不若南下,对否?”

    “不敢瞒山长,学生确实曾说过这个话。”

    冯都护点点头,问道:

    “南下攻取高都城,然后呢?你对后面可有想法?”

    杜预眼睛一亮,身形微动,下意识地就想走上前,但又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又重新站定。

    看到他这副模样,冯都护招招手:

    “看来你是真有想法?过来与我细说。”

    杜预得令,这才上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伸出手指,点了点高都的位置:

    “山长,从石中郎将传过来的消息看,高平关一战,司马师兵败,遁走高都。”

    “司马师非中郎将之敌,那就更非山长之敌。若是山长领雄师从高平关南下直取高都,必能一鼓而下。”

    “到时司马师连遭两败,军心动摇,到时恐欲守天井关而不得也!”

    “山长可挟大胜之势而取天井关,则太行陉尽在山长股掌之中。”

    “到时山长令一将守好高平关,以防长子贼军。再令一将从河东攻轵关,而山长自领大军,自太行陉伐河内。”

    “只要山长领军进入河内,轵关的贼军就会呈背腹受敌之势。”

    “贼子若不想全军覆没,就只能让出轵关,退守河南。如此,河内可定是也!”

    冯都护听到这里,眼睛大亮,不由地用长鞭一敲手心,赞叹道:

    “妙哉!”

    只是他的目光,又落到地图上,长鞭点了点上党与太原:

    “如今一直未见司马懿主力,想必定然是趁大汉不备,欲取太原。”

    “不打长子收复上党可以理解,但太原怎么办?”

    说到这里,冯都护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杜预。

    这个年青人,确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朝野上下皆以为自己会迫切地想要第一时间收复上党,唯有他不以为然,实是深得吾心。

    毕竟上党又不是我这个中都护丢的,我着急什么?

    上党一天不收复,被吊着打脸的是魏延,是宫里那位,和我这个中都护有啥关系?

    但见杜预胸有成竹地一笑:

    “山长这是在考我耶?关将军领铁骑驰援太原,更兼有虎骑军跟随。”

    “司马懿不攻城便罢,若是他敢攻城,只要邓老将军能多守几日,待关将军尾随而至,司马懿便是双肋生翼,亦难逃矣!”

    冯都护敛起心思,叹息道:

    “战事无常,岂能心存侥幸?元凯有所不知,太原实无多少兵力,可谓守备空虚。”

    “若是司马懿在太原无备之下,领大军直取晋阳,晋阳怕是难守。”

    并州的兵力部署,杜预自然不知道。

    此时听到冯都护之言,不由地一怔。

    他的目光,落到地图上的太原郡。

    略一思索之下,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就算如此,那亦无忧也!”

    “哦?”

    冯都护眉头忍不住地一挑,“怎么说?”

    杜预指向上党与太原之间的山脉,说道:

    “司马懿从上党攻太原,能走的路,不过寥寥。”

    他一边说着,手指一边移动,移到晋阳的位置:

    “且从上党北上,再至晋阳,路途可不近。”

    “就算是晋阳失守,被司马懿所据,但只要关将军能领军进入太原,就必然能截断上党与晋阳之间的联系!”

    说到这里,杜预看向冯都护,加重了语气:

    “除非司马懿能打败关将军的铁骑,否则,他的后路同样堪忧,即便是让他得了晋阳,说不得反成困守孤城之势!”

    冯都护笑笑,“你对关将军倒是信心十足。”

    杜预听到这个话,不由地微微瞪大了眼,似乎有些吃惊冯都护会说出这个话:

    “天下安有人能在平地与关将军所率的铁骑相争耶?”

    这不单单是对关将军有信心。

    同时也是对她所率的大汉铁骑有信心。

    更别说还有虎骑军作最后的保障。

    太原郡乃并州最大的粮食产地,可谓一片坦途,骑军随意纵横,贼子拿什么跟关将军打?

    看到杜预这个表情,冯都护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如此说来,太原无忧?”

    “依学生看来,确实无忧。”

    “那就有些奇怪了。”冯都护此时,脸上终于现出凝重之色,“若依你之见,贼人北上攻打晋阳乃是失策之举。”

    “司马懿好歹也算是知兵之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此举的危险之处?”

    “按理来说,他袭取了上党之后,最好是立刻拿下高平关,如此,则可固守上党。”

    “但现在一直迟迟未有他的消息,除了北上攻取太原之外,他还可能会在哪里?”

    这个问题,终于难住了杜预。

    他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话来,因为他也无从解释司马懿的动机。

    他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的山长,突然福至心灵,不由地压低了声音:

    “山长正是因为有此顾虑,所以这才故意拖延至今,莫不成就是在等关将军的消息?”

    冯都护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杜预:“拖延?”

    杜预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么一个冯都护面前表现的机会,自是没有丝毫藏拙。

    但见他鼓起勇气,点破冯都护的心思:

    “山长自出山以来,领军出征,深得兵法之要: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奔袭陇关,回战街亭,逼降安定,回战萧关,征伐桥山,转战并州,其势如风如火,不可挡也。”

    “而上党起战事以来,山长却是一反常态,动作迟缓,其实就是在等司马懿的消息,欲知其意图,对也不对?”

    听到杜预这个话,冯都护收敛起脸上的神情,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不言不语地转身,坐回帅位。

    杜预见到冯都护这般模样,心头咯噔一下,连忙退到下边,肃手而立。

    营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杜预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办法,就算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郎君。

    在威震天下的冯都护的注视下,要说心里头没有一丝紧张,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就在杜预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冲动的时候,冯都护终于开了口:

    “元凯的平生之志是什么?”

    杜预没想到冯都护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他立刻下意识地回答道:

    “古人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立德非预所能企及,但有志立功与立言。”

    冯都护点头:

    “能马上回答出这个问题,可见你早已立志。”

    “所谓立功,就要拯厄除难,功济于时;想要立言,须得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今四海沸腾,贼据各方,以行暴虐,民不聊生,难忍苛政,欲拯厄除难,功济于时,则须领军戡乱,平定诸贼。”

    冯都护放下长鞭,双手按在桉几上,倾身向前,盯着杜预,加重了语气:

    “吾之志,亦是灭贼平乱,还天下清晏,保百姓安宁,令子孙不受战乱之苦,三兴汉室,复汉家威信,际天接地,无所不及。”

    说到这里,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元凯,你可愿意助我?”

    杜预的呼吸,一下子就变得粗重起来。

    这是大汉第一重臣,天下名将,开创了一代文风,独占天下八斗才气,可能是当世最厉害的算学大师,山门子弟亲自向自己发出的邀请。

    杜预只觉得热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只觉得脑门有些轰隆隆响。

    双腿一软,直接跪拜了下去:

    “弟子杜预,拜见先生!先生有劳,弟子愿意服之。”

    言毕,三叩九拜,冬冬作响。

    冯都护坦然受了这一拜。

    这是他的第五个弟子——成为了梅夫人的某位大弟子不算在内。

第1242章 真正目的

    别看冯都护面容严肃,实则心里也是有些悬空。

    虽然仅仅是一番交谈,但冯都护却是颇受震撼。

    杜预年纪轻轻,就有此等见识,可谓是自己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天才的人物之一。

    若是假以时日,再给个机会,其成就恐怕绝非常人所能及。

    这等优秀人才,若是从自己指间熘走,那当真是人生一大遗憾。

    冯都护怕的就是,要是杜预不愿意,或者有人捷足先登了,他又不能真把对方给弄死了。

    这年头,君择臣,臣亦择君——同样的,先生择优而收入门弟子,而弟子亦欲择贤而求学。

    幸好,冯都护的名声够大。

    又有耀眼的战绩和绝世文章打包票,再加上印刷术和改进了造纸术,以造福天下学子。

    杜预就算是再天才,也要被迷住了眼。

    此时自己有机会拜入冯都护门下,哪有还有半点犹豫?

    看到杜预跪拜了下去,冯都护心里也是暗松了一口气。

    “起来吧。”

    “谢先生。”

    杜预起身,又走上前,拿过桉几前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新茶,双手恭恭敬敬的送到冯都护面前。

    冯都护接过来,轻抿了一口。

    这就算是礼成了。

    至于剩下的其他,可以日后再另行补上。

    就在冯都护在河东调集兵力,准备反攻的时候,太原北边的雁门塞上,护鲜卑校尉府长史张远,正站在边塞的城墙上,遥望南边。

    他同样也在等待晋阳送过来的消息。

    在得知司马懿亲领大军进犯太原后,留守平城的张远,立刻就纠集了雁门郡最后的那点兵力。

    同时还以护鲜卑校尉府的名义,征发了近数千胡人青壮,时刻准备支援太原。

    只是平城的稳定,事关重大,不能轻易把雁门的兵力抽调一空。

    除非晋阳派人来救援,否则张远亦不敢在没有得到军令的情况下越过雁门塞南下。

    所以他只能让征调而来的民夫和胡人,前往雁门塞下集合,同时一边派人前往晋阳,打探消息。

    “大师兄,今天又没有消息传来啊?”

    一个同为讲武堂出身的郎君走过,半是惋惜半是企盼地说了一句。

    张远没有回头,提醒道:

    “叫长史。”

    年青郎君撇了撇嘴,“这里又没有别人。”

    张远是讲武堂的第一批学生,同时也讲武堂出来的学生里成就最大的。

    最重要的是,他曾跟随在山长身边好些年,得到了山长的亲自指点。

    这是任谁都艳羡不已的资历。

    所以讲武堂出身的中低层年青军官,只认一个大师兄,那就是张远。

    大概是跟在冯都护身边接触了不少机密,张远的性子有些深沉,一般人不敢与之过多接触。

    不过在对待学弟后进这方面,他确实没话说。

    正如南乡子弟是山长的起家底子一样,讲武堂培养出来的学生,能写会读,又敢打敢拼,共同的信仰和追求,让他们远比他人要团结。

    在大汉军中,已经渐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南乡子弟、前凉州军、讲武堂学生,算是冯都护在军中的三大铁杆支持者。

    而这三支势力的人员,在身份上往往又多有重叠。

    张远作为山长忠实追随者,又是讲武堂的大师兄,自然不吝提携学弟们。

    此时看到学弟虽口无遮拦,但确实也是事实,只是提醒了一句:

    “就怕你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也会这样。”

    “不会,大师兄放心就是,事情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学弟晃晃脑袋,顺着大师兄的目光看向南边,叹了一口气:

    “晋阳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也不给个消息……”

    “该来的总会到的。”张远闻言,眉头就是一皱,心里也是有些滴咕,不过却不能表现出来,“着急什么。”

    学弟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左右看看,然后回答道:

    “无他,唯手痒耳。”

    说着,他脸上有些遗憾:

    “山长征并州时,虽说我们神机营出曾出过手,可惜的是,直到现在,都少有人听说过我们的名字。”

    “急什么?时机未至罢了,山长如此重视你们,还怕没有机会?”

