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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88章 玄学与现实

    “我之意?”

    司马昭也跟着叹息,“我亦没有什么头绪,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夏侯玄,“若是我能有办法,洛阳又何至于此?”

    饶是夏侯玄修身养性过人一等,此时听到司马昭的话,仍忍不住地嘴角一抽。

    岂是人言哉?

    你就是来一句“誓与洛阳共存亡”也好啊!

    换成平日,夏侯玄听到这种话,说不得就要起身直接拂袖走人了。

    只是此时,他不得不违心地继续坐在这里,以拖延时间。

    强行平静一下心情,但见夏侯玄正色道:

    “子上何能出此言!如今洛阳危急,人心不稳,若是你这个话被传了出去,军中将士与城中士吏,又会作何感想?”

    司马昭闻言,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出现一抹羞愧和感激:

    “泰初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吾虽未曾领兵,但也知道胸有惊雷而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夏侯玄缓缓道,“圣人亦有人者五情,然却能物物而不物于物,故而能化万物为己用,教万民而从命。”

    “吾等有志于功业,须得胸藏溟渊,岂能轻露声色?”

    司马昭脸色肃然,拱手道:

    “泰初所言极是,我心性修养不足,确实应当多加砥砺才是。”

    然后他又虚心请教道:

    “我知泰初深得玄学之要,能雷霆震于眼前而神色不变,心中仰慕久矣,不知泰初何以教我?”

    夏侯玄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句?

    “欲得玄学之要,《老子》、《庄子》、《周易》不可不精研,正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玄远之学,以“祖述老庄”立论,把《老子》、《庄子》、《周易》称作“三玄”。

    它的兴起,有着极为深刻的社会因素。

    孝武皇帝独尊儒术以来,士人以研学经学为正统。

    而经学,讲究的是“格物、至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经学的盛行,导致了士人治国家、平天下的心态,是非常普遍而真实的。

    正是因为这种社会心态,前汉的官吏与将士,有着超越时代的家国情怀。

    但到了后汉中后期,政治变得极度腐败。

    特别党锢之祸发生后,士人争相进谏,上书陈词,试图维护儒家道统,恢复他们心目中的朝纲。

    然而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打压,上书的大儒士人,甚至被逼迫而死。

    朝廷的态度与做法,对士人的心理,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和挫伤。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士人渐渐地对后汉离心离德。

    偏偏这个时候,豪强地主又正好完成了向世家大族的转变。

    于是传统的价值体系开始崩溃。

    家国情怀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贵生、避世”的思维——人间不值得,我只为自己而活。

    所以说,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后汉墙倒众人推,除了世家大族天生的自私本性。

    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后汉自己作死的成份。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在政治上被你虐千百遍的士人集团,能一直待你如初恋。

    再后来,乱世来临,更是让士人加剧了逃避现实的心理。

    可以说,玄学的兴起,给予了乱世中的士人一定的心灵寄托。

    同时也提供了一个逃避现实的精神世界。

    这些日子以来,洛阳内外交困,让司马昭面临巨大精神压力。

    正所谓痛苦的一旦有人分担,痛苦就减少了一半。

    玄学领袖夏侯玄的到来,谈起玄学,让司马昭顿觉得有一种久旱逢甘霖之感。

    主客双方谈兴大起,直抒胸臆。

    司马昭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压力一下子消除个大半,心里大是畅快。

    直至华灯初上,夏侯玄起身告辞,司马昭仍是有些恋恋不舍:

    “我这些日子以来,颇是劳累困倦,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般轻松过了。泰初今晚何不留下来,与我促膝长谈?”

    夏侯玄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唯恐有人误会,子上盛意,只能却之了。”

    误会?

    司马昭一愣,然后很快就想起了司马氏与夏侯氏各自的立场。

    若是泰初留宿与自己彻夜长谈,明日消息一传出去,不知会让有心人产生多少联想。

    在某个一刹那间,司马昭甚至动了强留夏侯玄的心思。

    若是能让夏侯泰初为司马氏效力,那该多好!

    只是最终他只能长长地叹息一声。

    “泰初下次过来,记得提前派人说一声,昭必定扫榻以待!”

    夏侯玄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昭,点了点头:“下次一定。”

    “外面已是过了禁宵时间,泰初稍等,我这就派人护送你回去。”

    “有劳了。”

    司马昭亲自把夏侯玄送出府外,并且叮嘱下人一定要把人送到,这才转身回府。

    夏侯玄来访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司马师。

    刚送走夏侯玄的司马昭,第一时间就被司马师叫了过去。

    “兄长?”

    “嗯,”原本正闭眼休息的司马师,听得司马昭前来,立刻睁开了那只完好的眼睛:

    “夏侯玄过来干什么?”

    呼其名而不称其字,可见司马师对夏侯玄怨念之深。

    司马昭和夏侯玄谈得颇为尽兴,于是试图想在自家兄长面前说两句好话:

    “兄长,泰初是过来探望你的病情,不过我按兄长的吩咐,对他说你需要静养,所以没让他见你。”

    司马师闻言,就是一声冷笑:

    “你不让他见我是对的,我可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依我看来,恐怕探望是假,试探是真!”

    司马昭试图为夏侯玄辩解:“阿兄,泰初还带了药材过来……”

    “你觉得我敢用他送来的药材?”

    司马师一提起夏侯玄,自然就没什么好语气。

    只是他一旦情绪不稳定,包扎着的左眼就开始作痛。

    再看到司马昭呐呐,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司马师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把准备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子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心里想要做什么。”

    司马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一些:

    “只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连我们大人都未能折服夏侯玄,让他为司马家效力,以你我之能,就更不可能驾驭得了此人。”

    司马昭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他之前一直在自家里大人和兄长的羽翼之下,就算是知道政治斗争险恶,但终究还做不到司马师那般狠辣。

    再加上与夏侯玄相谈甚欢,司马昭心里甚至还存了一丝幻想:

    万一呢?

    万一我能说动夏侯泰初,我们司马氏可不就又能得一大臂力?

    只是他这份心思,自然不敢与司马师说。

    听到兄长的教训,怀着别样心思的司马昭连忙唯喏称是。

    从司马师的病房里退出来后,司马昭有些怅然地吐出一口气。

    望着夜幕,他心里怅然之意更浓。

    如果说,白日里与泰初相谈时的轻松,让司马昭得以暂时逃避沉重的压力。

    那么,司马师的话,则是把他重新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而让他觉得更残酷的,是大半夜被人叫醒:

    “郎君,二郎君!”

    “何事?”

    司马昭迷迷糊糊的还不愿意睁开眼。

    “出大事了,夏侯氏那边,可能出问题了!”

    “夏侯氏?什么夏侯氏?”

    睡在榻上的司马昭,还没有完全清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夏侯氏那边,可能有人逃出洛阳了!”

    “什么!”

    司马昭这一次听清楚了,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谁跑了?夏侯泰初?”

    “不是,是夏侯楙和夏侯威两家的人。”

    听到不是夏侯玄,司马昭一口气还没有松下来,然后又马上再次提到嗓门眼。

    夏侯楙和夏侯威跑了,那也不是小事!

    “不是让你们监视着他们吗?怎么会跑了!什么时候跑的?”

    前来汇报的密探头目有些呐呐:

    “应当是在关闭城门前,混在商队里跟着出了城……”

    商队?

    司马昭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立刻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如果记得没错,两支出城的商队,还是自己亲自发出的手令。

    想到这里,司马昭不禁又惊又怒,大力推开正在给自己穿衣的婢女,胡乱套了靴子。

    同时一边伸手系上腰带,一边就要往外头走去,同时嘴里还问道:

    “派人去追了吗?”

    “二郎君,现在才是寅时,城门关闭,除非是大郎君发令,否则没人能出城。”

    才走了两步的司马昭闻言,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外面仍是夜幕沉沉。

    “寅时?”

    “正是。”

    很明显,夏侯楙和夏侯威就是要打这么一个时间差,让追兵无法及时追赶。

    而如果此时要派人前去追赶,就需要去告知兄长。

    想起兄长的身体状况……

    本来的就有起床气,此时再听到这个消息,让司马昭不由地极其失态地破口骂了一句:“匹夫!”

    再目光凶狠地瞪向密探头目,眼中直欲喷火: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密探头目垂首不敢言语。

    看到属下这副模样,司马昭更是火大,随手抄起身边案几上的茶壶就砸过去:

    “废物!要你等有何用!”

    密探头目不敢躲,眼睁睁地看着茶壶砸到自己身上。

    幸好茶水已凉,除了衣裳被有些湿,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事实上,密探也觉得有些委屈。

    虽说夏侯三氏都不能自由出入洛阳城,但这几年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重点监控夏侯玄,不能让此人离开洛阳。

    而夏侯楙和夏侯威,根本就是因为“夏侯”这个姓,这才被顺带监视。

    更别说夏侯楙这些年,屡次出入太傅府,甚至还曾得到太傅的接见。

    至于夏侯威,则是深入浅出,安分得不能再安分了。

    洛阳城内,还有不少曹氏宗亲,对他们的监视等级,那可是要比这两人优先。

    再加这些日子以来,洛阳混乱不堪,更是让密探疲于奔命。

    对夏侯楙和夏侯威的监视,自然就松懈了下来。

    再说了,夏侯楙府上的商队出城,还是奉太傅府之令,谁不长眼会去盘查?

    最重要的是,夏侯玄白日里前来太傅府上,还是二公子你亲自迎接进去的,后面又是你亲自送出来的。

    监视的重点人员一直没有脱离视线,谁能料会发生这种事情?

    只是这些话,密探头目肯定不敢说出口。

    司马昭余怒未消,他来回走了几步,一时间竟是不知要不要现在就去告知司马师。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犹豫了。

    因为又有下人前来,禀报道:

    “二郎君,大郎君请你过去。”

    司马昭心里一沉,知道此事已是被兄长知晓,他不敢怠慢,连忙前去见司马师。

    “兄长……”

    “夏侯楙和夏侯威跑了。”

    司马师已经在婢女的服侍下,坐了起来,看到司马昭前来,不等他把话说完,劈头就说了这么一句。

    司马昭面有羞愧之色:“小弟无能。”

    “洛阳诸事纷乱,你又没有什么经验,此二人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跑了就跑了,没有什么大不了。”

    司马师倒是比司马昭淡然得多,“只要夏侯玄没有跑掉就行。”

    司马师的独眼炯炯有神,盯向司马昭:“你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司马昭却是不敢直视:

    “兄长是说,现在我们立刻派人去追?”

    司马师摇头:

    “我说过,夏侯楙和夏侯威两人,无关大局。再说了,现在正值深夜,就算是派人出城,又应该往哪里追?”

    “夜里开城门,除了引起流言,徒增恐慌,再无益处。子上,我现在命你,亲自带人,把夏侯玄抓过来。”

    司马昭大惊:“兄长?!”

    司马师的独眼中,藏着一丝炽热,以及一丝扭曲的兴奋: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吧?夏侯玄今日前来,乃是另有目的?”

    司马昭只是经验稍有不足,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懂。

    不过他的心里,努力地让自己不往那方面去想。

    但司马师的直言不讳,终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速去!”

    司马师提高了声音:“子上,莫要作妇人之仁!”

    PS:回老家前一直担心孩子在复阳的高峰期出行会不会出问题,幸好安然无恙。

    从老家回来后,还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哪知道孩子从第二天起就开始发低烧。

    医院说不到38.5就尽量不要去,因为那里全是发烧的孩子,连床位都满了。

    这两天孩子难受得哇哇大哭,又因为太小了,不能轻易吃药,只能物理降温,焦头烂额。

复阳了

    带着孩子去了一趟医院,孩子的症状终于好多了。

    然后大人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了。

    昨天喉咙痒,今天变成了疼痛。

    吃午饭的时候,第一口就觉得不对劲,为啥味道这么淡,感觉没放盐一样。

    反应过来,自己多半阳了。

    下午症状加重,喉咙疼,眼睛疼,脑袋疼,骨头关节也在隐隐作痛……

    体温升到了38度。

    确定阳了。

    虽然比第一次的症状轻一些,但滋味也不好受。

    希望早点挺过这一波吧。

第1289章 夏侯氏

    司马昭确实对夏侯玄存了妇人之仁的心思。

    只是当他看到司马师半边脸上的红光,还有听闻几乎近在耳边的粗重呼吸声,无一不显示出自家兄长的亢奋。

    他知道,兄长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虽然曾经是夏侯玄的妹夫,面对夏侯玄,司马师一开始是有些作贼心虚。

    但作为杀妻证道的狠人,时间越久,司马师的心虚就渐渐就成了羞恼成怒。

    再加上夏侯玄不止一次地羞辱过司马师。(1089章、1122章)

    羞恼成怒自然就很容易再进一步,变成了怨恨,乃至欲置其于死地。

    只要你夏侯玄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恶意提醒我曾亲手鸩杀妻室,自然也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只是夏侯玄夫妇俩,一个在士人当中声望极大,一个在百姓当中颇有仁行。

    再加上夏侯氏在魏国的身份。

    若是没有正当理由而行诛罚之事,被人诟病还是小事。

    败了司马氏的名声,坏了司马氏收拢魏国人心之举,那才叫大事。

    如今夏侯玄主动给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司马师如何会放过?

    又如何会不兴奋异常?

    在司马师的连声催促下,司马昭就算是再怎么有心想要为夏侯玄求情,也只能先是带着人手前往夏侯玄的府上。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待他才站到夏侯玄府门前,还没让人上前叫门,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随着大门的打开,灯火辉煌的府内,有些刺眼的光芒也跟着透射而出,让司马昭不由地微微眯起了眼。

    很快,一个人影缓缓地出现在大门口,遮挡大部分光线。

    “子上,你来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才稍稍有些适应眼前光线的司马昭,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泰初?!”

    司马昭仓促接手洛阳的事务,只是经验不足,但他不是蠢人。

    看到夏侯玄在这种时候,早有准备一般出来迎接,哪里还想不到是为什么?

    但见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中带着些许颤音,有些不相信:

    “你在等我?”

    “是啊……”

    夏侯玄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悠长,似乎是放松,又似乎是叹息。

    仅仅是两个字,就击破了司马昭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

    但见他有些失态上前几步,忍不住地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

    夏侯玄沉默了一下,最后这才反问了一句:

    “难道子尚当真不知?”

    司马昭噎了一下。

    他抬头向着站在夏侯府大门前的夏侯玄看去,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但因为对方背着光,所以他只能勉强辨认出眼前人确实是夏侯玄。

    在这一刹那间,沉沉的夜色,仿佛降下了无尽的疏离。

    似乎白日里的主客尽欢,竟是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

    台阶下站着的司马昭,感觉台基上的夏侯玄,变得有些陌生。

    心理落差极大的他,有些涩声问道:

    “所以说,泰初你是在欺我?”

    夏侯玄再一次沉默,好一会才说道:

    “事关妻小亲族之性命,只能对不住子上。”

    司马昭嘶声道:

    “那泰初可知,我出来之前,还尽我所能,在兄长面前,给你求情?”

    夏侯玄轻轻地叹息:

    “子上,若是你家大人此时在洛阳,犹可看在司马氏与夏侯氏两家世有交情的份上,不会对我如何。”

    “即便仲达不在,你若是能主事洛阳,吾亦无忧。然,今日的洛阳谁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司马昭顿时哑然。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夏侯玄主动再次开口:

    “来者是客,子上要不要入内坐坐?”

    没想到司马昭根本不上当:

    “泰初,时至如今,难道你还想拖延时间?”

    夏侯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来到司马昭面前,让司马昭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但见夏侯玄仍是穿着白日里的衣服,神色从容而淡然。

    看得出来,他从一开始所说的“在等”,确实是真的。

    听到司马昭的话,夏侯玄面色淡然:

    “子上,如今你已领人到此,若是司马子元当真派人去追,我又如何能挡住?”

    “至于我,”夏侯玄指了指自己,“我既然选择留下来,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拖延这一时半会,又有何用?”

    夏侯玄看着司马昭,缓缓地说道:

    “我之所以欲请子上入府一叙,只是因为白日里受子上盛情款待,此时子上来到我府门前,若是不请你入内,未免说显得我不近人情。”

    司马昭嘴唇动了动,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侯玄,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谢过泰初,这一次还是算了,请吧。”

    夏侯玄点头,举步而行。

    周围的人想要押住夏侯玄,却是被司马昭阻止。

    “夏侯泰初既然能守在这里,没有随他人逃走,那就说明他没有逃走之心。尔等又又何须让我枉做小人,多此一举?”

    一直等候的司马师,早早就让人把自己扶起来,坐在厅堂上。

    看着司马昭领着夏侯玄进来,就算是狠毒如司马师,都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地拍了一下案几。

    然后就是有些颠狂地大笑起来:

    “夏侯泰初,汝也有今日!”

    夏侯玄不急不缓地拱手行礼:

    “子元,好久不见,白日里我特意前来探视,没能见到你。没想到却是在夜里见到了,看来子元的病,是有起色了?”

    司马师的笑声戛然而止。

    “嘭!”

    司马师再拍了一下案几,几乎就要怒而立起:

    “夏侯泰初,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侯玄仍是不急不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子元的病情罢了。”

    司马师冷笑:

    “泰初且放心,我就算病情再加重,也不会走在你的前头。”

    夏侯玄闻言,浑不在意地笑笑,“这是自然。吾在洛阳这些年,出入不由己,此时进入太傅府,生死不由己。”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司马师,“今日之洛阳,乃是由子元作主,吾之性命,自然也是操于子元之手。”

    司马师怒气更甚:“你是说我不敢杀你?”

    夏侯玄神态不变,语气平缓:

    “我说的是,吾之性命,操于子元之手,何时说过子元不敢杀我?”

    跟着进来的司马昭,终于有些忍不住地出声:

    “兄长,泰初,依我看……”

    “子上你闭嘴!”司马昭的话未说完,就被司马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此事你莫要插嘴。”

    喝止了司马昭,司马师又看向夏侯玄:

    “泰初,你们夏侯氏,与大魏皇族,乃是姻亲。如今你们三族,却是齐齐违背先帝诏令,私自离开洛阳,你如何解释这个事情?”

    夏侯玄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但听得他叹息答道:“只为乞活耳。”

    若非迫不得已,他又何尝愿意夏侯氏如此?

    夏侯氏眼下的困境,本就是先帝时期遗留下来的问题。

    就算是控制着天子的曹大将军,面对夏侯氏的困境,也是觉得有些棘手。

    不管夏侯霸是真被俘还是假投贼,但这些年来,从汉国不断地传回消息:

    他屡次陪同汉国皇后之母张夏侯氏,出现在汉国各种各类的宴席上。

    莫说是曹大将军,不管换作是谁,听到这些消息后,都足以心生顾虑。

    而夏侯楙这些年又与司马氏走得极近,曹大将军自然是懒得搭理他。

    至于夏侯玄,曹大将军倒是有心重用,可惜司马懿根本不可能放人。

    于是夏侯三族,就这么进退不得,困于洛阳。

    夏侯玄之所以把妻小送走了,自己孤身留下。

    不仅仅是为了吸引司马氏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了保留夏侯氏最后的一份尊严。

    “乞活?”司马师冷笑,“身为臣子,不思忠君报国,反是以乞活之名,行违背诏令之事,此可谓欺君耶?”

    夏侯玄微微一笑:

    “子元,夏侯氏如何,自会有天子下诏,你怎么就能替天子给夏侯氏定罪?”

    司马师再次冷笑:

    “夏侯氏如何,先帝早有定论,何须天子再次下诏?况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若是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夏侯楙领着商队,乃是向西而去了。”

    “泰初你可别说,他是真心想要通商做买卖去了?”

    夏侯玄默然。

    站在大魏的角度上来说,坦诚地说,早年的夏侯霸,如今的夏侯楙,都算得上夏侯氏的黑点。

    或者自己可以为了信念,继续守候大魏。

    但大魏,可能已经不值得夏侯氏押上全族的命运。

    司马师看到夏侯玄没有说话,语气里倒是有些唏嘘:

    “这么多年来,谁都以为夏侯楙是个好治家产,唯利是图的小人,没想到居然能隐忍至此,当真是小看他了。”

    独眼看向夏侯玄,语气变得冷酷起来:

    “你们夏侯氏,不但违背了先帝之令,私自出城,而且还有可能通敌降贼。”

    “而你,夏侯泰初,不但知情不报,甚至还敢亲作掩护,该当何罪?”

    夏侯玄淡然道:

    “我既留下来,便已存不可生还之想。”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司马师,“子元撑着病体,与我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定我的罪?”

    “子元乃是洛阳主事人,我有何罪,但请为我作来便是。”

    司马师没有想到夏侯玄如此直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涨得有些发红:

    “夏侯泰初,你别以为,你是名士,我便不敢杀你!”

    夏侯玄只是平静一笑,不再说话。

    “好好好!到时你可莫要不认帐!”司马师等的就是这一刻,但见他怒极而笑,下令,“来人,呈上来!”

    早就欲置夏侯玄于死地的司马师,在得知夏侯氏的事情后,心里就已经拟好夏侯玄的罪名。

    在司马昭领人出去的时候,司马师就已经让人写好了罪状。

    “……玄备世臣,而包藏祸心,交关逆贼,授以奸计,背先帝诏,藐视天威……”

    夏侯玄看完,只是略一颔之,并不言语。

    这让司马师有些意外:

    “夏侯玄,你不打算辩解一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司马师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想要从夏侯玄的神情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他注定是失望了,夏侯玄神色平静无比。

    “好心性。”司马师点头,下令道,“来人,把他押下去。”

    “喏!”

    “兄长!”看着夏侯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司马昭终于忍不住地上前,“泰初乃是世之名士,此事还是要小心谨慎处理才是。”

    “我们还是尽快派人前往邺城,把事情说与大人听,看看大人是个什么意见?”

    司马师在夏侯玄离开后,面容露出痛苦之色,闭眼靠到后面,缓缓道:

    “洛阳至邺城,与洛阳至许昌,何近何远?”

    “若是大人之意未至,而许昌天子诏已到,下令放了夏侯泰初,那当如何?”

    “况夫若大人知晓此事,必然会碍于两家世交之好而放过此人。”

    司马昭听到司马师这个话,猛地瞪大了眼:

    “阿兄?!”

