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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74章 全氏与战马

    虽说步夫人生前没有被立为皇后,主要是因为前太子孙登与朝中众臣欲立徐氏。

    但后宫之中,一直与步夫人争宠的王夫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没少暗中加以阻挠。

    大公主对前太子没有办法,但对王夫人可谓是深恨之。

    而她现在之所以被叫作全公主,正是因为嫁给了全琮。

    如果她的第一任阿郎周循还活在世上,她自己还没有改嫁的时候,那她就应该叫周公主。

    所以现在的全公主,就是全府的女主人。

    自己的母亲被别人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而原本属于全家的头功,又同样被人加以干涉,变成了次功,小功。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什么长公主?

    什长卫将军?

    人家压根就没有把全氏看在眼里!

    全公主越想越气,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根本无法压下去。

    她怒气冲冲地问道:

    “卫将军在何处?”

    “禀公主,正在前厅与几位郎君商量事情。”

    “都被人欺负到府上了,还有心情商量事情!”全公主咬牙道,“速带我前去!”

    正在与儿子以及从子商量事情的全琮,听得门口忽然被人大力推开,大吃一惊。

    谁人如此大胆?

    居然敢在没有自己吩咐的情况下闯进来?

    他正要呵斥一番,谁料到看清来人时,脸色又是一变,连忙站起来笑道:

    “细君何来?”

    可以说,步夫人留下的两个女儿,一个继承了她的美貌,一个继承了她的性子。

    而全公主,正是继承了美貌的那个——至于继承了性子的那位,自然就是下嫁朱据的朱公主。

    故而美貌如花的全公主虽说是改嫁,但这并未影响全琮对她的宠爱。

    否则的话,两人也不会在成亲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即全琮的三子全怿及幼子全吴。

    不过全怿与全吴年纪尚小,还没有资格参与到府中之事来。

    此时与全琮在厅内商量事情的,乃是长子全绪、次子全寄,以及从子全端。

    全公主扫了一眼众人,冷笑一声:

    “予再不来,怕是明日我们全府的门匾都要被人砸了。”

    全绪全寄全端三人,看到全公主进来,连忙起身,垂首行礼:

    “见过阿母。”

    “见过叔母。”

    全公主挥了挥手,示意三人不须多礼。

    全琮听得全公主之言,顿时就是大惊失色:

    “细君此话何意?”

    全琮长子全绪:“阿母请上坐。”

    次子全寄,则是小跑过去,作出搀扶全公主的动作:“阿母请。”

    全公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全琮的旁边,直接问道:

    “予听闻寿春一战之事,论功已定,可谓实耶?”

    此话一出,莫说是全琮全绪全寄父子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就是全琮从子全端,亦是有愤愤不平之色。

    事实上,他们几人所议论的,正是此事。

    全公主看到几人的神色,心里已是有数。

    “吾为长公主,数次入宫,在陛下面前,为尔等多次说情,阿郎你乃卫将军,在朝中亦是身处高位。”

    “论功一事,陛下本是偏向我们全家,若不然也不至于久不决定。”

    说到这里,全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阿郎你是这次攻打寿春的主帅,论功行赏没你说话的份。”

    “反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能一言而决谁功大功小,这不是明摆着不把阿郎你放在眼里吗?”

    全公主说到这里,全琮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了,而是已经变得挂不住。

    只听得他喝了一声:

    “别说了!”

    “啪!”

    一巴掌拍在桉几上,全琮恨道:“简直欺人太甚!”

    全家在吴郡虽不如四大姓氏,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大吴的顶尖权贵之家。

    陆伯言仗其权势,一言而否全家在阵前之功,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不是在公开打自己的脸是什么?

    全公主见此,趁机道:

    “陆伯言身负西边战事,那他就应该好好地呆在西边。就算是回京述职,那也是应该跟陛下说起荆州战事就行了,偏生要对寿春战事指指点点。”

    顿了一下,全公主看向全琮,目光闪烁:

    “依妾看,正值朝中敏感之时,陆伯言趁这个时候跳出来,目的恐怕不简单。”

    “嗯?”全琮有些疑惑地看向全公主,“细君这是何意?”

    全公主冷冷一笑:

    “昔太子在时,陆伯言就曾与之一起镇守武昌,其从龙之功,唾手而得之。谁料到竟是变故骤起,陆伯言岂不痛惜哉?”

    “今大功从天而降,失而复得,谁能拒之?”说到这里,全公主咬牙切齿道,“只是可怜了我们全家,成了他取拥立之功的代价!”

    全公主这个话一出,全氏几人皆是神色大变!

    特别是全寄,还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若非说这个话的人是全公主,说不得全琮已经打算要灭口了。

    但听得全琮语气有些哀求:

    “细君还请慎言才是,陆伯言非是那样的人。”

    全公主“呵”了一下:

    “陆伯言不是那样的人?阿郎你好歹是卫将军,为何他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你?”

    “难道他不知道,此等行为,是在打我们全家的脸面?阿郎你如何解释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这……”全琮语塞。

    有些话,长公主可以说。

    但别人不能说。

    但见全公主指了指自己:

    “予与王夫人不和,不是什么秘密。依予看来,他如此打压我们全家,不就是为了向新太子表明自己的立场么?”

    新太子的母亲是王夫人。

    想起王夫人与步夫人,还有自己细君之间的恩怨,全琮再次说不出话来。

    剩下的几个全氏子弟更是噤若寒蝉而不敢言。

    与皇家结亲,或许有着巨大的利益。

    但自古以来,巨大利益往往就代表着高危风险。

    步夫人在世时,宠冠后宫,无皇后之名而有皇后之实。

    全氏上下,可谓沾了不少光。

    如今步夫人已然去世,若是王夫人真被册封为皇后,会不会因为全公主而迁怒全氏,谁也不敢保证。

    更别说,太子可是储君,未来的皇帝。

    一念至此,有人顿时就是冷汗直流。

    “阿母,这可如何是好?”

    全琮次子全寄,最先承受不住,终于颤着声音问了一句。

    全公主没有回答,只是又扫了一眼所有人。

    最后把目光落到全琮身上。

    相比于沉不住气的全寄,其父全琮则是沉稳得多。

    毕竟是吴国的卫将军,而且这辈子不见过多少风浪。

    更别说是娶了吴国的长公主。

    别人不知道,难道全琮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细君有多受陛下宠爱吗?

    莫说现在三皇子还没有正式被立为太子,就算是成了太子,也还是个太子!

    难道还能越过陛下?

    所以他自有一番底气在。

    不过他也知道,全公主所言,也不全是危言耸听,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可能性风险。

    全琮考虑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

    “细君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他抬起头来,回看全公主:

    “那依细君所见,吾等当如何应对才是?”

    全公主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句?

    但见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阿郎莫忧,妾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提醒阿郎一番,莫要大意,免得有人故意针对我们全家而不自知。”

    说着,她又故作叹了一口气:

    “如今大吴,正值多事之秋,有些事情,并不是说我们想要避,就能避过去的,故而我们提前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听到全公主这个话,全琮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这……

    什么意思?

    难道全氏真要被迫卷入凶险无比的宫争?

    想到这里,全琮终于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细君何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如此云里雾里,未免让人担忧。”

    话说到这一步,全公主反而不想说透了:

    “阿郎,如今事情未明,有些话,妾亦不敢多说,何况就算是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加担忧罢了。阿郎且有些耐心,再等等看就是。”

    看到全氏几人仍是面色难看,全公主心中微有得意,知道自己已然说动了他们。

    不过她的脸上,却是不露出分毫,反是放缓了声音,劝慰道:

    “我说了,我提醒此事,不过是未雨绸缪。”

    大概是为了给他们增强一些信心,全公主又是冷笑一声:

    “在我看来,就三皇子被立为太子又如何?难道就能说是大局已定?前太子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不还是说没就没了?”

    这个话,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

    就连全琮,亦是骇然失色:

    “细君还请慎言!莫要给我们全家引来灾祸!”

    全公主呵地一笑,脸上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没有再说下去。

    而是起身,作势欲走,不过在走之前,她又说了一句:

    “予今日所言,所闻者皆为我全氏至亲,想必不会泄露出去,对吧?”

    全琮深深地看了一眼全公主,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在全琮看来,细君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明显是话中有话。

    长公主得陛下所宠,能自由出入宫禁,自然是知道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全琮相信,她说的这些话,必然不是无的放失。

    再说了,诚如细君所言,大吴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且全氏乃是皇亲国戚,自己又是朝中重臣。

    有些事,就算是想避,那也是避不开的。

    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何况一想起寿春一役论功之事,全琮心里觉得无比憋屈的同时,亦是颇有些愤恨不平。

    虽然在吴郡,全氏比不过陆氏,但也未必怕事。

    吴国赤乌五年,孙权正式下诏,册封三皇子孙和为太子,同时以南宫为太子起居之处。

    这是在许多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也让许多关心吴国稳定的臣民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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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延熙五年的开春,老天爷难得地没有发脾气,气候比较正常,雨水也不错,是个适合耕种的春日。

    不过对于吴国军中来说,有一件比较烦恼的事,那就是战马的损耗。

    去年吴汉两国并讨魏贼之后,双方互派人员,都算是学有所成,各自归国。

    吴国的骑军组建,终于可以正式步入正轨。

    然后孙大帝发现,想要组建骑军,并不是说有了领队的将官,有了马匹,有了马具,那就可以了的。

    将士们还得操练。

    虽说有了骑兵三件套,比起以前,训练骑军要容易得多,时间也要短得多。

    但步军可以随便拉壮丁,然后再短时间操练一番,就可以驱赶着上战场。

    而骑军不行。

    骑军是人与马的结合。

    不但人要能听得懂军令,还要操控战马去遵循军令。

    更别说江东子弟,善操船而不善骑马。

    那就更加需要大量的操练。

    而战马的战场寿命是很短暂的。

    使用得越是频繁,战马退役得就越快。

    除了上述这些,大吴的战马还面临着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从汉国租买回来的战马,并不是很适应江东的气候。

    江南气候潮湿,不少马匹马蹄很容易腐烂。

    再加上吴国军中并没有照顾大量战马的经验,这也导致军中战马管理不善。

    开春的时候,正好又是战马最为虚弱的时候,不少马匹因为照顾不周,或者错误的饲养而生病,以致于无法骑乘。

    这就让吴国战马的非战时损耗越发的大了。

    大到让孙权心疼不已的地步。

    才立完太子,北方积雪堪堪融化,孙大帝就迫不及待派人前往长安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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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校事,你们吴国战马出了问题,不能怪我们头上吧?”

    长安大司马府内,冯大司马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从江东拼命赶过来,风尘仆仆的秦博。

    “我们当初交给你们的战马,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确定没有任何毛病的。”

    “你们自己管理不善,照顾不周,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现在来找我说这个,莫不是还想要我赔你们不成?”

    一年之计在于春。

    难得老天今年发了善心。

    再加上去年一场大战,除了蜀地这个战略储备仓,大汉其他地方的存粮几乎被抽调一空。

    督促好今年的春耕工作,那就是重中之重。

    莫说是冯大司马,就算是汉家天子,前些日子都亲自跑到霸水那边巡视春耕了。

    大汉上上下下,哪有一个闲的?

    开春两个月以来,冯大司马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闲下来一点,吴国孙大帝就火急火燎地派了校事府的人过来。

    冯大司马能给对方好脸色才怪。

第1275章 诚意

    大汉租卖给吴国的战马,乃是河曲马。

    是大汉排名第二的好马——第一是凉州大马。

    但凉州大马是大汉从凉州精心挑选出的优良马种为主。

    然后又利用敦煌张家的关系,还有兴汉会、各家商队,利用大汉独有的物资,从西域不断引进西域天马。

    再利用大汉独步天下的畜牧养殖技术,经过多年科学培育,这才生产出来的优质战马。

    乃是甲骑具装战马的主要来源,同时也是大汉最为重要的战略战马,肯定不可能给吴国。

    河曲马原产于西海湟水一带,雍凉多是叫“秦马”,也有人叫“湟水马”,乃至“蕃马”等。

    后来冯大司马特意派人在湟水那里开马场,统一把所产良马称为河曲马。

    取“大河河曲处所产良马”之意。

    河曲马蹄大如碗,体大协调,骨量充实,肌肉丰满,关节明显。

    稍好一点河曲马可作战马,次一等的可作挽马,中不熘秋的可挽可乘,乃是性价比极高的马匹。

    唯一有一点点不足的,就是马蹄稍稍薄了一些,蹄质稍稍软了一些。

    在冯大司马搞出的铁马掌没有流传出来之前,河曲马好用是好用,就是比较费马。

    当然,有了马掌之后,这个缺点就不是缺点了。

    但到了江东,那又不一样了。

    谁叫江南潮湿多雨呢?

    再加上吴国又不像大汉,有能力培养出那么多的专业畜牧人员。

    特别是孙氏入主江东已经这么多年了,从江北跟随过来,会骑战的那些将臣们,早就死的死,亡的亡了。

    要不然也不至于要专门派人去汉国学习。

    更别说江东不产战马。

    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根本没有管理和照顾大量马匹的经验。

    所以河曲马到了吴国之后,大量生病减损,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冯大司马又不是神仙,他好心好意给东吴租卖战马,那可是为了讨贼大业。

    又怎么可能有办法提前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呢,对吧?

    孙权自然也知道冯大司马不是神仙——最多可能知道点神仙的内幕。

    或许,他叛逃出来的师门,才知道真正的修仙之术。

    毕竟连《滇国虫谷》这等与前汉武帝有关的绝秘之事,他的师门也有载录。

    所以孙权这番派人前来,是求救,而不是问罪。

    “秦校事,我们交情归交情,但你不能仗着我们之间交情好,就这么大开口吧?”

    冯大司马斜视秦博,眼中藏不住的失望中带着惊愕,脸上掩不住的震惊中带着恼怒。

    把被最亲爱的同志兼最信任的盟友背刺的神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着冯大司马略带责备而又质询的目光,秦博颇有些愧疚。

    毕竟这些年来,校事府上上下下,谁没有从与大汉的通商中获得好处?

    至于像吕校书和自己等人,每年更是有额外的红利。

    冯大司马无论是对兄弟还是对好友,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从未有过丁点亏待。

    现在自己过来,提出这般过份要求,委实有些难以启齿。

    但见秦博对着冯大司马拱了拱手,面有羞愧之色,歉然道:

    “大司马,非是某要故作刁难,乃是身负皇命,不得不如此啊!”

    “况夫大吴与大汉互为盟国,陛下这也是为了讨贼大业。正如去岁,若是我大吴有铁骑,便可西破襄阳,东取合肥。”

    “介时我大吴自南向北,大汉自北向南,说不得,此时已经会师于大河边上。”

    “呵!”冯大司马一声冷笑,“你不说去年还好,一说起这事,我还一肚子火呢!”

    说着,他骈着双指,指向秦博,提高了声音:

    “你们吴国那位陆上大将军,约我夹击荆北贼人,看在大局的份上,我如约领大军而至。”

    “谁料到他倒是好算计,让我吸引贼人主力,自己却趁着襄阳空虚,领大军袭而取之。”

    “我大汉费了多少钱粮,还给你们吴人租送兵器,借送钱粮。到头来,你们的上大将军倒是立下惊世大功了,我呢?”

    “你们吴国的上大将军,使得好一手计谋,让我大汉空费钱粮军马,而他安受其利,恐于理未顺吧?”

    秦博闻言,就是有些讪讪:

    “大司马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吴与大汉并力讨贼,何分你我?再说了,当年两国盟誓,约定平分天下,荆州本就属我吴国,难道大司马忘了?”

    冯大司马闻言,顿时就是哈哈大笑,极尽嘲讽之意:

    “我当然没忘,我不但没忘,而且记性还好得很!”

    “若非我没有记错的话,昔日先帝创业时,同样是与江东结盟,赤壁一战后,你们江东却以多费钱粮军马为由,向先帝讨要荆州。”

    “怎么到了现在,你们却又是这番说辞?”

    秦博闻言,顿时就是脸色大变!

    荆州一事,自汉吴重新结盟以来,对于两国来说,是禁忌。

    能不提,就最好不提。

    此时冯大司马当着秦博的面提出来,除了汉吴两国的地位,这些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之外。

    更是可以看出,此时的冯大司马其实已经是出奇地愤怒。

    但见他似乎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口口声声说互为盟国,你们上大将军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

    “更别说你们吴国的上大将军让我领大军在南边讨贼,北边的司马懿居然如同提前知晓了一般,好巧不巧地就立刻发兵上党。”

    “来来来,秦校事,你给我说道说道,这个事情委实是让我疑惑久矣,烦请你给我解惑解惑?”

    秦博登时就是满头冷汗,连声辩解道:

    “大司马,这绝对是巧合!”

    冯大司马“哈”地一声冷笑:

    “若是换作别人,我自然相信是巧合,但你们那位上大将军嘛……”

    脸上浮起不屑之意:

    “他可不是第一次了,当年他就是这么利用我外舅的信任,这才导致外舅身首异处,到现在都不能好好安葬。”

    “现在,”冯大司马一只手搭到膝上,身子微微向倾,冷冷地盯着秦博,“秦校事,你且如何证明,让我如何相信这一次,他不是故意的?”

    外舅?

    秦博的心里转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关云长。

    是了!

    秦博听到冯大司马这个话,心里勐地一震!

    在那一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冯大司马一反常态的原因。

    冯大司马可是关家的女婿啊!

    一念至此,秦博更是想起来一件大事:

    听闻冯大司马的大人,正是殁于夷陵一役!

    如果说,荆州一战,上大将军是半个主谋。

    那么,夷陵一战,上大将军可就是主帅了。

    所以说,冯大司马心里怎么可能会对上大将军没有仇怨?

    恐怕不但有,而且还不小。

    去年这一战,在大司马看来,他怀疑自己被上大将军摆了一道,心里怕是更加怨恨了。

    想通了这一点,秦博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可是很快,他额头又冒出一层细汗。

    无它。

    只因就算是知道了,一时间,他竟是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该如何劝说冯大司马。

    毕竟那可是杀父杀舅之仇。

    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说不得冯大司马连自己都怨恨上了。

    为给陆伯言说情,把自己都搭上去,那就真是太不值得了。

    早年的时候,校事府墙倒众人推,陆伯言可没少给陛下上奏,言自己等人的不是。

    可是想要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又必然要先化解冯大司马心里的怨气。

    这……这……

    秦博心里暗暗叫苦不已,同时又忍不住地有些腹谤:

    陆伯言啊陆伯言,你可真是害死我了!

    校事府出身的秦博,自然不是什么君子,更不是什么好人,而是十足的小人。

    遇到眼下这种情况,他自然是要先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所以新旧恩怨交织之下,他竟是对陆逊也有些怨恨起来。

    早些年校事府在吴国搞风搞雨,弄得人鬼皆避的时候,秦博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要助人成事,大多是要耗费不少力气;而要坏人成事,有时候只要费几句口舌就够了。

    更别说眼前这位冯大司马,乃是现在汉国的第一权臣。

    他不但能轻而易举地坏事,想要助自己成事,那也是易如反掌。

    以己度人,秦博没有太多的犹豫,硬着头皮说道:

    “大司马容禀,陛下自迁都建业,就早已把荆州诸事,皆付于上大将军。”

    “且去年一战,陛下亲自领军在东边攻伐合肥,又岂能分神于荆州战事?”

    “故而襄阳一战,乃是上大将军自主谋划,若是有考虑不周之处,那也是上大将军无意中得罪了大司马,与陛下何干?”

    “今博前来,乃是奉了陛下之命,非上大将军之令。大司马私怨于上大将军,却牵扯于陛下,于理不通。”

    “况博今为公事,大司马却以私怨阻之,到时世人皆言大司马公私不分,私在公上,博窃为大司马所忧。”

    至于荆州之事,反正冯大司马也只是含湖提了一下,没敢说得太过明白,秦博自然也就是乐得装湖涂。

    毕竟现在汉吴两国仍是互为盟国,影响大局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当面说出来。

    “好一句自主谋划!”

    冯大司马是什么人?

    想在他面前巧言令色,文过饰非?

    但见他指着秦博,不为所动地说道:

    “秦校事,依你所言,难道你们的上大将军打下了襄阳,不是吴国的疆土吗?”

    “难道我大汉空费了那么多的钱粮兵器军士,不是事实吗?”

    “难道因为你们上大将军的一封来信,导致我大汉关中兵力空虚,被魏贼趁机袭击上党,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连接质问了三个问题,冯大司马这才收回双手,撑到膝盖上,大马金刀地质问道:

    “你们吴国从魏贼那里夺得了那般多的好处,现在又想向我们大汉索求好处,这天下的好事,你们难不成想全占遍吗?”

    “大司马此言差矣!某前来,是为了吴汉两国并力讨贼之事,怎么就成了占便宜?”

    事到如今,秦博也只能是死咬着“并力讨贼”说事了。

    冯大司马又笑,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道:

    “秦校事口口声声说大汉与吴国是盟国,要并力讨贼,现在,你们得了偌大的好处,可是你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如何补偿我大汉之事?”

    说着,他摇了摇头,“秦校事啊,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既是盟友,那就应该是好处均分,哪有一方好处全占的道理?”

    “诚意啊,秦校事!”冯大司马伸出手,搓了搓手指,“诚意啊!你要拿出诚意来,这样我才能相信你这一次过来,是为了继续与大汉并力讨贼。”

    看到冯大司马的动作,再听到“诚意”这个词,秦博顿时就是一怔。

    接着,他的脸上泛起苦意:

    “不瞒大司马,莫看大吴这一次,取得了大胜,拿下了襄阳,但那可是举全国之兵北上,所耗钱粮,不计其数。”

    “我们一部分的粮食物资,还是大司马作主支援我们的,想必我们大吴的情况,大司马最是清楚不过。”

    “现在大司马问我们要诚意,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

    “喛,”冯大司马摆了摆手,“秦校事,你这个话可就不诚意了啊!”

    说着,冯大司马站了起来,走到身后的屏风前,伸手一拉。

    “哗啦!”

    原本遮着屏风的帘布就被扯下,露出了挂在上面的巨大地图。

    “秦校事请过来看。”

    秦博一听,连忙起身,紧跟了上去。

    仔细一瞧,唉哟!

    这不是荆州的舆图吗?

    南郡和襄阳标注得最是显眼。

    不过这个舆图,可比自己以前见过的精细多了。

    不等秦博多想,耳边就响起了冯大司马的声音:

    “秦校事且看,这里!”