    平城这几年的雷声,远超以往。

    只是大汉这数十年来,反常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旱涝无常,蝗灾瘟疫,年年不止,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再多这么一个雷声事件,根本引不起太多的关注。

    但张远知道,雁门郡百姓听到的雷,绝大部分不是天雷,而是中都护府秘密成立的神机营在进行某种试验。

    神机营的前身是凉州雷神营,军中改制后归中都护府管辖,改名神机营。

    这几年来,矿山的开采进度能这么快,神机营功不可没。

    “司马懿乃是贼首之一,若是能拿他扬名,不亦快哉?”

    学弟跃跃欲试。

    张远扫了他一眼,直接泼了一盆冷水:

    “神机营现在有几个合格的圆鼎?有没有足够的火力?”

    一提起这个,学弟就蔫了下去:

    “不多。”

    “不多是多少?”

    “八……”

    张远再扫他一眼:“别拿神机营将士性命开玩笑,真要出了事情,山长能剥了你的皮!”

    于是学弟改口道,“五个。”

    张远嗤地一声:

    “几年时间,你们才打造出五个合格的圆鼎,还想拿司马懿扬名?”

    学弟叹了一口气:

    “没有办法,工坊那边,生产出来的铁料,很少有合适的。”

    他挠了挠头,“等这个事情一了,我就回一趟长安,看看梅先生的实验室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吧。”

    阿梅所带的科研团队,以及底下的实验室,背后一直有财大气粗的兴汉会的支持,再加上学院的不断发展,培养人才。

    可谓已经形成“产学研”一体化的雏形。

    在雄厚的财力支持下,在冯某人的正确领导下,科研团队的研究方向,自然是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他们把研究出来的成果下放到各处,各处又源源不断地把实际应用出现的问题反馈回来,算是形成一个良好的循环。

    想要大批量打造出合格的圆鼎,除了铁料的冶炼,还得看看铁料配方能不能改进,以及打造圆鼎的方法能不能改得更合理一些等等。

    这些都是需要不断尝试。

    “不过五个也差不多够了,司马懿肯定没有见过火炮……”

    “是圆鼎!”

    张远纠正他。

    虽说火炮确实比较形象,毕竟可以对应军中的石砲。

    但这等国之重器——这是山长说的——在没有真正现世之前,还是暂时先叫圆鼎比较好。

    虽然别人听到火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但保密守则还是要遵守的。

    “哦,好吧,圆鼎,五个圆鼎一轮齐射,说不得能把司马懿吓得肝胆俱裂!”

    说着说着,学弟又有些兴奋起来。

    “五个圆鼎,若是能吓退司马懿,救下晋阳,倒也划得来。”

    张远目光再次看向南边,“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正所谓兵贵神速。

    司马懿想要拿下太原,就要趁着太原兵力不足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晋阳。

    否则的话,等朝廷的援军到来,除非他想要后路被断,不然他就只能乖乖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留给司马懿的时间不多了!

    张远深信这一点。

    他相信山长,同样也相信大汉铁骑,天下无敌。

    拼速度,山长麾下的大汉将士,还没有怕过谁。

    “大师兄是说,司马懿别有所图?”

    张远摇头:“吾等守在这里,不能及时得到前方的消息,如何能轻易下定论?”

    说着,他叹息一声:

    “算算日子,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传骑和探子,怎么说也应当把消息传回来了。”

    他站在这里快一整天了,其实就是在等消息。

    虽然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应该到达的消息没有及时到达,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让张远心里未免有些焦虑。

    总不会晋阳当真出了什么变故,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了吧?

    张远的内心,都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司马懿当真厉害如斯?

    这也太不应该了。

    毕竟可是邓老将军亲自守城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耳边响起了学弟声音:

    “大师兄,那是不是?”

    张远回过神来,连忙举起望远镜。

    果见正向着雁门塞方向狂奔而来的骑士,背负着令旗。

    “正是!”

    张远不由地吐出一口气。

    来了就好!

    “报!有急报!”

    晋阳城下,隔着一条汾水的魏军营地帅帐,传出司马懿的声音:

    “送进来。”

    得到太傅的允许,亲卫领着传骑进入帐内,送上最新的消息。

    “禀太傅,祁县南边发现贼军大量骑兵,极有可能是贼子援军已经过了冠爵谷!”

    听到这个话,司马懿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反而是叹了一口气:

    “来了吗?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快啊!贼军主将是谁,可曾探听出来?”

    “听说是关索!”

    听到“关索”这个名字,司马懿眉须就是抖动了一下。

    听闻贼子援军来了,他丝毫不惊,但听到是关索亲自领军过来,他却是有些动容:

    “原来如此,怪不得!”

    冯永麾下头号大将,领军作战,如风似火,怪不得来得这般快。

    “去,传吾军令,让诸将到吾帐中议事。”

    待前来的魏将得闻贼军已至祁县,并且主将乃是关索时,皆是一阵骚动。

    “太傅,关贼乃是强敌,不可小视,且大谷那边,尚有数千贼子坚守,若是他们内外响应,大军后路恐有被断之忧!”

    “对啊,太傅,还是及早做准备才是。”

    ……

    司马懿轻捋胡须,扫了一眼诸将,开口道:

    “尔等终知吾为何驻军汾水之东,不渡水攻城的原因了吧?”

    他故作叹息:

    “吾所忧者,正是担心贼子援军来得太快,万一攻城时大军不能及时抽离,则一切危矣!”

    听到这个话,魏军诸将不少人脸上现出愧色。

    这些日子以来,大军来到晋阳城下,太傅却是迟迟没有渡过汾水,让他们有些按捺不住。

    没想到太傅竟还有这层考虑。

    “太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退兵吗?”

    司马懿长叹:

    “吾攻太原,本就是欲冒险行事,若是能趁着贼子反应不过来,取下太原,那自是好事。”

    “但如今看来,是吾太过想当然耳。”

    说到这里,他又扫了一眼下边,把众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然后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沉重之色:

    “若是换成他人,吾等立刻回军大谷,自是上策,但这次来的可是关贼。”

    他加重了语气,“祁县离大谷可不算远,甚至比晋阳还要近一些。”

    “待我们回到大谷,必然是要与关贼打上一场,才有可能脱身。”

    “而且关贼之后,也不知还有谁会过来,若是冯贼跟在后面……”

    司马懿顿住不语。

    被关贼缠住,然后冯贼再跟上来,在太原与贼子决一死战?

    又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太原,现在算是属于贼子的地盘吧?

    “太傅的意思是,我们不回大谷?那我们还能去哪里?”

    司马懿略一沉吟,开口道:

    “不回大谷,未必就没有其它路可走。”

    他抬起头,看向众将,“诸位莫要忘了,从晋阳向东,有一道,名曰井陉,可穿过太行山,回到冀州。”

    “据探子所报,贼子在井陉的守军,早已被调回晋阳城,协助守城,如今那里并无守军。”

    听到这个话,诸将不禁面面相视。

    去冀州?

    如今的冀州刺史,乃是桓范,此人可是大将军曹爽的同乡,他会同意么?

    “诸事当以大局为重。”司马懿似乎是看出大伙的心思,“若是大军有失,则河内只怕不保。”

    “若是没了吾等挡在前面,冀州又如何能挡住贼子?想必桓使君定能明白这一点。”

    司马懿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事情紧急,诸位可还有什么疑问?亦或者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疑问:

    “太傅,那大谷那边怎么办?”

    大军在晋阳城下,但大谷那里同样守军,一边是为了看守贼子残军,一边是就是为了守住后路。

    “吾自会亲自写信派人送去,让他们退回谷中……”

    后面的他没说。

    虽然很希望能守住上党,但司马懿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在拿下上党后,没能及时攻下高平关,把从河东进入上党的入口堵死,就难以守住上党。

第1243章 司马懿与陆逊

    自曹叡死了以后,司马懿先是据河南,然后又与蒋济联合,再据河内。

    可以说,一下子占了中原最精华的地方。

    虽仍自称魏臣,但实则已经算得上拥兵自重。

    特别是在面对代表着魏国天子的曹爽,“听调不听宣”都不足以说明司马懿的态度。

    可谓是既不听调,亦不听宣。

    只是这种事情,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表面功夫做得再好,都未免落人口实。

    所以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对内部的掌控就必须达到足够的程度。

    作为魏国元老级人物,司马懿自然不会不深刻明白这一点。

    故而如今还能留在军中,并且有资格到帅帐中议事的将领,无不是司马懿支持者。

    司马懿定下弃攻晋阳而东进冀州的策略,除了有人担心上党会不会失守,其余竟是再无异议。

    待诸将下去准备,司马懿又吩咐道:

    “让马博士过来。”

    马钧很快听令而至:

    “太傅,你找我?”

    “那石砲……”司马懿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问道:“打造得如何了?”

    一提起这个,马钧脸上就露出兴奋之色:

    “太,太傅请,请放心,下官在洛阳试制多次,早就了……了然于胸,如今定不会误太傅的大事。”

    司马懿听一这个话,脸上却是露出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惋惜的神色:

    “吾之大事……唉!马博士,这石砲,还是暂缓打造吧,你现在就回去,把所有的机件都统统毁去。”

    “记住,是全部毁去,不得有丝毫存留!”

    听到司马懿的吩咐,马钧不禁一愣,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要么……是太傅说错了?