    司马师终于睁开了那只独眼:

    “夏侯玄不死,洛阳只会更乱,你懂不懂?”

    司马昭一愣:“什……什么?”

    “如果连夏侯氏出逃洛阳这等大事,你我二人都不敢拿出霹雳手段,那以后谁还会认你我兄弟二人?”

    司马师看着下边司马昭的愣神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子上。

    “子上,你好好想想,自你接手这洛阳以来,诸事至今尚未理顺,若是再不借夏侯氏之事立下规矩,难道你打算让洛阳乱到不可收拾?”

    “到时候,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司马昭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家阿兄的打算,他的语气有些哀求地说道:

    “阿兄,难道就没有退一步的办法了吗?”

    司马师无情地摇头:

    “我只有更进一步的办法,没有退一步的办法。”

    看着司马昭手足无措的模样,司马师终究还是心头一软,放缓了语气:

    “子上,难道你忘了,当初我娶吴氏时,众人对夏侯玄的态度吗?”

    “听我一句劝,以你之能,根本不可能控制夏侯玄为己所用,你还是早点死了条心吧。”

    司马昭流泪道:“阿兄,我并非是想让他为我所用,而是为我们司马氏所用啊!”

    司马师面容疲惫地摆了摆手,独眼里的目光,复杂无比:

    “没什么差别。子上,大人年纪已高,以后,你可是要带领我们司马氏的人,要多加努力啊!”

    听到司马师这个话,司马昭一怔,再看司马师:

    “阿兄,你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大人年纪已高,以后你才是要带领我们司马氏的人啊!”

    司马师苦笑,再次闭上了眼,喃喃地说了一句:“天意啊……”

    “咚!”

    “阿兄,你怎么了?”

    “来人,快来人!”

第1290章 出逃之后

    延熙五年六月,夏侯三族分头出逃洛阳。

    大魏士林所望的夏侯玄,主动留了下来为夏侯氏作掩护。

    司马师以“背先帝诏,暗通西贼”的罪名,将夏侯玄下狱,下令有司判其死罪。

    司马昭流泪求情,司马师无动于衷,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在数日后将其在洛阳街头腰斩,同时传首级示众各街口。

    此事一出,洛阳震动。

    司马师已是数月不露面,没想到一露面,就做出此等大举动,一下子就震慑住了洛阳各方。

    接着太傅府接连出了法令,整顿洛阳,虽说不能彻底稳定住洛阳人心,但至少让混乱的洛阳为之一清。

    至于出逃的夏侯氏,夏侯威去了许昌。

    曹爽果真如司马师所料那般,以天子的名义,赦免了夏侯氏不得私自离开洛阳的禁令。

    同时又在夏侯威的一再请求下,派出使者,前往洛阳,欲保住夏侯玄。

    值得一提的是,台中三狗在此事上,非但没有作出任何刁难,反而难得地达成统一战线,劝说曹爽,想办法把夏侯玄从洛阳解救出来。

    夏侯玄和台中三狗,不但早年同为“四聪八达”,而且还同是“浮华案”中被重点打击的对象。

    特别是何晏,曾公开宣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

    关系不可谓不密切。

    但可惜的是,曹大将军的反应,不但远远落后于司马懿,而且也落后于司马师。

    以前因为夏侯霸夏侯楙的缘故,曹爽只想捞出夏侯玄。

    再加上他这个大将军辅政大臣的身份,又是曹叡给予的。

    拉一个夏侯玄可以说是爱才。

    但要解除曹叡生前对整个夏侯氏的禁令,那可是要冒着违背先帝诏令的风险,曹爽自然是没有那个魄力的。

    如今事到临头,曹爽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让人拿着解除夏侯氏禁令的诏令匆匆送往洛阳。

    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夏侯玄的首级,已经传遍洛阳各大街头后,最后被草草下葬。

    消息传回了许昌,夏侯威等人,除了感伤与悲痛,却是再无其它办法。

    曹爽似乎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特意给夏侯威封了一个散骑常侍,遥领凉州刺史。

    又让夏侯玄的儿子继承爵位,以示恩宠。

    不过相比于夏侯威,终于逃至长安的夏侯楙,似乎待遇还要更高一些。

    得知魏国主婿夏侯楙前来投靠大汉,汉主刘禅大喜之下,不但亲自在朝堂上接见了他,同时还封他为镇魏大将军,兼领归顺侯。

    夏侯楙听到汉天子对自己的封赏之后,当场就是泪涕齐下:

    “臣之先祖,追随高祖皇帝,汉世有天下四百余载,夏侯氏食汉禄四百余年,臣虽不肖,但亦有追随先祖之志……”

    “好!”

    坐在众臣前列的冯大司马,忍不住地击节赞叹道:

    “镇魏大将军虽有迷途之失,但能弃贼投明,此可谓迷而知反是也。”

    说着,又对坐上面的天子拱手行礼:

    “此亦是大汉圣主在位,方能感化天下,让远人闻而来投啊。”

    名义上负责朝堂秩序的御史中丞孟获,看到冯大司马如此无礼,没有得到允许就直接站出来说话。

    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另一个方向。

    然后他就看到坐在最上面的大汉天子,脸上笑得就像是吃了喜鹊屎一样。

    孟获的嘴角再次抽了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就没必要给大伙添堵了。

    有了大司马的带头,大将军蒋琬也跟着站出来:

    “大司马所言极是,圣主在朝,诸臣尽忠,君臣并力,大汉方有今日之盛。”

    “只要陛下能如丞相所言,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何愁汉室不能三兴?”

    “对对对,那是肯定的。”刘胖子高兴之下,连口说道,“先帝与相父之言,我深记心中,一日不敢忘。”

    “待汉室三兴,此皆内外忠义之士忘身之故耳。”

    看到朝堂上君臣竟能这般和谐,夏侯楙不禁就是有些懵。

    再想起曹叡生前是如何对待自己,以及夏侯氏的遭遇,夏侯楙心里又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在受封后的第二天,夏侯楙就出现在大司马府门前,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得知夏侯楙前来拜访,冯大司马颇是有些意外:

    “夏侯子林?我还以为他好歹会再等几日呢!”

    夏侯楙会来拜访自己,这早就在冯大司马的预料之中。

    唯一让冯大司马没有想到的是,夏侯楙竟是如此耐不住性子,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带他去前厅。”

    “喏。”

    被人领着来到大司马府前厅的夏侯楙,看到坐在主位上的人,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恭敬地行礼:

    “下官夏侯楙,拜见大司马。”

    “夏侯将军多礼了,快请起。”

    冯大司马起身,伸手虚扶:

    “听闻昨夜陛下在宫里设家宴,以叙亲家之情,我还以为夏侯将军这些时日怕是不得空闲呢。”

    这个家宴其实主要就是夏侯氏亲族的相聚,大司马府上的右夫人,算起来也是夏侯氏的外甥女。

    所以昨日早早就进宫里陪宴去了,直至宫门落钥前一刻才出宫回府。

    冯大司马虽然也算是夏侯氏的外甥女婿,但关系终是又多隔了一层。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不想入宫和皇后碰面,免得尴尬。

    所以他没有前去参加这个家宴。

    不过通过右夫人,冯大司马知道那场家宴的详情。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昨夜里宫里宴会过后,夏侯楙和夏侯霸就算不是彻夜长谈,恐怕也是喝个不醉不休。

    因为夏侯楙不但自己逃了出来,而且还把夏侯霸的妻室和儿子都带了过来。

    呆在大汉多年的夏侯霸,骤然见到了妻子,简直就是欣喜若狂,自然是对夏侯楙感激无比。

    不得不说,夏侯楙可能确实贪财,又没有什么军略之才,否则的话,早年镇守长安时就不会被冯某人坑得那么惨。

    但在钻营方面,确实是一把好手。

    拿捏住了夏侯霸,就相当于得到了张夏侯氏的认可。

    再加上阿斗与夏侯氏之间的关系,还有夏侯楙在魏国的身份。

    这才刚到大汉,就已经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眼下恐怕他是宿酒刚醒,就立刻前来大司马府递拜帖了。

    “没想到将军今日会前来造访,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夏侯楙连称不敢:

    “楙既已与仲权及族妹相聚,以后叙情的时日还多得是,无须在意这一天半日。”

    “倒是大司马这边,于公呢,大司马乃大汉梁柱,大名传于天下,某景仰久矣,只恨无缘相识。”

    “于私呢,大司马与我们夏侯氏也算是颇有渊缘,楙若是不主动过来拜访,岂不是失了礼数?”

    夏侯楙这番话,引得冯大司马顿时就是大笑起来:

    “夏侯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冯大司马说着,目光开始落到夏侯楙身后的那位年青人身上。

    但见此人,仪度潇洒,身长七尺有余,须眉秀美,让人望之便知绝非庸人之辈。

    “想必夏侯将军身后这位,就是泰山羊叔子了?”

    夏侯楙送上的门帖,上面还有一个名字,姓羊,名祜,字叔子。

    “回大司马,正是。”

    看到冯大司马注意到自己,羊祜连忙上前,深深地拱手行礼:

    “祜见过大司马,谢过大司马。”

    冯大司马带着三分意外,又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就是羊叔子?你从未见过我,谢我作甚?”

    “谢大司马在外舅兵败之际,能留外舅一条性命,让祜之妻室,不致有丧父之痛,让祜不致有丧舅之悲。”

    冯大司马闻言,点了点头:

    “听闻羊叔子是个至诚纯孝之人,看来倒也不虚。”

    这一回,轮到羊祜有些意外了:

    “祜之虚名,居然能入大司马之耳?”

    冯大司马哈哈一笑,指了指座位:

    “坐,都坐,坐下慢慢说。”

    夏侯氏本是曹氏最亲密的姻亲,没有之一。

    如果能让夏侯氏与曹氏公开决裂,对曹魏人心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

    所以冯某人对夏侯氏,自然是下了不少血本。

    夏侯霸为何会从阵前被擒,变成了阵前投敌?

    夏侯楙的商队,为何能屡屡从大汉拿到别人拿不到的好东西?

    就连夏侯玄夫妇能有现在的名气,都少不了冯某人资助的某些“大魏名士”在暗中鼓吹。

    当然,这些名士,有的是知道自己资助来源,有的则根本不知晓。

    更别说滞留在大汉的夏侯霸,其在魏国的关系,早就被冯某人派人查了个底朝天。

    羊祜作为夏侯霸的女婿,又怎么可能会被漏了过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羊叔子曾被荐举为上计吏,后伪魏兖州州府四次征辟你为从事、秀才,甚至五府也纷纷加以任命,但都被你拒绝了?”

    这在魏国,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但远在西边,且名震天下的冯大司马,居然会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让年青的羊祜顿时露出意外之色:

    “回大司马,确有其事,祜是自觉年纪尚小,学问不精,还是先多研求学问为上。”

    冯大司马赞许地点头:“难得!叔子年纪轻轻,就能看淡名利,又是个重情之人,世间难得啊!”

    夏侯霸被俘后,诸多姻亲生怕受到牵连,纷纷断绝了关系。

    唯有羊祜,没有丝毫的顾忌,时常上门安慰家属,体恤亲人,亲近恩礼,愈于常日。

    光是这份举动,足见其人品,属于极为难得。

    “我那位外舅父,有一个好女婿啊!”

    得到冯大司马如此亲口称赞,羊祜似乎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大司马过奖了,祜不敢当。”

    让两人坐下后,冯大司马这才看向羊祜继续开口道:

    “吾非是过奖,我那位外舅父遗留在魏国的家眷,所有亲姻都不敢往来。”

    “唯有你叔子你不怕牵连,对其家眷的照顾,更逾往日,这不是重情重义是什么?”

    坐在夏侯楙下边的羊祜连忙欠身回答道:

    “祜乃外舅之婿,外舅不在,祜照顾外姑,乃理之当然。”

    冯大司马点头:“所以我才说你是至诚纯孝之人。”

    然后又看向夏侯楙,再看回羊祜:

    “所以叔子这一次,其实是不放心,这才亲自护送你外姑过来?”

    “大司马明鉴。”

    冯大司马笑笑,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

    “护送家眷出逃洛阳,特别是逃至长安,这一路稍有不慎,那可就是有性命之忧。”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羊叔子你可是泰山羊氏最出色的子弟,羊氏居然放心让你跟过来?”

    羊祜闻言,原本颇有些恭敬的神情,顿时就是微微一变。

    才过了弱冠之年,又从未有过官场经历的羊祜,就算是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比得过深谋远虑的鬼王。

    更别说鬼王的身后,还有一只快要修炼成精的狐狸。

    注意到羊祜的神色变化,冯鬼王又是淡然一笑,再看夏侯楙:

    “其实我心里有一个疑问,很想问问夏侯将军,就是不知夏侯将军愿不愿意给我解疑。”

    夏侯楙连忙回道:

    “大司马请问,楙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就冒昧发问了。”冯大司马轻咳一声,“夏侯将军不往东而向西,不去许昌而来长安,确实是极为英明的决定。”

    “但我想知道,将军出逃洛阳的决定……”

    冯大司马的目光,又转向羊祜,“羊叔子是提前知道了,还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的?然后临时决定跟随过来?”

    此话一出,莫说是羊叔子,就连夏侯楙,都是脸色大变。

    看到两人的表情,冯大司马的目光一闪,然后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夏侯楙最先沉不住气,忍不住地转过头去,看向羊祜。

    羊祜苦笑了一下,站了起来:

    “不敢瞒大司马,其实前来长安的决定,还是祜先提出来的。”

    “哦?”

    冯大司马放下茶杯,目光在两人的身上转了两圈。

    虽然冯大司马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什么审视。

    但夏侯楙仍是心跳加快了一圈。

    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站起来:

    “回大司马,确实是叔子建议的,正是因为听了叔子讲了其中的利害,所以楙才决定,嗯,弃暗投明。”

    看到两人都站了起来,冯大司马反倒是笑了,伸手虚压:

    “那么紧张做什么?坐,快坐,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

    夏侯楙和羊祜两人对视一眼,这才重新落座。

    虽然屋内四周都有冰鉴,但夏侯楙还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冯大司马名震天下,贼人闻之而丧胆,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羊祜的心里,同样是狂震不已。

    不过寥寥言语,就已经让他感觉自己几乎被大司马看透了一般。

第1291章 羊氏与辛氏

    听到携带家眷逃离洛阳前来长安,并非出自夏侯楙自己的主意。

    冯大司马这才暗自点头。

    这才是自己印象中的夏侯楙嘛。

    以夏侯楙的才智,断然不可能想出这一步。

    不过他能听从别人意见,又能下如此决心,也已经算是难得。

    冯大司马的目光,再次落到羊祜身上,同时手指头,轻轻地敲着案几:

    “想不到羊叔子年纪才过弱冠,居然就能劝说夏侯将军弃暗投明,这份眼光与魄力,堪称世之少有啊!”

    虽然冯大司马的语气中听起来是带着赞叹,但羊祜仍是觉得有些如坐针毡,甚至额头微微有些冒汗:

    “呃,不敢瞒大司马,此事虽是祜建议的,但并非是祜想出来的。”

    “哦?”冯大司马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他认真地看了一下羊祜。

    虽然没有说话,但身子已是坐直了,看起来是等羊祜继续说下去。

    羊祜在东边有不小的名气,虽说是年青了些,但乱世出妖孽嘛,很正常。

    冯大司马也不是没遇到过妖孽——比如杜预——羊祜若是归于此类,倒也不是让人太过吃惊。

    在别人看来,冯大司马更是妖孽中的头号大妖孽,人称鬼王。

    只是让冯鬼王没有想到的是,羊祜竟然说这个主意是另有其人。

    此时羊祜的脸色,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此事,是叔母与祜聊及外舅一族出路时随口提起。祜思考再三,觉得甚是有理,这才决定向从外舅说起。”

    “叔子的……叔母?”

    冯大司马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羊叔子的叔母是谁来着?

    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羊祜的资料。

    泰山羊氏乃是山东显赫世族之一,与中原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姻关系,自然也是大汉的重点调查对象。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羊祜的父亲羊衜,娶的就是蔡邕之女,蔡文姬的妹妹蔡贞姬。

    也就是说,蔡文姬是羊祜的姨母。

    羊衜早死,所以羊叔子自幼丧父。

    本人是由其叔父羊耽抚养长大,事叔父如事父亲,十分恭谨。

    唔,这么说来,羊叔子口中所说的叔母,十有八九就是羊耽的妻室。

    有了这个回忆提线,冯大司马很快就记起羊氏的另一个联姻家族——辛氏。

    抚养羊祜长大的叔父羊耽,妻室正是来自中原大族颍川辛氏。

    看向羊祜,为了避免误会,冯大司马多问了一句:

    “叔子所说的叔母,敢问可是羊辛氏?”

    “正是。”

    嗯?

    嗯!

    冯大司马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锐利起来。

    无他,因为颍川辛氏,正是来自陇西辛氏。

    虽说陇西辛氏,现在就是个噱头。

    毕竟凉州羌胡之乱,几乎就是在后汉的大动脉上不断放血。

    让整个凉州,百来年都处于动荡不安之中。

    再加上后汉中后期,关东政治集团对雍凉集团的打压。

    在这种情况下,凉州的豪族,再怎么发展,也还是只能称为豪族,还没有资格与关东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

    陇西李氏,天下李姓多源于此,厉害吧?

    不照样是苦逼了那么多年?

    若非主动抱上冯某人的大腿,背刺蜀地同宗以证道心,说不定现在李简还在感叹李家祖坟是不是埋得有问题呢。

    而陇西辛氏,在陇西一带,混得比李氏还要差。

    但架不住人家有先见之明。

    后汉开国后不久,陇西辛氏就把一部分族人迁到了颍川阳翟。

    董卓祸乱时期,颍川辛氏先是支持袁绍,后又投靠曹操,最后在立嗣之争中支持曹丕。

    曹丕在得立太子后,得意忘形之下,竟是抱着辛氏的代表人物辛毗的脖子喜极而泣。

    可见曹丕对辛毗的信任。

    曹丕篡汉登基后,颍川辛氏也一跃成了显赫一时的大族。

    羊祜的这个叔母羊辛氏(即辛宪英,历史上有名的才智之女),你可以说人家是颍川辛氏。

    但如果人家说自己是陇西辛氏,那也没有一点毛病,毕竟人家祖籍就是陇西。

    特别是在这种敏感时刻,羊辛氏与羊祜谈及了夏侯氏的出路。

    然后羊祜不但转述给夏侯楙听,而且还说动了夏侯楙,甚至羊祜自己还护送夏侯霸的妻子前来长安。

    以世家大族的尿性,你要说这一切都是无心之举或者巧合,那就是在质疑冯鬼王的智商了。

    当然,冯鬼王内心波涛起伏,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反而点头赞许:

    “叔子之叔母,虽是一妇人,但能有如此见识,诚乃巾帼不让须眉是也!”

    羊祜连忙道谢:

    “叔母曾言,大司马文才武略,世间少有,言辞间,对大司马颇为推崇。若是她知道自己能得大司马如此评语,定会高兴万分。”

    “哦?”冯大司马忍不住地挑了挑眉。

    想不到远在伪魏,居然还有自己的女粉丝。

    而且从建议夏侯楙西逃这件事看来,还是个见识不凡的女子。

    这让冯大司马不由地多了一些兴趣,但见他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吾观叔子言行之间,对汝之叔母颇有敬意,且听叔子所言,彼之见识与眼光,即便男子,亦多有不如。”

    “既然彼能给子林投靠大汉的建议,那想必对大汉乃至天下局势,当有一番看法?”

    毕竟若是没有足够深刻的见解和把握,谁敢给夏侯氏这么一个建议?

    什么?

    你说是她只是私下里跟羊祜说的,根本没料到自己的侄儿会那么大嘴巴,跑去跟夏侯楙提起这个事?

    羊祜年纪轻轻就这么大的名气,要说背后没有羊氏的支持,谁信?

    所谓的屡次推辞出仕,不过是养名的手段罢了。

    作为羊氏如此大力推出来的子弟,现在又亲自把夏侯霸的家眷护送到长安。

    冯大司马相信羊祜绝不是那种口无遮拦,胸无城府的无能之辈。

    同时他更不相信,羊氏和辛氏,对羊祜的举动毫不知情。

    所以冯大司马问出这种问题,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居然问一个妇道人家对局势的看法。

    但羊祜知道,大司马这是在试探羊氏乃至辛氏的态度。

    只见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这才说道:

    “祜小时候,曾听过一事,是关于叔母的。”

    “哦?”冯大司马的兴趣就更大了,开口追问道,“是什么?”

    “早年魏国太子之争,文皇……呃,曹子桓最终胜出,大喜而泣。叔母听闻此事后,曾有言……”

    顿了一顿,他这才继续说道:

    “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

    冯大司马听到羊祜这个话,忍不住地一击掌,面露敬佩之色:

    “想不到天下竟有此等奇女子!”

    有着历史后视镜的冯大司马,自然知道魏国国运是真的不长久。

    但一个女子,居然根据曹丕刚被立为太子时的表现,就断言“魏其不昌”,确实厉害得紧。

    冯大司马再看向羊祜,意味深长地问道:

    “叔子莫不成也是知晓魏国国运不长久,故而这才屡拒伪魏征僻?”

    面对冯大司马有些咄咄逼人的问话,羊祜只觉得压力倍增。

    要是他对魏国有信心,自然不惧这般问话。

    只是……

    羊祜深知,不说他自己,就算是自己身后的家族,其实对魏国恐怕也没有太多的信心。

    要不然,何以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跑这一趟?

    这一点,恐怕冯大司马同样是心知肚明。

    所以这才这般咄咄逼人。

    唉,如今大魏有分裂之患,吴国缩于南边,唯有汉国,国力强盛,兵精粮足。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天下大势确实已经向着汉国倾斜了。

    “诚如大司马所言,叔母虽身为女子,但其见识与眼光,即便男儿,亦多有不如。”

    “祜亦自知不敢与叔母相比,何况祜年纪不长,见识浅短,焉敢轻易评论叔母之言?”

