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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之庄稼汉全文阅读

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61章 城头对骂,城下对质

    三天后,冯都护终于站到了天井关的城头上,遥望南边。

    延绵起伏的太行群山,层峦叠嶂,极目不尽。

    群山的浮云缭绕,秋日斜照,近处尚可分辨出青黄杂间。

    再远处,就只能看出是灰黑色的森林覆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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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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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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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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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262章 攻心为上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本恶,各有说辞。

    也许是本善,也许是本恶,也许是无善无恶。

    但不管如何,只要进入朝堂这个世间最大的染缸,就很难说自己是大善人。

    而酒色财气,又最是腐蚀人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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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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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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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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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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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263章 邺台之变

    事实上,司马懿也没有想到,自己令人精心仿造的石砲,第一次用于实战,不是用在贼人身上。琡

    而是用在了大魏自己身上。

    而且还是大魏的开国都城,邺城。

    仅仅是发了几枚石弹,或落于城墙,或落于城内,或落于城外。

    但每一枚,皆是有如霹雳从天而降,声震天地。

    其落处,无不是尘土飞扬,被砸出一个大坑。

    即便是厚实如邺城城墙,怕亦是难以在此等威力的石砲打击下持久屹立。

    看着前方烟尘弥漫,听着空中声如雷霆,饶是司马懿早就在洛阳的校场见过石砲发射时的情景。琡

    此时仍是有些忍不住地感叹:

    “怪不得贼人攻城如劈竹,无有不破者。此等神器一出世,天下岂还有坚城一说?怕是皆如纸糊耳。”

    “今天下不惧此物者,恐唯剩山川之天险。”

    遥想当年,冯贼兵犯安定,把安定守军耍得团团转,犹如无头蝇子一般。

    此物便是占了不少功劳。

    至于曹子丹(即曹真),更是在冯贼的新式骑军面前,被打得一败涂地。

    最后饮恨吐血,抑郁而亡。琡

    想到这里,司马懿不禁就是有些唏嘘。

    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轻语:

    “夏侯仲权(即夏侯霸)败得不冤啊!”

    先帝对夏侯仲权,可能真的有些太过于苛刻了。

    因为莫说是初上战阵的夏侯仲权,就算是自己,若是没有防备之下,冷不丁的也要吃上一个大亏。

    冯贼从自家师门里带出来这么多好东西,可想而知他身后的师门有多么神秘莫测。

    饶是意志坚定如司马懿者,此时都是禁不住的迷茫:琡

    冯明文身后的师门如此大力支持汉国,难道天命当真仍是在炎汉?

    莫不成,当真彼之所言:汉虽旧邦,其命维新?

    莫不成,当真是自己在逆天行事,而天意难违?

    而就在司马懿思绪万千,思索着天命的时候,城头的桓范,已经是双手用力地扶着女墙,这才勉强撑住身子。

    但见此时的桓使君,目光呆滞,双眼无神,张大了嘴,一副丢失了魂魄的模样。

    若是注意观察,还可以看到桓使君的下袍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在摆动。

    很明显,下袍里面大概率是两股战战。琡

    大魏名士,讲究的是行事雅远,玄远旷达。

    追求的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养气功夫。

    夏侯玄为什么会被推为玄学名士之首?

    除了他是大魏玄学开创者之一,还在于他的容貌仪止,乃是众名士难以比拟。

    容貌好理解,人称“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又曰:“如入宗庙,琅琅但见礼乐器。”

    与同为名士的李丰并立时,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即李丰)则是“颓唐如玉山之将崩。”琡

    至于仪止,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传闻夏侯玄尝倚靠柱子写字,当时下着大雨,突然一道雷电下来,霹坏了柱子。

    就连夏侯玄的衣服也被烧焦了,但其人竟是神色无变,书亦如故。

    而周围的宾客和随从左右,皆跌荡不住,无法站稳。

    其仪止如此,世间可谓少人能及。

    身为冀州刺史的桓使君,虽同为名士,但心思多是用与人竞世,这仪止风度看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而桓范周围的将士,不少人本就没有战心。琡

    此时再看到司马太傅所拥攻城器械,其威力与天雷降世相差无几。

    大多数人已是面无人色,更有未曾经历战阵的新卒,已是有人湿了裆下。

    又有人握不住兵器,“当啷”掉在了地上。

    兵器掉落的声音似乎惊醒了桓范,让他从心神被震慑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看看身边将士不少人丑态百出,几乎人人面有惧色。

    桓范不由地暗自叹惜,心已跌入了谷底。

    他知道,这是先帝在时,把河北将士几乎抽调一空的后果。琡

    现在这些守城的将士,基本都是这两三年重新征调拼凑起来的,绝大部分没有上过战阵。

    更别说面对骇人犹如天雷降世的攻城器械。

    幸好,城下的石砲并没有一直持续。

    原来是司马懿再一次派人过来,向着城头喊话:

    “桓使君,你可曾看清楚了?依你所见,邺城可能挡得住石砲之威?”

    如果说,先前桓范还存了一些侥幸,此时,他已是面如死灰。

    “城内诸将士,尔等也看到了,石砲发威,破城如破鲁缟,不过是旦夕之间尔!”琡

    “只是太傅心怀仁慈,不愿同袍操戈,以免亲者痛贼人快!”

    “诸将士若是能感念太傅拳拳之心,还请莫要自误才是!”

    “否则,太傅怀仁,石砲可是无眼无义!”

    此话一出,就算是桓范仍立在城头,但守军已是止不住地骚动起来。

    就连周围的亲信,都向桓范看过来。

    但见桓范却是死死地盯着城下的石砲,他似乎再一次魂游天外,没有说话。

    石砲?琡

    石砲!

    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这不是传说中西贼的攻城器械么?

    司马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难道是司马懿当真与西贼勾结?

    还是他已经降了西贼?

    不不不!琡

    桓范心底终于闪过一抹微光,一件让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事情从脑海闪过。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想起这件事,桓范下意识地就要否认掉它,乃至脱口而出的说出了心里话。

    “使君?”

    作为桓范的属下,司蕃听到桓范这个话,心里一着急,顾不得上下之别,连忙上前,低声提醒了一声:

    “使君?”

    桓使君啊,就算你再不怎么愿意,也要看到眼下的局势。琡

    这满城的守军,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未战先降了。

    就算能强撑一番,但到了今夜,不知又要跑掉多少人……

    唉!

    桓范被司蕃这么一提醒,这才又回过神来,看向司蕃:“何事?”

    司蕃:……

    想了想,司蕃张了张嘴,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以目示意周围。

    桓范不用看,就已经知道司蕃想要说什么。琡

    桓范的神色,已是黯淡无比,他苦涩地对司蕃勉力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司蕃不明其意。

    不知道桓使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谁料桓范突然又对司蕃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

    “司将军,吾知你之意。”

    司蕃再一次:……

    同时有些心慌,桓使君到底要说什么?琡

    但见桓范整了整衣冠,这才转身,对着周围的将士说道:

    “吾深受国恩,即便知不可守,亦不可轻言放弃。然则吾又是冀州士吏父母,若是知不可守,却硬将子民逼入战火,此不配为父母。”

    “故吾只要求诸君,替某守城三日,三日后,某便算是尽力,尔等任是去留……”

    话没有说完,但桓范已经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对着将士拱手行礼,这才转身下了城头。

    众将士本已是存了降意,但此时看到桓使君如此姿态,有人又有些犹豫起来。

    是啊,邺城可是大魏国都,若是他们如此开城投降,又如何对得起朝廷的信任?

    更别说城下的太傅,那也是大魏的太傅啊。琡

    就算是降了,那太傅又会怎么看他们?

    看到将士们都沉默了下来,司蕃反倒是笑起来:

    “诸君何忧?不过守城三日,又有何难哉?”

    “吾等可把桓使君方才的话,暗中传给太傅,太傅既怀仁慈之心,又何妨再等三日?”

    众人闻言,眼睛皆是一亮。

    然后又有人有些担心地问道:

    “此可当真可行乎?”琡

    “可不可行,试了才知道,反正桓使君只需我们守住三日。”

    反正又没有要求怎么做到,对吧?

    身为桓使君比较亲信的属下,司蕃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主动为上司分忧。

    把桓使君不好说出来的话,解释给众人听:

    “万一太傅答应了呢?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既能保住桓使君的面子,又不伤太傅那边的和气,同时自己等人,还不用去面对那等恐怖的利器。

    所以应该是一举三得?琡

    听到司蕃这么一说,众人这才不说话了。

    是啊,反正试一试,又不会死人。

    但不试,可能会真的死人。

    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司蕃见众人之神态,知其大部已是心动,于是便又说道:

    “此事诸君觉得如何?若是认为可以,那还是尽早告知太傅为好,也免得有所误伤。”

    沉默了一阵,终于有人回答道:琡

    “太傅马上就要攻城了,确实已不可再拖了。”

    ……

    夜里,司蕃再一次来到刺史府上。

    这一次,是悄悄地过来,特意避开了所有人。

    桓范独自一人坐在案几前,还屏退了所有人,这才接见了司蕃。

    司蕃进来后,但见烛火摇曳,光暗交错,明灭不定,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桓使君脸上的神情。

    唯有幽幽的声音传入耳中:琡

    “如何了?”

    司蕃没有尝试去探询桓范的脸色究竟如何,只是低头恭敬地回答道:

    “回使君,太傅已经答应了,可以再多等三天。”

    “我是说,军中将士如何看待此事?”

    “军中将士,皆道使君怜爱士吏,感念使君大恩。”

    听到这个话,桓范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但听得他“哧”地就是从鼻子发出不屑的冷笑。

    不用上阵送了性命,他们自然会这么说。琡

    但若是反过来,说不得自己就成了“一意孤行”了。

    看今日城头诸人的表现,真要逼着他们守城的话,恐怕自己睡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心背离如此地步,许昌的那位大将军可谓是功不可没啊!

    以宗亲身份辅政监国,天子太后皆在手中,这才几年啊,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除了蠢如猪豚,桓范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可以解释。

    沉默了好一阵,司蕃只觉得气氛越发压抑,这才听到桓范再次开了口:

    “司将军?”琡

    司蕃连忙应道:“末将在。”

    “你且上前来。”

    司蕃又上前走了几步,在案几前停下,垂手而立。

    “这两年,我待你如何?”

    司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小人有幸得到使君的提携,其恩若再生父母。”

    “说得很好。”桓范盯着司蕃,缓缓地继续问道,“就是不知,我能不能信得过你。”琡

    “使君但有吩咐,虽赴汤蹈火,蕃死亦无辞也!”

    桓范听了这个话,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叹息道:

    “若是邺城诸将皆如你这般忠心,吾又何于至此?”

    这个话,司蕃不如该如何接下去。

    幸好,桓范本也没有跟他多说的意思,又问道:

    “我让你召集亲信人手,可曾召集好了?”

    “使君放心,某已召百余人在府外听命,皆是愿效死之辈。”琡

    “好。”

    桓范点头,终于站起身来。

    烛火的亮光,终于照到他的容貌。

    但见桓范此时的神情,平静得有如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哪还有白日的失态与落魄模样?

    “且随吾来。”

    刺史府的庭院里,亦是早就聚集了桓家的家丁部曲,人人皆是明火执仗。琡

    两拨人马汇集一齐,共计近三百人,跟紧跟在桓范后面,向着西北方而去。

    自曹操在邺城开国,把邺城扩建漳水北面以来,北城就成为了邺城最重要的区域。

    原因很简单,因为北城的中央,就是魏国建国之初的宫殿区。

    宫殿东面则为贵族聚居区戚里及衙署。

    宫殿西面,则被划为禁苑铜雀苑,又称铜爵苑。

    铜雀苑既是游园,也是当年建安文人的重要活动场所。

    建安七子开创了建安文风,这里正是见证之地。琡

    当然,曹子建病死后,代表着建安文风已成过去。

    当今世上,冯某人才是新一代文风的开创者。

    建安文风的见证之地铜雀苑,修筑有三座高大的台榭,由南向北依次是金虎台、铜雀台、冰井台。

    其中最为名者,莫过于铜雀台。

    曹操死后,所遗妻妾家伎舞人,多是养于铜雀台,又令她们每月初一十五作伎乐,以祭灵位。

    大约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曹爽知道铜雀台里的伎乐很出色,或者说,比较专业。

    于是他便挑选了曹叡留下几十名才人,送到这里,让她们学习伎乐,以便供自己享乐。琡

    桓范此行一路向西北,目的正是铜雀苑。

    白日里,桓范早就已协助守城的名义,把邺城宫殿及铜雀苑的守卫调走大半。

    铜雀苑的守门吏,看到桓范领数百人气势汹汹地前来,不由地战战兢兢上前:

    “桓使君,值此深夜,所为何来?”

    “事急矣!”桓范劈头就说了一句,“乱军势大,邺城兵少,城危在旦夕之间。”

    “范愿请皇家诸先嫔妃迁至他处,以便保护。”

    铜雀台建于北城西北城墙边上,若是外面有人从那里攻城,住在里头的人确实危险。琡

    但现在外面围城的是什么人?

    守门吏听到桓范的话,当场就是一愣,下意识地愣愣说道:

    “不会吧?太傅……”

    太傅就算攻进城来,又怎么会纵容乱兵进入皇家禁苑?

    只是太傅二字刚说出口,他又立刻感觉到不对。

    抬头看向桓范,但见桓范目露凶光,守门吏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桓范转头看向身边的部曲家丁。琡

    里头有人举火执兵大喝:

    “桓使君难道还会欺你不成?再不速速让开,耽误了大事,你担得起吗?”