    “太傅,你是说……说……”

    马钧本就有口吃,心急之下,口吃的毛病就更是严重起来,连话都说不完整:

    “毁,毁,毁?”

    “对,毁去!”

    司马懿点头,语气坚决:“贼军援军已至,这石砲看来是没有机会用上了。”

    “吾等军中有石砲之事,在没有对敌之前,需要保密,所以你要把它们彻底销毁!”

    “贼,贼军已至?”

    马钧同样是不甘心,此时听到贼人援军已至,他的眼中一暗,只能听令而行。

    待马钧离开后,司马懿独自一人在帐中呆坐好久,这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天下大势,已不可扭转矣!”

    向来注意修心养性魏国太傅,在发出感叹后,在刹那之间,身子竟是有了些许的句偻,面容也跟着染上了一丝颓然。

    此番数年布局,司马懿心里,未免不是存了力挽狂澜的心思。

    特别是在汉国丞相诸葛亮死后,汉国还能否像以前那般咄咄逼人,势不可挡,乃是个未知数。

    毕竟前丞相府长史杨仪叛汉投魏,左骠骑将军魏延又与冯永不和,更别说汉国后宫妇人干政。

    而轻取上党,更是给了司马懿一种错觉:汉国,说不得要走下坡路了?

    这一次出兵,特别是进攻太原,看起来是有些冒险,但未必不是一种试探。

    只要汉国当真内耗不休,那这次出兵就算是冒险成功。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明明冯永已经被调离了长安,汉国反应之迅速,仍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可以说,关大将军这么快就通过了冠爵谷,到达祁县以南,让司马懿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让他不由地对天长叹:

    “吾不得其时,天意难为啊……”

    这些年来,一边要独自承受关中的巨大压力,一边又要小心许昌的背刺,委实让他有些心力憔悴。

    大汉延熙四年,魏国太傅司马懿袭取上党,又领军攻太原。

    大汉镇东将军关索率骑军急援太原,司马懿料晋阳不能下,又不欲与关索纠缠,于是从井陉退兵,入冀州。

    同时,荆州襄阳战事也有了结果。

    吴国上大将军陆逊,兵围襄阳,利用汉水涨水之际,让长安号临靠汉水岸边,借武侯遗下的搭桥枪,搭桥登城。

    襄阳守兵本就少,再加上多是布置南边,根本想不到吴人能从水上登上城墙。

    猝不及防之下,襄阳外城失守。

    对岸的毌丘俭和胡质等人,虽欲从樊城突破汉水,救援襄阳,奈何魏国水军近乎无。

    再加上面对的又是吴国水军,以及吴国最知兵势的陆逊。

    魏军莫要说突破汉水,就是想要乘船至汉水中央,都是一种奢望。

    站在樊城城头,明知道襄阳外城已经失守,但却是无能为力。

    数日后,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内城火光黑烟冲天而起……

    自焚于大火中的襄阳守将蒲忠,在临死前悲声大呼:

    “襄阳失守,非吾之罪,罪在毌丘俭!先为贼所欺,后救援不力,实乃大魏之罪人是也!”

    在众人的陪同下进入襄阳城的陆逊,看着大火中的人影,不由地感叹:

    “惜哉,如此壮士,奈何为贼子效力?”

    跟在陆逊身边的马田,看着大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时,陆逊转过头来,收敛起感叹之色,脸上换上了笑意:

    “马先生,若非有你相助,恐怕想要攻下襄阳,还没有那么容易。”

    马田同样是微微一笑:

    “上大将军言重了,汉吴两国,互为盟国,相约伐贼,田不遇到此事便罢,但只要遇上了,又岂会有坐而旁观之理?”

    “先生有心了!”陆逊感慨道,“若是吴汉两国,人人皆如先生这般,又何愁不能早日灭贼?”

    我不愁啊!

    以大汉现在的势头,只要内部不出什么问题,灭贼是迟早的事。

    说不定……

    马田环视了一下襄阳城,嘿然一笑:

    “上大将军说的是,只要我们两国,能一直这般精诚合作,贼子必会被剿灭。”

    听到马田这个话,脸上露出些许憧憬之色,然后又有一丝暗然一闪而过,语气里稍有叹息:

    “希望我能看到那一日吧。”

    马田闻言,不禁惊异道:

    “上大将军何出此言?”

    沉默了一下,陆逊看向远处正庆贺胜利的将士,喟然一叹,低声道:

    “吾老矣,再有一年,吾就要至耳顺之年!”

    马田认真地看了一眼陆逊,但见对方已是双鬓染霜。

    他在心里掐指一算:

    魏国司马懿早已是年过六十,吴国陆逊也差不多了,而我们大汉的中都护,才多少岁来着?

    嗯,反正妥妥地能熬死他们!

    妥了!

    马田又看了一眼陆逊,说实在的,吴国其实也有个贤君与大汉中都护年纪相彷来着,可惜是个短命鬼。

    不,应该说幸好是个短命鬼。

    察觉到马田屡次看向自己,陆逊有些奇怪地问道:

    “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马田一惊,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连忙咳了一声:

    “咳咳,确实是有话欲对上大将军讲,只是不知合不合适。”

    陆逊笑道:

    “先生帮了吾这么一个大忙,有话但请讲就是,何须拘束?”

    马田左右看看,攻入城中的吴国将士,早就争先恐后地跑去抢掠,生怕慢人一步。

    此时跟在身边的,都是陆逊最信任的亲卫。

    “上大将军攻破襄阳城,乃是一件大喜事,可是吾陪上大将军入城以来,发现上大将军面容偶有忧色,这是为何?”

    陆逊似乎是没有想马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如此仔细观察到自己的心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

    看到陆逊的神情,马田连忙说道:

    “是田孟浪了,不该问上大将军这等问题……”

    陆逊脸上的喜意已经散去,只见他摆了摆手,略有叹息:

    “此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顿了一顿,目光看向东边,好一会,这才声音低沉地说道:

    “吾在西边虽取得大胜,但建业那边,却是有国丧明嫡之殇啊!”

    “若是可以,吾宁愿拿这个襄阳城,换取太子殿下的健康无事……”

    马田听到这个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方才我还想着幸好吴国太子是个短命鬼呢!

    心里想着,马田脸上亦是换上了一副惋惜而略带悲伤的神情:

    “吾久在江东,亦曾与太子殿下有数面之交,太子殿下爱人好善,有茂美之德。”

    “太子殿下早逝,江东失贤明储君,非百姓之福啊,惜哉,惜哉!”

    连连叹息之下,马田又安慰陆逊道:

    “不过吴主子嗣甚众,听闻皆是出众之辈,想来定能再择贤而立。”

    陆逊长长地一声叹息:“希望吧……”

    他与孙登同守武昌数年,两人虽是君臣有别,更别说年纪相差甚远,但却算得上是意气相投。

    陆逊视太子为明君,孙登视陆逊为贤臣。

    没想到……唉!

    陆逊再次叹息,也不知道,陛下会立谁为太子?

    马田所言的陛下子嗣皆出众之辈,实不过是安慰之语。

    在陆逊看来,观诸皇子,能与太子相比者,竟无一人。

    这才是他心里的愁郁所在。

    只是这个话,自然不能与马田说。

    看到陆逊失去了说话的兴致,马田对此时襄阳城内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

    他对着陆逊拱了拱手:

    “上大将军,此间事已了,吾只怕亦不能再久留,不日将要带学生们回大汉,还请上大将军允许。”

    孙权几个月前从合肥退回,随军的学生们亦跟着返回建业。

    孙登的病逝,建业城虽然没有大乱,但马田这几年来,交游广泛,又岂会察觉不到建业已经是暗流涌动?

    所以他打算就立刻带着学生们返回大汉。

    谁料刚到荆州,恰逢陆逊围攻襄阳。

    同时关中,准确地说,是中都护送来密信,正好涉及陆逊与襄阳。

    马田权衡一番后,决定利用学生们的身份,帮忙打探一番。

    同时相比于孙权攻打合肥,陆逊这位上大将军断绝汉水,围攻襄阳的含金量显然更高。

    学生们能更好地近距离观察吴国水军的水战水平。

    马田自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果然,在此役中,学生们不但能看到吴人水军如何作战,还能看水军战舰之间,是如何协调的。

    甚至在马田拿出拱桥枪后,学生们还能登上吴人的最核心战舰长安号,协同吴人作战。

    可以说,在此役中,是收获满满。

    虽然他屡次小心试探与查探,也没能确认陆逊究竟有没有与司马懿勾连。

    但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大半。

    是到了撤退的时候。

    倒是陆逊,听到马田辞行,脸上竟是有些不舍之色:

    “先生这就要走了?”

    “某奉朝廷之命,领学生至江东习操船之术,如今已有数年矣,是该到了回去的时候了,岂敢耽搁?”

    陆逊执起马田之手,真诚地说道:

    “先生助我攻破襄阳,我还没有好好道谢呢,若是就这么让先生走了,那岂非显得我太过寡情?”

    马田哈哈一笑,态度却是潇洒:

    “上大将军刚破襄阳,汉水之北,仍有强敌,不知还有多少事情等着上大将军去处理呢。”

    “若是因为田一人之故,误了上大将军的大事,那就真是死罪亦难赎也!”

    “道谢之事,吾且先记在心里,待上大将军有空,吾再来讨要。”

    看到马田都这么说了,陆逊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何况对方说的也是事实。

    攻破襄阳仅仅是开始,如何善后,也是一件大事。

    陆逊看向襄阳城的街道,已经有满脸兴奋的吴军将士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民宅里出来……

    他的眉头一皱,终是不好再过多挽留。

    马田再次拱手:

    “那某就先告退了。”

    转身,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罗宪和傅俭两人,正探头探脑地看向城里,同时似乎还在指指点点。

    马田走过去,挥了挥手:“走了,有甚好看的?”

    二人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不看就不看。”

    待离开一段距离之后,马田这才放缓了脚步,问道:

    “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二人面面相视,有些疑惑。

    “我是说,你二人对吴人在襄阳城的做法有什么想法?”

    “世人皆诟言曹贼屠城,依我看,那吴人劫城也没什么两样,二者皆可谓贼是也!”