    冯大司马闻言,大笑起来。

    这个羊叔子,一直在强调自己年纪小,学问不精,见识不多,不正面回答问题。

    但话里话外,又句句不离自己的叔母羊辛氏。

    若是说对了,自然是哄得自己高兴。

    若是哪里不小心说错了,堂堂冯大司马,肯定也不可能去怪罪一个远在魏国,从未见过面的妇人。

    “也罢,既然叔子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我就再问问其他。”

    冯大司马倒也不勉强,他明白羊祜的顾虑。

    毕竟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而且羊祜这一次,是上门道谢的,不是前来投靠的。

    若是现在就急不可耐地说魏国的不是,对大汉唱赞歌,以表忠心,反而平白让人看轻。

    羊祜听到大司马这般说,心里立刻暗松了一口气:“大司马请问。”

    “如今的伪魏,司马仲达在北,曹昭伯在南,叔子以为,二人谁更胜一筹?”

    “回大司马,祜的叔母曾有言……”

    满面笑容的冯大司马,听到羊祜前半句,嘴角不由地就是一抽。

    这个羊辛氏,哪来的那么多看法?

    “叔母曾有言:天下之事,不可知也。太傅与大将军同受先帝所托,嘱以后事,然二者所为,却大有不同。”

    “太傅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匡赞时俗,百僚仪一;大将军则不然。”

    “其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故大将军之才,非太傅之偶也。”

    冯大司马再问:

    “也就是说,叔子的叔母,看好司马仲达而不看好曹昭伯?”

    羊祜再次犹豫,好一会,才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

    “司马仲达之子司马子元,曾有意黜继室吴氏,以求娶祜姊。然叔母对阿母说道,司马子元曾娶夏侯女,夏侯女莫名暴毙。”

    “今为求羊氏女,竟欲黜司马吴氏,可见乃心狠薄情之人,非良配也,故而阿母以阿姊体弱拒之。”

    现在魏国的分裂,几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司马懿与曹爽想尽办法拉拢关东世家大族。

    司马师娶的吴氏,本是吴质之女。

    吴质与司马懿、陈群、朱铄一起被称做曹丕的“四友”。

    很明显,当年司马懿让司马师娶吴氏,主打的就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设。

    说白了,就是想要拉拢曹魏的旧臣老臣。

    如今为了拉拢世家大族,竟是不惜自毁人设——虽然是让儿子背黑锅,但亦足见魏国斗争之激烈。

    只是能成为关东世家大族的人家,有哪一个是吃素的?

    很明显,羊氏和辛氏这两家,既不看好司马懿,也不看好曹爽,而是看好敌国。

    至少也是存了提前投资大汉的想法。

    很符合世家大族尿性。

    这让冯大司马忍不住地再次大笑起来:

    “虽然前番已经说过了,但我仍是要忍不住地再提一句:叔子你这位叔母的眼光,可谓精准矣!”

    “若是没有她的阻拦,汝姊说不得就要所嫁非人。且观今日的司马师,有多少时日好活,还是个问题呢!”

    虽然冯大司马的话,颇有些狂放恣意,但羊祜却是露出了赞同乃至有些后怕的神色:

    “大司马所言极是,若是阿姊当初嫁了过去,恐怕祜此时就要顿足后悔矣!”

    “此正是如汝叔母所言,天下之事,不可知也。”

    冯大司马面带微笑,“叔子既屡拒在伪魏出仕,汝姊又拒嫁司马师,且又不看好曹爽,那叔子今后有何打算,可有意留在大汉?”

    羊祜连忙站起来:

    “多谢大司马厚爱。祜此番过来,一是护送外姑,二是受叔母所托,前往陇西送信。”

    “到时祜还要返回泰山,禀报叔母,恐怕是不能久留大汉。”

    冯大司马点头,倒也没有太大失望。

    还是那句话,若是羊祜当场就表忠心,不但显得太过急不可耐,而且还会拖累他身后的羊氏,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羊氏作为山东世家大族,不到最后关头,怎么可能轻易自降身份,不要脸面?

    冯大司马不急。

    不过他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叔子回去后,那可就是小心了,莫要被人记恨上。”

    “有劳大司马担心,祜不过一庶人,身无官职,往来两地,乃是为亲,为孝,非为私欲。即便法令,亦不可不顾人伦也。”

    冯大司马略一点头,不再多说。

    羊氏和辛氏,要是连羊祜都保不下来,那就真枉称为世家了。

    更别说以魏国现在的局势,无论是司马氏还是曹爽,此时只会想着如何拉拢各大家族,又怎么可能得罪?

    何况正如羊祜所言,他此举是为亲孝。

    以司马懿的老谋深算,断然不可能为了亲孝之举而跟羊祜计较。

    这不是白送把柄给对手么?

    如此想来,羊祜此番到长安,看似冒险,实则肯定是考虑过利害的。

    冯大司马深深地看了一眼羊祜,然后这才把目光转向坐在那里,默默听着,一直没有说话夏侯楙。

第1292章 夏侯楙和羊氏的野望

    冯大司马不知道原历史上,司马师有没有求娶过羊氏女。

    毕竟这条历史线上的司马氏,和原历史上的司马氏,虽有相似之处,但历史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连魏国都快崩了——不然羊氏辛氏这等关东大族,何以存了寻找退路之心?

    他们连魏国都不看好,又怎么可能看好司马氏?

    更别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司马师向羊氏求亲的时候,司马懿还困在洛阳动弹不得呢。

    河南也好,河内也罢,面对随时可能东进的汉国,司马氏前途未卜。

    所以泰山羊氏拒绝了司马师的求亲,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念至此,冯大司马看向夏侯楙的目光,就带了些许的思索。

    夏侯楙若是能继续呆在洛阳,作用可比呆在长安大多了。

    毕竟洛阳可是关中与关东最重要的中转站。

    只是冯大司马也知道,夏侯楙不是糜郎君,不可强求人家舍身饲老龟。

    “夏侯将军知邪识正,避祸就顺,去暴归道,为此不惜抛家舍业,永甚是佩服。”

    听到冯大司马这么一说,原来还带着些许陪笑的夏侯楙,顿时就是变得勉强起来,然后露出肉痛的神情。

    他生平就两大爱好,一个是蓄养美伎,一个是好治家产。

    如今前来投靠大汉,府上的美伎一个都没能带出来。

    至于家产,虽说除了金银细软,他还换了不少票子。

    只是为了不惊动司马氏,大部分的田产商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转手。

    想想府上的百余名精心收集来的美伎,还有那些丰厚的家产,最后也不知是便宜了谁。

    岂能不心痛无比?

    不过比起呆在洛阳生死不由己,逃到长安显然是值得的。

    “大司马过奖了,楙愧不敢当。楙之所以弃东就西,除了心慕大义,其实也有夏侯氏这些年过于困顿的原因。”

    “至于那些家业,终是身外之物,冯大司马不是也曾有言,‘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夏侯楙作出一副慷慨的模样,说到这里,看向冯大司马的目光又露出些许的希冀之色:

    “况楙虽愚钝,但好歹也在洛阳经营了多年的商队和商道,故而就算是楙到了长安,咳……”

    “嗯,呃,但对关东那边的不少人家,其实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若大司马仍有意往东边渗透,楙还是可以效劳一二的。”

    好嘛,才说了两句上得台面的话,本性就露出来了。

    这不,“千金”刚“散尽”,就想着要马上“还复来”了。

    冯大司马闻言,心里就是一乐,再扫了一眼羊祜。

    原本前番应对还算是得体从容的羊祜,目光闪烁,似乎不敢与冯大司马对视。

    大概是太过年轻,脸色还薄,脸上甚至浮现些许羞赧之色。

    冯大司马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为什么夏侯楙和羊祜会一齐过来。

    为什么羊氏会让这个最出色的弟子冒险前来长安。

    看来羊氏是早有打算啊,这就想着要无缝接手夏侯楙在关东那边的渠道。

    当然,想要全部接手估计是不可能的,甚至只能跟在司马家后面喝汤。

    因为大汉的奢侈品销往关东,走洛阳是最好的选择。

    而洛阳是司马氏作主,且夏侯楙又给太傅府打工这么多年。

    司马氏坐地抽税分配货源,自然是要吃大头的。

    但羊氏一手算盘打得响啊,冯大司马仿佛已经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若是大汉有朝一日成功东进,这就算是提前投资。

    若是东进失败,羊氏拿着落到手里的好处,那也是大赚。

    这些世家大族,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夏侯将军能说得上话,那自是最好不过。”

    冯大司马心如电转,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大致关节:

    “只是经此一事,司马氏恐怕会加强对洛阳的控制,夏侯将军若是想重新整理关东那边的渠道,还是要小心些。”

    听闻这个话,夏侯楙登时就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冯大司马:

    “洛阳不是大汉说了算吗?什么时候轮到了司马氏了?”

    冯大司马:???

    好家伙,什么时候的事情,本大司马怎的不知?

    但见夏侯楙脸上神色有些激动:

    “如今大汉大军集于函谷陕地,兵锋稍进,就能到洛阳城下。大汉兵威,谁能抵挡?”

    “司马懿那老贼,呆在邺城一直没有回来,明摆着就没想要死守洛阳。”

    夏侯楙越说越是来劲,连司马懿都骂成了司马老贼:

    “大司马,你有所不知啊,这几个月来,司马老贼把洛阳城的富人权贵差不多都迁去邺城了,就连曹氏宗亲都没剩几个。”

    “如今洛阳人心惶惶,司马师病重不能理事,司马昭经验不足,不知实务,机不可失啊大司马!”

    丢了函谷关和陕地,虽说洛阳西边,还有一个汉武皇帝设的新函谷关,但谁都知道,那就是个摆设。

    过了陕地,通往洛阳的道路就不再是单独一条,而是南北皆可行。

    而且比起险要难行的崤函古道,陕地以东的道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坦途。

    南边的道路,甚至还可以顺水而下直达洛阳。

    就算是瞎子,也可以看出洛阳已经是大汉的囊中之物。

    只要拿下了洛阳,那关东的商道,还有司马氏什么事?

    想到自己不久以后能以胜利者的身份重新回到洛阳,夏侯楙决定……

    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会建一支更大规模的商队!

    那个时候,自己靠着大汉,想卖什么就卖什么,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司马氏想要进货?得加钱!

    入他阿母的!

    这几年自己给司马老贼赚了多少钱?

    不吐出来就休想从他手上拿货。

    当然,想要实现这个梦想,关键还是要看大司马允不允许……

    这也是他着急忙火前来拜访大司马的原因。

    赚钱嘛,不寒碜。

    这等大事,越早定下越好,一日不定,一日心中不安。

    “我何尝不知洛阳易下?”

    冯大司马不知道夏侯楙的野望,但他对夏侯楙如此操心大汉收复洛阳表达了赞赏。

    然后又有些叹息道:

    “只是眼下,想要进军洛阳,并不是单单我们说了算。”

    “洛阳也是大汉旧都啊,”夏侯楙以为大司马说的“我们”,仅仅是指在场的人。

    “陛下欲还于旧都,岂能少了洛阳?只要陛下愿意,大司马愿意,还有谁能反对?”

    大汉上下,谁能反对陛下和大司马一起决定的事情?

    “吴国。”

    慷慨激昂的夏侯楙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定在那里:“谁?”

    “吴国。”冯大司马再次叹息,“当年大汉仅有一州之地,国弱民贫,欲伐贼子,只能借吴国之力。”

    “故而大汉与吴国盟誓时,曾对着皇天后土与山川河流盟誓,平分天下,洛阳被分给了吴国。”

    “前些日子,吴主派人送了信过来,言吴国从未忘记两国盟约,也希望大汉莫要忘记。”

    所谓“吴国从未忘记两国盟约”,指的是调走陆逊,同时放弃攻取上庸,把它留给了大汉这个事。

    “希望大汉莫要忘记”,自然就是在暗示,按两国盟约,洛阳可是在吴国名下。

    汉吴两国盟誓不是什么秘密,相反,此事早就传得天下皆知。

    夏侯楙听到大司马的一番解释,顿时就是义愤填膺:

    “吴人怎可如此无耻!大汉兵临洛阳城下,他们身为盟国,居然想让大汉放弃攻打洛阳?”

    “那孙权远在建业,等他领军到洛阳城下,得等到什么时候?想那合肥,他可是打了十几年都没能打下来!”

    “难道他一辈子打不到洛阳,我们还要等他一辈子不成?什么盟国,我看他倒像是魏贼的盟……”

    “咳咳咳!”羊祜猛烈咳嗽起来。

    夏侯楙自知失言,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不怪他这般。

    毕竟抛家舍业呢!

    本以为只要能得到大司马的支持,重整家业那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谁料到被远在建业,甚至从未谋面的孙权坏了大事,这怎么不让夏侯楙气极败坏?

    孙贼,挡人财路,非人子哉!

    “夏侯将军,莫要激动,洛阳我们肯定是要拿下的,但怎么拿才不会让人非议,却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

    若非冯大司马曾经坑过夏侯楙,知道此人的贪财性子,看到对方这番表态与说辞,他说不得就真以为对方是大汉忠臣呢。

    当然,要说夏侯楙不是大汉忠臣,那也不太对。

    毕竟人家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抛家舍业也要投靠大汉。

    所以冯大司马觉得,不能冷了对方的心。

    “或者说,在没有与吴国那边商议好之前,大汉近期不会对洛阳有什么大动作。”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去年的大战消耗了太多的人力物力。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更别说真要再次发动大战,那就得大规模征发民夫。

    那样只会影响生产的恢复和新政的推进。

    反正洛阳就在眼前,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缓一缓也没什么关系。

    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羊祜,继续对夏侯楙说道:

    “不过如果夏侯将军当真有心,其实也没必要一直盯着洛阳那边。”

    夏侯楙一怔,很明显听不懂冯大司马的话里包含了什么意思:“下官愚昧……”

    指了指南边,冯大司马悠悠说道:

    “关中四塞之地,欲前往中原,除了往东走,往南边走也是可以的嘛,毕竟许昌,也不比洛阳差。”

    此话一出,夏侯楙顿时瞪大了眼,然后又眨眨眼,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立刻就从迷茫里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举拳用力击掌,又惊又喜又意外,忍不住地大声道:

    “噫!我竟是糊涂了!这么多年呆在洛阳,竟是没有转过弯来,季权(即夏侯威)不是已经去了许昌那边吗?”

    羊祜听到冯大司马的建议后,脸色原本已是微微一变。

    此时再听到夏侯楙自语这一句,右手更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了抖。

    看起来是和夏侯楙说话,但实则一直在注意羊祜的冯大司马,嘴角挑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羊叔子啊,你能从关东那边来到长安,冯叔很高兴。

    但你刚才的态度,冯叔不喜欢。

    因为你们羊氏想要得太多,想给的又太少。

    只派你这么一个小年轻过来就算了,冯叔可以给你个面子,不计较。

    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留下来给大汉效力。

    没想到你居然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答应。

    行吧,知道你们泰山羊氏是世家,是大族,要脸面,要矜持。

    所以你不想留下,冯叔可以理解,也不会勉强你。

    但你们泰山羊氏,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把冯叔的面子看得太不值钱了?

    还是这些年你们在曹魏活得太滋润,让你们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只给了这么一个暗示,连个正式表态都没有,就敢要向大汉伸手要好处?

    这让冯叔我很难办啊!

    这天下,只有一个大汉。

    但关东,可不止你们羊氏一个世家。

    看看人家夏侯氏,多会办事?

    这么好的代理人我不培养,凭什么非要选择你们羊氏?

    凭你们脸大?

    heitui!

    知道冯叔我的外号伐?

    江湖人称世家屠夫,门下走狗无数。

    一声令下,再硬的骨头,都能啃成碎片。

    敢在冯叔面前摆架子的世家大族,要么举身赴清池,要么自挂东南枝,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

    泰山羊氏?

    哼哼!

    感受到冯大司马那幽幽冷冷的目光,年青的羊祜,虽在酷暑,但全身却是莫名地起了寒意。

    肢解蜀地大族,灭门凉州豪族,血洗河东世家,迁徙上党豪右……

    冯某人的赫赫凶名,那可是世家豪族的无数血泪铸就的。

    羊祜根本不敢赌冯大司马这一步,是无意还是故意。

    只是面对冯大司马的强大而迫人的压力,羊祜情急之下,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一时间也没能想该去如何解释和化解。

    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羊祜又听得坐在上边的冯大司马似有所指地对夏侯楙说道:

    “唯可虑者,就是不知许昌那边夏侯将军的族人,是个什么态度。”

    在这件事情上,曹大将军等人反倒不是阻碍,让人没有把握的,反而是仍留在魏国的夏侯氏。

    以大汉在洛阳的渗透能力,有关夏侯玄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长安。

    如果夏侯威等人,也像夏侯玄那般,是个死脑筋,那岂不是成了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有什么?”

    夏侯楙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极有把握地说道:

    “洛阳能做得,难道许昌就做不得?”

    “这几年来,楙在洛阳的所做所为,季权又不是不知,他何曾反对过一句?”

    “这其中的好处,他也是知晓的,不仅仅是对夏侯氏,对曹昭伯(即曹爽)更是大有裨益,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夏侯楙说到这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

    对啊!吾乃大汉忠臣,奉命与许昌联系,这自不必说。

    而季权就算与吾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对曹昭伯有利的事情,他又怎么能拒绝?

    万一他也存了向汉之心,那他就更不应该拒绝……

    越想越是觉得弃洛阳而向许昌乃是一招好棋,夏侯楙忍不住地一拍大腿:

    “大司马这个主意,当真是妙,妙不可言啊!”

    夏侯楙这一激动,却是让旁边的羊祜打了一个哆嗦。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冯大司马。

    但见大司马嘴角噙笑,正笑吟吟地看过来,寒意还没有下去的羊祜,顿觉得冰冷彻骨。

    同时心里,蓦然就是冒出几个词来:

    巧言令色、心狠手辣、深谋远虑……

    夏侯子林(即夏侯楙)陷于此人的算计而不自知,还自鸣得意。

    而远在许昌的夏侯氏却又是根本无从选择,时日越久,只怕陷得越深。

    为了能与司马太傅抗衡,乃至压倒司马太傅,骄奢淫逸的曹大将军,贪婪无度的台中三狗,更是不可能拒绝这么大的好处。

    毕竟挟着浩荡之势而行,非人力可挡之。

    而且就连司马氏,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失去了西边财源司马太傅,面对得到西边财源的大将军,怕不是要斗个旗鼓相当,两败俱伤?

    至于自己泰山羊氏一族……说是被拿来杀鸡儆猴可能不太对,但可以肯定的是,被敲打了一番,给关东各大世家作个样。

    冯大司马的意思很明显:与其给你们羊氏好处,那我还不如直接培养夏侯氏。

    诚意!

    冯大司马对泰山羊氏的诚意很是不满意。

第1293章 不受控制

    来的时候,两人皆是满怀希望。

    走的时候,一人魂不守舍,一人兴高采烈。

    出了大司马府,羊祜心有不甘地回首,但见大司马府府柱巍巍,台基高筑。

    左镇东将军府,右顺德君府,台基皆比大司马府矮了一级。

    就像是一左一右的两个护卫,拱卫着大司马府。

    如此更是显得大司马府的气势凌人。

    羊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要把在大司马府里所受到的压迫感和紧张感全部吐出去。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家族最好不要和大司马府里的主人成为敌人。

    与府外心事重重,顾虑万千的羊祜不同,府内的冯大司马,却是悠然自得,甚至还有心情摸了一把张大秘书的小手。

    生了一子一女后,右夫人的姿态依旧动人,岁月与阅历,让她完全褪去了少女的稚气与青涩。

    取而代之的,是花信少妇的美艳姿容,动人韵味。

    不知何时坐到冯大司马身边的右夫人,反手轻掐了一下冯某人的手背。

    那双依旧灵动的大眼睛,白了一眼冯大司马,又看向门外,这才曼声道:

    “那羊叔子,这一回怕是被阿郎打击得不轻,希望他不要就此失去了信心才好。”

    冯大司马面色古怪又带着些许戏谑地看向右夫人:

    “外人常道,我冯某人好色如命,不但御女三千,而且还喜欢收集俊美郎君。”

    说着,向门外抬了抬下巴,“方才那个羊叔子,仪度确实潇洒,细君莫不成……嗯?”

    话未说尽,向着右夫人挑挑眉头。

    “去!龌龊!”

    右夫人故作恼怒地伸手打了冯某人一下,然后又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老夫老妻了,又没有外人在场,右夫人眼波流转,向下游离,然后又抬头看向冯某人,神情似笑非笑:

    “御女三千?外人传的这些话也就算了,大司马不会听着听着,久而久之,自己就觉得那真是事实了吧?”

    “还是说,大司马又从哪里得到了秘法还是秘技,有信心再在府上多加几个小院?”

    冯大司马差点被呛着,有些狼狈地摆摆手:

    “说笑而已,细君莫要当真,咳咳,说羊叔子,继续说羊叔子。”

    由不得冯大司马不从心,因为他府上,是真的有虎。

    以前光想着府上有虎女镇宅,诸事无忌。

    没曾想虎女不但镇宅,而且还镇宅主人。

    确实诸事无忌,不但无忌,都快要无己了。

    右夫人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继续嘲讽下去。

    毕竟冯某人可是天天被左夫人督促练锻体术。

    真·狐假虎威的右夫人,也是有自知之明之辈,晓得适而可止的道理。

    “其实依妾看来,羊叔子这一回过来,算是羊氏和辛氏的试探。”

    “但如果关东那边的世家得到了消息,恐怕也都会在暗中关注。”

    右夫人一说正事,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就是眼睛仍在不安分地骨碌骨碌乱转。

    说着,看向冯大司马,收住了口。

    看到右夫人这个模样,冯大司马哪里还不知道,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迟早要来的,总不能等大汉兵临城下了,才想着后路吧?”

    夏侯楙拜访得急,昨日里右夫人又进宫参加家宴去了。

    回府后,两人只是在夜里聊了一下宫里的事情,倒是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但很明显,冯大司马早就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手段权谋已经足以配得上“小文和”的外号。

    再加上穿越者的眼光,在某些大事的趋势上,右夫人都未必有他看得远。

    在这些事情上,右夫人总是很有兴趣。

    而能给,也愿意给她足够发挥空间的,唯有某只土鳖。

    “阿郎就不怕关东那些人被吓着?”