    只见冯大司马拿着长鞭,在南郡和襄阳之间,划了一个大圈。

    “这里以前,可是荆州最为肥沃的土地,只不过碍于北边襄阳的魏贼,所以荒芜多年。”

    “现在你们的上大将军拿下了襄阳,那么这里,只怕过不了多久,又会变成无数良田。”

    说着,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博:

    “过不了几年,荆州恐怕就可以粮食自足,再不用我们大汉支援了……”

    秦博大惊失色地看向冯大司马:

    “大司马此言何意?”

    冯大司马略带嘲讽地看向秦博,把长鞭一丢:

    “秦校事,都这个时候了,你若是再不拿出足够的诚意,我看我们也不用再谈了!”

第1276章 巧言令色大司马

    又是诚意?

    秦博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之意。

    只是如今汉吴两国两极反转,再不是汉有求于吴,而是吴有求于汉。

    形势比人强,秦博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着冯大司马的话:

    “大司马,博愚昧,请大司马明示,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冯大司马脸上这才第一次露出真诚的笑容,重新拾起长鞭:

    “秦校事这个话,就是很好的诚意嘛!”

    说着,他举鞭点了点地图:

    “秦校事请看,上大将军给你们吴国开疆拓土这么多,这么一大片土地!”

    冯大司马夸张地划了一个大圈,“只要耕种得当,莫说供给整个荆州的军粮,就算是供应整个荆州士吏的粮食,那也是足够了。”

    “所以,”冯大司马用长鞭在南郡的江陵那里,从西到东,轻轻地划了一条水平线,“只要你们能想办法在江陵以南,全部种上甘蔗,专给我们大汉供粗糖。”

    “如此,”冯大司马指了自己,又指了秦博,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荆州军粮无忧,而我又看到了秦校事的诚意。”

    “这样,我才能有理由在朝议上说服陛下,说服朝中的众臣啊!”

    冯郎君特技之真·巧言令色发动!

    校事秦博大惊失色,立刻试图拼命抵抗:

    “大司马,万万不可!倘若真要如此做,那博可就要死无葬地是也!”

    当年上大将军接手荆州,因为缺粮,曾特意上疏陛下,命令诸将广开农田。

    所以南郡的不少田地,其实都是掌握在军中诸将手里。

    虽说这些年来,军中诸将没少或明或暗地借助荆州大族之手,把原本应当是种粮粮的军屯改成了种甘蔗赚大钱。

    反正屯田就是为了粮食嘛。

    蜀地的粮食又多又便宜,到时候拿出一半的粗糖换来蜀地的粮食,交上去应付差事。

    剩下的一半,那就是纯赚。

    现在谁不是这么干的?

    甜甜的红糖,厚实的毛料,甘醇的美酒……

    这些东西,老实种地的话,得种多少年,不,得种多少辈子,才能享受得到这些?

    都是同僚,凭什么别人享受了,自己却只能布衣蔬食,谁甘心?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拿军屯种甘蔗这个事情,仍是大伙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那肯定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此时秦博听冯大司马的意思,似乎是要把此事公开化?

    就算秦博再怎么不学无术,也明白一个道理:

    劝课农桑,那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特别是早些年校事府干的那些事,有多少就是以政治正确的名义把那些大臣整得生死两难?

    现在大司马想要让自己去触犯最大的红线,这不是要让自己身死无葬地是什么?

    秦博可不相信,早年自己往死里得罪的那些官员,会这么轻易地就忘记了仇怨。

    “喛!”冯大司马向下压了压了,示意秦博稍安勿躁:

    “秦校事,你我之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你觉得,我会是那种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么?”

    秦博呐呐。

    不管外面冯大司马的风评是什么样,但凭心而论,自己与冯大司马有了交情以来,得到的好处简直就是不计其数。

    在与朋友合作这方面,冯大司马确实称得上是有口皆碑。

    毕竟兴汉会这个金字招牌,可是世所闻名。

    “那大司马的意思是?”

    秦博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我讲给吴主的条件。”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略微凑近,然后放低了声音:

    “然后经过秦校事你的据理力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服了我。”

    冯大司马指了指自己,声音越发地低沉,同时充满了蛊惑之意:

    “三千匹上好的战马,”冯大司马伸出三根手指头,“一千匹是免费换送的,其实也就是白送!”

    “一千匹是半价卖的,剩下的一千匹,才是原价卖。此,可谓大功耶?”

    听到这个数目,秦博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同时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大,大,大司马,此言当真,三千匹战马?”

    三千匹战马是什么概念?

    建业北边扬州的魏贼,本是以精骑见长,可现在呢?

    听说现在都开始缺战马了。

    不但骑军出动的次数,越来越少。

    而且出动的骑军数量,同样是越来越少。

    而对于大吴来说,三千战马,足以组建全新的一支骑军!

    三千骑军,再配合大吴的水军,陛下攻取合肥的多年夙愿,说不得,说不得就实现了呢!

    “当然是真的。”冯大司马点头,确定秦博没有幻听,然后脸上又浮起真诚的笑容:

    “而且以后每年,我们大汉,都可以半价卖给你们吴国一千匹战马,原价再卖一千。如此,你们的骑军,自然就再无缺马之忧。”

    “每……每……每年?!”

    秦博这一回,反而是真的觉得自己幻听了。

    “大司马,请,请莫要开博的玩笑。”

    我会当真的。

    冯大司马的声音有远如天边,又似近在眼睛,飘忽不定,却充满了无限的蛊惑力:

    “秦校事,我没有开玩笑。”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头:

    “但我有两个条件。”

    秦博当然知道,冯大司马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自然不可能是无偿的。

    他定了定神,努力地让自己尽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肃容道:

    “大司马请讲。”

    就凭大司马刚才提出的事情,不管对方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秦博觉得,自己都应当要听个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第一,”冯大司马收回一根手指,只竖起食指,“秦校事方才也说了,我很清楚你们大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为了保证这笔交易,你们要拿出足够的担保。”

    听到这个话,秦博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为了去年的那一场大战,大吴向汉国租借了大量的马匹兵器。

    作为担保,大吴不但把荆州一带的关卡赋税作为抵押。

    同时为了支付租金,还把南郡以南的大量田地种上了甘蔗。

    现在一听到冯大司马提起抵押,秦博心里自然就有些发慌。

    大司马莫不成,难道还是对最开始的想法不死心?

    似乎是看出了秦博的担心,冯大司马脸上露出笑意:

    “秦校事,衣食乃民生所系,所以农桑,乃国之根本,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冯大司马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但秦博又不得不点头:

    “大司马所言极是。”

    冯大司马看向秦博略有紧张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更浓:

    “所以说,荆州除了种粮食,还可以种桑,对吧?”

    秦博闻言,就是更是迷湖了:

    “大司马,但凡每户种粮人家,皆需种桑麻,天下皆是如此。”

    这等常识,难道大司马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应该啊,听说大司马以耕种起家,没道理不懂这个。

    “着啊!”冯大司马把鞭子往手心敲了一下,赞同道,“故而这桑啊,它是很重要,不可或缺的。”

    “只是啊,秦校事你看,我们大汉的蜀地,为了给你们荆州供粮,多种粮,少种桑。”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颇是唏嘘地感慨道:

    “蜀地本是以锦缎见长,谁料这些年,只顾种粮帮扶盟国,蚕丝日少,蜀锦难见,再不复以往之盛况矣!”

    秦博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瞄了瞄冯大司马身上的衣服,不说话。

    冯大司马感慨了一句以后,又对秦博说道:

    “秦校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秦博有些不敢确定地试探问道:

    “大司马的意思是,种桑?”

    “对,南郡以南,除了甘蔗之地,剩下的,可以改稻为桑,专产蚕丝,产多少,我们就收多少,一如甘蔗制。”

    冯大司马说着,伸出巴掌,荆州与蜀地之间虚抓了一下:

    “如此,我们蜀地不用担心谷贱伤农,同时有了蚕丝,蜀地万千以织蜀锦为生的人家,生计也算是有了着落。”

    “而你们大吴,也不用担心没有钱买马。”冯大司马伸出手指,在自己与秦博之间,来回指了几下,“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改稻为桑,一如甘蔗制?”秦博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他重复了一句,有些茫然,又有些觉得不太对劲。

    但更多的,是心动。

    蜀锦是何等名贵?

    若是能像粗糖换红糖那般,以蚕丝换蜀锦,那,那岂不是又开出一个大财源?

    “大司马,真乃今之陶朱公是也!”

    秦博下意识地衷心赞叹了一声。

    “是吧?秦校事也觉得此事甚妙吧?”

    秦博摇了摇头,“此策甚好,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只是兹事甚大,博不敢擅专,还须得请示陛下。”

    “可以,没有问题。”

    冯大司马很是爽快地答应下来,看向秦博的眼神,充满了笑意。

    因为孙权答不答应,冯大司马根本就不在意。

    孙大帝要是老湖涂了,为了渡过眼前的财政危机,以及解决军中战马问题,愿意饮鸩止渴,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不愿意……

    都说蜀地与荆州有山岩之阻,但江东,特别是建业与荆州之间,又何尝不是距离遥远?

    所谓鞭长莫及,以吴国现在对地方的控制力,还有大汉对荆州的渗透程度。

    就算是少了孙权的那份伪诏令,冯大司马难道就干不了这事?

    你得问问吃惯了甘蔗红利的荆州世家大族和具有极强独立性的荆州军头们答不答应。

    这种事情,冯大司马只要播个种子就够了。

    后面自会有人浇水,让它发芽。

    而这个事情最大的阻碍,其实正是陆逊此人,所以冯大司马只要想办法解决掉他就好了。

    “那第一个条件咱们先不提,若是吴主不答应,我们可以再谈,我再说说第二个条件。”

    冯大司马伸出两根手指:

    “那就是陆伯言,他必须离开荆州!我不想在汉吴两国接壤的地方看到他!”

    “啊?”秦博听到这个条件,顿时下意识地问道,“为何?”

    “因为我很讨厌陆伯言啊!”冯大司马理直气壮地说道,“一想起他现在就呆在襄阳,离关中不远,我心里膈应得很!”

    秦博顿时语塞。

    这个理由……

    很好很强大。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冯大司马对上大将军,确实怨恨颇深。

    不,应该是极深。

    不然不至于提出这等要求。

    “大司马,你这个条件,”秦博苦笑,“当真是让我为难啊!”

    冯大司马“嗤”地一声冷笑:

    “秦校事,你可莫要再说,这个条件你都不能答应。”

    但见他把鞭子一扔,重新走回位置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道:

    “秦校事,我可以告诉你,别的事情都可以再商量,但这个事情,若是你们不答应,那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秦博:

    “秦校事,若是换成早些年校事府,这个事情,就算是有些难度,恐怕你也早就应下来了。”

    “是不是这些年来,我让你们赚了太多的钱,所以你们忘了,自己的本职是什么?”

    “要不要,我现在就让兴汉会断了你们的红利?嗯?!”

    最后一声“嗯”,加重了语气。

    顿时让秦博感到极大的压迫感。

    “大司马,大司马,请莫要冲动,三思,请三思啊!”

    每年与汉国交易,获得的红利,可是校事府的立足之本。

    若是被断了财源,没了进项,陛下凭什么还会保着校事府?

    真到了那一步,校事府从上到下,怕不是要被朝中大臣地方官吏,扑上来撕成碎片。

    冯大司马呵地一声冷笑,拿起茶杯,喝了大一口,刚才费了那么多口舌,有些口干舌燥了。

    但就是没有正视秦博一眼。

    秦博极有眼色,连忙跟着上前,拿起茶壶,给冯大司马倒了茶。

    这才陪着笑说道:

    “大司马且莫生气,小人只是说此事难办,又没有说办不了,你说是不是?”

    “我就知道。”

    冯大司马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指了指秦博:

    “你莫要在我面前耍这个滑头,这个事情,其实一点也不难办!”

    他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

    “陆伯言久镇荆州,诸多事情一言而决,权势极大,威望极高,现在又领军攻下襄阳,可谓是荆州军民所望。”

    “而吴主呢?领大军屡攻合肥不下,就连去年,声势如此浩大,却一样是无功而返。”

    冯大司马瞥了秦博一眼,“你说,两相对比之下,你让军中将士怎么想?”

    “再加上荆州、夷陵、石亭三战,这陆伯言,算得上是功高震主了吧?”

    “啧啧啧,”冯大司马摇了摇头,“功高如此,又独镇吴国半边疆土,再加上军民所望……”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博,“秦校事,你说,我是应该为吴主担心呢,还是应该说吴主对上大将军的信任,古之少有?”

    他又叹了一口气,悠悠道:

    “若是没出事还好,真要出了事啊,这本该监察百官的校事府,居然什么也没做,不知道算不算失职呢?”

    秦博顿时就是手脚冰冷,脸色发白。

    他怔怔地看向冯大司马,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若是大司马统领校事府,这朝堂谁还敢不服?

    冯大司马伸手再次摸向茶杯,拿起喝了一口,实则却是掩饰看秦博的目光。

    看到秦博那惊骇得无以复加的脸色,冯大司马嘴角微微一挑。

    真·巧言令色获得大成功!

第1277章 打草搂兔子

    在原历史时间线上,白帝托孤之后,大汉丞相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财政已经破产的国家。

    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大汉丞相对古代的国家根本——耕织——进行了创造性的改革。

    不但独创了都江堰的护堰官,而且还设有锦官,专门管理蜀锦生产。

    可谓是“百室离房,机杼相和。”

    至于某只土鳖乱入之后,季汉虽然没了那么大的财政压力,但蜀锦的发展却是大大加快了。

    第一是因为纺织业的突飞勐进。

    冯土鳖亲手掀起的纺织工坊热潮,自然也是极大促进了蚕丝的发展。

    二嘛,自然是因为冯大司马当年为了开发越巂孙水河谷(即后世的四川第二大平原安宁河谷平原),搞出来的多季养蚕技术。

    所以方才冯大司马唏嘘说蜀锦再复盛况的时候,秦博要强行控制住自己,才没失礼翻了白眼。

    只是依眼下这种情况,大司马就算是说屎是香的,秦博也得附和一番。

    说不得为了证明这个观点,还得自己亲自尝一口。

    拿捏着校事府命门的冯大司马,对于校事府,就是有这么强的威慑力。

    可以说,当年伸手拉了一把几乎就要走投无路的校事府,这个时候,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除非吕壹秦博等人,当真是大吴深明大义赤胆忠心的忠臣,而且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种。

    他们会是那等忠义之士吗?

    如果他们是,冯大司马当初凭什么要拉他们一把?

    再说了,冯大司马只是让他们去整他们长久欲整而不可得的政敌,又不是让他们背叛孙权,他们应该高兴才是,对吧?

    冯大司马素来喜欢和小人打交道,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他们识时务。

    比如说,眼前这个秦博就很识时务。

    听到冯大司马点评陆伯言,他的眼睛就是一亮,同时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是是是,大司马所言甚是,是博愚昧,见识浅薄,幸得大司马指点,博错矣,博错矣!”

    冯大司马自然不可能把秦博的恭维放在眼里。

    就算日后被人知道了,他在这件事上是幕后黑手,那又咋样?

    我冯明文与陆伯言不共戴天!

    背盟?

    什么背盟?

    当初陆伯言决意偷袭荆州,写信故意麻痹外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再近一点的,去年那一战,陆逊和司马懿堪称天衣无缝的配合,冯大司马可不相信那就是巧合。

    看到秦博这副模样,冯大司马目光一闪,故作平澹地问道:

    “如此说来,你这是应下了?”

    “博回去以后,一定把此事的利害跟陛下和吕校书说个明明白白。”

    “那我就当你是应下了。”

    冯大司马这才展颜一笑:

    “若是此事能成,改稻为桑,收购蚕丝一事,就算吴主不答应——”

    冯大司马拖长了声音,看到秦博侧耳倾听,他才继续说道,“我亦可让兴汉会私下里跟你们校事府做这个交易。”

    冯大司马点了点秦博,“甚至还可以通知校事府,指定你来主持这个交易。”

    “官方不让,我们私下买卖些蚕丝,总是可以的吧?”

    秦博听到这里,眼睛勐地瞪大了。

    冯大司马看到他这副表情,笑意扩大,再一次放缓了语气:

    “秦校事,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们校事府在荆州,连个蚕丝都收不上来?”

    “可以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秦博似乎是怕冯大司马反悔一般,连忙连声回答。

    也不知这个可以,是私下里可以买卖蚕丝,还是可以收上来蚕丝,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大约是得到这个好消息,秦博又站了起来,搓了搓手,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大司马,这个蚕丝,呃,小人想问的是,呃,万一陛下当真不答应此事,却不知兴汉会要收多少份额的蚕丝?”

    “越多越好,”冯大司马拿起茶杯,吹了一口气,又抿了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能卖多少,我们就收多少。”

    秦博一听,顿时脱口而出地问道:“当真?!”

    冯大司马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啊!失言,失言,该打!”秦博举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小人这是湖涂了。”

    然后这才小心地解释,“小人只是担心,若是一下子收上来太多蚕丝,会不会造成积压?”

    “这就不是你所要担心的,你只管收就是。”

    冯大司马摆了摆手,“就怕你收不上来。”

    说完这句话,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难得多解释了一句:

    “莫说是南郡以南,就算是整个荆州,甚至再加上江东,我也能吃得下。”

    秦博一听,暗自咋舌,心里对大司马的能力再提高了一个等级,只觉得当真是深不可测。

    而冯大司马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秦博。

    就连经常与大汉打交道的秦博,现在看来,都对大汉的纺织业,缺少相当的想象力。

    而江东那边,估计就想象不出来。

    至于许昌那边,恐怕就更无法想象了。

    若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堂堂丞相长史投奔过去,除了一开始被拿来宣扬之外,后面竟是再无太多的消息。

    曹大将军一如历史上的那般,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没有丝毫变化。

    如此也好,越是这般,他们越是想象不出来,将来要面对的,是如何庞大的一只怪物。

    天下产马之地主要有三,凉、并、幽。

    而大汉在取得一个凉州之后,为什么就已经能组建起比魏国更加强大的骑军?

    那可都是用海量资源砸出来的。

    这些资源从哪来?

    在大力发展生产力的同时,还对世家大族开刀,同时利用一切手段疯狂虹吸各方的资源。

    这个各方,不仅仅是魏吴两国。

    还有域外。

    比如说,花小五的马队,就一直往南翻越哀劳山,取得打磨望远镜用的水玉,以及林邑稻种。

    北方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草原上的马贼,都是先抢羊毛再抢其它——羊毛比牛羊还值钱,而且方便跑路。

    最主要的,是不伤及羊群,是个可持续发展的无本生意。

    至于西边,在张家重新打通西域以后,后世举世闻然的丝绸之路,商队往来就更是源源不断。

    丝绸、红糖、茶叶等,是这条路上最受欢迎的拳头产品。

    一块红糖砖,在西域可以换半块同等体积的黄金。

    如果再搭配上蜂蜜和茶砖一起卖的话,那就是翻倍。

    冯家小妾的小舅子(李同)虽然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把养蜂技术加以创新。

    但产量终究还是远远不够,能满足大汉京城顶尖权贵的日用就算是了不起了。

    所以大汉的蜂蜜运往西域,被某些不良商队用精美青瓷密封好,再在青瓷外面裹上漂亮的丝绸。

    然后配合强汉数百年来在西域深入骨髓的优势文化,大肆对蜂蜜加以宣传销售,美其名曰仙露水。

    西域诸国国主、酋长趋之若鹜,有时甚至比丝绸还受欢迎。

    至于红糖,别看荆州年年向大汉交付大批粗糖,但红糖这种战略物资,无论怎么样生产,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军用尚且不足,更别说民用。

    草原上最受欢迎的,则莫过于茶叶和烈酒。

    为了几块茶砖,一坛烈酒,有些草原上的套马汉子,甚至可以把家里的妻女一起打包卖了。

    所以茶叶流入西域的,亦是稀少。

    这么看下来,大汉运往西域的商品,供应量最多的,反而是丝绸类。

    只是丝绸锦缎这种东西吧,不但西域要,东边的魏吴两国也要,南中的头人族长,北方草原的族长部帅,全天下谁不抢着要?

    更别说大汉自己每年都要消耗大量的绸缎。

    虽然冯大司马十几前年就开始搞两季蚕,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三季乃至四季都已经出现。

    但蚕丝仍然是极为短缺。

    准确地说,大汉的纺织业一直都是处于原材料紧缺的状态——无论是蚕丝还是羊毛。

    所以凉州养马场的外来优秀马种,大部分就是用这些紧俏东西从西域换回来的。

    反正在冯大司马看来,除非是发生工业革命,让大汉的生产力发生质

    的飞跃。

    否则的话,这辈子怕是看不到这些东西有滞销的一天。

    不过以兴汉会为代表的新贵势力,却已经隐隐有了工业革命后某些阶级的嘴脸。

    比如说,开始有意识地寻求更廉价的原材料产地。

    冯某人作为大汉的大司马,为国家计而谋荆州是为公。

    而作为兴汉会龙头老大,想办法把别国的荆州变成原材料产地,顺手而为之,公私两便的事情,那不是很正常?

    浑然不觉得荆州作为原材料产地有什么问题的秦博,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有大司马这句话,博就放心了。”

    冯大司马放下茶杯,目光中带着鼓励,对秦博说道:

    “秦校事尽管放手去做,只要做好了,我冯某人,从不亏待自己人。”

    “明白,明白,谁人不知,大司马对自己人的好义之心,世之少有。”

    秦博连连点头。

    “哈!”冯大司马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指了指秦博,“就凭你这句话,我再送你一件大功。”

    说着,冯大司马还特意看了看左右,确定下人都不在,这才略带神秘伸手到桉桌下边,拿出一个木盒子。

    但见那木盒子,周身透出暗金色,随着冯大司马的动作变化,木盒子的金黄色还隐隐发生明暗变化。

    一看就是极为上等的金丝楠木打造。

    “吾尝闻,娄侯(即张昭)生前,吴主常与之论及神仙,故而猜测,吴主多半对神仙之事有兴趣。”

    “巧得很,吾师门之中,虽对修仙之事,也略涉猎。”

    说着,冯大司马把木盒子往秦博那边推了推,“此盒中乃是师门秘药,内附用法的方子。”

    “此物虽不能助人成仙,却也能让人略窥修仙之乐。”

    秦博闻言,先是一惊,再是一喜,最后又变成了迟疑。

    他想要伸出手,然后又下意识地收了回去,忽然又觉得不太妥,再看向冯大司马:

    “大司马,这……”

    陛下早年就对神仙之事颇感兴趣,这个不是什么秘密。

    但近年来,校事府受命秘密收集天下奇药,却是连朝中重臣都不知晓。

    所以秦博惊是以为大司马居然知道了这个秘令。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自然就是接着喜。

    毕竟大司马身后那个师门,神秘莫测,能拿出来的东西,多半是世间难见的好东西。

    如此一来,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岂不是又能完成一件?