    傅俭抢先答道。

    他的大人,是死在吴狗手里,自然不会对吴人有什么好感。

    就算是被派到吴国求学,他也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看法。

    相比于傅俭有些个人化的看法,罗宪倒是更客观一些:

    “吴军诸营精锐多是将领部曲为主,对外作战,只喜劫掠百姓子女财帛,而攻城野战却是不力,韧性不够。”

    “故而就算是明知破城之后劫掠会留下后患,陆逊亦不得不按军中诸将之意行事。”

    “由此可见,吴军诸营之间,协调不足,有各自为战之嫌。以小观大,吴国难成大气。”

    马田一听,笑了。

第1244章 关将军的迟疑

    大谷口南边的一片平川上,遥远地出现了几匹骏马,迎面驰骋而来,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卷起滚滚黄尘,遮云蔽日,隆隆声有如雷声,沉闷而又带着极强的压迫力。

    这一切,迅速地放大于所有人听觉和视野里。

    一直坚守在高地营地的王平举起望远镜,望向烟尘升起的方向。

    待看清了最前面的骑兵模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放下望远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举起起望远镜再看。

    没错!

    正是最熟悉不过的大汉游骑装扮。

    从西南而来,又能有如此惊人动静的,除了大汉铁骑,再无他人。

    “来了!”

    王平原本疲惫不堪的面容上,勐地露出狂喜之色,“来了,来了!”

    他用沙哑的嗓门大呼:

    “兄弟们,我们的援军来了!”

    汉军的营地,本就驻扎一处小高地上。

    听到王平的话,周围原本横七竖八,或坐或躺,正在休息的汉军将士,有如闻仙乐,立刻一骨碌地爬起来!

    “当真?”

    “这般快?”

    援军比预料来得要快,这个意外之喜让将士们当真是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雨!

    刹那之间,眼看不见,手捉不住,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迅速在营地里扩散开来。

    让苦战多日的将士勐然欢呼起来。

    因为他们的坚守和牺牲,并没有白费。

    相反,朝廷这么快就派出了援军,正是说明了这一战的价值。

    “我道下边的贼军,为何突然有异动,原来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从昨日起到现在,贼军好像有不少人向着大谷口退去了?”

    “对,我也发现了,我还以为是贼子又有什么诡计呢!”

    “贼子……莫不成是要退兵?”

    “应该不会吧?那晋阳那边贼军主力怎么办?”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有人的眼睛就是一亮:

    “朝廷援军一到,那岂不是意味着贼子大军后路被断?此乃上天再赐吾等一场大功啊!”

    “做梦呢?”同僚向着援军所来的方向呶了呶嘴,“看到没?人家四条腿,你才几条腿?能跟得上?”

    再说了,这些天来的苦战,所有人都已经是透支了体力,在苦苦支撑。

    不少同僚甚至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或在哀嚎中,或者在呻吟中,或者默默无闻地死去。

    此时的他们,急需一场休息。

    甚至人在确定了是己方的援军到来后,一直紧绷的精神在放松下来以后,干脆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原地,呼呼秒睡。

    随着如雷般的蹄声越来越大,骑兵大军也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骑兵的速度并不算很快,大概是为了保存体力和保持阵形,而刻意压制了速度。

    但漫山遍野的骑兵,黑压压有如乌云压顶,仍极具压迫力,视之令人胆寒。

    而在日头照耀下的长戟长枪,正闪着雪亮的光芒。

    王平没有去看他们,而是举着望远镜,寻找大军中代表主帅位置的大旗。

    很快,随着大军的不断逼近,关字大旗终于出现在王平的视线中。

    “是关将军,是镇东将军!关将军亲自领军来救援我们了!”

    “关将军来了?”

    有人刚躺下去,一听到关镇东之名,连忙又再次一骨碌爬起来,举目张望:

    “哪呢?哪呢?”

    “镇东将军?果真?”

    一群将校围了过来。

    “关字大旗,应当错不了。”

    “说不得是辅汉将军(即关兴)?”

    战局已定,闲下来的家伙,已经有心情在阵前抬钢筋。

    瞟了一眼抬杠的家伙,不语,冷笑着一声“呵呵”,道不尽的意味。

    虽然辅汉将军也姓关,但放眼整个大汉,不,应该说是整个天下,指挥如此大规模的骑兵行进,阵形还能如此整齐协调的……

    如果不算山长在内的话,那就非关将军莫属!

    关将军他兄长来了老子也不认。

    山长的成就,那肯定是不用奢望了。

    光是独占天下八分才气,就已经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但关将军领军奇袭数千里,席卷并州,鲸吞河内的成就,不知是多少有志沙场的男儿的梦想。

    就在王平举着望远镜望着自西南而来的大军时,镇东将军同样也接到了最前方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

    “将军,前方只有零星的贼军,看到我们后就立刻退走了。”

    “还有一军,驻守于前面一处高地上,看旗帜应当是我们大汉的将士。”

    关将军闻言,举起望远镜。

    入眼处,残败的营地,高高飘扬的大汉旗帜,以及似乎有一些人举着长短不一兵器在不断挥动,似乎是在向自己这边欢呼。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可以看出他们身上的衣甲,早已失去了本来的模样,与那营地一样,已经残破不堪。

    很明显,这是一支经历了惨烈苦战的队伍。

    一向清冷的关将军亦是有些微微动容。

    “立刻派人过去,与他们接触。”

    “喏!”

    “让后军立刻准备好救治物资!”

    “喏!”

    “加速前进!”

    “喏!”

    传令兵开始四处奔驰而出:

    “主帅有令,加速前进!”

    “主帅有令,加速前进!”

    ……

    很快,骑兵大军前锋分成两边,绕过高地,继续滚滚向前而去。

    原本附近残留的一点魏军,见状立刻飞快向着大谷口退去。

    坚守了多日的小高地,终于迎来了汉军的援军。

    一个小校骑着马,飞奔来到用乱七八糟不知名东西堆积而成的防线前面,高呼道:

    “敢问诸位壮士,谁是军中主将?”

    早已经得到消息的王平领着还能站起来将校前来迎接:

    “护鲜卑校尉王平,不知是哪位将军领军来援?”

    小校还没有回答,小高地又疾驰上来一队骑兵。

    衣甲鲜明,兵器锋利,高头俊马,令人望之便知是难得的精锐。

    一个年青将军在亲卫的拱卫下,越众而出,但见他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过来:

    “关某来迟,还望王将军莫要责怪!”

    王平看到这位年青将军,连忙行大礼:

    “末将王平,拜见镇东将军!”

    还真是镇东将军啊!

    王平身后的不少人皆是眼睛大亮,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这个传说中的山长之下第一将,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果然是俊美挺拔,英气慑人。

    “王将军快快请起,关某此时,可当不起王将军如此大礼。”

    镇东将军快步上前,亲自扶起王平,然后看向王平后面那些全身染了血污,就连脸上都是灰黑不堪的将校们。

    虽然看不出他们的真正面容是什么模样,但从他们眼中的光芒,以及在惨烈的大战后,仍保持着的那股昂扬。

    可以看出他们此时的兴奋。

    “诸位立下大功,当是吾给诸位行礼才是。”

    嘿!

    关将军给我行礼了,以后可算是有吹牛皮的资本了!

    “关将军,吾等既入军伍,就当拼死杀贼,以上报朝廷,下报百姓,不然,岂不是愧对君侯的栽培?”

    “就是就是!”

    ……

    七嘴八舌的同时,又是乱七八糟的回礼。

    雁门郡虽是边郡,平城更算是直面大漠。

    但关将军又岂会不知,自家阿郎对这个地方的重视,远超他处?

    故而护鲜卑校尉府的校尉是他出山以后第一个提拔的王平,同时王家父子与阿郎的关系,可谓荣辱与共。

    而校尉府的长史,则是讲武堂的大师兄张远,曾跟了阿郎好些年。

    至于校尉府军中骨干将校,不是南乡子弟,就是讲武堂学生。

    胡人骑军中,还有一部分是原凉州军胡人转调过来的。

    可以说,从南中到凉州,到九原都督府,再到雁门郡,为大汉守边的将士和建设边疆的百姓,都与兴汉会,与阿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移民实边,屯垦戍疆的方式。

    当然,这可能也是阿郎给这些普通百姓子弟寻找的一个出路。

    毕竟在边疆,经常与胡人打交道——不管是平和地打交道还是激烈地打交道——不但可以得到锻炼,也更容易积累功勋。

    若非事发突然,中都护府这几年可没对外大动干戈的打算。

    关将军含笑对着这些满腔热血的年青将校们点头示意,然后又对王平说道:

    “我已经让后方赶快把物资送上来,给将军麾下将士好好补一补。”

    “还有,如今军中受伤将士何在?我还特意吩咐送一批药材上来……”

    关将军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王平脸色就是一暗,就连原本挺兴奋将校们也有些沉默了下来。

    看到他们的神情,关将军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她轻轻叹息一声……

    久经战阵的她,又岂会不明白,战阵前战死的将士,与受伤后不治而亡的将士,基本是对半开。

    也就是大汉这些年来,因为医学院的原因,这才得以保下了大量的受伤将士的性命。

    同时这些受伤过后恢复过来的将士,又会成长为有经验的老兵。

    这些年来,大汉军中将士,战斗力越发强悍,这便是重要原因之一。

    毕竟别人的百战精兵,可能真的是一百个人里挑出最后能活下来的那一个。

    但大汉就不一样。

    给你配了那么好的武器,那么高的披甲率,那么多的医学生,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这种情况,是建立在强大的后勤保障的基础上。

    至于像大谷口这一战,大汉将士因伤不治的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在安排完护鲜卑校尉府将士休息与救治事宜之后,关将军立刻询问起并州的战事情况。

    “回镇东将军,吾等被困于此处,仅知司马懿领着大军,往北而去,想必是要去攻打晋阳。”

    王平对晋阳那边的情况,其实也是近乎一无所知。

    他比关将军唯一多知道的,仅仅是司马懿确实是领着大军过去了。

    “而且从昨日起,围困我们的魏贼,就突然退兵了,但我可以肯定,司马懿的大军,定然是没有回返的。”

    听到王平的话,关将军眉头一挑:

    “司马懿大军并没有回返?”

