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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02章 南中之南(给魅力无限的善熊谛听成熟小叔叔加更)

    所谓的九真和日南,指的自然就是交州的九真郡和日南郡。

    也就是后世越南河内以南的沿海一带。

    东边就是北部湾,北部湾边上,就是海南岛。

    也就是孙权派人出去,此行的目的地——朱漄洲。

    早年士燮之子士徽举兵反吴,最后被吕岱平定。

    吕岱平定交州后,出任交州刺史,期间曾多次派官员“南宣国化”,出使“西南大海洲上”(南洋群岛)以及今东南亚一带众多国家。

    使得扶南、林邑、堂明等国纷纷遣使至吴朝贡。

    这些小国朝贡所走的海路,有时候会经过朱漄洲的周边。

    所以说,得知孙十万派兵攻打朱漄洲,冯某人立马就想到了花小五——手底下那些经常翻过哀劳山去扶南、林邑那边搞钱的马队。

    这么多年了,从南中翻过哀劳山去南边,花小五的马队,早就趟出了一条成熟的路线。

    冯大司马的话一出,花小五眼中立刻就闪过警惕之色:

    “你想干什么?那是我留给我儿子的!”

    哀劳山的那一边,对中原人来说,或许是兽虫横生,瘴疫遍布之地。

    但对于习惯了在热瘴之地生活的南中人来说,那里就是藏着无数财宝的宝库。

    说供世代取之不尽、享用不完那可能不行。

    毕竟当初说好的,朝廷出政策,兴汉会出钱出物资,马队出人。

    只要是新探索到的地方,自己就能有三十年交易特权,兴汉会对那里的出产有优先收购权。

    但三十年啊,努努力,怎么着也能捞个几辈子的财富了。

    别看每年前去的马队,都要死不少人。

    但每一次组织马队,哪一个不是抢着去?

    花小五自然是把它们都当成了自留地——按约定,现在确实也算是她的自留地。

    现在冯某人一开口,花小五下意识地就想护食。

    这个人果然没想好事,居然想要抢儿子的东西!

    冯大司马“啧”了一下,没好气地斥道:

    “你在想什么呢!”

    敲了敲桌子,催促道:

    “快点说,我有事情安排你去做。”

    别看花小五的马队在兴汉会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大气候。

    但南中都开发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一直在种甘蔗,南中的夷人也已经开始接受汉化。

    因为给汉人种甘蔗,他给钱啊!

    接受汉化,那就是接受小钱钱!

    只要钱给到位,我可就不仅仅是接受汉化,我还主动融入大汉呢!

    要不当年冯某人说要给花小五学堂名额,花小五为啥就闭眼咬牙准备献身了?

    因为大汉作为世间最耀眼的灯塔,接受汉化,融入大汉,才是周围蛮夷不断进步的正道!

    或许在汉人眼里,现在他们仍是摆脱不了蛮夷的地位。

    但拿着汉军早年淘汰下来的兵器,穿着汉人的服饰,拿着汉人的东西,跑到哀劳山的那一边,那就直接是天龙人上人!

    再加上花小五早年被坑了那么多次,这些年都跟冯鬼王滚到一张榻上去了,连孩子都快要会打酱油了。

    要说她什么都没学会,那就太过小看蛮女的智商了。

    前往那些蕞尔小国的马队,还会保持着朴实淳厚,跟人家公平公正地交流贸易?

    冯鬼王不信!

    迫于冯鬼王的淫威,花小五再不愿意,也只能吭吭哧哧地说道:

    “是有几个啦,南边那些部族,野蛮得很!”

    “又不愿意跟我的人好好说话,所以不找些听话的当地人去沟通,有些好东西他们根本不愿意交出来……”

    冯鬼王斜眼虚看了花小五一眼:

    你一个天天说自己是蛮女不知礼,现在好意思说人家野蛮?

    再说了,我又不管你的人在那边做什么,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只要你的人在大汉境内是良民就行。

    现在那边还不是大汉的土地,我管你的人去了那里,是看上了人家老母还是看上了人家儿媳妇?

    反正你们是蛮夷嘛,不知礼,很正常。

    当然,冯某人这么想,肯定有缘由的。

    因为前汉的汉使出使他国,就干过这种事。

    前汉时期的南越太后,嫁给南越王前,曾与一个叫安国少季的帅哥谈过恋爱。

    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后来孝武皇帝就让南越太后的这位初恋情人出使南越,谈一谈和平统一的问题。

    果然,南越太后一见老情人,立刻旧情复燃,于是就这么被汉使睡服了。

    被睡服之后,南越太后不但同意南越并入大汉,而且立刻准备了行装,拟择日与儿子南越王一起北上入京。

    谁料到南越丞相非要横插一杠子,逆历史大势而行,不同意这个事。

    最后甚至举兵叛乱,杀了南越太后南越王以及汉使。

    这下好啦,还和平个屁,出兵吧!

    最终南越被灭国,南越丞相被砍了脑袋,子孙宗族被迁到蜀地。

    为了告诫周围小国,孝武皇帝还特意划出一块地方圈养他们:

    “置不韦县(今云南省保山县),以彰先人之恶。”

    当然啰,冯某人想起这个事,是因为他觉得:

    哪一天阿梅搞出的蒸汽机开始发挥出真正的作用了,季汉说不得也得学一学前汉,对中南半岛来一发,对吧?

    但现在么,还没这能力,自然只能是先借用一下花小五的代言人。

    “你后面让你的人,帮我送一个东西去那边,然后想法子让他们的哪个酋长部帅,朝贡给孙权。”

    自我攻略半天的花小五,听到这个要求,不禁就是意外地“啊”了一声。

    看着冯大司马没有再吩咐其它,她不禁又问了一句:

    “就这?没了?”

    “不能被孙权发觉,能做到吗?”

    花小五确定冯某人不是想要动她的小金库,放下心来,然后原本规规矩矩坐的身子,也扭动了几下。

    思考了片刻,这才回答道:

    “如果小心一些,应该问题不大。”

    已经有了地方学堂的南中,确实已经资格称呼更南边的夷人为蛮夷。

    甚至比起曾被大汉纳入统治九真和日南,如今的南中,说不得比它们还要更文明一些。

    九真和日南境内,也有不少藏在山林里的部族,与丞相南征前的南中差不了多少。

    至于九真和日南之外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能随随便便一个几百人的部族,沐猴而冠,公然称国,那也是常见的事。

    要不然为什么当年吕岱能找到那么多的小国进贡?

    有些小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偏偏孙权认为这就是万国来朝,高兴得很!

    “其实我有个建议。”

    得知自己的小金库无忧,又了解了阿郎想要做什么之后,花小五的态度,突然就变得积极起来:

    “那边的部落,可比南中乱多了,我听说,有一个小部族的部帅,给自己封了个什么王,跟着去给孙权朝贡。”

    “孙权压根就没有问清楚他的部族是在哪里,就赏了他不少东西,让他回来了。”

    花小五很是兴奋地说道:

    “后来我的人查探到那个部落附近时,听说他们的族长还去中原朝贡过,于是就想着能不能让他帮忙做个通译。”

    “到了那个部族的地盘,这才发现那就是群连地都不会种,只会摘树上果子吃的野猴子……”

    “野猴子?”

    冯大司马瞄了一眼花小五,如果不是经常听到她向孩子们吹牛,知道她开口闭口就喜欢称那边的人为野猴子恶劣习惯。

    他还真以为她说的是真·野猴子。

    “只会挂着树叶兽皮,”花小五比比划划,理直气壮地说道,“连个正经衣物都没有,不是野猴子是什么?”

    冯大司马问道:“然后呢?”

    “然后?”花小五一愣,没有说话。

    冯大司马眼睛一眯。

    花小五低下头,扣了扣手指头,嘟嘟囔囔地低声说道:

    “那些野猴子野蛮得很,一看到我的人就大呼小叫,还想要杀了他们,所以我的人迫不得已,进行反抗……”

    冯大司马差点被气笑了。

    你的人拿着军中制式兵器,被迫反抗一群野猴子?

    得亏路途遥远,没办法送回来,否则的话,恐怕南中的甘蔗种植园又要多一批劳力。

    冯大司马面露思索之色。

    当然不是在思考那个野猴子部族的结局。

    一个比南中还南边的野猴子部族,根本无法让世上最大劳力公司董事长的内心,掀起哪怕一点点波澜。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让人假扮成那个部族的人,再次前去朝贡,趁机把东西送上去?”

    冯大司马眼睛一亮,赞叹似地看向花小五:“这个主意妙啊!”

    不想到蛮女的脑子,也有好使的一天。

    哦,我说错了。

    蛮女的脑子,向来是不错的。

    毕竟阿梅的母亲也是蛮女。

    旁边的花小五一下子就傻了眼,又吭哧吭哧了几声。

    让冯大司马有些疑惑:“还有问题?”

    “太,太简单了吧?”花小五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阿郎难道不应该多做几手准备吗?”

    “多做几手准备?”

    冯大司马奇怪地看了一眼花小五。

    怪哉!

    这小女子今天的脑子怎么这般好使?

    心里是这么嘀咕的,嘴里却是应道:

    “当然应该多做几手准备,前去朝贡的部族,肯定不会只能那一个……”

    “对嘛!”花小五立刻再次兴奋起来,举手道,“我知道还有好几个部族,很合适!”

    花小五有些反常的态度,终于引起了冯鬼王的注意。

    或者说,冯鬼王可能对蛮夷天然有一个被动压制光环。

    “要不要我派些人手过去帮你?”

    “要!”

    花小五一时口快,然后这才看到冯鬼王眼中的戏谑目光:

    “是不是那几个部族对你的人都很不友好?”

    小样,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从南到北,从夷人到氐人,到羌人,到鲜卑人,到匈奴人,乃至丁零人……

    老夫手里处理过的部落部族,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胡人夷人各部落之间的多少仇杀?想要借冯鬼王或者兴汉会之手,除掉仇人的人,不知几凡。

    冯鬼王要是连这点都看不穿,那还叫什么深谋远虑?

    没想到花小五被冯鬼王看穿之后,仅是脸皮微热一下,又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们后面有人支持的嘛,你不帮我帮谁?好歹那边也是你儿子的产业!”

    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被冯鬼王玩弄于指掌之间,多一次被对方看穿,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吴人?”冯大司马终于有了一丝意外,“你的人在那边倒是玩得开,都跑到吴人的势力范围了?”

    中南半岛现在最文明的地方,就是九真郡和日南郡。

    但这两个地方是吴国的势力范围。

    花小五的人居然会和吴人支持的部落扛上,说明至少他们已经是在吴人势力范围外围了。

    被冯鬼王一口道破,花小五终于有些心虚起来,目光闪烁,不敢正视冯某人。

    “也不算和吴人冲突吧,就是,就是他们几个部落,仗着跟吴人有联系,不愿意跟我的人交易就算了,还老是从中阻梗。”

    说到这里,花小五提高了声线,“气死个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些年来,花小五扯着冯鬼王这张鬼皮,在南边横行无忌,就连兴汉会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顺风顺水惯了,几个区区夷人部落,敢不给她面子,你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现在冯鬼王主动提起南边的事,她岂有不趁机加塞私货的道理?

    冯鬼王看到她这模样,不禁笑出声来,随口道:

    “有甚好气?咽不下就别咽了,让他们咽气就行了。”

    花小五一听,眼睛大亮,凑过来:

    “阿郎答应了?”

    “既然要在那边做事情,那顺便试探一下吴人在那边态度,倒也不错。”

    随着花小五马队的势力,不断在南边扩张,迟早有一天,会与亲吴人的本土势力碰撞上。

    吴人对此是个什么态度,确实是个值得试探的事情。

    “阿郎真好!”

    花小五大叫一声,直接就扑过来,坐到冯大司马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就是胡乱啃了几下。

    已经是快要到深秋了,天气确实凉爽,但秋日里天气比较干燥。

    天气干燥就容易上火……

    秋日啊,似乎是个值得仔细探讨的事情?

    花小五细细的娇吟声传入耳中,冯大司马这才反应过来,咦,我的手抓着什么东西?

    “咳咳!”

    门口传来了一声咳嗽:

    “干什么呢?白日呢!”

    “门也不关,不怕孩子看到?”

    关大将军走进门来,看到眼前这光景,顿时就瞪了一眼自己的妻室。

    当着我的面,坐到别的男人怀里?

    妇道呢?

    体统呢?

    我呢?

    PS:

    蒸汽机的密封前置条件,是火炮的炮弹密封;橡胶需要硫化,前置条件是提炼硫。

    其实这些土鳖已经搞了几十年的基础了。

    南乡炼焦炭,凉州炼硫磺,平城铸九鼎,这些都是铺垫。

    搞橡胶不是为了蒸汽机的密封,是为配套蒸汽机使用。

    这些工业和化学的东西,书里都是简略提起,甚至一笔带过,而不是详细说明。

    毕竟是历史,不是真的要搞一本化工说明书。

    有些东西大伙看看就好,因为作者箘也不是这些化工专业的。

    有时候虽然也想详细写个过程,但一查资料,头皮就发麻。

    最后还是感谢读者xhx_cat等人的提意见,有些地方确实是我疏漏了。

第1303章 变量

    “唉呀呀,细君你怎么来了?”

    原来还在蠢蠢欲动地思考秋日的冯大司马,一看到美艳如画的左夫人,立刻就是放开手里抓着的东西。

    同时飞快地把手从某个地方抽了出来。

    手臂几乎是同一时间不受控制地一抖!

    怀里的花小五同样是一个激灵。

    配合着冯大司马抖送的手臂,有些狼狈地从冯某人的怀里挣脱出来,踉跄了一下,这才站稳身子。

    双手慌乱地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

    两人像极了被当场捉奸的偷情男女——当然,两人确实也算是,谁让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满足了恶趣味的关大将军,慢条斯理地走到冯大司马身边坐下,抬了抬下巴:

    “怎么,妾这是碍着阿郎的好事了?”

    “没有没有,”冯大司马连忙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压压惊,干笑道,“都不是外人,一家人说什么碍不碍的?”

    然后这才看向关将军,再次问道:

    “细君何来?”

    关将军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花小五还是她亲手送到冯大司马榻上的。

    看到冯大司马态度良好,也就没有过多纠缠,把一份公文递过来:

    “并州送来消息,我们在幽州北边活动的人,中了埋伏,吃了个大亏。”

    “嗯?!”

    冯大司马眉头一挑,接过公文,这可算是从未想到过的意外。

    毕竟大汉的骑兵,在草原上居然还能吃亏?

    “怎么回事?”

    关将军转过头,再次抬了抬下巴,同样的动作示意花小五:

    “呆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倒茶?没有点眼色!”

    花小五心虚,闻言连忙上前倒了一杯茶。

    倒完才发现,咦,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关将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缓和自己的情绪,好一会这才回答道:

    “我怀疑,司马懿有可能往幽州派兵了。”

    冯大司马提高了声音:“嗯!”

    瞪大了眼:“司马懿往幽州派兵?”

    司马懿接管幽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拿下冀州后,幽州就算是与许昌断绝了联系。

    王雄或许算是个人物,有些才干。

    但守在幽州这苦寒之地,早先为了对胡人搞什么怀柔,甚至不惜把主张对胡人强硬的田豫排挤走。

    再后来曹叡一看,呦喝,王刺史你搞得不错啊,反正幽州你也用不了这么多兵,不如我把他们抽调去支援关中吧。

    这么一搞不要紧,哪知关中一战,魏国君臣寄以厚望司马懿,被人撵着跑,最后跑回了洛阳。

    而第二批被抽调的的河北将士,同时也是河北最后的底子,又被拖在河内,最后也被司马太傅收编。

    冀州在后方还好说,就是苦了幽州。

    幽州之地太冷,粮食产量本来就比不过内地,还要承担着向内地供应马匹的责任。

    兵马又被抽调一空,防务空虚。

    关中一战后,原本还算是听话的胡人,也不知怎么的,又在边塞闹了起来,而且有越闹越大,越来越混乱的趋势。

    王雄就算是有心征郡兵,最终也只能是想想——就算是征得一点,那也是杯水车薪。

    当兵吃粮,当兵吃粮,想要养兵,就得先有粮食。

    幽州哪来那么多粮食?