    最后才反应过来,虽说吴汉两国互为盟国,但陛下安危何重要,岂能轻易相信他国重臣所献的药材?

    可是不拿的话,又会驳了大司马的面子……

    大司马似乎是看出了秦博的为难,笑道:

    “放心,我自会写一封信给吴主,这就算是我送吴主的一点小心意,以示好意。”

    汉吴结盟这些年来,两国君臣互相通信,问候送礼,已是常事。

    比如说,丞相在时,孙大帝就给丞相写信,替诸葛恪讨要上好的战马作为坐骑。

    冯大司马作为丞相的继任者,如今又是大汉第一重臣,写信给吴主,以示交好之意,最是正常不过。

    “按理来说,这个信,我是早就应该写了,只是这几年来,事务繁忙,几乎没有闲暇。”

    “还望秦校事回去以后,替我向吴主告罪一声,这份就算是我向吴主的赔罪之礼。”

    秦博这才松了一口气,接了过来:

    “博一定替大司马转达。”

    言毕,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只要不是让自己私下里呈送上去就好。

    既然算是两国君臣之间的送礼,那陛下拿到这秘药后,自会有判断。

    不过想这么想,但秦博心里却是有些觉得古怪。

    大司马向来行事缜密,素有深谋远虑之称,只是这一次,却是显得有些过于莽撞了。

    陛下万金之躯,怎么可能会服用来历不明的药物?

    就算大司马说是他的师门秘药,恐怕那也不行。

    不过这个疑问,他终是没敢说出口。

    毕竟这已经不是他所能问出的问题。

    只是秦博并不知道的是,等他离开后,冯大司马坐在位置上,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带着阴冷之意。

    他当然知道,孙权不可能会用自己送过去的所谓秘药。

    他送这个秘药,不是在于药,而是在于这个送药举动的含义。

    冯大司马是在提醒孙权,你拿走了我师门秘宝之事,我已经猜了哦!

    你打算怎么办?

    太子孙登病亡,孙大帝你又已是年高,时不我待啊孙大帝!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紧迫感吗?

    冯大司马的胃口很大,他不但要打了陆逊这棵草,还要搂了孙大帝这只兔子!

第1278章 冯明文的师承

    “没了?”

    比起以前,显得衰老不少的孙权,此时终于像是个进入暮年的老人。

    坐在主位上的他,抬起头来,但见这位吴国帝王,神情有些疲惫,目光不复以前的锐利,而是变得有些浑浊。

    “没了。”

    下边的秦博肃手垂首,语气恭敬地回答道:

    “汉国大司马,就提了这两个要求。”

    “哼!”

    听到上头陛下的冷笑声,秦博心里头就是一紧。

    虽然早就料到陛下不可能答应,甚至还做好了陛下发火的心理准备。

    但孙权长久以来的积威,让秦博真要去直面孙权的怒火时,仍是让他有些不由自主地心颤。

    谁料到他等半天,除了听到陛下冷笑了一声之后,就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这让他不禁有些奇怪。

    而坐在上面孙权,目光落在桉几上的三封信上,久久不语。

    其中的两封信,都是汉国的大司马写的。

    一封是写给孙权,一封是写给陆逊。

    写给陆逊的信,换成以前的话,往来于汉吴的使者,在经过荆州时,就直接交给上大将军了。

    但校事府不一样。

    因为校事府只听命于孙权,他们也只对孙权负责。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校事府的人,不愿意面对陆逊;而陆逊,也不想和校事府打交道。

    双方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死不相往来,那都是往轻里说。

    说是欲除对方而后快,那都不算过份。

    不知过了多久,孙权终于把目光从给陆逊的那封信上收了回来,再扫过第三封信。

    这是汉主刘禅,写给吴主孙权的。

    但听得孙权开口问道:

    “那汉主呢?汉主又说了什么?”

    秦博没有迎接到想象中的怒火,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打起精神,回答道:

    “回陛下,汉主倒是没有提及其它,只是要臣向陛下转达庆贺之意,说大吴有上大将军,乃陛下之福。”

    孙权闻言,嘴角一抽,又问:

    “还说什么了吗?”

    秦博略微犹豫了一下。

    看到秦博这个小神色,孙权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但见他一拍桉几,怒骂道:

    “狗奴,欲欺瞒吾耶?!”

    吓得秦博连忙趴下:

    “不敢,臣不敢!”

    “那还不快说!”

    “是,是!”

    秦博不敢抹去额头的冷汗,有些颤声地说道:

    “汉主说,合肥与襄阳,一东一西,乃魏贼挟制大吴之要地。陛下与上大将军,一东一西,举兵向北……”

    秦博说到这里,不由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敢继续说下去:

    “陛下虽不能克合肥,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大将军却能攻下襄阳,大吴除去一枷锁矣!荆州从此无忧,此可谓陛下之福,大吴之福耶?”

    孙权的拳头紧紧地捏住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秦博虽看不到孙权的表情,但也知道,汉主这些话,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他心里暗暗叫苦。

    汉国丞相去世后,无论是汉主还是冯大司马,年纪皆尚浅,乃锐气正盛之时。

    再加上这些年来,汉国对魏贼连战连胜,君臣未免有些骄纵,说话自然也就有些不知轻重,怕是要惹恼陛下了。

    只是苦了自己啊!

    往汉国走这一趟,真是不容易。

    不如实说吧,那就是欺君之罪。

    如实说吧,又要承担陛下的迁怒。

    这两年来,特别是前太子病亡以来,陛下的脾气,似乎就变了不少。

    听说宫里常常有宫人,莫名其妙地就触怒了陛下。

    只是想想冯大司马承诺下的好处,秦博咬咬牙,觉得自己可以赌一赌。

    富贵险中求!

    正当秦博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一声怒喝!

    “滚出去!”

    虽说是让自己滚,但听在秦博耳中,却是如闻仙乐: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秦博忙不迭退了下去。

    “你们也都下去!”

    退出来的秦博,听到了里头陛下在大声呵斥。

    接着就看到宫人们有些惊惶失措地鱼贯而出。

    秦博不敢再回头看,连忙离去。

    “欺人太甚!”

    孙权独自一人在殿里,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火气,把桉几上的东西狠狠地一扫!

    似乎犹不解恨,站起来,狠狠地往陆逊的信上踩了几脚:

    “什么一东一西,陆伯言是乃是朕的臣子,什么时候也配和朕并称东西了!”

    打了二十来年的合肥,在称帝后更是几乎年年出兵北上,都没能打下来。

    陆逊只需要出兵一次,就能攻下襄阳。

    换成以前,孙权对汉天子的话或许不会多想,甚至还会很高兴。

    毕竟汉国诸葛亮在时,刘禅也不过是个坐堂天子。

    但当诸葛亮去世后,特别是吴国太子孙登也突然病亡后,孙权这才蓦然发现:

    汉国和吴国,根本不一样!

    刘禅还很年轻,但自己已经老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没了!

    最可怕的是,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江东本地的大族,都已经取得了优势地位。

    最最可怕的是,自己已是花甲,不知上天还能给自己留下多少时间!

    而陆逊攻下了襄阳之后,声望达到了顶峰。

    压不住了!

    江东本地大族独大的势头已经压不住了!

    对于上位者来说,一家独大,不是什么好事。

    往最坏的方向想,搞不好甚至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更坏的是,孙氏和江东大族,那是有血仇的!

    作为一个帝王,孙权心里最深处,从来就不敢完全信任江东大族。

    向来憨厚老实的刘家天子,本来是让人转述祝贺的话,却是刺激得孙权心底那根刺在隐隐作痛。

    甚至汉国大司马写给吴国上大将军的信,都让孙权忍不住地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发了一通脾气,孙权本想把汉国大司马送给自己的礼物也砸出去。

    但他拿起那个暗金色的木盒子,几次扬起手,又几次放下,脸上的神情,忽阴忽晴,甚至还带了两分犹豫。

    颇是精彩。

    最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终还是把木盒子放到了桉几上,打开。

    但见盒子最上面,放着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阴阳和合丹。

    孙权看到这个名字,童孔一缩,勐地转身,从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册子:

    《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

    翻开第一页,但见上面写着: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故天道恒在,而人道常灭。

    天道恒在者,衡也;人道常灭者,失衡也。

    万物起于阴阳,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阴阳和合,衡之至理也。

    人分阴阳,男女是也。

    ……

    是故寻仙问道,须仙侣并修,以互调阴阳,世人不明,愚矣!

    这《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的开篇,孙权不知看过多少回。

    所以他一看到“阴阳和合丹”,就立刻想起了自己在哪里看到过。

    “阴阳和合,衡之至理……阴阳和合,衡之至理……”

    孙权的目光,再次落到被打开的盒子上。

    准确地说,是盯着“阴阳和合丹”这五个字。

    他的脸上,出现了极为挣扎的神色。

    对于一直在秘密苦苦寻仙问道的孙权来说,冯大司马送来的这个东西,绝对是个极大的诱惑。

    但他的眼前,仿佛有某个人在戏谑地看着自己:

    你敢试试吗?

    孙权捏紧了手里的《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从喉咙里发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冯明文!”

    他这是在试探!

    冯明文他绝对是在试探自己。

    他已经在怀疑自己得到有关他师门的秘录。

    再想

    起刘禅让人转送自己的话,孙权忍不住地低声怒骂:

    “刘禅,吾与汝父在赤壁打败曹操百万大军的时候,汝口尚乳臭,安睡于襁褓。”

    “若非有刘备与诸葛亮余泽,汝安能有今日?也敢这般与我说话!”

    骂完刘禅,又骂冯某人:

    “冯永,不过逍遥派弃徒耳!偷师门之秘,潜逃于人世,仗其所学,祸乱天下,贼子!恶贼!”

    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使毒计血洗南中,让南中白骨累累,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古滇国虫谷里的那枚凤凰胆?!

    “欺我?你以为你能欺得了我?”

    ……

    骂归骂,但孙权看到那“阴阳和合丸”时,眼底却是不可遏制地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炽热。

    因为他明白,以冯某人的深谋远虑,除了试探自己,未必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真的是一份大礼。

    至少对拿到了《八荒六合唯我长生诀(丹药篇)》,知道某些大秘密的自己来说,这就是一份大礼。

    他想让自己收下这份大礼,然后顺其情理,答应他提出的要求。

    “哼!”

    对于冯某人的这等举动,孙权自然是又恼又怒,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些心动了。

    心底深处的某个秘密欲望,在不断地膨胀,让孙权一时间,竟是不舍得立刻丢弃这个木盒子。

    最终,他还是神差鬼使般伸出手,拿起了那张纸。

    “我只是看看,看看冯明文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他嘴里念叨着,一边开始看纸上的内容。

    只是当他看完后,脸上反而是露出些许奇怪的神情。

    “不是服用的?”

    若是直接服用的丹药,孙权说不得看完之后就束之高阁了。

    但上面写着“沐浴净身,与仙侣处于静室,再燃丹药作熏,丹烟起,阴阳动,动以化精,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孙权顿时就是想起了一本寻道之书:

    《周易参同契》!

    所谓的“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正是出自魏伯阳所着的《周易参同契》。

    原来冯明文竟是与早年传说在山中带着弟子成仙的魏伯阳,是同出一门!

    你道为何孙权一眼就能作出这个判断?

    原来,魏伯阳本名魏翱,字伯阳,正是吴国会稽上虞人氏,着有《周易参同契》。

    会稽现在还流传着他的传说呢,孙权能不知道吗?

    魏伯阳此人出身高门望族,生性好道,不肯仕宦,闲居养性,时人莫知。

    其学极为博杂,且无人知晓师从何处。

    曾率三弟子周燮、冯良、虞巡,及一白狗入上虞凤鸣山凤鸣洞炼丹。

    他知其中二人心不诚,故而在神丹出炉之时,对三位弟子说道:

    “金丹虽成,当先试之。今试饴犬,犬即飞者,可服之,若犬死者,则不可服也。”

    言毕,拿出毒丹给白犬一试,白犬果然倒地而亡。

    伯阳乃问弟子曰:

    “作丹惟恐不成,丹即成,而犬食之即死,恐未合神明之意,服之恐复如犬,为之奈何?”

    弟子曰:“先生当服之否?”

    伯阳曰:“吾背违世俗,委家入山,不得仙道,亦不复归,死之与生,吾当服之耳。”

    伯阳乃服丹,丹入口即死。

    弟子顾相谓曰:“作丹欲长生,而服之即死,当奈何?”

    独有弟子虞巡曰:“吾师非凡人也,服丹而死,将无有意耶?”

    亦乃服丹,即复死。

    余二弟子周燮、冯良乃相谓曰:“所以作丹者,欲求长生,今服即死,焉用此为?若不服此,自可数十年在世间活也。”

    遂不服,乃共出山,欲为伯阳及死弟子求市棺木。

    二人去后,伯阳即起,将所服丹内死弟子及白犬口中,皆起,成仙而去。

    后有入山伐木之樵夫遇之,魏伯阳乃作书与乡里,寄谢二弟子,弟子方乃懊恨。

    魏伯阳作参同契,其说似解周易,其实假借爻象,以论作丹,其意隐讳无比。

    而世人不知神仙之事,强行解之,殊失大旨。

    别的不说,单单是修仙第一步的这个“炼精”,精从何而至,就是众说纷纭。

    孙权想到这里,又思及一事,顿时就是浑身颤抖起来。

    魏伯阳,是何时成仙来着?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自己立太子的那一年。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夷陵之战!

    冯明文的大人,正是死于那一战,而冯明文本人,得知父殁,痛哭三日,情不能禁,奔山而入,人不能追,概不知所以终。

    及至一年之后,冯明文忽自山中出,披头散发,时口出癫语,或行若狂人。

    错不了!

    孙权又细思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对上了,都对上了!

    孙权觉得自己已经猜测到了冯明文的师承。

    他断然是发疯入山之后,正好遇到了刚刚成仙的魏伯阳,得到了仙人的点化。

    再思及冯某人所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什么梦里,根本就是在发疯的时候遇到了仙人,可不就是真是如梦一般?

    魏伯阳为何去了蜀地?

    十有八九,就是为南中的那颗凤凰胆而去的。

    “啪!”

    孙权跌坐下来,狠狠地一拍桉几,嫉恨交加,怒道:

    “竖子竟是这般好运!”

    得长生的机会而不知珍惜也就罢了,居然还背叛师门,偷跑出世,为祸人间。

    “竖子!竖子!”

    孙权又是怒骂了几句。

    再思及魏伯阳如何对待弃他而去的前二弟子,冯明文如此有恃无恐,想来也知道,魏伯阳对这个叛逃弟子,不会如何。

    仙人嘛,视万物如刍狗,理之当然,最多是派人收回所遗秘录。

    孙权又是有些无奈和泄气。

    然后,心里又升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渴望:

    冯明文给自己送来这些东西,让自己能猜出他的师门,那么说,是不是这份丹药,极有可能也是真的?

    贪念一起,就难再灭。

    耳边仿佛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呢喃:

    试试吧,万一是真的呢?

    只待手上传来冰凉的触觉,这才惊觉过来,原来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按在了木盒子上。

    “冯明文,果真是会玩弄人心!”

    孙权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确实实已经完全心动了。

    “来人!”

    一直守在宫门外的宫人,听到孙权大呼,连忙入内:

    “陛下?”

    “传朕旨意,让吕壹速来见我!”

    这个事情,交给别人去办,他不放心。

    唯有交给自己亲自养的狗,他才放心。

    吕壹得到旨意,连忙飞奔而至。

    “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孙权看向趴在地上行大礼的吕壹,沉声道:

    “但此事,你不可外泄,知道否?”

    吕壹一听,连忙激动地说道:

    “陛下请放心,臣便是死,也不会泄露半分。”

    上一次陛下这样吩咐自己做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太久了,久得自己都差点不记得了。

    回来了,这种感觉回来了。

    “这是一份丹药,你去寻一秘处,寻一死囚,再按这上头所写,布置一番。”

    孙权说着,递出一纸。

    吕壹连忙上前,小心接下丹药和纸张。

    只听得孙权又继续吩咐道:

    “我会再给派数名宫女,你让那死囚与宫女同处一室。”

    “事后,你要问清楚那死囚,感觉如何,见到了什么,记住,一个字也不能漏,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孙权的语气已经变得严厉。

    吕壹知道,陛下越是如此,说明此事就越是重要,他连忙应道:

    “臣明白,一个字也不会漏。”

    “这个事情,从头到尾,你必须亲自操办,一点也不能假他人之手。”

    “臣明白,一点也不会假他人之手。”

    孙权这才满意点头,“去吧,现在就立刻去办。”

    “喏!”

    对于吕壹来说,纸张上面所书之事,并不复杂

    ,但他没有一丝怠慢。

    第二日,他再次入宫:

    “陛下,事情有结果了。”

    “如何?!”

    “臣问了那死囚,死囚言自己飘飘乎,似是见到了仙女从天而降。”

    “什么!”

    孙权控制不住自己勐地站起来,“还有吗?”

    “感觉如登仙境……”

    “啪!”

    孙权竟是激动得折断手里的玉如意。

    久久的静寂之后,殿内响起了孙权有些飘忽的声音:

    “吕卿。”

    “臣在。”

    “你说,若是吾能修仙,宫中诸妃,谁最适合当仙侣,以助吾成仙?”

    吕壹一怔,一向善于揣摩陛下心思的他,竟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陛下对神仙之事感兴趣,这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陛下居然会说自己成仙?

    感受到有两道极为锐利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吕壹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吕壹终于想起了秦博言及自己在汉国的经历,他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回陛下,臣以为,最适合作陛下仙侣者,莫过于潘夫人是也!”

    “哦?为何?”

    “陛下莫非忘了,潘夫人在入宫前,就被人称为神女,此岂非天意?”

    所谓潘夫人,本小吏之女,其父坐法,于是潘夫人与其姐一齐被发配入织室,其容态世间少有,为江东绝色。

    织室女工百余人,皆谓夫人为神女,敬而远之。

    孙权初见其画像时,就曾激动得折断了手里的玉如意。

    “天意?”

    孙权似有所思,看向手里的断如意。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潘夫人的画像,就曾折断过玉如意?

    莫不成当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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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宫里出来,回到校事府,吕壹就迫不及待地召人来问:

    “吾记得,潘夫人离开织室入宫以后,吾曾让尔等多多照顾其阿姐,现在潘夫人阿姐如何了?”

    “校书请放心,一直照顾得好好的,织室的人,焉敢不听吾等的话?”

    “如何就好,甚好!”

第1279章 锋芒毕露

    虽说冯府有两位正室夫人,但事实上,夺走了冯大司马“完璧之身”的,却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而是看似人畜无害,少有人注意到的阿梅。

    当年冯大司马在南中,呼风唤雨,掌控雷霆,连蛮王都闻雷而逃,南中夷人称之为鬼王。

    然阿梅以南中巫医独传迷香制之,一夜破身,英名尽失。

    香是好香,只要控制好剂量,有时还能增进夫妻感情。

    甚至就算是偶尔放纵一下也无所谓,那就叫增加夫妻情趣。

    这可比后世的蓝色小药丸好用多了,纯天然,无公害。

    经医学院验证,确实是难得的房中好东西——就是药材对生长条件的要求太过苛刻。

    南中纯野生药材的药效才是最好的。

    在南中人工种植药效就大减,若是移出南中种植,基本没有什么药效。

    这样的好东西,唯二需要注意的是:

    一是要注意剂量。

    超剂量使用,偶尔一次可能不会明显出什么状况。

    但如果经常如此,就会导致焦虑、冲动、激惹、易怒、暴躁、烦躁等不良情绪。

    如果剂量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能力,甚至会出现幻觉、被害妄想。

    从古自今,乃至后世,但凡药物,过量皆有遗害,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二是不能经常使用。

    否则时间长了,容易气短胸闷,体虚肾亏。

    原因就更简单: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过冯大司马身体的底子好。

    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生活条件不好,怕染了病身子抗不住,所以天天锻炼身体。

    现在条件好了,连养鹿场都有,人参鹿茸都不缺。

    又有虎女天天督促练天女锻体术,喝补肾大力汤等等,不虞身子有亏。

    所谓阴阳和合,略窥修仙之乐,也不算错——双修也是修嘛。

    但这世间之事,多是坏在贪心不足上。

    要不说,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呢?

    就是太贪心。

    秘香加大剂量,那就叫开银趴版。

    加大剂量再往上,那就叫威力加强版。

    冯大司马送给孙大帝的阴阳和合丹,正是“开银趴版”,同时恰好忘了告诉孙大帝注意事项。

    当然,以后有机会,或者孙大帝喜欢,冯大司马不介意送个威力加强版。

    在狱中饱受折磨的死囚,闻得丹香,竟然能大展雄风,数名宫女婉转娇啼,雨打花零落。

    虽说孙大帝仍是存了小心谨慎之意,让吕壹再注意观察死囚数日。

    岂料死囚非但没啥事,反而因为不用受折磨,再加上食物充足,身体竟是渐渐恢复了过来。

    此时一心只往修仙方向思考的孙大帝闻知,心里更是激动,只道这双修果然是有效果的。

    潘夫人乃江东绝色,人称神女,孙大帝骤然得之,恨不得夜夜搂于怀中怜爱。

    只是岁月不饶人,孙大帝年过花甲,不得不面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伤事实。

    坐拥绝色,欲爱而不得入,让人望之空流泪。

    现在好啦,冯大善人送来了及时雨!

    专业挖坑二十年的冯某人,从《梦游天姥吟留别》现世就已经开始挖这个大坑了。(见780章夜里谈神仙)

    孙权从得知这篇名著时起,一只脚就算是踏入坑里。

    朱据送回秘录时,曾言冯明文府上有一夫人,乃是南中巫医,善于制药。

    冯府每年都要从南中收集大量药材,用以炼丹。(见1156章丝丝入扣)

    依朱据的判断,冯明文手里,至少有长生诀里“天地玄黄”的黄级丹药。

    而“天地玄黄”,正是出自冯明文所著的《千字文》——不,应该是说他师门所著。

    孙大帝听闻这些秘闻,得到这些秘录的时候,全身就算是躺在坑里了。

    至于等孙大帝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丹药,那是冯某人已经准备封土了——至于搞陆逊搞蚕丝啥的,那叫增加附加值。

    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被埋到土里的孙大帝,此时陷入了极为矛盾的犹豫当中:

    这药,是用,还是不用?

    -----------------

    “不用了?为什么不用了?”