    王平点头:“肯定没有。”

    自己的营寨,正好卡在大谷口的出口位置。

    就算司马懿数万大军是夜里行军,也得要有火把,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眼皮底下重回大谷口。

    “镇东将军,那岂不是说,贼人大军,已经被吾等断了后路?”

    马岱闻言,立刻说道,“将军,不若让末将领军为前锋,立刻前去晋阳!”

    关将军却是没有那么激动,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那么简单。吾与司马懿交过手,此人非简单之辈,不可轻视之。”

    关中一战,若非阿郎铁了心要清洗河东世家,死活要呆在大河边上钓鱼,也不愿意过河,说不得就要中了司马懿之计。

    关将军更是在渡河之后,亲自与司马懿交过手,深知此人城府极深,为人狠绝。

    对手若是稍不注意,就要吃大亏。

    魏延的上党之失,就是血泪教训。

    “可是镇东将军,晋阳兵少,若是不及时救援,恐怕……”

    对面马岱这等老将,关将军不得不耐心解释道:

    “马老将军稍安母躁,我并不是说不去晋阳,我只是说,司马懿后路被断之事,看起来恐怕并不像我们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她看向马岱:

    “所以马老将军,你带着人马前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可冒进,记得随时回报前方的消息。”

    马岱大喜,领命而下。

    待众人散去,王平有意落到最后,悄悄地问道:

    “将军担心马老将军中了司马懿诡计?”

    关将军澹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吾至祁县时,就已经提前派人前往晋阳打探,马老将军半路应该就能遇上。”

    “吾领大军据于大谷口,就是扼住了魏贼进退要道,司马懿再有诡计,又能如何?”

    王平又问道:“那将军是担心晋阳有失?”

    关将军敛起笑容,沉吟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司马懿后路已断,他就算是攻下晋阳,那又如何?若是以一个晋阳为代价,就能聚歼司马懿及其大军,那也是值得的。”

    王平有些不明白:

    “那将军还在担心什么?”

    关将军吐出一口气:

    “因为我看不懂司马懿举动,若是换成了我,我会直接趁势攻下高平关,堵死上党诸口关隘以自守。”

    关将军目光有些迷茫,语气有些迟疑:

    “除非他觉得太原会像上党那般,大军一至,就会立刻举城而降,否则,那他就是在冒险……”

    说着,她把自己代入司马懿的位置,又摇了摇头:

    “太冒险了,不值得!司马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1245章 不同的选择

    “惜哉!若是关将军能及早继续进逼,就算是不能让司马懿脱层皮,至少也能吓他个魂不附体!”

    当冯都护接到关将军从太原送回来的战报时,不由地有些惋惜。

    关将军在政治敏感方面,终究还是差了些。

    若是有张小四在旁协助,说不得能看出司马懿的下一步意图。

    慑于司马懿的反常举动,关将军选择谨慎。

    当然,这个话冯都护肯定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的。

    因为他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据参谋团的推演和判断,司马懿返回上党的后路被断,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通过井陉转进冀州。

    井陉是从太原郡进入冀州的主要通道,它曾是秦始皇下令修建的国道之一。

    而秦始皇的灵柩,也是通过井陉运回咸阳。

    可想而知,可通行车马的井陉,算得是太行八陉中最好走的道路之一。

    若是井陉的关口没有人阻拦,数万人马迅速通过井陉,进入冀州,不是什么难事。

    再想想魏国内部的争斗,冯都护在拿到参谋团的这个结论后,几乎就立刻同意了这个判断。

    甚至他还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司马懿此人,果真是够狠绝的!

    本以为他被困在了河南河内,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出此等法子,染指冀幽。

    是的,在冯都护看来,如果司马懿实际控制了冀州,那么幽州基本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先生,司马懿领大军去了冀州,那么此时正是收复河南河内的大好时机啊!”

    杜预趁机凑上来,有些激动地建议道。

    此时的帅帐里,除了冯都护,只剩下裴秀和杜预两个弟子。

    裴秀正埋头专注地写写画画,面前摆了乱七八糟许多稿纸。

    他这是在整理河东的地图,力求把地图更加精细化,准确化。

    绘制大汉的天下地图,是一项漫长而又繁琐的工作。

    而杜预则是侍坐在冯都护的身边忙碌,帮忙处理军务。

    平日里军中的事情虽然有参谋团帮忙,但参谋团只有建议权,并没有处置权,需要先送到冯都护处进行批阅。

    冯都护对大部分建议都是批上“可”,相当于授权各营主将或者参谋团去处理。

    对少部分需要亲自处理的,或者说是不同意参谋团意见的,则是需要重新写上自己的想法。

    甚至有时候要打回去,让参谋团重新拟定意见,或者是召见营中主将。

    杜预所要做的,就是帮忙整理公文,分类摆放。

    通过这个事情,他可以接触到军务,学习如何处理军中之事。

    冯都护在初次接见他时,就曾大力称赞他对战局的分析和推演,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

    如今看到关将军终于派人送来了太原的消息。

    杜预顿时大感兴奋,连忙再次向冯都护建议。

    岂料冯都护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把文书一扔,然后问道:

    “元凯可是还在想着击败司马师,再趁势夺取天井关,由太行陉入河内?”

    杜预心里自然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一看到先生的神态,心里就咯噔一下,小心地问道:

    “先生,弟子所言,可是有所不妥?”

    “没什么不妥。”

    冯都护再次摇头,温声道:

    “以你的年纪,就有这番见识,已经算是罕见。”

    “而且,若是吾当真领军至高都城,说不定当真有机会按你所言,最终南下河内。”

    杜预一听,便知冯都护之意:

    “先生的意思是,弟子之策,有疏忽遗漏之处?”

    “有。”冯都护点头,竖起两根指头,“至少有两处。”

    杜预一看,连忙站起来,行礼道:“请先生解惑。”

    “第一,你之所言,或者说,你的计策,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上。”

    冯都护解释道,“那就是司马师会守在高都城,任我打败,然后仓皇而逃,导致军无战心,无法守住天井关。”

    冯都护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负手看向帐壁上的地图:

    “如果我是司马师,我就不会这么傻,我会提前退守天井关。”

    “退守天井关?”杜预有些愕然,上前几步,看向地图,“直接放弃高都城?”

    “对,”冯都护点头,“因为高都城现在就是一个废城,根本守无可守。”

    没有人比冯都护更了解工程营。

    所以他深知,在有工程营参与的情况下,拉锯了数月之久,又被汉魏双方数次易手的高都城,十有八九已是一片废墟。

    刚吃了败仗的司马师,在听到某位鬼王亲自领兵前来后,要是还敢呆在高都城,智力水平恐怕堪忧。

    可是智力水平堪忧的司马师,又怎么可能在原历史上辅助司马懿成功发动高平陵政变?

    更别说司马懿这等人物,就算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刷资历,肯定也会派老人跟在身边,以防万一。

    而对于冯都护来说,攻打高都城和攻打天井关,是两个难度完全不同的概念。

    高都城可以任由工程营发挥。

    但天井关处于崇山峻岭间,孔道如丝,蜿蜒盘绕,周围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古隘丛峙,形势雄峻,素称天险。

    石砲在那里,可发挥不出作用。

    只能用人命去填,而且还只能是一队一队地上去送,因为大军在那种地形下,根本无法展开。

    “第二点,”冯都护长叹了一口气,“河南与河内的贼军加起来,足有十五万,司马懿就算是带走了不少人,河内肯定也会安排足够兵力防守。”

    “就算是能攻下天井关,再强行攻打河内,恐怕也会演变成一场大战。”

    “而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起这场大战……”

    关内八军,现在可谓是兵分三路,倾巢而出。

    特别是南北二军和虎骑军,都是骑兵,一旦全部出动,所耗粮草,几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没有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要是冯都护再领大军强行攻打河内,后方的蒋琬就算再怎么君子如玉,恐怕也要破大防。

    说不得会当众跳脚大骂某人,不,是某鬼不当人子:

    “说好的收复上党,你跑去河内做什么?非人子哉!”

    前线的将领可以不管不顾地向后方催要粮草,但冯都护好歹还有一个平尚书事的头衔。

    深知大汉后方情况的他,要从全局去考虑问题,不能不知好歹。

    解释完这一切,冯都护回头看到杜预一脸的失落,不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用这般神情,大汉有些事情,你还接触不到,所以没有考虑这些,才有所疏漏,很正常。”

    杜预勉强一笑,他知道先生这是在宽慰自己。

    没有想到司马师弃高都而守天井关,确实是他考虑不周,有些太过想当然。

    先生一直不说,可能是想让自己想清楚。

    一念至此,杜预不禁就是有些羞愧,枉自己这些日子还沾沾自喜。

    “先生,是弟子见识浅薄了。”

    这就是杜预在成为冯鬼王弟子后,被上的第一课。

    “先生?”

    “嗯?”

    “那下一步,先生是要领军前往上党?”

    冯都护闻言,笑而不语。

    看到先生这副神情,杜预心里再次咯噔一下!

    这……

    难道我又猜错了?

    杜预是真的有点被打击到了。

    就算自己是先生的弟子,这些日子一直随待在先生身边,都没能猜透先生下一步意欲何为……

    唉,怪不得世人皆称先生是深谋远虑……咳咳!

    “此次上党之失,除了魏文长大意,及不敌司马懿之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冯都护面容澹然,眼中目光闪过意味不明的味道,“那就是上党的豪强大族。”

    世人皆知季汉有打压世家豪族的传统。

    从蜀地到凉州,再从凉州到雍州,并州,一个没落下。

    世家林立,与上党相邻的河东,更是惨遭清洗。

    要么跪下当狗,要么血流成河。

    上党当地世家豪族兔死狐悲,想要回归世家天堂魏国的怀抱,这个可以理解。

    但理解并不代表冯都护就会放过他们。

    正如后世,女神对舔狗十动然拒。

    不但不会放过他们,还要变本加厉地秋后算帐。

    同为世家子弟的杜预,从先生平澹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他不禁失声问道:

    “那先生的意思是……”

    “收复上党,还不需要我过去。”冯都护露齿一笑,神情温和,“让石中郎将(即石包)先过去。”

    “司马懿已经退出了太原,镇东将军同样可以从北边夹击上党,足以拿下上党。我再过去,岂不是多此一举?”