    派人前来示好,非但没有得回应,反而是被敲了一闷棍,吃了一个哑巴亏。

    换谁心里都会滴咕。

    冯大司马“嗤”地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吓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想对抗天下汹汹大势?”

    “还是认为凭司马懿曹爽再加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能挡得住大汉?”

    右夫人一听,大眼睛又骨碌地多转了几下,这才娇笑道:

    “阿郎好生自信!就是不知何时能看到阿郎提大汉虎狼之师,东进灭贼,也免得有些人说阿郎锐气已消,再不复当年之勇。”

    这些年来,大汉屡战屡胜,几无败绩。

    就算是上党一役,局面一度极端恶劣,也能生生翻盘过来。

    大汉朝野上下的自信,可谓是涨到无以复加的高度。

    现在居然有人去年那一场大战的复盘说事。

    说什么冯某人不趁胜追击,乃是失了良机,莫不是怕深入贼境遇到不利,损了名声?

    太过惜名了啊!

    什么洛阳无险可守,居然惧怕吴人威胁而不敢进攻,莫不是担心损了兴汉会在吴地的生意?

    以大汉的实力,早就可以灭吴了,居然还这般拖拖拉拉,很让人怀疑啊!

    云云。

    反正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偏偏乍听之下,还颇有些道理,极具迷惑性。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为了考虑统一天下以后的治理问题,大汉拼着一口气,强行倾国之力,东进灭魏,未必不能成功。

    如果再考虑到吴国背刺的传统,以及司马懿曹爽唇亡齿寒被迫联手的可能性。

    大汉同时以一敌二,这一场大战下来,少说也能吃下大河以北的地方。

    但如此一来,耗尽国力的大汉,不但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休养生息,这才继续南下东进,灭魏吞吴。

    而且世家势力,肯定趁机死灰复燃,故态复萌,抓住机会重新寄生。

    更重要的是,这种烂仗打得越久,打得越多。

    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汉家元气,就会被越快地消耗。

    偏偏这个时期的上天,对汉家儿女并不友好。

    小冰河的极寒气候,只会逼迫胡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地南下。

    如果汉家内耗太过,对胡人无法形成人口绝对优势。

    此消彼涨之下,鬼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宇宙意志让时间线重新闭合?

    或者说,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努力,最后却被历史惯性硬生生地拽回原来的轨迹,那就真是操蛋了!

    一向善于利用大势压人的冯某人,最是明白什么叫势大难敌。

    在冯某人看来,统一天下并不重要。

    毕竟司马晋也曾是一个统一王朝。

    但尽可能地保留汉家元气,改变历史轨迹。

    乃至给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留下足够的人口基础和社会基础。

    最终让华夏能跳出未来千余年的历史循环悲剧。

    很重要!

    那些天天瞎嚷嚷立刻灭魏吞吴的家伙,在冯某人看来,基本都提起裤子不认人的。

    反正我只要眼前爽就行了,管你什么将来未来。

    曹!

    冯某人现在可谓是一边要对抗上天,努力减少气候对华夏大地的影响。

    一边要尽可能地分化、削弱、瓦解原本代表着历史大势的世家。

    一边还要小心呵护新的生产力萌芽,不但不能让它受到战争的波及,同时还要让它借机成长,不致夭折。

    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秘密,这世间,估计也就左夫人能隐隐约约猜到一点。

    右夫人的话,让冯大司马斜视了她一眼:

    “怎么?宫里又有人有想法了?”

    昨日才去了一趟宫里,现在就给自己说起这个,让大司马很是敏感地就想起某位与右夫人同姓的皇后。

    “就是给你提个醒!”

    右夫人没有否认,“昨日阿姐跟妾说了一嘴,说有人曾在陛下面前提了这些话。”

    哼,刘胖子这个耙耳朵,这辈子都改不掉这个毛病!

    都把皇后赶到桂宫居住了,堂堂大汉天子,还天天屁颠屁颠地跑去汇报。

    像什么样?!

    简直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冯大司马在心里诽谤了一下皇帝,然后才回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么多年来,他们哪一次给我说过好话?”

    老子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次能从他们嘴里得到过好名声!

    “我所做之事,不知有多少人恨我入骨,欲置我于死地。”

    “些许流言蜚语,何足道哉?难道我还需要向他们证明什么?”

    倒是皇后,通过右夫人向自己传达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要向自己示好?

    右夫人闻言,眼睛顿时就是一亮,接口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好句啊!”

    “阿郎还是那个阿郎,只要想,就能出口成章。”

    冯大司马“啧”了一下。

    老夫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年郎。

    你个小狐狸还想蒙混过关?

    “说正事,你提起皇后,还有那些话,究竟想要做什么?”

    “说了就是提个醒,”右夫人再次白了冯某人一眼,“太子比起以前,变化很大。”

    右夫人强调道,“不但身体比以前要好,而且见识和学问,都有很大的长进。”

    “阿姐原本还有些担心,现在除了高兴,就是想要对你道谢,可惜你昨日没有入宫参加宴会。”

    “所以阿姐有些遗憾,这才让我代为转达。”

    冯大司马看向右夫人的目光带着怀疑之色。

    就这么简单?

    那昨晚你为什么不说?

    可是他又没有什么证据。

    “太子天资本就过人,诸多学问,只要稍加点拨,就能学会。大汉人才济济,何愁找不到教导太子之人?”

    冯大司马倒是谦逊了一下,“我不过是占了与陛下亲近的便宜罢了。”

    右夫人盯着大司马,最后点头笑了一下:

    “既如此,那妾就不用担心了。”

    她站了起来,有些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

    “其实阿姐也没有告诉我她究竟有什么意图。”

    上党事变之后,特别是皇后迁往桂宫居住后,她与皇后之间,看起来虽然仍是亲密无间。

    但双方的心里,实则都多了一些以前没有出现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皇后是皇家人。

    她是冯张氏。

    阿姐的夫婿是大汉天子,有个儿子是太子,未来的大汉皇帝。

    而她的夫婿,则是大汉众臣之首,掌握着大汉的军政大权。

    注定是有一方要作出退让的。

    右夫人的语气里有些叹息:

    “不过按妾的想法,她应该是在变相地提醒阿郎,朝堂上有人想要对阿郎不利,但陛下应该没有听进去。”

    说完这一句,右夫人看了冯大司马一眼,正好冯大司马也向她看来。

    大汉的朝堂,确实要比魏吴两国和谐得多。

    一来是天子比较仁厚,又能听得进臣子的进谏。

    二来是季汉的传统。

    从丞相到大司马,大伙已经习惯了有一个强势人物作为群臣之首。

    这样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党争。

    但这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喜欢这一套运作规则。

    相反,不知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想要推翻它。

    无他,利益太大了。

    大到甚至有人愿意赌上身家性命的地步。

    (李邈:曹!)

    “这一次,会是谁?”

    冯大司马想了想,魏延之后,似乎还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这话也不全对。

    比如说,蒋公琰还是够资格的。

    但凭自己与蒋公琰的关系,以及蒋公琰的为人,冯大司马相信,两人目前没有发生冲突的可能。

    “不知道,”右夫人摇头,然后顿了顿,有些不自信地说了一个字,“裴?”

    冯大司马差点笑出声来。

    裴潜最近确实活跃。

    特别是在迁徙上党豪右实边的事情上,屡次上书据理力争。

    听说还真让他挽救了不少人家,让这些人仅仅是迁至通邑,避免了迁往九原的命运。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暗箱操作。

    包括冯某人与裴潜之间心照不宣的配合。

    但别人不知道啊。

    这不,连皇后都这等人物都瞒了过去。

    右夫人伸完懒腰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对啊,我怎么前面没有想到?”

    但见她重新坐了下来,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

    “阿郎,妾仔细想了一下,阿姐告诉我的那些传言,说不定还真的跟裴潜有关。”

    虽然心里有底,但冯某人看到右夫人这般模样,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何以见得?”

    “羊叔子。”

    这跟羊祜又有什么关系?

    右夫人放低了声音:

    “羊叔子是代表羊氏和辛氏过来的,妾前面说过,关东的不少人家,可能也在暗中观望。”

    “但大汉境内,可有不少人一直在盯着关东那些大族的土地人口呢!”

    谁?

    当然是手里攥着《棉花种植可行性报告》的关中并州河东各大家族。

    特别是并州河东的人,因为上党一事,与裴潜可是有不少往来。

    他们渴望成为大汉日后的棉花种植园的农场主,就注定要与关东世家成为死敌。

    虽说冯某人在对待世家大族这方面,一向是有口皆碑,一视同仁。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但万一呢?

    棉花这么大的事,试探一下冯某人对关东那边的态度,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不至于吧?”冯某人听到右夫这般分析,终于有些不确定起来,“羊叔子才到长安多久?这些流言又传了多久?”

    时间不太能对得上。

    “小心无大错。”右夫人谨慎地说道,“羊叔子确实才到长安没多久。”

    “但夏侯子林带人逃离洛阳,前来投靠大汉的消息,可不是一早就在长安传开了么?”

    说着,右夫人又瞟了一眼冯大司马:

    “而且要是这些传言,原本是想逼大司马早一日向东,然后这几日才借着夏侯氏的事情大肆流传开呢?”

    冯大司马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妈的!

    这些玩意,果然是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第1294章 推演、上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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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持裴潜,收拢并州河东豪右之心,诱导乃至驱使他们与关东世家拼个你死我活。

    这本就是冯某人的计划。

    如果右夫人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事情发展,顺利得超出了预想太多。

    这让冯某人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苦恼。

    按眼下的剧本发展,冯某人几乎已经可预想到汉室三兴后的发展路径。

    西部是以新兴工坊为代表的纺织业经济,东部是以棉花种植园为代表种植园经济,中部还有以自耕农与摊丁入亩为代表的小农经济。

    再加上北部草场马场牧场,南方的甘蔗种植等。

    “哦豁!”

    冯大司马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古怪叫声。

    “干什么呢!”

    右夫人被冯某人这声叫唤吓了一跳。

    忍不住地伸手打了一下对方。

    “笑得古里古怪的,让人渗得慌!”

    冯大司马嘿嘿一笑:

    “只是在畅想一下汉室三兴以后的天下,当是个什么模样罢了。”

    “汉室三兴啊……”右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神往之色,“那时自然是天下太平了,百姓安居乐业,汉家威信,复现天地,无所不及。”

    “呵呵!”

    冯大司马对右夫人的想法报之以意味深长的一笑,也不知赞成,还是别有意思。

    右夫人看到冯大司马如此,细细的柳眉一颦:

    “阿郎这是别有看法?”

    “没有。”冯大司马摇头,“汉室三兴,天下还有谁敢说刘氏不是天命所归?天命所在,汉室威信,际天接地,理之当然。”

    汉室威信,际天接地,将来确实是有可能的——不是自吹的那种,是真正君临天下的那种。

    不但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

    但纵观历史上所有日不落帝国的建立,无一不是先解决了内部分歧,整合了国内资源后,再对外进行扩张,最终才能登顶世界的过程。

    大汉估计也不能例外。

    按冯某人所熟知的历史发展过程和社会发展理论。

    天下一统后,汉室三兴,安定和平的社会环境,会让大汉的经济得到飞速发展,这是母庸置疑的。

    但这也会导致东部与西部两种不同的经济模式会进一步差异化,而且差异会越来越大。

    以某个阶级的贪婪与疯狂程度,冯某人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当他们同时从东西两个方向吸收消化瓦解掉中部的小农经济后。

    差不多就是大汉版南北战争的开始——或者应该叫作大汉东西内战。

    就算是冯某人再次穿越过去,估计也没有办法消除这一场战争。

    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人类社会的所有问题,大部分都可以归纳为社会经济问题。

    就像此时此刻,季汉与魏国之间的战争,本质上就是新贵和小农联盟,对抗世家豪族的战争。

    原历史上大汉丞相的失败,不仅仅是因为国力悬殊,也在于世家大族本就是那个时代的历史趋势。

    而代表着当时历史生产力的世家大族,选择了魏国,抛弃了季汉。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大汉丞相北伐中原,确实算得上是逆天而行。

    当然,现在不是了,掌握着屠龙秘技的冯某人,苦心孤诣地打造出一个更能代表历史生产力的利益联盟。

    只是这世间,没有永恒的联盟。

    或许数十年,也可能是百来年之后,这个联盟终将彻底破裂。

    因为某些利益集团会对昔日的盟友下手,小农经济会被瓦解,小农们会被迫转化成自由劳动力。

    再然后,利益集团的内部也会分化,对立。

    矛盾会激化成内战……

    这一场内战,实质就是双方争夺大汉控制范围内最后仅存的劳动力,原材料产地和产品倾销市场。

    内战的结束,才是标志着大汉正式向外扩张的开始。

    这个扩张,不是指大汉周边,而应该是囊括整个世界。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气温差不多也应该开始回升了。

    再配合上粮食的增长,人口突破历史瓶颈等等因素。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就犹如被宇宙意志提前设计好的程序一般。

    数十年乃至百余年的积累,又是在一家独大,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

    如果那个时候还不能让生产力达到质变,让大汉威信际天接地,无所不及。

    冯大司马觉得,那就乖乖地等着落入历史轮回,直到哪一天被别人踢开大门就行。

    ……

    右夫人观察到自家阿郎面色变幻不定,不由地有些怀疑:

    “总觉得你古里古怪。”

    言毕,她再次用审视的目光扫了冯大司马几眼,确定没能从对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才再次站起身来,“妾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陪阿郎了。”

    “哦,细君请便。”

    看着右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冯大司马的身子仍是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地说了一句:

    “祖师爷真牛逼!”

    正是根据祖师爷的理论,冯某人才会断定,汉室三兴后的这一场内战,几乎无法避免。

    同时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对刘氏的真正考验。

    究竟是万世一系刘君主,还是断头台上立新宪,就看刘胖子后代的选择了。

    冯某人对此只能表示很遗憾。

    安啦,我又不是宇宙意志,能解决掉现在的问题,就很不错了。

    凭什么要替子孙去解决数十年后甚至百余年后才可能出现的问题?

    冯某人一念至此,原本因为改变历史可能导致内战的心虚,又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想什么呢?脸色这般古怪?”

    从外面进来的镇东将军,看到冯大司马坐得笔直,偏偏又两眼发直,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诡异非常。

    不由地快走两步,上前用力地拍了他的后背,把神游天外的冯某人叫回了现实里。

    “哦,哦,没什么。”

    冯大司马回过神来,结巴了一下,抬头到关大将军,这才放松下来:

    “细君怎么过来了?”

    关将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周围,“四娘呢?她不是和阿郎在一起的吗?”

    “就谈了点事,谈完她就走了,说是要去前院处理事务。”

    冯大司马说着,目光落到关将军手中的公文上,“细君不是从前面过来的吗?没有遇到四娘?”

    关将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看到。

    然后在右夫人原本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同时把手里的公文递了过去:

    “上庸那边的战报,刚送过来的。”

    “上庸送过来的?”冯大司马伸手接了过去,低头认真翻阅。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弟子第一次领军出战,而且是领的还是才刚刚重新组建的大汉水军。

    虽说有一个马谡跟在旁边照看,但……咳咳,马大嘴的实战经验,不提也罢。

    不过相对来说,上庸也就是个练手的地方,不会像街亭那样,上来就是新手打小BOSS。

    应该没啥大问题。

    “打下安桥了?”

    冯大司马看完战报,眉头挑了挑,“速度还挺快。”

    安桥是魏军防备汉军从汉中攻打上庸的重要关塞之一。

    当年丞相第一次北伐,也就是发动陇右之战前,恰逢孟达反魏。

    大汉曾派出李遗与黄崇,领一支援军顺汉水而下,欲救援孟达,最后就是止步于安桥而不能过。

    “上庸的魏军,本就人心不稳,无心守关。”关大将军看向冯大司马,眼中闪着亮光,“桐油配上硝石硫磺,确实很厉害。”

    利用从吴国得到的技术和工匠,虽然不能立刻打造出像长安号那样的楼船。

    但打造一些快船,并利用它们来当火船,装满大汉独有的引火之物,冲破安桥,还是很容易的。

    特别是在安桥的守军既无战心,又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关大将军轻笑:

    “果然还得是阿郎你的弟子啊!当年阿郎第一次独自领军,就是一把火烧了陇关。”

    “现在你的弟子有样学样,算是得其师承吗?”

    冯大司马笑笑,把战报往桉上一扔,“等他们拿下上庸再说吧。”

    “汉中送往长安的战报,快则一日半,慢则两日,再算上安桥送到汉中的时间。”

    关大将军的目光落到桉上的战报上:

    “所以这应该是三天前的消息,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包围了西城。”

    听得出来,关将军对这一战很是乐观。

    “安桥离西城不远,又是顺水而下,不过半日就可到达。”

    冯大司马说出自己的顾虑: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过于贪恋西城,没有借着攻破安桥的突然性,及时赶往木兰塞,到时候又不知要多费多少力气。”

    想要从汉中顺流而下攻打上庸,有两个关口险塞是绕不过去的。

    一个是离西城上游不远处的安桥。

    而另一个,则是西城下游的木兰塞。

    这两个要塞,皆是依汉水两岸的险山峻岭而设。

    控制了安桥,西城孤城难守。

    控制了木兰塞,上庸门户大开。

    正所谓兵贵神速,如果待魏军反应过来,加强木兰塞的防守,那也是个麻烦事。

    “即便那样,亦是无妨。”关将军比冯大司马看得开,“上庸之贼,后无援军,又无退路,就算守得了一时,也不过是笼中之鼠罢了。”

    吴魏在襄樊一线对峙,谁敢沿汉水西上,谁的侧翼就乃至后路就有暴露的危险。

    至于上庸的魏军,若是不赶在木兰塞失守前,弃守上庸,逃回南阳,那就真要成瓮中之鳖了。

    提起这个,关将军美目微润,看向冯大司马:

    “若是陆伯言仍在襄阳,说不得上庸还有变数。如今此人被阿郎设计调回建业,余者不足为虑。”

    “陆伯言啊……”冯某人拖长了语气,悠悠道,“这一次他回建业,不为孙权所恶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能力操心襄阳的事?”

    陆逊拿下襄阳,一是为了借助汉水构筑防线,二是为了方便日后进军中原。

    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但很明显,冯某人强行讨要上庸,严重破坏了陆逊这一战略设想。

    上庸若是在吴国手里,上庸的吴军,西可防汉中,北可慑武关。

    将来灭魏时,有了上庸在侧后方掩护,襄阳的吴军可伺机北上,抢夺地盘。

    但如果上庸落入大汉手中,襄阳的吴军,就只能畏首畏尾。

    敢北渡汉水的话,就相当于把后路送到汉军手中。

    至于汉水防线,更是硬生生被冯某人撬翻了一角。

    眼下的魏军可能过不了汉水。

    但灭魏之后,据有上庸的汉军,直接顺流而下,配合汉水北边的大军,简直不要太过轻松。

    关将军自然知道冯某人的谋算,她提醒道:

    “以陆伯言的眼光,当会看到这一点。”

    “没用了。”冯某人摇头,“陆伯言现在呆在建业,一直没有回襄阳的迹象,足以说明,孙权不可能听他的。”

    “孙权已经老了啊。”冯大司马的语气有些唏嘘,“进取之心,怕是已经被消磨殆尽。”

    可以说,冯某人这一次对吴国的强硬态度,虽然事后看来有些冒险,但确实赌对了。

    大汉不但从吴国手里拿到了上庸。

    最重要的,是试探出了吴国的软弱之处,以及对大汉的信赖程度,甚至吴国君臣对大汉的心态。

    想到这里,冯大司马忽然又是轻轻一笑:

    “在这个事情上,陆伯言别无选择,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对失去上庸的害处视而不见,所以他定会极力进谏。”

    “但以吴国眼下的局势,还有孙权见不得人的心思,肯定不听他的。他越是进谏,只会越发招孙权厌恶。”

    这个可以说是顺势而为的阳谋,也可以说是算计人心的阴谋。

    不但算计陆逊,也算计孙权。

    冯大司马目光悠远:

    “拿下了上庸之后,大汉就可以休养生息,坐看魏吴两国的党争大戏,以待时机。”

    关将军有些疑惑地看向冯大司马。

    魏国党争可以理解。

    “吴国党争?”

    “对,”冯大司马微微一笑,点头道,“吴国那边的党争,说不定要比魏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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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熙五年,同时也是吴国赤乌五年。

    七月流火,炎热总算是消退了不少。

    全琮满面焦虑,步伐匆匆地来到建业皇宫的宫门,大声道:

    “臣,琮,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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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5章 劝谏

    最热的酷暑虽已过去,但暑气余威犹在。

    穿着正式华服的全琮,站在宫阙下,没过一会,额头就冒出了密密小小的汗珠。

    已经过了中天的日头,照在高大的宫阙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但全琮却是恭恭敬敬地站原地,不敢走到阴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全琮的后背,厚重的华服渐渐地渗出了汗渍,由小及大,最后染湿了整个后背。

    太初宫内的某个后殿内,冰鉴正散发出阵阵凉气。

    外面余热未消,殿内却是清凉宜人。

    香榻上,纱幔轻笼。

    殿内弥漫着一股古怪味道。

    是男欢女爱之后的残留味道,还有某种未散尽的香料气味,在空气中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淫靡香味。

    一只雪臂从纱帐里伸出来,纤细的手指勾住一件薄纱,然后再一收,薄纱就缓缓地被拉入纱帐内。

    朦朦胧胧的纱帐,可以看到一个妙曼的身子坐了起来。

    但见她先是伸手轻掩嘴巴,然后纱帐内传出来一声慵懒的哈欠声:

    “呵哈……”

    虽然看不清纱帐内的妙人儿,但光是看到这个身材和动作,以及那勾人的哈欠声,就足以让人遐想无限。

    打完了哈欠,纱帐里的人披上了纱衣。

    接着,一条笔直而雪白的小腿伸出了纱帐,脚背绷得紧紧的,让人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面的青筋。

    指甲涂成丹红色的脚拇指,先是在木地板上轻轻地点了点,似乎是在试探地面的冷热。

    可能是觉得满意了,然后这才把放心地继续把玉脚放下来。

    裹着薄纱的浑圆大腿跟着暴露在纱帐外,眼看着妙人儿就要露出庐山真面。

    谁料到她的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爱妃想要去哪?”