    说着,上前强行推开守门吏。

    守门吏脸色一变,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直接动手。

    一时没有防备之下,身子就被推倒,如同滚地葫芦一般,倒地滚动。

    只听得“咚”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磕到了哪里,接着又是“哎哟”地叫痛。

    然后半天没有动静,看样子好像是晕了过去。琡

    倒是那家丁,仍是伸手作推人状,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虽说手头稍稍用力,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把人推晕了吧?

    桓范却是没有时间去管守门吏如何了,他一马当先,直接越过大门而入,大呼:

    “敢阻拦吾者,杀无赦!”

    守着铜雀宛的那点人,又如何能挡得住桓范?

    更别说他们也不敢挡。琡

    倒是司蕃,看到桓范径直闯入禁苑,才知桓范目的地所在,他心里顿时就觉得大事不妙。

    可是事到如今,他再怎么暗算叫苦,也已是不可回头。

    就算不跟着进去,莫说日后解释不清,就算是眼下,桓范怕也是饶不了自己。

    当下心一狠,脚一跺,只得跟了进去。

    底下的那些兵士,看到司蕃紧跟着桓范进入,自然也是一拥而入。

    桓范领着人,闯入苑内,不管不顾,直直就向着铜雀台奔去。

    在台门前随手抓住一个小黄门,厉声喝问:琡

    “大将军送过来的先帝才人,现在何处?”

    那小黄门不敢隐瞒,只得指了方向。

    “带路!”

    有了小黄门的带路,桓范很快来到一座宫殿。

    “搜!把所有人都带至殿前,不许遗漏一人!”

    桓范厉声下令。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跟随进来的人,都已知事不可回头。琡

    当下便如狼似虎般,把整个宫殿都搜了个遍。

    一时间,宫殿里娇声惊呼响起一片,间夹着斥呵,又或者求饶,不一而足。

    时已入夜,这些才人大部已是入睡。

    不少人是从榻上被人强行拉起来。

    放眼看去,几乎所有女子皆是衣不蔽体,半露半遮,但见玉体隐现,纱衣飘荡。

    这些粗鲁兵丁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知咽了多少口水。

    在推搡过程中,难免上下其手,占了不少便宜。琡

    不过桓使君当前,他们倒也不敢太过放肆。

    只是看着他们眼中的绿光,想来只需桓范一声令下,怕是就要化身成恶狼。

    时间紧迫,桓范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纵兵劫掠。

    但见他站在这些才人面前,问向司蕃:

    “数过了没有,共有多少人?”

    “回使君,殿内共有一百五十三人,”司蕃指了指眼前,“除了宫人黄门,剩下的这五十七人,皆是先帝才人。”

    不多不少,人数正好对上。琡

    桓范看向这些才人,开口道:

    “尔等皆是先帝所遗才人,某当以礼待之,然事情紧急,不得不从权耳。”

    “如今城外有乱军攻城,城破已是在旦夕之间,为免诸位为乱军所污,辱及先帝,某只能请诸位先行去见先帝了。”

    说着,他双膝跪到地上,行了大礼。

    然后再起身,示意身边。

    但见就有人捧着白绫毒酒至这些才人面前。

    这个时候,桓范居然还能准备出这些东西,看得出,他是早有打算。琡

第1264章 大意了,太大意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乎人?

    这些曹叡留下来的才人,大半夜就被人榻上拉起来,集合到宫殿门前,有的连睡意都还没有完全消去。

    更别说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就看到殿门被人特意关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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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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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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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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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265章 内讧

    桓范带着人,强行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终于走出了司马懿大军的外围,这才敢稍稍松了一口气。

    秋高气爽的天气,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已是让他前胸后背皆尽湿透。

    此时逃得出来,他便迫不及待地对司蕃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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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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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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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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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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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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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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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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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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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虎女早产

    虎女要早产了,现在已经住院,对不住,这段时间可能要断更了。

    此时的我,比起冯土鳖第一次被人断后路,不得不回防街亭的时候还要害怕,手脚俱软,心惊肉跳。

今天进产房

    这几天一直住院保胎,保了一周时间,医生说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就进产房。

    事到如今,听天由命吧。

    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虎女笑着对我说,知不知道现在的你,胡子拉碴的,一脸沧桑?

    然后又摸了摸肚子,说:

    你看,孩子动的厉害,刚才还是这边鼓起来了,现在又变成这边比那边尖了。

    过了一会,她又嘀咕道:

    再不让我进产房,我肚子又要饿了,要不你再给我洗个苹果吃吧。

    一个大老爷,洗着洗着,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

第1266章 归师

    “大人,大人!”

    胡奋快步来到自家大人面前,虽然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语气中的兴奋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中都护府给孩儿传令,让孩儿假关都尉,独领一部人马,治天井关!”

    都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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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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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好书阅读a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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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好书阅读a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好书阅读a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好书阅读a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好书阅读a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好书阅读a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好书阅读a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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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1267章 战后

    对于阿斗来说,这一战他最紧张的时候,不是得知上党丢失的那一刻。狰

    而是在传来司马懿进逼晋阳,太原危急的那一刻。

    丢失了上党,还有河东作为屏障。

    但若是再丢了太原,那么河东就极有可能不保。

    没了河东,长安不安。

    再加上大汉才刚收复关中不久,民心还没有完全依附。

    若是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动,说不得连长安都难稳。

    而自己这个才迁都长安没多久的天子,真要被迫退回汉中,那就真是要如那曹叡东巡许昌一般,为天下笑了。狰

    这等掩耳盗铃之事,曹叡做了,凭什么堂堂大汉天子也要做?

    本天子可是有连襟的人!

    朕的连襟很厉害的!

    也得幸亏朕的连襟很厉害。

    虽说此次宫里决策的失误,最终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要说阿斗没有后怕,是不可能的。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君,皇后亦是君,永是臣,岂有君向臣请罪的道理?”

    阿斗摆了摆手,“此间没有外人,只有你我二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姑且可把君臣之礼放在一边。”狰

    说着,他向冯永这边探了探身子,真诚地说道:

    “先帝在永安宫驾崩前,曾给我留下遗诏,里头有言:可读汉书、礼记,间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吾虽不智,有失先帝所望,但也曾略记得,六韬有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

    “吾至今日,才明白为何高祖皇帝取得天下后,又与诸开国功臣共誓白马之盟。”

    说到这里,阿斗加重了语气:

    “明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此言甚是,吾是深有体会啊!”

    看着刘胖子絮絮叨叨,扯东扯西,冯永隐隐猜到皇帝想要说什么,但又有些把握不住。狰

    他没有轻易开口,只是默默地听着。

    岂料阿斗说这些,不是要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

    “明文,我说了那么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都护想了一下,然后在阿斗殷切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恕臣愚钝,无法体会圣意。”

    阿斗定定地看着冯永。

    冯永垂首,沉默。狰

    良久之后,阿斗才有些无奈地叹息:

    “明文,你心里可是有气?”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岂敢有气,那不成了心怀忤逆?”

    若是换成别的君王,冯都护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恐怕在帝王心里,已经被打上恃功而骄的标签了。

    幸好阿斗是个仁厚之主,说难听点,就是性子有些暗弱,耳根子太软。

    不过优点是无猜险之性,也就是对臣子没有什么猜忌之心。

    这大概是长年生活在相父的阴影下,所练出来的心气。狰

    更别说这一次,确实是皇家决策有错。

    朝中不少大臣,对皇后有所不满。

    先前强敌压境,君臣齐心御敌,自然没有人提起这个事。

    但现在战事已了,这个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而且是越快越好。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无疑正是在冯都护身上。

    一个仁厚而又暗弱的天子,既不想让自己最器重的臣子心怀芥蒂,又想要庇护自己犯错的皇后,甚至还妄图化解双方的恩怨。

    “我知明文受了委屈,当时确实是我心胸不够。”阿斗诚恳地说道,“上党战事一起,皇后日夜忧惧,寝食不安,夜里常自惊而起。”狰

    “自皇后入宫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见过她那般失态。就算是当年先帝在永安宫驾崩,大汉危急有倾覆之险,她都能从容宽慰我。”

    “明文,吾与皇后有结发之情,合衾之义,同穴之誓,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揭过此事,如何?”

    冯永苦笑:

    “陛下言重了,不说别的,当年在汉中与南中,宫里给了多少援手?我又岂敢忘记?”

    “更别说,四娘可是臣的妻室。诚如陛下所言,此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陛下与臣二人,陛下既屈尊纡贵,那臣就僭越一回。”

    冯永说着,指了指阿斗,又指了指自己:

    “陛下与臣说的这个事,没有外人的时候,它就是个家事。既是家事,有什么谈不开的?”狰

    若无皇室之助,冯永创业之初,又岂能那般顺利?

    这也是他在魏延任命这一件事上,选择退让一步,不欲闹得太僵的原因之一。

    不管皇家最初是怀了什么样的目的,但确确实实是给了自己不少帮助的。

    做人不能忘本。

    阿斗闻言,脸色一松,连连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

    看到阿斗这个模样,冯永又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狰

    “陛下,家事易了,但国事难为。就算是臣对此事缄默,但陛下与皇后,终还是要给朝臣一个交代的,不然,难服人心啊!”

    “我知道,我知道!”阿斗点头,他看向冯永,握住对方的手,“咱们家事既了,才有余力处理国事嘛!”

    “放心,吾虽孱庸,但绝非不明是非之人,到时自会给众臣一个交代。”

    冯永默默点头:“陛下既已有计较,那是臣多虑了。”

    谈完了正事,阿斗心情放松了下来,笑着问道:

    “明文这一次,扭败为胜,不但收复上党,逼得司马懿败走冀州,同时还派人攻取了函谷关陕地,功不可谓不大。”

    “却不知明文这一次,想要什么样的赏赐?”狰

    冯永连忙摆手:“赏赐乃陛下御下的权柄,臣岂敢主动邀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

    与第一次听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心情不同,阿斗忍不住地哈哈一笑,指了指冯永:

    “你这个轱辘话,翻来覆去,竟是让人抓不住首尾。行吧,你既不邀功,那我就自己作主了,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又要找什么借口推辞了。”

    “不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哈哈哈……”

    -----------------

    天子车驾驶入长安城,早就等候在大街的士吏百姓,立刻掀起了浪潮般的欢呼:狰

    “万岁!”

    “万胜!”

    万岁是给天子的,万胜是给跟随在车驾后面的将士们的。

    待护卫天子车驾的禁军过去,紧跟着过来的,便是凯旋归来的将士。

    他们才是今日的主角。

    虽已是入了初冬,寒意已至,但士吏百姓仍是将不知从哪里寻得到的瓜果,开始往昂然列队入城将士们丢去。

    更有大胆些的妇人,连手冲上前,看着哪个儿郎顺眼,便往他怀里塞果子,顺便或摸一把,或掏一把,占个便宜。狰

    看到那些妇人的举动,小娘子则显得有些羞涩,只是跟在她们后面,悄悄地塞个手绢什么的。

    如今的长安城,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已是恢复了不少人气。

    更重要的是,草原、凉州,乃至西域,都有不少商队往来。

    再加上大汉对草原胡人的政策,胡人不算少。

    一些草原上来的胡女,看到眼前这般情景,不由地瞪大了眼。

    皆说汉人知礼守礼,可是这些女子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比我们草原女子收敛啊!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狰

    有人已经在蠢蠢欲动。

    旁边有老妪笑着解释道:“自然是看对眼的郎君表爱慕之意。”

    “还可以这样?”

    “有何不可?”

    听到这个话,有胡女已经是两眼放光,尖叫着就冲了上去,学着那些妇人,伸手就欲乱摸。

    汉家儿郎,特别是汉军将士,如今在草原可受欢迎了。

    只要能嫁个汉军儿郎,再给他生下儿女,这辈子就不用愁了。狰

    分田,分地,分毛料,分股利……

    “哪来的胡女,也敢来凑热闹?”

    “你们摸得,我摸不得?阿郎,看我,看我!”

    “那边去!莫得妨碍我!”

    “我偏不!汉家天子说过,汉夷如一呢!”

    ……

    那些讲武堂出来的将校最是受欢迎。狰

    年纪不大,偏偏既有军中将士的英武,身上又有一股特殊的文气。

    那些妇人,最是爱看这些年青将校努力想要掩饰自己红脸,却又无能为力的青涩模样。

    随着胡女的加入,场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尖锐的哨声及时响起,维持秩序的金吾卫赶来,开始控制场面。

    领头走在前面的赵广,骑着高头大马,全身裹在明晃晃的明光铠里,左顾右盼,颇是得意,样子极是骚包。

    那些女子可不敢拦住他的马,最多也就是有人向他扔些瓜果。

    但对于身裹铠甲的赵广来说,根本无关痛痒。狰

    忽然,一个木瓜砸到赵广的脑袋上。

    “咚!”

    赵广晃了晃脑袋,感觉扔瓜的人手劲颇大。

    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但见人头攒动,哪里看得出来是哪一个扔的?