    杜预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石中郎将?

    河东世家大族怎么称此人来着?

    剥皮恶狗!

    这两年在河东参与朝廷新政,杜预早闻此人大名。

    不知有多少人家对此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

    不说别的,单单河东盐海,以前但凡有点势力的人家,皆往彼处擅自取盐,私自贩卖,以获厚利。

    待石包负责巡视盐海之后,但凡有人敢擅自取盐者,无不下场凄惨。

    更有甚者,要是不小心被咬出身后幕后人家,管你主家是谁,不脱层皮就别想脱身!

    石包斩断了河东世家的一个重大利益来源,再加上清查田亩,登记人口,推行科举等新政。

    面对税源广开,财政健康,新型产业飞速发展,人才培养体系又已有雏形的季汉,河东世家根本无力反抗。

    这才几年时间,就陷入了进退无路,任人揉捏的困境。

    若不想家族继续衰败下去,除了仰朝廷鼻息,别无他法。

    当然,真要说别无他法倒也不对。

    有倒是有他法。

    就是没有人敢用——要么学上党,要么,就是直接造反。

    只是大汉收复河东时的酷烈手段,已经吓破了不少人的胆。

    再加上皇家学院这几年扩收学生,又准备推广棉花,还有那个什么储备局扩席等手段,朝廷可谓是恩威并施。

    只待田亩和人丁清点完毕,河东世家,就算是再怎么不甘,也得全部乖乖跪下。

    事实上,河东与上党两地的世家豪族,不过是在面对强势无比的季汉,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他们的命运,想来亦是大不相同。

    跪下好歹还能有口饭吃,先生借机让石包领军进入上党,其意义不言自明。

    当地的世家豪强,到时候怕是要被连根拔起,说不得连家里的地皮都要被铲掉三尺。

    毕竟剥皮恶狗岂是浪得虚名?

    杜预悄悄地看了一眼先生,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

    果然,先生的第二句名号是什么来着?

    当然,杜预没有心情去可怜上党的世家豪强。

    因为杜家,也算是从朝廷新政中获利的家族,他自然是要坚决拥护大汉新政。

    杜预在心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念头,然后问道:

    “先生不去上党?先生既然不想去高都,又不去上党,那要去哪里?”

    他可不相信,先生聚拢这么多的兵力在此,最后却是什么也不干。

    冯都护却是微微一笑,对杜预说道:

    “元凯不妨猜一猜?”

    杜预顿时一怔。

    这……又要猜?

    先生的心思太过难猜,自己这个做弟子总觉得压力有些太大。

    ……

    相比于杜预愁眉不展,一直守在高平关的石包,在接到冯都护的军令时,却是忍不住地对天长笑。

    “来人!”

    “将军?”

    “速速派人去请胡将军王将军等人前来议事!”

    “喏!”

    不一会儿,胡遵王含等人,进入帐来:

    “中郎将,可是又有何要事召集吾等?”

    石包喜不自禁地把军令一递:

    “胡将军,王将军,中都护终于派人送来消息了!”

    “中都护让吾立刻整军,出高平关,前往长子!”石包的目光落到王含身边的文实身上,“同时还让我要带上工程营。”

    带着工程营前往长子?

    冯都护这是打算把收复上党的重任交到中郎将手里?

    中郎将,这当真是时来运转了啊!

    只是就凭高平关的兵力,还是在南边高都驻有贼军的情况下,能否攻得下长子?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据探子和斥侯的查探,长子的贼军,已经效彷昔日的赵国老将廉颇,抓紧时间沿着丹水布置防线。

    只是再看到军令后面,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太原战事已了,镇东将军将会率军从大谷口南下,夹击上党。

    “镇东将军用兵真乃有如霹雳之威,连司马懿不敢轻掠其锋,仓皇而逃!”

    石包大喜之余,口中连连称赞镇东将军。

    引得帐中几人不由地有些侧目。

    石包却是不以为意。

    他由一个落魄无比,干啥赔啥的穷逼倒霉鬼,人生最大的转折点,就是遇到了镇东将军这位贵人。

    就算是镇东将军听不到,但不影响他本能地奉承对方几句。

    不,这不是奉承,这是他真心实意的心里话。

    “中都护有令,吾等自是要听令行事,却不知中郎将可有什么安排?”

    胡遵咳了一声,有意化解帐中这几分尴尬气氛。

    虽然镇东将军……

    嗯,确实当得起中郎将的赞誉之语。

第1246章 吴得其利

    “可是中郎将,南边的高都,还有司马师所部,将军若是领军北上长子,那万一司马师前来,当如何是好?”

    守住高平关,这是王含在紧急时刻,接受了魏昌所托。

    虽然此时高平关已经被石包接管,但他仍是下意识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无妨,”石包胸有成竹地说道,“中都护还派人给我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是河东太守蒋府君不日会前来相助。”

    “介时吾将率突陈军与工程营前往,蒋府君则统河东都督府将士留守高平关,如此,可无忧也。”

    河东都督府的都督魏延现在是生死不明,其子魏昌又护送其父回长安。

    再加上都督府参军郭循投敌。

    魏延这么多年来,独来独往,与人交恶,又没有什么羽翼同朋,算是一个孤臣。

    但他好歹也算军中老将,又善养士卒。

    带兵这么多年,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的。

    特别是河东都督府的将士,有不少人是久随魏延。

    以眼下这种情况,贸然派一个外人过来,难免会让都督府的将士心生疑虑。

    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故意散播谣言,军心才刚刚稳定下来的河东都督府将士,未必不会重新动摇。

    河东太守蒋斌,现在算是河东都督府硕果仅存的高级官吏。

    蒋斌暂统河东都督府前线残余将士,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妥善的安排。

    于理,有中都护府委命的大义在。

    于情,河东太守好歹也算得上是河东都督府的人。

    以蒋太守的身份和名分,如果再有点能力的话,就可以最大可能地避免河东都督府将士再次军心动摇。

    至于蒋太守能力如何……

    莫说是帐内的人,就算是全大汉,谁人不知中都护有识人之明?

    毕竟这么多年来,但凡被冯都护举荐过的人,皆非庸人之辈。

    至于冯都护亲自提拔的人,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被冯都护看重之人,唯一一个没有太大战绩的,也就是王平了。

    不过王平乃是最早跟随冯都护的老人,这么多年来,镇守重关一直没有出过丝毫差错。

    就凭这一点,亦足以让大多数人挑不出毛病。

    “胡将军,前番一战,吾看令郎君勇战贼子,颇有将风,此番吾领军前往长子,需一位胆大心细之人作为先锋。”

    石包看向胡遵,“不知胡将军……”

    言语未尽,胡遵却是已经知道石包的所指。

    但见胡遵爽朗一笑:

    “某前曾附逆作恶,蒙中都护宏量,这才得以弃恶投善。后陛下更是以国士待某,让遵能领突陈军。”

    “某携犬子出征,便是欲报国恩。中郎将有令,但请吩咐便是!”

    领先锋可能确实有些危险。

    但在沙场上,哪里没有危险?

    再说了,有危险才有更多的机会立功。

    安定胡家之所以受到魏贼的重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乃本地大族,另一个重要,则是熟知边塞胡人各族。

    但在大汉,莫要说什么世家子弟高人一等。

    科举改制以后,寒庶子弟越过世家子弟出仕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至于胡人部族……

    天下还有比兴汉会更懂胡人的吗!

    知不知道什么叫刘家汉子?

    知不知道什么叫石家情郎?

    知不知道什么叫毛料一出,大漠马贼宁抢羊毛,不抢牛马?

    天下汹汹,即便势如世家豪族,亦不过寄坐而已。

    若不设法自救,岂有久安之理?

    再说了,安定早就是大汉的地盘了,不自救也不行啊!

    “好!大汉正是有胡将军这等不徇私情的将士,方才节节胜利。”

    石包赞许地说了句。

    确定了先锋,再安排进军事宜,只等蒋斌到来接手高平关,就可以直接出发了。

    胡遵回到军中,把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儿子胡奋。

    胡奋一听,神情振奋,雀跃不已。

    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胡遵眼中却是有些复杂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少好武事,素有筹略,如今得展身手,有如此反应,倒也不奇怪。

    只是作为父亲,自己的儿子被作先锋,要说他没有一点担心,那肯定是假话。

    “领军作为先锋,前往长子,不但要开路搭桥,还要及时查探贼子情况。”

    胡遵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据这些日子的查探,有贼军驻于丹水一线,看来是多半是想要利用丹水阻止大军渡水。”

    “你到了丹水之后,要重点了解贼军在何处重点布防,在何处能渡水,若无军令,万不可能轻率渡水。”

    胡奋笑道:

    “大人何须担心?自长安至河东,乃至高平关,孩儿又不是第一次为军中开路,自知规矩。”

    胡遵本想说,这一次不一样,乃是作为全部大军的先锋。

    若是差池,那可是要受军法的。

    只是他知自己这个儿子素来有主见,说得太多,说不得反而加重负担。

    最终只能是化成一句:“万事小心。”

    “孩儿晓得。”

    “去准备吧。”

    “喏!”