    没粮那还征个屁的兵!

    这几年来幽州局势越发糜烂,把原本还有些心气的王雄搞得那是焦头烂额。

    面对越来越猖獗的胡人,幽州能守住主要城池不错了,还想如何?

    向朝廷求救吧,可是送往许昌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封封如石沉大海。

    曹大将军除了每天忙着睡先帝的女人,就是与司马太傅斗得不亦乐乎。

    哪有心情去管幽州?

    不但无心,而且也无力。

    钱、粮、人,无论哪一样,曹大将军也很缺啊!

    所以还不如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司马懿入主冀州后,才给王雄写了一封信。

    王雄接到信后,差点就哭了,恨不得叫司马懿大兄:

    太傅,难为你还记得兄弟我。

    你再不来,我就要挂印回家了。

    所以司马懿接手幽州,甚至比冀州还要顺利得多。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敢派出军队,出塞埋伏。

    能在塞外的草原上,埋伏刘浑秃发阗立等人,还能打败他们,至少是要下一些血本的。

    毕竟刘浑等人所领的骑军,比关中八军的精骑,最多也就是差了一筹。

    因为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马,可是正儿八经的汉军骑军兵。

    “损失多少?”

    “近两千骑。”

    冯大司马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两千骑?”

    “对。”

    关将军吐出一口气,似乎这个消息让她也有些压抑。

    还没有看手中军报的冯大司马,心里的预期最多是五六百骑。

    没想到……两千骑?

    而且还是上好的战马!

    知不知道吴国千求万求,老子一年才给他们多少战马?

    而且还是大路货!

    更不是在草原大漠上随便从哪个部落扒拉来马匹所能相比的!

    骑!

    骑是什么单位?

    代表人和马都没了。

    这群败家玩意!

    坐直了身子,冯大司马立刻打开军报,认真地看了起来。

    随着军报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军中司马所写当时战况。

    看完之后,冯大司马面有怒色,猛地把军报拍到案上:

    “明知道幽州出现了新的魏军,这叫有新的敌情,为什么还不知道小心一些!”

    这一次败仗,很明显就是被人精心设计的。

    这几年来,刘浑等人从平城出发,活动范围渐渐扩大,从代郡到上谷的关塞外,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有时候甚至能兵耀居庸城下。

    本着不给幽州流入一匹战马的原则,幽州北边塞外的胡人,几乎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驱赶到平城交易牲畜。

    唯一例外的,也就剩下位于渔阳和右北平的东部鲜卑,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暂时没有办法影响太多。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从今年开春以后,幽州的边塞,又增加了一些魏军。

    不多不少,正好能守住边塞的关键要害地方。

    这些魏军,虽然无力主动进攻,但如果遇到对方的人马不是很多,他们还能依靠边塞进行抵抗。

    虽说这对刘浑等人造不成太大的伤害,但却是对行动造成了一些麻烦。

    于是他们就想拔除掉这些边塞上的钉子。

    可惜的是,这些魏军似乎很谨慎,从不轻易出塞。

    就算是刘浑派少量人马赶着牛羊在塞城下走过,塞内的魏军都能忍住不冲出来。

    正是这种举动,让刘浑等人以为,关塞内的魏军并不会太多。

    再加上这些年在草原上行动太过顺利,让他们放松了警惕,终是起了轻视之心。

    直到有一天,草原上某个部族的给他们送了一条消息:

    幽并北边大漠上的东部鲜卑,正赶了一大批牲畜,准备在入冬前到幽州的渔阳郡白檀县交易,其中光是战马就不下三千匹。

    为了阻止这次交易,同时也为了在东部鲜卑面竖立威信。

    刘浑等人,全军尽出,准备在关塞边上拦截。

    结果可想而知,拦截不成反被包围。

    若非将士骁勇善战,拼死突围,五千精骑最终逃出了三千,换成草原上的部落,怕是得全军覆没。

    “这一次,就算不是司马懿出手,恐怕也是魏贼中经验丰富的大将。”

    麻痹,慢敌,再一击而中,一步一步引诱刘浑等人上当,每一步都精心设计,这可不是一般将领所能做到的。

    冯大司马叹息一声:

    “这一战后,吾在幽州北边的谋划,就算是被司马懿发觉了。”

    换了别人,就算是被对方发觉了也不用太过担心。

    毕竟大汉出得起价钱,不怕跟魏国抬价。

    只要钱到位,相信一切都好说。

    可虑者,是谁知道司马懿会做出什么样的针对性措施?

    以前可以尽情放手去做,以后恐怕可就得小心了。

    特别是在靠近边塞的地方,司马懿这只老龟,一旦被他咬中了,还是很痛的。

    现在冯某人心里就很痛。

    两千骑!

    培养出两千精骑得多少钱粮?

    “现在刘浑他们……”冯大司马把手按在军报上,“已经退回并州了,也就是说,今年司马懿有可能从北边的胡人那里拿到一批战马。”

    因为这一场败仗,再加上刘浑等人被迫退回并州,至少短时间幽州的一些胡人会变得有所顾虑。

    毕竟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啊!

    给再多的好处,都不如马刀来得简单。

    刘浑等人暂时退出幽州边境,而且还是在胡人面前狼狈而退。

    魏人挟着大胜之威,已经足够让司马懿做一些事情。

    八九月份,草黄马肥,正是一年里交易牲畜的最好时候。

    司马懿看来故意是挑了个好时机。

    除了这个,最让冯大司马注意的,还是军报上的一个细节。

    轻轻地敲着军报,他压着火气说道:

    “根据军司马写的战报,军中斥候,确实查探到看到胡人从东北边赶了一大批畜牧前来……”

    莫不成,刘浑等人得到的消息是真的?

    然后被司马懿将计就计?

    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就算幽州北边的胡人为利所诱,或者说心慕大汉,依旧不给幽州卖一匹马。

    但司马懿依旧从右北平的东部鲜卑手里拿到了想要的战马。

    真可谓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误。

    “平城离右北平太远了,何况那些东部鲜卑人,还在渔阳乃至右北平的北边。我们的人,根本就是鞭长莫及。”

    不过也幸好那些鲜卑人离得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像这种大规模易市的事情,应该两三年才有一次。

    冯大司马仰起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这才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我记得,我巡视平城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人,叫做拓跋沙漠汗,他自称是索头鲜卑头人的长子?”

    (注:第1169章至1172章)

    “索头部鲜卑?”

    关将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毕竟刘浑等人在幽州那边搞风搞雨,草原上的情报肯定是没少送回来。

    想了一下,关将军很快就想起来:“嗯?就是东部鲜卑最大的那一部?”

    “对。”冯大司马点点头,“早两年听说就已经有控弦之士十余万,乃是漠南第一大部族。”

    “不对,”关将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惊叫一声,“我是说,他们不就是那个什么,天女的部族?”

    那个什么天女,多半是山门的人,还曾派人抢他们冯家的东西来着。

    关将军又岂会不记得?

    但见冯大司马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部族。”

    “阿郎居然能认识那个拓跋沙漠什么,”关将军顿了一下,“他还是索头部头人的长子?那,那……”

    按阿郎的性子来说,这等人物,断然是不会让他逃出股掌的吧?

    “拓跋沙漠汗,他的大人,也就是索头部的头人,叫拓跋力微,就是天女生的那个家伙。”

    冯大司马揉了揉额头,“拓跋阗立的大人秃发匹孤,跟他是兄弟。”

    就是不知道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还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反正天女说了,拓跋力微的大人,就是秃发匹孤的大人。

    “所以拓跋阗立应该叫拓跋力微叔父,叫拓跋沙漠汗从兄。”

    理顺完这些关系,当时与拓跋沙漠汗的对话也终于全部记起来了,冯大司马继续说道:

    “当时我在平城遇到拓跋沙漠汗,也非常惊讶,因为索头部聚在长川一带,那里可是漠南的最北边。”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看向关将军:“没想到他居然能到平城,而且他还是代表索头部出使大汉来着。”

    “什么?”

    冯大司马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们说,只要大汉愿意承认索头部是草原主人,拓跋鲜卑愿作大汉的臣属,年年进贡。”

    关将军闻言,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草原也是大汉的,拓跋鲜卑凭什么当草原主人?

    “还有,他们还承诺,为表诚意,他们愿意仿南匈奴旧事,听从大汉的召唤,派出族中勇士,帮助大汉平乱灭贼。”

    “啊?”

    关大将军一听,反而有些迷糊起来:

    “妾怎么越听不越不明白,这索头部不是有天女的人么?而天女所在山门,又与阿郎有恩怨,那为什么索头部还愿意出兵帮助大汉?”

    冯大司马摇了摇头:

    “所以我就没把拓跋沙漠汗的话当一回事。”

    “因为如果他承诺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主。”

    “如果他承诺的是假的,那就更没有讨论的必要。”

    冯大司马叹息一声:

    “本来按我的计划,还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能不能钓出他背后的人,哪知正好出了河东都督府那档子事。”

    “再加上拓跋沙漠汗在我离开平城后,也匆匆走了,后面再无消息传来。”

    河东都督府一事过后,紧跟着就是上党一战,忙得连轴转,哪还顾得上那些胡人?

    拓跋沙漠汗一事,竟是再也没有消息。

    于是这个事,就这么被冯大司马抛在脑后。

    如今刘浑被人埋伏,这事还牵扯到东部鲜卑,这才让冯大司马想起来,自己似乎是错失了草原上一枚重要的棋子。

    东部鲜卑在幽州北边搞出这么大的仗势,想要绕开势力最大的索头部,肯定是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索头部是终于觉得自己积攒够了实力,打算南下趁乱浑水摸鱼。

    还是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交易行为?

    这让冯大司马有些警惕起来。

    谁都能看得出来,汉魏在河北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而且这场大战随时可以发生。

    时间越是往后,触发的概率就越大。

    这是决定魏国命运的一战。

    偏偏这个时候,北边出现了一股十余万控弦之士的变量,这足以让战场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

第1304章 连环计(给诸葛谪星大佬加更)

    “这个事情,当如何善后?”

    损失了两千精骑,确实是一场不小的败仗。【.\n思兔更新的章节最完整全面,无错内容修复最及时,由于缓存原因推荐浏览器访问.\n官网】

    换成还没有拿到凉州之前的大汉,说不得就是伤筋动骨。

    换成还没有拿到陇右之前的大汉,说不得就算骑军尽没。

    现在么,也足以让冯大司马心疼好几下。

    大汉现在有畜牧养殖技术的加成,光是凉州一年能产的合格战马——不包括卖给吴国那些大路货——就有两万多匹。

    两千战马,差不多也就是凉州一年战马产量的十分之一。

    如果加上用来给吴国充数的大路货,还有用来后勤运输和日常训练等其他用途的军中马匹,不会下二十万。

    注意,这还只是凉州的军用马匹保有量,不算民间。

    并州那边的牲畜养殖也快要起来了。

    等再过两年,大汉一年的合格战马产量,估计不会下五六万。

    仅是官府直接控制的军用马匹,不会低于三十万。

    再囤个三五年,只要粮食产量能跟得上,估计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五十万匹,吓都能吓死魏吴两国。

    但是,马可以随便配种生下来。

    屡经大小战役才能成长起来的精锐骑兵,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出来的。

    特别是这些能派到草原上的骑兵,无论汉胡,都是政治合格,军事过硬的精兵。

    你说,冯大司马能不心疼吗?

    面对关将军的问题,冯大司马不答反问:

    “细君以为如何?”

    “妾以为,有两种处理方案。”

    “说说看。”

    “第一,国家自有法度,让有司按律令看着办就行了。”

    说着,关将军看向冯大司马,意有所指地说道:

    “也免得有人说阿郎坏了丞相定下的规矩。”

    虽说不论刘浑还是秃发阗立,都是胡人出身。

    但谁都知道,他们都算得上是冯大司马的旧部亲信。

    而且一个是跟着冯某人从南乡出来,一个是跟着冯某人从凉州出来。

    更是带着无比鲜明的冯系烙印。

    如何处置刘浑等人,恐怕会有不少有心人在看着。

    “第二种呢?”

    关将军回答道:

    “第二种就是,将功折罪。阿郎派秃发阗立去幽州那边,不就是想要利用他的身份,对付东部鲜卑?”

    “至于刘浑,更是并州匈奴的小王子,现在此人在匈奴部族中声望不低。”

    “二人又为大汉征战多年,若是允许他们将功折罪,不但能让他们更加忠心,说不定也能让族人更加归心。”

    胡人将领,带领族人为大汉征战多年,屡有战功。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心向汉,是大汉对胡人教化的大成功。

    况且收复并州时,并州匈奴主动叛贼归汉,慕汉之心,如饥似渴。

    说不得,日后还可以利用秃发阗立,教化鲜卑如并州匈奴旧事。

    如此一来,不用劳民伤财,就能达到孝武皇帝的武功,岂不妙哉?

    “不用。”冯大司马摇头,“没有必要,就让有司按律法处理就行。”

    “胡人慕汉归汉,是为了加入大汉治下,不是为了能被区别对待。”

    “区别对待,固然能让他们感激一时,但长久以往,只会让他们越发认为大汉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汉夷如一,不仅是赏,同样还包括罚。况有罪从宽,迟早会让他们滋生骄纵之心,反是害了他们。”

    关将军似乎早就料到冯大司马的选择,对其所言倒也没意外。

    只见她颔道:“好,妾知道了。”

    “至于平城那边,你拟一份公文,让护鲜卑校尉府从胡骑义从中挑两千人补上缺口。”

    “胡骑义从的缺口,让刘浑自己想办法从并州匈奴人中再招一千人,剩下的一千人,让秃发阗立从鲜卑人中去招。”

    大汉军中改制后,鉴于胡骑义从在关中一战的出色表现,这个具有预备役特色的军事制度被保留下来。

    胡骑义从的胡人,多是牧场或草场的牧民,有些甚至是胡人贵族。

    边塞或者胡人聚集之地,每年秋日,胡骑义从的将军或者军司马,都会组织一次秋狩。

    内容以骑射、马上博杀、骑马冲刺为主,也有角抵(角力、摔跃)、手博(拳技)、蹴鞠(古代足球运动)等武艺、技巧项目。

    表面上说是狩猎,其实就是军事演习外加军事考核。

    参加者不但包括胡骑义从,也包括义从外的胡人,甚至汉人有兴趣的也可以参加。

    胡骑义从中不合格者会被淘汰出义从军,再另选部落中优技者补上。

    一旦入选胡骑义从,就可以免除家中一半的赋税,同时可以送一子或一女免费入学堂求学。

    连续三年合格不被淘汰者,就具备了入选大汉正军的资格,有缺即补。

    进入大汉正军,那就是正式享受和大汉将士同等待遇。

    当兵吃粮,立功受赏。

    对于大汉底层百姓及其子弟来说,跨越阶级的道路主要有两条:

    要么从军,拿命去给父母妻子博出一个未来。

    要么求学,上学堂,晋学院,再通过考课,成功上岸。

    前者需要运气,后者需要天赋加运气。

    汉人犹如此,更何况胡人?

    而且对于胡人来说,骑马射箭,上阵冲杀,远比在学堂上跟汉人比学问要来得轻松。

    所以胡骑义从的选拔,从来都是激烈非常。

    正是因为胡骑义从的选拔制度,能让冯大司马很快就把并州缺少的兵力补上。

    唯一可虑者,就是补上来的胡骑,什么时候能磨合好。

    至于战斗力,下降一些那是肯定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今年讲武堂出去的学生,多分一些去平城那边吧。”

    冯大司马再次吩咐一声。

    “好。”

    处理完这个事,冯大司马说得有些口渴,正欲伸手去拿茶杯,忽见有人主动给自己满上。

    抬头一看,原来是花小五。

    “咦?你没走?还在这里?”

