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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7章 配合与不争功

    事实上,就算没有李六带路,姜维多半也是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翻过高塬。

    因为在稠桑原和秦岭的结合处,有一条山沟。

    那里正是发现李六的地点的附近——原本派出去搜寻的人马,已经差不多要发现那个地方了。

    顺着这条山沟往上爬,可以直接到达稠桑原的顶部。

    当然,有李六带路,肯定要方便许多,至少节省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秦汉时代的稠桑原,可不比后世,乃是草深林密,坡陡崖峭的险要之处。

    进入林中,就能感觉到,头顶枝丫交错,密集的树冠遮天蔽日。

    抬头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天空,难得漏下的一点阳光,就像色彩鲜艳的昆虫一样,仿佛是在苍苔和淡红色的枯萎的羊齿上爬行似的。

    在日光稍有透露下来的地方,不少杂木缠着老藤,形成了灌木丛。

    这些盘着的长藤,不少还带着倒刺。

    丛生的荆棘野草把原来已经十分茂密的树林越发封得密不透风,犹如天然屏障,阻止人们在林中行走。

    故而当年秦国借稠桑原上的密林阻关东六国大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若是换了不熟悉地形的人前来,说不得绕来绕去,就绕迷路了。

    就算是不迷路,但想要在这密林中行军,亦是极为考验将士的素质。

    更别说侥幸能走出去,但到了另一面,又是壁如刀削,如何下去,亦是个难题。

    万一被秦军发现,在后无援军的情况下,那就真是送肉入虎口了。

    秦军被称为虎狼之师,那可不是说笑的。

    “将军,小人往日常在这一带打猎,故而熟悉这里。”

    李六在最前方带路,同时解释道,“这里根本没有路,若是初入此处,多半是没办法分清方向的。”

    姜维跟在他后面,见此人所言,并不像是作假。

    明明前面看起来是一个灌木丛,根本过不去,但此人走到跟前,再一个转身,眼前就突然出现了能走过去的空隙。

    若非熟悉这里,断然不会如此轻松。

    饶是如此,才不过半日,姜维等人身上的衣服,就被树枝或者荆棘等挂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破洞。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上了台塬,那一切就好办了。

    毕竟台塬虽长,却并不算是太宽,再加上有人带路。

    姜维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稠桑原的另一边。

    “将军请看。”

    李六带着姜维等人,站在悬壁边上,指着下面,说道:

    “从这里,稍有些斜坡,要想下去,这附近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姜维向下看去,但见悬崖底下,一条河流有如白带,蜿蜒向北,想来这就是函谷关前的绝涧。

    再伸长脖子,探头看向崖壁。

    李六嘴里所说的斜坡,犹如被巨人一刀斜削而下。

    惊得姜维不禁失声道:

    “此斜坡与陡壁有何区别?”

    然后他的目光再看向北边,又不由地叹道:

    “果然还是有些区别的……”

    别处的崖壁,可就不是斜削,而是直直劈下,犹如世间最高大的城墙,根本没有任何借力之处。

    相比之下,此处的斜坡,观之就显得没那么让人绝望而不知如何攀援。

    毕竟此次过来,军中带了不少绳索。

    只要将绳索连接起来,再绑于树上,最后借绳而下。

    南乡特产的麻绳,那是久经考验的,质量没得说。

    反正当年劳力被南乡麻绳绑死后,想要逃脱,除非变成死人。

    “将军,从这里下去以后,路就好走多了,此水边上,甚是平坦,只要顺着河谷往北,大约百里,便是函谷关。”

    周围的将士听到这个话,皆是面露喜色,跃跃欲试。

    “将军,事不宜迟,趁着天色未黑,请让末将先领一队人下去探路!”

    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地自动请缨。

    “没错,将军,若是吾等突现贼后,贼人必定要被吓破肝胆,函谷关何愁不下?”

    看到将士士气振奋,姜维心里亦是高兴。

    只是他看向崖下,目光再顺着绝涧向北,若有所思,却是没有立刻答应将士的请求。

    好一会,他才说道:

    “函谷关藏于谷中,深险如函,吾等若是直接下去,顺水北下,固然易于行军,但却非上策。”

    “突降于贼人之后,虽能吓敌,但万一贼人缩于关内,死守不降,以待东面来援,吾等未必能一鼓而下。”

    姜维眼中露出决然之色:

    “吾等历尽险阻,岂是为了吓敌而已?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拿下函谷关。”

    “敢问将军意欲何为?”

    姜维脸上的神情越发坚毅:

    “若是我们不下去,继续穿过这片密林,直至尽头,便可依据地势便利,居高击谷内之贼,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听到姜维这个话,不但周围的将士大吃一惊,就连李六都忍不住地劝道:

    “将军,还请三思!真要按将军之言,少说也要在这等密林里走百余里。”

    “更兼台塬之上,并非全是平地,亦不乏需要攀爬之处,恐将军麾下虎士不堪受累。”

    姜维闻言,看看身边的将士,问道:

    “诸君随维到此,可曾因为受累而心有怨言?”

    众人哄然失笑:

    “只要能阵前立功,性命尚且不顾,受累而已,何足道哉!”

    “若仅是受累便能立下大功,就是再累又有何妨?”

    ……

    姜维再看向李六:

    “军中之事,你不用担心,你中管好好带路就行。”

    李六看到汉军的反应,心里已是不由地惊叹:

    此诚精兵是也!

    再听姜维所言,又不由地大惊失色:

    “将军,小人虽有些经验,但亦从来没有穿过这个林子!”

    “翻倍!只要你能把我们带出这片林子,给你的东西,我会再多给一倍。”

    “呃……”李六顿时卡住了。

    汉军给的东西,确实是自己最需要——那可是比钱还要硬的东西。

    姜维看到他这副神情,继续说道:

    “反正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不可能放你离开,你也要跟着我们一齐走,免得泄露了风声。”

    “我要是你,就立刻答应下来,想办法尽快帮我们走出这片林子。这样,你能早日拿到东西,我们也能早日离开。”

    李六一听,确实是这个理,他咬咬牙,终于点头:

    “小人,就尽量一试。”

    姜维露出了笑容,转身吩咐道:

    “让将士们就地扎营,今日就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再继续。”

    “喏!”

    翻上了稠桑原,对于将士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至于是直接翻下高塬,还是继续在台塬上的密林行走。

    对他们来说,反正都到这里了,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毕竟没有人会想着在这个时候退回去,自然是要咬牙前进。

    若不然,岂不是功亏一篑?

    就在姜维领军在台塬的密林中潜行前进时,一直在翘首以盼的柳隐,终于接到了姜维离开以后的第一个好消息。

    “好!”

    待柳隐看完姜维派人送回来的密信,不由地一拍大腿:

    “不愧是姜伯约!”

    他说了这么一句,又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函谷关,喝道:

    “来人!”

    “将军?”

    “传我令,全军休整完毕,明日继续攻打关城!”

    “喏!”

    就在函谷关烽火又燃的时候,大河以北,犹如约好了一般,同样是兵戈再起。

    最先与魏军接触的,不是正领军行走在轵关道上的冯都护,而是从高平关出发,准备前去攻打长子的石苞。

    长子的第一道屏障,丹水的东面,魏军早已是严阵以待。

    “中郎将,贼子这是,早有准备啊!”

    跟着石苞在水边察看敌情的胡遵,不由地有些忧虑,“吾等兵力,是不是有些不足?”

    “据探子所报,但凡易于渡水的地方,贼军皆设有营寨以守之,又在水边沿岸,每隔三里,就设有烽火。”

    “末将派出的先锋,曾数次尝试渡水,但皆被贼子发现,不得已退了回来。”

    胡遵嘴里的先锋,正是他自己的儿子,胡奋。

    胡奋立功心切,在清扫了西岸的魏军斥侯之后,曾想着在大军到来之前,架设起浮桥。

    但没想到对岸的贼军将领,并非平庸之辈,防守极为严密,最后不得不在西岸扎营以待大军。

    石苞举起望远镜,看向对岸,但见对岸营寨林立,心知胡遵所言,并非虚张。

    心里想着,石苞开口问道:

    “由此逆水而上,可曾全部察看过了?”

    胡遵指向丹水的上游,问道。

    “此水向上,便是丹水河谷,河谷三面皆是险山,北边的险山之后,尚有石城关塞,正是贼军的第二道防线。”

    石苞放下望远镜,目光顺着胡遵所指,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那里莫不成就是长平之战时,赵军被聚而歼之的地方?”

    “将军明鉴,正是如此。”

    当年好歹也是想尽办法探路欲行私贩之事的人物,石苞又岂会不知道上党这个有名之地?

    当年赵军数十万大军为什么没能逃出去,就是因为那一个河谷。

    河谷三面环山,只有一个狭窄的河谷口能退出来。

    到时秦军只要尾随其后,迅速把河谷口一堵,再利用三面的高山地利,就足以围死河谷里的赵军。

    赵括就是双胁生翼想要飞出去,怕也要被秦军给射下来。

    而且因为河谷的特殊地形,外围的赵军就算是想要过来增援,也是不易。

    白起部署的速度只要够快,能及时派出偏师占据地利,就能轻易阻挡住赵军的增援部队。

    河谷里的赵军主力,除了活活饿死,别无他法。

    说不得,白起就是故意要饿死赵军,至少要饿得他们没有丝毫力气,不能动弹,所以拖了那么久,最后才接受赵军的投降。

    反正换成是石苞自己,他就会这么干。

    毕竟接受数十万士气未坠,体力尚存的敌军投降,肯定是有危险的。

    但若是换成站都站不起来,而且还自相残杀吃人肉,连同袍都不敢相信,甚至要相互提防的数十万敌军,那可不就轻松多了?

    至于赵括明知道有秦军就在河谷口下游,为什么还带着数十万大军一头扎进这个明显是口袋阵的陷阱,大约只有当年参与此事的当事人知道了。

    石苞自己断然是不敢把大军往里面领的。

    所以说,丹水虽长,但眼下最适合渡水的地方,还真只有河谷口下游这一段。

    数百年前,秦军大约也是在这里与赵军隔水相望吧?

    石苞能想到这一点,对面的魏军将领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所以双方很是默契地在河谷口两岸山口,各自驻扎了一队人马,监视对方。

    “吩咐全军,立刻伐木作筏,吾今日就要试探一番,看看对岸贼人的防备如何。”

    胡遵听到这个军令,不禁就是有些担心:

    “中郎将,将士们从高平关急行而至,一路不免有些劳累,不如让他们今天先行休息……”

    石苞举起手臂,止住了胡遵所言,解释道:

    “胡将军,我这一路,让将士们急行,就是要让魏贼知道,我要急于收复上党。”

    “如今到了这里,若是不表现得急切一点,如何让魏贼相信我们是要着急渡水?”

    胡遵恍然:

    “中郎将这是打算迷惑贼人?”

    “不,不仅仅是迷惑。”

    胡遵是突陈军的主将,而突陈军又是此战的主力,有些计划,石苞自然是要与胡遵说清楚。

    “我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上党的贼人尽可能地调动过来。”

    “所以我们迷惑贼子的方式,必须是要真打,打到让贼子不敢留有余力。”

    “真打?”胡遵闻言,越发地有些不解起来:

    “中郎将,请恕遵直言,就算是我们着急渡水,最好也要先行谋划一番……”

    明明中郎将在高平关时,筹划有度,颇有大将之风。

    怎么到了这里,却是让人感觉有些莽撞了呢?

    石苞哈哈一笑:

    “胡将军,我非是着急渡水,我说了,我只要把贼子尽可能地吸引过来就够了。”

    “若是他们不过来,那我们就真打过去,趁机强渡丹水。若是他们过来了,那壶关那边,自会有人切断他们的退路。”

    “反正急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胡遵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中郎将的意思是说,我们给镇东将军创造机会?”

    “然也。”

    镇东将军可是自己的贵人呢,收复上党的大功,自己岂敢与镇东将军争?

    收复上党以后,才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

    鹰爪就要有鹰爪的觉悟。

    石苞自认是中都护的爪牙,自然是要站在中都护的立场考虑问题,方能对得起中都护的栽培。

    上党那些世家豪强,以前是没有机会收拾他们。

    现在他们居然敢通贼作乱,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胡遵自然不知道石苞心中所想,但听到石苞的打算,他心里不由地油然升起一股钦佩:

    中都护当真是御下有方啊!

    换作他人,岂有不抢功之理?

    偏偏中都护麾下,诸将虽隔千里,不能通信,却能如此配合,非但没有丝毫争功之意,反而主动谦逊让功,难得啊难得!

    怪不得大汉这些年来,屡战屡胜。

    士卒精锐骁勇,诸将团结无二,何愁大业不成?

    这般想着,胡遵看到石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有似豺狼流涎,不知怎么的,又突然打了个寒颤。

第1248章 空营计

    “哗!”

    临时锯开的木头堆在水边,然后再用粗大的南乡麻绳用力并排绑死。

    “噗!”

    “噗!”

    有人拿出一张干瘪的羊皮,用力地吹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口气大的,拿出牛皮,开始吹牛皮。

    用羊皮筏子和牛皮筏子渡水,本只是凉州一带流行。

    毕竟凉州牛羊成群,比较容易得到羊皮和牛皮。

    后来冯都护主政凉州,季汉有了自己的畜牧业基地。

    再加上青贮技术和圈养技术的支持,以及毛纺工坊的高额利润,凉州畜牧业的发展可谓是一日千里。

    而畜牧业的快速发展,又可以为军中提供足够的皮革。

    炮制好的羊皮,重量极轻,平日里也可以折叠起来,根本不占地方。

    一旦到了渡水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吹。

    吹好以后,直接把几个羊皮绑在一起,就是一个羊皮筏子。

    也可以绑在竹筏或者木筏的周围,增加筏子的载重。

    骑兵渡水,同样可以用到这个东西。

    把吹好的羊皮绑在马身上,再借助马匹的游水能力,甚至可以渡过大江大河。

    此等渡水利器,冯鬼王岂会放过?

    自然是在军中大力推广。

    石苞说要立刻尝试渡水,底气也正是在此。

    “哗!”

    很快,第一张筏子被推到水里。

    接着第二张,第三张……

    “快,跟上!”

    一个队率站在水里,大声招呼道:

    “楯,大楯,快点!”

    紧接着,扛着大楯的士卒很快就跳上筏子,咚地一声,把大楯竖到前面。

    队率第二个跟上,站在楯兵后在,挥手道:

    “后面的,跟上!”

    早就在水边列队等候的士卒,接二连三地开始登上筏子。

    不一会儿,筏子上就站满了人。

    他们全部只披着轻便的皮甲,就连队率,也没有穿防护更好的铁甲。

    原因很简单,除了减轻重量,让筏子能承载更多的人,还有就是因为强渡的时候,落水的概率极大。

    穿着皮甲,只要不是被人一箭射死,落水之后,说不得还能被后面的人救上来。

    若是披着铁甲,那就真落水就沉底,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筏上的士卒,站在最前面的几个,面容木讷,乃至冷漠。

    仿佛毫不关心对岸都有些什么。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除了有人偶尔轻抚一下手里的兵器,再无其它动作。

    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他们已经是把厮杀刻进了骨子里,不知在死亡线打了多少次滚。

    相比于他们的冷静,跟在他们后面的士卒,则是多多少少带着一些紧张。

    从他们紧握着兵器的手暴起的青筋,就可以看出心里并不平静。

    突陈军虽然经过严格的训练,同时又在高平关打了一场并不轻松的仗。

    但他们想成像领头的那几个百战老兵,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而这段路,很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不过被挑选出来强渡的他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害怕,而且还能井然有序地听从队率什长的军令,也算是难得可贵了。

    只要假以时日,在经历过实战的他们,成为精兵那是迟早的事——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

    就如现在这一次强渡,就算是能成功,作为先锋的他们,伤亡十之六七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是不能成功,那就是九死一生。

    汉军的举动,很快引起对岸魏军的注意。

    “将军,不好了,西贼要渡水了!”

    “什么!”

    得到消息魏将顿时急了,几乎是一路小跑地登上瞭望楼,定眼看去。

    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但筏子向自己这边移动,却是可以看得出来。

    “简直就是疯子!”

    确定了汉军确实是在流水,魏将已经是脸色大变,忍不住地破口大骂:

    “疯子!疯子!”

    对面究竟是谁在领军?

    如此不讲常理!

    哪有才刚到就立刻组织渡水的?

    你不要扎营?

    你不要休整?

    简直就是不把底下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也不怕军士哗变!

    魏将心里发出恶毒的诅咒,嘴上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

    “来人!”

    “将军?”

    “立刻组织所有人,准备迎敌!”

    “喏!”

    魏将骂骂咧咧地又跑下瞭望楼。

    他必须要到前面去,亲自阻挡西贼登岸。

    筏子渐渐地过了水中央,开始进入丹水的东面。

    而东岸的魏军,也开始按预定的方案,在岸边列阵,严阵以待。

    眼看着进入了弓弩的射程范围,魏军战鼓声起。

    “放箭!”

    “蓬!”

    随着第一支箭出,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箭雨,抛向半空,向着第一批筏子落去。

    “举盾!”

    虽然大楯可以挡住前面箭矢,但却挡不住空中落下的箭羽。

    幸好几乎筏上的士卒还带了小圆盾。

    所有人都举起自己的小圆盾,同时尽可能地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身体的暴露。

    第一波箭羽并没有对汉军造成太大的伤害,更多的箭羽,是落入了水里,溅起无害的水花,最后顺流而下。

    但随着筏子的继续前进,远比第一波箭羽的更强更密的箭雨很快又来了。

    这一回,汉军终于有人发出了惨叫。

    “不要动,挺住!!”

    眼看着旁边的菜鸟新兵受伤之后,忍不住地想要向后缩。

    老兵连忙大声喝斥。

    可是耳边传来的破空声,以及身体传来钻心般的痛,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让新兵根本控制不住求生的本能。

    他这一动之下,身体就越发地暴露出来。

    很快,又有一支箭射中了他。

    “啊!”

    新兵痛苦地翻滚起来。

    不大的筏子,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翻滚,只听得“噗通”一声,他很快就掉落进水里。

    “救我!”

    冰冷的水流,似乎让他冷静下来,也似乎让他更加恐慌。

    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他挣扎着冒出头来,双手在胡乱地挥舞着,哭喊着大叫。

    看到朝夕相处的同袍在生死间挣扎,不少人眼中不禁就是露出不忍之色。

    “拉住!”

    什长抓住筏上的竹杆递过去,大喝道:“抓紧了!”

    正在沉溺下去的士卒拼命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竹杆。

    “其他人不要动!”

    看到有人想要伸手帮忙,什长连忙厉声阻止,“保护好你们自己!谁也不许乱动!”

    然后他再看向落水的士卒,“抓紧了,千万不要松手,若是松手,就没命了。”

    “拉我,拉我上去……”

    水里的士卒在苦苦哀求。

    “抓紧杆子,别放手,坚持跟到岸边,到时候自己想办法爬上来。”

    筏子站满了人,本就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真要折腾救他,只会让筏子上更多的人中箭。

    更重要的是,现在救他上来,不免耽搁时间,不但会阻挡后面的筏子,更会耽误抢滩登陆。

    说话间,魏军的箭羽越发地密集。

    筏子上划浆的士卒,也是咬紧了牙关,卯足了劲,让筏子越来越快,争取渡过这最后一段水域。

    什长突觉手里的杆子一轻,心知不妙。

    定眼看去,果见落水的士卒已是放开了手,身子随着波浪翻腾几下,然后在水里渐渐变成了黑影,最后消失不见。

    水面上,除了一丝正在渐变淡红的血线,再无其他。

    旁边的筏子翻起的浪花,席卷了血线,终是与水流融成一体,再无异样。

    什长眼中的神色一黯,然后默默无语收回杆子,开始重新握紧自己的兵器。

    ……

    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第一个筏子终于撞上了岸边的岩石。

    “砰!”

    羊皮不堪重荷,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破了。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筏上的汉军将士,呐喊一声,纷纷跳下来,向前冲去。

    魏军的最后一波箭羽也随之而至,然后早就在岸边等候多时的魏军长戟长矛长枪开始攒刺。

    冲在最前面的汉军有好几个被高高挑起,连惨呼都没有发出,就命丧黄泉。

    他们身上的皮甲,根本挡不住这些长兵器的挑刺。

    “楯!”

    “哗啦!”

    几个才刚刚临时组成的大楯,根本无法挡住这么多兵器疯狂攻击。

    才冲到岸上汉军立足未稳,就被反推了回去。

    “啊!杀!”

    队率领着几个老兵,组成汉军最典型的小组阵三才阵,奋勇冲到最前面。

    格挡,刺杀,砍削,交替掩护……

    魏军猝不及防之下,终于出现了伤亡。

    “跟上!掩护!”

    什长大喝,领着底下的人,填进这个难得的空隙里。

    身后是河流,退无可退,再加上本就是怀了死志而来,剩下的汉军皆是大呼,悍不畏死地跟了上去。

    “顶住,必须要顶住,他们人不多,埋也能埋死他们!”

    魏军将领同样催促着底下的人,驱赶他们上去。

    血花飘起,腥味弥漫,金戈交击,鼻间,嘴里,耳中,皆是难受。

    “可惜了这么多的好儿郎……”

    胡遵举着望远镜,观察到对岸的战况,神情有些沉痛,发出一声惋惜的感叹。

    汉军没有一人后退,因为他们知道,根本没有路退回去。

    可是面对数量数倍于己的魏军,他们厮杀着,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是淹没在魏军的人潮中。

    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突陈军的人啊!

    都是难得的将士。

    “不可惜,明日,我会亲自祭葬他们。”

    石苞放下望远镜,面有肃容,目光深邃。

    “明日?”

    胡遵一惊,“中郎将的意思是,明日……”

    “让将士们继续伐木造筏,明日,我就要渡过丹水!”

    “中郎将,这……”

    石苞转头看向胡遵,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指向对岸:

    “胡将军,你方才可曾注意到,魏贼的古怪之处?”

    一直被对岸的惨烈厮杀吸引了注意力,同时心里还在可惜那么多好儿郎的胡遵,不由地暗叫一声惭愧。

    “末将愚昧,请中郎将赐教。”

    “假的!”石苞死死地盯着对岸,“贼子那些营寨,是假的,或者说,是空的,贼子根本没有在对岸布置太多的兵力!”

    “什么!”胡遵闻言,不由地大惊,“怎么可能!”

    早些的时候,斥侯明明探到贼子在对岸严密防范来着。

    “胡将军注意到没有,当我们的人渡水以后,贼子只在那里集结,而且据我观察,不过是数千人。”

    “渡水地点的两边,竟是没有多余的兵力护住两翼,这根本不符合列阵之道。”

    “若是方才我们把战线拉长,大举渡水,贼子怕是就要左支右绌。”

    胡遵闻言,顿时就是一怔,他重新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好一会,这才放下来,面有惊异之色:

    “果真如中郎将所言,贼子的列阵似乎有些古怪。”

    他看向石苞,目光中不禁有些佩服。

    中郎将得冯都护看重,果然是有道理的。

    只见胡遵低声问道:

    “那依中郎将之见,贼子会不会别有他计?或者有什么埋伏?”