    倒是周围的女子,看到他转头看来,人人皆以为这位俊美的将军是在看自己,不禁纷纷挥手尖叫。

    赵广没有找到目标,只得放弃。

    哪知他才刚转回头,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个黑影飞过来。狰

    这一回,他没有大意,闪电般地伸出手,接住了砸过来的木瓜。

    同时再次转头,看向木瓜飞过来的方向。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对方。

    但见黄舞蝶正从大街的食舍窗户探出身来,正兴奋地挥手对着自己打招呼。

    她身边还有中都护右夫人,以及好几个小脑袋冒出来,扒着窗台看着下边的热闹。

    赵广咧嘴一笑,抛了抛手里木瓜,示意自己收下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俊美将军手里的木瓜是谁扔的,但看到他收下木瓜的动作,不少妇人又是发出尖叫声。狰

    延熙四年,汉军将士得胜归来,立功将士皆有封赏。

    其中最重要的,有三件事:

    冯永迁大司马,仍领中都护一职,录尚书事,开府治事。

    蒋琬迁大将军,加行都护,与冯永同录尚书事。

    同时天子下诏,未央宫北边的桂宫,本是孝武皇帝专为后宫嫔妃修建居住之所。

    只因迁都匆忙,故而早年未曾来得及收拾桂宫,后宫嫔妃不得已同住未央宫。

    如今桂宫整理完毕,皇后将率众嫔妃迁居桂宫,不再在未央宫居住。狰

    这个诏令,代表着未央宫正式成为季汉纯粹的政治核心场所。

    虽然桂宫与未央宫有阁道相通,但终究是隔了宫墙,这也意味着皇后疏远了季汉的政治中心。

    当然,她仍然可以通过阿斗影响朝政,以阿斗的性子,也不可能摆脱皇后的建议。

    但终究是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可以直接在未央宫暗中参与朝政了。

    除了这些事,市井之人,最为议论的,莫过于天子对冯大司马的尊宠。

    大司马的儿子冯凯(即阿漠,右夫人之子),还未成年呢,就被封侯,有了自己的爵位,实是让感叹不已。

    而同样未成年就被封爵的,还有镇东将军的儿子关胜,因其父之功,被荫封为永寿内亭侯。狰

    内亭侯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都城里的列侯,没有封地,只有食户。

    这个永寿在什么地方呢?

    不远,就在大汉最西南边的那个郡,永昌郡。

    当然,这个不远是对关胜的阿母花鬘来说的。

    在儿子被封爵后,花小五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说祝融部是女子当族长,但大汉的爵位还是非常珍贵的——特别是对南中的那些蛮夷来说。狰

    更别说这个爵位,可不是给外夷的那种爵位,而是正正经经的内亭侯。

    自己的儿子有了这个爵位,已经是祝融部族长的花小五,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打破族内的传统,将来让男子也可以出任族长。

    “至于么?不就是一个内亭侯?”

    对于花小五掰着手指头计算利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张小四表示了不屑。

    她的儿子被封为顺阳亭侯,可比关胜的内亭侯高了半级。

    也没见她有多高兴。

    花小五撇撇嘴,不说话。狰

    你是大司马的正室,我不过是一个外室,能一样吗?

    花小五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镇东将军的爵位,肯定是轮不到自己儿子的。

    十有八九会弄个什么名头或者名目,反正最后还是会由关将军的亲生儿子来继承。

    而且大概率是次子阿顺。

    至于嫡长子阿虫,多半是要继承自己那位情夫的爵位。

    外人都道陛下挑了右夫人的儿子来荫爵,可能是带了私心。

    毕竟是皇后的亲妹妹嘛。狰

    但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这其实是在给左夫人的两个儿子让路。

    想到这里,花小五就是一乐!

    儿子封爵了,要说不高兴吧,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断绝承冯府爵位的想法,真要像我这般高兴了,那才有鬼了!

    张小四是什么人?

    看到花小五眼珠子乱转,神情古怪,立刻就把她此时的心里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见右夫人登时就是大怒:狰

    “大胆!”

第1268章 加官晋爵后

    升官晋爵,本是件大喜事。

    父子一齐升官晋爵,那就更是大大的喜事。

    只是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冯府上下高兴欢庆的日子里,府内后院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右夫人以花小五无上下尊卑之礼为由,欲亲自殴打之。

    花鬘表示我可是镇东将军府的正室夫人,又不是大司马府的妾室。

    再说了,我可是是来自南中的蛮女,什么礼仪,不懂!

    我不敢还手,难道还不能跑?

    于是两女一个追,一个逃。

    “你别跑!”

    “那你别追!你不打我我就不跑!”

    下人见之,纷纷避让。

    刚晋为大汉永寿内亭侯,才两岁多一点的关胜,小名阿知,伸出小指头,指着追逃的两人,着急地直叫唤:

    “阿母,阿母……”

    七岁的冯凯,得意洋洋地叉腰,对着关胜说道:

    “阿知不要叫,你好歹也是君侯了,不能这么无状。”

    阿知:“啊啊啊……阿母!”

    冯凯撇了撇嘴,觉得跟一个才刚断奶的小屁孩说不清楚。

    于是转过头,看向阿顺,笑嘻嘻地说道:

    “三兄,我封侯了哦,我有爵位了哦!”

    阿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阿漠又看向另外两个与他同岁的兄弟:

    “你们看,二兄和三兄都没有,就我有爵位哦!”

    阿喃和阿布跟着三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所以,我是你们当中最厉害的,知不知道?”

    阿喃点点头,阿布刚要点头,但是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三兄,脑袋不动了。

    “你哪里厉害了?”

    阿顺问了一句,“是功课超过了二兄,还是武艺超过了大姊?”

    得意洋洋的阿漠脸色顿时一僵,接着涨得发红,呛声道:

    “功课再好,武艺再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爵位?”

    话音刚落,耳边就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啪!”

    一个土块直接砸到阿漠的脑袋上。

    “谁?!”

    势头正盛的阿漠,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想要看清偷袭自己的人是谁。

    “是我。”

    原本满面怒气的阿漠,看到来人后,气势立刻矮了半截:

    “原,原来是大姊啊。”

    双双与阿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怎么,不服气?”

    十二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已经比在场的所有冯氏兄弟都高。

    就连阿虫,都要比她略矮一点。

    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身材高挑,眉目如画。

    特别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媚中带威,极具个人特色。

    “服气,服气,怎么会……”

    阿漠摸了摸头,敢怒不敢言,装愣作傻。

    阿虫“嗤”地一声,似笑非笑,面色古怪中,似乎又隐含着挑衅:

    “顺阳侯?就这?”

    咦?

    对啊,我已经是君侯了,为什么还要怕她?

    被二兄提醒,阿漠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胆气立刻就是一壮,挺起胸膛:

    “你,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敢打我?”

    双双上前两步,逼近对方,冷笑一声:“哦?敢问冯君侯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我,我现在……”

    咦,你叫我什么?

    阿漠一愣。

    你都叫我君侯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啪!”

    “你又打我!”

    “想打就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阿虫在一旁幽幽地做嘴替:

    “武艺高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

    “啪!”

    “你还打!”

    双双斜眼看了一下阿虫。

    阿虫继续幽幽地说道:

    “功课好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

    “啪!”

    “阿姊,我错了。”

    双双再看阿虫。

    “因大人之功,侥幸得以荫封爵位,就目无余子,不睦兄弟,唉!”

    阿虫长长叹息,摇了摇头。

    “啪!”

    “莫要再打了,阿姊,我真的知道错了!”

    形势比人强,阿漠是个识时务的,抱头连声求饶。

    阿虫这一回,不用双双眼神催促,就接着开口说道:

    “大人以学问闻名于世,以战功震慑贼虏,以仁义恩结众人,这才有了我们冯府今日之盛。”

    “而你呢?不过是承大人余荫,就敢口出狂言,不尊武功,不重学问,不悌兄弟。”

    阿虫长吁短叹,颇有些痛心疾首:

    “若是大人与阿母得知你如此骄纵,也不知会如何处罚你,说不得,觉得你不配得此爵位也说不定。”

    阿漠已是痛哭流涕,连连悔过。

    也不知是被打服了,还是被说服了。

    “大姊,你莫要再打了,二兄,你也莫要再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边正在殴打花小五的右夫人,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殴打,终于放过了阿郎的情妇。

    “你们在做什么呢?”

    听到自己阿母的声音,原本正在求饶的阿漠,顿时就是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

    “阿母,没事,我们在闹着玩呢!”

    闹着玩?

    闹到被人按在地上打?

    面对张阿母狐疑审视的目光,冯家小娘子面色如常,丝毫不惧。

    冯家二郎则是目光游离,作观赏四周风景状,似乎刚才的事与他无关。

    唯有狼狈不堪的阿漠,连连点头,急声向自己的阿母解释:

    “阿母,是真的,我们是真的在闹着玩。”

    自己方才的言行要是被说了出去,说不得还要多挨阿母一顿鞭子。

    不,应该是两顿,也有可能三顿。

    大人一顿,两个阿母一人一顿。

    太可怕了!

    这个时候,万万是不能告状的。

    看着自己儿子被打了还要给人家掩饰,一副没有出息的模样,右夫人实在是怒其不争。

    再看看那对双胞胎姊弟,却又是无可奈何。

    随着年纪增长,双双和阿虫,已经是到了知事理的时候。

    这么大个冯府,特别是冯氏大大小小兄弟都在场的情况下,凡事都要按规矩处理。

    当事人都说是在闹着玩,就算是冯大司马来,也只能当成是孩子间的玩闹处理。

    都说阿虫继承了其父的聪慧,但右夫人知道,眼前这位小娘子,才是冯府里的真正小女魔头。

    不但继承了其母的天赋,同时还继承了其父的某些心性。

    别看起来不喜欢多说话,但下手极黑。

    更重要的,是心更黑。

    一旦她开始动手打人,基本都会有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很显然,阿漠肯定是被人抓住把柄,有苦说不出。

    “不许欺负自己的阿弟。”

    既然是怒其不争,右夫人也懒得哀其不幸了。

    不远处隐隐传来女儿的哭声,右夫人撂下这么一句,又赶去看自己的小女儿。

    早些年冯大司马和镇东将军经常出征,可以说,双双和阿虫被带大,至少有右夫人的一半功劳。

    对于这对姊弟,右夫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虽然经常被姊弟俩气得胸口疼,但也勉强算得上是视如己出。

    更别说这两年,这对姊弟确实已经渐渐有了长姊长兄的自觉。

    长姊长兄既然有正当理由教训阿弟,总不能强行拦着……

    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并立嫡母,有些事情,看似小事,实则敏感。

    以前还存了想要争一争爵位的想法,现在么……

    随他去吧!

    反正从南中到九原,从平城到敦煌,大汉东西南北各地,只要有兴汉会的地方,都有冯家参股的产业。

    除非被灭族,否则的话,光是这些产业,就是再来十个八个孩子,什么都不干,光躺着分家产,也够吃三五代有余了。

    若是再加上冯大司马、镇东将军、顺德君夫妇三人的权势,冯府真可谓是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不信的话,光看冯府前的如流车马就知道了,其热闹之像,有超东西二市之势。

    领军退敌,力挽狂澜,得胜归来,加官晋爵,百官群贺。

    冯大司马这几日来,可谓是不得片刻宁息,委实疲倦无比。

    “从明日起闭府,除非亲友,否则皆不见客。”

    直至夜幕降临,满脸疲惫的冯大司马这才无力地窝到椅子里,闭着眼,开口吩咐道。

    “阿郎才晋大司马之位,就拒见朝中同僚,会不会被人说道?”

    大司马位高权重,没有足够的身份,能递个门帖就不错了,根本进不了冯府。

    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不能得到大司马的接见,那就走夫人路线。

    不少人派了自家细君,以各种名义,想尽办法去见冯府上的几位夫人。

    只是左右夫人的身份同样很高,就算是有点身份的,想要被接见,也得看两位夫人的心情。

    就算如此,左夫人仍觉得有些烦不胜烦。

    只是此时听到自家阿郎的吩咐,她却又不禁有些担心,故而提醒了一句。

    倒是右夫人,同意了冯大司马的意见: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时日,该来的人,都来了,该见的人,也差不多见过了。”

    “剩下的,不见也没有什么关系,想要再被接见的,见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

    听到右夫人都这样说了,左夫人也就不再多说。

    她看了一眼阿郎,又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媵妾,示意李慕:

    “今晚就由你服侍大司马。”

    李慕连忙应下。

    阿梅如今已经算是有名的算学大家,又是皇家学院的先生,光是名头就能吓退一大批连乘法口诀都背不熟的深闺夫人。

    再加上这些年来痴迷呆在实验室,少与人往来,就算外面的人想要结识一番,也无有路子。

    唯有李慕,身份合适,出身也合适,更兼管理冯府的产业,经常要与外人打交道。

    这些天来,前来寻她的各家夫人,络绎不绝,其忙碌程度,堪与冯大司马相比。

    只不过相比于大司马的疲倦,李慕却是神采奕奕,气色极佳。

    这个颇具野心的女子,认定当年自己最大胆的决定,却是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左夫人让她今晚服侍大司马,自然不是单单指陪着睡觉这么简单,而是让她把这些天的情况,顺便在床头跟大司马说一说。

    右夫人夜里还要陪着未满周岁的小女儿,见没什么事,正要先行退下,忽然又有下人来报:

    “禀大司马和夫人,府外有人求见。”

    左夫人目光凌厉:

    “不是说闭府不见客了吗?”

    右夫人连忙提醒:

    “阿姊,是明日,明日才闭府。”

    “这等时候来造访,要么是来人不识礼数,要么……”右夫人说到一半,转向下人,“来者是何人?”