    花小五一听,顿时就是满脸幽怨:

    “交州的事情,你不是还没有吩咐完么?”

    “哦!”冯大司马一拍额头,“这一谈正事,我都差点忘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

    “你且等着,我先去一趟秘书房。”

    本来关将军也想走了,此时一听到“秘书房”,顿时就不想走了。

    所谓的秘书房,是指秘·书房,不是秘书·房。

    乃是特意用水泥建成的一个小屋子。

    目的主要就是为了防走水。

    里头没别的,全是水泥做的书架,书架上全是书和手稿。

    这些书和手稿,是冯大司马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前世的东西,不管有用没用,想到一点就记下来一点。

    原本只是一个大箱子,久而久之,一个大箱子就变成了两个大箱子,再变成了很多箱子。

    最后觉得箱子不方便,于是就变成了书架。

    在关将军眼里,这些书和手稿,全都是阿郎师门的旷世学问和绝密见闻。

    原本除了阿郎,只有她有钥匙,可惜后来又多了一个姓张的——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此时听到阿郎想要去秘书房,再看了一眼花小五,关将军出声问道:

    “阿郎去秘书房做什么?”

    “拿本书。”

    这就更得问清楚了!

    “阿郎要拿什么书?”关将军已经站了起来,“妾去帮阿郎拿。”

    冯大司马站住身子,顿了一下,这才说道:

    “那就有劳细君了,帮我把三号书架最上面一排的那本无字封面的书拿出来。”

    “好,阿郎稍等。”

    待关将军离开,冯大司马又对满面古怪之色的花小五吩咐道:

    “你这什么神情?去,把笔墨摆上。”

    不一会,关将军果然拿着一本书回来了,脸上同样是古怪之色。

    把书递给冯大司马:

    “阿郎可是想要这本?”

    “正是。”

    关将军认真地看了看冯大司马,再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花小五,忍不住地问道:

    “阿郎要这本书,这是……”

    冯

    大司马嘿嘿一笑:

    “修改一下,然后送去九真日南那边。”

    关将军这才有些恍然:

    “阿郎这是又想要骗那孙权?”

    “连环计嘛,上回给了一本《滇国虫谷》,这一回再给一本……”

    孙大帝,加油!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神仙的。

    就算找不到,凭着我送给你的这些书,想必足以让你坚定修仙的信念。

    活得太久了没啥意思,还不如多多修仙,早点去见神仙。

    冯大司马转头看向花小五,问道:

    “那边有哪个小国是女王当政?或者曾有女王当政?”

    花小五点头:

    “有啊,扶南就是。扶南以前就是女王当政,听说直到一百多年前,也有人说是两百多年前,一个叫柳叶的女王,嫁给了一个叫填的男人,才变成男子当政。”

    冯大司马原本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竟真能问出自己最想要的答桉。

    花小五这一番话,顿时就是让他又惊又喜,一拍大腿:

    “还真有?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下连编都不用编了!这书就取名叫《扶南女王》!”

    旁边的关将军一听,与女儿双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眼角,顿时就是微微向上一挑。

    她当然知道这本被取名为《扶南女王》的书,乃是继《滇国虫谷》之后,阿郎又写出来的一本志怪小说。

    与《滇国虫谷》还是同一系列。

    若非阿郎在榻上信誓旦旦地求饶说,这些书上面所言之事,真的是假的。

    她几乎都要确定,阿郎的师门当真是与某个叫“虚无之地”的神仙之境有所联系。

    冯大司马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准备在书皮上写定,才画了一横,然后抬头,看向关将军。

    关将军摇头:

    “妾还要到前面去处理事情。”

    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军报,然后转身走了。

    她确实没空。

    况且这本书是秘书屋里她能看得懂的书之一,书里的内容她几乎都背下来了。

    此时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来。

    冯大司马把笔递给花小五:“你来。”

    花小五虽说是蛮女,但作为孟获的女儿,祝融部的族长,肯定是要熟习汉家文化的。

    不但识字,而且字练得……至少现在比冯大司马强上一些。

    “什么?”

    花小五有些茫然地接过笔。

    “坐,我念,你写。这里,写上扶南女王。”

    “接下来呢?”

    “翻开,让我先看看,哪里需要修改一下。”

    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响起。

    ……

    “翻!这里……再翻,还有这里……”

    “翻啊,怎么不翻,快翻……”

    “哦哦,等一下。”

    “再翻……你怎么不翻?”

    “我还没有看完,待我再看看。”

    “快点的!”

    “急什么?”

    花小五的声音也跟着有些急了,“我没看完呢!”

    气得冯某人骂了一句:“曹!”

    过了一会,只听得花小五的声音又响起:

    “阿郎,这是你写的?”

    “不是,是你家夫婿写的。”

    我的字要有那么好,还用你代笔?

    “上面的事情,是真的吗?”

    “假的。”

    “我不信!肯定是真的,你现在把它改了,就是为欺骗世人,不想让世人知道它的真相,是也不是?”

    “不是。”

    “我不信!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左夫人要把它藏在秘书屋?”

    “屁话真多,快些写!我跟你说,要是这个事情办好了,说不得我能让我们的儿子加个千户食邑,加个三千都说不定。”

    “真哒?”

    花小五勐地抬起头,亮晶晶地看着冯大司马。

    冯大司马呵呵一笑:“扶南侯要不要?”

    “要!”

    花小五激动得身子都开始哆嗦了:

    “妾应该怎么做?”

    “别光顾着在那边骗人家东西赚钱,多培养点自己人,注意,是自己人。反正有三十年时间呢,都够你抱孙子了。”

    冯大司马指点道,“日后大汉灭了吴国,九真和日南那么远,派大军前往,未免虚耗钱粮。”

    “若是到那个时候,你的人以你的名义也好,我们儿子的名义也好,带领当地土人,响应三兴汉室,赶跑吴人,令九真日南乃至交趾重归大汉。”

    “再拉一批小国酋长啥的,前来长安朝贡,陛下不赏都说不过去。”

    什么叫教化?

    这就叫教化!

    什么叫思慕汉室,如饥似渴?

    这就是!

    “再说了,那边天高皇帝远,肯定需要派一个信任的人镇守,最好还有熟悉那边情况的人从中协助。”

    “那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到你,孟家之女,祝融族族长,花娘子,而且还是关大将军正室大妇。”

    冯大司马拱了拱手,笑道:

    “花娘子不方便亲自出面没关系,她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为了她儿子,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花小五已经是听得两眼全是星星,她激动得把笔一扔,抱住冯大司马的腰,小脸贴上去蹭了蹭,气息火热,嘤咛道:

    “阿郎,你真好!”

    阿郎这般给她谋算,让花小五当真是情动如火。

    “唔唔……”

    “嘶!”冯大司马勐地抬头咬牙瞪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哦~~~秋日啊~~”

    PS:别打赏了,别打赏了,更不动了,更不动了。

第1305章 九原琐事

    强汉之所以是强汉,就是因为它给后来者树立了一个极高的标准和要求:

    它几乎把疆域扩张到了封建王朝所能扩张的极限,而且还是直接治理。

    九真、日南,再加上交趾,对古代来说,离中原实在太远了。

    国家强盛的时候,有余力把它们纳入治理范围。

    国家国力衰弱,这些地方,是最容易脱离中原政权而自立。

    或者遇到某些短视的家伙,大手一挥,极其大方地说道:

    蛮夷之地,糜费钱粮,不要了!

    殊不知这样看似能省一时之事,却会给后人留下巨大的隐患。

    因为这些地方,早早就接受了汉文化的启蒙。

    如果按历史规律,或者后来者能争点气,按部就班地对这些地方维持治理。

    这些地方,就会逐渐成为汉地。

    怕的就是开了头,或者治理到一半却又放弃。

    这些地方,没了中原文化的持续影响,却又早早被启蒙开化的它们,要么会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立文化,要么会被别人影响成别的文化。

    久而久之,就会变成“非我族类”。

    老祖宗早就警告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大方仁厚,还在自我感动呢,“非我族类”,可不会感激你,已经时时刻刻伺机想要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肥肉。

    胃口大一些的,干脆就是想要直接吞掉你。

    此可谓“前人大方,后人遭殃”。

    所以啊,做了前人,能努力的,还是要尽量努努力的。

    就像冯某人,一逮着机会,就对蛮女花鬘努力。

    弄得花小五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慵懒地趴在案几上动都不想动,更别说反抗什么的了。

    神清气爽的冯大司马人模狗样地坐回座位上,把扒拉到案几角边的《扶南夫人》拿回手中。

    一只手拍了拍仍如死鱼一般不想动弹花小五:

    “休息好了就下来,别到时候又有人进来。”

    门虽然关上了,但左右夫人可不一定会敲门。

    花小五哼哼唧唧几声,这才懒懒地起身。

    胡乱收拾了一下身上,花小五就凑过来,搂着冯某人的脖子,腻声道:

    “阿郎,这个书,几天能修改好?”

    此时的冯某人乃正人君子,正襟危坐,眼睛只有书没有美色:

    “你再这样,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花小五一听,顿时就是大怒!

    刚才像是谁像牲口一样不饶人的?

    现在就想翻脸不认人?

    “我要告诉我家夫婿去,说你故意在这里欺负我,还骗我说这样才有意思!”

    冯大司马一听,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跟你开玩笑呢,放心,几天就好了。”

    这个书,本来就是为了孙权准备的。

    写的时候就已经特意修改过一遍了。

    现在就是把一些地名和人名再改一遍就好了。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改完之后,还要重新誊写到皮革上,然后还得作旧,要有年代感。

    毕竟要是和前面两本对不上,容易穿帮。

    听到这个话,花小五这才满意地一笑:

    “谢过阿郎。”

    说着,凑上来亲了一口,这才欢快地继续说道:

    “那妾这就马上去安排人,让他们随时做好准备,只要阿郎这边做好了,就立刻让他们出发。”

    “这般心急?”冯大司马闻言就是一惊,“做好以后肯定是要入冬了,来得及吗?”

    “有什么来不及的?”花小五不在意的摆摆手,“这等大事,自然是早一日办,早一日安心。”

    “再说了,那边又不像关中,冬日里还下雪,那里可没有冬日一说。”

    “没有吗?”

    “就算有,冬日里也不算冷,无妨。”

    花小五说着,再探过头亲了一口:

    “这书的事情,阿郎就多操点心,妾先去洗个身子。”

    冯大司马嫌弃地一摆头,“噫”了一声:

    “快去快去,一股生栗子味!”

    “哼!”

    花小五羞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长安的九月,秋高气爽,让冯大司马觉得神清气爽。

    而长安北边的阴山脚下,已是时有微微寒意。

    阴山并不能完全阻挡从北边大漠吹过来的西北风——九月大漠,西北风已经会偶尔出现。

    虽然还不是很冷,但早晚需要多加一件厚些的外套。

    大河工坊,又新开挖了一条渠道,然后在渠道尽头,又挖了一个蓄水池——其实和湖也差不多了。

    湖分三个口子,一个回流大河,一个分流到别的地方,一个直通某个冶炼坊。

    此时的冶炼坊,正冒出滚滚的黑烟。

    工坊里头,一个由丞相夫人改进过的水排,带动着好几个联动的巨大铁捶头,正不断地一上一下,“咣咣咣”地自动敲打着铁胚,火星四溅。

    站在前面的工匠,很是轻松地不断地调整铁料,让它们渐渐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前汉时期,中原地区就已经在用原始的高炉炼铁了,这才有了锻造出百炼钢的基础。

    后汉晚年,又有了灌钢法。

    到了季汉,冶炼更是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冯某人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再加上丞相夫人以及蒲元的大力支持。

    把高炉、水排、鼓风机等创造性地结合,终于让季汉的兵器铠甲,无论是在质量还是在数量上,都有了进一步的飞跃。

    而眼前的水力锻锤,正是利用改进后的水排,锻造质量更好的钢铁。

    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解放了大量的劳动力。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需要大量青壮劳动力,抡着大锤对铁料不间断地敲打。

    就算是年老体衰的匠人,也能轻松的利用水力机械制造出一块合格的铁料。

    而且利用水力锻造,比脑袋还大的锤头,明显要比匠人轮的大锤来得效率高。

    这正是劳动力并不富裕的九原最需要的。

    “咣!”

    随着最边上的大锤头敲了最后一下,匠人伸过手,握住边上的一个把手,用力向上一扳。

    只听得“咯咯咯”一串刺耳的摩擦声,大锤头停了下来。

    “郎君,好了。”

    锻造好的铁板,也或者可能是钢板,很快被抽出来。

    几个光着膀子年青人很快兴奋地围了上来。

    “如何?”

    “莫急,还要进一步处理,才能正式测试。”

    “希望能达到梅先生的要求……”

    “是啊,长安那边这段时间催得急。”

    “锻造数据记录没遗漏吧?”

    “放心,水流流速、锤头重量和速度,都是我亲自测量记录的。”

    ……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群年青人捣鼓了许久,有人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也没有必要丧气。”有人安慰道,“虽然达不到梅先生的要求,但大伙发现没有,这几日的钢板,质量要比以前好一些。”

    “我有个设想,若是能把重量再减轻一些,说不定就能直接挂身上了,这不比那鳞甲札甲强得多?”

    “曹!我们现在不是在打造铠甲兵器!”

    有人怒了。

    “废物利用嘛,这么好的钢铁,不用来打造兵器铠甲,难道用来打造农具?”提议的人有些悻悻地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是?”

    “我觉得你应该去兵器部,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待梅先生亲自跑过来,看你怎么解释……”

    ……

    窃窃私语一番过后,钢板被绑上标签,然后放到一堆不合格钢板里,封存了起来。

    对于梅先生提出的要求来说,这些钢板确实不合格,但却是大河工坊目前所能生产出来的最好钢板。

    不过现在它们需要作为实验记录的一部分,不能随意流落出去。

    可能只有等梅先生那边,派人通知这个阶段的实验结束了,才能把它们再次利用。

    “没事没事,”看到大伙都有些丧气,带头的学长拍了拍手,“这不是还有好几炉嘛!”

    “再说了,大家难道就没有发现,这些日子出炉的钢,比以前要好一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思路是对的,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只要按着现在的思路走,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成功!”

    此话一出,大伙这才又重新提起了士气:

    “对嘛,不外乎就是耗点时间,我就不信耗不过它!”

    “对头!”

    彼此鼓劲之后,不少人又摩拳擦掌,准备等下一炉。

    不过……

    “是不是应该先吃个饭,忙了大半天,肚子都饿了。”

    “走,去食堂。”

    “去个鸟的食堂!就食堂那吃食,都把人当猪喂,除了能填饱肚子,还能干嘛?我要去外面吃!”

    “去哪家吃?”

    “去毛纺工坊大门口那家食舍吃羊肉。”

    学院出来的学生,离开长安,来到满地胡人牛羊的河南地撸铁,补贴高得惊人。

    就算是实习生,一个月的补贴都够养活老家的全家五六口人。

    钱多压身,平日里除了撸铁,又无聊得紧,不在嘴巴上抓挠,还能干嘛?

    “我们工坊边上的那家羊肉做得也不错啊,干嘛跑那么远?”

    “我就喜欢那家做的。”

    然后有同窗戳穿他的老底:

    “毛纺工坊的冯三娘子,长得颇是稚真可爱……”

    话未说过完,声音顿时暴怒:“滚!老子只是把她当成阿妹看待!”

    “是啊是啊,阿兄阿妹……”

    有人怪声怪气。

    阿兄阿妹,这些年倒是挺流行。

    毕竟这些都是冯某人徒子徒孙。

    冯某人当年叫着叫着,最后可不就叫到府上,成了夫人。

    “啊?老王有心仪的人了?”

    “姓冯?”