    陆逊虽是书生出身,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儒雅,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

    但终究是久镇一方,再加上屡次领军大破敌国,一旦发起火来,身上自有一股威势。

    此时的他,手拔在剑柄上,盯着眼前的秦博,眼中隐有怒火:

    “吾在建业时,陛下犹问我何时拿下上庸等地,如今吾才回襄阳一月有余,陛下怎么可能就改变主意,不用吾攻取上庸?”

    “说!是不是你们校事府,又在从中作梗!”

    陆逊一边说着,按着剑柄的手,已是青筋微微暴起,让人很是怀疑,下一步若是秦博说得不对,就得血溅当场。

    周围将士,看到向来温润如玉,即便是敌临于前,都能从容而面不改色的上大将军如此失态,亦纷纷对秦博怒目而视。

    更有甚者,直接按剑,面有跃跃欲试之色。

    看那模样,若是上大将军下令,就能立刻让秦博看不到明天的日头。

    秦博见此,被吓得不由下意识退了一步。

    同时心里暗骂:

    你们这些死卒,都给我记着,日后千万莫要被我寻了机会,否则的话,看我如何在蚕丝上给尔等压价!

    季汉,或者说兴汉会在荆州的交易对象,从一开始,本来只是针对荆州大族。

    后来冯大司马伸手拉了一把校事府,所以校事府是第二个跟进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掌握着荆州大量屯田的荆州军军头们,也不甘寂寞,从最初的偷偷摸摸加入,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对于季汉来说,荆州方面供应商的增加,肯定是件好事。

    除了说明对荆州的渗透不断加深,同时也保证了己方的交易利益——交易对象的多样化,就越能保证交易的稳定性。

    特别是在原材料供应方面。

    上游原材料供货商越多样化,就越不用担心被哄抬物价。

    虽然兴汉会很喜欢卡别人的脖子,但这并不代表喜欢别人卡自己的脖子。

    但对于荆州各方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至少在粗糖供应方面,还有红糖配额以及其它大宗物资分配方面,荆州军头和校事府,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关系。

    当然,这里面有没有兴汉会故意而为之,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反正这些军头,对秦博没有好脸色,肯定是有原因的。

    特别是在有上大将军撑腰的情况下,若是借此机会诛杀校事,不但能对校事府杀鸡儆猴。

    说不得,还能顺便博一个为国除贼的名声。

    秦博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对这些军头,只敢暗自腹谤一番,脸上却是不敢稍显露出来。

    “上大将军真是说笑了,这等军国大事,自然是由陛下决定,校事府何来这般大的本事,能影响陛下的决定?”

    说着,秦博目光闪烁地看向陆逊:

    “陛下何等圣明,召上大将军回京都,那自然是有原因的,莫不成,上大将军怀疑陛下的决定吗?”

    陆逊冷笑一声:

    “陛下自然是圣明的,但架不住有小人蒙蔽一时,就算陛下日后能看穿这些害人伎俩,但小人行径,终是惹人恼恨。”

    “上大将军,和这等小人费口舌作甚?吾等正欲立功,这厮就前来阻止,朝野内外,除校事府,还有谁能做出此事?”

    有人按捺不住地叫道,“只要上大将军一声令下,某这刀,定会叫此小人知道利是不利!”

    “锵!”

    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秦博吓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欲后退,谁料到站立不稳,踉跄了几下。

    看到秦博这般模样,众将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锵!”

    被拔出一半的刀重新入鞘,再次发出声音,引得秦博脸色再次一变,忍不住地循声望去,眼中惊惧怎么也掩饰不住。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看着这些军头如同看小丑一般的嘲笑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秦博羞忿欲死,他看向陆逊,涨红了脸,嘶声道:

    “上大将军,莫不成你想抗旨吗?”

    众人之中,唯独陆逊没有笑。

    他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众将。

    这些年来,荆州军头私底下的小动作,上大将军不是不知道,而是只能当作不知道。

    毕竟虽然身为荆州牧,但实则荆州的具体军务政务,前有诸葛瑾,后有步骘,并不归陆逊他直接掌管。

    这也算是孙权的帝王心术手段。

    而且以陆逊本身的立场问题,他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些军头所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若不然,当年暨艳欲改革吴国选官制度的弊病,澄清吏治,难道陆逊不知道这对吴国是一件好事?

    为何他却要规劝告诫暨艳,认为必定会由此招祸,不如不做。

    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代表着江东大族的利益,注定了他不能支持暨艳这么做。

    同样的道理,荆州军头们,有多少是江东大族出身?

    又有多少与江东大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荆州大族,以及校事府这条恶狗。

    谁敢掀开这个盖子,谁几乎就要站在大吴主要政治势力的对立面。

    陆逊真要有这个胆子和魄力,当年他就应该支持暨艳而不是劝诫。

    他甚至不能阻止军头们洗劫襄阳城。

    所以在这种场合下,对于荆州军头的某些心思,陆逊看得很清楚,但偏偏他又不能点破。

    “你们校事府的人,就是这么喜欢诬毁他人,假罪朝臣么?”

    面对秦博的质问,陆逊从容道:“吾何时说了要抗旨?既是陛下诏令,那吾自然会立刻回京。”

    秦博这才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周围那些将士,问道:

    “那他们又是何意?”

    陆逊淡然一笑:

    “军中诸将,虽略有鲁莽,但却也是识忠辨奸之辈,一时激愤,情有可原。”

    校事府气焰滔天之时,陆逊尚且不惧,屡次上书,言校事之害。

    而与他同心忧之,言之流涕的前太常潘浚,甚至欲诱吕壹而杀之。

    这些年,校事府威势不再,犹有何惧?

    只是蛰伏已久的校事府,这一回居然被陛下派出来传口谕。

    这让陆逊本能就升起了警惕之心。

    所以众将那些行为,未必没有他刻意纵容之。

    一是为了打压校事府。

    更重要的,他这次回建业以后,要借诸将的反应,再次向陛下进谏,言明校事乃士吏之仇,须紧勒而万不可纵之。

    秦博见陆逊这般模样,再看看众将那戏谑而嘲笑的目光,知道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只会自取其辱。

    当下只得忍气吞声地说道:

    “上大将军既然闻陛下诏令,还请尽快动身,前往建业才是。”

    言毕,潦草地行了一礼,便一甩宽袖,转身欲走。

    谁知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又转过身:

    “对了,博这里,还有一信,乃是汉国大司马写给上大将军的,请上大将军过目。”

    “嗯?”

    陆逊闻言,终于面露郑重之色。

    示意让人把信接过来,陆逊拿到信,掂在手里,脸上的神情由郑重转为思索。

    正想着汉国大司马为何给自己写信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抬起头,原来不少将领的目光都落在自己手里的这封信上。

    陆逊略一皱眉,把信藏入袖中,问向秦博:

    “汝如何得汉国大司马的信?”

    这一回,秦博终于可以挺起胸膛:

    “上大将军莫不是忘了,博前些日子,方从汉国归来?”

    但见他的眉宇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

    “博不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是说服了大司马,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事情,而且还颇得大司马另眼相看,故而大司马这才让博转送信件。”

    听到这个话,众将就是一阵轻微地骚动。

    就算是不提冯大司马乃兴汉会会首,而兴汉会又与不少人的钱袋子有关系。

    光是汉国大司马威震天下的大名,亦足以让这些人动容。

    他们这一次,之所以能夺下襄阳,冯大司马领汉军在草桥关,吸引魏贼大部的注意,可谓有极大的关系。

    更别说在去年这一场混战中,汉国大司马除了助大吴夺取襄阳。

    还能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不但带领汉军重新收复上党,甚至还能逼退司马懿,反夺魏贼函谷关等要地。

    汉军兵锋之锐,在这一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不少世人眼中,这一战,同样体现出了冯大司马高超的用兵艺术。

    因为这一战的统帅,就是冯大司马,有什么问题?

    “嗤!”

    上大将军自然是不会小看冯大司马,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因为冯明文年纪轻轻就小看对方。

    他这一声嗤笑,是对着秦博去的:

    “冯大司马,乃汉国柱石,位高而权重,声隆而望尊,文武皆绝伦,世人不可企及,汝乃何徒?敢大言得冯大司马另眼相看?”

    “是文章,还是武略,亦或者品性德行?汝有哪一样可称?”

    上大将军好歹是书生出身,虽是领军多年,但刻在骨子里的书生意气,终是没有被磨灭。

    独占天下八斗才气的冯大司马,对你这个小人另眼相看?

    你在侮辱谁?

    你这是在侮辱全天下的士子书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将一听,顿时也是反应过来,再次哄然大笑。

    秦博被这个话堵得面红耳赤,羞忿得连手没有拱,便狼狈而逃。

    身后笑声更响亮了。

    羞走了秦博,陆逊又让诸将下去,待身边再无人,他的脸色,这才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从袖里拿出冯大司马的信,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拇指在信上轻轻地滑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好一会,这才拆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上大将军勋鉴:……”

    前面一番问候的话,自不必提。

    “……合肥襄阳,一东一西,为吴之梏桎,今上大将军西取襄阳,其有意合肥乎?”

    “若合肥不取,不日汉家将士将东进,吴将焉取徐青?”

    “若将取之,永观吴国诸将帅,非上大将军亲往,难以攻取。”

    “近日得闻上大将军不意合肥,意在上庸,此岂非弃丝绢而择葛麻?永窃为上大将军所不取。”

    “况上庸之地者,汉中旧地是也,昔汉吴盟誓,约分天下,地界各有所定。”

    “按盟,上庸之地当归汉,若将军取之,则坏旧盟,此可一而不可再。”

    看到这里,陆逊的脸色一沉!

    什么叫可一而不可再?

    你们这是打算翻荆州旧帐?

    “若是上大将军执意取之,永不敢与将军相争,唯有避之。但日后大汉将士擂鼓而平河北,顺攻幽州,易也。”

    “望上大将军三思。”

    看完之后,陆逊的脸色越发地阴沉。

    但见他慢慢地把信纸捏起来,捏成一团,然后紧紧地团在手心。

    最后,陆逊的嘴里,吐出几个字:“冯明文!”

    你在威胁我?

    怪不得陛下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召自己回建业。

    陆逊感觉自己终于明白了。

    只是很快,陆逊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他抬起头,看向西北方,目光仿佛想要透过墙壁,投射到千里之外的长安。

    他知道,这是冯明文对自己的示威:

    天下没有白占的便宜。

    去年你一封信,拿下了襄阳。

    现在我一封信,要拿下上庸。

    我就问你答不答应?

    仿佛感受着手心信纸上那咄咄逼人的语气,陆逊握着的拳头捏得更紧了,青筋再次暴起。

    良久之后,青筋又悄悄地消退了下去。

    陆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吐出去,似乎也抽掉了身上的力气,一向以忍辱负重著称的他,跌坐在案旁,神情竟是有了一丝颓然。

    以陆逊的涵养,冯永的信中言辞,就算是再怎么无礼,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为他从这封信背后,看到了汉国那慑人的锋芒。

    汉国君臣还很年轻,而且君明臣贤。

    思及多年前,汉国费祎出使大吴,自己曾与之在车上谈起汉吴两国年青俊杰。(661章)

    冯明文确实厉害,一人便可压江东诸多年青才俊。

    但当时自己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大吴有明嫡。

    明嫡终将为君,明文只能为臣,大吴将来未必不能压汉国一头。

    可现在……

    今日观昔日之自己,可笑啊可笑!

    “上天当真幸刘氏耶?”

    已是耳顺之年的陆逊,发出了一声无奈而长长的叹息。

第1280章 保母

    二十多年前,孙权派人替自己的儿子向镇守荆州的关羽求娶关家虎女。

    这一举动,曾把关羽陷入了两难之地。

    应之,则会在关羽与刘备之间,埋下一颗雷。

    毕竟刘备把整个荆州都托付给了关羽,若关羽私下里与孙权结亲,你让远在蜀中的刘备怎么想?

    或者别人认为刘备会怎么想?

    不应,则孙权就能指责关羽破坏孙刘联盟,为日后攻打荆州找借口。

    就算采取最保守的做法,关羽派人前往蜀中汇报,那也足以膈应刘备:

    你刘备不是和关羽情同手足,恩若父子吗?

    怎么关羽连自己女儿的亲事,都得向你汇报?

    伱就这么不信任人家?

    而对于关羽来说,要是不远千里专门派人往蜀地,向刘备请示自己女儿的亲事。

    这算什么?

    刘备集团中的堂堂第一大将,全权镇守荆州的关羽,就是这么个毫无主见的人物?

    此与妇人何异?

    平白让人看轻!

    所以关羽破口大骂来使,不是没有理由的。

    岂料二十多年后,风水轮流转,关羽的女婿,也给镇守荆州的陆逊送来了一封信。

    同样让陆逊陷入了两难之地。

    你敢当着我的面拿下上庸,那就是破坏汉吴盟约,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幽州和上庸哪个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

    (注:汉吴平分天下,无论是史上还是书中,幽州都是分给了吴国)

    (1193章,陆逊请求冯某人出兵武关,进逼宛城,承诺把原属于吴国的幽州让给汉国。

    但冯某人没完成约定,别说进逼宛城,还没正式渡河攻打草桥关就跑掉了,所以这个承诺肯定是作废的,幽州自然还是属于吴国。)

    挟着去年反败为胜的锋芒,冯某人还特意好心提醒上大将军:

    你们吴国要是不快点拿下合肥,等我们大汉挥师向东,而你们却仍被堵在合肥城下。

    那原本划分给你们的青州和徐州,你们还要不要了?

    “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这可是我们的右卫将军(即邓芝)出使吴国的时候,亲口对吴主说的。

    而吴主当时还大笑承认了的。

    灭了魏国之后,汉吴盟约就算是正式结束了,两国自动成为敌国。

    若是到时候青徐二州落到我们手里,难道你们还想像讨要荆州那样,再来讨要一次青徐?

    可一而不可再!

    要不说巧言令色冯郎君呢?

    这一番话语下来,就连以忍辱负重著称的陆上大将军,都没能挺住,当场直接破防。

    破了防的上大将军,根本没有想到,冯某人写的这封信,目的还不仅限于此。

    他不但明摆着要抢上庸,背后更是藏着极为恶毒的心思。

    你上大将军执意要打上庸,我不跟你争,但如果以后吴国没了幽青徐中的其中任何一个或者三个,你方要负全部责任。

    到时候你看孙大帝恨不恨死你就完了。

    如果你不打上庸,要去打合肥,那就是回去当面公然打孙大帝的脸。

    如果你不打上庸,也不去打合肥,被冯某人这么一威胁,是不是得提醒一下孙大帝,要及时拿下合肥?

    这就叫仗着自己功高,隔空打脸大帝。

    如果你不打上庸,也不打合肥,也不提醒孙大帝,日后汉军抢了青徐幽,冯某人就会不经意间透露:

    啊,早些年我就跟上大将军说过这个事的。

    你看孙大帝恨不恨死你就完了……

    反正就是一个死循环。

    老子就是要坑得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破解这个死循环的唯一解,就是孙大帝及时、主动出兵,拿下合肥。

    这在冯某人看来,相当于没有解。

    孙十万拿下合肥?

    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

    “承志,承志,先生来信了,来信了!”

    上庸沿着汉水逆流而上,正是汉中。

    如今汉中最有名的县,不是郡治南郑,而是南乡县。

    虽说天子迁都之后,南乡县的交易所储备局学院等诸多部门都跟着迁到了长安,一度比以前落没了。

    但很快,随着朝廷在汉中设立造船厂,欲重建水军,南乡又再次热闹起来。

    因为造船厂的地址,正是在南乡。

    这里除了有冯大司马早年打下的厚实底子,还有比南郑更优越的地理条件。

    南乡就在汉水边上,顺流而下就是上庸,比南郑要近。

    北边不远处有子午谷,直通长安,距离同样要比南郑要近得多。

    天子迁都长安后,朝廷派出了工程队,大力整修汉中与关中的诸条通道,以加强两地之间的联系。

    距离最短的子午谷,自然就是整修的重点。

    虽说经过整修之后的子午谷,仍然不如褒斜道那般好走,但已经让一般的马队商队通行了。

    除非运送大量的物资,否则的话,普通商旅,现在都喜欢走子午谷。

    走子午谷,南乡自然就是最好,同时也是最后物资准备地。

    所以很快,这里又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而南乡最为喧闹的地方,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的造船厂及其周围。

    那里不但聚集了大汉大部分的船匠,同时大汉未来的水军主力,基本也在这里了。

    造船厂打造船只的声音,水军模拟水战训练喊杀声,日夜不休,颇有继承了南乡“群魔乱舞”的意味。

    罗宪跳上一个连接战船的搭桥,桥板“吱呀”一声,底下压出了些许水花。

    战船的晃动,让搭桥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但罗宪早就习惯这种晃动,他如履平地,又是连接着跑跳几下,跳到了战船上。

    身子随着战船轻轻晃动,脚下却是如同生了根,亦或像是已经与战船连成一体,丝毫没有站立不稳的模样。

    “承志,先生来信了!”

    原本正是指点水军将士如何在船上厮杀的傅佥,已经注意到了罗宪。

    但喊杀声委实太大,让他一时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他看到罗宪举起一封信,这才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只见他转身对着将士匆匆吩咐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飞奔过来。

    不大的走舸,在他的脚下,变得左右晃动,甚至可以看到晶亮的水花从船边泛了上来。

    但这种晃动,对于傅佥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他跳到另一只船上,身子随着船只摇摆的同时,脚下不停,三步并作两步,再跳到罗宪所在的船上。

    “是先生来信吗?是先生的来信吧?”

    傅佥没等来到罗宪跟前,就大声嚷嚷,眼中闪着希冀的目光。

    “先生来信!”

    “好极了,快给我看看!”

    傅佥抢也似地从罗宪手里拿过信,一边拆开,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先生在信里说了什么?”

    “先生说——”罗宪拉长了声音,还故意停了一下。

    “算了,我自己看!”

    傅佥一刻也等不及,抽出了信。

    “先生说,上庸之事,任由吾等自取之。”

    “什么?”傅佥展开信纸的手一僵,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罗宪,“你说什么?”

    这一回,罗宪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狂喜之色,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先生说了,上庸之事,任由吾等自取之。”

    “果真?!”

    虽然听了两遍,但傅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反复地确认道,“先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我看到先生来信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罗宪示意傅佥手里的信,“不信你看看。”

    傅佥连忙翻开信纸,也不知是不是过于激动,手头有点哆嗦,差点把信给撕了。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扫了一下信中内容,等傅佥再次抬起头,看向罗宪,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先生,先生真是这么说的,上庸之事,全部交给我们处理了……”

    “是啊!”

    “令则,你打我一拳试试,我怕我又是在做梦。”

    做梦也不敢这么想啊!

    自从跟了先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梦想,也不过是能跟随在先生身边,征战四方。

    哪有说第一次就让自己等人独自领军攻城略地的?

    “不是梦,不是梦。”罗宪似乎也没有看够,从傅佥手里接过信,想要重新再看一遍。

    谁料到他一把信拿到手,反身就是一脚,把傅佥踹到了水里。

    “哗啦!”

    汉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傅佥本能似地一个翻身,如同浪里白条,划出一条弧线。

    站在船头的罗宪哈哈大笑:

    “承志,是不是梦?”

    开春以后,虽然天气变得暖和,但终究是没有到夏日,水里还是有些寒意。

    不过傅佥和罗宪,冬日里时常冬泳,自是不怕水里的这点寒意。

    但见傅佥一个猛扎,好一会才又浮了上来,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两人笑够了,傅佥从水里爬上来,让人取来干衣服换上,两人开始并躺在船上晒太阳。

    春日暖洋洋的,汉中可比关中暖和多了,日头晒在身上,颇是舒服。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

    “多少年了?”

    “好多年了吧?”

    “好多年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句话一问出来,两人默契地转过头,看向对方。

    然后同时坐了起来。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但高兴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

    傅佥挠了挠头:

    “先生没有一点安排吗?”

    他刚才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还没有看完呢。

    “没有。”

    “没有一点吩咐?”

    “只是吩咐我们小心一些。”

    “就这样?”

    “就这样,没了。”

    再次沉默。

    “这个,令则啊,你说,先生是不是太过信任我们了?”

    罗宪点了点头,有些皱眉:“是啊,这可不是小事,更别说就这么让我们独自领军前往。这行军打仗,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经验。”

    “经验啊……”傅佥听到罗宪这个话,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他好像有经验。”

    罗宪一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走!”

    觉得晒日头舒服的,不仅仅是罗宪和傅佥,马田也觉得很舒服。

    此时的他,躺在躺椅上,在自己的小院里半眯着。

    身边有一小火炉,火炉上面烧着水。

    小火炉的旁边,还有一小案,上面摆着茶杯茶壶。

    饮春茶,赏春景,晒春日,惬意啊!

    不过很快,就有人不识趣地破坏了马田悠闲的心情。

    “马先生,马先生!”

    院门外面传来了声音,声音未落,两个人影已经是出现在门口。

    马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起身,看向罗宪和傅佥二人,有些不耐烦:

    “你等二人,不在水寨操练士卒,来我这里作甚!”

    “马先生,我们有事找你。”

    两位年青郎君,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马田的神色,自顾自地寻了凳子,一左一右地在他身边坐下,“有事想要向你请教。”

    “是重要的事情。”

    “对,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马田揉了揉眉心:“说。”

    这人啊,欠什么也不能欠人情啊,特别是天大人情的那种。

    “马先生,你说,若是吾等领军从汉中顺流而下,攻取上庸,你觉得,这第一步,军中当如何安排?”

    “哎呀,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你们现在,操练好士卒是首要之务。”

    “至于这如何行军打仗,战前布阵,攻城略地,谋敌庙算,这天下有几人能比得过你们先生?”

    “待你们把水军练成,还怕没有机会学这些?就怕你们学不过来……”

    “哎呀,不是啊马先生,我们的先生来信了,让我们自主攻打上庸,我们没有经验,所以这才过来请教你,想让你帮帮我们。”

    傅佥心急,听不得马田这般唠叨,打断了对方的话。

    马田噎了一下:……

    原本懒懒的姿态,一下子就坐直了,掏了掏耳朵:

    “你说什么?”

    “我们是过来请教你的,想让你帮帮我们。”

    “不是,是上一句。”

    “先生让我们自主攻打上庸。”

    “冯明文让你们自主攻打上庸?”

    “对。”

    罗宪和傅佥齐齐点头。

    沉默。

    马田沉默了好久,然后站起来,继续沉思。

    最后喃喃道:

    “襄阳现在,是属于吴国的吧?”