    石苞自信地摇头:

    “若是换了别处,或许有可能,但上党眼下的情况,怕是贼子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守住这里。”

    “胡将军别忘了,镇东将军已经由太原南下进入上党。”

    “若是贼子被我们拖在这里,到时候莫说守不住上党,只怕连他们都要被堵死在长子。”

    胡遵悚然一惊:

    “中郎将的意思是,贼子这是打算要逃跑?还是打算守壶关?”

    石苞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十有八九是要逃!”

    想守壶关?

    他们凭什么守?

    说着,石苞又“嘿”了一声,“看起来,贼将恐怕也不是个简单角色,果决得很啊!”

    司马懿被镇东将军逼得由井陉奔逃冀州,想来定是提前通知了上党的贼军,让他们做好了准备。

    上党的贼将怕是在得知镇东将军的动向之后,就立刻决定弃守丹水。

    所以对岸营寨林立,除了是来不及拆除,恐怕亦是想要以空营诈自己,想要拖延时间。

    “幸亏中郎将出其不意,派人试探渡水,不然恐怕还发现不了贼子的诡计!”

    胡遵好歹也是领兵的人,经石苞这么一分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胡将军,今明两日,恐怕你要多操劳一些,督促将士们多造筏子,争取明日能全军渡水。”

    “分内之事,岂敢说操劳?”

    石苞与胡遵商议已定,两人于是分别行动。

    胡遵下去安排突陈军,而石苞则是去找工程营。

    相信有了工程营的帮忙,这个事情会快上许多。

第1249章 赌输的代价

    壶关城内,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一队队魏兵,不断地从各处府库里搬出物资。

    粮食、兵器、盔甲……

    人扛,肩挑,车运……

    但凡能搬走的,都要搬走,不留锱铢。

    在这种忙乱中,城内的不少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数个月前,壶关的易主,只涉及军中,城内的大多百姓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发现城头换了大旗。

    守城的士卒,由汉军变成了魏军。

    除此之外,再没有太多的改变。

    当然,要说没有一丝惊慌,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司马懿及时发出了布告,告知百姓不须慌乱,王师不会扰民。

    甚至还召见城内的士吏代表,安抚诸位乡老。

    于是上党很快就平定了下来。

    可以说,当初壶关的易主,都没像如今来得让人感觉惊慌。

    “将军!将军,这是为何?”

    “将军,不是说太傅领军前去收复太原了吗?”

    怎么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收复旧地,反而像是西贼反扑过来了呢?

    魏军的反常举动,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地头蛇。

    甚至已经有人在暗中传播,有说那只传说中的鬼王,正由河东领军前来。

    也有的说是太傅在太原兵败,已经败退冀州。

    更有的说,太傅领往太原的大军,结果难料,生死不知。

    从太原领军南下的,乃是几年前那位席卷并州河东的关小君侯。

    但不管是什么说法,都是在说汉军已经从河东和太原攻过来了。

    负责留守上党的孙礼,此时脸上带着疲惫之色。

    也不知是对上党的险恶局势操劳过度,还是对面的一群老少吵得他头疼。

    “诸君,诸君,且静静,请听吾一言。”

    能来到孙礼面前的,自然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且须得是给王师捐过钱粮的,钱粮的数目还不能太少。

    所以放眼整个壶关,乃至整个上党,最关心战局的,莫过于他们了。

    此时听到孙礼终于开口说话,所有人立刻就止住了声音,皆是向孙礼看去。

    孙礼看向下边那一双双希冀而又急切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嘴里满是苦涩。

    先帝驾崩前,提拔自己做大将军长史,就是想让自己辅左大将军,匡正国家。

    只是谁能想到,大将军竟是如此不堪?

    虽说许昌市井有流言,先帝早已怀疑太傅有二心,且不满太傅久矣。

    但实际上,许多大魏的老臣才是真正不满大将军久矣!

    太傅这些年来,一直在坚守洛阳,以御西贼。

    甚至时时想着反攻西贼,重振大魏。

    如今更是亲领大军,深入险地。

    反观大将军,究竟又做了什么?

    贼势过大,若是……若是大将军能与太傅齐心协力,共同御贼,这上党之地,未必不能守住啊!

    说不定,说不定真能拿下太原。

    太傅又如何会在太原功亏一篑?

    “孙将军,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敬请明示。”

    就在孙礼思绪纷扰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久久不语,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提醒了一声。

    孙礼闻言,连忙收起自己的心思,再次开口道:

    “这几日来,城内谣言四起,就连吾亦有所闻,相信诸君此次过来,是为了确定战局究竟如何了。”

    “对对对!”

    “孙将军所言甚是!”

    孙礼见此,脸上终于露出苦笑,犹豫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不瞒诸君,关于太原之事,太傅确实已经从太原退兵,回到冀州了。”

    “不可能!”

    孙礼的话音未落,就有人大声喊道:“怎么可能!这和太傅当初说的不一样啊!”

    “怎么会这样,孙将军,你是不是搞错了!”

    群情哗然。

    虽然有人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设想,但只要消息没有确定下来,心里肯定是有侥幸的。

    说不定太傅早就已经打下了太原,光复并州了呢?

    所以这有可能是西贼的细作在散播谣言,对不对?

    对了,听说那冯贼,豢养了一批江湖游侠儿。

    这些家伙,除了杀人放火,罪恶累累之外,还经常四处散播谣言。

    说不定,这些消息就是这些家伙放出来的……

    谁料到孙礼一开口,就直接打碎了他们心存着的万一希望,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了!

    让人一下子没有办法接受。

    “孙将军,那上党呢?太傅可对防守上党有所准备?可有从河内调援军过来?“

    “对对对,孙将军可是做好了守上党的准备?”

    “没错,若是缺粮缺钱,吾还可以想办法再帮忙筹备一批粮草……”

    说这个话的,很明显就是打算大放血了。

    只是冯贼手段酷烈,想想河东的惨状,在场的所有人,肯定都是不愿意西贼进入上党的。

    所以就算是再咬咬牙,放些血,也不是不可能理解。

    “诸位,诸位,”孙礼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都听他说,“太傅自然是早有准备的,只是大伙也知道,西贼势大。”

    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事实上,太傅派人送过来的信里,曾提起说不要对他们这些人说太多,免得造成人心浮动,不利于自己退兵。

    但孙礼性子本是疏亮亢烈,算得上是刚断亢厉之辈,素来不愿意做那些欺瞒之事。

    更别说在他眼里,这些可是大魏的坚定支持者,同时还为此战出了大力。

    若是把他们就这么扔给西贼,那岂不是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

    以后谁还敢给大魏出力?

    所以他决定要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一个选择的机会。

    “诸位也知道,这些来,西贼势大,太傅虽有心伐贼,然则天意不遂,如之奈何?”

    说着,孙礼对着他们拱手行礼:

    “诸位,虽不想涨他人之志,但确实是礼无能,恐怕有负太傅所托,难以守住上党……”

    好像有点说不下去了,孙礼哆嗦着嘴唇,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

    “故礼斗胆,请诸位早做准备才是,礼当会尽量拖延住西贼,给诸位多一些时间准备……”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也不知是不是终于消化了这些话,一个颤巍巍的老者,用力地拄了拄手里的拐杖,质问道:

    “孙将军,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敢情你是真的打算要逃?”

    孙礼面有愧色,有些不敢与众人的目光对视。

    他也想守,可是太傅的军令,却是让自己放弃上党,保存实力。

    最重要的是,孙礼自己也知道,上党肯定是守不住了。

    因为自己手里的兵力,不足以守住上党。

    若是中监军(即司马师)能攻破高平关,守住了长子南边的缺口,说不得还能尝试一番。

    就算拿不下高平关,只要能拖住高平关的贼子,不让他们从高平关出来,自己也敢赌一赌。

    可是中监军高平关兵败,现在连能不能守住高都城都是个问题。

    自己被西贼两线夹击,最多只能应付一面,而太傅又已经做出了决定,难啊!

    “孙将军,按大魏律令,失土乃是大罪,现在你连守都没打算守,难道就没想过后果吗?”

    看到孙礼仍是暗然不语。

    不少人皆是恨恨地看着他,若非周围的侍卫亲兵皆是持刀佩剑,说不得就有人按捺不住冲上去与此人较量一番。

    看到群情激愤,有聪明者,已是悄悄地向着门口退去。

    入他阿母的!

    看这情况,这孙德达是已经下了决心,肯定不愿意守上党了。

    若不然,怎么会连大魏失土重罪都不放在眼里?

    有人出了太守府,回头再看看,心里已经在破口大骂:

    这曹魏真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先帝在时,就算是不断丧师失土,但底下的这些军将,又有哪个敢轻易弃守疆土?

    就算是再打不过汉军,也要以死明志——要么死要阵前,要么死在任所里。

    现在呢?

    贼兵还没到呢,就想着要逃跑!

    “武皇帝,文皇帝啊,你们在黄泉之下,若是有知,就睁开眼看看吧!”

    一个皓首皤皤的老者,被人扶着走出太守府,站在大街上,悲声哭喊:

    “大魏衰落至此,你们要是在天有灵,就显灵救救大魏吧!”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对上了一定年纪的老人,都是有优待的。

    有些就算是老人犯了罪,官府都没有办法对他如何。

    律法苛刻一点的,最多也不过是让其子女顶罪。

    就算是律法越发完善的后世,都只能对某些坏老人莫可奈何……

    更别说人均寿命普遍太短的古代,只要上了一定年纪,那可都算得上是人瑞。

    祥瑞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是坏的呢?

    对吧?

    所以面对这个人瑞在大街上嚎丧,孙礼也是头疼而又无奈。

    他把形势明明白白地告知他们,是想让他们及早做好准备。

    没想到这些人,非但不感激自己,反而是反咬一口。

    “算了,吾已是尽了心意,他们如何决定,与吾无关。”

    孙礼长叹一口气。

    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眼下也只有用无愧于心安慰自己了。

    军令如山,军情似火,孙礼自然不可能再挤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顾及其它。

    百姓肯定是来不及迁走了。

    但府库里各类物资,自然是能搬多少就搬多少。

    这几年来,若非洛阳是大魏的都城,设有大魏最大的武库和太仓,太傅岂能支撑下来?

    但就算是河内河南再富足,太仓的储粮再多,也不可能养得起这般多的将士。

    若不是许昌那边,有不少老臣还算是清醒,力主保证洛阳粮草的供应。

    洛阳军中,怕是在去年春旱的时候,就得要断粮。

    饶是如此,因为大将军和太傅的不和,各地送至洛阳的粮食仍是日渐稀少。

    太傅以后想要朝廷下拨粮草,怕是都要仰大将军的鼻息。

    想起太傅在前方伐贼,偏偏被大将军在后方卡住粮草,孙礼心里更是不忿。

    这一次多好的战机,为何太傅要如此冒险,亲入险地?

    因为洛阳的粮草已经不足以支撑与西贼打一场正面的持久战,所以只能冒险,早日夺下要害之地,定下大局。

    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最大的战果。

    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天不偌大魏啊!

    孙礼怀着这样的心思,再没有去管那些人,而是步伐匆匆,亲自去监督军中的运送物资。

    同时他还要做出防备,防止关贼突然出现在壶关城下,袭击自己。

    毕竟关贼用兵,向来喜欢用骑兵搞突袭,须得万分小心此人。

    有人在大街上嚎丧,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在得到消息后,心急如焚地回家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太公,我们怎么办?看孙礼的模样,他是真的不打算守上党了。”

    “到时,到时要是西贼真的打过来了,恐怕,不会放过我们。”

    说话的人,面有惊恐紧张之色。

    同时还有更多的人,在懊悔不已:

    “早知魏人如此不堪,吾等又何必与他们勾连……”

    话未说完,就被坐主位上的老人喝骂:

    “说的什么话!做都做了,现在说这种丧气话,算什么回事,能挽回局面吗?”

    缓了一口气,同时也放缓了语气:

    “当初我们决定要做此事,图的是什么?难道都不记得了?”

    自然是图魏人的优待,不想苟活于西贼的苛政之下。

    老人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

    “就算我们不做,难道西贼就能放过我们了?”

    “河东的事情才过去几年,这就忘了?!”

    众人在老人浑浊的目光下,皆是呐呐。

    长房主事人鼓起了勇气,问道:

    “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孙德达虽然有负朝廷重托,欲不战而逃,但在告知我们消息这个事情上,他对我们还算是不错。”

    老人叹了一口气,“上党注定是守不住了,孙德达的意思,就是让我们跟着他走。”

    此话一出,就有人急了:

    “太公,那我们这些基业,就这么丢了?”

    “蠢!”老人骂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丢了基业?”

    “那……”

    “分家!”老人重重地说道,“准确地说,是分族。”

    “你,带着长房的人,离开上党。族里所做的事,皆是以长房为准。你们走了,西贼就算是再迁怒,也不可能把其他小房的人都杀绝。”

    再环视众人,老者看出了他们心里所想:

    “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人不想与西贼为伍,你们想跟着长房的人走,我不拦着。”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

    “但我们在上党的基业,终是要人看着的。”

    有人听出了老人话里的意思,不由地大惊失色:

    “大人,你是说,你不走?”

    “走?走哪?我这么老了,还能去哪?”老人嗤地一声冷笑,“我们所做的这些事,西贼难道真会轻易既往不究?”

    “若是没有人站出来让西贼泄愤,留在这里的人,说不定都得跟着陪葬!”

    “大人!”

    “太公!”

    ……

    所有人都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老夫活了这么久,该享受的早就享受过了。快滚,去做好准备!”

第1250章 渡水

    就在壶关开始陷入一片混乱,流言四起的时候,丹水同样也是混乱不已。

    奉命守在丹水边上的魏军将领,早已是不顾体面地在当众跳脚破口大骂:

    “疯子,疯子,真是疯子!”

    对面的贼将,难道是真的一点也不懂领兵之道吗?

    哪有这般领兵的!

    来到对岸的第一天,就立刻渡水探路。

    第二天,就全军强渡。

    没看到自己这边营寨林立,一副防备森严的模样吗!

    他们就不怕渡水失败,全军葬了鱼腹?

    魏将浑身在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但凡自己手头的兵力能多一点。

    只要多个五千来人,他就有信心,把这支贼军堵在水里。

    甚至可以让对面吃尽苦头,让对面的贼将知道,如此鲁莽行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他没有。

    他手里的兵力,只能守住正面的渡水点。

    连从两翼渡水过来的贼军,他都没有办法顾得上。

    他甚至都没有搞清楚,贼军是如何在一天一夜之间,就造出这么多的古怪筏子。

    又如何会想到贼军会突然发起如此大规模渡水?

    按常理来说,就算是优势兵力渡水,也要花上一段时间打造渡水器具。

    哪像眼前这支贼军,从一开始就不按常理行事。

    “冲冲冲!”

    “冲过去,贼子兵力不多,只要我们全部冲过去,今晚就在贼子的营寨里过夜!”

    “冲不过去,今晚就在水里过夜!”

    相比于魏军的手忙脚乱,有着特殊动员机制的汉军,正在打算一鼓作气,冲破魏贼的防线。

    每个比较大的筏子上,都有一个年青将校,脸上带着激动的神情,用激昂的语气,鼓舞着周围的将士。

    有的甚至不顾时不时从天而降的箭羽,直接站起身子,拿着一个铁皮喇叭,不断地高声呼喊:

    “将士们,建功的时候到了,按大汉的规矩,只要能打败对面这支贼军,大伙少说也能积下一亩田地!”

    “再努力一些,十亩八亩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告诉大家,对面贼军比我们的人少得多,大伙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对方!”

    “到了地头,不要怕,跟着我冲!”

    “放心,要死也是我先死!”

    说这个话的年青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激动,而是狂热。

    大汉昂昂男儿,当存大志,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

    想起皇家学院里的灵位堂,香火永续,世受祭祀,大丈夫死且死耳,有何惧哉!

    吾想入灵位堂,尔等欲荫子孙。

    既是各取所需,所以,跟着我冲吧!

    随着筏子越来越靠近对岸,年青将校弯下腰,拿起自己的武器,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犹如一头随时要扑出去的豹子。

    “哗!”

    筏子撞上了什么东西,勐地一震,让筏子上的众人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上!跟我上!”

    年青将校不等站稳,就第一个跳入水里,向着岸边冲去。

    前方的魏军,早已与第一批冲上岸的汉军厮杀到一起。

    年青将校瞪红了眼珠子,恨不得飞到第一线。

    “队率,列队?”

    看到自己的队率如此着急,有人连忙提醒了一声。

    “还列个屁的队!”

    年青队率指了指前方,骂道:“都打成烂仗了,跟紧我就行!”

    石包要强行突破魏军的水边防线,派在前面的,自然是突陈军中最精锐的骨干底子。

    甚至连王含麾下的两千余的工程营卫队,都全部压了上去。

    故而别看队率年青,但实则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了。

    这也是魏将要破口大骂的原因之一。

    毕竟他想都没想过,汉军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用,就敢强渡丹水。

    更重要的是,本以为昨日那批死战不退的汉军,已经称得上是世所少见的悍兵。

    谁料到今日冲过来的,甚至比昨日那批汉军还要悍不畏死。

    这入他阿母的还打个屁!

    “将军,不好啦!又有一批贼军从南边登岸,正在向这边冲过来了!”

    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急声禀报。

    魏将面如死灰,眼神麻木地看了传令兵一眼,没有说话。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光是阻挡正面的汉军,我都已经把所有的兵力调上去了。

    本想着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反推回水里,以此达到震慑敌人的目的。

    谁能料到,没能震慑对手,自己反而被震慑了。

    现在能调动的兵力,都在前方与汉军纠缠。

    哪还有多余的兵力顾及两翼?

    就在这时,但见丹水东岸,突然升起一朵烟花,紧接着,又是第二朵,绚烂无比。

    一直举着望远镜观察对岸战况的石包,放声大笑起来:

    “将士们破贼矣!”

    一朵烟花,就表明是站稳了脚跟,初步建立了滩头的阵地。

    只是让石包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出乎地顺利,两朵烟花当空升起,表明正在展开反攻。

    “传令,让后军加快速度,立刻渡水!”

    “告诉他们,今晚大伙可以在贼军的营寨里过夜了。”

    “喏!”

    震天的战鼓声响了起来。

    一排又一排的筏子被放到水里,放眼看去,丹水水面上的汉军犹如蚁团,密密麻麻,向着对岸涌去。

    “将军,不好啦,贼军已经向着中军这边冲过来了!”

    汉军的后军到达对岸,彻底宣告了强渡丹水的胜利。

    这一回,就连亲卫都按捺不住了:

    “将军,请及早做决断吧!”

    “决断?什么决断?现在还能有什么决断?”

    这个时候,魏将反而平静了下来:

    “本就兵少于贼,又后无援兵,这么长的河段,换谁来都守不住,我还能有什么决断?”

    满面焦虑的亲卫走上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劝道:

    “将军,不如退吧?吾等誓死护送将军退回长子……”

    “长子同样是个空城,退回那里有何用?”

    魏将惨然一笑:

    “孙将军让我至少要守足五日,现在连两天都没到,我就算是逃回去,同样是难逃一死。”

    “将军欲死战乎?”

    魏将瞟了亲卫一眼,不语。

    他默默地看了前方,直到亲眼看着前面已经开始有士卒溃败向后跑,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

    “传吾令,举白旗,让将士们弃械而降吧。”

    “啊?将军,这……”

    按大魏律令,失土都是重罪,更别说主动降贼。

    所以先帝在时,就算是守不住疆土,主将要么是战死,要么是自尽。

    哪怕是力竭被俘,亦要主动求死,哪有降贼一说?

    前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魏将踢了一脚亲卫,喝骂道:

    “速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看着亲卫茫然地去传令,魏将长叹了一口气。

    大魏,再不是以前的大魏了。

    而汉国,也再不是以前的汉国。

    输给汉军,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汉军的一个年青将校一马当先,眼看着就要冲至魏贼中军的范围,没成想魏军竟是开始主动弃械投降。

    眼看着首功擦肩而过,气得他举刀大骂:

    “贼子,连死战的勇气都没有,无胆鼠辈!”

    但见长刀所指的方向,忽然出现了一队人,原来正是魏将在亲卫的护送下,来到冲在最前面的汉军面前。

    虽然失去俘贼军主将的大功,但第一个接受贼军主将的投降,也算是勉为其难吧。

    得知魏将既没有逃跑,也没死战,而是选择了主动投降,这让紧跟着渡水过来的石包有些诧异。

    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发现对方也正在打量自己。

    “君识明暗,知正邪,欢迎之极。”

    魏将却是摇头苦笑:

    “将军实在是太过抬举我了,今日看到将军命大军渡水时起,某便知此战必败。”

    说到这里,他认真地看向石包,“某之所以降将军,其实就是想要解开心里的疑惑,否则的话,某虽死亦不甘心。”

    “疑惑?什么疑惑?”

    “观将军今日之举,想来是定是看出了东岸防备不足,所以这才敢举军渡水,打了某一个措手不及。”

    “但某又实在是想不出来,将军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说突发意外,孙将军不得不领大部将士回壶关。

    但前些日子的时候,大魏的将士,可是确确实实地在丹水东岸做了大量准备,故而这才留下了这么多的营寨与壁垒。

    按常理来说,看到这么多的营寨和壁垒,就算是再自信的将军,也要心生警惕之心,不敢轻举妄动。

    再加上又是初赶至此,理当一边让将士休整,一边小心试探查探。

    这一来二去,就算是最后发现对方乃是兵力空虚,但所费时间也得花个五六七八天不等。

    而且还得要考虑是不是有埋伏什么的。

    但眼前这位汉国将军的做法,却是鲁莽至极,简直就是把全军将士的性命拿来开玩笑。

    偏偏他的做法,却又正是让自己这边精心的准备起不到半点作用。

    这一仗,败得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太过憋气了。

    所以他宁愿投降,也想着要问一问,眼前这位对手究竟是怎么想的。

    石包听到降将的这一番言论,不动声色地把拿着望远镜的手负到后面,澹然一笑,道:

    “你可知我生平最钦佩者,是何人?”

    “在此之前,某与将军素未相识,如何知晓?”

    “我本不过一私贩之徒,幸得遇一贵人,才得以见于中都护面前。中都护不以我卑微,悉心提拔,这才有机会一展心中之志。”

    石包缓缓道,“故而我这生平,最崇敬者,便那位贵人和冯都护。”

    “冯都护……可是冯鬼,呃,冯文……”降将结巴了一下,“呃呃,那位名震天下的冯将军?”

    “没错。”石包点头,然后问道,“那你可知,当年也有人曾以虚设草人空城之计,想要欺诈冯都护。”

    “谁料到却是被冯都护识破,将计就计,最后俘获那人?”

    降将一怔,感觉这个事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石包也不说那人的名字,只是呵呵一笑:“我既最敬冯都护,自然曾对冯都护诸战经历多加了解。”

    说着,他双指成骈,点了点降将,“汝之计,与当年冯都护所遇何等相似,吾又岂会看不破?”