    “和山长是同姓啊。”

    老王涨红了脸:

    “和山长同姓不好么?”

    “挺好挺好!”

    “哈哈哈……”

    “走啦走啦,去得晚了,毛纺工坊可就要下工了,到时候见不到冯三娘子,老王又得急眼。”

    “曹!”

    一群斯文败类回到宿舍,简单地冲了一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变成青衣学子翩翩郎君。

    出了门,向着毛纺工坊的方向走去。

    斜斜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完全没有一丝暮气。

    相反,他们肆意的欢声笑语,为这个黄昏注入了不少的活力。

    “真好啊!”

    坐在大河工坊学堂大门口的冯传,看着这些青衣学子经过,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些许的羡慕之色。

    在大汉,一个人着青衣可能代表不了什么。

    但一群年青郎君着青衣,那就代表着他们是皇家学院的学生。

    这是一种让人羡慕的身份。

    包括现在正在劳动改造的冯传。

    以至于许多已经毕业出来,包括已经入了仕途的学生,都会小心地保存着自己在学院里穿过的青衣。

    然后会在参加某个聚会的时候特意穿上。

    皇家学院的学生,能读万卷书,也能行万里路。

    要为天地立心,要为生民立命,要为往圣继绝学,要为万世开太平。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种荣耀和使命,是至高无上的。

    不管现实有多么肮脏,但从来没有人敢公开亵渎这份荣耀和使命。

    冯传就算是再怎么憎恨季汉的朝廷,但此时,他的的确确是有些羡慕。

    一道长长的影子遮住了他,然后又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不用羡慕,好好改造,你还年轻,只要熬过这五年,说不定你也有机会去长安求学。”

    冯传连忙站起来,恭声道:“李学监。”

    “都下学了,就没有必要这样了。”

    被唤作李学监的人,年纪也不过是三十有余,并不算太大。

    但因为常年在边塞奔波,风沙侵蚀,让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

    “坐吧,”李学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辛苦了一天,这个时候,最是适合放松的时候。”

    冯传又行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他才从农场那边转过来几天,对眼前这位李学监要保持着最大的尊敬。

    否则的话,万一再被退送回农场去,那就真是再无希望。

    看着那群青衣学子渐渐远去,冯传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学监,你也是学院出来的吗?”

    李学监从那群青衣学子收回复杂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跟他们比不了。”

    “啊,对不住……”

    “没有必要道歉,”李学监的目光,又投向了南边,眼中有着浓浓的思念,“这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当年的大汉,还不像今日这般强盛,也就是有个南乡学院。”

    “冯……冯,当时乃是凉州刺史的冯大司马第一个提出来,要凉州进行考课,选拔士吏。”

    在别人嘴里,喊得无比顺畅的冯大司马,李学监却是喊得有些结结巴巴,颇为让人玩味。

    说到这里,李学监脸上露出复杂无比的神情:

    “那个时候,我家家道中落,我与阿姊相濡以沫,后来阿姊为了我,不得已嫁给了一个军中武夫。”

    “我这才借此得到那武夫的推荐,前去凉州,博了个功名。”

    (注:第868章扶弟魔)

    想起自己家的二娘,冯传的神情同样也跟着复杂起来。

    原来,李学监的经历,竟是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姓李,又是来自蜀地,冯传已经隐隐能猜到,李学监的来历。

    这么多年来,姓冯的和他的那些恶狗,究竟做了多少这样的恶事?

    想到这里,冯传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交浅言深地问了一句:

    “李学监,你恨么?”

    “恨?”李学监一怔,然后再看向冯传,看到了他眼中跳跃闪耀的火焰,忽然一笑。

    然后再转头看向远方。

    那里,无边无际的草原,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

    置身其中,只会让人觉得很渺小,非常渺小……

    “要说恨,最开始肯定是恨的。”

    李学监的声音变得悠远起来:

    “但见的东西多了,就渐渐放下了,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攒够假期,然后回家,看看阿姊。”

    说着,他的脸上浮起笑容:

    “上个月,阿姊还托人送了信给我,说她已经有二子一女,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外甥和外甥女。”

    冯传皱眉: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学监会放下这么大的仇恨。

    这可是家仇。

    而且导致家姊被迫嫁武夫,自己又不得不流落边塞,与亲人常年分开。

    “因为这是大势。”李学监站起身来,拍了拍冯传的肩膀,又指了指不远处大河,“就如这大河,浩浩荡荡,我们改变不了,只能适应。”

    “好了,我要回家了,家里的妻小还在等着我呢,你不是说要去见家人吗?快走吧。”

    在边塞呆了这么多年,李学监早就在这里娶妻生子。

    家中甚至还有两个胡姬。

    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

    冯伟看着离开的李学监,眼中有些茫然。

    什么大势?

    有些浑浑噩噩地来到毛纺工坊大门,日头已是到了山尖尖,才惊觉工坊已经下了工。

    阿母呢?

    三娘呢?

    焦急地四处张望,然后听到一声叫唤:

    “阿兄,阿兄!”

    循声望去,但见对面的食舍二楼,探了一个脑袋,不是三娘是谁?

    冯传正待举步,忽然三娘旁边,又探出一个脑袋。

    一个陌生男人的脑袋。

    那男人似乎问了三娘什么。

    三娘转过头去,又说了一些话。

    关键是,为什么两人靠得那么近?

    这样不行,显得太亲密了!

    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冯传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二娘,顿时就是脚下生风,嘴上骂了一句:

    “曹!”

    PS:这是补给熊小叔叔的加更。

第1306章 并幽之事

    李学监的家,或者一家妻小所住的地方,其实也算是在大河工坊学堂的范围内。

    不过那里是专门划分出来的学堂职工及家属生活区。

    房子是一套二进二出的大红砖瓦房。

    火炉火炕一应俱全,冬日里还有免费的石炭供应。

    老婆孩子热炕头,衣食无缺有胡姬。

    小日子过得,委实不错。

    至少比起早起被发配到越巂边县那种地方,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还得时时受到生蛮威胁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不,拐了个弯,就看到自家大院门口,站了一位妇人,正翘首以盼。

    看到了李学监,妇人眼眉弯弯,迎接上来:

    “阿郎回来了?”

    “嗯,不是跟下人吩咐过了,我会晚些回来?”

    妇人的汉话,说得很是流畅,但用心注意听,就会听得出,语调偶有些古怪,带着胡音。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常年生活在边塞的汉人,都会在不自觉间,染上一些边塞才有的习惯。

    不过妇人的声音轻轻柔柔,听着让人比较舒服:

    “总是要看到阿郎才安心。”

    她的母亲是九原遗民。

    当年曹操尽弃九原之地,把所有的汉胡都迁往太原等地。

    总有一些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继续滞留在这片广袤无比的大草原上。

    更别说这几十年来,中原动乱,不知有多少汉人女子,或跟随家人逃到塞外,以避战祸。

    或有边塞的胡人趁乱跑到内地抢掠,有些汉家女子,不得已流落塞外。

    历史上有名的才女蔡文姬,家世可谓显赫,不也照样被匈奴人掳掠到胡地?

    只不过李学监的外姑,很显然没有蔡文姬的好运,最终并没有能回到中原,只能委身于一个小部落头人。

    若是按历史原来的进程,李学监的这位妻室,也会嫁给胡人,并给胡人生下孩子。

    然后后代会渐渐地完全变成胡人。

    但幸好,这条历史线,多了一只非法穿越的土鳖。

    李学监的胡人外舅,早年没有随大流内迁,但最后还是被跑来九原舔伤口的轲比能吞并。

    那时的轲比能,被秦朗打败,底下的人逃的逃,离的离,叛的叛,可谓元气大伤。

    为了收拢人心,他倒是没有对九原上的部落太过苛求。

    于是这个小部落摇身一变,由匈奴人变成了鲜卑人。

    谁料到再过几年,冯某人领汉军经过九原,后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鲜卑人也好,前匈奴后鲜卑人也好,九原上的胡人精锐,一部分被冯某人在桥山一把火烧成灰。

    剩下的一部分,冯鬼王也没有打算放过,甚至不惜从桥山亲自领军赶回来斩草除根。

    在这一战中,李学监外舅那个墙头草小部落,族中青壮几乎死伤殆尽。

    若不是汉军及时派出官吏,稳住九原局势,说不得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的部落,就得当场灭族。

    不过嘛,事实上和灭族也差不了多少了。

    幸好匈奴人有阏氏掌权的传统,才接手部落的李学监外姑,下一刻就决定举族投靠汉人。

    族里有没有人愿意不知道,但面对挟着大胜之威的汉军。

    以及汉军麾下那群恶狗——举着铮亮马刀的胡骑义从——肯定是没有人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半个不字的。

    一个族长是汉人女子的部落,主动前来投靠,对当时留守九原的刘良许勋等人来说,可算得上开了个好头。

    所以自然是被拿作树立了一个榜样。

    再后来嘛,就不必多说了。

    九原都督府成立,设大河工坊学堂,通过凉州考课的李明,从凉州调至九原担任大河工坊学堂的学监。

    在某一日,正在大河边上散步欣赏“长河落日圆”美景的李学监,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汉家唱胡音。

    好奇望去,就看到了一位沐浴在金辉的牧羊女子,正轻轻地挥舞着手里羊鞭,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就像是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还是那句话,常年生活在边塞,无论是谁,都会或多或少染上一些边塞的习惯。

    李学监这些年来,从越巂到凉州,再到九原,见过汉夷汉胡乃至夷胡相混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别的不说,光是那位姓冯的带头,娶了一位蛮女为妾,甚至朝廷还给蛮女封了名号,就足以给底下的人立了一个无比恶劣的榜样。

    在李明还没有离开越巂的时候,他就听说过,不知有多少娶不起妻的穷苦人,跟着兴汉会跑去南中种茶种甘蔗。

    娶不起汉女没关系,反正夷女会倒贴啊!

    娶妻又娶妾,生儿又育女,生活乐开怀。

    当他来到凉州,更是亲眼见到胡女是如何想方设法嫁给那些兵卒武夫的。

    毕竟官府的政策推动,再加上这些兵卒武夫的身家,对胡女来说,委实太有吸引力了。

    本来李学监也曾恶狠狠地鄙视过,甚至唾弃过这等禽兽乱象。

    狄夷,禽兽也。

    这不是禽兽乱象是什么?

    只是作为大河工坊的学监,官府派两个胡姬过来服侍起居,好让李学监能专心教学,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吧?

    日久之后,李学监觉得,亲自教化胡女,其实……也是吾辈应当担起的责任。

    毕竟真要追究起来,这也不算是冯某人开创的先河。

    比如说,伏波将军之后,马腾之父,大汉威侯马超之大父,马平正是身体力行,教化羌女。

    这才有了为季汉立下大功的马氏一族。

    如果公开指责这个,那不就是打季汉开国元勋的脸吗?

    特别还是五虎上将的脸。

    这一天的黄昏,李学监遇到了让他心动的牧羊女,再加上胡女久日的腐蚀,他突然想学一学前辈了。

    然后牧羊女不但带了一众奴仆牛羊作为嫁妆。

    甚至还从族里精心挑选了最美的两个胡姬陪嫁过来。

    食髓知味的李学监不由仰天长叹:

    汉夷如一,果真德政是也!

    “前几天学堂不是来了个新教习么?看到他,有似看到昨日之我,故而今日寻了个机会,与他谈了谈。这才回来晚了,倒是让细君担心了。”

    李学监一边和夫人往家里走,一边解释道。

    “学堂的新教习?”李学监的夫人眼睛微微一亮,“还是和阿郎有相似之处,想来定是个上好的郎君。”

    看到细君的模样,李学监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笑道:

    “我说的是以前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那个新教习,虽然不是大家族的嫡系。”

    “但他的家族,少说也有五百年传承,比我们蜀地李氏,还多百来年。”

    “他虽被流放至此,但初来乍到,身上世家子的那份锐气未消,定然是不可能看得上你们族里的女子。”

    同为世家子,李学监自然是最为了解冯传的想法。

    李学监夫人闻言,脸上微露失望之色:

    “这倒是可惜了。”

    然后又释然:

    “能让阿郎另眼相看的郎君,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有些锐气,那也是应当的。”

    李学监再次摇头笑道:

    “不过就是不欲他走弯路罢了,要说锐气,那些青衣郎君,才是真正的锐气逼人。”

    说实在话,李明在考课时候,第一次见到“学院四句”时,心神当真是被震得摇曳不止,无以复加。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他接触到的不少学院学生,有许多当真是以这四句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那种蓬勃昂扬,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狂热亢奋的氛围和状态,有时会让他感到惊惧。

    他不知道冯鬼王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终于知道,在巧言令色,蛊惑人心这方面,此人确实是世间无人能比。

    而早年的季汉在丞相诸葛孔明的治理下,吏治清明,官员以临官忘家为耀。

    在这两人的巨大影响下,时至今日,季汉从朝堂官府至苍头黔首,皆是意气扬扬。

    整个国家呈现出勃勃生机,势不可挡的趋势。

    所以他对冯传所说的“大势不可当”之语,乃是真心之言。

    既然挡不住,李学监觉得,那就应当顺应大势,方是正理。

    反正世家大族,在这方面,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呢?

    劝一劝冯传,顺手拉一把,也算是给以前的自己一个交代。

    “见过男君。”

    迈入前院,守在门口的四个美貌胡姬,对着归来的李学监恭敬行礼。

    其中两人还各抱着一个孩童。

    “起。”

    李学监与夫人,一起迈过院门,四名胡姬连忙跟了上去。

    几人消失在内院里。

    相比于九原的寒意微起,远在幽州,已经开始返程的拓跋鲜卑,则是已经感受到了些许透骨的寒意。

    毕竟九原有阴山挡住草原上的西北风,有用之不尽的石炭。

    一个小煤炉,往里再加些石炭,就能让一个毡帐,乃至一个屋子温暖如春。

    不仅能温暖身体,也能温暖人心。

    还有那虽然是毛纺工坊生产出来的不合格残次品,但却同样能裹在身上抵御白灾的毛料。

    最重要的是,是有储备充足的粮食。

    足以保证所有人在即将到来的冬日不会被饿死。

    对于草原上绝大部分的胡人来说,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还图啥?

    而远在幽州北边,仍在寻求着自己部落的未来的鲜卑人,正在向北返回自己的部落的途中暂作休息。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脸上的笑容,从离开幽州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失过。

    在索头部拓跋大人的英明领导下,鲜卑各部驱牛马羊等牲畜,前来与魏人交易,果真满载而归。

    看来今年冬日,族里死的人,会少很多。

    “拓跋大人英明!”

    “拓跋大人乃是雄杰之主,当兴我大鲜卑!”

    ……

    然则,在这些恭贺声中,却有人面带忧虑之色。

    从索头部的居住之地长川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拓跋沙漠汗,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径自去求见了拓跋力微:

    “大人,我们不是说要去平城么?怎么反而在白檀与魏人交易?”