    “马先生莫不是糊涂了?襄阳还是我们帮吴人打下来的呢。”

    马田掐指一算,所以说,吴人取得襄阳之后,取上庸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不取,留着让大汉去取,那就说明,冯某人定是与吴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而如果吴人要取,冯某人又让自己的弟子去取……

    想到这里,马田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

    虽说心狠手辣冯某人,但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地去害自己的弟子。

    毕竟这两人,当真是没有什么阵前经验,更别说独自领军。

    襄阳那边,可是有陆逊呢!

    不过也难说,毕竟自己等人,可是在襄阳帮过陆逊,再加上汉吴同盟。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就算是败了,最多就当成是练手了,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般想着,马田看向二人。

    二人也目带希冀地向着马田看来。

    马田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脸色一变。

    他猛地一拍大腿,转向长安方向,骂道:

    “冯明文,汝这是欲让吾给二子作保母耶!”

第1281章 易势,移民实边

    “陆伯言回建业了!”

    进入延熙五年的春末,关中天气已经变得微微有些燥暖。

    张大秘书穿着窄裉小袖掩衿暗银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澹黄色缎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蹬着鹿皮小靴。

    手里再拿着一份文书,知书温婉中,又透出隐隐的干练之意,颇有几分女白领的风采。

    看到冯大司马眼睛直了几分,张大秘书白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陆伯言回建业了!”

    “哦,我听到了。”冯大司马这才伸手接过公文,随意翻了翻,然后随手丢到桉上,“消息是从哪条路线传回来的?”

    荆州的消息传回长安,一共有三条线。

    最保险的一条,自然就从南郡至永安入蜀,再从蜀地传至关中。

    同时这也是最远,最慢的一条。

    最近的一条,则是从荆州渡过汉水北上,避开魏军的耳目,专寻人至罕见的山径险道,绕过草桥关,再走武关道至武关。

    这一条非必要不用,不但危险,而且暴露的风险太大。

    吴国拿下襄阳后,夹在汉中襄阳南阳之间的上庸,成了魏国的半飞地,也可以说是鸡肋之地。

    不管是吴军从襄阳逆流而上,还是魏军要从南阳去支援,都要提防被对方袭击侧翼甚至抄后路。

    这也是为什么陆逊拿下襄阳后,没有立刻发兵上庸的原因之一。

    唯独汉军,可以毫无顾忌地从汉中顺流而下。

    所以冯大司马开口索要上庸,那是有底气的。

    汉魏吴三国,都对上庸虎视眈眈。

    而风暴中心的上庸,则是人心惶惶,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混乱的局面,就给了有心人的可趁之机。

    快把荆州渗透成筛子的兴汉会,自然不可能漏过这条路线。

    这条线,不但近,而且风险较低。

    果然听得张大秘书答道:

    “从上庸进入汉中,再从汉中走子午谷传到长安。”

    相比于冯大司马的澹然,张大秘书眉眼之间,颇有喜意。

    但见她提了一下裙裾,坐到冯大司马身边,喜滋滋地说道:

    “看来阿郎写的信,还是有效果的,就连陆逊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要针对陆逊布置出那等死局,不但要深刻了解人心,特别是孙权的心理。

    而且还要把吴国朝堂博弈,甚至荆州及上庸一带各方势力的军事都考虑进去。

    再加上一点点的前瞻性——历史的前瞻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季汉的底气。

    强大的底气,才是根本。

    能参与到这等谋国庙算的大事当中,让张大秘书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毕竟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地跟着眼前这个男人,图的可不就是一个自由自在,以及能证明巾帼不让须眉的快意?

    “夷陵一战,先帝败于陆逊之手,令国家危难已极,几有倾覆之忧。”

    “但丞相仍是决意重新与吴国联盟,甚至后面还承认东西两帝并尊,何也?”

    冯大司马似是早料到这种情况,面色倒是平静,“彼时汉弱,有求于吴也。”

    “然今日不比往昔,汉吴强弱之势易也。孙权也好,陆逊也罢,再怎么不愿意,当知逆大势之难。”

    “还有就是,”冯大司马语气悠悠,轻松写意中又带着掌握先机的自信,“孙权老暮矣!”

    此时此刻,除了冯某人,大概还没有人意识到,吴国太子孙登病亡,对吴国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历史转折点。

    孙权晚年之昏昧,是被后人常提起的一大诟病。

    特别是他故意挑起了南鲁两宫之争,让吴国朝堂几乎所有重要臣子,都深陷入党争的漩涡。

    这在后世许多人看来,简直就是谜一样的智熄操作。

    然则,当冯大司马亲历了这个时代,他这才隐隐猜到可能的原因。

    孙权的这个操作,智熄有可能,但一点也不谜。

    原因很简单:

    孙权老矣!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上天可能也不会再给他机会,像培养孙登那样,再培养出一个接班人。

    为了从诸多儿子中挑出合格的继承人,所以他只好采用最激烈最残酷,同时也是最有效最快速的手段——养蛊。

    而与此同时,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为孙家的后来者,扫平朝野的一切障碍。

    功高震主,又镇守吴国豫章以西半壁江山十余载,朝野声望无人可及的陆逊,必然是孙权的目标。

    更别说陆逊还是江东大族代表人物。

    不说为了孙家未来皇帝的地位稳固着想,就凭孙氏与江东大族的恩怨情仇,陆逊基本就注定了悲剧的命运。

    但凡孙权有点政治脑子,都不可能把陆逊留给下一任皇帝。

    或者说,把手握实权的陆逊留给下一任皇帝。

    而冯大司马,只不过是顺势在吴国君臣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若是陆逊去了建业以后,再没有回荆州,那就可以肯定,孙权定然已经对他有了芥蒂之心。”

    冯大司马收敛起笑容,甚至还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信,不过是给了孙权一个借口而已。”

    为什么有调虎离山这个说法?

    因为只有想办法把老虎调离它熟悉的地盘了,才好找机会下手。

    孙权如果把陆逊调离荆州,亦是同样的道理。

    张大秘书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冯大司马:

    “听起来你还颇为可惜?”

    “是啊,”冯大司马在张大秘书面前,倒是不怕否认这个,“陆逊此人,可谓大才,忠诚恳至,为吴国立下诸多大功。”

    “可惜孙权此人,看似豁达大度,实则刻薄寡恩,若是他对陆逊有了看法,陆逊怕是难以善终,可惜了……”

    张小四的脸色就更古怪了:

    “你自己把人家算计成这样,又在这里可惜人家,此可谓炫玉而贾石耶?果真是巧言令色!”

    冯大司马“啧”了一声,不满道:

    “我对陆逊惺惺相惜,是因为他的为人,他的才能;我对他下手,是因为他是我的对手,两者又不冲突。”

    看了张小四一眼,“若是易地而处之,陆逊说不定也会如此。”

    “易地而处之?”张大秘书目光一闪,“你这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外面,然后又转过头来,放低了声音:

    “宫里最近没什么动静吧?你这是……”

    “想什么呢?”冯大司马又是“啧”了一下,觉得跟这个疑神疑鬼的女子说不清楚,“说孙权和陆逊呢,怎么又扯宫里去了。”

    “哦,我还以为……呵呵。”

    张小四这才确定自己是想多了,有些不太好意思:

    “话说回来,阿郎设法把陆逊调离荆州,又让马谡辅左你那两个弟子前去攻打上庸,倒是爱护他们。”

    “只盼他们能体谅你这个做先生的一番苦心,莫要让人失望才好。”

    “败了也无所谓,哪有人天生就是会打仗的?不都是一步一步练出来的?”

    冯大司马倒是不在意,“反正上庸就在那里,又跑不掉,败了第一次,总结经验教训再打一次嘛。”

    陆逊离开了荆州,襄阳吴军诸将已不足惧。

    而南阳的魏军,想要救援上庸,也没那么容易。

    上庸可不就成了新手刷经验的好地方?

    罗宪和傅佥这两人的天分都不错,再加上一个马谡,打上庸绰绰有余了。

    马谡这些年,一直被摁在下面干实务攒经验。

    眼高手低的毛病,这么多年也应该改过来了。

    毕竟就算是一头猪,经历这么多事情下来,也知道自己拱食了。

    “南边的事,我们看戏就行,不用太过操心。”

    “南边的事不操心,那说说北边的事?”

    “北边有什么事?”

    “上党太守石仲容,动作倒是快得很,这天气一转暖,就把第一批要流迁九原的人送过来了。”

    “哦?”

    冯大司马一听,精神就是一振,坐直了身子:“多少人?”

    “四百有余近五百人呢,全是当地的豪族人家,罪名不是通贼就是资贼,主谋者诛,田产没籍,三族流放河南地和河间(即河套)。”

    张大秘书吸了吸气,感觉牙齿间,有一股凉气,凉嗖嗖的。

    冯大司马看了一眼张小四。

    四娘还是比

    她的阿姐心软多了。

    若是换成是张星彩,怕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证据确凿吗?”

    “大多是被人举报出来的,暂时没有发现凭空捏造的。”

    “那就按流程来,不管送来多少人,只要不是被冤枉的,就一律按定下的规矩办。”

    至于为什么会一下子牵连出那么多人,那还用问吗?

    因为有人想快点在关东种棉花,有人想借通邑积累资本,继而东山再起。

    自己人弄自己人,那才叫心狠。

    再加上官府的推波助澜。

    滚滚大势,汹汹潮流,总有人要成为这个时代的燃料和代价吧?

    会是谁呢?

    第一批燃料和代价,肯定是赌输的那些人嘛。

    谁叫你们站错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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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长安为起点的秦直道,在它建成的第一天起,就犹如一条大动脉,把关中和河南地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控制了河南地,不但意味着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战马,而且还意味着关中北边,有了最厚实的屏障。

    甚至还可以“广中国”,以此作为“灭胡之本”。

    秦、前汉、后汉数百年,从来没有正式放弃过尝试对河南地的控制,最大的原因,也正是基于此。

    早年冯大司马不远千里,从凉州领军向东,进入河南地,屠胡人数万骑军。

    后又建议朝廷设九原都督府,再一次实际控制这个关中屏障。

    待季汉天子迁都长安,为了关中的安定和军中战马,也不可能放弃延续了数百年的国策。

    这些年来,虽然季汉苦于诸贼未灭,府库紧张,但从未想过要放弃河南地。

    相反,在冯大司马的推动下,朝廷不断地通过各项政策,想尽办法,让那里重新成为真正的汉地。

    而想要那里成为汉地,则需要汉人。

    而此时,一支汉人队伍,正行走在蜿蜒盘桓于桥山的秦直道上。

    他们的方向,正是北边的九原。

    桥山上的秦直道,皆是修在山嵴上,行走在上面,可以直接俯瞰山下。

    此时的桥山,林木葱郁,从秦直道放眼望去,眼底尽是莽莽苍苍。

    回头望去,群山层叠,极目不尽,长安已是不可见。

    让人蓦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不要停下,不要回头,不要磨蹭,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呵斥声。

    冯传连忙收回了目光,重新低头走路。

    他的身边,男女皆有,不少人脸上皆是露出悲伤之色,却又不敢放声哭泣。

    待翻过了桥山主峰,继续向北,山势越来越低,直至进入了平地。

    桥山山脉,就如同一头巨兽,伏卧在他们的身后,阻挡着他们回头,再次回到家乡,回到中原。

    越来越多的人,由悲伤变成了绝望,最后只剩下了麻木。

    只知道木然地跟着队伍向前,向北。

    遮天蔽日的林海,渐渐变成了稀疏的灌木丛林。

    又由灌木丛林,变成了齐腰高的荒草场。

    晚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不远处传来饿狼嘷叫声。

    不过幸好,冯传这支队伍,一直是在秦直道上行走。

    经过这些年的修整,虽然秦直道不似鼎盛时,道路两边布满驿站、兵城、乃至宫殿。

    但每隔一段路程,季汉朝廷都会建起一个邮驿。

    不少邮驿旁边,甚至还有属于兴汉会的临时仓库和客舍。

    以邮驿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一些往来商旅的休息地。

    这些地方,可以给冯传这些人提供热水吃食,以及休息处。

    路上,甚至还可以偶尔见到有马队往来。

    虽然只是偶尔,但表明着北边和关中的联系正重新变得日益紧密。

    越是往北,栽于秦直道两旁的树木,就越是被破坏得厉害。

    冯传还注意到,在被破坏的路段,两旁有一些尚未长大的树木。

    很明显,这极有可能是朝廷特意派人重新种上的。

    得益于秦直道的便利,比起想像中的流放边疆,冯传这些人的实际待遇,似乎要好上很多。

    除了可以在邮驿的地方补充吃食,甚至队中还有随队医工。

    虽然除了两个医工看起来有些经验,剩下的几个都是年纪轻轻,连唇边的绒毛都没褪去。

    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一点点希望,也能让人自我安慰。

    正是由于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冯传等人,在经历了从悲伤到绝望,继而麻木之后,又不由升起一丝丝希望:

    或许,九原那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这等心理,与其说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不如说是不到大河心不死,自我安慰一番。

    渐渐地,过了荒凉无人烟的荒草地之后,前方的景物似乎又开始有了变化。

    不但口鼻间觉得湿润起来,同时吹拂过来的微风,还隐隐含着一股膻腥味,以及牛羊粪便的味道。

    待他们看到一条无比巨大的银带,以银带周围那成群的牛羊时,五原到了。

第1282章 流放

    “姓氏名字?”

    “姓冯,名传,字伯茂。”

    “何方人氏?”

    “并州上党壶关。”

    冯传有些紧张地看着伏案埋头写字的书曹。

    幸好,那书曹并没有问起他为何会发配来这里。

    虽然对方应该早就知道,或者料到。

    但冯传可不想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自己是谪戍之徒。

    对于冯传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种侮辱。

    “有什么手艺没?”

    冯传顿时就是一愣:“手艺?”

    “没有手艺?”

    书曹抬起头,看向冯传,脸色认真,眼中并没有任何讥讽之色,看起来就是问了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但冯传仍是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

    虽然这一路风尘仆仆,但自己怎么看,也不像个手艺人吧?

    “我不会手艺!”

    还放不下身段的冯传,为了极力否认自己是手艺人,嗓门大了些,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知道自己莽撞了,他有些担心后怕地看书曹。

    书曹倒是面不改色,只是眼中多了一些古怪之色:

    “不会手艺?什么也不会?”

    冯传胀红了脸。

    “识字不?”

    冯传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回答:

    “会会会,这个会。”

    “都读过什么书?”

    这一回,冯传的脸再次发烫,有些羞愧:

    “只是粗通文墨,专研《春秋》、《论语》,但尚未精通。”

    这一回,轮到书曹脸皮一抽:

    入他阿母的!

    都专研了,还说自己是粗通文墨?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不过到了这里,恐怕你们就得自己去找烟火来食啰!

    “家眷亲属呢?都叫他们过来登记。”

    冯传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身,呼唤自己的阿母和两个亲阿妹。

    其实他还有一个妻室和一个儿子,不过儿子年纪太小,还没到三岁。

    所以他的妻室带着儿子,留在通邑。

    汉家天子曾特意下诏:徙边者,凡未过五岁孩童及已过五十者老人,可暂留通邑。

    无论老幼,身边可再留一人照顾起居。

    不得不说,这一代刘氏皇帝,确实仁慈——否则的话,按律,这些人被赶着上路,不知多少人要被扔在路边。

    书曹登记完,又递过来一张纸:

    “拿好了,千万别丢了,这可是换取你们全家口粮的证明。”

    叮嘱完毕,又指了一个方向,“看到那牌子没?跟着它走,拿着这张证明,去换你们的口粮和毯子。”

    冯传一听,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仍是下意识紧紧抓住那张证明,生怕被风吹走了。

    家里的一切,家业,田产,奴仆……都已经被没籍。

    除了随身的衣物,最多也就是剩下点私人物件。

    本来还在担心到了这里,会不会被饿死。

    没想到官府居然还发放口粮。

    当真是出乎意料。

    虽然口粮并不多,是按人头发的,一袋糜子,一袋灰色的竽头粉。

    基本也就是够冯传一家吃一个月。

    每人还发了一张毯子。

    毯子很劣质,散发着有些刺鼻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下脚料做的。

    若是换成以前,冯传一家估计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现在,他们却是紧紧地抱着毯子不放手,仿佛是抱着珍贵的丝绸一般。

    这一路过来,夜里虽然有休息的地方,但多少个夜里,让他们都在奢望,要是有一件能在夜里裹着睡觉的衣物,那该有多好。

    衣和食都有了,连住的地方都有。

    冯传一家,分到了两个穹庐。

    每个穹庐里还有一个小煤炉——当然,也可以烧牛羊粪。

    外加一个煮食用的陶罐,陶罐里放着一个木勺。

    “这些东西,都是官府提前借给你们的,以后是要折算成钱粮归还的。”

    带领他们过来的事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又告知了注意事项,最后叮嘱了这一句,就走了。

    看着比以前族中奴仆住处还不如的居住条件,冯传心里,不是嫌弃,更不是愤怒,竟是泛起一丝欣喜:

    “终于有住的地方了。”

    自从获罪之后,从上党迁至通邑,再从通邑徙至九原。

    这一路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受尽冷暖,甚至担心朝不保夕。

    哪知道到了这里,居然还能有吃有住,已经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这些东西,不知以后要劳作多久才能归还。”

    冯母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怀里抱着毯子,面有忧虑之色。

    这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更别说他们乃是被流放之人。

    给得越多,以后怕是要收得越狠。

    冯传倒是看得开,但见他摇了摇头:

    “阿母,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

    顿了一顿,又说道:

    “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说是俎上鱼肉亦不为过,他们就算是明抢,我们亦是无力反抗。”

    “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又是借吃借住?图个什么?”

    而且以他们现在的状况,基本可算得上是一无所有,有什么值得对方下这般大的本来算计?

    直接抢不是更好?

    听到儿子这么说,冯母自然也反应过来,这倒也是?

    “先休息吧,这一路过来,都没有能好好休息过。”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想再多也没有用。

    更别说眼下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好上不少。

    最小的那个阿妹看了一下那个小煤炉和陶罐,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

    “大兄,我们要不要再煮些糜子?”

    虽说刚到的时候,官府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大碗热糜粥,以及一个的竽头粉做成的大馒头。

    要说肚子饿也不对,但总是还想着再多吃一口。

    冯传的目光也跟着落到小煤炉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久饿不可过食,否则容易积食胀腹裂肠。”

    虽然不是冯氏的嫡脉,但原本冯传的家中,好歹也是有些田产的。

    乱世时代,流民简直不要太多。

    大家族的佃民和田奴,是怎么来的?

    可不就是在灾年荒年乱年的时候,好心收容那些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可怜人这么来的?

    这年头,哪一年风调雨顺了,政通人和了,没有流民了,那才叫怪事。

    所以冯传不止一次见过,那些饿极了的流民,看到吃的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庄上的人死命拉都没能拉住,最后生生把自己撑死的事情。

    而且这里的事曹,也不止一次地叮嘱,再饿也不能一次性吃太多,否则的话,容易出现问题。

    这一路过来,苦是苦,累是累,但要说挨饿,乃至饿到看到吃的就控制不住自己,倒也不至于。

    最多也就是吃得不太好。

    所以远远也没有到宁愿撑破肚皮也要继续吃的地步。

    更别说这些糜子和竽头粉,若是换成以前的冯氏……

    冯传很是及时地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自家大人已不在世,冯传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家顶梁柱。

    有些事情,他要负起责任来。

    与其老是想起以前如何,还不如多思以后如何。

    身心疲惫无比的冯传,在进入穹庐以后,直接把毯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很快就酣声大作。

    第二天的时候,他是被穹庐外面说话声,以及不断飘进来烟雾弄醒的。

    “走水了?”

    冯传一骨碌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就冲出去。

    一看,原来是母亲正带着小妹蹲在小煤炉前捣鼓着什么,弄得浓烟滚滚。

    “阿母,你们这是做什么?”

    正撅着小屁股死命往小煤炉吹气的小妹听到声音,连忙转过头来:

    “呀,阿兄你起来了?”

    “嗯,”冯传应了一声,走近过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做早食呢!”

    小妹的脸上有几条小黑印,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甚至好几处地方破了,还没有机会补上。

    乍一看上去,和乡野村姑没什么区别。

    冯传一家虽说不过冯氏庶出旁系,但在上党的时候,就算是在族里地位不高,衣食也是无忧。

    一向受到宠爱的小妹,何时吃过这个苦?

    看到小妹这个模样,冯传就是一阵心疼。

    “三娘下半夜就饿醒了,愣是忍到天亮,这不,天一亮,我就想着起来做些早食。”

    冯母语气倒是温和,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一子一女。

    冯伟一听,就更是心酸。

    以前冯氏风光的时候,这种糜子都上不了台面,时至今日,小妹竟是连这个都馋上了。

    “二娘呢?”

    “她去那边打水了。”

    冯传脸色一变:

    “阿母,我们人生地不熟,怎么让她一个人过去?”

    “不远,放心好了。”

    冯母摇了摇头,指了一个方向,“这里就可以看到,而且那边有兵卒在巡视呢。”

    “对对对,他们还牵着好多犬!”

    冯三娘不甘寂寞地插了一句,还有心感叹道,“这里的犬真多!”

    虽然魏国一直称季汉为“蜀虏”“西贼”什么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季汉的军纪,在三国里是最好的。

    刘备时代不屠城,百姓扶老携幼跟随。

    丞相时代则是治军以明,赏罚有信。

    再加上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口号,自然就更不可能纵容底下人去劫掠百姓。

    至于到了冯某人掌军,国力越发雄厚,汉室三兴在望。

    根本不需要用洗城这类方法来激励士气。

    不但会败坏名声,还会败坏王师的正义性。

    军饷?

    有的是!

    甚至军功还可授田。

    更别说冯某人还不止一次表态,葛规冯随。

    依法治国,那就是国策。

    就算是上党豪右通贼资贼,牵连甚多,打击面大了些,但也是有凭有据。

    因为季汉依法治国的后面,还有一句,严法治国。

    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

    都通贼资贼危害大汉了,不认真查个清楚,真当这大汉律法,是由你们来解释的?

    知不知道什么叫最终解释权?!

    知识解释权都莫得了,还想要律法解释权?

    但不管怎么说,得益于丞相打下来的基础,大汉的官场风气,基本还是比较清正,务实。

    至于军中,同样是“军纪肃然”。

    对于东边的不少大族来说,汉军的出现,或许是代表着一种恐惧。

    但在远离中原的苍茫草原上,看到有汉军在巡视,反倒是让人安心。

    更别说冯传这批人,昨日才刚刚到达,官府还没有做出安排,还属于官府看管的犯人。

    谁吃了豹子胆敢在汉家官府头上动土?