    听到石包这么一说,降将虽然仍不知他是怎么看破的。

    但听到冯某人的名字,他已经是心服口服。

    原来是冯文和当年看破过的计策,此人又自称是冯文和亲自提拔起来的,那么自己输得确实不冤。

    看到降将终于低下了头,石包便下令把他收押起来。

    同时让人收拾魏军的残兵败将,一起押送回后方。

    原本魏军的营寨,果真如其先前所言,成了汉军的休整之地。

    就在底下的将士正在享受胜利的时候,胡遵找到石包,建议道:

    “中郎将,吾等既能快速渡水,想来长子的贼子守军尚无准备,不如趁着军中士气旺盛,今夜三更我们就出发,奔袭长子。”

    “贼子毫无防备之下,我们说不定能一鼓攻下长子。”

    岂料到石包却是不以为意,笑道:

    “胡将军心急矣!将士们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这两日又不得休息,打了这么一仗。”

    “莫看士气可用,实则已是疲惫,最好还是让他们休整一下,以蓄锐气。”

    胡遵没想到昨日还火急火燎着要渡水的中郎将,现在反而是要坐视战机丢失,不禁就是有些着急。

    “中郎将,机不可失啊!若是等长子的贼军有了防备,恐怕到时将士会多有伤亡。”

    石包仍是摆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战机转瞬即逝:

    “胡将军多虑了!贼子若是想要阻吾等,丹水就是最好的地方。”

    “他们连这里都没想着要守住,又怎么可能在长子多派守军?”

    “况且我们手里还有工程营,何惧攻城?胡将军且把心放到肚子里。”

    “我昨日就说过,贼子定然是得到了太原的消息,故而怕是已经有了弃守上党之心。”

    胡遵还不知道石包已经从降将嘴里得知,长子同样没有多少守兵,他不由地继续劝道:

    “既如此,我们不是更应该急追吗?”

    石包“啧”了一声,略有责怪地看向胡遵:

    “胡将军何其不智也?吾等所领,乃是步卒,追贼子多累?”

    “将军莫要忘了,镇东将军所领,可是骑军,追贼正当其时是也!”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胡遵再反应不过来,那就真成傻子了。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拍脑袋,害!

    明明中郎将昨日就曾有过暗示,自己怎么就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

    想到这里,他略有古怪地看了一眼石包。

    怨不得此人出身卑微,却能得到中都护的青睐,除了自身的才能之外,这奉承人于无形的本事,原来也是厉害得紧。

    胡遵甚至已经替石包想好了下一步打算。

    若是镇东将军能独自破贼,可不就是得了这收复上党的头功?

    若是镇东将军在壶关受阻,那么中郎将领军及时赶到支援,最后大伙在镇东将军的节制下,齐心大破贼子,镇东将军同样还是头功。

    想起当年在安定时,自己就曾亲自所见,镇东将军与中都护的关系似乎极为特殊。

    这中郎将,是个人精啊!

    这样都能想到如何拐着弯在中都护那里加深好感。

第1251章 这不可能!

    正当石苞强渡丹水成功,随时准备向长子逼进的时候。

    汉军的另一条战线,也取得了突破。

    函谷关前的柳隐,在攻打新关不顺的情况下,转而攻打函谷旧关。

    旧关的魏军,据险地而守。

    崤函古道本就崎岖难行,而在函谷关这一段,更是两边高山夹立,关城藏纳于函道之中。

    汉军根本没有办法展开阵形,只能是摆成长蛇阵,鱼贯而行。

    走在最前面的将士,看到函谷关城的城门前,摆着十数量车子,车上堆着高高的草料。

    就在这时,忽闻梆子声响起。

    但见两边的高山上,冒出幢幢人影。

    同时无数的滚木檑石,纷纷落下。

    幸亏柳隐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同时又有人大喊:

    “举楯!”

    汉军纷纷把大盾举起,遮住头顶,同时尽量向两边的山壁靠拢。

    汉军的迅速反应,避免了重大的伤亡。

    但从高处落下滚木檑石,在着地之后,有不少仍是止不住地乱滚乱撞。

    “啊!”

    只听得几声惨呼,终是有倒霉的将士,躲过高空落物,却是逃不过在地面上乱滚的木头和山石。

    甚至倒霉蛋身边的同袍都已经听到“咔嚓”的骨折声。

    “啊!啊!”

    受伤的人站立不稳,直接倒在地上,抱着受伤的腿,叫声惨烈。

    但见他的小腿处,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估计是疼得太厉害,一时没有忍住,他这么滚在地上,一下子就把身子暴露了出来。

    “快回来,别乱动!”

    “你们,快点把他拖回来!”

    旁边的同袍正准备伸手去拉,突然破空声起,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巨响。

    一块山石直接砸中了胸部。

    “呃,嗬……”

    惨叫声立止。

    躺在地上的士卒双眼翻白,同时嘴巴猛地涌出刺眼的血沫子。

    “嗬嗬嗬……”

    他似乎还想要说话,可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很快,从嘴角涌出来的血沫子越来越多,似乎还带着某些小块物体。

    看他这个反应,很明显是被砸碎了肺部。

    伸出去想要扶他的同袍,呆愣了半天,这才有些愧疚地收回手。

    因为已经没有救的必要了!

    就算是军中医工的祖师来,恐怕也得抬到医学院去,才可能有一两分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魏贼准备的滚木檑石扔完了,还是看到没能对汉军造成太大的伤亡,木石终于开始变得稀疏。

    “上!”

    “大楯,顶在前面,挪开那些草车!”

    汉军才刚刚再次有所行动,前方突然又出现了异常。

    不知什么时候,一股浓烟开始弥漫开来。

    有眼尖的,连忙禀报:“将军,贼子把草车点着了!”

    山谷的特殊地形,让浓烟不能及时飘散开来。

    眼看着烟雾越来越浓,视野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这时,只听得前方突然传来擂鼓与喊杀声。

    “不好,贼子可能要冲过来了!”

    好在虎步军乃是精兵,虽然重新整编改制,多了一部分新兵,但底子还在。

    最前方的将校经验极为丰富,当机立断,立刻下令:

    “放箭!”

    “蓬蓬蓬!”

    ……

    虽然箭矢放得很仓促,很匆忙,但这也算是在可预见的范围之内。

    射出去的箭羽数量不多,但至少能起到震慑和拖延作用,给后方的同袍争取到那么一丁点时间。

    经验丰富的将士都明白一件事,战场上决定生死的,往往就是那么一丁点时间。

    第一波箭羽似乎确实起到了作用。

    浓烟后面的魏军,并没有冲出来。

    “结阵!快结阵!”

    “竖楯!”

    “继续放!后面的,快接上!”

    一阵稍显混乱之后,最前面的汉军很快就组织起防御阵形。

    可是随着烟雾的不断扩散,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白烟里。

    后方的汉军只听到战鼓和喊杀声,以及前面同袍有人在不断地喊着“射箭”“结阵”,却根本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快,问问前面出了什么事!”

    山道本就狭隘,汉军挤在里面,根本没有办法快速地把最前面的消息传过来。

    再加上魏军从两边山上砸下来的木头石块,让本就不好走的山道,更是难行。

    传令兵难以往来,消息自然传达不畅。

    “将军,前方情况不明,很有可能是中了贼子的埋伏。”

    在得知最前面的将士生死不明时,左右有人劝说道:

    “贼子于两边山上设有伏兵,很明显就是早有准备。”

    “此道比北边的新关还要难,不若鸣金,先让将士们退出来,从长计议。”

    望远镜可以望远,但无法透视。

    柳隐无奈地放下望远镜,看着已经变得烟雾缭绕的山道,听着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退?”柳隐指着前方,眼中隐含怒火,“怎么退?你告诉我,现在这种情况怎么退?”

    “你信不信?只要一鸣金,山道里的将士没死在贼子手上,反而是要被自己人给踩死!”

    如此狭窄的山道,只要稍有不慎,一旦产生混乱,就只会造成踩踏。

    到时候贼子只管跟在后面收割就成了。

    “那我们怎么办?”左右似是知道有失考虑,可是眼前的情况又让人心焦。

    “下令,让将士们原地结阵御敌。”

    此时此刻,柳隐只能相信虎步军的将士。

    特别是那些中低层的将校,希望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自行组织底下的人,应付眼前的突发情况。

    “不管丞相还是中都护,向来都极为重视将士的训练,果然是有远见的。”

    柳隐握紧手里的望远镜,心里默默地说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看南边山头。

    那里,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动静。

    “咳咳咳!”

    “咳咳……”

    最先接触到浓烟的将士,已经被呛得咳嗽起来。

    口鼻里,全是辛辣味,眼睛也有些难受,开始流下泪来。

    “怎么办?”

    “不知道,后面有军令传来吗?”

    “这个时候面对面都看不清人,怎么可能传得过来?”

    “金鼓声呢?有没有人听到?”

    “没有。”

    “没有听到鸣金,我们恐怕不能退回去,若不然,就是犯了军法。”

    临阵逃脱,那可是死罪。

    “那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吧?到时候没被贼子杀死,反倒是要被烟熏死了!”

    “不行,得想办法冲到前面去,让那些放火的贼子不能继续再这么烧下去。”

    “唯恐有贼子埋伏。”

    “擅退是死罪,死守迟早也会被熏死,还不如舍命一博。就算是死,也能弄多些抚恤。”

    眼前的困境,竟是把这些将校的凶性彻底激发了出来。

    这就是见过无数生死的百战精兵与普通士兵的区别了。

    换成是还没有经历过实战,新兵又占了比较大比重的武卫军和无前军,恐怕前头部队已经开始混乱了。

    而换成已经有一定实战经验的突陈军,就算是有人提出这个方案,恐怕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及时组织起足够的人手进行反击。

    唯有无当军和虎步军,才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有谁愿意跟我上的?”

    “我是校尉,我来带头,你们带着你们的人,跟着我上!”

    “校尉,眼下能找到的人里,就你最大了,你还是在这里继续组织人手,让我带人先上去!”

    ……

    时间紧迫,争吵和谦让都是浪费时间。

    几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临时组织成的两百来人敢死之士,分成前后两队。

    分别由两个军侯带队,忍受着呛人的浓烟,开始凭着记忆,向着前方摸去。

    “咳咳咳!”

    校尉让身边的人继续去找可以找到的军侯屯长队率等,一边侧耳倾听着前方的声音。

    只是贼子那鼓噪的鼓声和喊杀声,一直没有停下过。

    让他无从分辨究竟是接敌了没有。

    就在汉军进退两难的时候,函谷关上的魏将,正在哈哈大笑。

    底下的士卒,正在卖力地击鼓和大声呐喊,但就是无人向前。

    因为这只不过是用来迷惑西贼的计策罢了。

    先前两边山上扔滚木雷石,就是故意让西贼知道,这旧关早就设下了埋伏。

    然后再点起浓烟,让西贼无法看清前方的情况,他们只会想着前方肯定也会有埋伏。

    骤遭埋伏之下,视线又受阻有如盲眼,绝大部分的军士,只会惊惶失措,如同无头的蝇子一般。

    夜里为什么容易发生营啸,就是因为军中有许多士卒是雀蒙眼,到了夜里就变成了瞎子。

    如果稍有混乱,或者说是被敌袭,很容易就炸营。

    因为瞎子根本不知道敌人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

    就算对面的西贼训练有素,在如此浓烈的烟雾中,肯定也不敢贸然继续前进,只能是生生受困于这浓烟之中,最后不得不退兵。

    果然,西贼只会不断地放箭,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前方,根本没有什么埋伏。

    “传令下去,让他们继续烧,把烟弄得越大越好!”

    “喏!”

    虽说山谷里会比较阴凉,但魏军因为要点火烧草车,在烟火的熏烤之下,所有人都只穿着单衣,仍是汗流浃背。

    有人为了图方便,甚至连衣服都脱了,只穿条犊鼻裈。

    浓烟阻挡住了汉军的视线,同样也隔绝了魏军的视野。

    关口前面的这些魏军,浑然没有发现,有一支百来人的汉军,正在艰难地摸索前进。

    双方已经接近了,快要接触了。

    “前方好像有声音?”

    “是火光,贼子很有可能就在前面。”

    “怎么办?火挡在了前面。”

    “不是大火,不用怕,直接冲过去!”

    不同于石苞强渡丹水,将士不敢穿铁甲。

    这批敢死之士,个个都是重甲在身。

    只要冲得够快,一时半会,火还烧不死他们。

    再说了,要想让草堆冒浓烟,也不可能是直接点起大火,而是捂着火炭慢慢烧才对。

    “不要急,再往前一点……”

    “传令下去,准备冲锋!”

    一个光着膀子的魏兵,正抱着一大捆半湿的枯草,正准备往冒着浓烟的炭火堆里丢。

    不经意之间,眼睛似乎看到对面有人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正欲定眼再看得清楚些。

    这时,只听得有人大呼:“杀!”

    一群悍卒就如同不要命的疯子一般,举着兵器,从火堆的那一边,向着这边直接冲过来。

    他们踢翻了正在燃着的草堆,火星四溅。

    火苗落到他们身上,他们似乎根本感觉不到。

    他们人人都红着眼,犹如黄泉里爬出来的恶鬼,直欲扑人而噬。

    没办法,在浓烟里呆得太久了,泪流个不停,眼睛怎么可能不红?

    更别说看到让自己受了那么大罪的纵火贼,就算是没流泪,也要红了眼。

    两队死士,两百披甲之士,一前一后,从火的那边冲过来。

    面对没有持兵器,没有穿甲,只有单衣,甚至光着膀子,手里只有半干半湿的枯草的魏兵。

    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魏兵做梦也没有想到,对面的汉军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导致他们没有一点准备。

    “噗!”

    一个脑袋直接飞天而起,血柱喷出。

    这一刀,是咬着牙,用尽全力砍下去的。

    曹!

    吃你家阿公一刀!

    几个魏兵横死当场,后面的魏兵这才如梦初醒,呐喊一声,把怀里的枯草一扔,转身就跑!

    “汉军过来了,汉军杀过来了!”

    关城门前一片混乱。

    “关城门,快关城门!”

    最先跑回去的魏兵,如同疯了一般大喊大叫:

    “快!汉军,是汉军,汉军杀过来了!”

    “汉军?哪来的汉军?”

    原本守着城门,正在羡慕同袍可以玩火的魏兵,吓了一大跳,甚至跟着慌乱起来。

    “过来了,他们冲过来了!”

    “快关城门!”

    “外面还有我们的人!”

    “快去告诉将军!”

    站在城头看热闹的魏将,同样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回事?快派人下去问问!”

    还没等派去的人回报,城门就已经派人过来了:

    “将军,不好啦!汉,贼军杀过来了,杀到城下了!”

    “怎么可能!他们是飞过来的吗?”

    魏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然后又连忙问道:

    “城门呢?城门关上了吗?”

    “贼兵尚未攻到城门,而且,我们还有人在外面……”

    “城门重要还是外面的人重要!”魏将不等下边的人说完,一脚过去,怒骂道,“快去关城门!”

    得亏这浓烟,强行冲过火堆的汉军,正在草堆场里杀人泄愤,视线受阻之下,根本看不见不远处的关城城门洞开着。

    这让魏军得以有机会把城门关上。

    魏将正要松了一口气,忽然“噗”的有如败革落地般的一声。

    循声看去,但见一堆看不清原来模样的东西,落在城头上。

    红的,白的,都混成了一团。

    魏将努力地辨认了半天,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团尸体。

    看着那团尸体的身上,穿着似乎与自己军中军士的打扮一模一样?

    他心中警铃声大作,下意识地抬头:

    “天上怎么会掉尸体?”

    烟雾袅袅升起,阻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关城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又有一个尸体落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兵器……

    “不好!”

    魏将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大汉延熙四年,姜维偷渡稠桑原,来到旧函谷关上方,有如神兵天降。

    直接吓破了关城内魏军的胆子。

    汉军终于夺下了关城。

第1252章 进退两难

    “伯约!”

    “休然!”

    函谷旧关内,柳隐终于看到了姜维,上前把臂大笑:“你终于来了,要是你再不来,我恐怕就得退兵了。”

    细看对方,除了身上染满了泥垢血污,脸都也被划出大大小小的十余道伤痕。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被山林里的各种荆棘划出来的。

    再看向关城两边的巍峨高山,柳隐不由地叹息:

    “伯约这一行,辛苦了!”

    姜维亦是笑:

    “吾不过是劳形而已,休然这些日子,一直要想办法迷惑住贼子,不知要耗多少心思,才是真正的辛苦。”

    两人又是相视大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打下了函谷关,就相当于拿打开了洛阳的西边屏障——弘农郡——的门户。

    因为弘农郡的东边,正是河南尹。

    至于为什么说只是打开了弘农郡的门户,当然是因为函谷关的东面,还有一个要害之处:陕县。

    昔日姬发灭商建周,定都镐京,也就是后世的西安西南。

    姬发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周武王。

    辅佐他的重臣,有三人最为著名:周公、召公、太公。

    此正是三公之始。

    周公与召公乃是周王室宗亲,太公就是姜太公。

    三年后,周武王驾崩,周成王继位。

    当时太公已受封在东边建齐国,而召公又奉命营建东都洛邑(即洛阳),朝中唯剩下周公。

    时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作乱,于是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

    于是有不轨者流言说“周公将不利于成王”。

    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指的正是此事。

    周公虽与太公、召公解释说:

    “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于今而后成。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我所以为之若此。”

    太公非宗亲,不好说什么。

    但召公乃是周王室宗亲,又是三公之一,故而常疑之。

    周公为了让召公放心,凿了一根高三米五的石柱,立于陕地,与召公约定:

    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

    即把周王朝的统治区分为东西两大行政区,周公管理陕之东,召公管理陕之西(陕西之名,即渊源于此)。

    此事称作“立柱为界”,同时也是后世界碑的来源。

    战国时代,三家分晋后,秦魏两国,经常在这里打仗,陕地时而属秦,时而归魏。

    可以说,为了争这个地方,秦魏两国差点连狗脑子都打出来。

    这个陕地,可以说,乃是实打实的关东与关西分界线。

    拿下了陕地,就掌握了弘农郡的主动权。

    拿下了弘农郡的主动权,就相当于打开了河南尹的大门。

    所以,魏国在函谷关与陕地,设有重兵那是必然的。

    “函谷关的事,还不算完啊!”

    姜维却仍是没有满意,看向柳隐。

    拿下了秦函谷关,但在旧关的北边十余里处,也就是大河听南岸边上,还有一个新关,乃是魏贼数十年前新建。

    当时曹操讨伐关西的时候,正是以此关转送粮草。

    此时供应函谷关一带魏军的粮草,大多也是存于那里。

    “此时我们袭取了旧关,可以趁着贼军还没有及时做好准备,乘机拿下新关!”

    柳隐会意,接口道:

    “继续按先前?你我兵分两路?”

    姜维点头,道:

    “没错,休然知我也!”

    控制了崤函古道,就可以轻易地绕到新关后面,切断贼军的退路。

    “不过此次的兵力布置,要反过来。”

    看这模样,姜维早就考虑过拿下秦函谷关后的下一步打算。

    “绕后前往东面的兵力,可不能少,反而是在西边的兵力,只要守住营寨就成。”

    柳隐一听,顿时就明白了:

    “看来伯约这是早就有所打算啊!”

    绕后不但需要及时切断新关贼军的退路,而且还要防备陕县的贼军前来支援。

    而守在西边,则只需要防止贼子狗急跳墙,从关内冲出来就行了。

    而且这个可能性很低。

    因为就算是贼子敢舍命一博,多半也是向东冲回陕县,而不可能向西冲。

    向西冲的话……他们才几个人?就这样打算去冲潼关吗?

    “事不宜迟,可不能让这些贼子跑了!”

    军功只会嫌少,哪有嫌多的?

    得了破关的功劳,也不能丢了灭贼的功劳。

    灭贼,可比破贼的功劳要大呢!

    “伯约,你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不如这一次绕后,就让我领兵去吧。你在前方,正好借此休整一番。”

    姜维一听,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但一看向柳隐,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

    “也好,既然休然想要去,那我们就轮着来就是。”

    柳休然成名于街亭一战,以残兵死守街亭,直至中都护及时赶到,最终保住陇右一战的战果。

    虽说柳休然从一开始是投于丞相麾下,但他可是中都护亲自举荐的人。

    所以军中还有人在传言,柳休然就是中都护麾下风火山林四大将中的“不动如山”。

    至于大伙私下里所说的四大将究竟都有谁……

    四大天王一共有五个,再加一两个替补,总共加起来就有五六七八个,那不是常识吗?

    只要中都护不站出来澄清,大伙怎么定,又怎么排,那都是看个人喜欢。

    当然,镇东将军和赵三千肯定排前二。

    绕后断贼之事,防守远重于进攻,让柳休然前往,确实比较合适。

    姜维归汉已有十来年,而且这些年来,朝廷为了安抚陇右,给姜维的待遇并不低。

    再加上他本身的才能,说是看重并不为过。

    只是丞相去世后,冯都护现在成了军中的话事人。

    虽然中都护往日对自己也很热情,甚至也可以说得上看重。

    但在姜维看来,柳休然与中都护的关系,似乎要比自己更密切一些。

    而且自己是降将身份,柳休然可是正儿八经的举荐出身。

    眼下自己已拿了首功,再争的话,未免显得有些吃独食,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柳隐看到姜维答应下来,大喜过望。

    ……

    就在秦函谷关的汉军正在整军出关,准备绕北十里,切断新关与陕县的联系时。

    新关内的魏军守将,也正在焦虑地等待着旧关那边的消息。

    自从西贼弃攻新关而转攻旧关后,两关之战,每日早晚必要各自通信一次,以报平安。

    昨日旧关那边浓烟滚滚,似有大战。

    最让他担心的,就是昨晚那边并没有派人送信过来,连今日早上也没有看到人影。

    这让魏将心里升起一股极为不妙的感觉。

    “贼,汉军总不会说,一日就能攻下旧关吧?”

    魏将忧心忡忡地看向南边,视线却又被高山所阻。

    虽说旧关年久失修,已废弃有近百年,但这几年来,太傅也派人重新修葺了一番。

    就算不比秦时那般险要,但你要说汉军能一天就攻下来,那就只能用天兵天将来解释了。

    而且,就算是汉军能请来天兵天将,总也该有从那里逃回来的军士吧?

    魏将一边在心里强行安慰自己,一边却又忍不住地高喊了一声:

    “不行,不能就这么等着,来人!”

    “将军?”

    “立刻派出人手,前往旧关,询问情况。”

    “喏!”

    十余里,一来一回,骑上快马不停歇,一个时辰足够了。

    只是他还没有等到回报,负责观望敌情的将校就已经惊惶失措地跑过来禀报:

    “将军,不好啦,贼子,贼子……”

    “贼子?”魏将眉头一皱,“贼子攻过来了?”

    “对对对,他们……”

    “成何体统!”魏将骂道,“贼子前些日子攻了那么久,也没能讨到便宜,看把你吓得!”

    “不是,不是!”将校也不知是真被吓的,还是跑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东面,不是,不是,是南边,出现了贼子大军!”

    “什么东边南边,究竟是东边还是南边?”

    你这观察敌情是怎么察的?

    无论是东边还是南边,怎么可能会有贼军出现?

    难道他们是飞过去的吗?

    知不知道谎报军情是什么下场?

    魏将刚想到这里,心头就是猛然一突,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还没等他想到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突然紧张起来,将校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回答:

    “南边!他们,他们好像是要从东边切断我们的后路。”

    “什么!”

    魏将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你确定没有看错!贼子……汉军当真是从南边过来了?”