    两年前他奉命前往南夏,查探南夏虚实。

    曾在幽州与并州两地关塞逡巡徘徊,甚至还在平城与汉国的某位贵人有过一番交谈,得到过他的指点。

    与那位贵人的那场交谈过后,眼看草原上冬日将近,且半途中还有没鹿回部的窦速侯、窦回题等人,对自己向来不善。

    故而拓跋沙漠汗不好久留,只能匆匆赶回部落,向自己的大人拓跋力微汇报。

    听了他的汇报之后,拓跋力微原本已下了决定,在汉魏之间选择与汉国亲善。

    这一次驱赶大批牲畜南下,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若是做得好,说不得还能与汉国建立起交易渠道。

    没想到,大人从长川出发,并没有去西南,反而是去了东南方。

    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更让拓跋沙漠汗忧虑的是,听说大人所领的诸部落人马,刚到幽州关塞下,就遇到了魏军与亲汉部落之间的一场战争。

    也有人说,所谓的亲汉部落,其实是由汉军假扮的。

    但不管怎么说,听命于大人的鲜卑众部落,如此巧合的时间,出现在巧合的地方,然后又碰巧与魏人交易。

    很难不让人加以联想。

    万一让汉国误会了,那就麻烦了。

    所以得知这个消息后,原本留守长川的拓跋沙漠汗,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以迎接大人的名义前来,实则是心急如焚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大人,如今汉强而魏弱,我们不亲汉而近魏,会不会有失考虑?若是因此惹恼了汉国,只怕会对我们部落不利。”

    虽然索头部带着依附他们的诸多部落,多是以长川主中心,居于大漠北边,尽量不靠近南夏的边塞之地。

    但这几年来,长川南边的部落,多是投靠了汉国,不与魏国相交。

    甚至在汉国的指使下,屡屡骚扰魏国幽州的边塞。

    所以有些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大漠北边的鲜卑人耳中。

    虽然汉人现在的目标,是魏国幽州,一心向东,无意向北深入大漠。

    但一旦他们拿下了幽州,届时从最西到最东,从凉州至幽州,则皆为彼之所辖。

    到了那个时候,大漠北边的大鲜卑族,想要南下,就不得不与汉国接触。

    故而在拓跋沙漠汗看来,此时得罪汉国,实是殊为不智。

    “大太子何出此言?”

    拓跋力微没有说话,倒是站在拓跋力微身边的一位黑衣人开了口:

    “正是因为如果让汉国统辖东西,会对我们大鲜卑不利,所以我们才要帮助魏国,不致让其失去幽州啊!”

    黑衣人乃是索头部的执事,相当于南夏的国相,或者丞相之类。

    拓跋本支,从极北之地南迁入漠南后,一直游牧于上谷、云中一带。

    后来遭到西部鲜卑蒲头的攻伐,部众零散,拓跋力微不得已,投靠了没鹿回部大人窦宾。

    然后这两个部落结盟,一起去攻打西部鲜卑,谁料到又被打败。

    拓跋力微在紧急关头,把自己的马送给窦宾,窦宾这才得以逃脱。

    窦宾逃回部落,打听到拓跋力微的身份后,为了报答相助之恩,不但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甚至还准备分半国赠之。

    换成别人,说不得早就答应下来。

    但拓跋力微拒绝了窦宾“分半国”举动,只求北居长川,为部族寻一落脚之地。

    窦宾当然是答应了。

    没想到就是这个最初连落脚之地都要求人的部族,在十余年后,竟然能成长为漠南第一大部落,控弦之士十余万。

    而在拓跋力微推行德化,吸引众多部落前来投靠的过程中,眼前的这位部落黑衣执事居功甚伟。

    甚至当初拓跋力微拒绝接受窦宾“分半国”的提议,迁族至北川,也是部落执事极力劝说的结果。

    可以说,没有部落执事,就没有今日的索头部。

    拓跋沙漠汗看到部落执事开了口,不禁就是一怔:

    “执事此话何意?”

    他看看坐在主位仍是没有开口的大人,再看看黑衣执事,心下顿时就是醒悟过来:

    是了,先前明明已经商量好的事情,若是没有执事从中劝说,大人又何以会在半途中改变主意?

    但见黑衣执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正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又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南夏汉魏相争,汉欲灭魏,无暇北顾,正是我大鲜卑得以休养壮大的良机啊。”

    “观汉国对凉州九原诸地所为,草原部落,要么皆尽被掳掠为奴,要么尽数被屠,若是彼能腾出手来,我大鲜卑恐难有宁日。”

    “而魏则不然,彼欲抗汉,却可以不惜对我大鲜卑让出大利,只图让汉国不得东进。”

    “汉强而魏弱,吾等助魏而抑汉,居中取利,岂不妙哉?”

    听完黑衣执事的话,拓跋沙漠汗有心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大人与黑衣执事的模样,也不知是临时改变主意,还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是心有不甘地问道:

    “魏国对我们大鲜卑让出大利,却不知又是什么大利?”

    这一回,拓跋力微终于开了口,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辽东。”

    “辽东?”

    “魏人答应我们,割让辽东一地归属我们,以作联手抗汉的补偿。”

    “什么?!”拓跋沙漠汗大吃一惊,“可是,辽东,我听闻,辽东一带,现在并不是听命于魏国。”

    “我知道,”拓跋力微点头,“所以就给了我们一个统一鲜卑的理由。大鲜卑只有重新一统,才能并力向南,再催促魏人由幽州向东进兵,助我们拿下辽东。”

    “万一魏人反悔了呢?”

    “呵呵,”黑衣执事发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冷笑,“那大太子又如何确定,吾等助汉灭魏,安知不会被汉人反噬?”

    “或者说,西部鲜卑、中部鲜卑,特别是轲比能之辈,皆亡于汉人之手,他们凭什么会对我们例外?”

    拓跋沙漠汗默然,无言以对。

第1307章 草原

    看着拓跋沙漠汗有些怅然地出去,拓跋力微拉了拉裹在身上精美而暖和的毛料,略有叹息:

    “我这个儿子,虽说也算是雄杰卓异,但有些过于耿直了,不知变通。”

    以前魏强而汉弱,故而助汉是对的。

    轲比能曾欲与汉国南北夹攻魏国,就是这个道理。

    轲比能都能明白的道理,自己这个儿子居然还没有看透。

    后来汉魏相当,故而索头部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后面让他去幽并两地边塞查探虚实,便宜行事,就是想要让他多看,多想。

    没想到他回到族中后,居然极力劝说自己亲善汉国。

    汉强而魏弱,亲汉而疏魏,此可谓助强灭弱。

    观汉四百余载,汉强之时,正是草原无宁之日。

    想到这里,拓跋力微再次叹息:

    “此事也怪我,因为我曾对他说过,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

    “难为他能一直记在心里,可惜的是,他只闻表面之语,却是不思其中之意。”

    与南夏亲善,目的是为了能保草原上部落的安宁。

    而不是为了能与南夏亲善,宁可让部众为奴为婢。

    目的与手段颠倒,则失其本意矣!

    黑衣执事点头:

    “可寒所言极是,吾曾闻,冯明文未出蜀地前,就有‘日啖蛮人血肉,夜御蛮女三千’的传闻,南方蛮夷,闻之而震怖,呼之为鬼王,足见其手段之凶残。”

    (注:可汗最早可能是出自鲜卑,本为可寒,北魏皇帝拓跋焘派人刻碑,告祭天地,谟拜祖先,上面明确写着“可寒”,而非后世所传的可汗)

    “至凉州时,西部鲜卑要么被驱赶回漠北与天灾相伴,要么被掳掠为奴,足以证明,传闻非虚。”

    “至九原后,轲比能之流,自以为能与之亲近结盟,谁料到最后非但族中精骑尽灭,就连自己亦身死阵前,委实可笑!”

    “汉国以此人为大司马,掌权势,握兵符,自汉人皇帝以下,莫不听其号令,若是我们也心存侥幸,抱有幻想,怕是要步轲比能后尘。”

    “是啊!”拓跋力微颔首同意,“若汉国不以冯明文这等恶名远播之徒治国,吾与汉国交好,亦无不可……”

    只是一想起某位姓冯的家伙种种骇人听闻的传言,饶是拓跋力微算得上草原雄才之辈,亦是心有退缩之意。

    恶名不但会让人退缩,也同样会让人害怕。

    拓跋力微越想,心里就不禁泛起忧虑:

    “联魏而抗汉,虽非上策,也算得上是中策,只是如今汉国势大,偏偏魏国又权臣不和,互相争斗。”

    “魏国不能上下齐心抗汉,我只怕,单靠魏国的司马懿,难挡汉国的冯明文啊!”

    黑衣执事笑道:

    “可寒何以如此自轻?昔赤壁一战,曹操强而孙刘弱,故而孙刘联盟,以十万之兵破曹百万之众,方奠定三国鼎立之势。”

    “今汉强而魏弱,可寒有控弦之士十五万,远超昔日孙权十万羸弱之众矣,更有何虑?”

    拓跋力微闻言,脸上的忧色却是未曾稍散,只听得他对黑衣执事说道:

    “吾听闻,赤壁一战,曹操之所以战败,乃是因为不识操船。如今汉国骑军极盛,恐怕不能如此类比吧?”

    黑衣执事有些无奈:

    “可寒,汉人骑军再盛,难道可寒的十五万控弦之士就不强盛了?”

    “何况若以可寒比拟赤壁一战时的孙权,那魏国又比当时的刘备强了十数倍不止。”

    他顿了一顿,略略放轻了声音:

    “若是可寒觉得十五万控弦尚不足,那就再多加五万,二十万如何?”

    “二十万?”拓跋力微一怔,“吾何来二十万勇士?”

    黑衣执事轻声地吐出四个字:“没鹿回部。”

    他的声音虽轻,但听拓跋力微耳里,却是让他犹如炸雷,惊得他猛地一掀身上的毛料,站了起来:

    “不行!”

    拓跋力微盯着黑衣执事:

    “没鹿回部大人乃是我的外舅,吾有今日,皆是彼昔日之恩,若是吾趁其部落势弱而吞之,我将如何面对可敦?日后又将如何令草原上诸部心服?”

    (可敦:可汗之妻,也就是窦宾之女。)

    在拓跋力微的凝视下,黑衣执事神色不变:

    “可寒,没鹿回部固然是我们的恩人,但可汗莫要忘了,据大太子所言,他曾在平城见过窦宾二子窦速侯、窦回题。”

    “甚至窦速侯、窦回题二人,还曾刻意刁难大太子。”

    黑衣执事加重了语气:

    “可寒,没鹿回部在北川之西南,与平城相去不远,若是不及早做好谋划,恐怕悔之晚矣!”

    拓跋力微闻言,神色一动,接着又露出犹豫为难之色:

    “这……可是,窦宾大人……”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黑衣执事:

    “执事,吾誓不会做背恩之人,”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我知执事是为我好,且窦速侯、窦回题二人前往平城之事,确实也值得重视。”

    “不如这样,回到北川以后,我会亲自派人前往没鹿回部,询问窦宾大人之意。”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自信的说道,“而且我相信,窦宾大人绝不会有归汉之心!”

    理由很简单。

    窦宾大人本就是汉人,而且出身显赫,其父本是雁门太守,因为家族遭逢大难,这才出逃塞外投靠匈奴人。

    父子二人先后为没鹿回部大人,已有近八十载。

    听说早在五十多年前,汉人皇帝就已经为窦宾大人的家族平反。

    若是窦宾大人有心南归,早就有机会回汉地了。

    就算是那个时候有所顾虑,但在曹操内迁匈奴的时候,窦宾大人又为何宁愿离开阴山,北上去投靠鲜卑,也不愿意去汉地?

    早年拓跋力微与窦宾大人一起屡屡征伐西部鲜卑,深知窦宾绝不可能会投靠汉国。

    汉家正统天子在位时,他都无心南归,现在来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汉室之后,就更不可能前去投靠。

    黑衣执事知道拓跋力微与窦宾的交情颇为深厚,而且窦宾也诚如拓跋力微所言,对汉室心怀怨恨。

    事实上,他甚至曾试图把窦宾拉入百年大业当中。

    可惜那个老顽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严辞拒绝了。

    但这不重要。

    “可寒,窦宾大人已年老矣!”黑衣执事提醒道,“我亦并非是说窦宾大人会南归投靠汉国。”

    “我想要说的是,他的儿子们,对可寒不敬由来已久,若是他日他们掌管没鹿回部,恐怕会对可寒不利。”

    “甚至,”黑衣执事郑重其事地警告拓跋力微,“他们有可能会南投汉国,借汉人之力,对付草原上的鲜卑诸部。”

    拓跋力微一听,脸色顿时就有些阴沉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执事所言,并非没有可能。

    拓跋力微已经年近七十了,他的外舅窦宾,年纪自然只会更大。

    就算是长命百岁,又还能活多少年?

    如果自己和窦宾大人一起去见了天神,索头部和没鹿回部转头就把狗脑子都打出来,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檀石槐厉不厉害?

    能逼得汉人皇帝直接求和。

    最后还不是因为身后之事没有处理好,导致大鲜卑四分五裂?

    想到这里,拓跋力微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只是他终是有大毅力的人,最终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此事宜从长计议,且窦宾大人身体尚算是强健,吾等暂且先不用考虑这个问题。眼下我们最紧要的,是赶快回到长川,做好抵御白灾的准备。”

    居于长川,远离边塞,固然可以避免陷入汉胡纠纷以及部落乱战。

    但同样的,也要面临着比南边更严重的白灾。

    以及不方便与南夏交易换取物资的弊端。

    而且随着前来依附的部落愈发多了起来,人口也跟着不断增加,口粮的压力,也越发地大了。

    这一次南下交易,其实也是拓跋力微的一次试探。

    因为北川,已经快要承受不了那么多的部落和人口了。

    再加上这些年气候无常,南迁之事,已经到了不得不提上议程的地步。

    而南夏的情况,又逼得拓跋力微不得不在汉魏之间,做出选择。

    很明显,拓跋力微最终还是选择了魏国。

    “亲魏而弃汉啊!”

    拓跋沙漠汗走了汗帐,神情郁郁。

    至今想起在平城外见到的那支锋锐无比的汉军,拓跋沙漠汗仍是有些心惊不已。

    同样是在魏国边塞幽州,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魏军。

    如果当真要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做对手,他宁愿选择魏军。

    不过,执事说得也不无道理。

    西部、中部皆亡于汉国之手,特别是像轲比能这等人物,可谓鲜卑难得一见的人物,亦难逃身亡族灭的命运。

    那么索头部如果亲近汉国,又如何避免这般命运呢?

    不远处响起的喧闹声,打断了拓跋沙漠汗的思考。

    他抬头望去,原来是天色已晚,有人点燃了篝火,开始烧烤羊肉。

    一群人围在篝火旁边,不少人身上,披着裹着从魏国那里换来的精美毛料,载歌载舞。

    还有人迫不及待地拿出同样是从魏人手里换来的烈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九月的草原,夜里已经开始变得寒冷。

    喝上几口烈酒,就可以让身体变得暖洋洋起来,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好东西。

    看着部众享用着从魏国换来的物资,皆是高兴幸福的模样,拓跋沙漠汗心头一动:

    这些东西,似乎原本是产自汉国吧?

    没想到魏国为了拉拢可寒,居然把好东西都舍得拿来交换。

    其实若是真想要这些东西,也可以去平城。

    不过实话实说,魏国好像比汉国大方许多。

    不但给的东西比汉国多,而且也比汉国的要好。

    所以其实也怨不得大人选择了去与魏国交易……

    嗯?

    平城?

    拓跋沙漠汗眼前似乎有一个模糊念头飞快闪过。

    就在这个时候,篝火那边的人也看到了拓跋沙漠汗,有人举着酒囊对着他高声打招呼:

    “大太子,一起过来喝酒啊!”

    此时的拓跋沙漠汗,终于抓住那一丝差点溜走的念头,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突然转身,重新向着汗帐跑去。

    举着酒囊的人乃是乌丸王库贤,并非鲜卑人本部,只能算得上是新众。

    不过他举族来投,甚是得拓跋力微的重视,若不然,也不至于能把毡帐安在汗帐附近。

    此时他非但没有得到大太子的回应,反而是被当着众人的面,落了面子。

    再加上喝了酒,脸上顿时就是有些挂不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哈哈哈,我那个阿兄,性子素来孤傲,不喜欢与生人接触,库贤王勿怪,勿怪!来,今晚这个酒,我请库贤王喝,权当赔罪!”

    一个汉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大笑着对库贤说道,同时举着自己手里的酒囊,喝了一大口,再递到库贤王面前。

    自觉是被拓跋沙漠汗落了面子的乌丸王库贤,看到这个汉子赔罪,脸上这才勉强露出笑容:

    “二太子,不敢当,不敢当!应该是我敬你才是。”

    而在汗帐里,拓跋沙漠汗面对着有些惊愕他去而复返的拓跋力微,直接开口请求道:

    “大人,我想再去一次汉国!”