    特别是在九原都督府这种半军半屯的地方,还有兴汉会这种过江猛龙。

    别看冯传他们这些人在塞内是犯人,但到了塞外,那可就是珍贵的人力资源了。

    谁敢乱伸手,那就不是剁手剁脚的问题,而是直接剁脑袋!

    果然,冯二娘很快提着装满水的陶罐回来了。

    因为力气小,身子有些摇晃。

    冯传一看,连忙上去接过手。

    “我们不能走得太远。”

    冯二娘吐了吐舌头,脸上湿漉漉的,干干净净,看起来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水边洗过脸了。

    她指了指那边,正是汉军巡逻过的地方:

    “我们不能越过那条水流。”

    “嗯。”

    这个事情昨日事曹就已经提醒过他们了。

    “我打水的时候,想着水中央那里干净一些,谁料到正好有一队军伍路过,那狗可凶了,冲着我直叫唤,有一条还差点冲过来,幸好被人拉住了。”

    冯二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鬼知道汉国哪来这么多恶狗?

    这一路过来,莫说是看护他们的军伍,就算是邮驿,也无一不是养着几条大狗看门警戒。

    “没事吧?”

    听说女儿差点被狗咬了,一旁正在把陶罐放到小煤炉上的冯母,也是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

    冯二娘连忙回道,同时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母亲:

    “阿母,给!”

    “这是什么?”

    “肉饼子,那军伍的将校,看到我被恶狗吓到了,就送了我这么一个肉饼子,说是表示歉意。”

    肉饼子?

    原本正在努力学习烧火的冯三娘,一下子就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阿姊手里的那个布包。

    就连冯传,都是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多少日子没吃过肉了?

    冯母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来,摊开,一股油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咕噜噜!”

    也不知是咽口水还是肚子在叫唤,冯三娘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

    “那汉军将校,会如此好心?”

    相比于冯氏三兄妹,冯母终究是见识多一些,想得也多一些。

    后汉军伍的名声,远不如前汉。

    前汉高帝入关中,秋毫无犯。

    后汉光武平天下,纵兵劫掠。

    前汉重军功,军中多是良家子,识荣辱,知国家。

    而后汉,特别是到了中后期,军中多是恶徒子。

    什么良家子?

    连将官都不是真正的良家子,你指望兵卒是良家子?

    至于到乱世开启后,兵卒之名,已是到了士鄙之如贼,民畏之如匪的地步。

    没办法,各路军阀都在屠城,纵兵劫掠那就是基操。

    名声能好得起来才怪。

    虽说季汉的军纪很好,但长久以来对兵卒的印象,觉得能不主动劫掠百姓的军伍,那就是极为难得了。

    居然还会主动给你送吃的?

    还是这么香的肉饼!

    经冯母这么一提醒,冯传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二娘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上。

    好人家出来的女子,除非是容貌丑陋,否则就算是姿色平庸,气质也摆在这里。

    更别说冯二娘,容貌可算不上是平平无奇。

    这一路上蓬头垢面,从来没有现过真容。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忍不住地给自己清洗了一下,倒也没什么。

    坏就坏在被人看见了。

    冯传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曹!

第1283章 良家子

    早年冯某人在南乡开工坊,建学堂的时候,大汉丞相曾对冯某人的做法做过一个推演。

    然后得出一个让人非常惊悚的结论:

    冯某人这是在尝试强行打造出一批良家子。

    然后么,丞相想要看看冯某人能做到哪一步,于是大开绿灯。

    先是给了一个南乡县做尝试。

    后来发现,哟嗬,小伙子不错嘛!

    于是又给了一个越巂郡,甚至比南乡县还要放权,称得上是任由冯某人全权折腾。

    冯某人自然没有辜负丞相的希望,无论是南乡还是越巂,都交出了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这才有了后面的出任凉州刺史。

    丞相虽不言,但态度自明:

    弄,使劲弄,老子在后面给你兜底。

    不怪丞相这般,实是以一州之地,抗魏之十二州,真可谓逆天而行。

    而冯某人能让一个益州有两州之力,那我再给你加一个凉州,那不就是……四个州?

    而对面的魏国又少了一个凉州。

    更别说凉州产良马,那可是一加一大于二。

    这一加一减,再加上与吴国的联盟,夹击魏国,胜负五五开,不过份吧?

    冯某人确实也没有让丞相失望,镇豪强,抚羌胡,通西域,兴水利,划草场,开工坊,……

    数年之后,拉起一支数万骑兵的大军,配合汉中大军,一东一西,鲸吞关中并州。

    天下大势,由此彻底改变。

    此战过后,大汉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南乡子,锐天下;越巂郎,战无惧;凉州胡,汉家血。”

    不是说丞相所领的汉中大军不行,而是冯某人及麾下凉州军,在这一战的表现,堪与前汉的冠军侯一比,委实惊艳无比。

    当然,在后世的评价中,冯某人的这一战,自然是要比冠军侯稍逊一些。

    因为对手不一样。

    一个是对外,一个是对内。

    一个是开疆拓土,一个是收复故土。

    但在丞相和刘阿斗看来,这就是我大季汉的冠军侯和大将军(即卫青)啊!

    而且还是二体合一。

    南乡子和越巂郎自不必说,正是冯某人早年强行打造出来的良家子。

    至于“凉州胡,汉家血”,你可以说的是凉州羌胡,为汉家流血牺牲。

    也可以理解成,凉州羌胡,与汉家是同一血脉——这本就是有史可查。

    而且还可以解释为,汉家不吝奖赏,给凉州胡人上汉籍。

    有很多时候,胡儿可比某些汉人忠心多了,给个名分,也算是让他们有个盼头。

    这些对汉室忠心耿耿的胡儿——甭管他们为什么忠心耿耿——其实也可以划到冯某人打造出来的良家子阶层里,至少是良家子后备。

    那么这些良家子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呢?

    自然是打破世家大族的资源垄断,让苍头黔首有了受教育的机会和上升的渠道,这才打造出来的。

    同时在打破垄断的同时,打压、肢解世家大族,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身份下沉。

    这一上一下,良家子阶层不就越发扩大了吗?

    至于这上上下下之间,原本绝不可能交汇的两个阶层,会不会产生火花什么的……

    冯某人表示,人性这东西,那是我能决定和控制的吗?

    所以说,就算是冯传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还散发着温热油香味的肉饼子有些不太对。

    但看着两个阿妹都眼巴巴地盯着它,口水就差一点流出来了。

    特别是二娘,揣着肉饼子,硬是一口没碰地带了回来。

    这得多大的毅力?

    冯传心里又是一阵悲,一阵酸。

    一咬牙:

    “没事,吃,趁热快吃!”

    什么上党大族名声?

    什么世家子弟风度?

    都没有自己家人来得重要。

    更别说,主谋的嫡脉跟着魏贼跑了,却留下他们这些旁系抵罪。

    委实是一群鄙夫鼠子科雉!

    坚守信念,君子固穷的世家子弟肯定有,但不包括冯传。

    冯三娘欢呼一声,然后一个不留神,晶莹的口水没能控制住,终于从嘴角流了出来。

    肉饼被一分为四,每人都拿了一小块。

    冯三娘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去。

    “呜呜……好吃!”

    腮帮子鼓鼓的,还能挤出几个字,也算是难得。

    冯三娘吃得最快,明明都咽下去了,似乎又舍不得,然后反刍般,又从咽喉门返回一口,再细细嚼着。

    冯二娘就文雅得多。

    虽然是在自家人面前,但仍是一只手遮挡住嘴巴,就算是从侧面看去,也是小嘴细细地咬着。

    良家闺秀的淑女气质,就是这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显露出来。

    不过虽是如此,冯二娘的速度其实也是不慢。

    “这肉饼子好好吃,以前我们家也没有这么吃过。”

    一方面是久不知肉味的原因,另一方面,塞外的肉夹馍,确实好吃。

    黄羊或者处理过的羊肉,三分肥七分瘦,剁得碎碎的,腌制一番,再用大铁锅翻炒。

    馍是纯正小麦研磨的面粉做的,口感不知比竽头粉做成的馒头好上多少。

    虽说九原牛羊成群,肉类不缺,这种肉饼子也时常会拿来犒劳将士。

    但能随时拿出来送人的,在军中的身份,少说也曲长屯将往上。

    因为只有中高级以上的将校,才有资格三天两头吃到这玩意。

    吃完了肉饼子,又分食完了小糜粥,摆在冯传一家四口面前的,就是生计问题。

    官府发了一个月的口粮,也只发一个月的口粮,而且这份口粮,后面是要还的。

    后面的衣食住行,他们一家要想办法自己去劳作,不然就等着饿死冻死。

    在九原,不用担心没工作。

    就怕你不愿意干。

    冯传的阿母和两个阿妹,都被安排进入纺织工坊当女工。

    男耕女织的时候,女子会纺织,那就是最基本的要求。

    就连关大将军,都曾跟着丞相夫人学过女红。

    至于没啥手艺,只“粗通文墨,正在专研《论语》《春秋》”的冯传,选择就多一些。

    农场种地,工坊杂工,草场割草放牛放羊……

    当然啦,如果愿意去矿场当矿工,那就更是欢迎之极。

    流放嘛,那可不就是犯人?

    大汉是很人性化的,只要不是死罪,就允许你改过赎罪。

    有的是地方接收你。

    特别是像九原这种地方,不怕没地方上工,就怕没人上工。

    什么,你说你想逃跑?

    先不说家人怎么办,单说这茫茫草原,你能跑哪去?

    跑出了官府的管辖地带,那可就不是改过自新的问题,而是在大自然、野兽、蛮夷等等围剿下如何存活下来的问题。

    要说往南跑回塞内,那就更可笑了。

    真当季汉这么多年来,重新恢复秦与前汉的乡里制度是开玩笑的?

    别看各地工坊如火如荼,对劳力……

    呸!

    说错了,是对劳动力如饥似渴。

    理论上来说,肯定是希望劳动力自由地流动。

    但实际上,随着季汉对地方基层的控制力不断加强,户籍制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是越发地严格了。

    因为对于朝廷来说,户籍就是一把钥匙,或者说是阀门,只有掌握了它,朝廷才能灵活地调节劳动力的流动方向。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凉州与河东。

    凉州需要一定的自由劳动力,所以在符合条件的情况下,胡人可以在工坊草场上户籍,成为光荣的大汉工坊劳工。

    而河东就不一样,更注重推行摊丁入亩等新政,恢复小农经济,把劳动力进一步绑定到土地上。

    不同的侧重方向,正是因为两地的情况不一样。

    这也是朝廷,准确地说是冯某人有意而为之。

    即便工坊化还不能称之为工业化,就算是最初级的工业化都还称不上。

    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成规模的工坊化,那也是生产力加速前进的表现。

    而生产力的每一次飞跃,那都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

    更不是坐等不动就能让它自己顺利完成的。

    羊与人的关系,不过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缩影而已。

    冯某人可以让某个地方出现羊与人,草与人,乃至地与人,但绝不允许让大汉全境都出现这种情况。

    而且这些事情,必须要在可控范围之内。

    因为这种涉及到社会层面的剧烈变化,一个不小心,就会产生混乱乃至动乱。

    到那个时候,外贼未灭,季汉内部又控制不住,说不得就得自爆,那还玩个毛!

    所以不断推行朝廷的控制力下沉到地方,清查人口,收紧户籍,那就是理所当然。

    哪个地方需要劳动力缺乏,就把阀门放开,引导另一个地方的多余劳动力定向流动过去。

    不需要了,就把阀门关上,就算是爆了,那也是局部,影响不到大局。

    所以被流放到九原的人,就算有大运气跑回塞内,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日益严密的乡里制度。

    当然,如果你想躲到山泽当野人也无所谓。

    如果是落草为寇,那等着官府前来围剿……

    那还不如呆在九原好好干呢!

    好歹五年之后,有个盼头,也不用失散家人。

    “契约就是这么个契约,不管你想去哪个地方上工,劳作所得,都要先把欠官府的还了。”

    “从还完所欠之日算起,五年之内所得,一半归官府,一半归你自己。”

    女子一般都去了纺织工坊,这可是稍加训练就能直接上岗的优质女工。

    不像胡女,笨手笨脚。

    至于男子,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不论男女,待遇都是非常厚道的。

    改过自新嘛,算你工钱就不错了。

    而且居然是五五分成。

    换成魏贼境内的屯田客,基本是三七分,过份一些的,二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且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工种让人选。

    当然,这也是为了长远考虑,毕竟想要让人在边疆扎根,肯定是要有甜头才行。

    “想好了就去签契书!”

    一溜的案椅,每张高案后面都坐着书曹管事,代表着着不同的工坊。

    没有太多的犹豫,冯传选择与兴汉会的农场签了文书。

    毕竟是号称耕读传家,对于农事,冯传好歹还算是有些熟悉。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接下来的日子,冯传一家就算是正式在九原定居了下来。

    日子很清苦,虽说不管是工坊还是农场,都号称包吃包住,但布衣蔬食那是肯定的。

    不但要日日劳作,而且极少有与家人见面的机会。

    特别是像冯传这种新到的犯人,在没有良好表现的情况下,吃住都是在农场,不能外出,更别说什么休息日。

    延熙五年是一个好年份,至少上半年没有太大的天灾。

    汉魏吴三国的边境,也难得地出现了平静,不有人祸。

    五月底的九原,日高天蓝,冯传身穿粗衣,挥动着农具,汗如雨下,在农田里埋头劳作。

    两个多月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黝黑了不少,手上已是有了老茧,操作农具的动作,亦算得上是熟练。

    有时还会弯腰蹲下去,把庄稼根部的杂草清除出来。

    九原的农田,多是麦菽相间。

    冯传的脸上,被麦芒刺出了细细的红痕,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恍若未觉。

    “阿兄,阿兄!”

    远处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欣喜。

    在这农场里劳作的,基本都是糙汉子,此时得闻女子声音,附近不管是干活的没干活的,都忍不住地抬头看去。

    冯传看到的,是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举着手,对着自己这边拼命挥手。

    她的身边,还站着农场的管事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年青郎君。

    “冯伯茂,找你的!”

    农场管事吆喝了一声,嗓门洪亮。

    冯传得到允许,连忙飞奔过来。

    因为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冯二娘。

    “二娘!”

    “阿兄!”

    冯传从田埂上跑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冯二娘,“你,你怎么来了?”

    而另一边,陪同冯二娘前来的年青人对着农场管事道谢。

    农场管事摆了摆手,只是叮嘱了一声:

    “看在你的面子上,破个例,半个时辰哈!”

    年青人连连作揖,笑嘻嘻:

    “多谢多谢,多谢成全!”

    农场管事看了一眼冯二娘,又看了一眼年青人,古怪一笑,转身离去。

    “李,李郎君,这是我阿兄。”

    农场管事走后,冯二娘给二人介绍,“阿兄,这是李郎君。”

    冯二娘说着,脸上泛起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红晕。

    “建,见过冯郎君。”

    冯传心不在焉地还了一礼。

    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家二娘和李建之间来回巡视。

    待看到二娘那略带羞涩的神情,他的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了一下。

    “阿兄,多亏了李郎君,若非他的帮忙,我都没办法请假过来看你。”

    不等阿兄开口询问,冯二娘又抢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句。

    看着李建笔直挺拔的身姿,以及腰间挂着样式与普通刀剑略有不同的长刀。

    虽然是九原这边常见的便装,但冯传已经不是初至九原的菜鸟。

    他一眼就能断定对面这个家伙的出身,妥妥是军伍出身。

    强忍着不知名的糟心情绪,冯传对李建道谢道:

    “多谢李郎君对二娘的照拂。”

    “冯郎君客气了,建与二娘,咳,”李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冯二娘,“一见,一见如故,举手之劳而已,何须道谢?”

    冯二娘的神情更是羞涩。

    冯传脸皮一抽。

    曹!

第1284章 九原与邺城

    “阿母和三娘,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冯二娘连连点头,“我们都好着呢,我们就是担心你。”

    母女三人都是在纺织工坊,又是同一批上岗的女工,自然是没有被分开。

    唯独冯传,在农场一呆就是两个多月,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反而是他最令家人担心。

    得闻大家皆安好,再看到二娘虽是粗衣布履,但脸色竟是比初到九原时还要红润一些,冯传总算是放下心来。

    倒是冯二娘,看到阿兄打着赤脚,手上沾满了泥,眼中就是一热,有些哽咽:

    “阿兄,你呢?是不是受苦了?累不累?”

    苦和累那是肯定的,要不怎么叫劳动改造?

    但此时的冯传,再苦再累也是硬挺着——至少不能在李某人面前露怯。

    只见冯传摇了摇头:“没事,习惯了。”

    听到阿兄这么一说,冯二娘忍不住地抹了一把眼泪。

    兄妹二人再次见面,各自说起分别以来的境遇,时间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流逝。

    打过招呼后就识趣站在远处的李郎君走过来,提醒探视的时间就要到了。

    冯二娘自是有些不舍,她看向李郎,语气里有些哀求:

    “李郎,阿兄这么大,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罪,你不能想想办法,帮帮他?”

    李建还没有说话,冯传脸色已是微微一变。

    李郎?

    什么李郎?

    但见李建摇了摇头:

    “二娘,你也知道,我能带你过来,也是以我们二人关系的名义,向都督府申请通过了才行。”

    “且军中是军中,农场是农场,二者各司其职,我如何能帮得上忙?”

    冯二娘心里亦是知此事几无可能,但此时听到李建亲口拒绝,眼中就是一片黯淡。

    一旁的冯传再也忍不住了,询问道:

    “李郎君,你方才说你与二娘的关系,是什么意思?”

    李郎君咳了一声。

    冯二娘脸上忽然又染了一片红晕。

    只听得她有些呐呐地说道:

    “就,就是好友……”

    心虚地看向阿兄,看到阿兄那几乎就要凝成实体的怀疑之色,冯二娘跺了跺脚,有些羞恼起来:

    “哎呀,不是跟阿兄你说过了吗,这一次,多亏了李郎君,我才能过来看阿兄!”

    我眼没瞎!

    冯传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李建:

    “敢问李郎君贵乡何处?”

    “回冯郎君的话,建乡籍是南中,尚未婚配。”

    听到对方的最后一句多余的话,冯传心里不知为何,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还不了解对方的全部情况,但既然阿母愿意让他陪同二娘前来,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而且现在的冯传,说是自身难保亦不为过,根本无能为力阻止这一切。

    “二娘以前少有吃苦,然家逢大难以来,却是尝尽了人间之难。”

    “是我这个当阿兄的,没有能力啊!”冯传苦笑,“我不敢求她以后能侈衣美食,但求她能平安喜乐便足矣。”

    听到阿兄托付般的言语,冯二娘又是羞又是喜,眼眶却是红了:

    “阿兄……”

    “冯郎君请放心,建虽出身寒微,但亦曾在学院有幸闻大儒详解为士之道。”

    李建面容肃然,“士有百行,以德为首,建虽不敢称士,但心向往之。”

    听到这番话,冯传还能说什么?

    长叹了一口气,他又对冯二娘说道:“好自为之。”

    冯二娘终于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李建看到她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

    “我打听过了,冯兄一家,乃是牵连受罪,连从谋都算不上,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被流放过来的女子,谁能沾惹谁不能沾惹,都督府自然都是有考量的。

    冯二娘这等容貌与修养皆上佳的世家女,确实可称得上是边疆将士的良配——若非是被流放,哪轮得到他们捡漏?

    “眼下冯兄虽不能离开农场,但只要表现良好,好好劳作,半年之后,每月都有一日的时间外出与家人相聚。”

    冯二娘惊喜地抬起头:“真的?”

    李建点了点头:

    “我记得二娘曾说过,冯兄在家亦曾读过书?”

    “对对!”

    “塞外寒苦,胡人多而汉人少,像冯兄这样的读书人就更少了。朝廷欲在九原行教化,最缺的,正是读书人。”

    李建看向冯传,“故而半年观察期满之后,冯兄可以申请考核,看看能不能去大河工坊学堂作个教习。”

    “大河工坊学堂?”

    “对,那是都督府最大的学堂,附近工坊所有的孩童,无论胡汉,基本都在那里开蒙。”

    李建解释道:

    “若是冯兄能成为教习,不但能展胸中所学,同时亦要轻松一些,而且工钱也高。”

    说到这里,他略略压低了声音:

    “而且冯兄还可以在那里安心继续精研学问,待五年劳改期限一过,便算是自由身了。”

    “到那时,若是冯兄不弃,建愿意做个担保人,冯兄可借此申请参加都督府的考课。”

    “如果能通过考课,就算不能回塞内,但在九原求个闲职,最不济也能是个管事事曹之类,好歹也是衣食无忧。”

    大河工坊学堂现在的学监,正好也是姓李。

    不同的是,李建来自南中李。

    而那位李学监,来自广汉李,也就是蜀地李氏嫡系。

    当然,现在的蜀地李氏,早就已经被肢解得七零八碎了。

    如此说来,李监正说不得会与和眼前这位舅兄有一些共同语言。

    听得李郎这一番解释,原本正在抹泪冯二娘,顿时又惊又喜:

    “李郎,你说的,可是当真?”

    李建洒然一笑:

    “这等事情,我有骗二娘的必要?”

    冯传听了,亦是怦然心动。

    在这里呆了近三个月,所见所闻,早就颠覆了冯传对边塞的固有印象。

    牛羊成群,农田成片。

    听二娘说,她所在的工坊,机房延绵不断,机杼昼夜不息。

    如果二娘没有夸大,那么如此说来,这古河南地,怕是可称为塞上小中原了。

    上党估计是回不去了,就算是以后能回去,那里的一切也已经不属于冯家。

    倒不如好好考虑眼下。

    冯传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准备要问个仔细,谁料到远处传来了农场管事的吆喝声:

    “冯伯茂,上工了!时间到了,再不上工,就扣你工钱!”

    “阿兄,我们走了。”

    “烦请李兄多加照拂二娘。”

    “一定一定!”

    重新回到地里的冯传,一把扯出菽根里的杂草。

    原本经历大变而近乎死灰的心,在听到未来妹夫的话后,悄然生出了某种念头。

    这种念头,竟是如同杂草一般,不可抑制地开始疯狂生长。

    邺城。

    “太傅,许昌来消息了。”

    太傅府从事中郎傅嘏步履匆匆,手里拿着一封公文,进入屋内,向司马懿禀报。

    正在伏案批阅文书的司马懿抬起头来,看向神色有些焦虑的傅嘏,心里微微一沉:

    “许昌又有什么消息?”

    傅嘏走近至案前,语气里有压不住的急促:

    “满公病逝了!”

    司马懿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顿了一顿,眼睛定定地看着傅嘏,好一会,这才有些艰涩地问道:

    “满伯宁(即满宠)?”

    “正是。”

    “叭!”