    同时一只大手揽过她的细腰,稍一用力,就把她拉回了帐中。

    “嘤咛!”

    随着娇喘声,一个娇媚的声音在纱帐内响起:

    “陛下,臣妾不行了,饶了我吧!”

    “哈哈哈!”

    似乎求饶声让孙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爱妃既然累了,那就好好陪我睡一会。”

    潘夫人乖巧地躺倒在孙权的怀里,纤纤玉手在孙权的胸膛划圈圈,柔声道:

    “陛下,大都督已经在宫外守候多时了,陛下不见一见吗?”

    孙权闻言,面有不愉之色,哼了一声:

    “有甚好见的?不用管他!”

    换作平时,潘夫人看到孙权有所不快,肯定不会再提这个事。

    但此时,她却是脸泛起了些许苦涩之色,继续劝说道:

    “陛下多日以来,皆住于妾的寝宫,后宫诸夫人,已是多有不满,只言妾过于贪心,欲独占陛下,不给她们分些雨露。”

    “如今若是陛下不见外臣,怕是这宫里宫外,又要起流言,说是妾媚惑陛下,让陛下沉迷美色,不理国事。”

    说着说着,潘夫人泫然欲泣,模样更是楚楚动人。

    让孙权不由地大为怜惜,同时又恼怒火起:

    “朕是皇帝,是天子!难道想要宠谁,想要做什么,还要需要看他人脸色?”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开怀里的潘夫人,想要撑起身子。

    谁料到腰间那里传来一阵酸软痛麻,让孙权差点闪了老腰。

    潘夫人连忙扶住孙权:

    “陛下,你没事吧?”

    刚才还在潘夫人面前逞强大笑,表示自己宝刀不老的孙权,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老腰有恙。

    若不然,岂不是露怯,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见他连忙顺势用胳膊撑住身子,形成一个侧身半卧的姿势:

    “来人!”

    一直守在门外的宫人,连忙轻手轻脚地趋步而入:

    “陛下?”

    “去,派人去告诉外面的大都督,朕今天乏了,想要早些休息,让他改日再来。”

    “喏。”

    吩咐完毕,孙权又躺了回去,再次搂住潘夫人:

    “好了,没事了。跟我说说,后宫里面,谁又乱嚼舌根?”

    潘夫人再次主动伏到孙权怀里,轻声道:

    “是袁阿姐。袁阿姐说了,后宫之中,当以和睦为上,不可擅专雨露……”

    听到潘夫人的话,孙权放松了下来,不在意地说道:

    “原来是她。不妨事,你无须放在心上就好了,她最是古板无趣。”

    顿了一顿,他的语气里已经忍不住地带了一丝疏远与嫌弃:

    “她自认为不祥之人,以前吾还以为那是自谦,孰料到太子……”

    说到这里,孙权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潘夫人连忙语气惶恐地说道:

    “是妾错了,妾不应该在陛下面前提起她,平白坏了陛下的兴致。”

    孙权叹了一口气,略微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其实袁氏品性还是不错的,只是可惜……”

    他没有说可惜什么。

    藏在孙权怀里的潘夫人,却是知道孙权所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

    在孙权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闪了闪,终于不说话了。

    在孙权后宫的夫人嫔妃里,潘夫人年纪是最小的。

    但她的野心,却是不小。

    吴国开国已有数十载,但从未有过一位真正的皇后——步夫人那是死后追封的,严格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皇后。

    眼看着陛下已是年过花甲,大吴总不能一直不立皇后吧?

    或者说,陛下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立皇后吧?

    这些时日以来,一直与陛下双修,私下里被陛下称为仙侣的潘夫人,野心一直在滋长,她也想成为皇后。

    只是她知道,想要达成目的,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她眼里,挡在她前面的,至少有两个人。

    一个是袁氏,一个是王氏。

    当年最受孙权宠爱的步夫人还在世时,孙权欲立其为后。

    但太子孙登和朝中诸臣,却非要按礼仪规矩来,认为皇后之位应该属于徐氏。

    双方僵持不下,互不让步,导致吴国一直没有后宫之主。

    直到徐氏病逝,本以为步氏终于可以上位。

    谁料到步氏紧跟着徐氏之后病亡。

    吴国皇后之争,以两人都没能如愿而告终。

    徐氏和步氏都病亡后,吴国君臣,特别是孙权与太子孙登之间,对皇后人选的巨大分歧,自然也就消失了。

    立后的事情,于是就提上了日程。

    以节行而着称的袁氏,正是吴国君臣都能认可的人选。

    太子孙登甚至还亲自前往袁夫人的宫中,请她答应为后,甚至呼之为母。

    可惜的是,袁氏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太好。

    她本是袁术之女,袁术称帝,她就是公主。

    谁料到袁术被众诸候讨伐,最后兵败吐血而亡。

    袁氏也被孙策俘获,成为俘虏。

    直至孙权成了大魏吴王,袁氏这才被接入宫中,受封为夫人。

    虽然贤良被人所称,却是一直没有生育。

    孙权屡次把诸姬所生的儿子交给她抚养,竟一个都没能养活,养一个死一个。

    甚至孙登曾答应喊她为母,不久后也病重而亡,这是后话。

    正是因为如此,袁氏觉得自己乃不祥之人,所以不肯答应为后。

    但不管怎么说,袁氏都是曾被孙权欲立为后的人。

    对于欲登后位的潘夫人来说,袁氏自然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所以她此时与孙权说起这些话,目的就是在于试探孙权的态度。

    如今亲自从孙权这里得到了答桉,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也就是说,眼下她的主要对手,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王夫人。

    王夫人可比袁夫人要难对付得多。

    或者说,王夫人的地位,可不是潘夫人所能轻易动摇的。

    一来是王夫人在她未入宫之前,同样是颇为受宠。

    二是她现在可是太子孙和之母,登上后位具有天然的法理性。

    怀着别样的心思,潘夫人眸目微闭,陪着孙权入睡。

    就在孙权搂着温香软玉,疲惫地酣然入睡的时候,宫阙下的全琮,终于看到了宫里派出的小黄门。

    “大都督,陛下说了,今日乏了,还请大都督改日再来。”

    全琮一听,顿时就是面露失望

    之色。

    他从中午一直等到日头偏西,虽然早已料到陛下今日不会召见自己。

    但此时听到宫里传出来的话,他仍是有些不甘心。

    只是看着巍巍的宫墙,全琮最终却是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离去。

    已经偏西的日头,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落寞无比。

    回到自家府上,日头已是落到了山头尖。

    昏黄的阳光,落在全府的庭院深处,照出一片金黄与阴影的斑驳。

    “阿郎回来了?”

    全公主亲自在前庭迎接全琮,伸手解下他的外袍。

    外袍散发出来的浓重汗酸味,让全公主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阿郎今日在宫外站了一天?”

    “嗯。”

    全琮有些恹恹地回答,向着偏厅走去。

    全公主把外袍递给下人,跟着上去,继续低声问道:

    “阿郎没见到陛下?”

    “没有。”

    偏厅里有从汉国传过来的椅子,全琮一屁股坐下去,身子靠到椅背上,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全公主倒了一杯茶,递到全琮手里,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陛下素来喜欢听闻海外的传闻,而且一直有向海外派军的习惯,阿郎又不是不知道。”

    “这一次陛下欲派将军聂友和校尉陆凯再次出海,怕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此虑。阿郎欲劝阻陛下,恐怕难矣。”

    全琮闻言,这才睁开眼,狠狠地一捶大腿:

    “十数年前,陛下就曾以掳掠海外人口为由,派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于海上,以求海外诸洲。”

    “后虽见到了夷州,然则返回大吴的将士,不过千余,而所掠人丁,犹不足以弥补诸将士之亡。”

    “况如今上大将军已取得襄阳,正是可以全力攻取合肥的时候。吾实不知陛下为何会在这等关键时刻,派三万人出海!”

    “这,这……这不是,唉!”

    全琮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吴上下,全国的兵力才多少人?

    那可是能航于海外的水军将士!

    陛下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派那么多的将士出海?

    全公主隐约能猜到一些。

    但她不能说。

    卫温等人,奉命出海寻找求夷洲、亶洲,最后明明已经找到了夷洲,可谓是有功。

    但最后为什么还是会被以“违诏无功”的罪名杀掉?

    因为他们所找到的夷洲,根本就不是陛下想要的。

    更别说这些年来,陛下越发沉迷于修仙。

    孙权以有“江东神女”之称的潘夫人为仙侣,与之在宫中进行双修。

    这事已经在吴国的高层里小范围流传。

    作为步夫人的大女儿,全公主自然是知晓这个消息的。

    “陛下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阿郎想要劝阻,若是陛下不愿意听,光是强行进谏,是不行的。”

    全琮叹息:

    “吾这是为国家计,陛下却不愿意见我,如之奈何?”

    看到自家阿郎这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全公主却是冷笑:

    “我们大吴朝堂,难道就剩阿郎一人了?还是偏生唯独阿郎是个敢直言上谏的大忠臣?”

    全琮听到全公主这个话,顿时就是一怔:

    “公主这是何意?”

    全公主慢条斯理地说:

    “丞相(即顾雍)年老体弱,近来又多病,时常不能理事,故而陛下把上将军从襄阳召回来,代行丞相之职。”

    说到这里,全公主盯向全琮,加重了语气:

    “这代丞相都不着急,阿郎你急什么?这般孤身前去叩阙,难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忠心?”

    全公主的话不好听,但全琮却很快就反应过来:

    “代丞相?上大将军?”

    然后他立刻又下意识地摇头:

    “公主所言虽有道理,但想要让我主动向陆伯言低头,想也休想!”

    寿春军功之事,全家的功劳比别人低了一等,其中就有陆伯言的功劳。

    当时全琮是寿春一战的军中主帅,可战后论功,却是被别人压了一头。

    甚至被压的还是全家子弟的头。

    此事对于已经是身为大都督的全琮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

    这个事情,一直牢牢记在全琮心里。

    现在全公主让他去找陆逊,怎么可能?!

    说完这个话,他忽又想起来,有些疑惑地看向全公主:

    “公主当初对寿春军功一事,亦是颇为愤慨,怎么今日如此一反常态?”

    全公主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据妾所知,陛下此次派兵出海,态度甚是坚决,若是有人执意劝谏,只怕是要惹得陛下不快。”

    她认真地盯着全琮:

    “阿郎为国家计,一定要劝说陛下,妾自不会阻拦,但阿郎一人定然是劝不成的,须得联合朝中诸臣一起劝谏才行。”

    “况且这等大事,阿郎独自一人出头是个什么道理?当是让上大将军带头出面才对,毕竟这本就是他的职责,谁让他现在是代丞相呢?”

    “可是,这……”

    全琮下意识就觉得全公主说得有些不太对,可是一时间,又想不出不对在哪。

    看到全琮这个模样,全公主加重了语气:

    “阿郎,我且问你,在朝中,你与陆伯言声望相比如何?”

    “不如也。”

    “那我再问你,在军中,你与陆伯言相比如何?”

    “亦不如也。”

    “那在陛下那里,你与陆伯言,谁的说话份量更重?”

    “呃,大约是陆伯言吧……”

    全公主直勾勾地看着全琮:

    “那阿郎为何犹豫?”

    全琮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重重点头:

    “既如此,那我且就先去找那陆伯言,说什么也要让他带头,劝阻陛下派兵出海。”

第1296章 劝谏(二)

    季汉延熙五年,也就是吴国赤乌五年。

    时吴国丞相顾雍年老多病,久不能理事。

    上大将军陆逊暂领丞相事。

    七月,吴国皇帝孙权再次以掳掠人口为由,有意派出将军聂友,校尉陆凯领兵三万人攻儋耳(今海南西部)、朱崖(今海南东部)。

    在朝堂上,遭到了以上大将军陆逊为首的群臣的劝谏:

    “远涉不毛,万里袭人,风波难测。且殊方异域,隔绝障海,水土气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转相污染,往者惧不能反,所获何可多致?”

    “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猥亏江岸之兵,以冀万一之利,愚臣犹所不安……”

    坐在上面的孙权,看着底下乌泱泱地站起来一群大臣,皆是反对自己的决定,心里不由升起一阵烦躁的同时,又夹着一股恼怒。

    当他的目光,落到最前面的陆逊身上时,更是暗恨。

    但见他猛地一拍案几,喝斥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是为国家计,为大吴计,好!”

    “尔等各家各族,哪一个族中没有宗兵?哪一人在军中没有部曲?”

    “不若这样,你们把各自的宗兵部曲都交出来,这三万人朕也不派出海了,都派去攻打合肥,你们愿不愿意?”

    孙权这一番话,顿时让所有人惊愕不已。

    特别是江东各大家族的代表人物,更是面有惊骇之色。

    军中部曲,父亡子承,乃是大吴传统。

    允许各大族保留有一定的私人宗兵,这更是桓王入主江东以来,与各大家族达成的妥协。

    咳咳,陛下,你一定还记得,你们孙氏,可是有前科的,对吧?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各大家族没有这些私人宗兵,心里没有底啊!

    除非陛下你是发了失心疯,否则怎么会想着要破坏大吴的根基?

    正如孙权心底最深处,不愿意相信江东世家一样。

    江东世家,又何尝忘记了当年孙氏残暴屠戮江东,让各大家族血流成河一事?

    当然,合法地拥有私人部曲和家族宗兵,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说白了,这几乎已经成了江东世家,乃至淮泗集团把持吴国军政权势的根基。

    在这一点上,吴国两大政治集团是难得的一致。

    周公瑾早逝,长子周循又早夭,次子周胤本应承嗣,谁料到因罪被免官为民。

    后来诸葛瑾、步骘、朱然、全琮等这些重臣,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请求赦免其罪,同时发还周家的部曲兵马并恢复爵位。

    孙权一拖再拖,最后拖不下去,这才假惺惺地要下诏许可。

    诏书还没发出呢,周胤就已经捱不住先行挂了。

    周瑜死后三十年,在其长子早死,次子免官为民的情况下,孙权以天子之尊,想要剥夺周家的部曲,都难上加难。

    若非次子赶着趟死得巧,孙权最后还是得把人家的部曲还回去。

    可想而知,吴国的部曲宗兵,就算皇帝,那也不是你想动就动的。

    更别说现在让他们把部曲和宗兵都交出来,简直就是在撅他们的根啊!

    孙权看着底下骇然失色的众臣,当下就是冷笑:

    “怎么?都不愿意?”

    他怒气塞膛,拍案而起,骈指指向众臣,斥道:

    “朕当然知道你们不愿意!你们一个两个,口口声声,都说是为国家计,是为朕考虑。”

    “朕这么多年来,可减过一人部曲?可曾削过一族宗兵?非凡没有,反而是你们年年私添男女,朕从未有过一句话!”

    “这不是你们在为朕考虑,是朕为你们考虑啊!而你们呢,你们现在是想做什么?”

    “朕没有动你们的部曲宗兵,你们竟是反过来,想要指点朕应该如何调动中军,是也不是?!”

    事实上,这些年来,孙权屡屡亲自带兵北上,深知诸将私有部曲之害。

    甚至在他看来,北上失利,这些私心过重,不欲攻城,只欲掠夺百姓为部曲的军中将领,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所以他早就有心想要收拢兵权于中央,加强集权。

    奈何世袭领兵制乃是吴国的重要军事支柱,一旦动了这个,整个大吴说不得就得地动山摇。

    故而他只能忍,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这一次的暴怒,倒也不全是他在故作姿态。

    而是陆逊全琮等人的举动,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无意中戳到了孙大帝的心窝口上。

    又不让朕寻仙长寿,又不让朕收兵权,朕苦心培养的接班人又没了,现在的太子又年幼无知。

    你们现在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是不是就想着让朕早死,然后好拿捏未来的大吴天子?

    当然啦,孙大帝这般动怒,或许还有一个连孙大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

    那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像现在这样,公然在朝堂上说出这些话,以前根本是无法想像的。

    陆逊全琮等人,自然也是想不到陛下会说出这些话来,当场就是一个激灵,吓得连忙叩首:

    “臣不敢!”

    “臣万死!”

    看着下边黑压压地趴了一大片,孙权怒哼一声,甩袖径自离去。

    朝会就这么草草结束。

    全琮怎么也没想到,他不惜放下恩怨与陆伯言的合作,竟是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走出神龙殿,他不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一次,是无法劝阻陛下了。

    “大都督!”

    正在忧虑间,忽闻前方不远处有人唤自己。

    循声抬头看去,但见比自己早出来的上大将军,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上大将军的身边,还站着数位朝中大臣。

    公开场合,全琮自然不会与陆逊撕破脸面。

    更何况两人还刚刚合作过。

    他快走两步,上前说道:

    “上大将军,唤琮可是有事?”

    陆逊面有忧色:

    “陛下半途退朝,大都督难道就这么算了?”

    全琮叹息:

    “陛下不愿意听劝,如之奈何?”

    陆逊盯着全琮,缓缓地说道:

    “逊听闻,大都督前两日,前去玄武门叩阙,未能得陛下接见?”

    全琮眉头一皱:

    “上大将军此话何意?”

    陆逊的目光,越过全琮,看向他身后的神龙殿,似乎要看穿神龙殿,看清皇宫后宫。

    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

    “陛下莫名派大批人马出海,今日在朝上又说了那些话,让吾心中甚是不安,故而吾亦想效仿大都督,想要觐见陛下。”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全琮:

    “不知大都督有没有空闲,陪逊走这一遭?”

    叩阙?

    全琮一愣。

    当看到陆逊殷切的目光,他不由地犹豫了片刻,正欲点头。

    这时,陆逊身边有人开口说道:

    “上大将军,大都督,依谭愚见,陛下近来作为,与往日大有不同,恐怕事出有因啊。”

    全琮闻言,看向说话的人,立刻就是露出厌恶之色。

    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顾谭顾子默。

    寿春军功一事上,抢了全绪全端军功的,正是顾承张休二人。

    顾承是谁?

    正是顾谭的弟弟。

    如果说,全琮对陆逊还只是不和,那对顾家,可就是怀恨在心了。

    只是眼下这场合,很明显不好发作。

    全琮只能是哼了一声,别过脸不去看顾谭。

    陆逊与全琮的动作却是相反,他饶有兴趣转头看向顾谭:

    “子默有何高见?”

    顾谭连忙谦逊道:

    “不敢,承上大将军垂询,谭只是说一说愚见。”

    “但说无妨。”

    “陛下自登极以来,一直未有后宫之主,诸妃未有女君,故而后宫难免所有疏漏。”

    顾谭才说了这句话,全琮的眉头就是禁不住地一跳!

    你敢非议后宫省禁?

    全琮下意识地看陆逊。

    陆逊却是没有阻止的意图,感觉到全琮的目光看过来,他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

    “易称: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夫人伦之始,恩纪之隆,莫尚于此。有帝无后,阴阳失调,故而立后之议,非独陛下家国,亦国之大事。”

    这一句话,让全琮无从反驳。

    陆逊说完这个话,又看向顾谭:

    “只是这后宫之主一事,又如何能与此事攀扯上关系?”

    顾谭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

    所幸,路过的人看到上大将军与大都督谈事情,都会识趣地远远避开。

    “谭曾闻,陛下在后宫中,呼宠妃为仙侣而不唤其名号,更是以修道之法,与宠妃双修以图问道修仙。”

    “此可谓后宫无主,故省禁生乱耶?当劝陛下早立皇后,肃清后宫,使别有异心者不能蛊惑陛下。”

    “在外,吾等则尽臣子之忠,多加进谏,方可熄了陛下效秦皇汉武晚年之举。”

    虽然顾谭一句也没有提起派兵海外异域之事,但话中的“秦皇汉武晚年之举”,已足以说明问题。

    顾谭此话一出,跟在陆逊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变了脸色。

    陛下喜好谈论神仙,这个事情不是什么秘密。

    江东名士虞仲翔(即虞翻)就曾反驳过陛下对神仙的看法,而被流放交州,甚至死前都没能得到赦免。

    正是因为虞仲翔的遭遇,所以众人都很默契地不去提,或者说不敢提陛下在寻仙问道这方面的话题。

    没想到今日,顾子默居然敢当众说出来。

    难道他真不怕成为第二个虞仲翔?

    陆逊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谭,然后又转过来看向全琮:

    “大都督以为如何?”

    此时全琮心里已是有些后悔。

    我以为个屁!

    这个话题,就连公主都不敢在府里提起,你顾子默倒是当真不怕死!

    全琮终于正眼看向顾谭:

    “那顾尚书以为,后宫诸夫人,谁可为后?”

    “自是太子之母王夫人。”顾谭毫不犹豫地说道,“除了王夫人,还有谁比她更有名分吗?”

    全琮不说话了。

    他当然猜得到顾谭想要说的是谁。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实则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退缩了。

    全琮承认,如果现在大吴要册封皇后,王夫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也只能立王夫人。

    否则的话,太子怎么办?

    王夫人可不是那些没有名分的姬妾,不像前太子的生母那样,可以随意剥夺身份。

    但是别忘了,全府上还有一位公主呢。

    这位公主,一直与王夫人不和。

    全琮真要支持王夫人上位了,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立后之事,事关国本,须从长计议,岂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如此不妥!”

    然后拱手对着陆逊行礼:

    “且容琮先行告退。”

    言毕,不顾陆逊的试图挽留,径自离去。

    看着全琮的背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顾谭,闷哼一声,脸色不愉。

    陆逊则是叹息:

    “我本以为大都督孤身叩阙,乃是急公无私之人,没想到……”

    他在寿春军功一事上,自认为是没有私心。

    故而以己度人,以为能让全琮放下前嫌,齐心为国出力。

    没想到全琮竟是连这个面子都不愿意给他。

    “上大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陆逊再次看向神龙殿,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全子璜(即全琮)孤身尚敢叩阙,吾等几人,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边的人:

    “诸君可敢与我同去?”

    “愿随上大将军!”

    全琮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后,陆逊等人的决定。

    他回到府上后,便径去寻全公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全公主一听,顿时脸色就是大变,咬牙跺脚道:

    “顾子默!汝仗其汝大父乃是丞相,就敢如此搬弄是非!真当吾不敢杀汝!”