    “客人没说,只是给了我们府上的门帖。”

    “递上来。”

    这是冯府送出去的门帖,来人能拿出这个,怪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能让下人前来禀报。

    “请他到偏厅吧,我去见见他。”

    刚才似乎闭眼睡着的冯大司马,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开口说道。

    “喏。”

    左夫人脸色有些不愉:

    “白日不过来,偏生这个时候趁着夜色过来,还遮遮掩掩的,若非人见不得光,就是事见不得光,阿郎你还是小心些。”

    冯都护笑笑:

    “有昼必有夜,有明必有暗,世上总有些事情,不适合在白日喧嚣的时候说,只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讲。细君若是不放心,一起跟着过去就是。”

    “你现在身份可不一样,我自是要跟过去。”

    原本准备要去看小女儿的右夫人,想了一下,也跟着藏身在偏厅屏风之后。

    待下人带着客人进来,立于屏风后面的左夫人下意识地就是眯上了眼,同时右手虚抓,似是要蓄势待发。

    因为那来人,全身都罩在黑色衣袍里,就连头上,也蒙着帽兜。

    莫说是在黑夜里,就算是点着灯烛的偏厅,火光都没有办法照清来人藏在帽兜里的真面目。

    只有当他掀起头上帽兜,冯大司马这才脸色一变,大是意外地脱口而出:

    “裴公,怎么是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平阳县侯兼镇北大将军,裴潜。

    裴潜徐徐地脱去黑色长袍,一边说道:

    “大司马如此意外,莫不成是在等他人,所以,老夫来的不是时候?”

    冯大司马反应过来,请裴潜落座,笑道:

    “非也,只是意外裴公这身打扮。”

    裴潜坦然道:

    “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冯永一听,连忙敛起面容,问道:

    “裴公这是有秘事欲与永说?”

    裴潜笑而不语。

    冯永看到对方这副神情,顿时就是醒悟过来。

    裴潜乃是主动投汉的魏国重臣,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皆是小心谨慎。

    如今突然深夜来访,又是这身打扮,所言之事,必然不小。

    “你们都退下,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屏退左右,冯大司马再次问道:

    “敢问裴公为何而来?”

    裴潜这才开口道:

    “大司马可知《周易》中的‘否’‘泰’二卦?”

    冯大司马点头。

    否极泰来,我还是知道的。

    果然,只听得裴潜说道:

    “此二卦,可组成一语,名曰否极泰来。那大司马可知,与否极泰来相反的,是何语?”

    冯大司马目光一凛,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以作掩饰,然后这才缓缓地说道:“盛极而衰?”

    “然也!如今大司马之名,威播于四方。南中夷人闻之,莫不震怖;并凉胡人闻之,如仰神明;东面贼人闻之,畏之如虎。”

    “大汉年青才俊,聚于兴汉会,唤大司马为兄长;诸多学子,求学于学院讲武堂,呼大司马为山长;军中将士,乐于听命,朝中诸臣,以大司马为望。”

    “一门父子,同日晋官加爵,天子恩宠,无以复加,此可谓盛极耶?”

    冯大司马又啜了一口热汤,说道:

    “裴公有话,但请直说就是。”

    裴潜素知冯大司马乃是才智过人之辈,自己说到这里,他相信对方已经猜到自己想要说什么。

    当下也就不再遮掩,继续说道:

    “夫位极人臣,朝野皆望,又集军政于一身,然不遭忌者,史之少有也。”

    冯大司马目光已经变得锐利起来:

    “我朝向来君臣相和相得,亦同样是史上少有。先帝永安宫托孤之佳话,就算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肯定是青史罕见。”

    “当今陛下宅心仁厚,无猜险之性,君臣之间,以仁和,以义结,这是我们大汉的幸事。”

    说到这里,冯永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但天子仁厚,这绝不是臣子胆大妄为的理由!”

    冯大司马久居上位,再加上多年领军作战,光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股威势。

    此时声色俱厉,若是换成一般人,怕是早就心神不安。

    但裴潜是什么人?

    他在投汉之前,就已经是魏国尚书令。

    以尚书令的身份,主动投靠大汉,这份心性,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面对冯大司马如此慑人之势,他却是神色不变:

    “陛下固然仁厚,但敢问大司马,陛下比之先帝如何?”

    冯永紧紧地盯着裴潜,沉声道:“固不如也。”

    才不如,智不如,志不如,唯独可称者,乃是容人之量。

    可能,有先帝七八分?八九分?

    “既陛下不如先帝,那大司马可敢说,陛下与大司马之情义,能跟先帝与丞相之恩义相提并论否?”

    冯大司马默然,好一会,这才说道:

    “先帝与丞相之恩义,古今罕有,我何德何能,焉敢做此妄想?”

    敏锐察觉到冯大司马的语气变化,裴潜连忙说道:

    “今大司马权势之盛,几可比肩丞相,诚如大司马所言,天子素无猜险之性,这对吾等臣子是幸事。”

    “但对大司马来说,可未必是好事。若不然,何以有魏延之事?”

    冯永沉默的时间越发良久。

第1269章 真假难辨

    阿斗是个耙耳朵,这是冯永早就知道的。燤

    这一次魏延之事,其实在历史上也发生过类似事件。

    只不过主角换成了姜维与黄皓。

    原历史上,季汉后期,宦官黄皓弄权,欲废掉大将军姜维而培植阎宇。

    姜维见黄皓肆无忌惮的擅摄朝政,启奏刘禅将其处死,阿斗不听,只是命黄皓向姜维谢罪。

    经历此事后,姜维害怕黄皓会对自己不利,于是领军到沓中屯田,不敢回成都。

    说白了,就是阿斗既信任远在杳中的姜维的忠心,但同时又宠信身边的黄皓。

    于是在两者之间和稀泥。燤

    最后的结果就是外敌至而不能御,内政乱而不能治,导致国亡而宗庙隳。

    冯永也不想在前线打着打着,眼看胜利在望,突然传来立刻退兵的天子诏令。

    虽说应该不至于十二道金牌,但遇到历史上的李严坑丞相退兵事件,也足够恶心的了。

    冯大司马再啜了一口已经有些温凉的汤水,看向裴潜,终于缓缓地开口道:

    “裴公既能洞悉先机,敢问有何赐教于永?”

    裴潜闻到此言,精神就是一振,他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但见他坐直了身子,拱手道:燤

    “老朽愚钝,岂敢说赐教二字?不过是私下愚见,若是大司马不嫌污耳,某便试言一二。”

    冯大司马一听,立刻正襟危坐:“裴公请讲,永洗耳恭听。”

    裴潜似乎很是满意冯大司马的态度,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

    “大司马欲解困境,须先体圣意,而欲体圣意,实在魏延之事。”

    冯大司马眉头一皱:“何解?”

    裴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大司马先前说过,陛下宅心仁厚,我朝君臣相得,这便是破解之机。”燤

    “魏延一事,不过是陛下在丞相去世后,欲扶一人以制衡大司马,以防大司马独大于朝廷。”

    “此非是陛下不信大司马,而是欲求与大司马长久相得相和之道啊!”

    冯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裴公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皇后搞我,难道还是为我好了?

    “臣子独大于朝廷,这对于人主来说,并非好事,大司马才智过人,自然明白这一点。”

    说到这里,裴潜又忍不住地打了个补丁,“毕竟古往今来,先帝与丞相之事,可谓极为稀罕。”

    “大司马,臣子相互制衡,无法独大,人主才能安心啊!故而魏延之事,不过是天家帝王手段罢了。”燤

    “魏延不倒,大司马虽有掣肘,但实则安如泰山,魏延失势,大司马成朝野所望,此非人主所欲见是也。”

    “惜魏延一武夫,不体圣意,贪功冒进,丧师失地,大司马几倾全大汉之力,方才挽回局面。”

    “此战过后,天家再无力平衡朝堂,大司马位极人臣,看似威势绝伦,实则隐患已现。”

    “以孝宣皇帝之贤明(即汉宣帝),犹有如芒在背一说,况乎陛下?望大司马三思。”

    冯大司马下意识地伸手向案上的汤碗,放到嘴边时才惊觉,汤早就变得冰凉了。

    沾了一下唇边,他又重新放了回去,手指轻轻摩挲着碗边,目光闪烁地看向裴潜:

    “事已不可挽回,敢问裴公,吾当如之奈何?”燤

    裴潜伸出两根手指头:

    “大司马,欲解此局,不外乎两点。”

    “哪两点?”

    “其一,诚如大司马所言,天子宅心仁厚,只要大司马能维护住天子的恩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会有转机。”

    “老夫相信,以大司马与陛下的情义,大司马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其二,便是‘平衡’二字。天家欲平衡,大司马何不因势利导,主动让朝堂形成平衡?”

    “如果把平衡之道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要比再来一次魏延之事好得多吗?”燤

    冯永目光一闪,问道:

    “裴公的意思是,大将军?”

    岂料裴潜却是摇头,然后又点头:

    “大司马只说对了一半,大将军虽与大司马共录尚书事,但大将军仅是在朝略有人望,在地方却是毫无根基,尚不足以与大司马互为制衡。”

    蒋琬是荆州派人士,而如今荆州仍在吴国手中,何来地方根基之说?

    “故而至少还需要一位有州郡之望的人,与大将军配合,方能让天家相信可以制衡大司马。”

    冯大司马的手已经是在不自觉地转动汤碗。燤

    但见他沉吟道:

    “朝中安有此等人士?”

    除了荆州派,凉州可谓是大司马的基本盘。

    关陇集团时日尚短,还没有形成大气候,若是假以时日,姜维倒是有些希望。

    只是现在嘛,光是一个镇东将军,就足以把姜维压得死死的。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蜀地本土派了。

    奈何那帮家伙不争气啊!燤

    明明占了从龙之功的先机,最后却把自己玩崩了。

    现在不得不与凉州关陇集团一样,从头再来。

    但见裴潜突然立身而起,对着冯大司马躬身行礼:

    “若是大司马不弃,某愿意毛遂自荐,担当此任。”

    正在沉吟的冯大司马闻言,顿时就是一怔,正在转动的汤碗也停了下来。

    “你?”

    “正是裴某。”燤

    老匹夫!

    冯大司马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老家伙,强行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毕竟是大汉大司马了,要注意仪态,要喜怒不形于色。

    给老子绕了半天,原来真正的目的是在这里。

    还差点把老子给唬住了!

    屏风后面,传来了格格的咬牙声,还有手指关节在咔咔作响。

    冯大司马的手放开汤碗,同时身子向后靠去,缓缓地说道:燤

    “裴公不如说说自己的理由?”

    “喏。”裴潜应了一声,略一思索,然后开口道,“犬子在幸拜在大司马门下,潜与大司马,天然就比他人要亲近一层。”

    “潜虽粗陋,但侥幸为河东裴氏族长,而裴氏在河东,也算是薄有根基。”

    “今大汉大力推行新政,让不少关东世家大族终日惶惶,唯恐家族不保,上党之变,便是因此而起。”

    “近日以来,就有不少上党乃至并州大族遣人来潜府上,只言石太守苛政太过。”

    “求潜能美言于陛下与大司马之前,乞能宽容一二。”

    说到这里,裴潜加重语气:燤

    “这就是个好机会啊大司马,只要大司马能允许潜站出来,正是收拢这些大族人心的时候。”

    “如此,不但可安关东世家之心,同时还能为大汉在关东实施新政打下基础。”

    “而在朝堂之上,潜被关东世家视作代表,实则却是为大司马作掩护,天家也能安心。”

    “此事若成,不管于公还是于私,皆有好处。”

    “啪啪啪!”

    冯大司马忍不住鼓掌喝彩。

    厉害!燤

    这简直就是无间道加反间计再加连环计。

    能在魏国那种政治环境里当上尚书令的人,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裴潜此人,看来亦是不甘心当一个吉祥物。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冯大司马鼓掌毕,开口说道,“自裴公至大汉,高官厚禄不缺,妻儿无忧。”

    “况裴公已算年高,为何不安心享福,而是要重涉朝堂之凶险?”

    裴潜笑了起来:

    “大司马前番还说大汉君臣相得相和,天子仁厚,乃史之少有,怎么如今又言朝堂凶险?”燤

    “依某看来,大汉朝堂比之伪魏,所谓凶险,不过山溪比之大河,又有何忧?”

    “某年少时,曾立志以安民平乱为己任,故每任一地,皆尽心治政牧民,齐整军陈,奏通贡举。”

    “本道曹操乃是一代人杰,曹魏必能平定天下,谁料天意无常。”

    “大汉又出了丞相与大司马这等中兴之臣,再有先帝与陛下那般仁厚之主,此可谓天佑汉室。”

    “某前大半辈子目大不睹,错投恶主,后痛心悔过,才得以弃恶投明。”

    “大汉三兴,乃是千古盛事,依某所见,此盛事已在呎尺眼前,故某现虽老骥伏枥,亦不甘心就此碌碌沉沦。”

    “愿附大司马之骥尾,如能侥幸得立微功,就算不能名上麒麟阁,但求史册留上一笔,虽死无憾!”燤

    冯大司马盯着裴潜看了好一会,这才点头,展颜笑道:

    “吾闻裴公在伪魏时,进言庄正,量才任官,甄别人品能名实并重,实乃平恒贞干之臣。”

    “裴公此次,若是欲在大汉再伸胸中之志,岂非天下士民之幸?永高兴都来不及。”

    “裴公既有志在千里之心,吾又岂会做恶人,不成人之美?”

    有野心不要紧,自己的小妾也有野心呢。

    不管是为名,为利,还是为权,为势。

    只要有能力驾驭住自己的野心,冯大司马不介意给对方一个机会。燤

    冯大司马之言,落在裴潜耳中,委实是有如仙乐。

    但见裴潜对着冯大司马深深行了一礼:

    “大司马雅量,对某实有再造之恩,某就此谢过。”

    “裴公礼过矣!”冯大司马起身,上前扶起裴潜,“不过是为了三兴大汉罢了,谢我做什么?”