    说到后半句时,他的嘴唇已经变得哆嗦起来。

    预想中最恶劣,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出现了。

    旧关,真的是一天就失守了?

    “你可真是看清楚了?”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底下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已经是炸了锅。

    反倒是魏将替那负责观察敌情将校说了一句:

    “没什么不可能的。旧关昨夜和今早的消息都没有送到,十有八九就是已经落入了汉军手里。”

    在这一刻,魏将甚至已经反应过来了。

    自己送往旧关的消息,说不定也被汉军截下了。

    所以他们推测出,自己这边还没有得到消息,这才想要趁着自己还没有准备,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情况,魏将自己都有点蒙。

    怎么办?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

    退?

    还是守?

    退的话,可能还来得及。

    但更大的可能,是已经来不及了。

    汉军离这里才几里?匆忙撤退,汉军肯定会紧追不舍,自己这边,妥定要被咬住。

    到时军中要损失多少人,那可就难说了。

    更重要的是,这关城里,还屯有粮草呢!

    毕竟武皇帝当年建这个关楼,可不就是为了转运粮草么?

    现在虽然屯得不算太多,但……洛阳这些年来,军中的粮草,可不是很宽裕呢!

    但守的话,能不能守住就是个大问题。

    万一,万一,真的被人断了后路,后方又不能有效地支援,那可就真是自投死地了。

    “将军,请及早下决定吧!”

    看着底下的人一双双焦虑的目光,魏将终于咬牙下了决定:

    “让外面的人全部撤回关内,下令全军,死守关楼,以待援军!”

    “还有,立刻派出传骑,前往陕县和洛阳,请求援军!”

    “喏!”

    虽然凭着这些时日的守城,已经建立起来了不少信心,但他还没自信到跟汉军打野战的地步。

    所以,现在只能相信洛阳了……吧?

    “将军,贼子没有跑,反是把所有人都撤回关楼内了。”

    就在新关的魏军做出反应后不久,柳隐就已经得到消息。

    听到这个魏军的动作,柳隐淡然一笑:

    “能守住这么多天,贼将也并非饭坑酒囊之辈。”

    虽然没有吓得魏贼张皇而逃,但柳隐也不在意。

    眼下这种情况,魏军逃与不逃,关系都不大。

    区别不过是迟与早而已。

    “下令全军,加快速度,至大河边上安营扎寨!”

    我倒要看看,是你们魏贼懂得如何守寨挡人,还是我更懂得守寨堵人!

    “喏!”

    看着外面的汉军,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般,直接在关楼东面的大河边上,开始挖沟筑寨。

    魏将的目光,看向东面,整个人看上去都变得有些抑郁了。

    明明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可是自己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就在新关的魏军在等待东面的援军时,离他们最近的陕县,同样迎来了危机。

    陕县的东边不远处,有一个渡口,这个渡口呢,叫作茅津渡。

    当年啊,也就是春秋时代,晋国还在的时候,有一个国君叫晋献公。

    这个人可能后世人不太清楚,但大伙肯定知道假道伐虢这个成语。

    这个成语说的就是晋献公,他从茅津渡这里南渡大河,灭掉了虢国。

    晋献公有个儿子叫重耳,也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这个大伙可能就比较熟悉了。

    毕竟《烛之武退秦师》这篇古文,是要求背诵的嘛。

    讲的就是秦国和晋国联合攻打郑国,然后烛之武悄悄地劝退了秦军,甚至秦国还主动派人帮忙守卫郑国。

    当时晋国的国君呢,就是晋文公。

    此事过后没两年,晋文公就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国君之位,这就是晋襄公。

    然后秦人得了前几年安排在郑国内应的消息,说是郑国无备,可以趁机派军灭掉郑国。

    当时秦国的国君是秦穆公,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篇文章里所提起的“百里奚举于市”的事件主角之一。

    也就是提拔了百里奚,同时也是称霸西戎,给秦国往西拓地千里的秦国雄主。

    但这位雄主派兵欲灭郑,绝对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之一。

    他想趁着晋国国丧,政局动荡之时,与郑国内应里应外合,一举灭掉郑国。

    谁料到郑国及时得到消息,做好了准备,于是秦军只能是顺路灭掉依附晋国的滑国而回师。

    但就是在回师的时候,刚即位的晋襄公,领军从茅津渡南渡大河,埋伏秦军。

    秦军从上到下,无一人逃脱,三位主将皆被俘虏。

    可以说,悠悠古渡,见证了太多太多的历史。

    虽然大汉得到天下后,茅津渡再没遇到战事。

    但河东盐海所产的盐巴,相当一部分就是从茅津渡运至关东。

    甚至在汉军夺取了河东之后,仍有无孔不入的商队,偷偷地从渡口运盐到大河之南,以谋暴利。

第1253章 渡河

    河东为什么是世家林立?

    因为自有史以来,这里就是华夏文明活动的中心之一。

    它为什么会成为华夏文明活动的中心?

    除了地理位置优越,气候宜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产盐。

    不仅仅是人类,就算是野兽生物之类,都不能缺盐。

    如果体内的盐份长期得不到补充,就会四肢无力,精神衰弱。

    如果体内的盐分低于一定的水准,就有可能会出现神经系统症状并发脑水肿。

    如果脑水肿进一步加重,出现脑疝就会出现呼吸衰竭甚至死亡。

    而河东的盐海,向来都是中原地区的盐巴重要供应地。

    季汉收复河东之后,先是一巴掌把当地的世家大族打得差点脑溢血,然后又给人家嘴巴里塞了一把甜枣。

    现在都快要把当地的世家大族驯得跟狗一样了。

    若不然,上党的豪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河东为什么没有一点反应?

    没了河东世家的接应,偷运往东边的河东盐,自然就是日渐稀少。

    当然,要说绝迹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只要有足够的暴利,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但不管怎么说,从河东走私过来的盐,比起以前来,最多也就是一成的数量,不能再多了。

    想要从某位姓石的前走私贩子眼皮底下偷盐,非大智大勇者不能为之。

    所以这几年来,洛阳的盐巴价格,一涨再涨,连殷实人家都感觉有些吃不消。

    司马懿为什么苦心谋划这么些年,就算是冒险出奇兵,也想着要跳出河南河内这个樊笼?

    就是因为粮草受自己人的钳制,而盐巴这种战略物资又被季汉卡脖子,实是让人难受无比。

    再不想办法,那就真只能等死了。

    可以说,茅津渡这个古渡口,此时已经成了吊着河南河内这两地最后一口盐的要害之地。

    所以守在大河南边的魏军,一边天天盼着对岸有船偷渡过来。

    一边又时时严防对岸有船强渡过来,都快要整得精神分裂了。

    就在死守着函谷新关的魏军,正对着后方望眼欲穿的时候,一支从洛阳方向过来的商队,也正好到达了茅津渡。

    “哟,糜郎君?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守着渡口的魏将,看到商队的领头人,有些吃惊,连忙上前,“这一次,莫不成又是什么大物件?”

    糜十一郎闻言,对着魏将歉然一笑,看了看左右,也不解释。

    魏将一看到对方这个模样,立刻就醒悟过来,陪笑道:

    “是我多嘴了,糜郎君莫怪,莫怪!”

    糜十一郎又是展颜一笑,有若灿花,让人望之而生好感,但见对方举宽袖以行礼:

    “这一次,又要麻烦将军了。”

    “不麻烦,不麻烦,恨不得糜郎君能日日过来呢!”

    毕竟糜郎君的商队每来一次渡口,所接应的物资总是价值不菲。

    像什么红糖、蜡烛之类,自己这些军卒,肯定是不敢染指的。

    只有洛阳的贵人们,才有资格享用。

    但盐巴这种东西,只要糜郎君手指头漏一漏,就已经足够渡口的兄弟们糊家养口了。

    这位糜郎君啊,可真是个妙人啊!

    此人乃是大长公主府上的门客,与洛阳城的不少大户人家有往来。

    平日里又愿意折节下交,就算是市井之徒也能坦诚以待。

    最重要的,是为人豪爽,十分的豪爽。

    渡口的守军上下,莫说是看到糜郎君亲自前来,就算他名下的商队过来,都会十分高兴。

    原因还是那句话:无他,豪爽,十分地豪爽。

    这不,在糜郎君与魏将行礼的几息时间内,数张票子已经在糜郎君宽大袖袍的遮掩下,递到了魏将手里。

    魏将面不改色,无比丝滑把票子塞到自己腕甲里。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糜郎君,这一回,对岸大概什么时候会过来?”

    收下了票子,魏将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主动询问道。

    糜十一郎却是含笑摇头:

    “谁能说得准?这对岸过来的人,又不如我们这边方便,可以随时过来。”

    说着,他看向北边,抬了一下下巴,叹气道:

    “或许拖延一两日,乃至提前两三日,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每次我们这边,都得提前过来等。”

    当然,提前过来不仅仅是为了等货,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向渡口的守军报备。

    免得对面送货过来,反被当成细作。

    听到了糜郎君语气里的无奈,魏将却是笑着劝道:

    “糜郎君何须这般?换个想法,只要还能接到对面送过来的货,说明西贼啊,就不会想着要攻过来。”

    “所以这货啊,早两日迟三日的,有甚要紧?要紧的是,还能把货送过来,那就算是很好啦,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听到这个话,糜十一郎指了指魏将,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还是将军会说话。”

    虽然身无官职,但此时,他也算是代表大长公主的脸面。

    面对眼前这位官职不算太高的魏军将军,倒也不用太过拘瑾。

    再加上两人就算没达到熟知的地步,但也不算陌生,私下里偶尔说笑一番,无须过于顾忌。

    岂料面对糜十一郎所指,魏将却是摇头:

    “我可不是在宽慰糜郎君,我这也是在宽慰我自己呢。”

    说到这里,魏将同样也将目光看向对面,眼中带着些许迷茫:

    “方才所言,其实也是我的心里话,若是可以,我确实愿意糜郎君与贵属,能日日到这里接货……”

    这一回,轮到糜十一郎看出了对方的心理。

    他走上前,低声道:

    “将军无须多虑,依某看来,将军方才所言,甚是有理,汉军应当暂时不会从那里过来的。”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

    “方才将军问我,为何我会亲自前来,其实告诉将军亦是无妨。”

    糜十一郎左右看看,这才再次压低声音:

    “我听说,太傅已是在北边取得大胜,上党已被光复,河东现在人心浮动。”

    “所以对面合作的人,趁着这个好时机,搞了一把大的,要运一大批货物过来。”

    “我担心底下的人接应不过来,所以这才亲自过来盯着。”

    “哦?!”魏将一听,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地看向糜十一郎,“此话当真?”

    上党光复,这是早就传开的事情。

    但他不过是一个渡口的守将,还没资格知道前方的最新消息。

    更别说河东如今仍被西贼占据,他到哪里知道河东内部的真实情况。

    最多最多,他也就是从渡口过往的走私贩嘴里打听一下表面的消息什么的。

    就算是偶有看到疑似朝廷派往河东的细作,他也是半句不敢多问,生怕惹祸上身。

    所以此时从糜十一郎嘴里,听到河东人心浮动,他不由地有些半信半疑。

    糜十一郎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在意:

    “我这也是听对面派过来的人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等他们的货送到了,就知是真是假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身后那些他带过来的伙计:

    “不过这等事情嘛,对于某来说,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不,我现在可是把能调动的人都调过来了。”

    魏将顺着糜十一郎的手指看去,恍然似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说这一回贵属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有些人看起来很是陌生呢!”

    糜十一郎注意到了对方所看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不变:

    “不怕将军笑话,这一回啊,我可是把家底子都带过来了。看到没,那位,就是我小时候就一直跟在我身边的老人。”

    “除非是没有把握的大事,我素来是不敢请他跟着出来。”

    魏将点了点头,目光终于略过了此人。

    身在魏国,他自然明白,但凡有点底子的人家,都会养着一些客卿,以备在最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他所注意到的那些人,以那位看似已过知天命的老者为首,腰间鼓囊,似怀利刃,皆带着些许剽悍之气。

    看来应该确实就是眼前这位糜郎君的家底了。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

    不说这些人,是有长公主府背书。

    就算是其他人家的普通护卫,身上携刀配剑,也是正常。

    毕竟大魏民间又不禁刀剑。

    民间这些普通刀剑,根本没有办法对付军中的长枪硬弩,不足为惧。

    而且这位糜郎君也算是识趣,并没有让那些人靠近,只是让他们远远地站着,以示避嫌。

    “若是此次当真遂了糜郎君的愿,那我可就要提前恭喜糜郎君了。”

    糜十一郎脸上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承将军吉言,若是此次当真能得偿所愿,某定然要好好重谢将军!”

    “哈哈哈……”

    此话一出,连魏将心里都有些期盼起来,只愿这一次,北边当真能送份大礼过来吧。

    “哈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糜郎君,对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呢,不如先入里头休息一番。”

    “唯恐坏了军中规矩,连累将军,某在外面搭个帐子就行。”

    “喛!糜郎君这不是见外了吗?若是他人,那自然是坏了规矩,但糜郎君又不是外人!”

    茅津渡古已有之,渡口两岸,皆有小土城,屡坏屡建。

    平时是管理渡口,以便抽取车船税。

    战时则是驻军,严查细作。

    算是半军半城,至于谁能进,谁不能进,自然是由守将自行量度了。

    糜十一郎脸上仍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神色:

    “呃,那,某这就,呃,多谢将军了?”

    “请请请!”

    “容某先给下人吩咐一声?”

    “应该的。”

    糜十一郎告了一声罪,然后转身向着方才所指的老者走去,尽量表现出自然的神态,话语却是压得极低:

    “韩老,我就先行入城,你且带着人在这里守候,待对面来人,记得尽快通知我。”

    韩龙瞄了一眼过处的小土城,有些担心地问道:

    “糜郎君,要不,我陪你一起进去?”

    糜十一郎立刻拒绝道:

    “不用,莫说他们会同意,就算是同意,入城的人太多,他们说不定也会提高警惕。”

    “趁着他们现在没有生疑,我们就按计划行事,莫要多生事端,我且先进去查探一番就行了。”

    两人说话不能太久,韩龙看到态度坚决,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郎君且要小心,若是有意外,记得要立刻发烟花信号,我就带人杀进城去,定会把郎君平安带回大汉。”

    糜郎君闻言,眼中闪过些许感动:

    “不至于到那一步。”

    韩龙想要摇头,但又生生地忍住,免得被魏贼看出异样:

    “老夫受中都护所托,定要守护糜郎君周全,故而小心一些,总是无错。”

    “只有把糜郎君送回大汉以后,才算是完成承诺。”

    听到中都护这个词,糜郎君竟是恍惚了一下。

    多少年了?

    当年那个他,好像不过才是一校尉,如今竟已是都督大汉内外军事的中都护。

    当年之事,似犹在不久之前,没想到却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糜郎君?”

    “哦,无事。外头的事情,那就托付给韩老了。”

    “请糜郎君放心,郎君也请注意自己的安全。”

    糜十一郎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笑容。

    安然潜伏在魏国这么多年,难道自己还会栽在区区一个小土城里?

    回到魏将身边,糜十一郎歉然一笑:

    “这一次的事情,连某都有些忐忑,感觉有些把握不住,故而跟家中老人说得多了些,让将军久候了。”

    魏将一听,舔了舔嘴唇,看来这一次过来的货物,当真是不可小觑啊!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就更是热情:

    “无妨无妨,糜郎君,请。”

    “将军先请!”

    从北边走私过来的货物,从来都是夜里才到。

    这种做法,自然是尽量避开闲人耳目,也是想要把这生意长久做下去的意思。

    眼看着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夜幕降临。

    大河的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星点。

    “亮了亮了,是不是要来了?”

    “小声些,快去禀报郎君!”

    站在南岸上的韩龙,立刻让人也跟着点起早就布置的几个柴堆。

    随着火堆越烧越旺,不一会儿,河面上开始出现了小星点,然后星点似乎越来越亮。

    这些星点,有了南岸火堆的指引,无一不是如飞蛾扑火。

    这时,糜十一郎已经旋风般地小跑过来,急声问道:

    “如何?”

    “郎君,对上了,应该是来了。”

    韩龙指着河面上越来越多的星星点点,“应该是船只。”

    “太好了!”

    糜十一郎还没有说话,负责渡口魏将就接了一句。

    但见他伸长了脖子,看向河面,顿时又有些吃惊地问道:

    “那些灯火,可都是船只,来得这般多?”

    糜十一郎同样有些吃惊。

    幸好夜色的掩护,让魏将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听得糜十一郎主动说道:

    “将军,看来今夜过来的船不少!此事事关重大,且让某在这里接货,将军你先回城,让将士们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甚好!”

    魏将看到这么多代表船只的星点,心里也是有些打鼓。

    听到糜十一郎的话,觉得有理,连忙转头回去安排。

    “这……郎君?”

    看着魏将消失在夜幕中,韩龙有些着急。

    怎么还提醒贼子做好警惕呢?

    “稍安勿躁,我自有主意。”

第1254章 袭取茅津渡

    最前面的几个星点,在接近南岸的时候,似乎停了下来。

    不过已经可以看出,这些星点,应该是船头的火把或者灯笼。

    然后每个船头又多出了一个火光,由点变线,再由线变成某种特殊含义图像。

    “快!”

    糜十一郎看到河面上的图像,连忙吩咐身边的人。

    身后的几人,立刻举着火把,跑到水边,拼命挥舞着。

    对上暗号之后,河面上星点这才继续晃动,朝着篝火引导的方向聚拢而来。

    “哗啦!”

    “冬!”

    这是船只到达岸边的声音。

    “船家,有鱼吗?”

    “活鱼没有,只有咸鱼。”

    “我就喜欢吃咸鱼,成色怎么样?”

    “白咸鱼,红咸鱼,杂咸鱼,水咸鱼,都有!”

    “有多少条?”

    “百条!”

    前去接头的下人很快回来,向糜十一郎禀报:

    “郎君,今晚来的货很多,盐巴、红糖、毛料、酒,都有!一共来了一百条船!”

    糜十一郎还没说话,跟在他身边魏兵就已是面有喜色。

    有人对视一下,一人悄悄地退出去,向着城里跑去。

    “一百条!全是好货?”

    同样正在焦急等待着消息的魏将,得到底下的人回报,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

    “这得值多少钱!”

    算算,赶快算算!

    按糜郎君那等豪爽性子,这一趟,自己能到多少汤?

    魏将已经有点蒙,手有点抖,掰着手指没算出来。

    一百条船啊!

    这么多好货,自己这边,就算是只能得到一条船的抽成,那也够吃几年了。

    “卸货了吗?”

    “还没有,才刚刚接上头。”

    “快回再探!”

    魏将连忙吩咐。

    “喏。”

    下边的人离开后,魏将在城头来回走动,时不时引颈看向那深沉的夜幕。

    可惜的是,他只能看那里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多。

    耳边似乎隐隐传来了吵杂的声音。

    但具体什么情况,却是一无所知。

    这让他心里有如被百爪抓挠。

    似乎过了漫长的等待,又有脚步声传来:

    “将军,糜郎君求见。”

    “快请!”

    糜十一郎被带到魏将面前,行了一礼:

    “将军!”

    “如何?”

    迎着魏将那焦着的目光,火光下的糜郎君则是一脸的兴奋之色:

    “将军,货太多了!百条船的货,就凭某手下那些人,恐怕忙一宿都忙不过来。”

    说着,他又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

    “将军,某有一事相求。”

    早就得到消息的魏将此时从糜十一郎嘴里确认了消息,心头不由地狂跳:

    “糜郎君请说。”

    “货太多,某一次肯定是搬不完的,到时恐怕得先找个地方存放……”

    魏将一听,便知雅意,不等糜十一郎说完,便接口道:

    “此事易耳,以前为了方便渡口往来商旅,城门旁边,曾建有存货物的仓库。”

    “虽年久失修,但只要不存放太久,想来还是可以勉强能用的,若是糜郎君信得过我,便先放那里好了。”

    糜郎君面露感激之色,拱手行礼:

    “将军当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为报将军帮忙之恩,这一次,某愿意出这个数,给将军与底下的兄弟补贴家用。”

    但见糜十一郎悄悄地伸出左右食指,交叉示意。

    “十……”

    魏将勐地瞪大眼,失声喊了半个字,然后又立刻掐断了自己的话。

    他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口水。

    原以为,最多能抽两条,就算是一条也不错。

    没想到糜郎君的豪爽,还是大大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

    “这个,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想到那十条船的价值,魏将狂跳的心,都快要蹦出嗓门来,他竟是有些害怕起来:

    “不太好吧?”

    “喛!将军,吾这辈子,其实也没干过这么大的买卖。”糜十一郎声音也有些颤抖,“这么多的货,若非将军,我都不知道如何这些货怎么办呢!”

    “将军,这等大买卖,一辈子都遇不到几回,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吾这后半辈子,怕是都睡不好觉。”

    “故而这十条船的货,就是为了在将军这里买个平安。”

    听了糜郎君的话,魏将亦是一阵激灵:

    后半辈子都睡不好觉?

    若是自己这一回,没有胆子拿下这十条船,怕是也一样睡不好觉!

    但见他咬了咬牙:

    “好,那我就应下此事。”

    “多谢将军!”

    糜十一郎大喜过望,“那某就先回去,让他们把货物搬到城门边。”

    说完,就欲转身而走。

    谁料魏将又一把拉住他,主动开口道:

    “方才糜郎君有言,说带过来的人手不足,怕是忙一宿都忙不过来,要不要吾派些人手帮忙?”

    糜十一郎一听,脸上已是掩饰不住有狂喜之色:

    “唯恐连累将军违背军中规矩耳!”

    魏将豪爽一笑:

    “规矩是人定的,在这里,吾所言,便是规矩!”

    十条船的货,只要拿出其中三条,就足以把自己这营人的嘴,从上到下,都堵得严严实实。

    再拿出一条船的货当搭把手的酬劳,所有人都要抢着干。

    当然,自己也不可能派出所有人帮忙。

    毕竟自己这千把人里,能挑两三百人在夜里视物干活就已经不错了。

    剩下的大多数,或多或少有蒙雀眼,就算是点上灯火,在夜里也看不清,有的甚至就是纯瞎子。

    十条船的红利,而且还是白得。

    已经彻底蒙蔽了魏将的眼睛。

    此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尽快卸货,好把货物拿到手。

    “糜郎君且先回去安排,吾这就让人开城门,派人前往协助。”

    “将军大恩,某今世不忘!”

    原本在夜里紧闭的城门,就这么再次被打开。

    两百余的军士,被派遣出城。

    而此时,城门旁边的破烂仓库,已经搬进了第一批货。

    某个伙计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了一下。

    然后抬着的箱子一个不稳,当场就摔到地上。

    “砰!”

    箱子被摔裂了,捆得严严实实毛料滚了出来。

    “害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心急难耐的魏将,正围着一排的箱子打转,瞪大了眼,似乎想要看清里面的货物。

    此时一听到声音,再看到滚在地的毛料,顿时就是心疼地喊出声来:

    “沾了土,那可不就脏了吗?”

    抬箱子的年青人,只穿着一件麻织短单衣,光着臂膀,脖子还系着一条白麻巾,应该是用来擦汗的。

    看起来很是干练,没想到竟是这般毛手毛脚。

    年青人脸上现出慌乱之色,连忙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毛料。

    “拍一拍!拍干净了!”