    “嗯?”正准备出去与众部落大人喝酒吃肉的拓跋力微,听到儿子的话,不由地就是一怔:

    “吾儿这是何意?”

    拓跋沙漠汗喘了一口气:

    “大人且听孩儿说,汉国为了拉拢草原上部族,特意在平城那边设了一个榷场。”

    “孩儿在上回在平城时,就曾听闻,附近有不少部族举族投靠了汉国,颇受汉国优待。”

    “只是孩儿那个时候,光想着如何让汉国承认我们是草原之主,与我们往来交易,却是顾不上打听此事详情如何。”

    这时,旁边的执事有些阴恻恻地开了口:

    “大太子之意,难道是让我们也像那些部族一样,投靠汉国,仰其鼻息,部众之命,尽交予汉人?”

    “当然不是!”

    拓跋沙漠汗连连摆手,连声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么是不是说,汉国并非是容不下草原上的胡人?我们是不是,不用一定要与汉国为敌?”

    拓跋沙漠汗听到儿子这个话,顿时就是眉头一皱,他本想说“荒唐!”

    赤壁一战,孙刘联手抗曹,方有后面的三国鼎立。

    若是孙曹联手灭刘,曹操怕不是转身就灭了孙权?

    只是他话刚要说出口,忽然心里又冒了一个念头:万一不是曹操而是曹丕呢?

    听说孙权,可是大魏吴王……

    黑衣执事久随拓跋力微身边,深知其性情,此时看到他的神色变化,便知其抗汉之心,尚不算是坚定。

    于是主动开口道:

    “可寒,大太子既然有此心意,主动请缨,甚是可嘉。如果能因此为吾等多寻一条出路,未尝不是件好事。”

    拓跋力微听到这个话,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执事这么说了,那吾儿便再去打探一番也好。”

    拓跋沙漠汗一听,脸上顿时泛起喜色:

    “孩儿遵大人之命!”

    黑衣执事也跟着微笑点头,看起来很是欣慰大太子的所为。

    只是等他从汗帐里出来,回到自己毡帐,脸色就立刻阴沉了下来。

    只听得他喃喃道:

    “若你识趣,我看在你身上流有韩氏一脉的血,自可扶你上位。”

    “若你铁了心要投靠仇敌,就算你是韩氏子孙,亦不得不大义灭亲了。”

    “还有窦宾,你活得已经够久了。我原本还可以看在你视汉国为仇的份上,等你死了再动手,可惜时不我待啊!”

    “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两个儿子太过无用吧!”

    ……

    PS:臭小子把屎拉床上了,忙活了几个小时,耽搁了更新,罪过,罪过!

第1308章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延熙五年的冬日,对于魏国,准确地说,对于司马懿来说,算得上是大有收获。

    不但彻底控制了幽州,而且还从胡人手里拿到了一大批马匹牲畜,极大地补充了军用。

    同时还在关塞大胜汉军,震慑了边塞胡人,安定了幽州人心,提振了魏军的军心士气。

    甚至借此在前来交易的胡人部落面前树立了威信,初步拉拢了对方——传闻那可是有十数万控弦之士的最大部族。

    多少年了?

    自从萧关一战以来,大魏将士,无论步骑,闻汉军精骑而色变,见汉军铁骑而胆裂。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打败汉国骑军,打破了汉国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还得是司马太傅啊!”

    消息传至邺城和许昌,不少人皆是拍额庆幸。

    “虽然上次攻取并州功亏一篑,但那也是天意难违,毕竟孤军难为。”

    “而且听说西贼的大将魏延,也因此受了重伤,生死不明,如此也算得上有所斩获。”

    “这一次,又在关塞斩获西贼五千精骑,真可谓大胜是也!”

    为什么是五千?

    看看从幽州带回来的马匹牛羊,恐怕这还是太傅谦虚了。

    然后再转头看看曹大将军。

    “呸!什么玩意!孙权打了这么多年合肥都没能打下来,到了你手里,寿春差点就被水淹攻破了!”

    “如此也就罢了,好歹最后还是救了回来。可是看看西边用来压制吴寇的襄阳,居然丢了……丢了!”

    现在许昌的西南边,就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宛城。

    若非吴寇没有骑军,步战确实无力,不敢渡过汉水北上,与大魏在平地相争,宛城说不得就成一个孤城了。

    饶是如此,大魏仍然不得不从东边的战线抽调一部分人马,前往宛城,加强防备。

    现在许昌人心已经有点浮动了。

    没办法,西北边的洛阳有西贼虎视眈眈,西南边的南阳又只有一个孤城。

    哪来的安全感?

    故而关塞这一战,委实给魏国不少人注入了强心针。

    甚至有人心里暗想,许昌隔了一个洛阳,就与西贼相接。

    邺城可是隔了一个太行山。

    太行山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无险可守的洛阳?

    而且不管怎么看,太傅都要比大将军靠谱得多。

    要不……干脆去投靠太傅算了?

    司马懿靠着关塞外这一战,不但洗白了丢失函谷关的小黑点,而且还额外赚了不少人心声望。

    相比司马懿,季汉这边,只能算是不赚不亏。

    丢了两千精骑,让冯大司马颇为心疼。

    不过汉中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罗宪傅佥再加上一个军司马马田,率军攻下了安桥木兰塞,切断了上庸魏军的退路,最后成功逼降上庸。

    至此,上庸、南阳、襄阳,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足鼎立。

    至于汉魏之外的吴国,倒是颇有些热闹。

    鲁王傅是仪,上书大肆称颂鲁王孙霸“兼资文武”,认为鲁王留在建业,那就是浪费才能,应该外出镇守一方。

    上书之后,消息如石沉大海。

    是仪没有气馁,又再一次上书,孙权依旧没有回应。

    若是换成他人,差不多应该明白孙权的意思了。

    但是是仪是什么人?

    当年吕壹诬告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孙权询问百官无有听闻,百官因畏惧吕壹而说有,唯独是仪说没有听说过。

    在孙权多番严厉质问下,众臣皆大气都不敢出,唯独是仪仍然如实说没有,没有丝毫动摇。

    可见此人的刚正不阿。

    两次不听?

    没关系,才两次而已,我会继续上书,一直上到你听为止。

    连接上了三四次,搞得孙权烦不胜烦,最后只能说我考虑考虑。

    这本是孙权的敷衍之词,孰料到这话一传出来,不少人心里顿时就活跃开来。

    原本太子与鲁王同宫而居,无上下尊卑之分,从一开始就让不少朝臣心里在嘀咕不已。

    只不过鲁王新立不久,不少人正在观望,不知道陛下只是让鲁王暂居宫内,还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故而不好多说什么,也免得平白得罪了鲁王。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鲁王傅。

    鲁王傅屡次三番上书,终于让陛下松了口风。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特别是支持太子的那些大臣,诸如太常顾谭、太子太傅吾粲等人,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上书:

    “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阶级逾邈,如此则骨肉之恩生,觊觎之望绝。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

    话里话外,就是提醒孙权,如果对鲁王宠信太过或者权力过重,让他滋生不应该有的野心,反而是害了他。

    还不如降低他的地位,让他明白嫡庶之端,尊卑之礼,断绝他的“觊觎之望”,这才是保全他的方法。

    (鲁王孙霸表示日了狗。)

    如果群臣上谏,还只是让孙权烦不胜烦。

    那么陆逊的上书,就如同在烧得冒烟的油锅里溅进了水滴。

    “太子正统,宜有磐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谨叩头流血以闻。”

    当孙权看到陆逊的上书,气得他猛地往地上一砸:

    “他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似乎骂了这么一句,仍是不解恨,孙权站起来,狠狠地把地上的疏章一踢。

    “呼哧呼哧!”

    孙权气喘如牛,咬牙骂道:

    “朕想要做的事,你要阻止,朕不想做的事,你非要逼着朕去做,对吧?”

    思及太子一事,本是随口问之,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咬定就要立子孝(即孙和)。

    行,我知道你跟子高(即孙登)亲近,想遵循他的遗愿,我没意见。

    可是立了太子之后,你也居然要领人叩阙,要我立后,甚至还要指定立太子之母。

    好,这个我也答应你。

    可是朕想要派人出海,你为什么又要反对?

    现在朕不过是对子威(孙霸)宠爱了些,你居然也有意见?

    怎么?

    朕把国家托付给你,你还不满足?

    朕的私事,家事,后宫,子嗣,你还想要让朕都听你的?

    诸葛亮好歹是刘阿斗的相父,这才也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有这般念想?

    就算不计较君臣身份,你也是朕的侄女婿!

    朕是你的长辈!

    这些日子以来,动不动就发怒的孙权,越想越恼火,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他又抬脚,狠狠地踩到地上。

    “咯嚓!”

    竹简被生生踩断了好几根。

    孙权脚下仍是用力地碾着。

    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若是自己就这么把大吴交到太子手中,太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孙权沉吟着,眼中闪着阴冷的光芒。

    “陛下?”

    正在沉思的孙权抬头:“何事?”

    “鲁太傅请求觐见。”

    听到这个名字,孙权脸上不禁就是露出厌烦之色:

    “不见!就说朕乏了,谁也不见!”

    一甩袖子,就欲转身,感觉到脚下的异样,想了想,孙权还是弯下腰,把已经几乎成散片的竹简捡了起来。

    谁料到当他站直身子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

    宫人从一开始就被孙权赶出去了,他只能是自己扶着案几,顺势坐了下来,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感觉轻松了一些。

    “啪!”

    把手上竹简用力按到案几上,没有松开,青筋暴起。

    那股熟悉紧迫感再一次浮上心头,甚至让孙权再次焦躁不已。

    “不行,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孙权喃喃自语,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孙权这是想要做什么?”

    从吴国传回长安的消息,基本都要滞后一个月至一个半月。

    原本连吴国众臣都不敢肯定,孙权让孙霸居宫中,与太子同制,究竟是权宜,还是长久。

    长安这边,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了冯某人。

    但冯某人不说。

    而且临近年底了,他也很忙。

    特别幽州失利,还有大汉夺取上庸,不少事情都需要他亲自拍板。

    这吴国夺嫡的好戏,才刚刚露出苗头,还没到他安排的棋子上台的时候。

    直到糜十一郎第二封信的到来。

    原本答应了立后的孙权,也不知为什么,似乎改变了主意,对立后一事,变得含糊其辞起来。

    “后宫无主,嫔妃无序;诸子并立,尊卑不分。”

    张小四拿着糜十一郎的来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脸上露出惊叹之色:

    “这孙权究竟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冯大司马整个人缩在摇摇椅里,没有一点仪态,懒洋洋地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些日子以来,忙着这一年的收尾工作。

    直到府署都封印,官员都休沐放假了,这才算是轻松了下来。

    冬日好啊,壁炉烧得旺旺的,暖和得让人直想打瞌睡。

    “什么?”右夫人抬头看向昏昏欲睡的冯大司马,“我怎么听阿郎这口气,似是早就料到孙权的想法一般?”

    “不过是欲重新平衡各方势力而已。”冯大司马打了个哈欠,“这有什么料不到的。”

    “故意让孙霸和太子孙和并立,就是要给他的朝臣们一个信号:孙霸虽然现在不是太子,但孙和未必永远是太子。”

    “他这是故意引诱朝臣们站队,当然啦,也有可能是在考验朝臣们的忠心?”

    毕竟大吴的皇帝还是朕,你们这么着急地站队,是不是忘记了朕才是一国之君?

    还是想觉得朕命不久矣?

    亦或者想让朕早点驾崩?

    事实上,右夫人对孙权近来的做法,心里也是有这种感觉。

    但这种感觉,委实太过荒谬,甚至让她有些不自信。

    “图个什么?”

    拿两个儿子作饵,钓满朝文武?

    “不是说了吗?为了平衡吴国的各方势力,说得准确一些,是为了重新洗牌。”

    “洗牌?”

    斗地主时被左夫人联合阿梅斗出心理阴影的右夫人,听懂了这个词。

    “倒也贴切。”右夫人皱眉,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这样做,值得么?”

    “当然值得。”冯大司马又打了一个呵欠,“对于整个吴国来说,有什么不值得的?”

    “两个儿子在这一场夺嫡的过程中,会想尽办法拉拢臣子,而臣子也可以选择他们心中的明主。”

    “不管是哪一方胜出,最后都会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那么等孙权死后,新皇登基,朝堂自然就能平稳过渡。”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一笑:

    “就算是双方没有一个胜利者,那也不打紧,反正他的儿子多嘛,再选一个就好了。”

    “但孙权同样可以达成原本的目的,那就是借这场夺嫡之争,该打压的打压,该清洗的清洗,平衡好各方势力,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后世都说孙权晚年昏昧糊涂。

    但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这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的帝王心术。

    至于吴国会不会因此元气大伤,那根本就不是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后人坐稳帝位。

    如果后人坐不稳这个帝位,甚至做不成这个吴国的皇帝。

    那这个不伤元气的吴国,跟我们孙氏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能继续坐稳这个帝位,那就算是伤些元气,也是值得付出的代价。

    家国天下,家在国之前,就算孙权称了帝,格局仍是不够,差得有点多。

    所以他最后玩脱了。

    同时这也说明,此时的孙权,已经没了心气,只顾着自己家里那三瓜两枣,怕是已经失去了争天下的雄心。

    “总觉得有些不可想像。”

    右夫人摇了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她自然知道政治斗争之惨烈,作出这等举动,仍是让她觉得心胸气量过于狭隘,有失天子身份。

    “万一阿郎想错了呢?”

    “错不了。”冯大司马难得一次在这等事情占有了上风,得意道,“孙权下一步,多半是默认二子相争。”

    “然后,”他伸出手掌,向下一斩,“你信不不信,他借机要收拾的,第一个就是陆逊。”

    “为何?”

    “因为陆逊代表着江东世家,”冯大司马再次嘿嘿冷笑,“吴国无论朝野,各方势力都已经失衡了,孙权再不收拾,他自己恐怕都要睡不着觉。”

    “毕竟孙权肯定做不到像咱们陛下那般宽容仁厚,对吧?”

    “去!”右夫人打了一下冯大司马,怀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PS:莫要再打赏了,就我这更新速度,真的是受之有愧。

第1309章 接班人

    虽然尚未统一天下,而且强敌环伺周围,但孙权看起来已经不在乎了,他似乎迫不及待要清洗内部。

    逼迫臣子站队,引诱臣子对立,甚至不惜逼死国家柱石。

    再加上吴国一向以来的表现。

    冯大司马对孙大帝还能有多少进取之心,表示怀疑。

    就算是有,但这一波大规模清洗过后,本就没有多少进攻能力的吴国,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冯大司马更是心存疑虑。

    “三国之中,吴国最弱。如果孙权当真是不幸被阿郎言中,那么此举不啻于是主动退出了天下之争。”

    右夫人左思右想,虽然很不大敢相信,但阿郎的猜想,恐怕确实是最能解释得通孙权的反常举动。

    只听得冯大司马“嗤”地一声冷笑:

    “昔日周瑜鲁肃统兵时,江东才算得上放眼天下,锐意进取。”

    “待吕蒙接替鲁肃成为都督后,江东已然可谓鼠目寸光矣!”

    你想确保江东的安全,需要控制上游,没有问题。

    你为了控制上游,不惜背刺盟友,也没有问题。

    问题出就出在,挑选的时机不对。

    背刺了盟友,拿下了南郡,看似控制了上游,确保了江东安全。

    实则反而是差点把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刘备帮你在荆州分担魏国的压力你不高兴,非要亲自上阵。

    拿到手了,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扛不住,又慌忙分别向刘曹讨饶求和,这与鼠辈何异?

    也就是遇到了曹丕这个天真烂漫的二世祖,这才侥幸蒙混过关。

    真要是曹人妻晚死两年,孙权哪还有什么机会得封大魏吴王?