    延熙四年,汉吴相约攻魏,季汉兵分两路,孙吴兵分三路。

    上半年时,放眼华夏大地,汉吴的五路大军,有如五道绳索,欲从西面和南边,绞杀魏国。

    而到了下半年,战局早已大变。

    吴两路无功而返,一路建奇功,终于突破魏国长久以来压制吴国的支点之一,襄阳。

    此战可谓是孙权称帝以来,唯一一次对魏贼取得了开疆拓土的极具意义的战果。

    反观季汉,却是要凄惨得多。

    魏延大意失上党,导致河东与太原两处重郡,处于魏贼严重威胁之下。

    冯永攻草桥关不下,就被紧急调回救火。

    如今吴魏在南边的战火已熄,战局差不多已定。

    虽然樊城的毌丘俭胡质等人心有不甘,但水军不足的他们,面对依托襄阳,以汉水为防线的吴军,根本没有丝毫办法。

    而失去了上党的季汉,却不得不继续调兵遣将。

    因为季汉与魏国之间的这场战役,才堪堪到下半场。

    如果此时再从华夏上空俯视,可以看到,季汉已经调动了数支大军。

    其中一支正在与关上的魏军惨烈地厮杀,试图攻破函谷关。

    另外两支正在不断进逼上党。

    而聚集于河东的季汉大军,终于也有方向。

    可以说,虽然季汉丢失了上党,导致关中乃至并州都产生了一定的动荡。

    但在中都护府接管整个战局之后,到现在已经开始稳住了脚跟。

    尤其是当凶名赫赫的冯贼来到河东,同时大量的汉军还不断汇集到轵关道的北端时。

    压力甚至开始逐渐转移到了轵关道内的魏军身上。

    与冯某人第一次到河东时带来了巨大的祸乱不同。

    冯中都护此次的到来,河东人心就立刻迅速稳定了下来。

    甚至有不少人抚额长吁了一口气:“可安寝矣!”

    “将军,不好啦!冯贼领着大军,有了动静,看样子,似乎正是向着轵关而来!”

    河东汉军的动静,很快就被魏军细作,以最快的速度回报蒋济。

    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轵关内的蒋济,听到这个消息,饶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个可能性,但脸色仍是禁不住地微微一变:

    “冯贼,还真是要朝这里来了?”

    太傅拿下了上党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而早几日,司马师在高平关兵败的消息,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仅仅这两点,蒋济就已经判断出,太傅十有八九是已经不在上党,而是继续北上攻取太原去了。

    因为太傅仍在上党的话,高平关一役,不可能打成那样。

    太傅不在上党,而冯贼又到了河东。

    原本只是作为牵制河东汉军的蒋济,一开始也没想着会和西贼,而且还是冯贼所领的西贼大军正面撞上。

    你说能压力能不大吗?

    “再多派人手去探,一定要确定,是不是冯贼真的领军往这边过来了!”

    “喏!”

    下令派出更多的斥侯,想要尽快探明冯贼的动向后,蒋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吐出来,借此平复自己的心情。

    然后喃喃自语:

    “冯贼既不领军前往上党,又不趁胜取高都城,反是到轵关,究竟意欲何为?”

    如果冯贼真想趁着太傅不在,趁机攻取河内,那不管怎么看,攻太行陉远比攻轵关陉容易一些。

    毕竟司马师乃是初次领兵,又遭到新败。

    总不能说,在冯贼眼里,自己比司马师还要容易对付?

    想到这里,蒋济眉头就是一皱。

    这根本不合常理!

    该死的冯贼,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猜不透冯贼的意图,让蒋济不由地有些烦躁起来。

    就在冯都护领着河东大军,准备要进攻轵关时,大河南岸,前秦最重要的险关,函谷关,双方的将士,正杀红了眼。

    函谷关的北面,原本有汹涌无比的河水作为天险,如今因为河水的下切,露出了大片的河床,可直接绕过潼关。

    魏军防守的重点,也正是在函谷关北面的这片河床上。

    他们不但在那里挖出一道人工的深壕,甚至还设法把河水引到深壕里。

    同时还在深壕的后面,布置了大量的拒鹿角,再在拒鹿角后面,筑起了坚厚的壁垒。

    如此森严的防守,自然不是临时做成的,而是这几年来,司马懿让人不断构筑的。

    可以说,司马懿这些年看似被困在河南河内,实则早已暗中在为这一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虽然今日的函谷关早已不如往昔,但想要在如此狭窄的崤函古道上,攻下做好准备的魏军营寨,仍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幸亏汉军有着弓弩的优势,特别姜维所领的虎步军,有不少将士来自丞相所练的前相府军。

    前相府军中的元戎弩手,曾隔着武功水逼退司马懿,乃是弓弩手中少见的精锐。

    正是在精锐弓弩手掩护下,汉军这才得以填平了壕沟。

    饶是如此,汉军仍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这些日子以来,壕沟返流回大河的水流,掺杂着或浓或澹的血水。

    除了血水,还有断箭,断刃,乃至某片甲衣,以及浮尸……

    奔腾河水,把这些血水冲散,裹胁着冲不散的物体,无休止地继续向东冲去。

    它们会在某个地方,或沉淀下来,被泥沙掩埋起来,从此再不见天日。

    或会在某个河段被冲到岸边,然后在某个时间段被人发现。

    柳隐站在被填平的壕沟上,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拒鹿角,面色有些铁青,心里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入他阿母的!

    魏贼这防守,比自己守街亭守潼关时还要用心。

    什么鬼!

    这还没攻下函谷关呢,虎步军就吃了这般多的苦头。

    真要继续强攻,虎步军就算是能拿下函谷关,怕也是再无力继续前进。

    “诚如中都护所言,若是想要走这条道路攻打洛阳,除非举全国之力,否则,以吾等手头这些兵力,几无可能。”

    站在柳隐身边的姜维,点了点头,赞同接口道:

    “没错,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可是,不这么打,那又当怎么打?

    “来,休然,你来看。”

    姜维指着前方的鹿角阵,又指了指南边延绵的高塬,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函谷关,本就是重在防东而非防西,就算贼子再怎么准备,也总会有疏漏之处。”

    柳隐顺着姜维所指,心有所会,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那将军意欲何为?”

    “这里是贼子重兵防守的方向,”姜维又指向鹿角阵南边的高塬上,“且贼子坐拥地利,居高临下,与下面的贼军互为呼应。”

    “就算我们能突破鹿角,但一旦推进到壁垒前,高塬上的贼军就会从高处侧击吾等,到时伤亡只会更多。”

    不得不说,函谷关的贼军,确实防守严密。

    柳隐叹息一声:“若是工程营在此,吾等又何惧?”

    可惜啊!

    好好的工程营交到魏延手里,委实是暴殄天物。

    “若是攻城皆需工程营,那还要吾等领兵做甚?”

    姜维目光盯向远方,“休然,你留在此处整军,继续进攻鹿角阵,吾分一部,另寻它径。”

    崤函古道北有大河,南有秦岭,中有起伏不定的高塬。

    他就不信,这么长的高塬,魏贼能面面俱到,守得万无一夫!

第1247章 偷渡稠桑

    塬,是关中雍凉地区所特有的一种地貌。

    因为流水的常年冲刷,黄土地质顺着水流方向,形成了四周陡峭,顶上平坦,呈长台状的地形。

    比如关中一战时,丞相驻兵的五丈原,其实就是塬的一种。

    函谷关所在的高塬,北起大河,南至秦岭,名曰稠桑原。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高塬,以前有可能是长满了桑树。

    稠桑原两边皆是绝壁,东面还有一条绝涧,再加上塬台上的密林,一起构筑了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

    只是时至今日,大河水位不断下切,露出了大片的河床。

    大军可以直接从大河南岸露出来的河床绕过函谷关,高塬自然也就失去了阻敌的作用。

    不过早年的时候,曹操西讨张鲁、马超,为了中转兵马粮草,命许褚在河床的最狭隘处筑起关楼。

    此关楼筑于高塬最北端,距秦函谷关不过十来里路程,称新关。

    如今的魏军,正是同时扼守秦函谷关与新关,阻挡了汉军的前进。

    姜维和柳隐二人,兵力不足,魏军又早有准备,提前在新关前挖深沟筑壁垒,让二人一时间竟是奈何不得。

    听到姜维的话,再看到他的目光顺着稠桑原向南望去,柳隐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他不禁有些担心:

    “伯约这是意欲寻路攀援高塬耶?此等高塬,多为绝壁,上又有密林,恐难以攀援上去。”

    此时的稠桑原,虽已不是桑树成林,但仍是林木茂盛,想要攀援,困难极大。

    “若是稠桑原西边与东边一样,皆临绝涧,则吾等除了强攻,再无他法。”

    姜维看着延绵不断的高塬,目光坚定:

    “如今这边既无绝涧,总归是要试一试才行,不然吾等二人无功而返,如何甘心?”

    听到这个话,柳隐知道姜维决心已下,不好再劝,只能问道:

    “那我当如何配合伯约?”

    姜维道:

    “前番厮杀激烈,将士怕是已经有些疲惫,休然只管安排他们休整一番,贼子定然不会怀疑。”

    “吾则趁此机会,领军向南,寻找机会。若是能找到山径,到时我自会派人告知休然,一齐行事。”

    柳隐闻言,点头:

    “如此甚好,将士们确实也应该休整一下了。”

    于是两人召来底下将校,姜维开口说道:

    “今贼早有备,若强攻之,则伤亡不可估计,故吾欲率一部精锐,寻险径绕后以破贼。”

    “不过此去,多有艰险,何人可愿意跟随吾往?”

    诸将皆踊跃而应:

    “吾愿意跟随将军前往!”

    姜维见士气可用,大喜之下,精心挑选出三千敢死之士,不披甲衣,只携皮甲,带足干粮,皆执斧凿绳索等器具,顺着稠桑塬开始向南边探索而去。

    只是稠桑塬壁如刀削,横亘于秦岭和大河之间,想要找到翻越过去的险径,何其难也?