    魏将看他想把毛料直接就装回去,当下又是骂道:

    “知道这毛料有多珍贵吗?你干一辈子活都用不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弯腰想要伸手拍掉毛料上面的尘土。

    “砰砰砰!”

    “咦?”

    声音好像不太对,而且毛料怎么会这么硬?

    里头还裹了什么硬物?

    魏将侧身向着毛料一头看去,果见里面似乎还有他物。

    “这是什么……”

    不好!

    糜十一郎一看魏将这个模样,当即就是脸色大变。

    “将军!”

    一声大喝,惊得魏将下意识地就是回头。

    “且看这是什么!”

    糜十一郎已是把外袍一脱,噼头就是扔过来。

    在被遮住视线之前,魏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糜郎君脱掉外袍后的一身劲装。

    “发信号,操家伙,干活!”

    只听得糜十一郎厉喝,他已是抽出腰间的匕首,一个大箭步上前,一只手使劲一拉,让魏将一时扯不下头上的外袍。

    糜十一郎知道,虽然对方身上仅是穿着轻便的皮甲,但自己的匕首,真要刺上去,未必能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见他瞅准脑袋形状下面的地方,算准喉咙位置,目露凶光,匕首闪电般地捅了进去。

    “噗!”

    一声沉闷的声音,喉咙喷射出来的血线,被罩在头上的外袍挡住。

    这几个动作,说起来长,实则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几个呼吸之间。

    待被蒙着头的魏将倒地,只听得仓库外头响起“休——啪!”的声音。

    烟花升空,在夜空里显得无比璀璨。

    “控制住城门!”

    仓库里的人,纷纷从毛料里抽出兵器,得到命令后,飞快地向着城门冲去。

    而在水边搬运货物的人,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惊愕:

    “那是什么?”

    更有人直接就是色变:

    “星坠?西贼来了?”

    传说,星坠之处,必有西贼出现。

    可是,城门那里,怎么会有星坠……

    念头还没有转过来,心里就已是下意识地一紧,好像有什么……不对?

    “砰!”

    “哗!”

    脑袋被人重重砸中,眼前金星直冒!

    比此时夜空的星星还要多。

    想要努力回头,但第二下重击已经来了!

    第三下……

    前来帮忙卸货的魏军军士至死都没能明白,在这么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码头边上,已经是喊杀声大起。

    敢夜里渡河过来的人,皆是精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计划提前,但看到了信号,就毫不犹豫地立刻对目标下死手,委实是狠厉无比。

    看着韩龙的身影一马当先,直冲过了城门,糜十一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本想跟着上去,只是看了看手里的匕首,又转过身来,目光落到魏将的尸体上。

    他走过去,欲弯腰拿起魏将腰间的佩剑。

    谁料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本以为已经死去的魏将,如同借尸还魂一般,勐地一个翻身。

    “锵!”

    亮光闪过。

    “哧!”

    长剑已是刺入了糜十一郎的身体。

    “嗬嗬嗬……”

    魏将发出如哭似泣,犹如鬼魅般的笑声,当然,也有可能是喉咙受伤,说出的话模湖不清:

    “竖子,贼子,老夫就是死,也要你陪葬!”

    原来糜十一郎虽然是照着脖子刺进去的,但因为被外袍遮住了视线,匕首偏了几分。

    魏将并没有直接一刺毙命。

    糜十一郎痛苦地捂着腹部踉跄而退。

    “糜郎君!”

    几人举刀而至,乱刀把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魏将砍成几段。

    “糜郎君,你没事吧?”

    糜十一郎脸色发白,捂着腹部的手的指缝,已是汩汩流出血来。

    ……

    守在渡口的魏军,约有一千来人。

    他们的任务,本是监视对岸,一旦发现汉军有渡水的迹象,就立刻通知陕县和洛阳的魏军。

    而这一千守军,若是能阻止汉军登陆则尽量阻止。

    不能阻止,则据城而守,扼守险要处,以待援军。

    陕县的魏军,离这里不过二十里路,不用半日可至。

    从汉军准备渡水,到攻陷渡口小城,只要时间不超过半日时间。

    那么陕县援军再加上洛阳援军,足以把水边的汉军堵死。

    按一般情况,汉军光是让足够数量的兵力渡过河来,再组织起进攻,所需要的时间就不止半日。

    谁又能料到,汉军有办法,在夜里渡河偷袭?

    毕竟夜晚在渡河,可不是开玩笑的。

    若是南岸没有人刻意引导,最后船只会飘到哪里去,谁也不敢保证。

    错过了渡口,以这一段大河的险恶水势,基本只有翻船葬身鱼腹。

    此时的渡口小城,城门大开,而没有蒙雀眼的魏军军士,都被守将送到汉军手上。

    而守将自己,在第一时间就被人背刺,后面更是被人砍成几段,就是蚯引都活不过来了。

    没了主将,城门失守,祸生肘腋,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城内的魏军如同没了头的蝇子,四处乱窜。

    “汉军进城了!”

    “汉军攻进来了!”

    抢先入城的汉军,不少人心里已是存了死志。

    毕竟自己这边,绝大部分人手里,只有一把长刀,身上更是只有单衣。

    但凡魏贼能稍稍组织起一点反扑,自己这些人,基本就是在送死。

    可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只是为扰乱城内守军耳目。

    没想到这喊声竟是越来越大。

    因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不少魏军都跟着大喊,导致城内一片大乱。

    ……

    当冯都护接到函谷关和茅津渡大捷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这就拿下了?”

    他手里拿着战报,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姜伯约柳休然轻取函谷关,张伯恭糜弘亮夜袭茅津渡?”

    (张伯恭即张翼,糜弘亮即糜照)

    “这剧本……怎么不太对?”

    这么能干的吗?

    冯都护感觉这一仗打下来,战局似乎正如脱缰的野马,正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这局势一片大好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第1255章 玩一把大的

    虽说张翼和糜照,是在姜维和柳隐夺取函谷关两日后才夜袭了茅津渡。

    但从函谷关送信到轵关道上的冯都护手上,要比从茅津渡远了一日半的路程。

    所以冯都护几乎是同时接到了这两份战报。

    “先生,函谷、陕县这两地一下,则洛阳唾手可得啊!”

    相比于冯都护的有些蒙逼,负责协助冯都护处理军务的杜预,则是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只见他欣喜若狂地说道。

    “唔,唔……”

    冯都护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地图上。

    杜预很是有眼色,连忙翻出洛阳一带的地图挂起来。

    洛阳的地图,自然不是重新测绘的地图,最多也就是个大概地形,而且比较抽象。

    连最基本的比例尺都没有,只是估摸画出一个相对距离。

    但大体上判断一下目前南线的战局,却也是足够了。

    从长安到洛阳,若是要走崤函古道的话,有三个地方最为险要,同时也最为重要。

    它们分别是潼关,函谷关,以及陕县。

    从关中出兵向东,只要控制了陕县以西,那么基本就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因为崤函古道过了陕县,就分成了一南一北两条道:北崤道和南崤道。

    这两条道皆是通往洛阳。

    前汉的孝武皇帝,废秦函谷关,在东面三百里处重设新关,后人称之为汉函谷关。

    此关是孝武皇帝为了增扩关中而设,行政意义远重于军事意义。

    汉函谷关,就是坐落北崤道上。

    而走南崤道的话,就可以直接绕过汉函谷关,直达洛阳。

    最重要的是,南崤道这一路上,可没有什么险关。

    只有宜安这么一个中等城池,根本起不到屏护洛阳的作用。

    故而熟知兵事的曹操,干脆舍弃了汉函谷关。

    宁愿在秦函谷关北边十余里的大河边上,新建一个关楼,与秦函谷关共同组成一道防线。

    (地图见末尾评论)

    虽说现在曹操所建的关楼,以及陕县还没有完全落入大汉的手中。

    但冯都护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说不定在魏贼看来,如果当真一定要失去这两处险地,那还不如早早把这两处的驻军撤出来。

    只是这两地驻军后路被断,眼看着既要丢地又要丧师,那才是最要命的。

    冯都护目光闪烁不定。

    眼下的战局,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或者说,几路人马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

    太原方向,司马懿不战而逃,关将军已经领军南下上党。

    高平关方向,石苞已经渡过了丹水,进逼长子。

    按照送回来的战报分析,长子应该没有多少守军,说不定石苞现在已经在长子城里了。

    至于崤函古道方向的战果……

    冯都护捏了捏手里的两份战报,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所以老子的参谋团制定了一堆计划,有什么用?

    老子辛辛苦苦在这轵关道里游山玩水有什么意义?

    “季彦!”

    “先生请吩咐。”

    裴秀连忙应道。

    “你替我拟一封送回长安的奏章,就说关中的粮食优先送往函谷关征东将军(即姜维)处。”

    “喏。”

    冯都护再看向杜预:“元凯,你也帮我拟一份军令,誊抄两份,一份送到茅津渡的安东将军(即张翼)处,一份同样是送到征东将军处。”

    “先生请说。”

    “让征东将军和安东将军拿下函谷关与陕县后,兵合一处,以征东将军为正,安东将军为副,视战况而自主行动。”

    “喏。”

    两个学生奋笔疾书,冯都护坐到了主帅的位置,目无焦点,手指轻轻地敲着案几,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不一会儿,裴秀率先写完了:

    “先生,请过目。”

    冯都护接过来看了一遍,点了点头,直接盖上自己的印章。

    封好之后,冯都护再吩咐道:

    “再写一封信,送往高平关,让他们尽快送到石中郎将手里。”

    说到这里,冯都护目光变得幽森起来:

    “就说后方粮草不足,让他想办法在上党就食,想办法自行解决军中粮草问题。”

    裴秀闻言,身子微不可见地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想的往事。

    而正在抄写第二份军令杜预,手一抖,划出长长一撇。

    先生,这是直接明令让石仲容放开了手脚去干啊!

    上党的豪族,这一回,怕是真的要彻底完了……

    冯都护的目光又落到杜预身上,问道:

    “写完了么?”

    杜预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再抄一份,毕竟那长长的一撇,委实有些太过难看。

    岂料听到先生的口气,似乎紧迫,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已经写好了,先生请过目。”

    看到先生接过去,脸上并无异色,而是直接盖上大印,杜预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你再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是给太原邓右卫将军(即邓芝)的,请老将军他想办法多筹些粮草,支持镇东将军。”

    “喏。”

    吩咐完毕,冯都护这才坐在那里,仰起头,看向帐顶,忽然又喊道:

    “来人!”

    守在外头的亲卫入内:

    “君侯?”

    “去,把暗夜营的人给我叫来。”

    按惯例,冯永成为右骠骑将军后,可以拥有一千私人部曲,其中甲士一百人。

    这已经最顶格的待遇了。

    军中改制后,暗夜营因为名字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所以被撤销合并了。

    类似遭遇还有原来的雷神营,因为世人皆信鬼神,生怕触怒了真正的雷神,所以改名成神机营。

    此时冯都护所说的暗夜营,其实是自己私人部曲的名号。

    不一会儿,一个容貌平平无奇,让人看上去几乎转头就忘的汉子走进来:

    “君侯?可有吩咐?”

    冯都护看了两个学生一眼。

    杜预和裴秀会意,告退而出。

    冯都护这才开口道:

    “你想办法通知洛阳和许昌那边的人,告诉他们,潜伏行动,可以开始了。”

    听到这个话,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汉子,脸色一凛,拱手行礼:“喏。”

    就在他正欲退出去的时候,只听得冯都护又开口道:

    “还有,派出最好的人手,带上最好的药,前往茅津渡,告诉韩教头,只待糜郎君的伤势稍有好转,就要立刻把他护送回来。”

    这一回,汉子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轻松起来:“喏。”

    所谓的潜伏行动,其实是暗夜营为主导,武林盟为辅佐,针对魏国的扰乱计划。

    这个计划实施,一个最重要的点,就是看糜郎君何时暴露或者归来。

    此时听冯都护的口气,看来糜郎君是已经没有再呆在魏国的打算了。

    待汉子出去后,冯都护继续喊道:

    “来人!”

    “君侯?”

    “去,把李校尉叫过来。”

    “喏。”

    李球得到消息,不敢怠慢,连忙赶过来:

    “君侯,你找我?”

    眼睛一扫,发现帐内并无他人,脸上不禁有些惊异。

    “信厚,你来了?坐。”

    “谢过兄长。”

    没有外人,自家兄弟,也就不用太过见外了。

    坐下后,冯都护沉吟一下,这才有些歉然地开口道:

    “信厚,南边战事有变,可能我又要辛苦你跑一趟了。”

    “南边战事有变?”

    李球一听,脸色一变,忍不住地站了起来:

    “兄长,出了什么事?”

    “不要担心,是好事。”

    冯都护伸手示意,让他重新坐下,然后这才把战事说了一遍。

    李球一听,顿时就是喜上眉梢:“这是大好事啊兄长!”

    但见他又是狠狠地以拳击掌:

    “贼子施诡计,夺我上党,兄长调度有方,诸将军骁勇善战,不但要收复上党,而且还要给贼子一个教训看看!”

    不怪他这般兴奋。

    这几年来,兴汉会的大伙,心里可是憋了一口气。

    丞相去世后,兄长临危受命,偏偏有人喜欢拿兄长的年纪和资历说事。

    兴汉会为大汉出了多少力?

    大胜之后,红利还没拿到手呢,就来了一场内部肃反。

    肃反之后,连关中的地都没拿到多少。

    然后再看看宫里和那魏延那老东西,逼得都督内外军事的兄长,跑去巡视边疆。

    换谁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后面好啦,上党丢了,连太原都差点没了,魏延被送回长安后也不知道死没死。

    若非兄长受命危难之间,战局会糜烂成什么样,还说不定呢!

    现在诸军打得越好,就越是显得兄长之能,越显得宫里当初任用魏延之误。

    以后宫里那位若是再敢胡乱伸手,那可就莫要怪朝中诸公进谏、规谏、直谏陛下了。

    “兄长,你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李球已经坐不住了,凑上来,满脸兴奋地问道:

    “只要兄长有令,小弟赴汤蹈火,死无辞也!”

    冯都护亦是开心地笑道:

    “信厚何出此言?我怎么可能让你赴死?来,你过来,看这里。”

    他把李球带到地图面前,把崤函古道战事的分析说给对方听。

    然后加重了语气:

    “所以,信厚,你明白了吧?只要拿下函谷关与陕县,洛阳就再无防备。”

    “至少,只要你带着工程二营前往那里支援,南路大军前往洛阳根本没有任何阻碍!”

    就凭南崤道上的那个宜安城,普通大军都挡不住,它凭什么挡得住工程营?

    光是听到冯都护这个话,李球就已经是激动得面色有些发红:

    “兄长欲直破洛阳?”

    洛阳城啊,那可是洛阳城!

    是魏贼的国都!

    “不一定。”冯都护微笑,“破不破洛阳,我不强求,且看情况而定。”

    “但我有一点要求,至少要吓得洛阳城鸡犬不宁,旦夕不安。”

    李球重重点头:“小弟明白了。”

    “就是辛苦信厚你了,白跑了这么多趟。”

    从潼关跑到草桥关,再从草桥关跑到河东,又跟着跑到轵关道乱窜。

    就算是自家兄弟,但白折腾了这么久,冯都护也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但能立功,就不算白跑。”

    李球却是毫不在意,反而脸上现在跃跃欲试神色。

    虽然兄长说不强求攻下洛阳,但为什么要让自己带着工程二营的人过去?

    肯定是有机会,还是要尽量拿下嘛!

    看到他这个模样,冯都护欣慰一笑:

    “那就快去准备吧,明日直接出发。”

    “小弟领命。”

    “记着,直接去茅津渡,尽快帮武卫军拿下陕县。”

    姜维柳隐所领的是虎步军,再加上那关楼又不算太大,两边一夹击,根本守不了多久。

    反倒是武卫军,初次实战,而且陕县的纵深,可比被包夹的魏函谷关强得多,同时还要防备洛阳的援军。

    “明白。”

    李球出去后,冯都护一刻不停,继续喊道:

    “来人,把张将军请过来。”

    “喏。”

    不一会儿,张就入内行礼:“见过中都护。”

    “张将军不须多礼。”冯都护站起来,没有丝毫的客套,“我请张将军来,是想问一下,无前军如今士气如何?”

    “回中都护,将士们士气皆尚可。”

    张就嘴里虽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但心里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毕竟以冯都护对军中的掌握能力,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军中的情况?

    但见冯都护又开口道:

    “哦?那其他方面呢?”

    “呃……”张就顿了一上,偷偷地看了一眼冯都护,小心地组织语言,“其他方面,倒也没有啥。”

    “只是,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末将愚钝,有些不解。”

    “说来听听。”

    张就鼓起勇气:

    “天下人闻中都护威名久矣,如今中都护亲率无前军,欲取轵关,贼人闻之,必然胆寒。”

    “然轵关乃河内要道关口,贼若欲守河内,则不敢弃轵关,定会加强防备妄抗中都护。”

    “可是中都护率军进入轵关道以来,已有多日,轵关仍未在望,这岂不是给贼子多留准备时间?”

    冯都护听到这些话,笑问:

    “恐怕这不仅仅是张将军你的疑惑,也是军中将士的疑惑吧?”

    “不敢瞒中都护,确实如此。”

    “这么说来,将士们皆是立功心切,欲加快步伐。”

    “是。”

    “好。”冯都护点头,脸上现出有些不可捉摸,似笑非笑的神色,“张将军,你下去告诉将士们,从明日起,我们开始急行军。”

    “急行军?”

    “对,不过不是去轵关。”

    “那我们去哪里?”

    冯都护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嘴角一挑。

    事到如今,那就玩一把大的吧。

    PS:崤函古道战局图,及南北崤道图,请打开评论一楼。

第1256章 再败

    “冯贼退兵了?”

    正在轵关严阵以待的蒋济,接到了斥侯回报的消息,有些不可置信:

    “确定了吗?确定是真的退回去了?”

    汉魏之间的这一场战役,打到现在,无论是规模,还是时间,都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河东河内一带,已经下了两场雨。

    雨后微凉,似乎在宣告着正式进入了秋季。

    中原地区,虽然不像汉中一带,到了八九月份,常会出现绵绵秋雨。

    但多多少少也会下几场秋雨。

    在连续有几批斥候回报,说西贼确实已经撤退,蒋济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但心里却仍是疑惑不解:

    “冯贼为何走到一半就退兵?”

    莫不成,是因为秋雨导致山道难行,让冯贼知难而退。

    想当年,曹子丹欲陇右,所派出的偏师就因为大霖雨,在子午谷里走了一个月,才堪堪走完一半路程。

    莫不成……风水轮流转?

    现在轮到冯贼被秋雨难住了?

    蒋济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可是一时间,他又想不到别的理由。

    不过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魏国的消息传递,可能没有季汉那般顺畅。

    但南线的危急军情,事关中原得失,在冯永退兵三日后,终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蒋济手里。

    “函谷关与陕县出事了?”

    蒋济拿着军报,顿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茅津渡那边,不是一直严加防备吗?怎么会出事?!”

    蒋济嘴唇哆嗦着,若非这么多年来的涵养,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了。

    函谷关可以理解,毕竟直面潼关,被人来攻是正常的事。

    但陕县莫名其妙的丢失,实在是让他觉得得有些不可理喻——严格来说,还没有丢失,但基本也是迟早的事。

    陕县的守军,后路被断,能守几天?

    “茅津渡的守军,都是干什么吃的!连西贼大军是怎么渡河的都不清楚?”

    茅津渡丢得太快,守军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导致洛阳只知道汉军已经从茅津渡渡过了大河,但怎么过来的,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更别说陕县的守军为什么任由西贼大军渡河,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让对方断了后路,那就更是谜上加谜。

    蒋济正要骂个痛快,却是突然想到一个事情:

    茅津渡的西贼大军,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冯贼?

    冯贼这些日子以来,大张声势,作出攻打轵关的姿态。

    现在又虎头蛇尾,无比诡异地退兵。

    莫不成他是在诈我?

    其实就是为了掩护前去偷渡茅津渡的贼军?

    一念至此,蒋济当场就吓得猛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呆若木鸡,后背已是冷汗直冒。

    良久之后,蒋济终于把嘴合上,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冯贼,奸诈!”

    只听得他嘴鼻间发出“呼哧呼哧”如同牛喘般的声音。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太傅啊,济无能,为贼所欺,洛阳……守不住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冯贼根本就是以自己为饵,作出那么大的声势,又故意在轵关道上慢行,就是为了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而实际上,他早就从河东另派一军,悄悄穿过王屋山与太行山之间的隘口,埋伏于茅津渡。

    只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渡河。

    怪不得,怪不得冯贼会突然退兵。

    只因他已经达成了目的,不需要再在轵关道里演戏给自己看。

    想想自己六十有余,竟是被一小儿玩弄于股掌之间。

    想通了这一点,蒋济不禁是又羞又愧又忿又气:

    “冯贼,欺人太甚!”

    然后他只觉得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翻身一倒,气急攻心,昏迷了过去。

    就在蒋济陷入了昏迷时,仍呆在高都城的司马师,暂时还未接到洛阳危急的消息。

    此时刚割完肉瘤的他,以白布包住左眼,有些类似独眼海盗的打扮。

    跟在他身边的牛金,颇是担忧的他身体,曾不止一次的劝说他回洛阳休养。

    司马师自然是不肯。

    于是牛金又劝道:

    “中监军身体有恙,若不欲回洛阳,亦可退守天井关。”

    司马师却是指着北边,叹息道:

    “牛将军,我又何尝不想退兵,但贼子前些日子有大军往北而去,十有八九是要去攻打上党。”

    “上党危急,吾坐拥兵力,如果在这个时候不战自退,坐看贼子击友军而不顾,日后吾将如何在军中立足?”

    司马师不是愚蠢之辈,他深知这一次大人让自己独领一军,是为了什么。

    本来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

    魏延在西贼军中声望极隆,自己又是初次领军,不敢奢望能正面打败此人,但大人已是为自己铺好了路。

    只要魏延最后兵败,自己自然也能在此事上沾些功劳。

    可是偏偏最后还是出了纰漏。

    高平关一战,自己的狼狈模样,被所有将士看在眼里,已是失了不少威信。

    若是此时再不战而退,自己这辈子,恐怕是再难有领军的机会,更别说被大人赋予重任。

    所以司马师知道,就算他无法越过高平关去支援长子,也要做出随时再次攻打高平关的样子。

    至少在表面上,要尽量拖延住高平关的贼军,让他们不敢无所顾忌地出关北上。

    这不是他不想退兵,而是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退兵。

    或者说,还没有机会退兵,好歹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吧?

    对于司马懿的计划,司马师当然是知道的。

    而且上党那边,也已通过河内,向自己送来了最新消息。

    司马师在等,等上党的守军退回河内的消息传来,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退兵了。

    牛金看劝不动司马师,只能跟着无奈叹息:

    “中监军,那我们今天还要去试探吗?”