    她与王夫人不和由来已久。

    若是自己的阿母(即步夫人)生前没能当上皇后,阿母生前的对手最后却能成为一国之母,那不但是对阿母的侮辱。

    更会成为全公主这辈子的挥之不去耻辱与无法消弥的滔天恨意。

    全琮见此,连忙安慰道:

    “公主莫要着急,吾观陛下此次派人出海,决意甚大;立后之事,更是国之大事。”

    “即便是陆伯言,想要在这两件事上劝说陛下,只怕也绝非易事。”

    “话虽如此,但陆伯言此人,在朝野的声望极高。”全公主眼中闪着阴沉的光芒,“立孙和为太子,听说便是他劝说的陛下。”

    “谁知道这一回,他会不会再次说动陛下?”

    大约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全琮夫妇还在商议事情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就被送入府中:

    陛下同意召见了上大将军!

    更让全公主觉得火急火燎的是,宫中有人冒险给她送了消息出来,言陛下在立后之事上似已有决定。

第1297章 妇人后宫

    接到宫里送出来的消息后,全公主再也坐不住了。

    她霍然而起:

    “不行,我现在就须得立刻入宫!”

    看到公主如此火燎火急的模样,全琮也不由地跟着担心起来:

    “难道陆伯言当真已经说动了陛下?”

    陛下登基数十载,后宫一直没有皇后。

    陆伯言居然能凭一己之力,一次就能说动陛下改变主意?

    一念至此,全琮的脸色顿时就是变得难看起来:

    莫不成,陆伯言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要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若不然,何以解释先立太子,再立皇后这两件国本大事?

    而另一边,全公主已经匆匆地让人备好车驾,准备就要出门。

    对于她来说,入宫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毕竟她可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女儿。

    特别是继承了步夫人美貌的全公主,眉宇之间,能依稀看到她母亲的几分模样。

    孙权每每看到她,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起步夫人。

    故而特别给了这个女儿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

    比起全琮这个需要在宫阙外请求召见而不得夫婿,全公主可就威风多了。

    在宫门外下了车驾,根本不用通报,直接穿过宫门,进入宫中。

    全公主入宫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探望孙权。

    然后得知,陛下正在与前殿与他人商议事情,此时无暇见她。

    不过得知全公主入宫,孙权还是派了人过来,让她可先自行在后宫花苑内游玩一番,待处理完政事后再见她。

    这番安排,正合全公主之意。

    她此次进宫来,本也不是想要立刻在孙权面前提起关于立后的话题。

    因为她知道,这么做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毕竟她与王夫人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直接提出来,不但会引起皇帝的警惕,而且说不定还会引起对方的抵触心理。

    而且陛下才有立后之意,自己就立刻入宫提起这个事。

    就算她是女儿,也会让陛下心生不快,乃至猜疑。

    所以这一次入宫,本就是借由前来见某一个人。

    与魏汉两国的皇宫比起来,吴国的皇宫要小得多。

    魏国的自不必说。

    曹操曹丕曹叡三个,从许昌到邺城,再从邺城到洛阳,可没少建台阁宫殿。

    而季汉天子迁都长安后,光是冯连襟给他重新清理出来的未央宫,就不知比建业城的太初宫高级多少倍。

    再加上这几年来,长安宫殿群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修复。

    更别说长安皇宫底蕴,除了洛阳能与之相比,就连魏国许昌都要往后靠。

    哪像吴国,早年的权力重心是放在武昌。

    孙权称帝后,这才开始正式经营建业。

    正式迁都建业后,孙大帝因陋就简沿用建业的旧将军府为皇宫。

    虽说有重新修复府舍,但终究是爱惜民力,故而并没有大规模扩建——当然,这是表面的说法。

    真实的情况是,因为府库没钱,穷,太穷!

    不但穷,而且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有外债了,债主叫作季汉。

    有外债,又没钱,还要北上打仗,甚至时不时来一下天灾人祸啥的。

    年年铸大钱都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哪来的钱扩建皇宫?

    “宫无高台,物不雕饰”,那就真的是太初宫的真实写照。

    莫要说与汉魏两国的皇宫相比,甚至与远在长安的冯某人府邸真实面积比起来,可能都略有不如。

    毕竟冯府看起来虽然只是一个大司马府,但实际上整个占地,还要再算上镇东将军府和顺德君府。

    府上后院必须常备马匹。

    因为万一有急事,从东边跑去西边找人,还得骑马才行。

    不然光是靠两条腿,那得大半天。

    吴国皇宫就简单多了。

    全公主要去宫苑那里游玩,不用宫人抬辇,自己走过去就行。

    吴国皇宫太小,宫苑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今日,那里的景色,却因为一个人,显得格外美丽。

    宫苑的湖边,有一台,名曰昭宣台。

    此时的昭宣台上,有一位身着宫装的少妇,正慵懒地半侧身子,倚着案几,坐卧在地席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从昭宣台往下面的湖面抛鱼食。

    虽然她面对着水面,看不到她的正脸,但侧面的容颜,已足以把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住,不肯再挪开。

    饶是全公主同是身为女儿身,且自身容貌不俗,但每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仍是止不住地有些心神摇曳。

    盛大宫裙散铺在她身边上,身后的有一颗高大的石榴树探到台上,浓密的树冠,投下了一片巨大的荫影,给她遮住日头。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如被华丽烘托在中心的瑶池仙女。

    “怪不得世人呼之为神女,也怪不得陛下要让她做仙侣……”

    全公主暗自感慨,然后对左右说道:

    “潘夫人在台上,吾等就不要过去打扰了。”

    言毕,她转身就要离开。

    谁料到潘夫人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全公主再没了在外头的盛气凌人,而是颇为知礼对着潘夫人遥一行礼。

    潘夫人看到全公主,同样是连忙起身,还了一礼。

    然后对着全公主招了招手,同时对着侍立在身边的宫人吩咐了什么。

    只见一个宫人很快小跑下来,恭敬地行礼道:

    “夫人请全公主过去一叙。”

    全公主见避不过,颔首点头,举步向那边走去。

    “见过夫人。”

    潘夫人早已是迎向全公主,脸上笑意盈盈,伸手拉住全公主,嘴里还有些嗔怪地说道:

    “都是自家人,这般多礼做什么?起,快起!”

    拉着全公主起身,潘夫人继续问道:

    “公主可是入宫来看望陛下的?”

    “正是。”

    “那可真是不巧了!”潘夫人笑道,“陛下啊,这两天忙得很,听说如今正在前殿呢,也不什么时候能抽得空过来。”

    “无妨,我就是在这里等陛下的。”

    “那可太好了!”潘夫人一听,笑吟吟地说道,“正好我一个人也正无聊着呢,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让我陪你一起等?”

    “只是怕扰了夫人的雅兴。”

    “说的什么话?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潘夫人掩嘴笑道:

    “我还怕耽误了公主的事情呢!正好,我那还有从汉国传过来的蒲桃酒,还是冰镇的呢!要不过去喝一杯?”

    “夫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呀,那太好啦!来来来!”

    潘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全公主的手走过去。

    同时还吩咐左右道:

    “去,再换些上好的酒菜上来,特别是陛下赏给我的那壶蒲桃酒,一齐拿过来。”

    待宫人撤去残羹,重新端上酒菜,两人这才在地席坐下来。

    潘夫人心急,挥手让左右都退下,然后自己亲自拿起酒壶,就欲给全公主倒酒。

    全公主一个措手不及,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了一眼潘夫人。

    但见她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接过酒壶,同时脸上表现出一副恭谨的神情:

    “夫人这是何意,且让我来!”

    潘夫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神情讪讪,有些多余地解释了一句:

    “予看到公主,倒是有些过于高兴了……”

    全公主脸上尽力保持着笑容,甚至还有心情给潘夫人倒了一杯蒲桃酒。

    让站在台下随时听候召唤的宫人们以为两人相谈甚欢。

    但实际上,全公主的语气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废话休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潘夫人本是犯罪小吏之女,算不上什么富贵人家,如今虽然很是受宠,但入宫还不算太久。

    在见识和气度方面,自然还是远不如全公主。

    更别说面对皇宫里面的各种阴谋手段,如何能够与从小就在内宫长大的全公主相提并论?

    步夫人生前宠冠后宫,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后宫诸人,皆呼之为皇后。

    其亲戚上疏,亦称之为中宫。

    死后能令孙权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不顾一切地追封其为皇后。

    可见步夫人并非以貌娱人之辈,手段亦是非常了得。

    全公主从小跟随母亲生活在宫中,耳濡目染之下,这方面自然也不会太差。

    “昨日上大将军等人,前来求见陛下,谈及立后一事,诸多臣子,皆言那王夫人,乃是太子之母,当立为皇后。”

    潘夫人虽然极力想要学全公主,面上不露痕迹,奈何修为太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急急地向全公主说明事情的严重性,眼中已是掩饰不住自己的焦虑。

    全公主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当下冷笑一声:

    “慌什么?陛下就算是有心立后,但此等大事,岂能一日而决?”

    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泛起笑容,举起杯子,示意对面的潘夫人。

    潘夫人被全公主牵着走,只能同样举杯,作对饮状。

    全公主喝了一口冰镇的蒲桃酒,这才缓缓道: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陛下又是个什么态度?”

    在这个事情上,陛下的态度,才是关键。

    “陛下昨夜让我侍寝,在榻上随口说起此事,所以我才知晓。”

    潘夫人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昨夜在榻上陛下谈及此事时的态度。

    她颦了颦眉头,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她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媚惑的姿态。

    “陛下的意思是,上大将军等人所言甚是有理,认为后宫之中,确实应该有个六宫之主了……”

    听到这里,全公主原本轻捏酒杯的手,立刻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下,呼吸都忍不住地顿了一下:

    “陛下言语之中,可是明说要立那姓王的贱人为后?”

    潘夫人脸上现了忧愁之色:

    “昨夜里陛下谈起立后一事,数次提起王夫人,皆言上大将军等人,愿意拥其为后。”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欲王夫人为后么?再说了,她可是有上大将军的支持……”

    她前面还想着要诋毁袁氏,以扫清自己通往皇后宝座的障碍。

    此时认为陛下有意立王氏,且得知王氏又有上大将军等朝中重臣的支持。

    顿时就是失了方寸,连私底下里称呼王氏也变成了王夫人,语气中不乏敬畏之意。

    全公主听着眼前这女人说话如此纠缠不清,再一听看到她如此失措畏惧的模样,差点忍不住把酒泼到她的脸上。

    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管理不住自己脸上表情:

    “立不立后,立谁为后,与陆伯言何干?你管他作甚!我问的是,当时陛下与你说起此事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啊?上大将军他……”

    潘夫人听到全公主的话,不禁就是有些花容失色。

    上大将军名震天下,就算是自己身在后宫,亦是常闻大名。

    听说昨日他还领着不少大臣前来叩阙,怎么能说不管他?

    只是全公主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截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他不重要就不重要!”

    她盯着潘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再提醒你一次,陛下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似乎是生怕潘夫人没有意识此事的重要性,全公主加重了语气:

    “我的母亲,先皇后(即步夫人)生前,尚还能压得住那姓王的贱人一头。不幸驾崩后,姓王的就是宫里最受宠的。”

    “直至你入宫,这才夺走了陛下的宠爱。”

    说到这里,全公主停了一下,让潘夫人消化完这段话。

    然后这才接着说道:

    “那贱人生前,就曾屡屡暗中诋毁我的母亲,害得她生前都未能册封皇后,可想而知,那贱人心思之恶毒。”

    “若是她登上后位,你以为你现在叫她几声王夫人,她就会饶过夺走陛下宠爱的你?”

    潘夫人一听,顿时打了个激灵,失声道:

    “是啊,昨夜里陛……”

    全公主才听了几个字,心里就暗骂一声:

    “这个蠢女人!”

    她嘴里却是立刻打断了潘夫人的话,同时手里不停,给对方倒酒。

    脸上笑得那真是如春风拂面:

    “来,夫人,我们再饮一杯!”

    潘夫人经她这么一打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挤出笑容,举起杯子:

    “是,来,再饮!”

    又喝了一杯酒,全公主这才笑眯眯地问出与脸上表情完全相反的话语:

    “陛下昨夜又说了什么?”

    潘夫人此时也平息了心情,放低了声音:

    “陛下昨夜里还说了,上大将军等人除了劝谏陛下立王,王……,呃,王贱人为后。”

    “还说正是后宫无主,这才导致六宫无序,兼之大吴皇宫狭小,诸姬混居,无人管理,易生是非,万一出了难言之事,丢的可是皇家脸面。”

    “故而建议陛下立尊卑,清理那些没有名分的宠姬,把她们皆迁到宫外居住。”

    “陛下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好像还很不高兴……”

    全公主耐心地听到这里,极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连忙打断了潘夫人的话:

    “陛下不高兴?你确定?”

    此时的潘夫人,虽然在宫斗上还是个新手,但在体察帝意上,她是极有天赋的。

    要不然,也不至于能把孙权的宠爱从王夫人那里抢过来。

    她察觉到全公主的情绪变化,心里立刻就猜到,这个事情可能是非常重要。

    于是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这才肯定地点点头:

    “陛下自然是不高兴的。”

    全公主按捺住站起来的冲动,她猛地把酒杯里一饮而空,舒心笑道:

    “我明白了。”

    看到全公主这个模样,潘夫人哪里还明白,对方这已经是有了眉目。

    于是她连忙问道:

    “公主明白了什么?”

第1298章 联手(为善熊谛听大佬加更)

    “明白了陛下为何要与你说这个事情。”

    全公主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潘夫人。

    目光中还带了一丝羡慕。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独受上天所赐幸运。

    多少女子没籍入织室,这辈子就从此暗无天日,世间无闻?

    她的名声居然还能传到陛下的耳中。

    然后还能让陛下派车辇接她入宫。

    入宫就算了,居然还能抢走王贱人的宠爱。

    出身寒微,不自量力欲登后位,巧合之下,自己还得费尽心机帮她……

    潘夫人哪知全公主的心里在想什么,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全公主那复杂变幻的神色,不知所以然。

    “我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事。”

    全公主给自己重新倒了酒,然后又再给潘夫人的杯里添满,这才对着潘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相信,陛下并不想立姓王的贱人为后!”

    潘夫人一听,两眼顿时就是放出光来,她不顾仪态地把身子向前倾,又惊又喜,又不敢确信地问道:

    “当真?公主,你所言可是当真?”

    “这等大事,我何至说笑?”全公主自信满满地再饮了杯中酒,“至少陛下并不是非要立王贱人为后。”

    她放下酒杯,盯着潘夫人,强调道:“这就说明,我们还有机会!”

    比起入宫前,以为陛下已决定立谁为后,现在这个消息,那可真算得上是好消息。

    “更重要的是,陛下是在你面前说起这些话,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陛下相信你,所以你未必不是陛下心里的人选。”

    潘夫人的呼吸,顿时就急促起来,连话都有些不太连贯了:

    “真……真的?公主,你可莫要说笑,你说的,可是当真的?”

    “姓王的贱人,乃是太子之母,在朝中又有陆伯言支持,在后宫中,莫说是你,宫里的诸夫人,有一个算一个,谁的资历能与她相比?”

    还是那句话,唯有自己的母亲,才能压得住姓王的一头。

    全公主淡淡一笑,继续说道:

    “在如此天时地人和的优势下,陛下昨夜与你谈及此事时,明显有不快,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非陛下心中正宫之主。”

    知子女者,莫如父母。

    有时候反过来也可以成立。

    知父母者,莫如子女。

    陛下或许不是反感姓王的,但他肯定反感陆伯言等人,对后宫插手太多。

    所以连带着对王贱人迁了些许的怒气。

    这个时候,潘夫人已是喜出望外:

    “那太好了,太好了!”

    勉强平息了一下心情,潘夫人有些佩服地看向全公主: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公主可要我做什么?”

    全公主摇了摇头:

    “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是要沉得住气,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像往日那样,做好自己,用心服侍好陛下,千万不要失了方寸。”

    “剩下的,”她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陛下现在的心思,谁也说不准……”

    听到这个话,潘夫人欲言又止。

    全公主注意到她的小神情,不由地问道:

    “夫人想说什么?”

    潘夫人面色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心里所想的事,要不要对全公主说。

    不过,她也知道全公主在这些事情上,比她要看得清楚,所以最后她还是一咬牙,提起了一个人:

    “说起体察陛下心思,其实有一个人,或许他能帮得上忙,就是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让他参与进来。”

    此话一出,全公主就是有些意外:“谁?”

    原以为潘夫人出身寒微,又是孤身入宫,当是没有什么人脉。

    没想到居然能从她嘴里得知,还有人能在宫里帮衬得上她?

    这一回,潘夫人小心了许多,她先是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昭宣台上只有她们两人,台下的人不可能听得她们的对话。

    她才倾身过来,悄声道:

    “校事府,吕中书。”

    “什么!”

    这一回,轮到全公主惊骇出声。

    她连忙一捂嘴,慌忙看了一眼远处的宫人,然后这才放开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潘夫人:

    “夫人,你,你是怎么会与吕壹有联系的?”

    校事府这几年行事很低调。

    但这并不代表着校事府已经失去了陛下的信重。

    相反,作为皇室中人,全公主比别人更清楚,校事府这些年虽然没有在朝堂上造作威福。

    但陛下在不少事情上,却是越来越倚靠的校事府。

    比如说,宫里进项和宗室的用度。

    甚至禁军的钱粮,陛下也常常也需要校事府筹备。

    这几年来,陛下派往汉国的使者,多是派出校事,而非朝中诸臣。

    这足以说明,校事府所受陛下的信重。

    谁又敢说校事府是失了势?

    校事府中书吕壹,从早年让百官畏惧而又对其无可奈何,到如今让陛下信重而掌钱粮。

    要说体察陛下心思,此人绝对位列前面。

    “我,我也不知道啊!”

    美艳无比的潘夫人,再次露出茫然的神色,“我初次进宫,就是校事府的人送进来的。”

    “而且我进宫后,才打听到,原来是吕中书在陛下面前美言,这才让我的画像送至陛下面前。”

    “我还有一位阿姊还在织室里,现在她偶尔也能送些消息给我,说她在织室受人照顾,过得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照顾她的人,还跟她说了,这是吕中书亲自吩咐的。”

    潘夫人及亲姊一直受校事府照顾,所以她也早是对吕中书好奇多时。

    只是她一直身在深宫,唯一的亲人阿姊,又是在织室。

    自然也没有人能帮她上门道谢,同时问个究竟。

    “吕中书无缘无故地帮你这么多?”

    全公主简直就是要开始嫉妒了。

    这个女人,这是受了上天赐给多少幸运?!

    吕壹是什么人?

    从来只闻恶传,未曾听做好事。

    居然会在暗中给潘夫人这么多照顾?

    关键是受照顾的人还一脸的莫名其妙。

    “或许有可能他是先父的故交?”

    潘夫人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她唯一想到的,也就是这个可能了。

    “不管是什么,如果他真对夫人抱有善意,那么我们就值得一试。”

    得知潘夫人身后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校事府,原本以为潘夫人只是孤立无援的全公主,在精神一振的同时,也不由地开始正视起眼前这位夫人来。

    语气也由最初有些不客气变成了呼之为“夫人”。

    “只是正如夫人你身处深宫,就是见吕中书一面都难,更别说与之交谈。”

    全公主沉吟,看了一眼潘夫人,“但吾与校事府素无往来,若是贸然接触,恐怕会太过冒失。”

    听到全公主想要与校事府接触,潘夫人有些担心地问道:

    “万一吕中书不愿意掺和这等事情,那当如何?”

    要是惹得吕中书不快,那她可不就失去了一个援手?

    特别是在宫里无人可信的情况下,校事府的善意,就显得犹为重要。

    全公主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心,笑道:

    “夫人何以会有如此想法?吕中书前面这般照顾夫人及亲人,难道现在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在宫里有危险而不管?”

    “危险?”

    “若是那姓王的贱人当了皇后,夫人觉得自己会没有危险吗?”

    全公主顿了一顿,语气中带着威胁之意:

    “现在为了她,陆伯言等人,可以让没有名分的宠姬皆迁出宫外。那待她当了皇后,又焉知她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夫人你?”

    “夫人,你也不想步了那些宠姬的后尘吧?”

    潘夫人这才想起来,比起可能冒失得罪吕中书而言,自己不能当皇后,果然更要严重一些。

    此时,又听得全公主语气一缓,转而笑道:

    “其实就算是没有夫人,恐怕吕中书也不会待见陆伯言。陆伯言支持之事,多半是吕中书反对之事。”

    “而若是有了夫人在中间牵线,吾便能与吕中书联手,自然就能更好地对付陆伯言。”

    先是劝说立王贱人之子为太子,现在又劝说立王贱人为皇后,再加上在寿春军功一事上打压全家。

    全公主觉得自己跟陆伯言的恩怨大了去。

    至于吕中书那边,早年陆伯言可是曾屡次上书,极力言校事府之害,甚至建议陛下废除校事府,追究诸校事之罪。

    全公主相信,吕壹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忘记这些旧事。

    只要把陆伯言打压下去,那么王贱人在朝中,就失去了最大的支持者。

    到时候自己与潘夫人在宫中再联手,她就不信,不能把姓王的拉下去。

    “这样吗?”

    听到全公主的解释,潘夫人不由地怦然心动。

    “吾虽未能亲见吕中书,但吾之阿姊,倒是见过。若是公主想要与吕中书联手,我倒是可以给阿姊送个消息,看看能不能让她给吕中书带个话。”

    “如此的话,那就真是太好了!”

    全公主大喜。

    她拿起酒壶,给潘夫人倒酒。

    这一回,她是真心实意。

    从微微弯腰向前倾的姿态,就可以看得出来。

    谈完了正事,全公主放低了态度,刻意迎合之下,两人之间,开始正式的言笑晏晏。

    就在这时,只听得台下的宫人山呼:

    “参见陛下!”

    “陛下来了?”

    潘夫人惊喜地站起来,循声看去。

    果见孙权正抬步拾阶而上。

    “妾(女儿)拜见陛下。”

    “哈哈,起!都起来吧。”

    孙权的心情似乎不错,语气里带着欢声:

    “远远就看到你们两人在这里说话,看起来说得挺高兴啊,不知道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的雅兴?”