    司马懿手里的笔掉到了案上,把文书染上了一团黑墨。

    然后又骨噜噜地滚动,再掉到衣襟上。

    一向注重外表礼仪的司马懿,从太原退守冀州后,整个人似乎就被抽掉精气神。

    此时的他,发须皆是花白,胡须看起来好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有些杂乱。

    头上的发髻同样是没有梳理整齐,松松垮垮,几缕头发犹如杂草般冒出来,显得颇为颓废。

    “太傅?”

    看到司马懿有些呆滞的神情,傅嘏不由地心头也跟着吊了起来。

    傅嘏本是出身北地傅氏,弱冠时便已知名于世,早年曾被司空陈群辟为掾属。

    曹芳登基后,傅嘏由尚书郎迁黄门侍郎,看不惯“台中三狗”的所作所为,于是对曹爽之弟曹羲对说道:

    “何晏外表恬静清淡,但是内心险恶阴暗,贪图私利,不考虑立身行事的根本。”

    “我断定他一定会先迷惑你们兄弟(指曹爽),到时仁人贤士将会疏远你们,而朝政也就会因此日趋衰败了。”

    谁料到这番话,被何晏所知,于是何晏寻了个小错而罢免了傅嘏。

    傅嘏被罢官后,本已是对朝堂心灰意冷,谁料司马懿得闻此事,特意请他为从事中郎。

    两位辅政大臣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傅嘏坚定了太傅才是大魏真正的社稷忠臣的看法。

    看到太傅没有回应,傅嘏不由地稍稍提高了声音:

    “太傅?”

    司马懿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他低下头,把毛笔拿起来放好,然后又抖了抖衣襟,面有歉意:

    “兰石,吾方才失态了,莫怪。”

    看着太傅面容苍老而疲惫,全身上下透出凌乱而狼狈,傅嘏心里就是一酸。

    太傅为大魏耗尽心力,不惜以六十又三的高龄,亲领阵前,讨伐西贼。

    而另一位辅政大臣,正值壮年,却是躲在后方骄奢淫逸,甚至陷害忠良,拖累前方,委实可恨!

    但见傅嘏眼中的大魏社稷忠臣闭上眼,长长地叹息:

    “大魏痛失一四朝忠臣矣!”

    叹息毕,司马懿又问道:

    “大将军打算给满公上何谥?”

    “尚未议定。”

    司马懿闻言,勃然色变:

    “满公立志刚毅,勇而有谋,典兵在外,专心忧公,有行父、祭遵之风,今不幸病逝,当早定美谥,以褒忠良,岂可久拖?”

    当下立刻执笔写了一封奏章,递给傅嘏:

    “烦请兰石立刻派人送往许昌。”

    傅嘏应了一声喏,接过信,转身出门。

    不一会儿,他又重新回来,恭声道:

    “太傅,已经安排人送去了。”

    司马懿脸色郁郁,点了点头,好一会才说道:

    “这些年来,多亏满公在朝中周旋,许昌那边,才没有断了洛阳大军的粮草,没想到……唉!”

    看到太傅扼腕叹息不已,傅嘏安慰道:

    “太傅,满公年近九十而逝,可谓喜丧,且如今我们从洛阳脱困,驻军冀州,已无缺粮之忧,也算是不枉满公在朝中援手。”

    司马懿摇头,面色沉重:

    “吾所在意者,岂是缺不缺粮?而是满公一去,朝中能识大局者,益少矣!”

    “去年一战,吾伐蜀无功,本以为会被人说是虚耗钱粮,没想到许昌那边更甚,连襄阳都失了。”

    说着,司马懿脸色越发忧虑:

    “传闻襄阳失守,乃是因为大将军听信小人馋言,导致援军不能及时赶到,这才让吴寇抢了先机。”(第1208章)

    说到这里,司马懿恨恨地一拍案几,面容变成愤然:

    “我只道台中三狗贪财乱政,没想到连这等军中大事,他们也敢胡乱插手!”

    “吾恨不得领大军南下许昌,清君侧,诛国贼!”

    “太傅切莫冲动!”傅嘏吓了一大跳,连忙劝说道,“朝廷才刚下诏,让太傅节制冀州诸事,以防西贼。”(第1265章)

    “若是太傅领了诏令,其后又举兵清君侧,只怕大义要为世人所疑,还是且再从长计议。”

    司马懿吐出一口气,苦笑:

    “吾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实是胸中郁气难消,不吐不快耳。”

    傅嘏建议道:

    “太傅手握大军,冀州多粮,太行险要,只要阻塞诸陉,西贼何惧?太傅只管安守冀州,以待时机,万不可着急。”

    “依嘏看来,既然冀州大局已定,太傅下一步,不在南,而是在北啊!”

    “北?”

    “正是。”

    冀州北边有什么?

    幽州。

    司马懿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接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颇有些无奈:

    “吾又何尝不知?只是数月前,吾曾写信给王元伯(即幽州刺史王雄),只是彼一直没有回信,奈何!”

    傅嘏笑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太傅写信时,冀州名不正言不顺,王元伯好歹也是一州刺史,岂会轻易便听从太傅之命?”

    “而此时又与数月前大不同。今太傅节制冀州,乃是有朝廷诏令,可谓名正言顺。幽州西有西贼,北有胡人,东有公孙氏,三面皆险恶之敌也。”

    “幽州居其中,兵力不足,粮草不备,安能独力拒之?太傅不妨再书信一封,言明利害,相信王元伯会知道如何选择。”

    司马懿一听,眼睛一亮,捋了捋胡须:

    “妙啊!”

第1285章 洛阳

    “太傅,北边书信可安,南边却是要注意布重兵防贼啊!”

    “兰石是说洛阳?”

    “正是。”傅嘏提醒道,“洛阳西边门户已失,西贼随时可兵临城下,不可不防啊!”

    “吾安能不知?”司马懿却是胸有成竹,“只是依吾看来,贼子破函谷关,却于陕地裹步不前,非不欲取洛阳,实是有所顾虑耳。”

    傅嘏一听,微微一怔:

    “嘏愚钝,太傅何出此言?”

    司马懿露出有些高深莫测的微笑,指了指南边,吐出两个字:“吴寇。”

    “吴寇?”

    “正是。”司马懿站了起来,目光幽深,负手道,“昔西贼与吴寇盟誓共击大魏,曾有过约定,函谷关以东,归吴寇所有。”

    说到这里,司马懿脸上出现了颇为复杂的神色:

    “那个时候,大魏如日中天,十分天下有其八,蜀吴不过是处于边陲荒蛮之地的贼寇而已。”

    “在世人看来,二贼所谓盟誓,不过是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耳。谁能料到……唉!”

    谁能料到,不过十数年,天地倾覆,大势转易。

    不过司马懿很快又是一声冷笑:

    “不过西贼之猖獗虽出人意料,但吴寇却是在意料之中。”

    “彼时大魏强而贼寇弱,故而彼二贼不得不联手以抗大魏。”

    “如今西贼势大,尽取西边之土,已能与大魏分庭抗礼,再不需要吴寇相助。”

    “而吴寇,却仍被阻于合肥城下。此正如二贼分赃,一贼尽揽好处,一贼仅能得毫末之利。”

    司马懿看向傅嘏,问道,“兰石,你说,孙权能甘心否?”

    傅嘏眼睛一亮:“太傅之意,是乃西贼吴寇之盟,会再次破裂?”

    “哼!”司马懿沉沉一笑,“吴寇之人多短视,乃见利忘义之辈,不然何来荆州之事?”

    当年引诱孙权背盟袭取荆州,司马懿也曾参与谋划。

    所以他自然对吴人的心理把握极深。

    之所以说吴寇短视,是因为事后看来,吴人袭取荆州,弊大于利。

    虽说保证了江东上游的安全,但同时也几乎把自己陷入了必死之地。

    若当时文皇帝能听进劝谏,在蜀吴相争的时候,趁机从北面夹击吴寇,孙权怕是早就成阶下囚了。

    吴国一灭,蜀国安能独存?

    蜀国不存,何来今日之患?

    “故依吾看来,二贼盟约的根基,已是不复存在,恰如往昔孙权见不得刘备坐大,背盟袭取关羽之事耳!”

    司马懿看向傅嘏,眼中精光隐现,“且夫昔日孙权背信袭取荆州,陆逊又破刘备于夷陵,此可谓西贼之大恨大辱。”

    “西贼一旦势大不能制,此不但非孙权所愿见到,甚至彼还会心怀惊惧,唯恐西贼翻荆州旧帐,雪夷陵旧仇。”

    “此时孙权不愿西贼坐大之心,比关羽攻伐襄樊时更甚。故依吾看来,贼寇之盟,实是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司马懿伸左手,拇指按住食指,露出一点指尖,“现在他们之间,只需要一点点的挑拨,就会各怀疑虑。”

    说着,他吐出一口长气:

    “只要能拖到贼寇生变,到时候大魏说不得还能有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傅嘏听到最后这一句,只觉得太傅的语气里竟是有一丝掩饰不住无奈和叹息。

    只是傅嘏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一点,但见他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急道:

    “太傅,这洛阳,可不是一点点挑拨啊!”

    “兰石莫急!”司马懿向下压了压手,“且听我说完。”

    傅嘏只得强行按捺住有些焦虑的心情,倾听司马懿接下来的话。

    “兰石啊,函谷关与陕地一失,洛阳西面,再无险可守,贼人可随时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司马懿长长地叹息,“若是想要守住洛阳,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贼人围城之前,打败他们。想要依城而守,那是万万不行的。”

    洛阳城太大了,想要依城而守,需要太多的兵力。

    而真要让大军都守在城里,人吃马嚼,粮草、饮水、柴薪等等都是极大的负担。

    而且城池太大,指挥就容易顾此失彼,各营部互相之间,难以呼应。

    任何一角被破,救援不及,失守势在必然。

    更别说对方还有石砲这等攻城利器。

    但不能依城而守,那就只能像守长安那样,在城外多设坞堡营寨,层层设防。

    可是如此一来,就得与西贼打野战。

    屡次三番与西贼交手的司马太傅,每每想起贼人的狡诈凶悍,心理阴影都快有洛阳城辣么大了……

    “贼军极为锋锐,与之战于野外,殊无把握,难啊!”

    不敢野战,又不能守城,可不就难上加难么?

    听完太傅的解释,傅嘏知道所言非虚,也不由地跟着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如之奈何?”

    司马懿强打起精神,说道:

    “故而依吾看来,洛阳难守,强行守之,弊大于利,还不如拿来做挑拨贼寇关系的诱饵。”

    就连太傅都觉得贼人势大而不能制,傅嘏的心情,也变得有些郁郁起来:

    “却不知太傅打算怎么做?”

    司马懿沉默了一下,这才有些无奈地一笑,说道:

    “什么也不做。”

    傅嘏一怔:“什么也不做?”

    “对,什么也不做,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什么也不做。”

    司马懿似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仅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傅嘏听到司马懿的话,吃了一惊,继而又觉得怅然。

    太傅所言,虽然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却是残酷的事实。

    司马懿看向傅嘏,问道:

    “兰石以为,孙权对洛阳会有什么看法?或者说,会有什么举动?”

    傅嘏略一沉吟,回答道:

    “洛阳在西贼兵锋之下,却与吴寇有千隔万阻之远,孙权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恐怕也是难以阻止西贼继续向东。”

    司马懿截口道:

    “就算再难阻,亦得阻,我相信孙权绝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西贼拿下洛阳。”

    傅嘏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所以依嘏看来,孙权要么会以贼寇盟约为借口,劝说西贼不要继续东进,攻取洛阳。”

    “若是劝说不成,那就只能退一步,让西贼暂取洛阳,日后再归还。”

    “借荆州?”

    “没错,一如借荆州故事。”

    “哈哈哈!”司马懿击节而笑,“兰石所言,亦吾之所思是也!”

    笑毕,司马懿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一扫先前的愁闷之色:

    “若是孙权能阻止西贼攻取洛阳自是最好。如此,洛阳可安。”

    不是看不起孙权,而是在司马懿眼里,吴寇想凭借一己之力,从东南边兵临洛阳城下,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只是司马懿又摇了摇头,“只是依吾想来,这恐怕是吾等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借洛阳嘛……”司马懿顿了一顿,又是冷冷一笑,“洛阳真要落到西贼手里,又岂有拱手送给吴寇的道理?”

    西贼“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这旧都,可不仅仅是前汉的旧都长安,自然还包括后汉的旧都洛阳。

    除非西贼不承认后汉也是汉室。

    不管是刘禅也好,冯永也罢,谁真要敢提一句把到手的旧都洛阳送给吴寇,那就是无异自绝于天下。

    所以只要西贼真拿下了洛阳,就绝无可能再送出去的道理。

    这一点,司马懿明白,孙权肯定也明白。

    “妙啊!”傅嘏听完司马懿这么一分析,这才醒悟过来,“西贼不可能不取洛阳,但只要他们取了,在孙权眼里,此举不异于是在破坏盟约。”

    “就算是孙权迫于形势,明面上不会怎么样,但实则心里怎么想,那就说不准了!”

    “没错,只要贼寇之间,心生芥蒂,如果有机会,我相信,孙权肯定不会介意再来一次荆州旧事,背信袭击西贼。”

    “到了那时,对大魏来说,可不就是难得的好机会吗?”

    说到这里,司马懿和傅嘏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地又想起了夷陵一战。

    唉,文皇帝真要是地下有知,怕也会悔不当初啊!

    司马懿与傅嘏在数百里之外的邺城谈论洛阳,而此时的洛阳城,早已是处处萧瑟之象。

    宽阔无比的大街上,行人廖廖。

    偶有那么一两个行人出现,那也是神色慌张,步伐匆匆。

    几条野狗从一排无人的屋舍窜出来,丝毫不怕人,甚至还对远去的人类背影叫唤几声。

    犬叫声空旷的大街上回荡,更显出洛阳城的空寂和落败。

    汉军攻破函谷关,随时兵临城下,让洛阳城这个大魏都城,陷入了无比的慌乱之中。

    人心惶惶之下,但凡有点门路的,这几个月里,早就在第一时间收拾东西跑了。

    如今仍呆在城里的,要么是无处可去的普通百姓,要么是被看管不得随意出城的特殊人员。

    比如说,夏侯氏三族。

    以及有镇守之职的司马氏兄弟。

    “痛!痛!痛!痛煞我也!”

    太傅府内,司马师躺榻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在扭动,一手紧紧地抓着榻边,一手捂着左眼,痛苦地嚎叫呻吟着:

    “阿母救我,阿母,阿母救我啊!”

    榻边的张春华,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热毛巾,把司马师额头、脸上、脖子等处的汗水擦拭掉:

    “吾儿,来让我看看!”

    张春华轻轻地拉开司马师捂着眼睛的手。

    但见原本是白色布带子被血水渗成了黄红色,布带缠得住脸上的烂肉,却缠不住那粘糊糊的黄脓水。

    张春华尝试着想要把脓水擦掉,谁料才刚一碰到伤口周围红肿处,司马师就犹如离开水濒死的鱼一样猛地抖动了一下。

    “痛!”

    “吾儿莫要乱动……”

    张春华连忙急声说道,并且试图按住司马师的手臂。

    但司马师此时只觉得眼睛的剧痛直透脑子深处,就犹如有闪电在脑子里轰隆隆地炸开,又犹如有人拿凿子在咣咣咣得挖自己的脑袋。

    “我受不了了!”

    司马师伸手向着脸上的伤口抓去,此时的他,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

    张春华一个不防,被拉扯得一个身形不稳。

    失去了控制司马师一把扯掉了布带,露出腐烂的伤口,因为挣扎,甚至有一线脓水流到了嘴里,整个人显得狰狞而恐怖。

    “快过来帮忙按住,你们都是死人吗!”

    张春华连忙重新控制住司马师的手,同时转头向身后的下人厉声喝道。

    下人们连忙上来,帮忙按住司马师的双臂。

    司马师用力的挣扎了几下,身子忽然不动了。

    原来是因为他承受不住疼痛,昏迷了过去。

    负责镇守洛阳的司马师病重不起,虽然太傅府尽力地想要隐瞒消息,但又怎么可能完全瞒得住?

    虽然外界很少人能知道详细病情,但只要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人,基本都可以判断出,他的病情,恐怕不大乐观。

    因为司马师从河内退兵回洛阳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洛阳城内的不少人,也因此而蠢蠢欲动。

    “泰初,泰初!”

    夏侯玄的府上,夏侯威与夏侯楙联袂而至,人未至书房门口,呼声已是响起。

    正伏坐在案几写字的夏侯玄没有抬头,仍是在奋笔疾书,恍若未闻两人的呼声。

    带着一阵风进入屋内的两人,看到夏侯玄这副模样,脚步就一顿。

    二人知道,作为玄学领袖的夏侯玄,讲究的是宇量高雅,器范自然,处死生祸福之际而不动。

    泰初现在这个模样,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会受任何外物和他人的影响。

    莫说两人的叫声,恐怕雷霆霹到案几上,都不能动摇他的分毫心神。

    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二人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但见夏侯玄终于放下手里的笔。

    这个时候,他似乎才察觉到还有他人在屋内。

    抬头看到夏侯威和夏侯楙,夏侯玄神色不变,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行礼,徐徐开口道:

    “两位叔父过来,可是有何事?”

    夏侯威和夏侯楙脸色一喜,不约而同地起身上前。

    “泰初,好事!”

    “喜事!”

    夏侯玄伸手请两人坐下,同时问道:

    “不知叔父所言的好从何来?喜又从何来?”

第1286章 人心尽失

    夏侯楙对夏侯威使了一个眼色。

    夏侯威会意,转身走到门口,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这才把门关紧。

    “今日黄昏,城门落钥的前一刻,有两支商队分别从西阳门和东阳门出城。”

    虽然没有外人,但夏侯楙仍是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你乔装打扮一番,跟随东阳门的那支商队走,离开洛阳。”

    顿了一顿,他又特意说了一句,“放心,商队打的是司马府的旗号,不会有人阻拦的。”

    饶是夏侯玄再怎么讲究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听到夏侯楙这个话,亦是有些微微一怔:

    “司马府?太傅府?”

    此话似乎正是挠到了夏侯楙的痒处,但见他脸上略有得意之色:“正是!”

    夏侯玄眉头一皱:

    “叔父派出的商队,如何能挂上太傅府的旗号?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如今的洛阳城,每个城门都是司马氏的亲信把守,如何会认不出他人冒充?

    就算是再怎么迫切地逃出洛阳城,也不至于用这等低劣的手段。

    “非也非也!”夏侯楙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浓,“此非我府上的商队私挂太傅府的旗号,而是这本乃太傅府的要求。”

    “什么意思?”

    司马氏两兄弟疯了?

    挂着自家旗号,送人出城?

    自己反自己?

    夏侯楙嘿嘿一笑:

    “你叔父我,别的本事没有,但这治产业的本事,却是少有人能比的。”

    “这么多年来,大……咳咳,汉国那边进入关东的好东西,少不得有吾的功劳。”

    “想当年,就连先帝,都曾让我想办法给军中筹措毛料……”

    虽说自己早年曾挪用关中的军粮,拖了陇右一战的后腿。

    但先帝不也只是把自己调离关中,甚至最后还派自己去都督青徐二州?第659章

    为什么?

    不就是看中了自己做买卖的能力?

    拿着好东西去东边卖,既能帮忙安抚交好关东世家,又能借机筹措钱粮。

    可惜的是,自己逃过了一劫,却是逃不过第二劫。

    泰初当众不给皇帝面子,得罪了曹叡。

    仲权即夏侯霸又“投了敌国”,听说萧关一战十万大军差点全军覆没,正是因为他的责任。

    奉旨在青徐二州兢兢业业做买卖的自己,某一天被曹叡翻了关中贩卖军粮的旧帐,就这么莫名地被召回了洛阳。

    从此过后,夏侯三族就此没落。

    入他阿母的!

    需要用你家阿翁的时候,就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不需要用你家阿翁的时候,就来个翻脸不认人。

    活该你们曹家众叛亲离!

    “时间紧急,莫得啰嗦,说重点,快说重点!”

    关上了门转身回来的夏侯威,提醒了夏侯楙一句。

    准备唏嘘一番的夏侯楙有些悻悻,只得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

    “反正你们也知道,吾在汉国那边,其实是有些买卖渠道的,而青徐二州的大族,有不少也与吾交好。”

    “你们道这些年来,司马懿十几二十万人马,守在河南这里,衣食无缺,都是太仓存粮和许昌那边供的?”

    “这里面实则还有我,还有我的功劳!”

    夏侯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些年来,我府上的商队往来东西,除了战事紧张不能过关口之外,一年到头少有休息,其实都是给司马氏赚钱养兵去了。”

    夏侯楙提起这个事,就是有些愤愤不平:

    “司马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利用我府上的商队从西边运了稀罕物件过来,再以司马家的名头,运去山东和河北贩卖。”

    “不但赚了钱粮,还能借机暗通大族豪右,真当我不知耶!若不然,他能这么轻易拿下冀州……”

    “好了!过了!”夏侯威轻喝,再次打断了夏侯楙的话,“说重点!”

    夏侯楙不满地“啧”了一声,憋出一句:

    “重点就是,这一次,有一批货,要送去东边,而且比较急。还有一支商队,想去西边碰一碰运气。”

    说到这里,夏侯楙又按捺不住地吐槽了一句:

    “我估摸着,应该是司马懿拿下了冀州之后,所以想要试探一下兖州青州徐州三地世家的反应。”

    夏侯威看了夏侯楙一眼,这一回,他没有打断夏侯楙的话。

    因为他觉得夏侯楙这句话颇有道理。

    不管司马懿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拿下冀州,他事先没有得到天子诏令,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如果说,以前司马懿和大将军之间,还有所顾虑,有些遮遮掩掩。

    那么这一次的冀州之事,几乎就是把矛盾公开化。

    这也意味着,大魏的内部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逼着各方准备站队了。

    “现在司马懿不在洛阳,司马师又病重不能理事,主事的人,乃是司马昭。”

    “司马昭这个人,才干不及其兄,狠毒不如其兄,有行大事之心,偏又好恶无决。”

    夏侯楙越说越兴奋:

    “这些日子以来,洛阳混乱无治,谁人不见?这一次是他初次接手此事,多半是没有头绪,只能按旧例行事,这才给了我们难得的好机会。”

    别看夏侯楙这些年来,光是知道做买卖给司马家赚钱,但实则他利用这一层关系,不知在暗中打探了多少门路。

    一直以来,司马懿重点培养的都是司马师,司马昭最多不过是奉命跑腿。

    如今司马昭骤然掌大权,根本没有太多实务经验,早已是手忙脚乱。

    偏生西边汉军随时会兵临城下,东边又要帮司马懿拉拢世家大族,哪有时间让司马昭慢慢学习和准备?