    大魏鼠王差不多。

    吕蒙拿下荆州,不但要分兵把守东西两处,分散了江东的兵力。

    而且荆州北有魏,西有蜀,乃四战之地。

    刘备怒而兴师的时候,曹丕这个二世祖但凡能听进了刘晔的一半计策,趁机从北偷袭。

    十日灭吴可能太过夸张,但三个月妥妥够了。

    袭取荆州在战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无法掩盖战略上的失败。

    因为这一举动,同时断绝了自己和盟友争天下的希望,只能慢性死亡——如果没有某只土鳖非法穿越,利用屠龙术降维打击的话。

    这不是鼠目寸光是什么?

    “丞相曾有言,孙权其智力不侔,故只能限江自保。但依我看,如今他已年老矣,锐气不再,恐怕已经是认命了。”

    虽然不知道冯大司马所言,是不是真的。

    但如果吴人当真熄了争天下之心,那肯定是一件好事。

    就算没说中,但孙权的反常举动,恐怕也会折腾吴国好一阵了。

    一个主动削弱自己的吴国,是一个好盟友。

    右夫人满意地把书信收起来,放到袖兜里,然后说道:

    “眼看着过两天就要正旦了,妾到时会进宫,跟阿姊聚聚。”

    她这是提前打一声招呼,要把这个事跟皇后谈一谈。

    很明显,右夫人前面说她觉得冯大司马话里有话,其实并不是没听懂。

    然后,她看了一眼冯大司马,叮嘱道:

    “你在那天,记得少喝点酒,别到时候又是一身酒气。”

    “唉呀,那能怪我吗?”冯大司马“啧”了一下,“那可大朝会,陛下赏赐宴飨,哪有不喝酒的?”

    每岁首正月,为大朝受贺。

    这个日子里,半夜就得起来准备,然后去未央宫给天子恭贺新年。

    这个恭贺新年,可不是带着一张嘴去给刘胖子说些好话就完了的。

    得提着新年礼物去!

    没错,大朝会上,给皇帝拜年,还得要送礼。

    公爵侯爵送玉璧,中二千石、二千石送羔羊,千石、六百石送大雁,四百石以下送野鸡。

    大汉丞相在的时候,光顾着北伐,再加上国力尚不强,一切从简。

    现在不一样了,还于旧都了。

    这礼制嘛,也应该步入正轨了。

    反正大汉现在也有钱,马匹牛羊数以千万计,中二千石才送个羔羊,基本也就是图个吉利。

    而且陛下也不是白收礼,会宴请所有前来朝贺的大臣:

    司空奉羹,大司农奉饭,奏食举之乐。

    百官受赐宴飨,大作乐。

    但问题是……公爵侯爵为什么要送玉璧?

    而且送玉璧都是成双地送,一双上好的玉璧,能买多少只羔羊了?

    冯平城县侯一想起这个,就有些骂骂咧咧。

    天子富有四海,凭啥还要他这个臣子送这么大的礼?

    别的侯爵可以送普通的玉璧,但唯独冯平城县侯不行。

    毕竟天子连襟。

    最重要的,天下谁人不知冯平县侯平空生钱的本事?

    能和别人送一样的东西吗?

    所以冯某人总是觉得:

    大朝会是刘胖子请客,请那些没有爵位的家伙吃宫宴,但钱是侯爵以上的人掏的。

    “不是不让你喝,是让你少喝。”

    毕竟是大朝会呢,自家阿郎又是大司马,朝中第一重臣,想不喝酒,那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知我?我又不嗜酒。”冯大司马叹息,“满朝文武呢,多少人要过来敬酒?”

    右夫人“嘁”了一下,“你是大司马,除了陛下和那几位元老,谁能逼着你喝?”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那几个元老大臣,自家阿郎说不想喝,他们也未必敢一定说要让阿郎喝。

    刘琰,现在是朝中位列第一,又是宗亲,身份够了吧?

    你让他逼着阿郎喝酒试试?

    “好好好,我会注意着点。”

    冯大司马懒得跟她争这个,“放心,不会喝多的。”

    然而事到临头,冯大司马却是食言了。

    大朝会过后,已是日头偏西,在延熙六年的第一天,冯大司马喝得昏昏沉沉,被连襟派人送出宫来。

    “大司马?”

    守在宫外的下人连忙迎接上来,扶住冯大司马。

    “没事。”

    冯大司马睁开眼,看了一眼抬辇送自己出来的小黄门,软绵绵地说了一句:

    “有劳诸位内侍了。”

    “不敢不敢,能服侍大司马,是小人的荣幸!”

    带头的小黄门微微哈着腰,脸上露出了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容。

    不管是不是真的,总是让人心里感到舒服。

    另外一个下人很有眼色地拉住小黄门的手,连连道谢。

    同时几张票子,不露痕迹地滑入了对方的手中。

    小黄门越发地喜眉笑眼起来。

    但凡是跟大司马有关的差事,从来都是好差事。

    出手大方,油水十足。

    宫里的人一听到是给大司马办事,跑得那一个快。

    有跑得快的,那自然跑得慢的。

    小黄门眼睛飞快地瞟了不远处的另一辆显得略有寒酸的马车。

    大将军比起大司马来,那真是小气太多了,一钱都不舍得赏。

    目光都不愿意在大将军的马车上多停留一下,小黄门又对着冯大司马哈着腰,陪着笑:

    “大司马喝了酒,路上慢些走,散散酒气,醒醒酒意。”

    “多谢提醒,内侍请回吧。”

    “那小人就不打扰大司马了。”

    小黄门带着人往回走,不经意间回了一下头,就看到大将军的下人,正向着准备登车的大司马说着什么。

    然后大司马放弃登上自己的车,向着大将军的车走去。

    “见过蒋公。”

    被下人扶着上车来的冯大司马,吐出一口浓浓的酒气,有些无力地靠在车厢上,对着蒋琬苦笑:

    “酒后乏力,失礼至极,还望蒋公见谅。”

    蒋琬裹着一件已经稍有些褪色的羽绒服,坐在对面,两人中间,还有一个小火炉,里面烧的是无烟精炭。

    这无烟精炭,应该是宫里赏赐的。

    红红的炭红,把车厢烘得颇是暖和。

    “冒昧请大司马过来,老夫才是失礼。”

    蒋琬说了一句,然后又捂住嘴咳嗽了几下。

    冯大司马伸手,把自己这边的车窗打开一半,让外面新鲜空气进来,一边提醒道:

    “蒋公,这精炭看着是无烟,实则只不过是烟少,特别是在车里这狭小之地,更应该注意,也免得中了炭毒。”

    说着,又看了一下车内,略有感叹道:

    “蒋公真应该换一换好点的车子了,这车内外皆是寒酸如此。”

    “知道的,敬仰蒋公的为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大汉贫困如斯,连大将军都只能坐这样的马车。”

    蒋琬指着冯大司马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拒绝道:

    “这个车就挺好的,不须换了。”

    然后微微仰起头,脸上出现些许唏嘘:

    “现在能坐上马车,已经很好了。犹记得在蜀地时,何来什么马车啊?全是牛车,有的还是鹿车。”

    “谁能想到,”蒋琬脸上的唏嘘换成了笑容,“有朝一日吾等还能坐着马车在长安城大街上随意往来。”

    说到这里,蒋琬认真地对冯大司马说道:“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大司马啊。”

    “哎,蒋公,你这是何话?”冯大司马酒都被吓醒了一半,连忙摆手,“这是陛下与大汉忠义之士的一起努力的结果,如何能说是谢我?”

    “哈哈哈!”蒋琬大笑起来,“老夫是说,今日你特意在宫中大殿里为老夫挡酒,我要多谢你。”

    冯大司马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软软地靠到车厢上:

    “原来蒋公是在戏笑于我,吓我一大跳。”

    “蒋公这两年来身体不佳,连侍医都说了要少饮酒,我为后进,替蒋公挡酒,那是应当的。”

    大司马大将军,同录尚书事,又是众臣之首。

    在大朝会这等盛宴上,若是两人一个少饮,一个不饮,那就未免太过扫兴了。

    为了不让大伙扫兴,冯大司马自然是要站出来。

    总不能让蒋琬拖着病体去拼酒吧?

    “我这身体啊,是越来越不行了。”

    蒋琬有些感慨,“去年冬日,又病了一场,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蒋公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养身体,总会好起来的”

    冯大司马说着,心里觉得有些内疚。

    他虽是录尚书事,但尚书台的事情,基本都是丢给蒋琬。

    随着大汉不断光复旧地,国事也跟着越发繁忙烦琐。

    尚书台的担子,远比只拘于蜀地一隅时要重得多。

    所以蒋琬自然也要比在蜀地时要劳累一些。

    只是冯某人也不好贸然伸手帮忙,毕竟现在的分工,是大家这么些年来不断磨合,才达成的默契。

    “老夫的身体,老夫比谁都清楚,大司马就不须安慰我了。”

    蒋琬又是咳嗽了几下,这才继续说道:

    “尚书台掌国之要务,最是紧要,我这病躯,若是再占着位子,怕是要误了国家大事。故而趁着今日,老夫欲与大司马商量一事。”

    冯大司马一听,连忙坐直了身子:

    “蒋公但请讲来便是。”

    “费文伟(即费祎)良实忠纯,出任尚书令这几年来,无有过错,处事多承丞相之成规,可以托之以重任。”

    一阵冷风从开着的窗口吹了进来,让蒋琬不禁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

    “若日后吾有不便,费文伟可替老夫专任尚书台之事,大司马以为如何?”

    冯大司马闻言,不由地认真地看向蒋琬。

    但见蒋琬面容消瘦,隐有病色,他知道,这是蒋琬在安排接班人了。

    不记得历史上蒋琬是什么时候没的。

    但冯大司马知道,费祎确实是接蒋琬班的人。

    他点了点头:

    “我虽录尚书事,但尚书台诸事,一直都是蒋公在担着,我倒是偷了个懒。所以这尚书台之事,蒋公定然是比我更了解。”

    “况且费文伟这些年来,一直在尚书台帮蒋公处理政事。蒋公既然如此称赞他,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看到大司马如此,蒋琬显得极是高兴。

    原本有些苍白的病容,都泛起了些许红晕。

    “大司马信任尚书台,对尚书台放权,那是因为大司马豁达大度。”

    “但老夫等人,却不能不识进退。这等事情,自然还是要大司马同意才行。”

    或许情绪有些激动,蒋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忍不住地咳了两下,这才继续说道:

    “大朝会过后,恐怕大司马府上,后面会有不少门生同僚上门拜贺。一般人,这段时间怕是进不了大司马府的门。”

    “老夫在这里仗着年老,厚着脸皮,帮费文伟讨一张门帖,可否?”

    冯大司马哈哈一笑:

    “蒋公开了口,莫说是一张,就是十张,二十张,那也是无妨。”

    “那就多谢大司马了。”

    “蒋公为国举才,为何要谢我?”

    冯大司马摆摆手,“其实是我要谢蒋公,我欲承丞相之志,若无蒋公的支持,怕是步步艰难。”

    蒋琬推费祎上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大汉的政治格局,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仍然不会改变。

    齐心协力,平灭贼寇,三兴汉室,在将来仍是大汉所有人的共识——包括刘胖子。

    (阿斗:???)

    这一点,蒋琬不希望变。

    冯永不希望变。

    朝堂上的大部分人,也不想变。

    “大司马让我不要言谢,大司马自己为何又要言谢?”

    蒋琬伸出略有干枯的手,“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冯大司马同样伸出手,与蒋琬轻轻地一击:

    “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两人相视一笑。

    汉吴两国,在悄然之间,都在为交替权利做准备。

第1310章 考验

    岁首元旦以后,大司马府果真如大将军蒋琬所言,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冯大司马在长安城的门生故吏,但凡能沾上关系的,都会上门拜谒。

    如此也就罢了,还有朝中许多大臣,都送上了拜帖。

    再加上在大汉维新中吃到了红利的家族新贵,一个不落。

    和往年一样,关系亲近的,就算是青衣学子,苍头野老,亦能入内。

    关系不到位的,就算是宗亲刘琰刘君侯到来,也只能到前厅,由冯大司马的弟子陪着喝喝茶。

    然后大司马忙完有空了,有可能会过来坐一坐。

    要是没空,那就没办法咯!

    大司马占地不小,所以专门用来待客宴会的前厅,同样是极大极长。

    有些人坐得远了,连内厅主位上的那个人是男是女可能都看不清。

    至于剩下的人更惨,一律是只接下拜帖,不收礼单,连门都不让进。

    不过今年,出了一个例外。

    尚书令费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司马的大弟子,皇家学院学监魏容,亲自迎接入大司马府内。

    就算是能进入前厅的客人,都没有这种待遇。

    甚至有些能进入后院的人,都达不到这种待遇标准。

    比如说赵广。

    门房见到他,都懒得搭理他。

    每每带着他家的夫人过来,都要跟左夫人闹得鸡飞狗跳。

    至于像费祎这样的待遇,那可是十足的贵客待遇。

    只是……费祎什么时候成了大司马府的贵客了?

    守在府外的众人,皆是惊愕不已。

    “先生,弟子把尚书令领过来了。”

    大司马府可以跑马的第二进院子,大司马和梅夫人正在下棋。

    小桌边有一个小火炉。

    小火炉上面烧着水,正噗噗噗地冒着白色的热汽。

    不远处,左夫人和赵黄氏正在切磋武艺。

    叮零当啷,兵器交击,时不时迸出一溜火星。

    看来兵器是真材实料,打也是真的用力在打。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得受个重伤。

    更远一些的地方,赵三千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撒欢。

    不时引得孩子们欢呼,甚至夹杂着尖叫。

    至于看不清的地方,有人影晃动,估计是大司马的其他女眷。

    “下官祎,拜见大司马。”

    坐在那里的冯大司马,这才转过头来,笑道:

    “此处又不是尚书台,而且尚书令今日到这里,也不是要跟我商讨什么政事,何须如此?”

    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但请坐下。”

    然后又对着魏容说道,“狗子,去倒杯茶。”

    在这世间,大约也就只有冯大司马和魏容的阿母会这么叫皇家学院的学监了。

    魏容恭敬地应了一声,请费祎坐下,然后又倒了一杯茶。

    待他做完这一切,冯大司马又挥了挥手:

    “去吧。”

    魏容行礼退下。

    今日先生府上前厅的客人,都要由他来招待,他自然不能在这里多呆。

    魏容离开后,冯大司马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

    费祎从进来到落座,皆是从容自如,颇为雅素。

    没想到冯大司马落子的动作,竟是看得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个棋子的位置……

    怎么这么古怪?

    对面的梅夫人立刻跟上,也落了一子。

    然后费祎的眉头又再皱一下。

    这……

    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落子方式?

    围棋本就与兵法颇有相通之处。

    冯大司马军功赫赫,纵横沙场,战无不胜。

    这等精通兵事军略的人物,对下棋必定会有独到之处。

    而梅夫人,则是有名的算学大家,大汉学堂的启蒙算学,就是她主编的。

    又怎么可能不会算棋子?

    想到这里,费祎精神顿时就是一振。

    说不得,今日能看到顶尖棋手对决?

    而且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棋路。

    看到阿梅落子位置之后,冯大司马这才抬起头,看向正欲观摩一番的费祎:

    “尚书令要不要替我手谈一局?”

    虽说梅夫人乃是由朝廷赐封,且还是皇家学院的先生,但费祎仍是不敢正视梅夫人:

    “下官岂敢放肆?恐失了礼数。”

    冯大司马哂然地一笑:

    “尚书令登堂入室时面不改色,怎么在这里坐下了,反而如此拘谨起来了?”