    司马师笑道:

    “为何不去?贼子不敢出关迎战,正是涨吾军中士气的时候,正好可以一洗前败之辱。”

    在得知高平关内的西贼大军已前往北边的消息之后,司马师不敢怠慢,他派出一支人马,作出一副要再次攻打高平关的姿态。

    谁料到现在高平关内的守将,一心只顾守关,保住北边贼军的后路,根本没想着出关交战。

    司马师第一次试探无果之后,又数次派出人马前去。

    甚至最近两次是直接在关下挑衅,就算是自己这边的军士在关下大声辱骂,关城内的西贼,就像是聋了一般,根本理也不理。

    经过这些日子的试探,司马师就算是再没有经验,他也能看出来了:

    西贼这是铁了心要强渡丹水,攻下长子啊!

    想来大军主力肯定是都在北边,关城内十有八九是只留下了堪堪守关的贼军。

    估计高平关内西贼守将知道自己兵少,这才闭关避战。

    可是就算是猜出了对方的虚实,但面对龟缩在关内的贼兵,司马师亦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毕竟他既不敢举军攻城,也不敢绕过高平关北上。

    因为举军攻城的时候,先不说能不能攻下,万一北边的贼军主力突然回转,那可就是进退两难了。

    而绕过高平关北上支援的话……到时候被贼子从高平关断了后路,那可就真是如雀投罗了,成为第二个赵括了。

    遇到这种龟缩战术,司马师亦是有些束手无奈,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日日派人到关下叫骂挑衅,看看能不能把贼军从关内吸引出来。

    听到司马师的解释,牛金想想也是。

    前番兵败,折了军中的些许士气。

    如今欺到贼军眼皮下,贼军却是龟缩不出。

    这些日子以来,将士们轮流叫骂,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好,那末将这就领军前去。”

    “喛,牛将军,这些日子以来,每次都是你亲自前往,也是受累,现在军中将士已是恢复了过来,你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司马师摆摆手,他知道,若非牛金,上一次说不得连天井关都被贼军给冲了。

    “这一次,就让我前去吧。”

    自己身为主将,也应该露一露面了。

    牛金有些担心地劝道:

    “不可,中监军身体有恙,怎可亲往阵前?”

    就是因为现在我这副模样,才要去阵前让将士们看一看啊!

    前番兵败丢失的颜面,能挽回一点,自然是要尽量挽回一点。

    但见司马师态度坚决:

    “不必说了,休养了这么多天,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不再感到疼痛。”

    “且吾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未在军中露面,此次亲自前往,也是让将士们心安。”

    牛金闻言,觉得也有些道理,只好不再多劝:

    “那中监军一切小心为上。”

    司马师笑道:

    “叫骂贼子而已,何须担心?”

    言毕,司马师便亲领前军,再到高平关下。

    老规矩,十余个嗓门大的士卒,大摇大摆地上前叫骂。

    同时司马师又令人摆好案几,自己坐于案前,观军中军士相扑为戏。

    由于主将亲自前来,魏军的军士今日显得格外卖力。

    不但嗓门比以前大了几分,就是围观相扑的将校亦是故意笑得很大声,颇有些肆无忌惮。

    相比于那些张狂大笑的将校,坐在案几后面的司马师,却是多存了一份小心。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西贼都不敢出关应战,但他还是让后面的将士都摆好了阵列,以防万一。

    欣赏着军士相扑为戏,听着将士们变着花样叫骂,再看着高平关城门紧闭,

    司马师初时还觉得有些新奇,颇有几分兴趣。

    再加上前番在高平关下吃了亏,此时又再次领军归来,看着龟缩不出的贼军,心情也算是舒畅了一些。

    只是随着日头过了正头顶,新鲜感过去以后。

    对面的贼军,又如同全是死人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让司马师渐渐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前两日下了雨,虽然不算太热,但秋日的天气,总是比较干燥,让人也容易气燥。

    不知坐了多久,司马师终于有些不耐地站起来,搭了凉棚看向高平关。

    除了能看到关上那懒懒垂下,动也不想动的贼军大旗,连贼兵都没一个伸出头来看。

    估计对方这几日来,也是习惯了,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司马师又转过身去,看看自己后方的将士。

    站了近半日,虽然日头不算太大,但将士们已经不复最初的精神抖擞,连阵形都显得有些散乱了。

    甚至有人私自把衣甲卸下来,坐在地上休息。

    就连原先大笑的将校,都已经笑得有些有气无力了。

    至于叫骂的军士,更是已经换了好几批。

    若是知兵之人,都当知道,这是将士心浮气躁,懒散惫怠的表现。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司马师经验不足,还是认定关内的守军不敢出来,所以毫不在意。

    他甚至走到军士叫骂处,试图让关城上的西贼看清自己。

    可惜的是,关城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司马师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地暗骂一声:

    “这贼将难道是属乌龟的?这么能忍?”

    眼看着日头开始偏西,他终于死心,下令道:“收兵。”

    军令传下去以后,原本看起来已经有些疲惫的魏军,立刻重新列阵,哪还有先前的懒散模样?

    而在这些魏兵的后方,居然还有一个方阵的魏军,从始至终都在严阵以待。

    直到得到军令后,他们这才开始放松下来。

    就在魏军正准备回师的时候,高平关上,有人放下望远镜,抬头看看天,忽然说了一句:

    “天阴了。”

    天边不知何时,来了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头。

    一阵秋风起,城头原本一直下垂不动的汉军大旗,终于被吹得扬了起来,猎猎有声。

    “起风了。”

    “不会是准备要下雨了吧?”

    “有可能。”

    “下雨会打雷吗?”

    “下雨怎么可能不打雷?”

    “万一不打呢?”

    “那我们就打给他们看。”

    “哈哈哈……”

    有人狂笑,有人微笑。

    “祝张将军大捷!”

    “承蒋太守吉言。”

    就在魏军转头回师的时候,高平关的城门,忽然打开了。

    与此同时,隆隆的雷声,开始从关城内发出,连地面都被震得在隐隐颤动。

    “司马师,大汉安汉将军张苞在此,速来受死!”

    乌云盖雪,丈八蛇矛,正值当打之年的张苞,领着季汉关中八军之一的南军最精锐骑兵,冲出了关城。

    向着堪堪收拢了军阵,准备拔营回师魏军冲去。

    蒋斌站城头上,看着想要诱敌,却反被自己算计的魏军,此时根本没有丝毫防备。

    步军在仓促之间,想要抵抗骑兵的冲锋,根本就是妄想。

    双方在刚一接触的时候,魏军就立刻被冲出了巨大的缺口。

    蒋斌却是颇为惋惜地叹气:

    “可惜啊可惜,此处地形,不利骑军展开,否则的话,这一回,贼军一个也休想逃回去。”

    高平关附近的地形,高低起伏,周围皆山。

    白起包抄赵括的后路,也不过是调动了数千骑兵。

    此次张苞所率,也不过两千骑。

    两千骑不是南军的极限,但却是这一带地形的极限。

    所以这一次突袭,注定只能破敌,而非歼贼。

    殿后部队的溃败,让司马师脑子一片空白:

    “关内怎么会有骑军?贼子的骑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后方产生的骚乱,如同瘟疫一样开始在魏军中蔓延。

    前番叫骂得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痛苦。

    “挡住他们,快点挡住他们!”

    “挡不住了,将军,快走!”

    ……

    “司马师在哪?出来受死!”

    张苞挥舞着长矛,挑,刺,左冲右突,如同杀神。

    混乱中的魏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将军,贼子的大旗!”

    “杀过去!”

    看到汉军的骑军,如同刀尖一样,直向自己的中军刺来,司马师只觉得心跳加速,脑门突突跳动。

    “擒杀司马师!”

    “擒杀司马师!”

    司马师“啊”地一声惨叫,捂住包扎着的左眼,痛呼:“我的眼睛!”

    延熙四年九月,冯永在得知张翼领武卫军夜袭茅津渡成功之后,终于动用了最后一支战略预备队。

    那就是一直守在河东的南军。

    张苞接到紧急军令后,立刻秘密率南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高平关,突袭司马师。

    司马师受到惊吓过度,眼珠被震出眼眶。

    魏军损失近半,狼狈不堪地退守天井关。

第1257章 又昏了一个

    冯都护是在张苞大破司马师之后的第三天,这才领着无前军来到高平关。

    “拜见中都护!”

    “无须多礼,请起。”

    冯都护可不敢大喇喇地受张舅子哥的礼,连忙亲自扶起张苞。

    “张将军,这一次打得很好啊,麻痹敌志,攻其不备,两千骑军大破上万贼军,厉害!”

    说着,还翘起了大拇指。

    张苞的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后了。

    但一想着眼前这个家伙,乃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同时又是自己的妹夫。

    连忙又收敛起笑容,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末将安敢独自居功?麻痹敌志,攻其不备,乃是蒋太守与末将一起商量的计策,再加将士用命,方有此大胜。”

    “咳,还有中都护调度有方,筹谋决断数百里之外,末将更是佩服。”

    就算是自己的妹夫,就算是早些年还没成妹夫的时候,对他有些看不惯,但此时张苞确实心服口服。

    冯都护一听,又是爽朗一笑:

    “张将军大胜之下,还能不骄不躁,难得,难得!”

    呵!

    张将军嘴角一抽。

    换成当年,眼前这位冯郎君要是敢这么没大没小地跟自己说话,看我不跟他比一比武艺?

    只是想起当年,再看看现在。

    张舅子哥心里又是莫名有些欣慰。

    唉,妹夫终不是当年的冯郎君了,而成长为都督大汉内外军事的中都护了。

    “此次大胜,将士有功者,皆会记下,待战后统一封赏。”

    “谢中都护!”

    与张苞的复杂心情不同,前来迎接的众将领皆是大喜,齐齐拜谢。

    “谢我做什么?诸位为大汉立下功劳,当是我替朝廷谢诸位才是。”

    犒劳了将士之后,冯都护并没有打算在高平关多呆。

    而是略作休整,就要继续领着无前军南下,前去高都城。

    倒是张苞,看着无前军的将士多有疲惫之色,不由地有些担心。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说什么。

    后面寻了个机会,私下里找到冯都护,劝说道:

    “中都护,无前军的将士,从轵关道一路赶来,五天赶了近四百里,可谓是倍道而行。”

    “魏贼兵败,吾观其从高都城退兵,虽显有些慌乱,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中都护领疲惫之师前往高都,还是要小心才是。依末将看,不如让将士多休息一日?”

    冯都护闻言,再看到张苞脸上有一丝担忧之色,不由地笑道:

    “阿兄,此处没有外人,不用这般生疏。”

    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解释道:

    “我固知将士疲惫,然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关中八军,一年四季,每三个月,都会有一次野外拉练,正是为了应对今日这种情况。”

    数千年来,随着道路的完善,经验的总结,社会的进步,步兵靠着两条腿行军,日行速度虽有提升。

    但总体上来说,提升终究是比较缓慢的。

    毕竟人的体力上限就摆在那里。

    季汉军改后,军中将士的素质有所提高,再加上经常针对性训练。

    步兵一日正常行军,慢一些的话是五十多里,快一些的话是六十里(汉里)。

    而如果是换成其他普通军队,少则是四十里,最多不会超过五十里。

    因为超过了,就会开始有成批将士掉队,无法保持队形,斥候无法及时探明前方情况等等一系列问题。

    被人偷袭埋伏的话,多半是要全军覆没。

    冯都护领着无前军五日行三百多近四百里,乃是急行军,已经有不少将士掉队了。

    所以张苞这才有些担心,提醒冯都护需要注意这个问题。

    “八军中的新三军,突陈、武卫二军皆有立功,唯有无前军寸功未立,将士们难免有些心焦。”

    “若是我一直压着他们,怕是连我都要被将士在心里埋怨。”

    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

    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一战,本就存着让新军,得到实战机会的打算。

    “司马师被阿兄所破,贼军正是胆寒之时,再听到是我亲自领军,必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路能跟得上的将士,基本都算得上无前军的精锐了。

    再加上又是大汉境内行军,特别是到了高平关,能得到足够的补充。

    司马师连遭两败,军心不稳之下,他能守住天井关,就算厉害非常。

    虽然杜预最开始时提出了打败司马师,趁势夺取天井关的建议,冯都护并没有采纳。

    但阴差阳错之下,司马师居然主动给自己送上了这个机会,冯都护自然是不会错过。

    所以他才决定领军继续前往高都城。

    张苞听到冯都护叫他“阿兄”,心里又是有着些许感动与愧疚。

    感动的是,自己这个妹夫即便是身居高位,看起来似乎仍是初心不改。

    愧疚的是,自己那位宫里的妹妹,这两年所为之事,确实有些过于刻薄寡恩之嫌。

    只是身为阿兄,他不能去劝阻自己的妹妹。

    虽然自己那位皇后妹妹的做法,看起来似乎有些一反常态的昏蒙。

    但只要站在皇家的立场,特别是带上太子之后,就能明白她的心理:

    丞相在时,天子有名无权,也就罢了。

    丞相不在了,天子还是有名无权,那丞相岂不是……

    咳咳……

    最主要的是,照此以往,是不是说太子以后,也要如此?

    天家,哪里是讲亲情的地方?

    可张苞也不可能劝说自己的妹夫。

    因为自己妹夫直接是代表着兴汉会,背后更是代表着无数新贵。

    自己真要敢劝说妹夫退一步,兴汉会说不定就要炸了:

    你们张家当年在南乡分了多少好处?

    别的不说,现在全大汉都在用你们张家的麻绳麻袋,你不知道?

    吃饱了就想砸锅?

    信不信先把你给砸了装麻袋扎麻绳沉河里?

    而在新贵看来,说不定就意味皇家准备要对他们割肉喝血——你连冯鬼王都敢割,还有什么不敢的?

    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张苞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夹在两者之间,委实有些尴尬与难受。

    此时再看到妹夫待自己与以往未有变化,心里自然是颇有些五味杂陈。

    “那不如,我率南军与明文一起前往?一来能护明文周全,二来也能震慑贼子。”

    岂料冯都护却是摇头:

    “阿兄,没必要这般麻烦,南军乃是骑军,如何攻城?你若真要放心不下,就分千骑给我,以防万一就行。”

    毕竟这一带,骑兵也没有足够发挥的空间。

    “我之意,阿兄还是尽快领南军主力回河东,继续防备轵关的贼军。”

    这一次的汉魏之役,局势已经差不多明朗了。

    但越是在最后时刻,越是要小心。

    冯都护手里没有一支战略预备队,心里就没有底。

    “回河东?”

    “对。”冯都护点头,“这一次,我虽诈了蒋济,但对方好歹也是魏贼老臣,怕是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如今河东空虚,万一被蒋济寻到了机会,那就麻烦了。”

    张苞闻言,想想也是。

    毕竟河东多是平地,正是骑军发挥的地方。

    南军回到河东,确实比较合适。

    当下便点头应下。

    “那就麻烦阿兄了,让你来回奔波。”

    张苞却是不在意,脸上的笑容显示出他心情的舒畅:

    “你我皆是为了大汉,何来麻烦之说?再说了,”张苞忍不住地拍了拍冯都护的肩膀,神情就得认真起来:

    “明文,能帮到你,我很高兴!朝中的事,我不太懂,也不想参与。”

    “但军中之事,你既是丞相指定的人,又是中都护,我肯定会支持你。”

    说到这里,张苞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但冯都护明白他的意思。

    “阿兄,多谢!”

    张苞摇了摇头,低声道:

    “我说了,不用道谢,因为经此一役,只能说明一件事:丞相当年并没有看错人。”

    “你,好好努力,莫要辜负了丞相的期望。”

    有些话,不用点明。

    冯都护重重点头:“我会的。”

    张苞脸上再次现出笑容,摆摆手,不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大汉中都护说要一千骑兵跟随,他自然是要去挑选出南军中最精锐的将士。

    很快,冯都护领军从高平关南下,到达高都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天井关,魏军果然大为震动。

    事实上,冯都护对魏军的看法,并没有高估。

    司马师第二次在高平关前战败,已经没了上一回的好运。

    非但本人左眼不保,连累着魏军都是损失惨重。

    再加上高都城无险可守,牛金在接应了被一路追赶回来的败军之后,立刻紧急退守天井关。

    此时的天井关守军,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哪料屋漏偏逢连夜雨。

    很快,关口北边又传来了噩耗,冯贼已经领着大军,到达高都城,进逼天井关。

    “中监军,不好了,冯贼,冯贼领大军过来了!”

    天井关内,主帅所住的屋子,房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牛金步履匆匆地冲进来:

    “中监军,请……”

    话未说完,牛金就不由自主地改口惊呼:

    “中监军,你怎么了?”

    但见司马师正躺在榻上,嘴里咬着一块毛巾,面容扭曲,显得痛苦非常。

    虽然已是入秋,天气不热,有时还可以说得上是凉爽。

    但司马师的鬓发已然湿透,整个屋子,都可以闻到一股汗馊味。

    可想而知,司马师此时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疼痛。

    “把,把门带上,快,莫要让将士们知道!”

    看到牛金进来,司马师立刻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有些断续地吩咐道。

    “哦,哦!”

    牛金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带上门,然后快步走到榻前,脸上带着担心忧虑的神情:

    “中监军,你感觉如何?”

    司马师放开了嘴里的毛巾,但见毛巾上,已是咬破了好几个洞。

    左眼包裹着的白麻布,渗出了斑班血迹。

    已经好几日了,左眼仍未能有效地止血。

    可想而知,这几日他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我无事,你方才说,出了什么事?”

    司马师强忍着剧烈无比的疼痛,颤抖着问道。

    牛金看到司马师这副模样,有心不想让他担心。

    可是面对此等大事,他又没有资格做决定,更别说敢瞒着司马师。

    所以牛金只能是硬着头皮,回答道:

    “中监军,我们安排在高都城的前哨,派人回报,说是冯贼,已经领着大军,进入了高都城。”

    “而且看那模样,极有可能会进逼天井关,这可如何是好?”

    “谁!你说谁领军过来了?”

    听到“冯贼”这个名字,似乎让司马师直接忘记了左眼的病痛。

    但见他脸色顿时就是大变,惊得立刻双手撑着半坐起来:

    “你确定吗?确定是冯贼亲自领军过来了?”

    “斥侯来报,确实是冯字大旗,西贼诸将,能领如此大军,又姓冯者,别无他人。”

    “大军?多少大军?”

    牛金咽了一口口水,“据目前所报,光是前军,就有近万,后军仍未到达,号称说有五万人。”

    “五万?”

    司马师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惊吓,声音都变了:“五万?”

    若是换成以前,司马师对五万汉军可能没什么概念。

    甚至在据天井关这种险要之地时,他有信心,莫说是五万,就算是来十万,也不带怕的。

    但在高平关下连遭两败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大人镇守关中时,会被人称之为畏蜀如虎。

    为什么宁愿被诸葛亮骂成是妇人,也不主动出战。

    无他,蜀人真是猛如虎,不得不畏啊!

    更别说这一次来的可是冯贼。

    冯贼是什么概念?

    当年可是用两万偏师就能破十万关中大军的人物。

    而现在,自己手头莫说是有十万人,就是两万人都不到,也就是一万余人。

    而且还是把这几天收拢了不少战败逃回来的残兵都算上。

    “冯贼,冯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过来的??”

    “蒋公不是说,冯贼正领着大军,准备攻打轵关吗?”

    “他是怎么过来的?飞过来的吗?”

    这几日来,左眼之患早就折磨得司马师痛不欲生,寝食不安。

    偏偏他又不敢宣扬开来,免得让本就不稳的军心,更加慌乱。

    所以只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这么多天吃不好睡不好,昼夜皆是疼痛难忍,还能强行让自己保持神志清醒。

    这等心志,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但要说剧烈疼痛折磨之下,还想要保持往日的冷静,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心浮气躁一些,也是可以理解。

    听到中监军的话,牛金不由地提醒了一声:

    “中监军,吾等退回天井关的时候,蒋公不是派人来说过么,冯贼从轵关道退兵了,会不会……”

    经牛金这么一提醒,司马师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冯贼从轵关道退兵,是往我们这里来了?”

    “只有这一个解释了。”牛金眉头也是有些愁闷,“可是这冯贼来得也太快了些……”

    司马师咬着牙,气喘嘘嘘:“冯贼善领奇兵长途奔袭,此久已为人所知矣!”

    从此人出山初战,就是以奔袭陇关而出名。

    “此贼在轵关道行军缓慢,原来是根本就是幌子,恐其意在吾等啊!”

    想起冯贼深谋远虑之名,司马师深深地怀疑,高平关的汉军先前一直畏缩不出,让自己掉以轻心。

    等自己不备的时候,再突奇兵而袭之,不会是冯贼早就设计好的吧?

    要不然怎么解释冯贼在轵关道的迟疑不前,以及如同飞一般地到达高都城?

    想到这里,司马师不由地就是一阵气火攻心。

    同时左眼一阵难以忍受的巨痛猛地袭击脑内,痛得他大叫一声:

    “冯贼,该死!”

    吓得牛金惊呼:

    “中监军,你的眼睛……”

    原来司马师包着左眼的白麻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血红,而且血迹还在不断地迅速扩散。

    伤口又崩了!

    司马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倒在了榻上,昏迷不醒。

第1258章 再晕一个

    司马师痛昏了过去,直至第二日,这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右眼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道:

    “冯贼,西贼现在情况如何了?”

    一直守着的牛金,连忙回答道:

    “中监军请放心,前方斥侯才传回来消息,说贼军眼下正在高都城安营扎寨。不过……”

    牛金犹豫了一下:

    “不过,太行陉似乎发现了贼军斥侯。”

    司马师闻言,长叹一声:

    “西贼这是不但要占据高都城,十有八九还要犯我天井关啊!”

    牛金默然。

    屋内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重。

    似乎沉到几乎让司马师喘不过气来。

    只听得他呼哧呼哧地大口呼吸。

    虽然知道冯贼乃是西贼诸将中最为狡悍者,但事未临头,总是会心存一丝侥幸,想着冯贼白得一个了高都城就能满足。

    毕竟不管怎么说,天井关乃是重关,冯贼急袭而来,应该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不会轻易来攻。

    但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彻底击溃了司马师的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想想也对,冯贼领军多年,从未有一败。

    又岂会看不出,眼下正是自己这边军心动摇,天井关防备最虚弱的时候?