    就算是偶有发现能越过高塬的地方,但因为离函谷关太近,魏军早已有了防备。

    姜维无奈,只得领军继续往南走。

    只是越往南,就越难走。

    姜维领着人,南行数十里,但见地方荒凉,杂草丛生,只能靠着高塬绝壁辨别方向。

    将士们只能是以刀斧开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出一条路来。

    此行从八月初出发,十来日,不过是走了七八十里路,一日所行,不超过十里。

    除了所行之处,皆是罕见人迹,无路可走,需要自己开路之外。

    姜维与将士们,还要仔细搜索有无能攀援高塬而上的地方,速度自然极慢。

    稠桑原附近的地形,本就是高低起伏,千沟万壑。

    百里之路,看似不远,但真要走起来,翻岭爬沟,实则有两百里甚至三百里。

    再加上自秦岭而下,有不少水流往大河方向注入,但因为流量不足,积于高塬下,形成了泥坑乃至沼泽之类。

    这些泥坑沼泽,往往藏于齐人高的野草当中,稍不注意,就会陷没进去。

    若非姜维让人多带绳索,及时拉出来,说不得掉进去的将士,就要被泥水吞没。

    饶是如此,仍有数名士卒消失荒草深潭中,近百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生病受伤,不得不被转送回去。

    所幸姜维这一路过来,寻了几处干燥的地方,临时扎了营寨,都未曾拆除,故而这一路回去,倒也不用担心。

    待地势明显抬升,就连姜维,亦不得不弃马,与将士一起步行探路。

    “将军,再往前,就要到秦岭了,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到了秦岭,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地点,那他们这次,就真的要无功而返了。

    姜维举目望去,但稠桑塬最后十来里,仍是一如既往,而它的末端,已然没入了秦岭,与秦岭形成一体。

    姜维回头看看周围的将士,但见人人泥水污垢沾身,面容疲惫。

    所幸的是,关中八军,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又有百战老兵带领,士气尚可。

    于是他召诸军将前来,说道:

    “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吾军到此,岂可复退?”

    “明日吾与尔等诸人,一起细加搜寻这最后的十余里路,若是得天之佑,翻过此塬,吾与诸君,共享大功。”

    能主动请命跟随姜维探路的,自然对眼下的情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皆是应道:

    “吾等愿随将军!”

    姜维于是吩咐众人下去后,鼓舞军士,以待明日。

    只是军心再怎么可用,亦需得看天意。

    第二日天刚亮,姜维便下令拔营,开始搜索。

    只是直至日头过了中天,各队人马竟是皆无一队有好消息传来。

    姜维站在高塬下,仰头望之,但见高塬泥石嶙峋,有如怪物状,好似一旦被惊动,就要掉将下来把人砸烂。

    再看向不远处的秦岭,群山层叠,极目不尽,天上的白云,包着山峰,神秘莫测。

    他不由地发出一声长叹:

    “果真天不佑我也?”

    谁料到眼看着日头下山,最后一队人马归营,竟是秘密押回一人:

    “将军,吾等抓到一人,有可能是细作!”

    姜维一听,心头一跳,“细作?”

    但见队率呈上来一刀一弓:

    “将军,这是从此人的身上收缴上来的兵器。”

    姜维接过来定眼一看,眉头就是禁不住地一挑:

    “这是……贼子的军中兵器?”

    这刀弓的模样已经有些老旧,但姜维当年好歹也是凉州天水参军,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魏贼早年军中兵器的样式。

    他不由地抬头看向被绑得结结实实,连嘴巴都被封死的细作。

    这个地方居然还有贼子的细作?

    莫不成贼军早就料到吾的行动?

    想到这里,他心底就是一沉。

    但见那细作却是目光焦急,不断地呜呜叫着,扭动身子,似乎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开,吾有话有问。”

    那细作得到说话的机会,不等缓气,就“噗通”瘫在地上,连连叩首,求饶道:

    “将军,将军,小人不是细作,不是细作,真的不是细作!”

    姜维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但见此人满脸惊恐,衣着褴缕,观之确实不似细作。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他的?”

    “回将军,吾等按将军所令,前往南山山脚下查探,谁料到此人藏身于丛林中设置陷阱,若非吾等仔细搜索,就差点被陷阱所伤。”

    “冤枉啊,将军,小人冤枉!小人所设的陷阱,本是为捕猎,何敢伤将军麾下虎士?”

    “捕猎?”

    姜维是何等聪慧之人,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此人话里的重要信息。

    但见他扬了扬手里的刀弓,示意道:

    “此乃魏贼军中所用兵器,你若只是猎人,又怎么解释这个?”

    “再说了,吾这一路过来,从未见过有人烟,你说你是在捕猎,那你家住何处?”

    说着,姜维指了指秦岭,“莫不成,你住在秦岭深山老林中?与世隔绝?”

    那人一听,脸色一变,顿时呐呐不敢言。

    姜维一看,立刻喝道:

    “果然是细作,把他押下去,严刑拷打,定要从他嘴里问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喏!”

    谁料到魏军这个细作毫无骨气,还没等军士把他拉起来,他就立刻大呼:

    “将军,将军饶命!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姜维一挥手,军士会意地把此人又放下。

    姜维一抬下巴,示意道:“说吧。”

    看到对方趴在地上,嗯哼了几声,眼睛珠子乱转,姜维“嗯?”了一声。

    “小人说,小人说,小人叫李六,的确是住在山里……”

    话未说完,姜维“咣当”地把刀和弓扔到他面前,厉声喝道:

    “还敢狡辩!这兵器,乃是魏贼军中兵器,你道吾不知耶!”

    “你若是在深山居住,那我问你,这兵器你是从何而来?”

    但见李六身子一颤,有些吱唔地说道:

    “是……是小人的先父传下来的……”

    姜维凑到他跟前,一字一顿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家的大人,曾在魏贼军中服役,是也不是?”

    李六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姜维。

    姜维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

    “而且,他是个逃兵?”

    对方脸上顿时血色褪尽,煞白无比。

    姜维看到对方这个神情,心中已是猜到几分,只见他冷笑一声,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六:

    “如果你当真不是细作,那么你在出现在这附近,恐怕也是住在这附近,若是吾派人分散去寻找,说不定能寻到一些线索……”

    “将军,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姜维有如能猜透一切的话语,直接就击溃了李六的心理,他咚咚磕头,“我招,我全招!”

    “说!”

    “小人,小人的大人,确实曾在魏……魏……”

    “魏贼!”

    “是,是,是!曾给魏贼当过军卒,那是,那是,”那人努力想了一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小人的先父,乃是关中人士,后来遭到兵乱,举家逃入汉中,岂料魏,魏贼后来攻入汉中,尽迁汉中百姓。”

    “小人那时才十三岁,就又跟随先父迁回乡里,谁料还没安顿下来,未有生计,当地官府欺小人全家才回乡里,无着无落,就把小人与大人皆征入军中。”

    “吾等父子随军才过函谷关,就传魏贼在南边荆州又遭到败仗,战事吃紧,魏王正在迁都,闹得人心惶惶。”

    “当时不少军士私自逃离,小人与先父亦,亦趁乱出逃,藏身于秦岭之中。”

    姜维听到这里,算是明白过来了。

    这不就是曹操与先帝争汉中不利,然后紧接着又遇襄樊之战,兵力不足,所以不得不紧急征发各地役夫的事情?

    当然,此人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姜维不关心。

    反正他是大汉的征东将军,和魏贼又没什么关系。

    他只关心,自己究竟能不能翻过眼前的高塬,绕至贼军后方。

    “你所言,可为真否?”

    “小人以性命担保,字字属实。”

    从眼前这队军伍的旗帜看来,多半是尚赤,如今喊魏为贼,当是汉军无疑了。

    若是换成魏军,他肯定是半个字的实话都不敢说。

    “好,既然你敢如此保证,那也就是说,你在这山里,藏身二十余年?”

    “是。”

    “那也就是说,你很熟悉这一带了?”

    “是。”

    “那你肯定也知道,如何翻过这道高塬了?”

    “知道,知道……”

    姜维再次凑近那人,盯着对方:“带路,只要你能带对了路,我就相信你。”

    乱世之中,百姓逃入山林避难,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反而是最正常不过。

    李六的这番话,确实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姜维起身,招了招手。

    “将军?”

    “拿一袋糖粮,三袋干粮,五张毛毯过来。”

    “喏。”

    东西很快拿过来了,姜维把一块糖粮扔到他面前,示意道:

    “试试?”

    那人迟疑地拿起来,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啃了一口。

    才刚嚼了两下,眼睛顿时就猛地一亮:“咸的?好吃!”

    “当然好吃,这里头可是拌了盐巴,肉丝,鸡子等等不少好东西,吃一块能顶一顿饱。”

    姜维说着,拍了拍布袋:

    “这三袋,全是这个好东西。”

    他又拿出另外一块扔过去,“再尝尝这个。”

    这一回,那人没有再犹豫,直接就是咬下一大块。

    然后眼睛顿时瞪得直圆溜:“甜的?”

    话说得太急,嘴里不小心喷出了沫子,然后吓得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小心地扒拉着地面,捡起米粒大小的沫子,放回嘴里。

    “自然是甜的。”姜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后拍了拍装着糖粮的布袋,“这么一大袋,全都是。”

    “里头加了糖,就你手里这一块,吃下去能顶半天的饿。”

    “啥是糖?”

    “就是蜜。”

    懒得跟他解释,反正也解释不清。

    “折寿咧……”那人目光有些呆滞,喃喃地说道,“吃下去折寿咧……”

    “蓬!”

    姜维抖开毛毯,再扔到他面前,“毯子,厚实得很!山里寒气重,夜里盖上它,暖和得不得了!不信你摸摸!”

    “将军,将军,你这是……”

    李六身子哆嗦着,就连嘴唇都跟着颤抖起来。

    “只要你能带着我们翻到对面去,这些,就都是你的,到时我会放任你离去。”

    姜维指了指眼前的东西,然后目光冷森地盯着对方:

    “但若是你做不到,那就定然是魏贼细作,到时候吾要借汝项上人头磨剑!”

    李六连忙磕头:

    “小人不敢瞒将军,小人正好知道,有一处地方,可攀援而上,翻过高塬。”

    “好!”

    姜维大喜。

    待军士带着李六下去,左右有人担心地问道:

    “将军,若是此人撒谎,或是魏贼细作,到时我等跟随前往,只怕有危险啊!”

    姜维笑道:

    “吾又岂会想不到?只是我看此人衣着神态,不似军中之人,所言就算有假,也有半真。”

    然后又放低了声音:

    “方才吾曾用言语诈彼,依彼之反应看来,吾料其所住必在附近,你且领人前去细加搜寻。”

    “若是能找到同类,自是最好,就算是找不到,也要找到线索,到时吾再试探一番,自可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细作。”

    如果对方的同伙当真是逃世避难,此时只怕已经开始藏到别处。

    但匆忙之下,肯定不能毁灭所有痕迹。

    到时只要相互印证一番,就能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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