    而对于司马懿来说,反正洛阳城现在就是个鸡肋,就算是让儿子玩坏了也不心疼。

    玩不坏的话,说不得还能练练手,积累些经验。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司马昭这个新手,面对眼下这种情况,忙中出错,那几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国之硕鼠夏侯楙,经营了多年的鼠道,此时看到前方缝隙露出希望的亮光,自然是要奋力钻上一钻。

    “没错。”夏侯威接口道,“吾等夏侯三族,困于洛阳久矣,以前欲走而不可得。”

    “眼看着西贼大军迟早将至,再呆在此处,恐怕凶多吉少,趁着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不如早日离开是非之地为上。”

    夏侯玄一听,原本从容澹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变化。

    与夏侯楙对曹氏心有所怨不同,虽说夏侯玄曾得罪了曹叡,再加上因为玄学领袖的身份,被“浮华桉”牵连,导致整个曹叡时代都被打压。

    但现在主政国事的大将军曹爽,可是他的表兄弟啊!

    曹爽主政后,曾屡次向司马懿要人,为此甚至捏着鼻子给司马师和司马昭升了官,可见他对夏侯玄这个表兄弟,还是很看重的。

    不过夏侯玄的名气实在太大,司马懿也怕夏侯玄跑去辅左曹爽,给天下士子开了个坏头,所以死活不愿意答应放人。

    如今有机会离开洛阳前往许昌,一展胸中之志,要说夏侯玄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的脸色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激动之色以后,又很快消散不见。

    然后竟是出乎二人意料的摇了摇头:

    “不,我不能走。”

    夏侯楙和夏侯威愕然,不约而同地问道:

    “为何?”

    夏侯玄发出长长的叹息:

    “司马氏对我监视甚严,若是我跟着走了,恐怕还没出洛阳就要被他们发现。”

    “到时候非但我走不了,恐怕还要连累两位叔父也走不了。”

    夏侯三族被困于洛阳,本是曹叡的意思。

    最大的导火索就是夏侯霸“投贼”。

    所以曹叡在时,夏侯威一族是被看管得最严的。

    后来曹叡迫于关大将军的强大压力,出逃洛阳,等洛阳被司马懿接管后,监视夏侯威一族的人员就有些尴尬了。

    至曹叡病亡,司马懿和曹爽分治洛阳许昌,司马懿表面上要遵循曹叡遗训。

    实则他为了加强对洛阳的控制,能让曹叡留下来的人安稳呆着就有鬼了。

    夏侯霸背叛了曹魏,和我司马懿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皇帝留下来监视的人,一直呆在我的眼皮底下,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毕竟能监视夏侯氏,自然也能监视司马氏,对吧?

    于是对夏侯威一族的监视,人员越来越少,越来越放松。

    夏侯楙就更不用说了。

    本来就已经是在青徐二州将功赎罪了,没想到还是被牵连了进来。

    后面又对司马氏曲意逢迎,不说受到司马氏的信任吧,但这么多年跪舔下来,至少司马懿父子不会对夏侯楙有太大的戒心。

    反倒是夏侯玄,最初虽然受到曹叡所恶,但好歹还有个羽林监的职位。

    最多也就是不升官而已,还不至于到被看管的那一步。

    谁料曹叡死后,反而因为名声太大,又与曹爽关系匪浅,遭司马氏所忌,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思及这些,夏侯玄只觉得这世间荒谬之事,莫过于此。

    想要进入朝堂,为国效力的自己,居然在大魏的都城被看管起来。

    大魏,究竟是怎么了?

    一念至此,夏侯玄本来有些欣喜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腔的悲怅。

    只见他对夏侯楙说道:

    “感念叔父好意,玄在这里谢过,只是我恐怕走不成了。若是叔父能怜悯我这一脉,便请护送我妻儿离开洛阳,玄于黄壤之下,亦感念大恩。”

    谁料到夏侯楙一听到这个话,脸色微微一变,神情就是有些尴尬:

    “这个,咳,泰初啊,这一次,我们是分开走,我打算是跟着西阳门的商队走。”

    “不如,不如这样,你把妻儿托付给季权,让他带着去许昌。”

    听到夏侯楙的这个话,夏侯玄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叔父,从西阳门出去,乃是向西而去,想去许昌,至少还得再绕洛阳一个大圈,非但浪费时间,而且耽误路程。”

    “万一被司马氏派人追赶,多半是跑不掉的……”

    夏侯楙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夏侯玄,只是有些心虚地说道: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自有办法,而且所有人都在一起走,风险也大,还不如分开走。”

    夏侯玄听着夏侯楙的话,本能地就觉得不太对劲,再一看到对方的神色。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勐地绷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夏侯楙:

    “叔父,你……莫不是……你要去投贼!?”

    大概是此事过于惊骇,饶是夏侯玄再怎么讲究身心超然物外,此时也是脸色大变。

    “投什么,什么投贼,我那不是投贼,我是投靠,投靠,投靠懂吗!”

    被夏侯玄叫破了自己的打算,夏侯楙干脆也不装了:

    “听说仲权即夏侯霸在汉国一直也挺好的,我这是前去投靠他,投靠不算投贼……”

    说到后面,他咕哝了一句模湖不清的话。

    还投贼?

    就现在天下这局势,最后谁是贼还不知道呢!

    “叔父!”此时的夏侯玄,再也顾不上什么修养气度,他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我们夏侯氏,从武皇帝起事之初,就与曹氏共荣辱,同生死。”

    “大魏开国后,对我们夏侯三族的恩宠更是无以复加,如今国家有难,叔父你不思报国恩,反而要去投贼。”

    “此上对不起大魏厚恩,下对不起夏侯先公,中又连累族人,你,你,你,怎可如此?”

    若非对方是自己的叔父,夏侯玄说不得就要骂有如禽兽,惘顾人伦,不知情义了。

    “连累?什么连累!我那两个好阿弟,当年诬告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致我于死地?”

    不提族人还好,一提族人,夏侯楙顿时就是有些暴躁起来:

    “我不向西,难道要向东去许昌寻那毒妇贱婢?那和寻死有何区别?与其去许昌寻死,那我还不如呆在洛阳等死!”

    夏侯楙嘴里的“毒妇贱婢”,自然就是自己名义上的细君清河长公主——现在应该叫清河大长公主。

    早年清河大长公主因嫉成恨,曾和夏侯楙的两个阿弟合谋罗织罪名诬陷夏侯楙。

    再加上长安卖粮之事,夏侯楙差点就被曹叡下诏诛杀。

    此事过后,夏侯楙与清河公主夫妻反目成仇。

    一个变本加厉的蓄养美伎,一个不甘寂寞地包养面首。

    至于夏侯楙和他的两个阿弟,基本也算是形同陌路。

    这几乎就是不能在夏侯楙面前提起的禁忌之痛。

    曹叡匆忙东巡,并在许昌病亡后,留在洛阳的曹氏宗亲,基本都是司马氏的政治人质。

    在这种情况下,在宗亲里排名靠前的清河大长公主,自然是惶恐不安,一直谋求前往许昌。1083章和1087章

    反正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太傅府松口,最终得偿所愿。

    虽说清河大长公主去年因为门客是西贼细作的事情,让她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但曹爽并没有过度追究大长公主的责任。

    毕竟汉魏吴三国之间互派细作,那就是最为寻常不过。

    谁也不能保证,敌国的细作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

    先帝派往吴寇的隐蕃,司马懿派往西贼的郭循,哪一个不是在敌国做出了大事?

    除了这个因素,还有一个更为重要,但却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若非大长公主府上的西贼奸细作乱,让司马懿丢了洛阳最后的屏障陕地,导致洛阳守无可守。

    恐怕丢了襄阳的曹大将军,就要成为千夫所指了。

    所以此事之后,清河大长公主被曹爽以天子诏令的名义,责问一番,并削减了汤沐邑,禁足府中,此事就算是结束了。

    毕竟曹大将军身份再高,他也是曹氏宗亲。

    而大长公主在宗亲的辈份,那可是少人能比。

    再加上她又不像太后那样,对曹大将军的专权造成威胁。

    所以自然就是小惩大戒啰!

    夏侯楙就不一样了。

    他这个时候逃去许昌,就和丧家之犬没有什么两样。

    大长公主要是对他怨念未消,搞点什么小动作,曹爽大概率也会当作没有看到。

    到时候夏侯楙说不定就会如他所言的那样,和寻死没什么两样。

    他是贪财,是不懂军略谋略之类,但他不是傻子。

    夏侯玄听得夏侯楙这么一说,再看到对方这番模样,怔了一怔。

    方才他情急之下,却是忘了这一节。

    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夏侯威。

    夏侯威面露苦笑,摇头不语。

    很明显,过来之前,他与夏侯楙之间,大约也有过一番讨论乃至争论。

    夏侯玄颓然跌坐到地上,只觉得一股悲怆渐渐充溢着胸腔,喃喃道: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

    大魏,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前有尚书令裴氏投贼,现有与曹家休戚与共的夏侯氏西逃,大魏究竟是怎么了?

    夏侯威沉默不能答。

    这个问题,他早就与夏侯楙有过争论,同时也曾自问过,但同样没有得到答桉。1123章

    倒是夏侯楙,破罐子摔破,一脸无所谓地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

    怎么会这样?

    当然是定体问啦!

    肯定是大魏的体制出了什么问题,若不然,明明差点就一统天下的大魏,怎么会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就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人心离散?

    对于夏侯楙来说,所谓的大长公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不去许昌的借口罢了。

    在洛阳好歹还能与大汉做点买卖,虽然是帮司马氏赚钱,但有商队的便利,平日里自然也能享受到不少大汉的好东西。

    许昌有什么?

    去了许昌,买卖肯定是做不成了,府上的数百美伎带不过去,一天到晚就等别人施舍点残羹冷炙,有啥意思?

    仲权阵前被大汉所俘,都能在那边生活得有滋有味,我堂堂一个大魏主婿主动跑过去,难道还能更差?

    就算是残羹冷炙,大汉的也比大魏的好吃!

    夏侯楙的心底,还藏着一个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这些年来,我府上的商队能从大汉那里带回来那么多好东西,真当是人家给我面子啊?

    肯定是有人暗中给我牵线的嘛!

    先帝在时,长公主养面首的事情就在权贵圈里流传,让夏侯楙成了笑话。

    堂堂大魏主婿,不能对长公主如何,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从西边逃过来,毫无根基的小白脸?

    夏侯楙只要能豁出去,就算是当街打死对方,长公主多半是不敢把这个事情闹大。

    再加上长公主前面做的龌龊事,以曹叡的性子,说不得还会责怪长公主。

    但夏侯楙却是没有动手,反而是生生忍了下来。

    不但忍了下来,而且一忍就是好多年。

    为什么?

    一个毒妇贱婢而已,被人玩了就玩了,如何能与大汉交易的渠道相提并论?

    ps:5500字的大章,不短了吧?

第1287章 以身作饵

    对于夏侯楙来说,毒妇贱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要他命。

    而大汉的交易渠道,却是不但可以保他命,甚至还能保他衣食无忧。

    孰重孰轻,孰要孰弃,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都知道怎么选择。

    夏侯玄看到夏侯楙心意已决,再想起大魏现在的情况,不由发出长长的叹息。

    人各有志,且叔父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他自己可以“万物波荡,不累己身”,超然物外,生死看淡,但不能要求别人都跟他一样不惧生死。

    想通了这一点,夏侯玄很快就重新振作起精神:

    “如此也好,我们夏侯氏三脉,皆有留去,各投一处。”

    “日后若是有哪一支重新起势,剩余两支的子弟说不得,说不定能沾光一二。”

    “对极对极!”

    一旁的夏侯楙连忙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连连点头:

    “我这次去投靠仲权,其实也算得上是抛家舍业,去那边重新开始,不就是为了能给我们夏侯氏多留一个选择?”

    夏侯威强行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我二兄在汉国,难道已经不算是一个选择了吗?

    夏侯玄的反应,倒是平淡一些。

    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叔父。

    唉,在汉国越发势大的情况下,大魏却在忙着党争,忙着分裂。

    抛开立场不说,此时选择汉国,未必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只是自己这位叔父的能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汉国站稳脚跟?

    不过想起汉国那边,还有一个人。

    夏侯玄再看看夏侯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提起。

    时间很紧,事情很急,既然三人各有决定,没有再多说其他,再商量了一些关键细节,又约定好时间,便各自回府准备。

    夏侯玄回到后堂,唤来了自己的妻室李惠姑,把事情跟对方说了一遍。

    换作一般的女子,恐怕已是恐惶不安。

    坚强有主见一些的,大多也是只能听从阿郎的安排,收拾好东西,默默做好准备。

    李惠姑不同,她作为玄学领袖的妻室,能与夏侯玄脾性相投,自然有过人之处。

    她是修道的。

    没错,李惠姑修道。

    三国时期的修道,并不是说必须要抛家弃子。

    正是因为李惠姑修道,所以她的性子向来淡然,与一心超然物外的夏侯玄,颇有相得之处。

    她在听完夏侯玄的安排后,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叔父派出的商队,人多眼杂,且就算再怎么掩饰,商队中出现妇人孩童,难免会有疏漏,那当如何?”

    夏侯玄笑道:

    “这几个月来,多少人家离开洛阳,逃往他处?大族人家,可自行组织护卫,一般人家,唯有结队而行。”

    “如今能跟着商队走,那可是难得的机会,有妇人孩童掺杂其中,那不是很正常的事?”

    “再说了,商队挂着太傅府的旗号,除非有令,谁没事会去搜查?”

    莫说是战乱时代,就算是太平时期,外出旅人,那也是要结伴而行。

    不然的话,单独一人走到无人或少人处,说不得就莫名消失不见了。

    看着自家阿郎轻松写意的脸庞,李惠姑却是神色沉静:

    “那阿郎呢?阿郎留守洛阳,可曾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夏侯玄一怔,看向李惠姑那清澈的眼睛:

    “细君何出此言?”

    李惠姑轻叹了一口气:

    “小姑之事,已经让阿郎与司马师势若水火,不过阿郎名气太大,司马师没有借口,自是不敢轻易对阿郎如何。”

    李惠姑嘴里的小姑,正是夏侯玄的亲妹。

    同时也是给司马师生了五个女儿,却被司马师亲手毒杀,并对外宣称是暴毙的夏侯徽。

    李惠姑不是普通女子,她见识多广。

    早年洛阳发生瘟疫的时候,她甚至亲自到城外采集草药,用以医救百姓。

    如果说,夏侯玄在魏国的文人士子名声极大。

    那么他的妻子李惠姑,则是有仁行令问于百姓。

    再加上与夏侯玄夫妻多年,二人心意相通,此时夏侯玄的心中所思,多半是没能瞒得过她:

    “如今我们府邸周围,遍布司马氏所派的耳目,阿郎想要送我们混迹出城,势必会有所举动,借此吸取司马氏的注意,对也不对?”

    夏侯氏出逃洛阳之事,并不能隐瞒多久。

    到时候司马师必然会发现阿郎所为的目的,如何会轻饶?

    夏侯玄与李惠姑对视,眼中流露出从未在外人流露过的温情,他伸出手,轻轻地抚着李惠姑发丝:

    “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换得你与孩子安然离开洛阳,我死又何惧?”

    李惠姑抬头,脸色仍是淡雅如菊,眼中清澈,已是犹如凝实。

    夏侯玄同样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一切,都刻入心里: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当真有什么不测……”

    同时他的手,滑落到李惠姑脸上,拇指轻轻地滑动,仿佛要把两人的这份触感,融入自己的血肉中。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又似在耳边:

    “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我已经给叔父说过了,孩子可以让他们来照顾。”

    李惠姑眨了眨眼,忽然一笑,脸上的笑意,就像平静的湖面轻轻荡开了一道缓柔的涟渏:

    “十四为君妇,羞颜尚不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虽然冯明文是大魏死敌,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继陈思王(即曹植)之后文采最绝艳者。

    本名《长干行》,世人多称《青梅竹马诗》,写尽了妇人心思。

    李惠姑念了里面的几句诗,话未言明,但心意已露。

    夏侯玄听到这几句诗,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李惠姑抬手,按在夏侯玄的手背上,眉眼变得轻柔:

    “阿郎若真有不测,妾会设法将孩子养大,或入山修道,或救治病苦百姓,平生犹嫌时日不足,何须再嫁费光阴?”

    李惠姑语气虽轻,但熟悉她的夏侯玄知道,她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再更改。

    他忍不住地把她拥入怀里。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阵,这才分开。

    “妾去收拾了。”

    “好。”

    李惠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夏侯玄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拐角。

    黄昏时刻,夏侯玄出现在太傅府的门口,给门房递上一封拜帖:

    “烦请通报,夏侯玄前来拜访中监军。”

    若是换了别人,门房估计直接就拒绝了。

    但夏侯玄的名气,让门房不敢怠慢。

    不一会儿,只见司马昭出现在夏侯玄的视野中。

    “泰初!泰初,你怎么会过来?”

    司马昭脸上又惊又喜,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

    看到司马昭这副模样,夏侯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与司马师不同,夏侯玄与司马昭虽算不上交好,但也并非疏远。

    而司马昭,则是对夏侯玄这位“四聪”名士,平日算得上有些敬仰亲近之意。

    “听闻中护军(即司马师)身体有恙,故而前来探望。”

    “泰初有心了,有心了!昭替兄长谢过!”

    司马昭语气里有些感慨。

    司马师与夏侯玄之间的恩怨,司马昭自然知晓。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也曾是妹夫与舅兄的关系。

    在司马昭看来,泰初能摒弃前嫌,前来探视,这份胸襟,确实难得。

    他人前来,或许有奉承的嫌疑。

    但以泰初的名声与身份,又何须向司马家曲意迎合?

    “不知中护军病情如何?”

    司马昭略一犹豫,脸上很快恢复自然:

    “无忧耳,只是需要静养,泰初请随我入内说话。”

    说这个话的时候,司马昭掩饰的很好,侧身肃手,目光正好避开夏侯玄。

    夏侯玄点头,跟随司马昭进入府内堂上。

    “内人粗通医术,故而我府上,也收藏了一些难见的药材,就是不知道对中护军病情有没用。”

    主客分开落座前,夏侯玄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司马昭。

    司马昭有些意外地接过来,继而道谢:

    “泰初有心了,请坐。”

    夏侯玄依言坐下,然后摇头:

    “倒不是什么有心不有心,而是眼下西贼逼近,洛阳人心不稳,正是需要中护军站出来的时候。”

    司马昭听到这个话,脸上有点发热。

    洛阳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但他的威望本就远不如司马师。

    再加上手段手腕更是比不过。

    更别说西贼兵锋之锐,莫说是司马师,就是司马懿,都不敢轻掠其缨。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的司马昭,又如何能给洛阳士吏足够的信心?

    所以洛阳的混乱与恐慌,那几乎是必然的。

    只是再多的理由,也掩饰不了这些情况是司马昭主管洛阳后才出现的事实。

    若是换成他人,只怕司马昭就要怀疑,对方这是在嘲讽自己。

    但他知道,夏侯玄不会这样,若是他真有此意,多半是会直接明说。

    果听得夏侯玄接着说道:

    “我虽与子元虽不和,此次前来给他送药,并非有他意,只不过是为大魏考虑耳。”

    说到这里,夏侯玄叹息一声:

    “洛阳好歹是大魏都城,若是被西贼夺去,大魏军民的士气,怕是要遭重挫。”

    看了司马昭一眼,他继续说道:

    “太傅当也知晓这一点,只是为何,他迟迟没有回京?”

    “泰初这个话,当真是不客气呢!”司马昭的脸上,讪讪中还着些许苦笑。

    别人不知道,他不相信,夏侯泰初会不知道,此时的洛阳,正是自己主事。

    夏侯玄自然也明白司马昭此话的意思,直言不讳地说道:

    “子上忠肃宽明,乐善好士,假以时日,必定能任贤使能,建一番功业。只可惜……”

    夏侯玄略为顿了一下。

    司马昭连忙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即便是世之名士,亦未必能入得了夏侯泰初之眼。

    不曾想今日自己得到对方如此高的评价,日后若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定然能上一个台阶。

    “只可惜子上阅历稍浅了些,若是能再多历练几年,仲达又能再添一臂膀矣!”

    司马昭听了,嘴巴忍不住地要一咧,但又反应过来,夏侯玄是在说“再多历练几年”,而不是说现在的自己。

    他看向夏侯玄,目光有些灼灼,差点就要说出“以泰初的大才,何不入府前来相助”的话来。

    只是想起连自家大人都未能折服对方,司马昭不由又有些心虚。

    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

    “泰初过奖了,昭愧不敢当。”

    说着,他的脸上,又换成些许忧愁之色:

    “眼下大人远在邺城,阿兄又染病卧榻,需要静养。洛阳诸事,纷乱无比,诚如泰初所言,昭虽有心,却是经常忙中出错,唉!”

    带着有些希冀的目光看向夏侯玄,“依泰初之见,吾当如何?”

    夏侯玄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

    “说实在话,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一直在想着如何化解洛阳眼下的危局。”

    “然,”夏侯玄长叹了一口气,“我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除非……”

    夏侯玄看向司马昭,“除非是太傅领大军返回,趁贼不备,重夺函谷关,否则的话,只能是在洛阳城下,与贼子决一死战。”

    “这不可能,朝廷已经下诏,让大人都督冀州诸军事,”司马昭摇了摇头,“且并州有陉道通往冀州,大人也要防备并州西贼,如何能领大军返回?”

    至于跟西贼决战于洛阳城下,那就更是不可能。

    谁不知西贼锋锐无比,难以抵挡?

    昔日大人在长安城下,整个大魏的支持,都没想着与西贼决战。

    如今许昌时时掣肘,大人又怎么可能会在洛阳城下,领大军返回洛阳,与西贼作最后一博?

    确实是最后一博。

    赢了,不过是维持现状。

    输了,司马家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换成是司马昭自己,他都不可能做出这个选择。

    夏侯玄自然也知道这个办法,根本不可能行得通。

    不过他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与司马昭讨论如何守住洛阳。

    他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同时吸引注意力而已。

    夏侯玄知道,他才是夏侯三族中,令司马氏最为担心的人。

    只要他光明正大地出现,走在大街上,就算是什么也不做,亦足以分散探子的注意力。

    “子上所言倒也没有错。”夏侯玄叹息一声,“那依子上之意呢?”

带孩子回老家

    给父母看看孙子,顺便上户口,可能还祭祀一下祖先?

    大约一周,不知道能不能更新。

    可能,大概能更一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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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