    更兼此人凶名赫赫,若是关内的守军知道是此人亲自领军攻关,恐怕人心就更是要涣散了。

    换成司马师自己,他自己都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念至此,司马师猛然又想起一事,问道:

    “洛阳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牛金脸色更黯,叹息一声。

    看到他这个神情,司马师就是有些恼怒:

    “速言!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退守天井关时,轵关那边的蒋公,就已经派人送来了关于洛阳的消息。

    只是司马师伤重,就算是强撑理事,亦不能持久。

    偏偏眼下事态紧急,又要尽量收拢逃回来的残兵,还想着要做好太行陉的防守,免得西贼一路无阻地进入河内。

    所以这才一直拖延至今。

    毕竟就算是洛阳再怎么危急,好歹函谷关与陕县还在坚守着。

    汉军一时半会不至于兵临城下。

    但太行陉这条要道万万不能就这么轻易送到冯贼手中。

    牛金苦笑:

    “中监军,洛阳那边,又派人送来急报,请中监军赶快回去主持大局。”

    这几日,洛阳每天都会派人前来催促。

    现在主持洛阳事务的人,乃是司马昭。

    论起心性与手段,司马昭远不如司马师。

    第一次遇到这等崩乱的局面,确实有些手足无措。

    “那就是还没有什么大问题。”

    司马师断言道,“牛将军,烦请你,以我的名义,再派人给蒋公去信,多催一下蒋公,让他立刻做好接手天井关的准备。”

    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太过仓促,乃至不负责任。

    但司马师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这才说一会话,左眼又传来巨痛,让他不由地又开始汗如雨下。

    以他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强撑着出去安抚军心。

    真要被冯贼打过来,主帅又无法露面,将士只怕真就要不战自逃了。

    多留在此,只会误事,还不如及早回洛阳。

    牛金主动请缨道:

    “中监军若是担心,不若某留守此处,以拒贼子。”

    司马师看了一眼牛金,真·一眼,然后摇头拒绝道:

    “不行,洛阳城比这里要重要得多,牛将军你必须要跟我回去。”

    表面上司马师是催促蒋济做接手天井关的准备。

    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清楚,天井关十有八九是守不住了。

    最多也就是拖延冯贼一些时日。

    让牛金守在这里,除了再白折一员猛将,再无他用。

    不是他不相信牛金,而是他太过于相信冯贼。

    再说了,从高都城入河内这段路,虽然不过两百里路,但却是关隘重重。

    处于最北边的天井关是最为重要是没错,但天井关南边,还有两个关隘也不容小视。

    一是星轺驿,一个是碗子城。

    特别是碗子城,虽不如天井关那般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天的险要,但胜在处于最南边,临靠河内。

    不像天井关那般,临近高都城,直面受西贼的威胁。

    所以他唯一能奢望的,就是希望蒋公,能利用好碗子城临靠河内的优势,以及天井关拖延的时间,多做一些准备。

    弃天井关退守碗子城自然不是上策,但为了天井关却置洛阳于危急而不顾,就更是下下之下策。

    就算最终是要放弃洛阳,也绝不可能是在这个时候放弃。

    因为洛阳,还有太多重要的东西和人物没有处理完毕。

    天井关与洛阳孰重孰轻,司马师伤得再重,疼得再厉害,他也还是能分得清的。

    只听闻司马师悠悠长叹:“这天下之事,终究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言毕,闭上眼,放低了声音,犹如呢喃:

    “速去做好准备,回洛阳。”

    相比于司马师不得黯然退回洛阳,数百里之外的石苞,却是要意气风发得多。

    看着前来犒劳王师的乡老们,一个个陪着笑脸,带着些许谄媚,石苞脸上同样是荡起了和善的笑容:

    “喛喛喛!诸位乡老,过了,过了,不须这样,不须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提溜起“箪食壶浆”的壶,闻了闻,“啧”了一声。

    “这酒,好像不是我们大汉的好酒啊?”

    乡老一愣:“啊?”

    “大汉的好酒,烈酒,蜜酒,黄酒,蒲桃酒,闻之或醇厚,或炽烈,或甘甜,不一而足。”

    石苞说着,又提着酒壶闻了一下,再别开头去,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看看这酒,馊的,酸的!”

    他再凑到乡老面前,皱起眉头,问道:

    “这酒,你确定能喝吗?”

    乡老似是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问题,或者说,会遇到这种青皮无赖似的将军。

    不是说,汉军的军纪很是严明吗?

    这种人是怎么成为军中主将的?

    但见乡老脸色一滞,呐呐说道:

    “回将军,长子县地处偏僻,百姓贫苦,物产匮乏,没有什么好东西,如何能比得蜀地与关中这等天府之国?”

    “故而酒水稀淡,吃食难咽,如若将军不喜,老朽这就回去重新准备一番。”

    所谓箪食壶桨,不就是做个样子嘛?

    好东西哪有直接摆到大街上给人看的?

    肯定是要大伙关起门来好好谈。

    懂不懂规矩?

    石苞闻言,哈哈一笑:

    “喛,不用不用,上党百姓贫苦,吾亦知久矣,怎么忍心再苛求?”

    乡老一听,暗松了一口气。

    私贩之徒,乍得权势,言辞不当,想来也是情可有原。

    正当此时,只见石苞转身一指身后的一批皆是身着青衣的年青人,然后顺手接上不知谁递上的铁皮喇叭,猛地提高了声音:

    “故而朝廷怜悯上党百姓,特地派了皇家学院的学子过来,重新丈量田亩,清理户籍,按丁分地!”

    “丈量田亩,清理户籍,按丁分地,”石苞再次提高了他的声线,“有籍则有地,无籍则无地!”

    “汉虽旧邦,其命维新!汉家天子怜天下百姓之苦,今施新政,丁税并入田赋,曰摊丁入亩。”“除有功于国,按律减免外,余者不论士吏庶民,皆按田亩上交赋税!”

    “敢阻新政者,主谋者诛之,从犯者徙之!”

    “敢瞒报田亩者,籍没!”

    慷慨激昂的声音,变成了杀气腾腾。

    犹如天雷滚滚,掠过长子城的上空,振聋发聩。

    原本只是被迫前来迎接的百姓,还有那些藏在某个角落偷偷观察的庶民,皆是呆若木鸡。

    至于站在石苞面前的那些乡老,更是惊得面无人色。

    也不知是被石苞所说的话吓着了,还是因为石苞的声音太大被震蒙了。

    “将军,将军!将军,此事事关重大,且将军又是初至长子,不了解长子的情况,不若……”

    一个乡老反应最快,直接扑到石苞的脚下,抱住石苞的大腿,颤声劝道:

    “不若先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毕竟长子百姓才遭兵乱,人心不稳,当下之急,乃是安抚为上。”

    比起茫然不知所以然的民众,这些乡老深知“摊丁入亩”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更知道“不论士吏庶民,皆按田亩上交赋税”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毕竟上党紧邻着河东,河东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最是清楚不过了。

    这简直就是要毁了各大家族百年乃至数百年来的根基啊!

    正所谓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更难。

    此时此刻,石苞的话,已经不是触动这些人的灵魂了,而是要抽掉他们的魂魄啊。

    也怪不得这位乡老,不顾一切地抱住石苞的大腿,冒死劝说。

    此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一下子反应过来,纷纷匍匐在地,切声恳求道:

    “将军,冯公说得有道理啊!”

    “将军,民心不稳,何以称治?又何以推新政?”

    “确实是操之过急了些。”

    ……

    乡老们一齐恳求,为民请命,若是换成以往,那就是民意。

    为官者,虽为父母官,但真要违背民意一意孤行,激起民愤,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但偏偏石苞根本不吃这一套。

    或者说,他身后的季汉中央朝廷,有着足够的底气,大汉封建主义铁拳也足够硬。

    只见石苞脸上转为狞笑:

    “冯公,我尊你一声冯公,是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

    “但若你意欲裹胁民意而迫石某,那可就是打错了主意。”

    上党冯氏,源于五百年前的华阳君冯亭。

    也就是把上党献给赵国,最后引发了秦赵长平之战的韩国上党太守冯亭。

    “两个月前,魏贼兵至长子,好像就是你们冯氏族中的人带路吧?”

    “我听说,魏贼入城后,也是你们冯氏带头帮忙魏贼安抚百姓。”

    “我更听说了,魏贼一进城,你们冯家,可是立马就送上了不少钱粮,以资贼人?”

    石苞越说,脸上越是怒气显露,直接一脚踢开抱着他腿的冯太公,再一脚把酒壶踢个粉碎:

    “王师到此,你们这个要从长计议,那个说民心不稳。”

    “怎么?难道王师还比不得魏贼?”

    石苞的突然暴怒,让一众乡老再次被吓住了。

    冯太公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将军,冤枉啊!我冯氏一族,扎根于上党,已数百年,枝叶繁多,彼此之间虽同姓,但却是各行其是。”

    “将军,老朽这一脉,可是从来没有支持过魏贼啊!”

    “哦?是吗?”石苞点点头,“既如此,那就烦请冯公自请一番?”

    “自证?如何自证?”

    “比如说,冯氏的哪一脉是支持魏贼的?家主是谁?族人居于何处?”

    石苞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就算冯公不知他们有多少庄园,也当听说过他们的田产大概在哪个位置吧?”

    冯太公听到这个话,脸色顿时就是大变,满眼惊恐地看着石苞。

    “冯公放心,如果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自会派人好好查的。”

    “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言毕,石苞站直了身子,再次举起铁喇叭,高声叫道:

    “吾今日之言,全城百姓,皆可为证!”

    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从今日起,官府开始清查附逆,若曾有助贼者,三日之内,主动前来投案者,可酌情减罪,敢隐瞒不报者,视与附逆同!”

    “再,民众百姓,若有检举不法,举报附逆,视功劳大小,奖励田地!”

    冯太公已经是呆滞无神,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

    其他乡老,亦有不少人在瑟瑟发抖。

    亦有一部分人,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着什么。

    把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石苞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丝笑意。

    这丝笑意,正好被刚好抬起头的冯太公看在眼里。

    数日后,冯太公就明白,什么叫狼的微笑。

    “这位将军,如果检举不法,真的可以奖励田地么?”

    不知从哪里响起了有些怯然的声音。

    “当然!我说过,我今日说出的话,全城百姓,皆可为证。”

    “我要检举冯氏,他肯定是骗了将军,跟随贼子那些冯氏族人,他们逃掉之前,把那些庄园田产,都归到冯太公这一房了!”

    “胡说!谁?谁在污蔑我冯氏一族!”

    原本还瘫软在地的冯太公,一听到这话,一蹦就是三尺高,面红耳赤地转向声音来源方向:

    “谁?站出来!”

    只是也不知是真的有人污蔑,还是久在冯氏淫威之下,说话的人不敢冒出头来。

    看到没人应声,冯太公又转回来,急声对石苞说道:

    “将军,将军,这真的是污蔑!”

    石苞满脸笑容,温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冯氏乃是上党大族,出一两个不肖之徒,也是正常的。”

    冯太公满面感激:“多谢将军!”

    “喛,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的。”

    石苞义正辞严地说道:

    “既然有人污蔑冯公,那我们就首先从冯公这一房查起,还冯公一个清白!”

    “将军?”

    冯太公不可置信地看向石苞。

    石苞扶着冯太公,满脸微笑:“冯公,请!”

    冯太公一个哆嗦,两眼翻白,当场晕了过去。

    “喛喛喛!冯公?冯公你怎么了?”

    石苞大喊:“来人,快,快扶着冯公回去休息。”

    “还有,你,带着人,跟上,一定要细细查清楚,冯氏,究竟是谁在附逆,莫要让冯公被人污蔑!”

    “喏!”

    闭眼晕着的冯太公,身体猛地一抽抽,脑袋一歪,真的晕了过去。

    “来人!”

    “将军?”

    “去,布告全城,把清查附逆,以及摊丁入亩这两件事,告知百姓。”

    “喏!”

    “别忘了,检举不法,举报附逆,可奖田地。”

    “明白。”

    上党河东河内河南军事势态图,请打开评论。

    PS:友情推一本新书《我儿曹昂有大帝之姿》。

    说实在的,让我在一本大部分是蜀粉的书里,推一本曹贼的书,很奇怪,不担心会起反效果吗?

第1259章 知一点情

    石苞的到来,如同一头饿狼闯进了猪圈。

    更重要的是,他还带来了一批狼崽子,甚至这里面还有白眼狼崽。

    那些青衣学子,可是有一部分是世家子出身。

    世家的那些手段,根本就没有办法瞒得过他们。

    更可怕的是,石苞可是全程经历了河东事件,他不但亲眼看到某只黑手是如何在河东挑起滔天大浪。

    更是从某位关姓将军手里,略窥山门不传之秘。

    可谓是既亲身实践过,又略懂理论。

    比如说,石苞可能不懂什么叫土地改革。

    但他知道,老百姓对田地的热爱是狂热的。

    莫要看世家豪族平日里对他们多有欺压,除非迫不得已,被逼到再无生路,否则他们只能默默地忍受。

    但只要有人愿意给这些百姓撑腰,承诺给他们分土分地,他们就敢豁出性命。

    谁给地,就跟谁走。

    这是关中老农当着中都护的面说的话。

    又比如说,石苞可能也不懂什么叫群众运动。

    但他知道,平日里被世家豪族视视若草芥的百姓庶民,一旦豁出去,那将会爆发出极为可怕的力量。

    只要能把百姓发动起来,莫说是世家豪族,就是横扫一切魑魅魍魉,亦不在话下。

    根据某位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的热心群众的举报,石苞派出了精干人手前往冯太公族中调查,说是要还冯太公一个清白。

    谁料到某位小白眼狼崽子无意中发现,冯太公院子里的土,有些古怪。

    于是掘地三尺,发现了好几个箱子。

    箱子里除了有金银珠宝之外,还有地契和帐本。

    这些地契和帐本,正是属于附贼的冯氏族人。

    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找到契书,说是把名下的庄园田产,全部转到冯太公这一支的名下。

    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

    原本笑眯眯的石中郎将,在得到消息之后,当场就是变了脸色。

    立刻下令,派出了大量的人手,不但查封了冯氏的所有产业,而且还把冯氏有名有姓的人物,全部控制了起来。

    与附逆的贼子暗中相通,这不是通贼是什么?

    这可是大事!

    上党之变,还没有过去呢。

    谁不怕再出个什么纰漏?

    一时间,冯氏人人自危。

    而冯太公的府上,则是一片凄惨,愁云惨淡。

    冯太公如同老狗一般,瘫坐在地上,浑浊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正在记帐的年青学子,目光如刀,带着仇恨。

    若是目光有杀人,年青学子此时身上恐怕早已满是窟窿眼。

    “你们裴家,好歹也是河东大族,与我们冯氏也算是略有往来,你这般做,难道就没想过自己家族?”

    “你亲手灭冯氏,难道就不怕日后有人要灭掉你们裴氏?到时你可就悔之莫及!”

    冯太公半是威胁半是带着恨意说道。

    亲手把冯太公院子里的箱子挖出来的年青学子,记录完一批,这才转头看向冯太公,叹了一口气:

    “冯太公,你要明白一件事,时代变了!”

    若是上党之变,当真能成功,乃至魏贼能拿下并州。

    说不得自己还真有些犹豫。

    但司马懿前期那么大的优势,最后却在太原不战而逃。

    自己跟着大军进入上党,魏军竟是连抵抗都没有多少。

    越是这样,越是只能表明一件事:天下大势,真的已是不可逆转。

    “什么意思?”

    冯太公听了对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禁问了一句。

    看着冯太公不明所以的样子,裴姓年青学子笑了笑,摇了摇头,也不过多解释。

    对方这副模样,和自己当年何其相似?

    不到长安,不见大汉维新,不知天下之变。

    看到对方似乎不愿意多说,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怜悯,感觉受到了侮辱的冯太公又咬着牙问道:

    “你难道忘了当年河东发生过什么事?”

    “我没忘啊,我一直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年青学子低头继续记录,随口说道:

    “但那又如何?我不过是裴氏旁枝,若是没有当年那件事,我这辈子,家中最多也不过勉强能吃饱饭。”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手里的文件本:“哪来的机会能进入皇家学院读书?”

    河东裴家的宗房,早就被清洗了一遍。

    裴家家主裴潜,现在是大汉镇北大将军,平阳县侯,领兖州刺史。

    家主的庶子裴秀,是大汉中都护的弟子。

    现在裴家谁不知道裴秀就是下一代家主?

    因为宗房已经没人了。

    准确地说,有资格接替家主之位的,要么不见了,要么主动放弃。

    至于宗房在河东之变里出了什么事……

    他不过是旁枝的庶出,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最多,每年扫墓祭祀的时候,给宗房多上点祭品就是了。

    毕竟,若非宗房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他们这些最底层裴氏子弟哪来的出头之日?

    听家里的老人说,现在河东和太原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憋了一口气,巴不得河北关东那些大族都去死。

    既然上党的冯氏,追随魏贼而背叛大汉,那自然也是要被弄死的河北关东大族之列。

    什么愧疚之心?

    可笑!

    “汝好歹也是姓裴,出去也算得上是世家子弟,为一己之私,竟能说出此等话来,与禽兽何异!”

    “你就没有想过,自家祖上,为了宗族子孙,披荆棘,历万难,方有今日。”

    “你现在却说出这等事,尚有何脸去面对祖宗?”

    冯太公怒骂。

    年青学子叹了一口气,不再解释什么。

    冯太公所言,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谁都想着自己家族能延绵万世。

    但还是那句话,时代变了啊!

    以前做法,已经行不通了。

    但年青学子也理解冯太公,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到什么叫大势浩浩汤汤。

    更是少有人相信,此时正值百年大变之初。

    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人哈哈大笑:

    “冯太公,我底下这些人,不过是奉命行事,你又何必对他们这般恶言相向?”

    伴随着话音,但见石苞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看到石苞,冯太公更是如同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但见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石苞骂道:

    “你……你……老夫跟你拼了!”

    骂不出来,然后就直扑上去,似乎是想跟石苞拼命。

    只是年岁已高的冯太公,血气尽衰,又如何是石苞的对手?

    但见石苞一伸手,便把冯太公拿住,笑道:

    “冯公,你这可是行刺?行刺朝廷官员,可是犯死罪的。”

    冯太公惨然一笑:

    “死罪?现在冯家如此境地,皆是老夫糊涂所致,老夫如今与犯死罪又何区别?”

    看着冯太公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模样,石苞却是轻笑:

    “冯公言下之意,看来是承认确实知道冯氏一族中,有人附逆了?”

    冯太公显得有些追悔莫及,面对事实,他不得不承认道:

    “没错,族中有人助逆一事,老夫确实知情。”

    说着,他抬头看向石苞:

    “事到如今,老夫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们举事之前,老夫是提前知道消息的。”

    “甚至可以说,族里有人欲行助逆之举,老夫是默认了的。”

    “助逆之人已逃往他处,将军若是想要追究,且就追究老夫吧!”

    冯太公盯着石苞,眼中露出些许的讥讽之色:

    “反正老夫也活了这么久,该享受的,也早就享受过了,何惧一死?”

    听到冯太公一心求死,就连一直低头做记录状的年青学子,都忍不住地转头看过来。

    谁料到石苞再次轻笑,声音越发地柔和起来:

    “冯公这是要激我么?”

    “岂闻激人求死?”

    石苞看到冯太公如此模样,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冯公真是好算计!附逆的人跟着魏贼跑了,留下来的人里,又有冯公主动站出来承担罪名。”

    “如此一来,轻则冯公一人受罪,重则最多不过是连累贵府,至于冯氏其他人,仍能平安无恙。”

    说着,石苞亦是像冯太公那样,眼中露出讥讽之色:

    “冯公,我之言,对也不对?”

    听到石苞的这个话,冯太公原本一心求死的淡然模样,登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犹如被捅了肺管子一般,嘶声大叫起来:

    “你胡说!”

    石苞看着冯太公的激烈反应,含笑不语。

    见到石苞的笑容,再想起前几日此人在大街上,亦是对自己这般笑。

    冯太公心里不由地就是发寒,只听得他颤声道:

    “石将军果真欲行株连之事乎?”

    石苞仍是笑而不语。

    “石将军,我冯氏一族,与你近来无怨,往日无仇,你为何竟是连一丝活路都不愿意给吾等?”

    冯太公看到石苞仍是神色未变,眼中不由地露出绝望之色:

    “石将军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将来被人攻讦?”

    天子未曾下令,臣子就私自行株连之事。

    此等行为,将来说不得就会成了僭越之事。

    听到这个话,石苞终于开了口:

    “冯公言重了,大汉向来重律法,株连之事,吾岂敢私自行之?”

    重法依法,乃是丞留下来的规矩,石苞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冯公莫不是忘了,我曾经说过,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好人。”

    但见他悠悠地说道:“冯氏一族,有多少人牵连其中,那得看最后清查的结果。”

    “所以啊,”石苞凑近了冯太公,缓缓地说道,“冯公你最好回忆一下,想想冯氏究竟有没有忠于汉室的人。”

    “也免得你们冯氏一族,就此彻底没落,再无起来的机会,对吧?”

    冯太公浑身颤抖着,张了张嘴,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

    冯太公府内被掘地三尺。

    府外,则早已是流言满天飞。

    不少人家皆是惶惶不安。

    听说,那天当众揭发冯氏的不知名热心百姓,最终得到了官府的奖励。

    听说,还是听说,因为此人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把奖励的田地折算成钱粮,竟然也被允许了。

    不少人都在打听这位不知名热心百姓——特别是那些与冯氏往日有联系的——可惜官府守口如瓶,竟是只字不提此人的名字。

    如果说,石苞在长子城当众的宣言,可喻“城门立木”。

    那么某不知名热心百姓之事,则算得上“徙木立信”。

    一时间,此事被炒得沸沸扬扬。

    那些豪族,这些日子以来,如芒在背。

    因为有不少目光,总是或在明里,或在意里,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们。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怕是那扒皮恶狗还没找上门,我们自己族中的人就首先受不住了。”

    某个大院子里,有人满面焦虑。

    “再等等吧?”有人迟疑地说道,“现在谁也不知道,那恶狗的胃口有多大……”

    话未说完,就有人抢道,“还等?那恶狗都把冯太公府上都抄了!他的胃口有多大,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也有人不耐烦地回答:“不等?不等你有什么办法?就算看出来又如何?”

    难道还想要举兵造反?

    没看到连魏国的那些贼兵贼将,看到汉军过来,直接就跑了?

    更有人叹息:

    汉国……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副让人看不懂的模样?

    在此之前数百年以降,不管姓曹还是姓刘,称魏还是称汉,世卿世禄也好,察举征僻也罢。

    谁想要当天子,不都得从大姓里选贤才以辅佐治国?

    若不然,难道要靠那些泥腿子吗?

    更始帝刘玄是个什么下场,刘禅就不能好好看看,吸取教训?

    特别是后汉两百余年以来,官府想要稳定地方,不都得依靠他们这些乡贤?

    像现在扒皮恶狗的做法,简直就是比更始帝时还恶劣!

    贱民就是贱民,毫无见识,不知何为治民。

    有人在角落里怯怯地低声说了一句:

    “那日石将军好像说过,只要主动前去投案,可酌情减罪?”

    声音很低,但却是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有人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吾等又没附逆,投什么案?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说不准?看看冯家,冯太公当时也没在明面上助逆,是另一支族人干的,现在能逃得掉么?”

    “知情不报,好像是与附逆同罪吧?”

    “知,知情?我们肯定不能知情啊!”

    “你这不是把石扒皮当傻子了?”

    “那,那就知一点?”

    “对,知一点。”

第1260章 不攻而克

    石包在长子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上党郡的郡治壶关,一支赤甲铁骑正兵临城下。

    此时的壶关,城门大开,一众士吏聚于城门前,提壶捧食。

    有人翘首以望,有人面带谄媚,有人目光闪烁,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镇东将军收缰立马,面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幽深的目光,带着不可捉摸的色彩。

    倒是这一路上,拼了老命也要跟上关将军步伐的朱据,面容颇为震惊:

    “关将军,这是?”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呗!还能是什么?”