    “是是是,三兴大汉!某定当尽心竭力,以报国家。”

    身为降将,能得大汉厚待,本不应该奢求更多。

    否则的话,引起猜忌,自食恶果,难有善终。燤

    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就此错付而无挽救机会。

    更重要的是,大汉君臣的仁义之风,值得冒险一试。

    就算是不成,相信也没有性命之忧。

    老狐狸看得很准,他赌对了。

    因为眼下,确实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代表关东世家。

    看着裴潜眼角有微光闪烁,冯永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泪花,他只是握了握裴潜的手臂:

    “三兴汉室,永与裴公共勉之。”燤

    “三兴汉室,潜与冯君共勉之。”

    -----------------

    派人拿着大司马府的手令,把裴潜送了回去。

    屏风后面转出左右两位夫人,右夫人满脸的不忿:

    “老匹夫不是什么好人,阿郎你还是小心些!”

    冯大司马安坐在椅子里,再不复方才与裴潜定下三兴汉室之言的慷慨之容,只是笑问:

    “此话何解?”燤

    “裴文行(即裴潜)颇有野心,莫看他说得好听,但若是有朝一日,他有能力与阿郎在朝堂互为政敌,想必绝不会提今夜之言!”

    冯大司马站了起来,走到两位夫人面前,伸手摸了摸右夫人的脸,温声道:

    “若他没有这份心性,我才不会与他定下约定。正是因为知道他会这么做,他才值得我与他配合。”

    右夫人闻言,就是一愣,怔怔地看向冯大司马:

    “阿郎此话何解?”

    冯大司马抚过她的小脸,淡然一笑: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朝堂之上,岂有永远的盟友?”燤

    给裴潜开了这么一个口子,日后他就是关东世家的代表。

    关东世家何其庞大?

    就算是将来季汉一统宇内,关东世家也必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自己做了恶人,挥舞着关东世家眼中的大棒。

    总有人要替朝廷给他们嘴里塞点甜枣。

    收回手,冯大司马的目光,落到两位夫人身后不断跳跃的影子上,缓缓道:

    “陛下以仁义待我,我亦以忠信报陛下,若是裴潜真如彼之所言,只作吾手下一只鹰犬,那我不成了勾连朝臣联手欺瞒陛下?”燤

    这种事情,一旦事发,那就是触龙之逆鳞。

    裴潜这种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两人最后的“共勉之”,其实就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暗示。

    当然,冯大司马选择裴潜,还有一点,那就是因为裴秀。

    裴秀就是他们双方的纽带。

    就如魏容。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政治交易。燤

    冯永在朝堂给裴潜一个机会,裴潜帮冯永在关东开路。

    至于收拾完关东世家之后会怎么样,那就看各自的政治手腕了。

    咳咳,这一切,都是为了三兴汉室,绝不是为了个人之私!

    右夫人看向冯大司马,眼神有一刹那间的恍惚。

    这个在印象里一直是懒散模样的阿郎,那个喜欢在榻上向自己问计的少年郎,如今竟是成长到了这一步。

    看到她这副模样,冯大司马温声道:

    “好了,你这是什么神情?夜已深,小小(即右夫人的小女儿)醒来见不到你,怕又是要哭闹了,快去看看。”燤

    右夫人没有多说话,温驯地点了点头。

    待右夫人离开后,故意跟在冯大司马后面的左夫人,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

    “巧言令色冯郎君!你连四娘都骗了过去!”

    正在举步迈过门槛的冯大司马,顿时就是一个踉跄!

第1270章 新解

    如果真要说,挑出这世上最了解冯大司马的人,莫过于左夫人。脗

    毕竟右夫人与皇家牵扯太深,而左夫人就纯粹得多。

    冯关两家除了是亲家,关家能再次起势,倚仗冯大司马当年出力甚多。

    更别说关兴还欠了冯大司马一条性命。

    冯关,与冯王(冯永与王平),与冯赵(冯永与赵广),三家说是同生死可能太过,但共荣辱那是肯定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因为如果右夫人都没能看出来冯大司马别有所图,那么以左夫人惯用武力的风格,就更没有理由看得出来。

    现在左夫人能一语点破冯大司马,原因只有一个。脗

    那就是左夫人曾听大司马说过对大汉将来的规划。

    朝堂很大,勋贵、世家、皇家、宗亲,乃至寒庶子弟,都能容得下。

    但朝堂又很小,将来想要在朝堂上有话语权,必须是考课合格的有才之辈。

    用冯大司马的话来说,我改变不了你们,难道还不能改变制度?

    什么叫汉虽旧邦,其命维新?

    不进行革命变法,那还叫什么“维新”?

    兴汉会,新贵,勋贵,乃至庶民,皆从大汉新政中得利,就凭那些守旧世家,还妄想阻挡天下滚滚洪流大势?脗

    就算是再加上皇家也不行!

    除非阿斗想要学曹魏,以世家大族为立国根基。

    而就算阿斗铁了心想要学曹魏,不把朝野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休想扭转季汉车轮前进的方向。

    皇后看似是被冯大司马为首的群臣逼居桂宫。

    实则这是大汉各方利益集团利用魏延兵败之事,联手对试图改变规则的皇家的一次反击:

    先帝和丞相遗留下来的制度很好,我们应该遵守,陛下你就不要乱改了。

    前有曹随萧规,方筑前汉之盛。脗

    现在永随亮规,定能三兴汉室。

    看到大司马目光幽怨地看着自己,镇东将军眼角含笑:

    “怎么?莫不成阿郎方才在里面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冯大司马理直气壮地回答:

    “自然都是真心的!”

    镇东将军挑了挑眉:“哦?”

    “只是有些想法,时机未到,所以现在还没有告诉四娘而已。”脗

    “哦!”

    夜半无人私语时,镇东将军让侍卫随从皆远离,放低了声音:

    “那阿郎有没有想过,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步,四娘当如何?”

    冯大司马自信地笑笑:

    “不会到那一步,至少在天下一统之前,不会到那一步。”

    “那天下一统之后呢?”

    “天下一统之后啊……”冯大司马仰头看天,天幕如黑布,繁星点点,闪烁不定,“天地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脗

    “阿郎欲学留侯(即张良)?”

    冯大司马轻笑一声:

    “我本就是山门子弟,天下大定之后,功成身退,入山修仙,有何不可?”

    虽然听起来很符合情理,可是镇东将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自己的阿郎,可不像是清心寡欲修仙之人。

    夫妻同心,即便是隔着夜色深深,冯大司马似乎仍能感受到镇东将军眼中的疑惑。

    但见他语气里带着笑意:脗

    “修仙之道,千千万万,又不是只有灭人欲一道,携红颜,游江湖,啸山林,随心欲,感天高,觉地厚,未必不能成仙。”

    “陆地神仙?”

    三国时代,左慈于吉等人,名气不小,人称陆地神仙。

    镇东将军自然不陌生。

    “我若当真去做陆地神仙,三娘愿意随我不?”

    “阿郎去哪,妾自然是去哪。”

    “嗯,那就好。”脗

    把左夫人送到她的小院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内院,冯大司马这才转身。

    巧言令色成就+1。

    时间进入延熙四年的十二月,长安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上完今年的最后一场早朝,已是日至中天。

    天子刘禅坐在抬辇上,从未央宫的阁道驾临桂宫。

    “皇后,皇后!”

    下了抬辇,阿斗人未进入殿内,就连声呼喊皇后。脗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因魏延之事迁居桂宫后,张皇后再没有以前的威势和不让须眉的锐气,而是变得收敛,变得沉静。

    “快,快把外氅脱了,到暖阁暖和暖和,莫要冻坏了。”

    虽然没有沾上雪花,但皇后还是抖了抖外氅,似乎想抖落看不见的灰土,这才让人收起来。

    “今日在前殿坐了大半日,听他们吵了大半天,听得脑门疼。”

    “下了朝,一刻也不想呆在那里了,所以就立刻过来找皇后说说话。”

    阿斗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自顾进入暖阁,找了个位置半躺下去,然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脗

    “还是皇后你这里自在。”

    张皇后微不可见地打了一个手势,让宫人都退下去。

    然后自己来到阿斗身后,伸出双手,轻揉阿斗太阳穴,柔声问道:

    “陛下这个话,莫要在外人面前说,否则的话,说妾误了陛下还是小事,到时候被人说陛下懒政,那才是大事。”

    听到这个话,阿斗浑不在意:

    “懒政就懒政吧,再说了,现在我就是个坐堂天子,所谓政事,其实就是看看尚书台递上来拟好的奏章。”

    没了皇后在背后及时支应,阿斗发现自己独自面对群臣与国事,根本就是力有不逮。脗

    再加上魏延之事的打击,汉家天子开始进入摆烂状态。

    反正有大司马和大将军。

    自己要是能解决的,他们都能解决。

    他们要是解决不掉的,自己也没办法解决。

    历史终于再次显示出它的强大惯性。

    蜀汉的阿斗,遵循丞相遗命,任用丞相留下的大臣,没有丝毫违背。

    直到丞相留下来的臣子快要死光了,独剩下一个姜维,国家也就灭亡了。脗

    季汉的阿斗,终于再次步入他在历史上原有轨迹。

    只不过这一次,丞相留下来的臣子,更加年青,更加强力。

    在阿斗看不到的地方,皇后抿了抿嘴,手头却是没停:

    “陛下终究是天子,这天下,还是汉家天下,丞相都说过,陛下万不可妄自菲薄。”

    “若不然,如何在臣子面前维护天家威仪?又如何领大汉忠义志士兴复汉室?”

    原本舒服闭上眼的阿斗“啧”了一声,正欲睁眼说话。

    皇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歉然一笑:脗

    “是妾多嘴了,若是陛下不喜欢听,那妾不如说说这两日妾想到的一个有意思的发现。”

    阿斗果然来了兴趣:“皇后又有什么发现?”

    “陛下请稍待。”

    皇后转身离开,没一会又拿来一幅画。

    阿斗坐直了身子,看向那画,嘴里不由地“咦”了一声:

    “这个画,不是早年……”

    “正是陛下早年向那李神仙求测时的那画。”脗

    张皇后一边把画摊开,小心地把铺到阿斗面前,一边说道:

    “妾近日闲来无事,感大汉三兴有望,又想起陛下初登基时的危急之况,心有所念,故而又把这个画拿了出来。”

    阿斗的目光落到画上,又看向皇后,有些疑惑:

    “这个画,丞相不是早就解过了么?”

    皇后坐到阿斗身边,轻轻地摇头:

    “丞相固然才智绝伦,然那些年一直忙于国事,操劳军务,不过是匆匆解之,后面怕是早就忘记了这一回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点了点那半身美人,“妾或许愚昧短见,但正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陛下不若听听妾的想法?”脗

    “那就说说?”

    阿斗往那画凑了凑,极是感兴趣的说道。

    “陛下,这个二水一马,想来是个冯没错了,故不用再说。”

    阿斗赞同地点了点头。

    谁要这不是代表冯连襟,汉家天子第一个不信。

    “妾怀疑的,乃是这个半身美人,非丞相所说的姜,而是另有其人。”

    “哦?”脗

    阿斗有些惊讶,“不是姜,那会是谁?”

    姜伯约与冯明文都曾得丞相亲授兵法,且都为丞相所重。

    所有知道这幅画的人,无一不以为,这半身美人,当是姜维无疑。

    没想到今日皇后居然另有他解,这如何不让阿斗惊讶?

    皇后不语,而是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一个字。

    阿斗看到那个字,忍不住地低声惊呼:“关?!”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脗

    皇后同样是放低了声音:“陛下,半身美人,也可以说是一半美人。”

    “关家三娘与关家四郎,乃是同一人,在内为绝世美人,在外则为大汉将军,可谓半身美人耶?”

    阿斗闻言,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定定地看向眼前的虚空之处。

    “半身美人,半身美人,”他来回走了两步,“女扮男装,一半美人?原来竟是这般解法吗?”

    想起镇东将军的赫赫战功,阿斗又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好像,也解释得通?

    “陛下,若半身美人当真是关镇东,那冯明文一门,真可谓是陛下的卫霍(即卫青霍去病)。”脗

    阿斗听到皇后这个话,嘴角忍不住地一咧,然后又摇了摇头:

    “言之尚早,冯关氏终究是女流之辈,且再看看。”

    皇后嗔怪道:

    “陛下这是看不起女子么?莫要忘了,那冯明文,可是经常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亦能顶半边天的话呢!”

    阿斗连忙说道:

    “我岂会有这般想法,皇后这么多年来,亦对我助益良多,何敢轻视女子?”

    说到这里,阿斗又是一叹,“皇后迁居桂宫,仍如此不计前嫌,称冯明文与冯关氏为吾之卫霍,殊是难得。”脗

    “待有机会,我定要与冯明文说说此事,好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

    皇后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然后缓声道:

    “只要冯明文与陛下之间,情义不失,妾这边如何,倒是不打紧,陛下不须担心。”

    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转换话题:

    “说起冯明文,他如今乃是大司马,又录尚书事,怎么陛下刚进来的时候,还说上朝的时候,吵了大半日呢?”

    “那冯明文在朝中威望甚高,难道还压不住那些人?莫不成是大将军与大司马之间,有所异议?”

    前面说了那么多,阿斗似乎也放松下来,终于有心情谈及朝中之事:脗

    “皇后这一回你倒是猜错了。大将军这一回,可是站在大司马这一边的。”

    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里面的信息:

    “哦,不是大将军?那朝中还有谁,这般大胆,敢不服大司马与大将军?”

    “这个人,皇后你绝对猜不到。”阿斗不知不觉地顺着话题往下说,“在朝上对大司马提出异议的,乃是镇北大将军。”

    “镇北大将军?”皇后略一思索,就知道是谁了,“裴潜,裴文行?”