    潘夫人掩嘴一笑:

    “陛下说笑了,公主可是在等陛下呢,要给陛下请安呢,妾才是打扰的人。”

    她眼波流转间,颇有娇媚之意,“要不妾先退下,让陛下和公主说一会话?”

    “喛,不必了。”

    孙权摆了摆手,他看看潘夫人,又看了看全公主。

    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夫人,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两人居然能相谈甚欢,这让他老怀大慰。

    这个女儿,终于能跟宫里的夫人合得来了。

    不像与王夫人那样,简直就水火不相容,让自己颇感头疼。

    “此处风景不错,水气宜人,夫人挑的好地方。”

    孙权走到地席上,招呼道:

    “来,夫人且过来陪朕坐,让朕放松一番。”

    潘夫人巧笑倩兮地走过去。

    “女儿你也过来。”

    全公主却是摆了摆手,故意在孙权和潘夫人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说道:

    “女儿进宫给父亲请安,是想念父亲了,担心父亲的身体。”

    “现在么,”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看到父亲有人照顾,女儿也就放心了。”

    言毕,她促狭地眨一眨眼,“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实则是对潘夫人使了个眼色。

    看着女儿背影,孙权不以为羞,反而高兴地大笑起来。

    “陛下!”

    潘夫人自然是接受到全公主的暗示,当下娇嗔。

    孙权再次大笑,拎着装蒲桃酒的酒壶晃了晃:

    “你们两人倒是好酒量。”

    “呀!陛下,是妾的错,妾这就让人收拾一下。”

    “不用不用!”

    孙权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在心情好的时候,或者对喜欢的人,他还比较嘲啁无方的,没有太大的架子。

    比如说,早年朱桓出征,孙权送行。朱桓奉觞曰:“臣当远去,愿一捋陛下须,无所复恨。”

    权凭几前席,桓进前捋须曰:“臣今日真可谓捋虎须也。”孙权大笑。

    “饮夫人和自己女儿喝剩下的酒,乃是难得的滋味。”

    孙权把酒倒在潘夫人的杯中,一饮而尽,然后咂吧了一下嘴巴:

    “就是酒太少,不足以尽兴,来人,再给朕送一壶酒上来。”

    然后又对潘夫人说道:

    “美人在怀,美景当眼,不醉何归?”

    两人于是在昭宣台上畅饮观景游玩。

    潘夫人得了全公主的帮忙,尽解昨夜之忧。

    再加上陛下陪在身边,心情大好之下,不知不觉已是沉醉。

    她站在台上,饮满了一杯酒,看着台下的湖面水波,鱼鳞微现,心头一动,把嘴里含着的酒吐在玉壶中。

    “来人,把这壶里的酒,倒下去,今日我便请这湖里的鱼儿也喝蒲桃酒!”

    宫人奉命接过酒壶,往湖里倒去。

    哪知倾斜酒壶时,只听得里头有叮当之声。

    原来是潘夫人喝醉了,不小心把手指所戴的红宝石指环掉了进去。

    潘夫人接过宫人递回来的指环,乘着醉意,把它挂在石榴枝上:

    “它欲离我而去,乃是天意,吾岂能强留,不若就让它在这里与石榴相伴。”

    半醉的孙权见此,亦是拊掌大笑:

    “美哉,妙哉!”

    原来红宝石和石榴树叶红绿相映,在湖风的吹拂下,微微轻摆,颇有意境。

    再加上树枝下袅袅站立,有如风吹弱柳的潘夫人,当真是美哉妙哉。

    孙权乘着醉意,说道:

    “夫人以环挂榴,以后这台,便叫环榴台吧!”

    从此,昭宣台改环榴台。

    潘夫人以神女之名,又被人称石榴花神。

    这本是一段佳话。

    但云游到吴地的某位姓诸葛道人,听到这个传闻后,淡然一笑:

    “天下三分,汉魏吴三国相争,‘环榴’之名,可谓‘还刘’,由此看来,吴国必归汉国矣!”

    他的目光,看向遥远的西北,“阿兄,你的遗志,看来有人会替你实现。”

    他又摇了摇头:

    “建业虽有龙气,奈何龙脉被断,吴国定都于此,国运难以长久,此地不留也罢。”

    言毕,他竟是不入建业城,转身飘然离去。

    (注:指秦始皇曾派人挖断秣陵龙脉一事)

    PS:大佬你这是在拿钱砸我啊,不加更这钱拿的不安心。深更半夜哄完孩子还得违背原则继续码字。

第1299章 封王

    陆逊最终并没有能劝阻孙权派兵出海。

    但同样的,孙权在另一方面作了让步:尽快立后。

    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

    但在本质上是同一件事。

    孙权派兵出海是为了寻仙问道。

    陆逊劝谏立后是为了肃清后宫,让后宫诸夫人皆安本位,不得媚惑陛下行那所谓的什么修仙之事。

    有了后宫之主,才能内宫外朝同力,力劝陛下莫要学秦皇汉武晚年之举。

    这本是吴国君臣之间的博弈。

    但坏就坏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潘夫人和全公主的加入,让这件事情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变量。

    而全公主经过潘夫人和其姊的穿针引线,居然想要与校事府联手。

    吴国校事府,这个曾给大吴满朝文武,造成了巨大心理阴影,让百官噤若寒蝉的怪物,已经蛰伏了好些年。

    潘夫人和全公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引诱这只怪物重新抬头,会给吴国带来什么。

    对于全公主通过潘夫人之姊转达的试探,校事府虽然很是意外,但吕壹却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吾等本是替陛下监察百官,然则诸臣却是心存私欲,屡向陛下进校事府之过,群情汹汹之下,吾等不得已,这些年来,竟是不敢履责。”

    “陛下虽没有责罚吾等,但吾等岂能因陛下的宽宏大量而忘记本职?”

    吕壹在校事府里,对着底下众校事无比兴奋地说道:

    “前番秦校事从汉国带回冯大司马之信,再加上吾等提醒,陛下便知陆逊久滞襄阳之害,立刻召其回京,这说明了什么?”

    吕壹猛地提高了音量:

    “这说明在陛下心里,一直未曾忘记吾等啊,一直未曾忘记交给吾等的事情啊!”

    “如今陛下爱女,全公主主动寻上我等,这就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虽说校事府现在过得也不错,通过做汉国的大吴地区大宗物资代理商,赚了个满嘴流油。

    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更别说校事府曾经在大吴朝野呼风唤雨,丞相以下,无不畏惮之。

    此中滋味,自是让吕壹等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念念不忘地无一日不欲复昔日权柄。

    再想起自己等人之前,几乎得罪了满朝文武,若非陛下需要校事府筹备钱粮,自己等人的家府,不知要被人抄了多少回。

    现在自己等人虽说家底丰厚,但如果有了权,那岂不是能有更多的钱?

    且对搜刮钱财有着丰富经验的吕壹等人,深知有钱没权,自己家府就是别人钱库的道理。

    最最重要的是,陛下已经老了。

    甚至连陆逊都开始寻找靠山了——若不然,他先是劝陛下立太子,现在又着急忙火地劝陛下立王夫人为后,图的是什么?

    万一哪天能包容校事府的陛下不在了,被陆逊支持的太子上台,自己等人,岂有好日子过?

    退一步说,陛下欲修仙问道,就算不能得道,但只要能得长寿,那也是极好的嘛!

    所以这一次,校事府支持全公主和潘夫人,那就是必然的选择。

    而全公主和潘夫人,也急需在朝堂,至少也是在陛下面前,能谈及朝政,乃至影响朝政的合作者。

    正所谓郎有情,妾有意。

    双方一拍即合。

    很快,全公主以看上了织室的一批精美蜀锦为理由,向孙权请求让人送一些到她的府上。

    孙权对此自然是有求必应。

    蜀锦对别人来说,或许是稀罕物。

    就算是吴国的权贵,若是没有渠道,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拿到满意的货。

    但以吴汉两国的关系,只要他孙大帝愿意开口,相信汉国那边,自会送最上等的蜀锦过来。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多了不愁。

    说句不能摆到明面上的话,拿下了襄阳,南郡那一带,可以腾出足够多的田地,跟汉国交换好处。

    虽说这些年来,孙权越来越老迈昏庸,但他还是明白一件事情:

    自己或许能凭借威望,压得住底下那些拥有大量部曲私军的军头和大族。

    但自己的下一代,可能就要面临强枝弱干,臣强君弱的尴尬局面。

    为了给后人多准备些筹码,孙大帝的想法就是:

    与其现在便宜了荆州那些军头和世家,为什么不让校事府替朕把汉国给的好处收归到宫里?

    你们这些军头能从中拿好处去养自家部曲,凭什么朕就不能拿这些好处来养中军和禁军?

    朕就算是不能剥夺了尔等部曲宗兵,但至少也能从你们嘴里多抢些钱粮。

    所以孙权这么爽快地答应冯某人的要求,把陆逊从襄阳调回建业。

    同时还默认南郡一带改稻种桑,用以归还季汉的外债。

    除了冯某人确实说中了孙权对陆逊的矛盾心理,同时孙权也存了另外一层意思:

    反正我也阻止不了你们这些荆州军头和大族中饱私囊,那我还不如干脆让校事府光明正大地下场,替朕多拿些好处。

    蜀锦,就是其中的好处之一。

    这玩意可比大吴自己铸的大钱还要好使得多。

    赏个一千万钱的大泉一千,真不如赏百匹蜀锦来得让人高兴。

    发现了这个真相的孙大帝,于是开始了区别对待。

    对不想赏赐或者是不喜欢的人,他就赏掺铜的大铁钱。

    对于亲近或者喜欢的人,他就赏蜀锦毛料红糖等等好东西。

    全公主是孙大帝的最亲近之人,所以赏一些蜀锦,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实际掌控着织室的校事府,自然是听从诏令,精心挑选了数十匹蜀锦。

    为了表示恭敬之意,校事府的吕中书,甚至亲自送货上门。

    全公主对此自是高兴非常,她借着观看检查蜀锦为由,与吕壹在一间偏室里密谈。

    “公主之意,壹已知矣。公主不欲王夫人为后,壹又何尝不欲潘夫人为后?”

    面对共同的目标,吕壹这个真小人倒也坦然。

    毕竟王夫人一旦被立为后,那么太子的位置,就会进一步巩固。

    那么陛下百年之后,上面坐的是被陆逊等人支持登基的未来皇帝,下面坐的是校事府曾往死里得罪而又有从龙之功的陆逊等一众大臣。

    校事府被清算那是必然,下场堪忧。

    “实不相瞒,壹认为公主所言甚是,陛下虽迫于形势,答应陆伯言等人立后,但皇后并非王夫人不可。”

    作为幸进的小人,吕壹深知孙权的性格。

    知其能屈身忍辱,然性多嫌忌,果于杀戮。

    更兼陆伯言以臣子之身,领群臣叩阙,虽然陛下表面答应所请,实则心里恐已深恶之。

    全公主大喜:

    “没想到吕中书竟是与予所想一样。”

    她顿了一顿,然后面有希冀看向吕壹:

    “那吕中书以为,吾等当如何应对才是?”

    可惜她只是个公主,不能直接参与朝中之事。

    故而她面对这等朝堂之争,颇有些插不进手的无力感。

    吕壹就不一样了。

    虽然处理朝堂大事他不在行,但他处理过的朝堂大臣,不知有几何。

    更兼校事府最早的时候,本就用来监察百官。

    通过操纵一些朝中之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是相当地熟练。

    陆逊带人叩阙,同时百官上书,请求立后这种大事,吕壹自然也是一直在暗中密切关注。

    此时听得全公主垂询,早就有所考虑的他回答道:

    “公主眼下所欲者,不外乎想要阻止王夫人登后位,而欲阻止王夫人,就需要知晓陛下心中的真实想法,对也不对?”

    全公主连连点头:“然也!”

    吕壹笑道:

    “若是换作他人,敢问壹如何揣摩陛下圣心,壹早已执之告于陛下。”

    “但公主乃是陛下亲女,又受陛下所喜,欲知陛下之心,乃是为人子女,欲为父母解忧耳,臣自不敢不从命。”

    全公主一听,顿时就是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吕壹这才接着说道:

    “陛下圣心,实非臣下所能揣摩,壹性粗陋,一愚之见,只盼公主莫嫌污耳。”

    全公主急切地说道:

    “还请吕中书快说才是。”

    吕壹点头,说道:

    “昔前太子镇守武昌里,丞相(即顾雍)欲请立二皇子(即孙虑)为王,陛下拒之,此可谓圣心不可揣也。”

    “后尚书仆射与丞相商议,继续上书陛下,言二皇子可为镇军大将军,出守一方,以光大业,力劝陛下,陛下这才允许。”

    全公主闻言,就是一愣,不知道这吕壹说这个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吕壹也不解释,意味深长地对全公主说道:

    “如今陛下既新立太子,上大将军又上疏立后,唯有诸皇子,按礼制,本应封王,为国之腹心爪牙。”

    “然则太子为诸皇子长,不为弟谋;上大将军为国之柱梁,只顾附势。”

    “全公主既是陛下长女,又是诸皇子长姊,当为陛下补陋漏,为诸弟仗言才是啊!”

    全公主听到这里,更是有些稀里糊涂:

    诸皇子封王,与立后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又不好明问,免得露怯,只得耐心继续听下去。

    吕壹看到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又再次提起了前太子孙登:

    “昔前太子镇守武昌,二皇子甫一成年,就须得外守一方。后镇军大将军在半州病亡,陛下为之降损,悲痛难食,前太子昼夜兼行,前来安慰劝谏。”

    “后住十余日,陛下欲遣其西还,前太子深自陈乞,以久离定省,子道有阙为由,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恳请留下,陛下这才让前太子留在建业。”

    全公主的呼吸顿时就是微微一滞。

    她隐隐间似乎抓到了什么。

    吕壹语重心长地说道:

    “公主啊,前太子深受陛下宠信,又受百官爱戴,犹不得不尽其心思,也要留在陛下身边,何也?远近有亲疏是也!”

    全公主忍不住地请教道:“先生是说……”

    吕壹放低了声音:“诸皇子封王,赏赐最重,留在陛下身边最近者,便是陛下最喜爱者是也。”

    全公主猛地醒悟过来!

    吕壹根本就不是在说立后之事,他根本就是欲支持别的皇子与太子争位!

    这可是夺嫡!

    “公主,王夫人所仰仗者,乃是太子。就算吾等能阻止她一时,难道待太子登基,我们还能阻止天子呼之为太后?”

    吕壹眼中闪着阴冷的光,道出了这一场宫斗对手的本质。

    校事府权势最煊赫的时候,他连前太子孙登都曾图谋过。

    何况如今宫内有潘夫人,宫外有全公主,对手还是一个初入东宫位,脚跟未稳的太子?

    最重要的是,陛下在立后一事上的暧昧态度,给了吕壹一个大胆的想法。

    陛下心里其实早就对上大将军有所不满。

    上大将军劝立三皇子为太子……

    上大将军又劝立太子之母王夫人为皇后……

    可是陛下对立王夫人为皇后一事不置可否……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陛下对太子,其实也没有那么满意?

    与其治标,不如治本!

    看到全公主仍在犹豫,脸上有惊惧不定的神色,吕壹安慰道:

    “公主,其实在此事中,你仅仅是给陛下补漏的好女儿,给诸皇子仗言的好阿姊,何惧之有?”

    “吾等只须静观后效,再顺陛下心意行事即可,无忧也!”

    全公主一听,这才恍然:

    对啊,诸弟封王,本就是礼制,谁也挑不出毛病。事成之后,若是有人有能力挑战太子之位,那也是太子的麻烦,与我何干?

    同时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可是按礼,皇子封王就国,多是在成年之后,如今诸皇子中,只有四弟符合,当如何?”

    吕壹不以为意:

    “公主,此等大事,岂能说是一蹴而就?当徐徐图之。”

    “且若是陛下中意某一位皇子,难道四皇子封王,就不能以其他理由赏赐剩下的皇子?由此说不得就可看出些许端倪。”

    全公主深以为然。

    季汉延熙五年,吴国赤乌五年,八月。

    大都督全琮带头上疏,建议封诸皇子王爵,孙权以天下尚未安定,不宜尊宠妃妾皇子为由拒绝。

    然全琮不气馁,继续上疏,只言按礼制,就算陛下不册封所有皇子,亦应当封成年皇子为王,以正国本。

    孙权这才同意立四子孙霸为鲁王。

    然后孙权接下来的举动,给了全公主及吕壹等人,一个在梦里都笑醒的大惊喜:

    鲁王初拜,犹与太子同宫室,礼秩未分。

    意思就是孙和孙霸虽各为太子和鲁王,却没有礼仪上的上下之分,在同一宫室中饮食起居,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鲁王与太子是平起平坐的。

    全公主和吕壹在幕后偷笑,吴国朝中群臣却是炸了锅。

    时任尚书仆射的是仪,同时兼任鲁王傅,第一个跳了出来,他给孙权上疏道:

    臣窃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世,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意思就是鲁王很牛逼,文武全才,陛下应当派他去镇守四方,做国家的藩辅。

    表面上是赞扬鲁王,实则意思却是让他快点滚出建业,不要再赖在京城。

    鲁王傅的反手就是一个背刺,当场就刺得鲁王孙霸差点吐血。

    刚被封王的喜悦,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子好好地呆在宫中,又没有碍着谁,你让我滚出京城?

    再说了,你可是鲁王傅!

    你不站在寡人这边,居然要赶我离开建业?

    几个意思!

    PS:

    孙霸之母,历史有所争论,有说是王夫人,有说是谢姬。

    这里取谢姬为母。

    毕竟以全公主与王夫人的怨恨,后面又去支持她的儿子,太过曲折,作者箘懒得去圆这个。

第1300章 糜郎君再现江湖(再次为善熊谛听巨佬奉上5000字大章)

    严格上来说,建业作为一个国家的都城,是不合格的。

    或者说,是比较寒酸的。

    因为它从孙权称帝到现在,一直沿用的,都是原来的旧城墙。

    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变得残旧破败。

    建业的皇宫好歹也是在原来的旧将军府舍扩建而成。

    木材石料是拆了武昌那边的王宫,利用水路运到建业二次利用。

    而建业城墙则不然——当然,要说它没有扩建过嘛,那也不对。

    但扩建的部分,并不是建起新的城墙,而仅仅是用篱笆围起来,权当城墙了。

    所以看一个人在建业城的地位高不高,只要看他住在哪里就差不多了。

    住在新划分出来的城区部分,与篱笆为伴。

    不用说,不是底层庶民就是卒家子的亲眷。

    而再往里面,居住在原旧城边上的,则是有些家底的人家。

    最里面靠近皇宫那几条街,基本就是达官贵人的府邸。

    越靠近皇宫,越是身居高位。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比如在苑路某条闾巷里的某个人家,虽说看起来门庭高大,但细看之,却是完全没有高户人家奴仆进出忙碌,人声沸然的情况。

    更别说什么宾客如流,车马如龙了。

    门前无人行走,大门小门皆是紧闭,显得颇为冷寂。

    日头还没有过中天,斜斜的阳光照下来,光暗交错的地方,可以看到灰尘在安静地飞舞。

    府门口的门柱有不少地方的漆面已经剥落了,在光照下,显得有些斑驳不堪。

    “叮叮当当……”

    远处响起了一阵马铃声。

    一辆马车从闾巷远处渐渐行驶过来。

    马铃声正是从拉车的马匹脖子上铃铛发出来的。

    马车的外壁,并没有雕刻着繁复花纹之类,但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反射的暗红色,却是在彰显着打造马车的木料非是凡品。

    更别说这里是建业,这里是江东。

    江南之地本就缺乏马匹,随着三国鼎立日久,北方的魏国严禁战马流入南方。

    吴国的马匹就越发地匮乏起来。

    更别说这几年来,连魏国自己都开始缺马。

    虽说现在有季汉给吴国供应战马,但那是军用。

    可不是民用。

    江东的民间,现在流行的是牛车。

    建业城里的达官贵人,或许愿意出高价从汉国那里买一匹两匹三四匹好马来炫耀。

    但绝不可能会拿这些精贵的马匹来拉车。

    能坐这等马车的人,多是手眼通天视钱财如粪土的人物。

    所以这户落魄人家的大门前,忽然来了这么一辆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马车,某些门缝里透出来的惊讶乃至惊骇的目光,也就不奇怪了。

    更别说这辆马车的后面,还跟着几辆载着礼物的马车。

    那毫无遮盖成捆的蜀锦、毛料,用粗麻布分隔开的精美酒坛,还有极具大汉红糖包装特色的油纸包,不知名但一看就知道装着好东西的木盒子……

    每一车都是满满当当,不留一点余地。

    这一片虽说不算是顶尖权贵人家聚居之地,但能在这里置办地产的,至少也是大吴有头有脸的人家。

    但这几车礼物一摆出来,却是已经达到能让这些人家感到眼红的地步。

    “郎君,到了。”

    在偷窥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车夫把车马稳稳当当地停在最不可能的这户人家前面。

    然后对着车内恭敬地喊了一声。

    马车车门被打开,下来了一位身着锦袍的郎君。

    然后,不知是哪家正在偷偷观察的娘子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声。

    无他,这位郎君委实是太过吸人眼球。

    不但容貌俊美无比,而且在一身得体锦袍的衬托下,更是显得雍容华贵。

    他不是二十来岁,锐气尽现的年青人,而是已经有了成熟阅历,懂得收敛却又无法遮掩该死魅力的小叔叔。

    处于年青与中年之间,正值春秋最鼎盛的小叔叔。

    徐步而行,沉静而从容地走向侧门的时间里,不少门缝里又多了不少女子的目光,亮晶晶地看着这边。

    方才举手欲叩门,侧门就已经被打开了。

    很明显,自家门前这等仗势,让这户人家的门房根本坐不住。

    直到对方伸手欲敲门的那一刻之前,他都不敢相信,对方是真的来找自己主家。

    “敢问这位郎君,你找哪位?”

    “烦请通报,同宗晚辈糜照,前来拜访糜将军。”

    糜照说着,递上了一张拜帖。

    门房一听对方自报家门,明显地就是一愣。

    但见他迟疑了一会,这才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拜帖,仿佛直到这一刻,他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请,请郎君,等,等一会。”

    门房有些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然后立刻转身飞奔向里面跑去。

    不一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不顾仪态地奔跑出来,人未至,声先到:

    “贤侄,可是贤侄当面?”