    随侍在另一旁的赵广,有些见怪不怪地代替关将军回答道。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桉,但得到答桉后,朱据脸上仍是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看向关将军。

    被派来学习骑战之法,这几年来,朱据几番碾转于汉吴之间。

    也曾屡次把在汉国的见闻,传于吴地。

    本来他以为他已经算是了解汉国的一切。

    特别是这一战,更是极为难得地近距离观察汉军作战的机会。

    所以从南军进入河东之初,他就力主见习营跟过来。

    待得知镇东将军和赵三千准备支援太原,朱据更是极力要带着见习营跟随。

    毕竟此二人,可都是汉国中使用骑兵最为厉害的将军。

    岂料到从河东到太原,又从太原到上党,这一路皆是狂奔不已。

    除了让朱据见识汉军骑兵传说中的长途奔袭能力,再无其他。

    因为这一路上,魏贼风闻汉军至,无不奔逃,就连司马懿都是一个德性。

    根本就不敢与汉军骑兵有大规模接触。

    就算被汉骑追上的零星小部魏兵,亦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真可谓望赤旗而弃械降之。

    这让想看到汉骑如何在阵前作战的朱据,一边大受震撼,一边大失所望。

    本想着壶关乃是上党郡治,魏军必然会死守,没曾想,眼前居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只见朱据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若是,若是魏贼也……”

    说到一半,他又勐地清醒过来,用力甩了甩头,收住话语。

    想想大吴这些年来,屡屡北上与魏贼交战,无一不是折戟城下。

    就算陛下领十万优势兵力,围攻少兵小城,魏贼亦从无有过降城之举。

    朱据心里不禁就是又羡又嫉,一股酸水几乎就要从胃里反涌而出。

    若是大吴兵威,也能让魏贼如此,何愁天下不定?

    只是一想到吴国骑兵见习营,从上到下,此时除了自己能咬牙跟上,其余人已经是全部掉队。

    朱据不禁又暗自叹息:

    “大吴骑兵,不知何时才能与汉国骑兵一较高下?恐怕只有到了那时,魏贼才会被大吴兵威所慑吧?”

    “将军?将军?”

    被选出来的壶关几位乡老,颤巍巍地勉强立于关将军的马前。

    虽不敢正眼打量周围,但大片赤色衣甲,仍是让他感觉到眼中充盈着血红。

    让他们感觉到压迫感十足。

    更让心神不安的是,眼前这位将军,一直居高临下却默然不语,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让本就有些心虚的乡老们更是添了几分忐忑。

    就算是壶关城曾……曾被逆贼所据,但那时贼人势大。

    且如今自己等人主动开城门,迎接王师,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更听闻汉国重律令,军纪亦是肃然。

    眼前这位将军,总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破城清算旧帐吧?

    带着若有所思的眼神的关将军,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自失一笑:

    “抱歉,一时想起他事,所以走了神,勿怪。”

    说着,翻身下马,作势扶起乡老,“城内的贼军何在?”

    一边问着,一边再看向壶关城。

    但见城头只有白旗,哪来贼人旗帜?

    “禀将军,贼人闻王师至,惧将军虎威,已在三日前向南逃窜,想来当是欲归河内。”

    看到眼前这位将军年纪不大,容貌俊美,神态不恶,语气平和,乡老这才略微放下了心。

    关将军早已从斥侯那里得到了消息,如今亲眼所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原来如此,怪不得城门大开。”

    乡老连忙应道:

    “没错没错,此亦是吾等虽不得已屈于贼人之淫威,但心中实是无不在盼王师早日到来,以解上党士吏百姓倒悬之苦啊!”

    关将军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乡老一眼:“倒悬之苦?”

    “正是,正是!”带头的乡老连连应道,“为聊表心意,小人等已经为将军备下了酒肉等吃食,将军请入城。”

    谁料关将军却是摇头:

    “城内百姓心意,吾已知矣!但朝廷有令,大汉治下,大军无故不得入城,只在城外驻扎,以免惊扰城中百姓。”

    关将军以手中马鞭指向壶关,“如今壶关既已开城门投降,那便算是大汉治下。”

    “鉴于壶关城新复,我最多派出一队人马入城,帮忙维持城中秩序。”

    说着,他转过身,吩咐道:

    “马老将军,此事就有劳你了。请你带上军中几位参谋,及一队人马,入城暂时接管城中诸事,以待朝廷委派官吏。”

    马岱连忙应道:“喏!”

    关将军再转首看向乡老,有些歉然地一笑:

    “故而城中这席啊,我是吃不成了。城中诸位当真有心,便请帮忙筹备些粮草,供给大军。”

    “吾率大军来得太急,后方粮草难免供应不及时,眼下只好厚着脸皮,求助诸位了。”

    “好说好说!”

    带头的乡老一听到关将军这个话,脸上的喜色一下子竟是掩饰不住,连连应下:“应当的,应当的!”

    其他人亦附和:

    “是啊是啊!王师为吾等驱贼,一心为民,吾等若是不好好犒劳一番,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将军麾下将士所需,吾等自是义不容辞!”

    关将军听到这番盛赞,脸上就是笑意盈盈。

    他本人长得本就是极为俊美,这一笑之下,堪比绝美女子之如花笑靥。

    看得那几位乡老老眼就是一花。

    再看看这位关将军身后的赵三千,虽脸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非但不减其容貌,反而增添了几分异美。

    有人在心里就是想起了某位冯姓的传言:

    好夺他人定亲之妻,喜爱俊美男子,男女通吃,可谓好色如命。

    此传言看来似乎确实有几分可信啊?

    带头的乡老,顾不得其他,急声请求道:

    “将军若不入城,亦是无妨,小老可以把酒肉吃食皆置于城外,万望将军莫要推辞,否则,小老等心里过意不去啊!”

    眼前这位关将军简直就是罕见的好说话,若是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如何能过意得去?

    这一回,关将军倒是没有拒绝:

    “如此,就是怕太过劳烦诸位。”

    “不劳烦不劳烦,小老等唯恐将军拒人千里之外,岂敢说劳烦?”

    “那好吧,既然盛意难却,那我就应下了。”关将军作沉吟状,“不过军中规矩,不得擅自饮酒。”

    “这酒嘛,就免了,至于其他吃食,倒是无妨。”

    本还想着是不是要送几个营妓以娱将军,一听对方连酒都不喝,也只好暂时先熄了这份心思。

    待大军不入城的消息传至城门那边,一众士吏百姓皆是欢呼如雷。

    大汉铁骑兵临城下,莫说是城内豪族之类,就算是普通百姓,其实心里都是有些恐慌不安。

    迎贼入关,上党降而复乱,虽说与普通百姓没有多大关系。

    但身处乱世,谁会真正跟他们这些贱民讲道理?

    莫说乱世,就是太平时,大军征伐平乱,那都是以某个城池为中心划一个圈,然后圈里头不分男女,不论人畜,皆算乱贼。

    圈的范围大小,就看朝廷中负责划圈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

    哪像眼前这位关将军,如此宅心仁厚,简直就是世所罕见啊!

    “将军英明!”

    “将军英明啊!”

    ……

    看着那些乡老奔走相告于人群中,听着壶关士吏百姓高呼“将军英明”,果真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气象。

    朱据目光闪烁,忍不住地向关将军说道:

    “将军乃汉之名将,当知慈不掌兵的道理,难不知治民亦如此理?”

    关将军有些疑惑:“哦,此话何意?”

    朱据答道:

    “上党诸县城,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今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乃至连一点惩罚也无。”

    “如此,上党士吏百姓对朝廷何来敬畏之心?朝廷对上党恐怕亦无威信可言。”

    “上党如此,他处视之,岂不会起异心?故外将以为,此诚不妥是也。”

    上党主动附贼叛乱,大军前来平乱,却连城都不进去,此非爱民,实乃纵容附贼叛乱是也!

    关将军闻言,笑而问之:

    “若此等事情放在吴国,当如何以处之?”

    朱据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即便不让将士洗城,取城中男女丁口以为部曲仆役,至少也应该诛首恶,让后来者引以为戒。”

    朱据所说的洗城,自然不是曹贼喜欢的那种屠城。

    二者自然还是有些区别的。

    屠城自不必说,多半是鸡犬不留的那种。

    洗城嘛,那是抢些财帛充实私人腰包,掠些丁口充实私人部曲。

    不过屠城也好,洗城也罢,在这个乱世里,都算得上正常操作。

    毕竟天下大乱数十载以来,有几个诸侯不屠城,没屠过百姓的?

    所以朱据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凭什么你们汉国就特殊?

    还能让士吏百姓箪食壶桨以待?

    明明刘备在攻下成都后,也曾取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虽然归还了谷帛——但金银还不是说拿就拿了?

    听到朱据的劝说,关将军认真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摇头:

    “治民非我之所长,至于诛首恶,惩附逆之举,亦非我职责范围。”

    “朝廷给我的军令,就是收复上党。如今上党已复,后面的事,就非我所能管了。”

    “我如今,乃是按朝廷之令行事耳。”

    若是魏贼都跑了,首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留在城内,等着被清算?

    到哪诛首恶去?

    真要在城内抓人,逼供成首恶以图立功,说不定还会被真正首恶看了笑话。

    朱据听得关将军这般说了,只能按下自己小心思,不敢再劝,拱手退下。

    待回到帅帐中,关将军却是脸色一沉,立刻下令:

    “去,立刻派人,前去长子,看看那边情况如何了。”

    “若是石中郎将已经收复长子,就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壶关。”

    “喏!”

    壶关乃是上党郡治,魏贼都能说弃就弃。

    关将军可不相信,魏贼反而会在长子那边留守大军等死。

    所以按他的估计,说不定石包会比自己早一步拿下长子。

    想了到这里,关将军的嘴角,就是噙起一抹冷笑:

    “诛首恶?想什么呢?”

    知不知道自家阿郎的名号是什么?

    懂不懂什么叫心狠手辣小文和?

    蜀地世家没闹出大事,阿郎都能在他们黑本子上排名前列。

    上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想着只诛首恶?

    做梦去吧!

    与冯某人一起同床睡了十几年,关将军可谓是世间最了解冯某人心里所想的人,没有之一。

    就算是右夫人,有些事情,冯某人也是守口如瓶。

    但对左夫人可是推心置腹。

    就在长子城与壶关城先后不攻而克之后,大汉终于算是彻底光复了上党整郡。

    与此同时,冯都护也率着在高都城休整完毕的无前军,来到天井关下。

    天井关,始建于西汉阳朔三年(前22年),古为南北要冲。

    因关前有三眼深不可测的天井泉而得名。

    驰太行之险峻,为天设之险,周围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古隘丛峙,形势极为雄峻。

    若是以天井关周围之险峻,多设堡寨,拱卫主关。

    虽有十万之师,亦难攻下万人之守。

    然则关隘之险,在人而不在地。

    司马师在高平关下连败两场,本人更是左眼球爆突眼眶,重疾不起。

    导致军心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在得知冯都护亲领号称五万人马的大军前来,洛阳又受到极大的威胁时,司马师当机立断,率大部主力回援洛阳。

    而留守天井关的魏军,不过三千来人,守将更是籍籍无名。

    面对凶名赫赫的冯鬼王,若非家人亲卷在洛阳,说不得天井关的魏军,就要立刻举关而降。

    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看着极为险峻的天井关,冯都护脸上露出庆幸之色:

    “我看关内的魏贼守军,数量不多,无前军能否立功,就看今日了。”

    言毕,他转头以目示意张就。

    张就早就憋了一口气,拱手抱拳道:

    “末将定不会负中都护所望!”

    “嗯,去吧。”冯都护点头,“下去告诉将士们,无前军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关中八军之一,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喏!”

    冯都护背负着手,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神情悠闲。

    这一战,他就是个督战的,没打算插手。

    张就是无前军主将,具体战术,一切由他来安排。

    最后究竟能不能打得下来,对于冯都护来说,结果并不重要。

    反正打完这一仗,关中八军,就算是都见过血了。

第1261章 攻天井关

    事实上,天井关的防备,应该还算是比较严密的。

    至少从用来守关的各种器械来说,准备得极为充分。

    因为太行八陉中,有三陉就是直通河内。

    它们分别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

    轵关陉是从河东通往河内,太行陉和白陉则是从上党通往河内。

    但凡有一陉不守,那么河内难保。

    河内作为司马懿的老家,若非迫不得已,他自然是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此前虽然高都城掌握在魏军手中,但司马懿知道,光凭守城,是很难挡住汉军的。

    某位姓冯的,从自己的师门里带出来了太多的好东西。

    比如说石砲。

    放眼天下,能挡得住石砲的城池,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最多也就是能多扛几天还是少扛几天的区别。

    若非用来攻城的石砲实是太过巨大,打造不易,需要准备的时间比其它攻城器械长一些,对地形也有所要求。

    恐怕司马懿都认为那就是完美无缺的攻城利器了。

    所以在他看来,高都城后面的天井关,才是阻挡汉军从太行陉进入河内的关键所在。

    有了这一层考虑,天井关自然是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可惜的是,人算终不如天算。

    还是那句话,关隘之险,在人而不在地势。

    初次领军的司马师,在高平关下连遭两败,紧接着洛阳危急,逼得他不得不匆匆回援。

    而留在天井关的守军,不但人数不足,就连军心都是惶惶不安。

    更别说对手是让不少魏军将士闻之而色变的冯鬼王。

    若非司马懿镇守关中,然后又经营河南河内,时日已久。

    本人也算是知兵之人,早已完成对麾下魏军的控制。

    再加上魏国军法向来又是极为苛刻。

    故而天井关守将,不得不硬着头皮,督促手底下的士卒,务必要拼死抵抗。

    只是士气这东西吧,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两军对阵时,有时候还真是能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士气低落的魏军,虽然占据了极为险要的地利。

    而且天井关的城头也堆满着檑木滚石。

    但面对正试图仰攻关口的汉军,莫说檑木滚石,就是从上面射下来的箭羽,都显得有些稀稀疏疏。

    平日里能使出十分力气,不少人此时手脚迟缓,最多也就是使个五六分。

    眼看着汉军已经快要攻至城门下,关城守将不禁又惊又怒又惧。

    虽然他自己也没想着能守住天井关,但眼下这等情况,与拱手相让有何区别?

    日后消息传至洛阳,自己的家人怕不是要被治罪?

    但见他“锵”地拔出剑来,怒气冲冲地上前,一剑砍翻正机械地往关下射箭的士卒,大声喝道:

    “敢怠战者,斩!”

    对着周围的魏兵怒目而视:

    “中监军让吾等留守天井关,正是信任我们,报国正当此时是也!”

    “尔等就算是不考虑兵败后被治罪,难道就不考虑洛阳的家人?”

    “汉……贼兵虽众,然我有地利之险,有何惧哉?”

    “若是谁敢再懈怠畏战,斩立决!杀,给我杀!杀退贼兵,守住关城,中监军自有封赏!”

    守将喊着,还剑入鞘,亲自举起一块山石,向关下扔去。

    石头落地,又骨碌碌地向着山下滚去。

    一个正低头爬上来的汉军躲闪不起,被撞了个正着。

    但见他和山石,就这么一起滚了下去。

    “看到没有?就这样,给我狠狠地砸!”

    有了守将的亲自带头,再加上他带过来的督战队虎视眈眈,当场处决了好几个人。

    关上的魏军士卒,终于开始稍振精神。

    没有付出多少伤亡,就轻易到达关城下的汉军,正欣喜地只道关上没有多少贼人。

    谁料到城头的魏军突然加大了力度,汉军一时不防之下,当即惨叫声一片,不得不狼狈地退了下去。

    “莫不成有埋伏?”

    明明已经到关城城墙下,谁料到却又突然被逼退了下来,有人不禁惊疑。

    “不可能!”

    张就举着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关城上的动静,“贼子就算是有埋伏,也不可能埋伏在关城里。”

    这么多险要之地他们不埋伏,埋伏在关城里?

    就为了能击退自己的一波攻势?

    “会不会是贼子示我以虚,故意引诱?”

    又有人提出一个可能。

    这一回,张就没有立刻否定。

    因为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还很大。

    毕竟天井关太过险要,就算兵临关城下,也不是说一时半会就能攻取。

    守军完全可以倚仗险关,击退来敌。

    只是……

    张就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可不像司马师那般是初次领军。

    早在凉州时,他就已经跟随其父张恭和叔父张华平乱。

    本人更是曾被贼人挟持,直面生死一线。

    甚至还曾被某位鬼王挖坑欺骗过。

    再加上早些年又孤身前往西域,劝说西域诸国国君及酋长。

    其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其见识绝非此时才刚尝试从司马懿羽翼下走出来的司马师所能相比。

    关上魏贼守军的举动,看起来有合理的解释。

    但张就却是下意识地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然后略一思索,就立刻想到了哪里有问题:

    “吾军将士,自山下仰攻关城,何其难也?”

    “贼军若是从初始便出全力,将士们的伤亡只会更大,何须如此多此一举?此必有蹊跷!”

    “来人,立刻下令,继续攻关!”

    收拢了溃退下来的将士,张就很快又派了一队人马,继续进攻。

    可是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守关魏将不惜当众处决作战不力的将士,强行督战魏军。

    魏军此时正是心中畏惧而不得不力战之时。

    这一次汉军的进攻,再没有上一次的好运气。

    从一开始,就遭到了魏军的强力反击。

    关上箭如蝗飞,檑木滚石纷纷砸下。

    但听得汉军将士惨叫声连连。

    箭羽还好说,那些檑木滚石,但凡被擦中,就有极大的可能缺胳膊少腿。

    再厚的护甲,也挡不住它们所携带的巨大动能。

    若是再倒霉一些,被撞个正着,那就是成了一堆尸骨。

    “可恶!贼子,贼子可恶之极!”

    不等前方来报,从望远镜里看到的情景,让张就脸色大变,接着就是铁青。

    判断失误,在底下人丢了脸还是小事。

    但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还有中都护在看着呢!

    这魏贼,简直就是故意要让他难堪。

    感觉到了某些压力的张就,心里不由地就是有些焦躁起来。

    这让他开始怀疑起先前的判断:

    莫不成自己真的猜错了?贼子前番,就是为了诱敌?

    他却是不知,同样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的冯都护,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魏贼的反应,怎么跟诈尸似的?

    一会几无抵抗,一会寸土不让。

    此时的冯都护,已经不是当年初次领兵,经验不足的毛头小伙。

    而是已经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沙场老将。

    此时的他,对于能不能攻下天井关并不太在意。

    所以能以更平和轻松的心态,去思考魏军的反常举动。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至于是好妖还是坏妖,一时半会还确定不下来——在这一点上,冯都护倒是比身在战局中的张就要镇定得多。

    毕竟优势在我。

    “元凯?”

    “先生,弟子在。”

    杜预连忙上前两步,拱手行礼,“先生可是有何吩咐?”

    冯都护遥指前方的天井关,问道:“方才的情况,你可看到了?”

    作为冯都护的亲传弟子,杜预自然有某些特殊待遇,他的手里同样也有一副望远镜。

    “回先生,弟子看到了。”

    冯都护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曾有提及,说只要能让司马师再败一场,大汉就能挟大胜之势,趁机攻下天井关。”

    “那你觉得,以贼军方才的表现,我们这一次,当真能攻下关城否?”

    杜预略一沉吟,然后回答道:

    “回先生,学生愚钝,确实看不出贼军方才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学生此时仍然相信,天井关必定能下。”

    “哦?”冯都护拉长了声音,“为什么?”

    “因为守军不足。”

    杜预指向关城,“依学生所见,关上的贼军,并不算多。”

    “就算是学生先前判断有误,贼军屡败而仍有勇气想要守住天井关,但在先生的筹谋之下,天井关已是先生的囊中之物矣。”

    这番话,说得冯都护都忍不住地脸上露出笑容:

    “说事就好好说事,莫要胡乱奉承。你凭什么认为关城守军不足?”

    “先生这就是在考我了吧?”

    杜预听到冯都护半笑半骂的话,也不害怕,而是又指向天井关周围的山头隘口:

    “正所谓孤城不守。天井关虽地势险要,但也要注意结合周围地势,才能发挥出作用。”

    “比如说,若在关城两侧,多设坞堡寨子,犬牙相错,互为呼应,相为犄角,此方可谓天险难攻。”

    “如今贼子弃周围山头隘口,只顾守关城,此与缩守孤城何异?”

    “依学生看来,此非魏贼不知守关,而是兵力不足的无奈之举,故学生认为,此关必定可下是也。”

    虽然知道杜预乃是天才型人物,但此时听到他的发言,冯都护仍是面露赞许之色。

    还没等他把称赞的话说出口,杜预又是一脸钦佩地说道:

    “学生先前在先生面前献丑,却自以为得计,却实是没有想到,魏贼在两连败之下,犹有余勇守关。”

    “还是先生想得周到,筹谋周密,不但要败司马师,还要设法调动贼军,使其空有守关之心,无有守关之力。”

    冯都护微微一愣:“调动贼军?”

    “先生这又是在考我耶?先生派虎步与武卫二军进逼洛阳,让司马师只能仓皇回援洛阳,无力再守天井关。”

    杜预脸上的崇拜之色更浓:“此可谓致敌而不制于敌耶?”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冯都护摇头,笑道:“我派张将军领武卫军,让他设法偷渡茅津渡,本意是为了配合虎步军拿下函谷关与陕地。”

    “原计划里,倒是真没有想到能逼得司马师回师洛阳,给了我们一个拿下天井关的好机会。”

    “所以你啊,也不用这般神态,有道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再好的计划,都有可能会出现意外的情况。”

    “我既非全知,自是不可能把计划做得毫无纰漏,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根据阵前战况,不断修改计划。”

    以冯都护如今的地位,已经不需要故作神秘来给自己装饰。

    杜预毫不犹豫地说道:

    “只要能把计划做得比贼子好,那便是算多胜算少,有备胜无备,先生就算得上是毫无纰漏了。”

    “哈哈哈!”

    虽然知道自己学生是在拍马屁,但冯都护还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他指了指杜预,“你啊你!”

    “这样吧,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我派你去张将军身边学习,协助张将军攻下关城,如何?”

    杜预大喜,连忙拜谢:“弟子多谢先生。”

    冯都护挥了挥手:“去吧。”

    “喏!”

    一个被无前军拿来练手实战的天井关而已,顺便再多加一个自己的弟子练练手,无所谓了。

    反正前往洛阳的道路已经差不多被打通了,打通前往河内的这三陉,对冯都护来说,已经变得没有那么迫切了。

    待到第二日,兴冲冲跑去给张就当临时参谋的杜预,看着攻关的将士再一次败退下来,再看到张就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他终于趁机进言道:

    “张将军,依预之见,天井关正前方的山道难以通行,一味强攻不是办法。”

    “不若分兵先取关城左右两翼险要,以成胁迫之势,再想办法攻关城,将军觉得如何?”

    虽然中都护说过,放手让自己攻关城。

    但张就又岂会不知,这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在中都护眼中的表现就越差。

    只是面对如此险关,关上的贼军只要占尽了优势,若是他们献关投降,一时半会,又如何能攻得下来?

    正焦虑间,听闻杜预这么一说,张就眼中顿时就是一亮。

    只见他一拍大腿:“嗐呀!我这两日光顾着……”

    说到一半,他没说完,转而对杜预说道:

    “杜郎君,多谢你的提醒了!”

    自己这两日,光顾着如何尽快攻下关城,以图在中都护面前表现一番。

    却是没有想到,已经是犯了较死劲的错。

    杜预腼腆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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