    “正是!”

    得到阿斗肯定的回答,皇后顿时瞪大了眼眸,她似乎也有些不相信,裴潜会这般有胆色:脗

    “他竟如此大胆?”

    裴潜可是降人。

    “却不知他对大司马有何异议?”

    “自然是上党之事。”

    “上党之事?”

    “对。”阿斗点头,已是在不知不觉间,习惯性地把今日朝会向皇后汇报,“裴文行上奏,言上党太守石仲容苛政太过。”

    “不但极尽搜刮地方,甚至还运用手段,把不少士吏逼得家破人亡,那裴文行说,如今在上党,那石仲容有剥皮恶狗之称。”脗

    “剥皮恶狗?”

    皇后跟着笑了出来。

    石苞在出任典农中郎将,兼巡视河东盐海的时候,就已经有“恶狗”之名。

    如今这名声算是传到朝堂上来了。

    “若是妾记得没错的话,石仲容是大司马举荐为上党太守的吧?”

    上党之事,算得上是对张皇后影响最大的事件之一。

    有关上党的事情,她自然记得特别清楚。脗

    “没错。”阿斗点头,“裴文行希望大司马能宽缓上党苛政,免得民怨四起,再起波澜。”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冷冽之色,同时摇了摇头:

    “上党豪族,胆敢通贼作乱,以大司马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他举荐石仲容为上党太守,正是要把那里掀个底朝天啊。”

    “正是,大司马也是这个想法,他只道若是通贼而不受罚,则无以戒后来者。”

    阿斗略有苦恼地说道,“不过裴文行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为了尽快推行新政,石仲容手段太过酷烈,未免会误伤到一些安分人家。”

    任何改革都是要有人付出代价的。

    除了守旧世家,不排除底下的人,为了政绩,过于激进,伤害到某些不应该涉及其中的人家。脗

    以前朝中没人提出来,大伙都当作没看到。

    反正代价嘛,都是为了大局。

    只要我不是那个代价就行。

    只是随着上党事件后续的不断发酵,终于有人站出来提出这个问题。

    “那大司马怎么个反应?”

    “大司马倒是没有恼怒,反而是似乎颇为赞赏裴潜,同时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很赞赏啊?脗

    皇后缓缓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问道:“却不知大司马提出了什么方案?”

第1271章 乞骸骨

    “大司马对裴文行倒是没有动怒,反是说裴文行素来有进言庄正之名,弃恶投明,品性不改,殊为可贵。”屜

    “他承认推行新政的过程,难免会出现各种问题,这是难以避免。而裴文行所提出的弊端,犹为明显。”

    “不过不能因小疵而否玉璧,朝廷可多派遣使者巡察,以匡纠偏差。”

    皇后闻之,颔首赞同道:

    “大司马坚守原则而不失分寸,闻恶言而不怒,颇有胸襟雅量。”

    谁料到阿斗听到这个话,却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胸襟雅量,那是对自己人说的。冯明文的名号你还不知道?心狠手辣小文和,上党豪族闹出这么大的事,他定是要下死手的。”

    “嗯?”皇后一怔,“莫不成冯大司马还有后手?”屜

    “那可不?”阿斗脸上颇古怪之色,“他借由裴潜提出的问题,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建议仿前汉陵邑制度,在长安北边建通邑,以通九原。”

    “通邑?”

    皇后有些不明所以。

    但前汉的陵邑太过有名,她又隐隐有所猜测。

    “正是,通邑。”阿斗点头,“今关中虽已光复,但常年战乱,民生凋弊,百姓十室九空。”

    “关中虽与九原有秦直道相通,但终是民力贫乏,难以为继。”

    “故而不若在长安北边,设城邑,迁关东世家豪族以实之,以通九原,故称通邑。”屜

    “如此,一来可以巩固北疆,二来可以增强关中民力,三来可以削弱关东世家,避免他们在州郡地方为祸,四来嘛,这通邑将来还可以作大汉的陵邑。”

    饶是以皇后之慧,听到这一策,都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推行新政是在掘世家豪族的根基,那么,这通邑之策,根本就是拿刀放尽他们的血,剐尽他们的肉啊!

    但皇后又不得不承认,站在皇家及巩固大汉根本的角度,这一策,确实让她心动不已。

    “妾收回方才的话,这冯明文诚如陛下所言,一如以往,从未有变,委实是心狠手辣小文和!”

    怪不得石苞这等酷吏能在他的门下如鱼得水。

    皇后话犹未尽,在她看来,冯明文表面看起来是赞赏了裴文行几句,实则是转手就抡起大棒敲了对方一个闷棍啊。屜

    你裴文行不是想要为民请命吗?

    不是想要给上党豪族说情吗?

    好,那我干脆当着你的面把他们乱棍打死!

    杀人还要诛心!

    偏偏冯明文还是站在国家大义上来提出此策,让人驳无可驳。

    与尽快巩固和加强大汉的基本盘相比,那些心怀不轨,或者可能心怀不轨的关东豪族算得了什么?

    后汉之没,那些关东世家豪族,有一个算一个,全诛之可能有偶尔错杀。屜

    但隔一家夷一家肯定有漏网之鱼。

    “是啊,大司马说了,关东世家豪族,多附逆贼,此举正是让他们戴罪立功,以证己心。”

    阿斗有些感叹,“大司马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无可反驳。”

    要不说巧言令色呢?

    张皇后亦是有些神往之色,此等风采绝伦的人物,幸亏是汉臣,而且还是天子连襟。

    如今天下大势已经越发明朗,待大汉正式兵出关东之时,就是决定天下命运的时候。

    到那时,关东世家豪族就算是再不情愿,但在大汉铁蹄兵锋之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屜

    一个是选择与伪魏共亡,一个是西迁入关中。

    与伪魏共亡,就算不亡族,相信以大司马的手段,基本也可以让他们与亡族差不了多少。

    而西迁入关中,多少还存了一线希望。

    毕竟在大汉科考制度下,只要他们的子弟足够争气,说不定还能在关中重新立足。

    如何选择,这还用想吗?

    因为根本无从选择。

    张皇后已经可以遥想大汉平定关东后的盛况。屜

    “虽说此举可能让有些关东世家下定决心要困兽犹斗,加大平定天下的难度,但只要大汉将士能一战成功。”

    “那么大司马此策,至少可为大汉奠定百年安宁之基。”

    张皇后不由地感叹,“大司马,非常人,行非常之事,真英雄也!”

    大汉将士能剪除伪魏,平定关东吗?

    至少皇后是不会怀疑的,甚至坚信不疑。

    只是想起这等人物,日后可能会成为大汉权臣,张皇后又有些郁闷。

    冯明文此人,虽说有深谋远虑之名,但多是习惯以堂堂大势威逼对手。屜

    做他的盟友,很快乐。

    但做他的对手,就很难受。

    因为你总是会有一种有力无处可施的憋屈感。

    只不过皇后想想自己的情况,知道现在思考这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况且上党一役之后,陛下已是心生厌政之意,心有退缩之想。

    毕竟反正丞相时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于陛下来说,冯明文可比相父好相处多了,更加易于亲近。

    以陛下的脾性,冯明文之能,众臣之望,皇后深知,冯大司马的位置,大约已是不可动摇。屜

    至少在剪除魏贼,甚至平定东吴,一统天下之前,只要冯大司马不生异心,陛下估计都不想再生事端了。

    一念至此,皇后顿生无力之感。

    和臣子争夺陛下的心,感觉好累。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裴潜此人,似有所谋呢。

    皇后一边想着,一边笑着问道:

    “想必陛下说听他们吵了大半日,正是因为此事吧?”

    阿斗苦着脸,说道:屜

    “正是。那裴文行欲为上党士吏请命,谁料到居然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如何能甘心?”

    “只是这一回,就连大将军都觉得大司马此策颇是老辣,裴文行无奈之下气极。”

    “唯有连连追问大司马,上党苛政犹未解决,将如何保证西迁豪族时,地方官吏不行逼迫良家之事。”

    阿斗说到这里,又挠了挠头:

    “听闻裴文行之子,正是拜于冯大司马门下,他在朝堂上如此举动,却是让我有些想不通。”

    皇后却是笑道: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陛下不见魏文长之子乎?”屜

    “且事有反常,必有其因。”她的脸上若有所思,“世之所知,大汉对关东,乃至中原世家并不待见。”

    “上党之事后,但有所见者,都能料到,日后对他们只会更加苛待。”

    “以河东裴氏的地位,裴文行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话未言尽,皇后就发一声冷笑,“其图谋,怕是不小!”

    如果说,冯大司马代表的是新贵及外戚,大将军代表的是旧臣及荆州元从。

    那么裴文行这只老狐狸,怕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收拢太原河东上党豪族的人心,借此在朝堂立足。

    说不定将来还有被清洗之后的关东世家。

    没一个省油的灯!屜

    阿斗却仍是有些不知所以然:

    “那又如何?朝堂之上,谁又能比得过大司马,裴文行年纪不算小了,贪恋这点权势,又有什么意义?”

    皇后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莫不是忘了棉花之事?裴文行若是成了并州河东之望,将来大汉在兖青等州郡种植棉花,裴氏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哎呀,我竟忘了这一节!”

    阿斗一拍脑袋,“我怎么能忘了这等大事?”

    朝廷与并州河东等地大族约定,将来会在关东种棉花,据冯大司马递上来的计划书,涉及多少万钱来着?屜

    别的事可以忽略,这等关系到钱粮之事,是万万不能忘的。

    阿斗不由地暗自责怪自己。

    “这裴老狐,咳,裴文行竟是有如此深远谋算!”

    “陛下,朝臣之中,敢站出来与冯大司马争论的,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说得倒也是。”阿斗想了一下,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事,“皇后刚才提起魏文长,我倒是差点忘了,今日早朝的时候,魏文长还让自己的儿子代送了一封奏疏。”

    “魏文长?”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屜

    -----------------

    正当阿斗跑去找皇后的时候,冯大司马下了朝,回到府上后,第一时间就是吩咐了一声:

    “去,把魏容给我叫来。”

    “禀大司马,魏郎君已经在府上等候了。”

    冯大司马一听,就是冷笑:

    “他倒是识趣!速让他过来见我!”

    魏容得到召唤,很快过来了,行礼道:屜

    “学生拜见先生。”

    冯大司马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边的大弟子:

    “说说,怎么回事?”

    但见魏容恭敬地说道:

    “先生所言,可是学生大人的奏章之事?”

    冯大司马继续面无表情:

    “难道你觉得我还会问其他事情?”屜

    魏容小心地看了一眼冯大司马,试探着说了一句:

    “先生久离长安,难道不想询问一下学院之事?”

    听到这个话,冯大司马反而是气笑了:

    “怎么?翅膀硬了,连对先生我都敢这么说话了?”

    魏容连忙垂首:

    “学生不敢。”

    顿了一顿,魏容又继续说道:屜

    “只是学生以为,学院与讲武堂,方是先生朝堂立足之根基。而学生大人之事,不过是一老臣欲求善终,不足挂齿。”

    冯大司马面容变得有些冷峻起来:

    “你是这么认为的?”

    魏容脸色平静,点了点头:

    “学生就是这么认为的。”

    冯大司马看到他这副样子,眉头微微一皱,然后神色反而是放松了下来。

    只见他把后背靠到椅背上,同时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扶手,沉声道:屜

    “这么说,你是承认,镇军大将军的奏章,是你操刀的了?”

    所谓镇军大将军,正是魏延。

    魏延兵败之后,因为主动断后,受了重伤,导致昏迷,被送回长安救治。

    大约是流血过多,受伤过重,故而虽然被医学院抢救回来一条性命,但却是落下病根。

    半身瘫痪,手足皆不能自主活动,口歪眼斜,经常性流口水。

    按医学院的说法,这是在战阵上受刀箭所创,导致淤血积于体内所致。

    冯永知道,十有八九就是受了重伤,体内形成了血栓,再加上可能受了感染。屜

    魏老匹夫这辈子算是就这么着了。

    正是因为魏延变成了这副模样,又因为他是跟随先帝的老将军,曾为大汉立下不少功劳。

    故而朝廷并没有惩罚太过,只是除了他的上党太守之职及河东都督之职。

    同时按惯例,从左骠骑将军贬至镇军大将军,削其一半食邑。

    本来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没曾想今日早朝上,魏延长子魏昌,替其父亲上了一封奏章。

    只言自己被贼人所败,有负天子所望,朝廷虽未下重罪,但自己已无颜再立足于朝堂,只愿乞骸骨。屜

    若是换了别人,倒也没有什么。

    反正到了魏延这个年纪,再加上遇到这种事情,能安然退休,不失为一件幸事。

    但一个瘫痪在床,然后还口齿不清的老武夫,居然还能写出如此流畅的乞骸骨奏章。

    就入他阿母的离谱!

    特别是在这个敏感时候,真要有些心思恶毒的,说不定还道是心狠手辣小文和,连个瘫痪在床的老头都不愿意放过呢!

    为什么说是敏感时候?