    糜照看着这位才五十来岁,就已是显得老态龙钟的族叔,饶是他心志坚定,仍是不禁有些感慨。

    “侄儿照,见过族叔。”

    老者快步走到糜照跟前,似乎忽又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掩面道:

    “贤侄何来?吾等一家,无颜再见你们这一脉。若是你是欲前来问罪,但请开口尽骂便是,吾绝不会还一语。”

    糜照闻言,脸展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族叔何言?从祖(即糜芳)之事,吾身为后人,何敢轻言?此番照前来,乃是奉大人之命,前来探望族叔。”

    此时糜芳已是死去多年,眼前这位老者,正是糜芳的儿子。

    同时也是糜照之父糜威的堂兄弟。

    老者听到糜照这番话,这才有些犹豫地转过脸来,将信将疑地看向糜照:

    “此话当真?你的父亲,难道没有怨恨过我们一家?”

    糜照摇头:

    “大人说了,父辈恩怨,身为后人,不敢置喙。”

    老者闻言,不禁仰天长长叹息:

    “老夫生前能听到这句话,亦欲惭恨至死是也!”

    对于父亲糜芳的作为,老者身为人子,自然没有资格多说。

    但对于受害者,糜家的另一脉来说,怎么责怪自己的大人都不过份。

    因为正是糜芳的作为,导致了糜竺的羞愧惭恨病死。

    糜照听到这个话,神情不变,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一丝改变:

    “照与叔父数十年未见,如今照不远千里前来,难道叔父要拒侄于府外,不愿请照入府一叙?”

    老者一听,连忙一拍额头,歉然道:

    “失礼失礼了!唉,这些年来,府上从未来过客人,连待客之道都忘记了,贤侄勿怪,请,快快请!”

    “谢过叔父,这是侄儿的一点薄礼,还请叔父笑纳。”

    老者从糜照手里接过礼单,仅仅是扫了最上面几行,脸色就顿时大变。

    手上如同帕金森综合征一般,不受控制地猛烈抖动起来。

    然后又如同拿着一团火炭一般,下意识地就要递回去,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个,不行,太多了,太贵重了,我们糜家,承受不起……”

    糜照似乎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一般,他伸手挡住:

    “叔父,这是侄儿的见面礼,一笔写不出两个糜字,叔父何以如此见外?”

    老者推却不过,目光忍不住地看向府外,当他眼中映出那满载的马车时,呼吸顿时是顿了一下。

    毕竟财帛动人心啊!

    就算是大人在世时,亦常受人歧视,无人愿意与之来往。

    待大人去世后,糜家就更是无人理会,大有日渐没落之势。

    若非名头上还有陛下亲赐的将军名号,能领点俸禄过日子,恐怕这府邸,都要卖了出去。

    如今久困之下,乍看到连大户人家都眼红的礼物,又如何不能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不过糜家当年好歹也是僮客万人,资产巨亿,老者年少时,也是亲身经历过,甚至亲自享受过。

    所以他很快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有些感慨地长吐出一口气,勉强对糜照笑笑:

    “礼重如山,让吾心神不能安,惭愧,惭愧!贤侄请,里面请。”

    “叔父先请。”

    门外的礼物,自会有下人搬运入府,两人一齐向着里头走去,犹能听到些许话语。

    “贤侄在汉国可曾入仕?”

    “回叔父,照得大司马举荐,现出任‘吴国转运曹兼荆州关税都’,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出使吴国了。”

    “只是公事繁忙,需得往返于建业与南郡之间,不得闲暇,近日公事稍少,这才得空前来探视,还望叔父莫怪照来迟。”

    远远就看到老者连连摆手:

    “不怪不怪,怎么会怪,先公后私,贤侄可谓是临官忘家矣!”

    然后又听得他又问道:

    “只是这个什么‘转运曹兼荆州关税都’,是个什么官职,怎么吾从未听说过?”

    “哦,也不是什么高位,就是监察大汉运往吴国的各类物资,审核各家商队有无违规之类……”

    至于荆州关税都,自然是负责审查荆州各地关卡的税收——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吴国外债抵押。

    不过这个就不好详细说了,免得刺激到江东某些人。

    但饶是如此,老者的身子亦是猛地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看向糜照:

    “贤侄的意思是说,贤侄掌管从大汉运到大吴的货物?”

    糜照咳了一下:

    “只是监察,审核一下啥的,当然,叔父说掌管,其实也算是掌管一部分吧。”

    老者闻言,脸皮就是猛地一抽搐!

    方才看到门外那成山般的财物,他还只是失神了一下。

    但此时听到糜照的官职所辖,他现在真的想……

    入某人的阿母咧!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想当年,伯父(即糜竺)和大人投全部身家以资刘备。

    若是大人在荆州时没有降了吴人,凭糜家在大汉的身份,现在我们一家,又岂会比贤侄一家差得了多少?

    而残酷的现实是,伯父一脉得到泼天似的丰厚回报,而自己这一脉……唉!

    一念至此,老者心里顿时就是犹如刀绞!

    这人世间少见的大富贵,竟是如此就这么没了啊!

    只恨得他狠狠地跺脚,恨不得就要捶胸。

    “叔父?”

    糜照看到老者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呆滞,如同魔怔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地担心地问了一声。

    被拉回现实的老者有些慌张回道:

    “哦,哦,无事,无事,吾只是想到了一事。”

    “叔父没事就好。”

    在重新迈开腿的时候,老者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然后问道:

    “贤侄,吾早年曾听到传闻,说你与那冯,冯大司马不和,甚至还有人说你被逼得遁走南中。”

    “这些年来,冯大司马在汉国越发势大,无人能比,而你却是再无消息传出,我还道……”

    糜照微微一笑:

    “叔父,此定是不怀好心者所传的流言,照现在兴汉会排序十一位,有幸能喊大司马一声兄长。”

    兴汉会排序十一位?

    还能喊冯大司马一声兄长?

    老者脸皮再一抽。

    怪不得了!

    怪不得能如此大手笔。

    若是,若是,自己一家现在也在大汉,说不得,嗯,自己的儿子也能跟着贤侄喊冯大司马一声兄长吧?

    老者的肠子已经痛得发青了。

    两人渐行渐远,话语渐渐不可闻。

    待糜照再次出得府来,已是日头偏西。

    而且是府上主要男丁皆亲自送出府来。

    可想而知,这一次拜访,他受到了多热情的款待。

    待双方道别后,一直守在府外的车夫这才迎上来:

    “郎君?”

    “嗯,回去吧。”

    糜照微微一颔首,再次对着仍是站在府门口的糜氏一家点头示意,这才登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转动,开始向着闾巷外面行驶而去。

    一路无话。

    直到回到馆舍,与糜照同姓的车夫,这才忍不住地向下车的糜照问了一句:

    “郎君,那户人家把老祖害成那样,为何郎君还要上门去拜访,而且还给了他们那般重礼?”

    糜照看向有些愤然不平的车夫,缓缓一笑:

    “正是因为他们一家害得大父那般,所以我才给他们送了重礼啊!”

    车夫不明所以:“啊?这又是为何?是个什么道理?”

    糜照举步向馆舍里面走去,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说着,他停下脚步,又补充了一句:

    “或许稚子抱金,招摇过市,你会更明白一些。”

    言毕,他继续向里面走去。

    我与他们是本家,顾念旧情,看不得他们一家落魄,所以给他们接济那么些东西。

    至于他们有没有能力守住那些东西,甚至会因为那些东西受到什么样的遭遇,关我什么事?

    我又不是吴国人。

    “啊!”

    把马车交给奴仆的车夫很快跟了上来,面有喜色地说道:

    “郎君,我明白了,你这是……”

    “帮他们。”

    “对对对,就是在帮他们。”

    进入院子之后,糜照这才继续说道: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层意思。”

    他抬头,缓缓地望向西北边:

    “立信。”

    “立信?”

    “对,立大汉之信。若是大汉连叛人都能这样优待,更何况降人,你说对吧?”

    “降人?”

    车夫越发糊涂了。

    糜照古怪一笑:“王师到来之时,自然就会有降人了。”

    “立信越多,越重,越大,降人自然就会越多。”

    “用兄长的话来说,就是统战。”

    车夫越发摸不着头脑:

    “冯大司马那般神仙人物,说的话果然不是小人所能明白的。”

    这时,有下人过来禀报:

    “郎君,校事府吕中书前来拜访。”

    糜照顿时哈哈大笑,对着车夫说道:

    “瞧瞧,又有一个具有统战价值的人来了。”

    然后对下人说道:

    “带吕中书去前厅,跟他说,我更衣完毕,就立刻去见他。”

    待换完衣物的糜照刚迈步进入前厅,吕壹就立刻起身迎接上来。

    糜照见此,连忙堆起笑容说歉然道:

    “哎呀,吕中书,某昨日这才从南郡回到建业,今日又去探视亲友了,没来得及上府拜访吕中书,罪过,罪过啊!”

    “什么罪过,无罪,某上门来,是为了向糜郎君道谢的!”

    吕壹快走两步上前,热情地把住糜郎君的手臂。

    由不得他不热情,毕竟眼前这位糜郎君,可是冯大司马特意派过,调配大汉与大吴之间的易市物资的。

    这可是关系到校事府进项的人物。

    更别说,糜郎君前些时日,还帮了他一个大忙,一个大大的忙。

    “糜郎君,”吕壹紧挨着糜照坐下,看了一眼外面,确定无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有些兴奋地说道:

    “糜郎君在南郡那边,可曾听说了?陛下果然给四皇子封了王!”

    说着,他伸出大拇指,面带感激地说道:

    “多亏了糜郎君教我这一步啊!”

    糜郎君连忙摆手,“此非我之功,乃是大司马所教。”

    “对对对,大司马之谋,鬼神莫测!”

    吕壹连忙附和,语气中竟是不知不觉带了一丝敬畏之意:

    “大司马远在长安,不但先前能助我等在陛下面前揭露陆逊之害。”

    “而且现在还能帮校事府谋算重新起势,壹深为佩服,某以为,大司马实乃天人是也!”

    深谋远虑,大司马果然深谋远虑!

    然后他看了一眼糜照,又补充道:

    “当然,糜郎君居中协调,某亦感激万分。”

第1301章 买办

    “糜郎君,某这一次过来,除了是想要亲自向你道谢,其实还想向糜郎君请教,如今宫中太子与鲁王并立,吾当如何?”

    校事府的吕中书,很是诚恳地向糜十一郎请教——兴汉会位列十一位,说是糜十一郎,其实也不能说有错。

    毕竟糜郎君也曾亲口说过自己是十一郎,对吧?

    还是那句话,校事府在吴国被人所厌恶,哪个正经士人,愿意与之为伍?

    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

    故而府内那些校事,靠着孙权暗地里的放纵,搞些上不得台面的诬告中伤,迫害大臣,可谓拿手。

    但想要以一己之力挑动二党相争,玩弄整个吴国朝堂,好让他们能够趁乱取利。

    这等布局大手笔,整个校事府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可能做得到。

    初步尝到甜头的吕壹,已经隐约可以看到校事府在这个事情上将会得到的巨大利益。

    所以这一次,他才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就是想要问一问糜郎君,准确地说,是问一问糜郎君背后大司马:

    下一步,自己等人应该怎么做?

    入他阿母的,你们这些所谓士人儒子,一口一句校事乃吏民之仇,国之奸贼。

    但你们跟伱们的家族,在荆州干的那些事,可没见比我们校事府好到哪里去!

    我们应该给陛下上交的东西,那可是一钱不少。

    你们呢?

    一钱不交!

    此可谓行同狗彘耶?

    现在好啦,你们不帮我,自有别人帮我!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以吕壹为代表的校事府,对于兴汉会的态度,向来都是精诚合作,互惠互信。

    对兴汉会会首冯某人,甚至还带着感激。

    毕竟冯某人当年不但把校事府从危机中拉了出来,而且还送了天大的好处。

    甚至后面还数次提点,每一次都让校事府受益良多。

    不但是冯会首,兴汉会的相关人员,也屡次尽心帮忙。

    校事府听从兴汉会相关人员的意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比如说,早几年的马先生,亦曾出谋划策,给校事府帮了不少忙。

    马先生回汉国后,吕壹还遗憾了一阵,没想现在又来一位糜郎君。

    潜移默化之下,就算是吕壹这等小人,都下意识地认为,跟兴汉会的人商量事情,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天下还有比兴汉会更好的盟友吗?

    没有!

    大吴境内,上至太子,下至吏民,无不对自己等人深恨之。

    这与校事府有没有得罪过他们无关。

    只因为在他们眼里,不骂校事府,不与校事府为敌。

    不足以显示他们对陛下,对朝廷的忠心。

    不足以显示他们的清正忠勤,嫉恶如仇。

    说句诛心的话,就算是陛下,当年也迫于压力,曾考虑过把校事府送出去以平息众臣之怒。

    若非自己等人拼命自救,如今大吴校事府还存不存在,那可能都是两说。

    所以,不信兴汉会,信谁?

    信那些行同狗彘的家伙吗?

    面对吕壹殷殷目光的糜郎君,心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惊涛骇浪:

    校事府不是孙权的心腹爪牙吗?这校事府中书居然主动上门来问自己这等问题。

    疯了?

    不,应该是说,兄长给对方下了什么迷药?

    还是……这个吕壹,是兄长早年安排在吴国的细作?

    不怪他这么想,而是见惯了冯某人种种挖坑埋人的手段,由不得他不往这方面想。

    心如电转,糜郎君嘴里重复了一句:

    “下一步啊?”

    下一步怎么做?

    只是兄长好像没有告诉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虽然糜郎君是见过大风浪的,且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

    可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但这等谋国大事,须得步步小心,着着谨慎,可不是他可以随意出主意的时候。

    毕竟他还没有达到兄长那等看似随手落个闲棋,实则得等几年乃至十几年之后,才可以看出暗藏惊世鬼谋的地步。

    万一出了个看似是帮忙,实则南辕北辙的主意,那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个时候,糜郎君已经完全确信,这盘棋,兄长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在下了,现在正是落子的关键时候。

    见他略一思索,然后这才缓缓回答道:

    “这等大事,非朝夕可见结果,况相争已起,南鲁二宫,任何一方都断难有退路一说。”

    “依某看来,朝中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故而吕中书何须着急?”

    “只须暂时坐山观虎斗,暗察百官,以备陛下之需即可,而且朝臣相争愈烈,对校事府就越是有利,不是吗?”

    以不变应万变,不知道兄长下一步举动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哪知吕壹听到糜郎君这番话,脸色一喜,连忙点头:“对对对,正是如此。”

    糜郎君这番话说得好啊!

    这参与此事的大臣越多,局面越乱,校事府就越是能在暗中有机可趁。

    当年我们校事府干这个事,老熟练了。

    然后只见吕壹犹豫了一下,又希冀地看向糜郎君:

    “只是不知,吾等要暗中等待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

    这个是真的把糜郎君问住了。

    但见他坦然道:

    “吕中书莫急,宫中太子与鲁王并立之事,吾肯定是要传书回长安的,到时候想必兄长自会有书信送至。”

    吕壹等的,可不这就是这一句?

    只见他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多谢糜郎君了!那我就恭候大司马的好消息了?”

    “应该的,应该的。”糜郎君微笑,伸出食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几下,“都是互相帮忙嘛!”

    “其实照这一次在荆州,也发现了几个地方的关税,似乎有些小问题,所以可能需要校事府的帮忙……”

    (第1117章,根据汉吴达成的租借协议,汉国帮吴国建立铁甲骑军,借钱借装备借战马,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吴国拿关税作抵押)

    听到糜郎君的话,吕壹连问都没有问到底是什么问题,直接就是拍着胸膛说道:

    “糜郎君只管说是哪里,又有谁不长眼,敢在关税上做手脚,我这就立刻派校事前去!”

    反了还!

    在江东,交不交税,怎么交税,校事府说了不算。

    但在荆州……

    杀人放火校事府可以不管你,但不交关税,不行!

    别跟你家阿翁说什么你是哪家罩着的。

    就算是江东四大家族的家主想要运货过荆州,也得交钱!

    这不仅仅是关系到校事府与大汉合作的根基,也关系到校事府在陛下面前立足的根基。

    但凡少收一点钱,校事府在陛下面前都是要吃排头的。

    如果收不上钱,校事府在陛下面前就什么也不是。

    军头?

    军头就更简单了。

    你以为手底有兵卒,校事就不敢上门了?

    知道校事府是靠什么起家的?

    以为校事府这几年没有动静,就不会监察百官了,那就太天真了。

    在钱粮这方面,陛下会更相信谁?

    “那就有劳吕中书了。”

    糜郎君才不管未来几天内有谁会倒霉,反正他只要保证一点:足额交税!

    什么古未有之的苛政?

    关我大汉什么事?

    前去催缴的人,不是你们吴国的人吗?

    要的就是你们这些豪右,养成交税的好习惯。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进入八月底,暑气已经完全消退,秋高气爽,正是长安城气候最为宜人的时候。

    冯大司马拿着从吴国那边送过来的书信,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孙十万又派人出海了?这一回好大的手笔,居然有三万人。”

    记得派人找到夷洲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万来人吧?

    “看来野心不小哇……”

    一念至此,冯大司马脸上的笑容就越盛了起来,再配合上那古怪的神情,像极了后世电车系列的痴汉之笑。

    光线暗了一暗,门口似乎有人经过,还探了一下脑袋,似乎是被冯某人的笑容吓着了,又连忙想要悄悄离开。

    “回来!跑什么?”

    冯大司马反应倒是快,立刻开口叫唤道。

    门口再次露出一个脑袋,花小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指了指自己,“阿郎是在叫我?”

    也不知是生下孩子之后认命了,还是日久生情,被睡服了。

    在大司马府的后院,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花小五终是随了大流,唤冯某人为阿郎。

    冯大司马没好气道:

    “不是叫你叫谁?快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花小五转动脑袋,环视了一下里面,发现再无他人,她有些不情愿地踏过门槛,磨磨蹭蹭地说道:

    “我只是路过,想要去寻阿梅……”

    让我进来,指不定是没什么好事,要不然屋里为何没有别人?

    冯大司马“嘁”了一声,对这个胆敢骗他的情妇很是不满:

    “阿梅这些日子忙着在渭水那边琢磨蒸汽机呢,天黑还得派人去催她回来,你准备到哪寻她去?”

    “去渭水边……”

    “你敢!”冯大司马瞪了情妇一眼,“阿梅的研究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敢去打扰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蒸汽机的原理,是小学生就可以接触到的课外知识。

    但如何打造出一台原型机——不要求它的性能有多高,只求它能动起来——那也是阿梅孜孜以求十来年都没法解决的问题。

    因为对于这个,冯大司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个玩意,它涉及到了原材料的问题。

    想要炼出达到要求的钢铁,必须要经过无数次试验。

    他可不想阿梅这个国宝级工程师在使用某些不合格伪劣产品时,因为膨胀爆炸之类的发生什么意外。

    从私心来说,他不想孩子还没长大就没了亲妈。

    而且对于冯某人来说,早年的大汉,最紧迫的目标,不是搞一两个新式武器,而是建立起能够打败魏国的国家体系。

    因为使用的武器,始终是人。

    直到拿下了并州,兴汉会能够在平城和九原进行大炼钢,这才算是给阿梅提供了足够她随便挥霍的钢铁材料。

    然后就是橡胶材料。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冯某人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前世在大西北为国戍边,他知道大西北产一种草,就叫橡胶草——听说原产地还是在天山一带。

    世人皆知橡胶树产橡胶,却不知橡胶草是与橡胶树并称世界三大产胶植物之一。

    光听这称号,就知道橡胶草产胶能力,妥妥高产无压力。

    当年下地方支援老乡的时候,冯某人帮老乡搭小拱棚盖膜,老乡感激之余,很是热情地滔滔不绝地给他和战友们作介绍。

    说这是橡胶草的育苗地,这玩意老厉害了,要是南洋那边不给咱们供橡胶,咱这大西北啊,就有后备战略橡胶呢云云。

    一番鸡血打下去,彻底激活了冯某人的爱国热情,锄头抡得老快老高了……

    也正是那番经历,让冯某人知道了还有最后一种产胶植物,叫银胶菊。

    不过这个也与橡胶树一样,是原产于美洲,就不多说了。

    冯某人现在没有能力跑去美洲挖橡胶树挖银胶菊,但派人到西域天山挖橡胶草,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以说,敦煌张家为大汉重通西域,功莫大焉。

    当然,挖橡胶草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用。

    不过幸好它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所以几经波折,终是让人找到了真正的橡胶草。

    有了它,还得种植。

    想要成功种植,还得先移植。

    大凉州,是最适合移植的地方。

    而想要成功大规模移植种植,还得找这方面的种植专家。

    于是李许氏闪亮登场。

    已经把《许氏农书》的书稿写了一半的李许氏,早些年几乎跑遍了凉州和蜀地,种豆种竽头,种麦种稻谷。

    还得给冯金主改良各类水果,比如寒瓜蒲桃啥的。

    还得给他移植和试种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各类稀奇古怪的植物种子——比如说林邑稻,比如橡胶草。

    若是没有这些年的经历,她哪敢说要写一本农书?

    试种成功之后,还得想办法大规模种植。

    大规模种植才能尝试提炼,接着就是尝试制作橡胶……

    林林种种,哪有容易的?

    所以说,没有建立起基础体系,想靠一个两个三个四五个新式玩意就改变历史趋势,想的是真美。

    体系碾压,才是堂堂正道。

    直到这两年,一切材料准备完毕,阿梅才能迫不及待地开始试验打造她不知想了多久的蒸汽机。

    等打造出原型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由原型机改进成实用机,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待大规模实用化,冯某人暂时不抱太大的希望。

    不学无术的花小五,哪里知道这些曲折?

    她只道冯某人又是想要对她找事。

    果然是对我不满,想要借着无人的时候收拾我?

    花小五眼珠子再次转动了起来。

    “怎么还不过来?”

    “哦……”

    “坐旁边。”

    冯大司马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哦。”

    花小五乖乖地坐下来。

    沉吟了一下,冯大司马开口问道:

    “你的马队,在九真和日南那边,有没有代言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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