    可不就是因为在桂宫里的那位么?屜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万一皇后觉得,小文和日后也会这么对自己,那就真是误会大了。

    所以冯大司马下了朝,第一时间,就召来自己的学生。

    他要一五一十地问清楚,魏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份奏章后面,究竟有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魏容似乎明白自己的先生在担心什么,但见他解释道:

    “先生请放心,这份奏章,确实是学生代父所写,而且也是学生向阿母和阿兄建议的,并且得到了阿母的同意。”

    “最重要的是,此事在未上奏之前,并无一人知晓。”

    果然是你的主意。屜

    冯大司马揉了揉眉头:

    “说说你的理由。”

    魏容应喏一声,然后解释道:

    “先生,自学生大人卧病在榻后,府上里里外外,皆是由阿母操持。阿母不过一女流之辈,本没有多少见识。”

    “阿兄生性朴质,或许可上阵杀贼,但在府中之事上,却是没有太大的帮助。”

    “学生平日里要处理学院之事,无暇顾及府中之事,”魏容顿了一顿,抬起头看向冯大司马,“此时的魏府,就似那无人握住的利刃。”

    “若是有人趁学生不备,握利刃而刺之,介时刀断人亡,悔之晚矣!”屜

    “故而学生以为,让大人回南乡休养,远离是非,非但可以保全魏府上下,亦可以免去先生受伤之险。”

    冯大司马闻之,默然良久才问道:

    “为何此事不事先与我商量一番?”

    魏容摇头,轻声道:

    “若先生事先不知,那便我魏府自己的决定,与先生无关;若是事先与先生商量,那日后被人知晓,那岂不是真成了先生逼迫大人了?”

第1272章 棋子与棋手

    “裴公,这和当初所说的,可是不大一样啊!”餀

    镇北大将军府上,某处下人不可靠近的小院内,有人一脸怀疑地看着坐在主位上裴某人。

    而在他周围的人,也大多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裴潜听到这个话,重重地冷哼一声,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语气不善地回答道:

    “要不你们去跟大司马说道说道?”

    一句话,当场就把所有人都噎住。

    有人忍不住地腹谤:

    我们要是有机会跟冯文和在朝堂上对喷,还用得着找你做代言人?餀

    当然,其实也不一定要在朝堂上劝说大司马。

    只要大司马能接见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向大司马述说一番地方苛政之苦,也是极好的。

    可惜的是,大司马府的门槛,实在是太高了。

    大司马府的门,实在是太难进了。

    似乎是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但见裴潜再次冷哼:

    “当初尔等求到老夫府上,老夫看在关东大族同气连枝的份上,豁出这张老脸,却是被冯明文在朝堂上当众羞辱。”

    说到这里,他这才抬起眼皮,冷冷地看向众人:餀

    “怎么?结果不如你们之意,你们不高兴,难道老夫就很高兴了?”

    看到裴潜如此,再想起他在朝堂上被冯某人杀人诛心,有人连忙陪着笑:

    “不敢,不敢!”

    “只是那冯明文,委实是欺人太甚!裴公可是弃魏之尚书令一职,不顾凶险,前来投靠汉国,没曾想却是遭到冯明文如此羞辱,冯氏委实是不当人子!”

    “是啊是啊!他这般做,难道就不怕寒了志士之心?这岂不是让有志兴汉的忠义之士裹步不前?”

    ……

    听到下边的人议论纷纷,诽谤冯大司马。餀

    裴潜又举起茶杯以作掩饰,同时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饮了一口茶,待他们发泄了一番,这才放下茶杯,开口道:

    “冯明文此人,有深谋远虑之称,又岂会看不到这一点?”

    听到他开口说话,众人皆是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裴潜。

    裴潜继续缓缓道,“在谈及冯明文的打算之前,我有一疑惑,想问问在场的诸位,以如今魏汉之强弱,魏国可还有胜算否?”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若是在上党一役之前,说不得还有人觉得,魏国未必没有希望把汉国赶出关中。餀

    但上党一战后,已经没有人敢这么说了。

    至少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这个信心。

    若不然,他们眼巴巴来到长安做什么?

    以司马懿之能,率魏国精兵,一开始占据那么大的先机,不但没能守住上党,甚至还被对方赶去了冀州。

    听说最后连函谷关都丢了。

    本来就是汉强魏弱,司马懿和曹爽这两位魏国权臣,还互相不和。

    这还怎么打?餀

    可以说,上党这一战,是把不少关东世家都打得彻底没了脾气。

    或者说,让关东世家不少人都心生绝望之感。

    看到众人如此,裴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接话,于是自顾说下去:

    “此间没有外人,那老夫就说一说心里话,老夫之所以弃魏之高位,而甘作汉之降人,就是知魏难以敌汉。”

    “而尔等,就算是不能看清天下大势,亦当知汉强魏弱,否则的话,就不会有前来寻老夫说情的举动。”

    说着,裴潜指了指众人,“你们都能看得到的事情,猜猜素有深谋远虑之称的冯明文能不能看得到?”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难以接话。餀

    好一会,才有人语气艰涩地问道:

    “裴公的意思是,那冯明文是故意的,或者说是别有图谋?”

    裴潜“嗤”的一声冷笑:

    “以大汉如今的局势,冯明文还需要什么别有图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逼着关东世家豪族迁入关中。”

    “名为通邑,但实则与前汉陵邑有何区别?不过是名目不一样而已。”

    裴潜的话,毫不留情地击溃了众人的侥幸心理和那一丝幻想:

    “他根本就不怕关东不从!昔大汉不过据一州之地,魏强汉弱,他犹敢对蜀地世家下死手。今汉强魏弱,他又岂会有怕的道理?”餀

    心狠手辣小文和的名号怎么来的?

    那可是用南中蛮夷的累累白骨,蜀地世家的无数血泪,筑起来的。

    众人听得这话,大部分人心里,油然升起一丝绝望。

    与绝望同起的,还有那满腔愤恨。

    只是这种带着绝望的愤恨,更是让人无比的憋屈。

    裴潜把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心知火候已到,这才放缓了语气:

    “不过其实大伙也不必担心。冯明文固然心狠手辣,但绝非把人逼上绝路之人。”餀

    “不信看看现在的南中,看看现在的蜀地?他可是大汉的大司马!”

    裴潜加重了语气,“他能给胡夷之辈一条活路,又怎么可能把大汉士吏逼上绝路?”

    大汉的南中,经过十几年的开发,已经重新凿通了秦时留下的五尺道,重新恢复了传说中的交易盛况。

    驰名于世的红糖,有一部分就是产自南中。

    而被那些商队护卫脚夫等追捧的蜜酒,更是仅产于南中。

    就连夷人子弟,都能上学堂,甚至能被保举至长安求学。

    “是了,裴公这么一说,我倒也是想起来了。当年最惨的蜀地李氏宗房,听说现在都有子弟在凉州入仕……”餀

    不单单是凉州,蜀地世家虽说前些年元气大伤,但现在不说是入仕,就是冯某人一手建立起来的皇家学院,都没有拒绝他们入学。

    有人眼睛就是一亮,试探着问道:

    “裴公是说,吾等亦有机会?”

    裴潜高深莫测地一笑:

    “机会是给有心人的。”他看向众人,“大汉对世家大族的态度,想必大伙是清楚的。”

    他叹了一口气,“以后啊,吾等这些大族,想要再像这些年肆意自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这句话,真是说到所有人心里面去了。餀

    是啊,大魏文皇帝登基以后,大伙都以为,世家大族最美好的时代要来临了。

    谁料到好日子才没过几年,季汉又从蜀地冒了出来。

    而且才短短十余年,就打得大魏接近分崩离析。

    这刘氏,莫不成当真是天命所归?

    “季汉才刚光复了关中,天子就立刻迁都长安,现在又要迁关东大族入关中,依老夫看来,这是打算欲效前汉啊!”

    “故而老夫以为,大伙还是尽早做打算才是。前汉欲抑关东豪族,却是成就了五陵之盛。”

    “如今季汉欲抑吾等关东世家,而现今关东世家,不知比前汉豪族,强了多少,难道吾等,就不能反客为主,再造一次五陵盛况?”餀

    单单一个平陵,在前汉就出了五位丞相。

    其中有名的京兆韦氏,在前汉时就是三世三公,四世封侯的关内望族,亦是迁居平陵邑。

    看到大部人脸上仍是有犹豫之色。

    裴潜继续说道:

    “老夫知道,要让大伙抛弃家业根基,迁来关中,可谓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但凡有得选择,又有谁愿意这般做?只是以冯明文之心性,一旦下令施行,必然是霹雳狠辣手段。”

    “到时就算以天下之大,尔等又将何以避之?故而我才劝诸位,还是尽早做好打算才是。”餀

    有人长长叹息:

    “裴公,反客为主,再造五陵之盛,说得轻松,但真要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吾等怕只怕,到了关中,便成了冯明文刀俎下的鱼肉,任其宰割矣!”

    毕竟冯文和之恶名,名闻于世啊。

    岂料裴潜似是早就料到对方的担忧,但他见呵呵一笑,变戏法般从袖兜里拿了一卷纸:

    “吾岂不知诸君所忧?吾虽在朝堂上被冯明文所辱,但终究还算是有几分薄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纸张摊开,“冯明文势大,天子也不好在明面上驳他的面子。”餀

    “故而天子在第二日,特意把老夫我传入宫中,温言宽慰了一番。最后在老夫出宫前,陛下还给了老夫一份东西。”

    听到裴潜这么说,所有人不禁都把目光投到那份纸张上。

    “冯公,你是在座的德高之辈,不如就由你来读给大家听一听?”

    被称作冯公的老者,好奇地接过裴潜递过来的纸张,才扫了一眼,就“咦”了一声。

    “通邑第一个五年计划疏?”

    这是什么古怪文书?

    冯公念了第一句,又忍不住地抬头看向裴潜。餀

    裴潜笑而不语。

    冯公只好继续念下去。

    《通邑第一个五年计划疏》,不但规划第一个通邑所在,同时还详细说明了通邑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这里面不但有讲到如何利用通邑连通长安与九原,而且还涉及通邑将来的发展方向。

    “河南地(即河套地区,非河南郡)水草丰茂,土地肥沃,亦耕亦牧,畜牧天赐之地。”

    “然地广人稀,曹操又尽迁汉人入太原,导致河南地尽被胡人所据,令人不胜惋惜!”

    “若是能得关中之力,重设关塞边城,前汉牛羊马匹遍布大河南北之盛况,未尝不可见。”餀

    “又有羊毛乃民之所日用,九原正是良地……”

    别的不说,光是听到这个毛料,就已经有人眼睛一亮。

    对啊,九原的羊毛也好,毛料也罢,只要运往长安,那必然要经过通邑。

    而长安运往九原的各类物资,也同样是通过通邑中转。

    这这这!

    羊毛,毛料,红糖,茶,粮食……

    就算只过一过手,那都是满手油!餀

    听听,再听听!

    什么?

    还要借用通邑民力财力,以实九原?

    通邑子弟可择优入九原都督府为吏?

    那不就是有机会参与到与胡人的交易当中?

    通邑的人家,可以前往九原圈地养羊剪羊毛?

    还可以买毛料工坊的名额!餀

    九原和雁门一带的毛料工坊,现在基本都是属于兴汉会的。

    毕竟这是朝廷兴汉会的补偿。

    但雁门寒以北,再加上整个九原故地,何其的大?

    就算是以兴汉会的能力,也只能是挑了又挑,圈下一些最好的地方。

    投进去的人力物力财力,简直就是在大湖中扔下一块石头,最多泛起几道涟漪。

    更别说兴汉会的开发重点,还是在煤和铁上。

    发须皆白的冯公,越是念下去,声音就越是急促高亢,原本脸上额头的诸多皱纹,竟是不断地舒展开来。餀

    这奏疏,虽说有些特别,言辞过于直白,但架不住内容好哇!

    让人越听越想听。

    “唉呀唉呀,冯公,冯公,且慢些,且慢些,容我听个清楚。”

    “莫急,待冯公念完了,大伙可以互相传看一番。”

    裴潜徐徐说道,“但仅限于这里,出了这个房间,这份奏疏上的内容,我是一个字都没有见过。”

    “明白明白!”

    “了解了解!”餀

    底下一边附和,一边争相传阅。

    这可是未来五年,朝廷对通邑的规划。

    虽然只有五年的期限,但足以让人占个先机。

    在这种事情上,谁占了先机,谁就是占了大便宜。

    也有人赞叹一声:

    “陛下还是看重裴公啊,这等密奏,也能拿出来给裴公看。”

    裴潜淡淡道:餀

    “天子何等圣明?老夫为尔等求情,你们以为陛下会看不出来?”

    “陛下给了我这份东西,其实就是要告诉我,朝廷其实对设通邑之事,早有考虑。”

    “陛下让我拿这份东西,也是有让我在冯明文整治关东世家之后,收拢关东人心之意。”

    半真半假的话,顿时就让在场的所有人肃然起敬。

    果然,陛下还是看重裴公的。

    裴潜扫了一眼众人,“正所谓千金买骨,你们正是我要安抚的第一批人。”

    “我不惜泄此机密,不可谓不诚心,只愿诸君也莫要让我失望,令我在陛下面前失了颜面。”餀

    “感念裴公厚恩!”

    “多谢裴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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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桂宫内,皇后落下一枚棋子,微笑地看向皇帝。

    阿斗有些抓耳挠腮:

    “皇后这一招,我感觉又要输了。”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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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大司马府上,冯大司马同样是落下一枚棋子,然后大叫道:

    “五连!赢了!”

    伸出手,弹了一下花小五的额头。

    嘎嘭!

    花小五揉了揉红通通的额头,瞪了对面的冯鬼王一眼,敢怒不敢言。餀

第1273章 宫争

    “陛下,陛下,上大将军回来了!”

    吴国的皇宫里,小黄门躬着身子,飞快地迈着小碎步,面有喜色地向孙权禀报。

    “哦?到了么?”

    已经是过了耳顺之年的孙权,相比于去年正值花甲之时,亲自率军北上攻打合肥时的意气风发。

    似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

    陆逊攻下襄阳,或许是献给孙权花甲之年最好的礼物。

    可是在这个花甲之年,孙权同样失去了苦心孤诣培养十几年的太子孙登,最信任的宗亲大将孙韶,以及生死不渝的诸葛瑾。

    特别是孙登,不但是朝臣众归所望的未来之君,同时也是孙权极为满意的接班人。

    这三人的接连病亡,委实是无比沉重打击到了孙权。

    在孙权心里,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用襄阳来换孙登的复生。

    看着小黄门满面欣喜的模样,孙权有些浑浊的眼睛闪过一抹厉光。

    不过很快,他就垂下眼皮,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目光。

    当孙权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极为欣喜的神色:

    “哦?上大将军终于到了吗?快,快请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算了,我亲自去迎接。”

    “臣逊,拜见陛下!”

    看到孙权亲自前来迎接自己,陆逊感动之余,连忙叩拜。

    “上大将军何须如此?起,快起!”

    “臣何德何能,能让陛下亲至殿外迎接,惶恐万死!”

    “应该的,应该的!”

    孙权上前,亲自扶起陆逊,脸上满是欣喜,“伯言为国征战,亲冒矢石,拿下襄阳,让我大吴荆州从此无忧。”

    “莫说是走几步到殿外,就是到城外,也是应当的。”

    孙权握着陆逊的手,拉着他进入殿内。

    让陆逊坐下后,孙权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伯言还是快些仔细与我说说,襄阳一战,你是如何调兵,智取坚城的经过。这战报上,终究是说得太过简略了。”

    陆逊微微一躬身子,答道:

    “臣遵旨。”

    当下便把襄阳一战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同时还特别提到了汉国的学生军。

    “陛下,依臣看,汉国这些学生,皆是忠勇之辈,虽阵前经验不足,但无一怯战畏死者,真可谓是汉军未来之中流砥柱是也!”

    “今吴汉虽为盟国,但日后魏贼一旦被灭,两国势必为一统天下而战,到时这些学生军,怕是会大吴之大敌。”

    孙权却似是早有所料的样子:

    “伯言所言,吾早已知晓。”但见孙权略有叹息一声,“子范(即朱据)前往汉国习骑战之法,数次往来于汉吴之间。”

    “曾多次有言及汉国讲武堂之事,说但凡从里面出来的学生,非但文有所学,且多习武略军阵,又忠勇有义。”

    说到这里,他又不禁长长叹息,语气感慨:

    “世言冯明文深谋远虑,诚然是也!听闻此人在十数年前,就在汉中南乡以一己之力开设学堂,广授师门学问。”

    “当是时,有多少人家笑其真乃疯癫之人,居然不懂师门学问之珍贵,委实败家之极。”

    “可是如今再回头看,世人笑彼太疯癫,彼未必不是在笑世人太过愚昧啊!”

    从设学堂,再到学院,最后讲武堂,乃至医学院。

    就算是专给禽兽看病的兽医院,那也是早有谋算。

    不然汉国何以能区区十数年时间,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大量优质战马?

    就连原本以精骑横扫天下的魏国,在汉国崛起的铁骑面前,亦是大有不如。

    魏国精骑这些年对上汉国铁骑,接连遭到惨败便是明证。

    而这一切,冯明文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去布局。

    待其势一成,沛然莫能御。

    可谓深谋远虑耶?

    陆逊没有接这个话,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

    毕竟无论是在魏国还是在吴国,学问几乎已经被世家大族所垄断。

    寒庶子弟想要让自己的学问进一步精进,或者想要进行系统学习。

    无一不得向有传家学问的世家大族求学。

    你向我求学,总得有所表示吧?

    至少也应该算是我家的子弟吧?

    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没有错吧?

    不然不遵师道,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别人凭什么要教你?

    世家大族,便是用这些手段,垄断了学问,进而垄断了智力资源。

    陆家身为江东豪族,能不知道这些?

    陆逊总不能站在家族的对面,去赞扬冯明文掘世家大族根基的做法吧?

    就算是陆逊再怎么大公无私,对陛下附和一番。

    万一陛下也提出,要开设讲武堂,让陆逊开门授课传军阵之法,他应还是不应?

    毕竟可不是每个人冯明文那般,不拿学问当回事——人家有整个师门学问作为后盾,一辈子都败不完,其他人可比不了。

    孙权看陆逊垂首不语,脸上微有失望之色,不过幸好,他脸上胡须颇为浓长,很好地掩饰了这点不小心露出来的心思。

    三个最信重的人在一年内皆病亡,让孙权在悲痛之余,也意识到,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已经老了。

    过了耳顺之年,上天还能给自己多少时日,谁也说不准。

    这个想法,让孙权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紧迫感。

    因为相比于汉国,孙权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吴国的世家豪族势力,实是太过强大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兄长在入主江东的时候,还曾大肆屠戮江东大族。

    孙氏与江东大族,由此结下了血仇。

    虽说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化解,再加上当事人的逝去,双方都默契地不再提当年事。

    但人心隔肚皮,双方谁也不能保证对方的心里究竟是不是已经真的不在意。

    别看孙权对江东大族又是婚姻拉拢,又是提拔恩宠。

    但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有对江东世家完全放心。

    君不见当年暨艳之事,以及张温之祸?

    孙权在给两人的罪名里,都曾大骂其父辈,提及江东大族当年反抗孙氏一事。

    如今在外强敌环伺,在内豪强林立,自己年事已高,而各方都能接受的接班人孙登又突然病逝。

    这些事情造成的紧迫感,让孙权越发地焦虑万分。

    陆逊前来,孙权没有过多的讨论襄阳一战,却是顺着对方的话头提起冯明文,其实意在试探。

    毕竟陆逊可是江东大族的代表人物。

    只是就算陆逊是孙权的侄女婿,还是孙权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臣子。

    但涉及动摇江东大族根基的事情,他也注定给不出让孙权满意的答案。

    看到陆逊如此,孙权也没有强求,只是又换了一副悲伤的面容:

    “我本以为,汉主虽有诸葛亮冯明文等人辅佐,但幸而天资不过庸人耳。而我大吴,有明嫡,有良臣,未必就比汉国差了。”

    “不成想,”一提起孙登,孙权似乎就不能自已,捶胸呜咽道,“天不佑我大吴啊!国丧明嫡,百姓何福?社稷何福!”

    陆逊见孙权悲泣,连忙起身安慰道:

    “陛下请节哀!太子寝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

    “陛下若是因悲痛过度,而坏了身子,那更非百姓之福啊!”

    “就算太子在天之灵,亦不愿看到陛下如此,故还请陛下以社稷为念,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才是。”

    陆逊连番劝慰之下,孙权好不容易才止住悲泣,拭了拭眼角,看向陆逊:

    “太子在病亡前,还曾写了遗奏,犹为盛赞上大将军,言伯言忠勤于时,出身忧国,謇謇在公,有匪躬之节。”

    “吾今日见到伯言,不禁想起太子之贤,故一时不能自已,倒是让伯言见笑了。”

    陆逊回道:

    “臣受陛下之命留守武昌,曾奉侍太子数年,深知太子之贤,陛下言国丧明嫡,殊实也。”

    “太子病重时,犹不忘提携微臣,臣除了感激涕零,唯越发惶恐,恐有损太子慧眼之明。”

    孙权伸出手,示意陆逊不要再说下去:

    “伯言何须多言?汝为人如何,我焉能不知?故吾知太子对汝赞誉之言,丝毫不为过。”

    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

    “太子在遗奏中,除了提及伯言你,还建议吾立三皇子为太子,伯言你觉得如何?”

    陆逊毫不犹豫地说道:

    “太子既没,二皇子又早逝(即孙虑,232年病亡),如今诸皇子中,以三皇子为长。”

    “且臣听闻,三皇子虽年少,但好学下士,甚见称述,太子生前,多亲敬三皇子。”

    “故臣以为,早立三皇子为太子,确实妥当,有利于稳定国家人心是也。”

    当然,陆逊还有没有说出的另一层重要原因:

    那就是三皇子孙和之母王夫人,受宠程度仅次于步夫人(即步练师)。

    今步夫人已亡,宫中诸多夫人,最贵者莫过于王夫人。

    子凭母贵,孙和如今也是最受陛下宠爱,其赏赐远超其他皇子。

    可以说,在陆逊看来,三皇子长与贤皆备,简直就是天地地利人和的最佳人选。

    至于嫡,反正现在王夫人最为受宠,到时只要立她为皇后,那三皇子不就是嫡了吗?

    孙权闻言,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此说来,伯言亦是赞成此事?”

    “臣自是赞成此事。”

    孙权缓缓地点头,“伯言既赞成此事,那自是最好不过,吾则不再有所顾虑。如此,吾将择日册立三皇子为太子。”

    “陛下圣明。”

    似乎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孙权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轻松:

    “吾近来,有一些疑虑不能解,正好伯言回来,当真是天助我也。”

    “为陛下解忧,臣之所职也。”

    “好,”孙权点头,“除了太子之事,我还有一事,朝中久议不能决,正好需要伯言帮忙分析一番。”

    “陛下请讲。”

    “前番吾领军北上伐贼,时卫将军(即全综)为大都督,攻打寿春,战于芍陂,初攻势不可抵挡,贼军损失惨重,寿春几为卫将军所破。”

    “谁料贼军援军突然到来,五营将秦晃阵亡,幸得顾子直(即顾承)与张叔嗣(即张休,张昭之子)奋力阻敌,这才遏止魏贼。”

    “卫将军派长子与从子前去支援,二人终将贼军击退。”说到这里,孙权看向陆逊,问道,“伯言以为,此战中,是顾张二人功大,还是二全功大?”

    陆逊沉吟,斟酌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臣以为,阻贼功大,退贼功小。”

    孙权闻言,击节道:

    “我还以为上大将军会看在卫将军的面子上,说其二全功大呢!”

    陆逊摇头:

    “军中须赏罚分明,如此方能服众,岂能因身后关系而赏罚不同?”

    “善!”

    孙权称赞了一声,然后又有些叹息,“若是朝中诸臣,皆能像上大将军这般,能居中公正行事,吾又有何忧?”

    “顾张阻敌功大还是二全退敌功大,朝中争论许久,皆不能下定论。”

    “我怕决断错误,寒了军中将士之心,亦是久不能决,有了上大将军这一言,吾知当如何做矣。”

    陆逊一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自己的这个话,若是被传了出去,不会得罪卫将军吗?

    只是想起自己乃是秉公而论,并无私心,他又强行按下这个小小的担忧。

    孙权又和陆逊谈了许久,直至宫中快要落钥了,这才亲自把陆逊送出殿门外。

    临别前,孙权似乎又想起了一事,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

    “对了伯言,攻下襄阳后,其西边上庸一地,已是成了孤地了吧?为何不趁势取之?”

    陆逊连忙道:

    “回陛下,上庸虽成孤地,臣亦曾派人劝降之,奈何上庸守将不肯降。”

    “且襄阳新得,汉水以北的魏贼大军云集,不可小觑,汉国冯明文半途回转,魏贼得以专心对我。”

    “又上庸虽近,但道路崎岖难行,故臣不敢轻易分兵往西,当以巩固襄阳为先。待天气转暖,襄阳已固,臣再派人攻而取之。”

    “原来如此。”孙权点头,“那西边荆州之事,我就尽付伯言了。”

    “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陛下之托。”

    拜别了孙权,陆逊这才转身向宫外而去。

    孙权站在殿门,看着陆逊的背影,久久没有转身回殿内。

    夕阳西下,阴影笼罩住孙权,偌大的宫殿,似乎一下子变得孤寂空旷起来。

    站在阴影里的孙权,脸上的和颜悦色不知何时已是渐渐散去,眼中泛起了阴冷之色。

    直至再也看不到陆逊了,孙权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

    他看向侍立在门口的小黄门,忽然指向其中一人,冷声道:

    “来人,把这个阉奴拖下去,杖毙!”

    被选中的小黄门脸上露出不可置信而又茫然的神色,似乎被这飞来横祸吓呆了。

    除了按本职给陛下通报过上大将军觐见,刚才他什么也没干啊!

    拿下了大吴西边大患襄阳的上大将军回京述职,对于朝中的许多人来说,那可是一件大事。

    上大将军刚一回来,就立刻被召入宫中,与陛下深谈良久,更是显示出陛下对上大将军的尊荣。

    而某些有心人,则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尽办法,打探陛下究竟和上大将军究竟谈了什么。

    “啪!”

    “哗啦!”

    卫将军府内,一只从汉国传过来的精美陶瓷茶杯被毫不怜惜地狠狠摔到地上,瓷片四溅。

    面有愤恨之色的全公主(即步练师之女孙鲁班,亦被称为大公主)砸了茶杯之后,犹不解恨。

    但见她猛地站了起来,恨声道:

    “凭什么!那个贱人凭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全公主可能还没有那么愤恨,偏偏三皇子之母,正是王夫人。

    那个敢与她的母亲争宠的贱人。

    母亲生前,陛下就有心欲立母亲为后。

    奈何前太子只愿称嫡母徐氏为母,陛下顾虑太子和朝中群臣的想法,久不立皇后。

    直至母亲在死后,这才被追赠为皇后。

    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全公主来说,这都算得上是一件大憾事。

    现在太子好不容易死了,没想到王贱人居然因为其子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后。

    这一切,原来应当是属于母亲的!

    若是母亲还在,莫说是轮到王贱人当皇后,就是他的儿子,都未必能被立为太子!

    全公主早年就极为讨厌经常与自己母亲争宠的王夫人。

    如今看到王夫人有可能会压自己母亲一头,她如何不恼怒万分?

    而令全公主恼恨的,还不仅仅是这个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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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之庄稼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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