    事实上,第二进院子并算不上是大司马府的真正后院。

    这里只能算得上是前院与后院的过渡。

    不过冯府的家眷也会经常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说是登堂入室,勉强也说得通——比如说现在。

    费祎听到冯大司马这么一说,脸色微微一热,就是有些惭愧:

    “是祎过于墨守了。”

    冯大司马起身,让出位置:

    “尚书令请。”

    这一回,费祎没有再谦让,只是坐下来后,规规矩矩地低头,对梅夫人说了一句:

    “祎失礼了。”

    这些年带了不少弟子出来的阿梅,早已不是当年的南中蛮女,但见她落落大方地略一伸手:

    “还请尚书令指教。”

    费祎从冯大司马落第一枚棋子开始,就开始在思考这盘棋。

    但直到此时,仍是看不出棋盘上的这几枚黑白子,究竟为什么要这么下。

    他想了又想,终是不敢接着冯大司马的棋路继续,而是另起一眼。

    阿梅脸色不变,跟随费祎的落子,也另起一处。

    费祎这一回,终于看懂了。

    脸上再次一热,同时心里暗道一声惭愧。

    看来梅夫人这是故意用自己能看得懂的棋路跟自己对弈。

    两人开始的时候下得挺快,但过了中局之后,速度就开始慢了下来。

    “当!”

    “锵!”

    “喝!”

    “杀!”

    原来是左夫人和赵黄氏太过投入,两人在腾挪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竟是靠近了对弈之处。

    打斗之声,呼呼生风,震人耳膜,慑人心神。

    若不回头看,几乎就要怀疑长刀长枪砍过来了。

    不管是冯大司马还是阿梅,都是见惯了两人的争斗,嗯,快二十年了吧?还是已经有二十年了?

    记不清了,反正早就习惯了,神色如常,没有一丝改变。

    唯有费祎,可谓是第一次遇到此等情景,居然能与冯大司马一样,静坐不动,甚至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非但如此,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棋盘,思考着下一步棋,对近在咫尺的激烈打斗,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只听得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尖叫声。

    然后就是有烟花腾空而起。

    接着,又是“叭”地一声,声如雷震。

    费祎终于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莫不成是春雷已至?”

    “哦,只是烟花炮,无须紧张。”

    冯大司马笑着解释了一句。

    费祎有些好奇地看向远处那腾起的烟雾,终于没有多问。

    冯大司马身怀绝世学问,这个东西,大约又是他师门里的东西吧。

    “砰!叭!”

    噼里啪啦。

    爆炸声再起。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单独的,而是连续不断的。

    期间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尖叫声,甚至不比烟花炮的声音小。

    再配上刀枪交击之声。

    一时间,这院子里,竟是如同战阵之上,两军击鼓厮杀一般嘈杂。

    坐那里当裁判的冯大司马,认真观察了好一会费祎。

    但见费祎色无厌倦,精神集中,丝毫没有被外界干扰。

    直到终局,他这才对着梅夫人拱手,面带佩服之色,真诚地说道:

    “夫人棋艺精湛,祎不如也!”

    阿梅含蓄一笑,起身还了一礼,告退而去。

    梅夫人一站起来离开,烟花炮也停了下来。

    左夫人与赵黄氏在终局前就走了。

    院子里一下子从极闹变得极静,连多余的人影都不见。

    冯大司马又给费祎倒了一杯热茶。

    费祎连忙双手接过来:“多谢大司马。”

    冯大司马面带微笑,摇了摇头,目光落到棋盘上。

    黑白棋子几乎已经落满了棋盘。

    剩下的几个眼,正是费祎棋子被绞杀空出来的地方。

    很显然,尚书令已经尽自己最大的的努力了,但还是没能算赢计算姬。

    伸手拂乱了棋盘,冯大司马站起身来。

    费祎见此,连忙把茶杯放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抬头看了看天,冯大司马说了一句:

    “这一局,下得时间倒是挺久,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前的本意,是想让文伟留下来陪我吃个便饭。”

    “但现在看来,”冯大司马有些歉然地一笑,“恐怕是没有时间了。”

    这看起来是有些失礼的事情,甚至算得上是怠慢,但费祎反而是笑道:

    “大司马宾客云集,祎冒昧上门,大司马弃贵客于不顾,独召见祎甚久,今日此事怕是要传遍长安城了。祎,安敢再有所奢望?”

    “况且恰逢正日休沐,祎亦要与亲人相聚,家中妻小,正翘首以盼,大司马就算是留我,下官恐怕也是食不甘味啊。”

    冯大司马闻言,跟着哈哈一笑,指了指费祎,然后又指了指外面:

    “你也知道我府上宾客云集,更别说府外那些人,莫说是我要宴请他们。”

    “就算是只让他们进入这个院子来,能跟我说上几句话,恐怕就不乏涕零者。”

    “没想到在文伟这里,竟是遭到了嫌弃。”

    费祎神色不变:

    “我刚进来时,大司马呼我为尚书令,如今唤我的字,我已知大司马之意矣!”

    “若是再过多滞留,反而显得我如蚁附膻。凡事过犹不及,若是因此被大司马以为我不知进退,反而不美。”

    “好好好!”冯大司马忍不住地拊掌而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然后又有些感叹地说道:

    “蒋公极力举荐君,以为后任,吾向聊观试君耳,信可人也,吾再无顾虑。”

    费祎听到这个话,深深地弯腰行礼:

    “祎,谢过大司马。”

    这一句话,不但代表着冯大司马正式认可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一种赞誉。

    冯大司马却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莫要谢我,你真正要谢的,是大将军。”

    这个人情,冯大司马还不需要昧着良心贪为己有。

    “要谢大将军,也要谢大司马。”

    三兴汉室的功业,注定了是给很多人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作为大汉的继承者,季汉这一边,受两汉传统经学影响的读书人,终究还是要多一些。

    不像魏国那般,玄学盛行。

    费祎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他同样逃不脱大部分士人的那份执念。

    或者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费祎也不想放弃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正所谓,当仁不让啊!

    看到费祎不卑不亢,进退有法,冯大司马很是高兴:

    “君越是如此,倒是让我有些后悔了,现在是真心想把你留下来,陪我赴宴。如何,考虑一下?”

    看到大司马这般盛情,费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苦笑着摇头:

    “谢过大司马美意,只是,如蚁附膻,过犹不及啊大司马……”

    冯大司马蓦然大笑起来:

    “看来文伟家中,确实是妻小翘首以盼,那我就不多留了。”

    亲自把费祎送到小侧门,避开大门的人群,冯大司马招了招手,有下人提着一个藤盒过来。

    冯大司马接过藤盒,转手递给费祎:

    “正旦佳节,我就不打扰文伟与妻小相聚了,这里面是我府上自家做的一些小吃食,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尝个新鲜。”

    换成别的贵重东西,费祎肯定直接就拒绝了。

    但如果是吃食的话……

    冯大司马府上吃食,乃是山门高人所创,说是冠绝天下也不为过。

    费祎很是干脆地接受,同时道谢:

    “祎,谢过大司马。”

    “区区吃食而已,何须道谢?”

    冯大司马大气地挥挥手。

    “那祎就先行告退。”

    蒋琬好歹还有一辆马车,虽然寒酸了些,但那也是马车。

    费祎身为尚书令,竟是比蒋琬还要简朴,徒步而来,徒步而去。

    冯大司马看着他提着藤盒消失在街道拐弯处,忽然问了一句:

    “礼单呢?费文伟的礼单呢?”

    “回大司马,并无礼单,唯有一张拜帖。”

    冯大司马不怒反喜:

    “一盒吃食换一张拜帖,不亏,不亏。”

    “嘁!什么叫不亏,赚大了好吧?”

    身后响起了右夫人的声音,“费文伟家不积财,妻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从车骑,无异凡人。”

    “这等人物,若能与阿郎相交为善,对阿郎助益良多。”

    冯大司马闻言,没有回头,仍是看着费祎消失的方向,喃喃道:

    “所以说,我果然还是要留他下来吃个饭才对吧?”

    右夫人轻笑,走到冯大司马身边:

    “若是他当真留下来了呢?”

    “那他自然就是没有经过我的考验,日后只能小用,不堪大用。”

    也就是说,从费祎被当众隆重迎接进门,再到冯大司马亲自送出门,从始至终都是在被观察考验之中。

    前番冯大司马所承认的那些试探,不过是其中一部分。

    进门若有得色,出门若有喜色,乃势利小人。

    改变主意留下赴宴,乃心志不坚,立场不定。

    连区区一盒吃食都不愿意接受,乃故作姿态,好名如命,非务实之辈。

    小用是给蒋琬面子,不堪大用是因为没通过考验。

    右夫人转头看向冯某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深谋远虑阴鬼王。”

    “胡说!”冯大司马争辩道,“此乃丞相所遗识人之术,正所谓临之以利而观其廉,期之以事而观其信。”

    “国之大事,焉能不小心度量所任之长短,免得有所疏漏?”

    右夫人不为所动,继续面无表情地再吐出一句:

    “巧言令色冯郎君。”

第1311章 考验(二)

    作为跟冯鬼王睡了这么多年的小狐狸,可能还没长出九条尾巴,但三五条总还是有的。

    对冯某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右夫人不敢说能全部把握,但猜个大概还是不难的。

    在她看来,别看冯某人说得头头是道,实则根本就是没说出自己的主要目的。

    费文伟又不是刚至尚书台,他在尚书台的这几年,堪不堪用,别人不知道,你一个录尚书事的大司马,难道还不清楚?

    所以右夫人说冯某人在巧言令色,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放低了声音:

    “你说欲试费文伟之才,实则是欲试其脾性如何,是也不是?”

    冯大司马倒也没有否认:

    “若是费文伟当真接替蒋公,我与之共国事,自然是要先做好准备。”

    大汉的大司马与大将军这些年合作得这么愉快,与蒋琬的好脾性分不开的。

    事实上,冯某人与蒋琬早年就已经有交集,而且交情不浅。

    不说冯某人娶左右夫人,都是蒋琬作的媒。

    就说当年冯某人主政越巂,蒋琬就是丞相给冯某人准备的擦屁股人——虽然最后没能用得上。

    但那个时候,蒋琬就已经与冯某人交集甚多。

    更早一些,在南乡时的事情就更不用提了。

    虽说后面冯某人因为打造陌刀之事,追责蒋琬之子蒋斌,但事后证明,蒋琬并没有因此就疏远了冯某人。

    到后面冯某人举荐蒋斌为河东太守,以及蒋斌在上党一役的表现,亦足以证明,冯某人绝非因私废公之辈。

    两人相识二十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一内一外,互为表里,携手共济丞相去世的紧急时刻。

    如果这样还不能相信蒋琬,那还能相信谁?

    但费祎不一样。

    冯大司马跟费祎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虽说有史书记载,但史书所记的局面,与现在又不一样。

    费祎主政时,那都是安排好的,没有人跟他抢。

    更何况史书记的事情,都是旁观者或者后来者所记,又不是当事人,总是会存在偏差。

    不信看看诸葛老妖?

    一天到晚就老想要占自己的便宜。

    还抢了自己五十万缗的望远镜。

    哪里有半点史书记载的模样?

    还有司马懿。

    史书还记着他装病骗曹大将军呢!

    现在呢?

    都公开割据半个魏国了,一点不带掩饰的。

    时不同,势不同,人的选择亦会不同。

    仗着自己知道历史而固化选择,迟早会吃大亏。

    甚至已经吃过了。

    魏延丢上党不就是?

    历史上他能守住汉中,还拍着胸口保证:

    “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

    谁料到司马懿带的人还不够十万呢,他就在上党被人撑爆了。

    (皇后:???)

    更别说费祎有可能成为蒋琬的接替者,稍有不慎,影响比魏延要大多了。

    冯大司马可不想学隔壁的司马太傅,一边要跟眼前的强敌对抗,一边又要跟后方的大将军斗智斗勇。

    右夫人白了自家阿郎一眼:

    “要不说你是深谋远虑阴鬼王呢?”

    然后又看向费祎消失的方向:

    “不过阿郎前番所言,也有些道理。费文伟今日在府上的表现,确实可称。”

    “是吧?”

    冯大司马有些得意摇头晃脑:

    “太史公曾有言:顺,不妄喜;逆,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吾试观费祎,当众迎之入门乃为顺,故意慢之不设宴乃为逆,亲近唤其字乃为安,兵刃雷震作于耳目乃为危。”

    “而彼从入门到离开,言行举止,始终如一,胸有无惊雷不知道,但处变不惊,犹为可称。”

    后世有一本书叫什么来着?

    《细节决定成败》?

    曾在中国大地掀起一阵吹捧热潮。

    当年的那些企业老板高管,几乎更是人手一本。

    比如说多年以后,广为流传的某个面试故事:

    面试官故意在地上扔个纸团,然后再叫求职者进入,看看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以及会怎么做。

    说不定就是受到这本书的一部分影响。

    在冯某人看来,这本书里的内容,委实是有些过于以偏概全了。

    但有一说一,书里的一些思想,确实有可取之处。

    比如说,让女孩子心动的瞬间,有时候就是在不经意的细节里……

    咳咳,扯远了。

    “说你巧言令色你还不承认!”

    右夫人气极而笑,忍不住地打了一下冯大司马:

    “太史公何时说过这个话?真当妾不读书?真真是巧言令色。”

    话是好话,也很有道理。

    但为了圆这个事,居然能当场现编出这番话来骗她。

    右夫人也不知是应该为自家阿郎的才华感到骄傲,还是为这个人的巧言令色感到恼怒。

    “啊?”冯大司马一愣,“没有吗?”

    不对啊!

    这个话,难道真的不是太史公说的吗?

    “要不是我记错了?莫不成是孙子兵法说的。”

    “你再胡说!”

    右夫人是真生气了,委实是按捺不住怒气,又打了一下冯某人:“欺负妾不知兵法,所以又换说辞?”

    “巧言令色!”

    打一下。

    “巧言令色!”

    再打一下。

    “世人谁不知你有才?这么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连承认都不敢?”

    “等会等会!”

    冯大司马有点懵,抓住右夫人的手,免得再挨打。

    不对吧?我记得应该是史记说的吧?

    难道记错了,是《孙子兵法》说的?

    “太史公真没说过?”

    “没有!”

    “也没写过?”

    右夫人瞪了大司马一眼,气鼓鼓地回答:

    “没有!”

    “那……”

    《孙子兵法》冯大司马还是认真读过的,而且在丞相的督促下,还反复读了好多遍。

    仔细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想不起来,这一句在十三篇的哪一篇里出现过。

    但为什么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曼德拉效应?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在门口拉拉扯扯,让外人看了去,不闹笑话?”

    就在冯大司马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时候,左夫人及时出现,把他拯救了出来。

    左夫人的目光,在两人握着的手上流连了好几下,然后又看向冯某人,目光逐渐变得怀疑。

    “咳,咳,没有什么。”

    冯大司马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右夫人的手,带着两位夫人向着内院走去,同时解释道:

    “方才只是和四娘点评了一下费文伟。”

    “哦?”左夫人眼中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散去,“如何?”

    “顺,不妄喜;逆,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冯某人说完,偷偷地看了一眼镇东将军。

    “咦?好句!”镇东将军的神情有些小惊喜,然后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是阿郎对费文伟的评价?这么高?”

    我到现在才是个镇东将军呢。

    “就是个比喻,”冯大司马咳嗽了一下,又把方才对右夫人说的话解释了一遍,“说明费文伟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看她的模样,发现她确实是没有听说过那句话的样子。

    看来《孙子兵法》是真没说过。

    嗯,决定了,以后这句话,就是我冯大司马说的了。

    右夫人说得对,有才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正月之旦,是谓正日。

    躬率妻孥,絜祀祖祢,酒食相邀,长幼聚欢,祝颂完备。

    汉代的这些过年风俗,与后世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众人到大司马府上拜访祝颂,冯大司马也有自己的亲友要走访。

    比如说,左右夫人的母家,还有丞相夫人等长辈。

    虽说左右夫人不分尊卑,但凭季汉以左为贵,右夫人还要叫左夫人一声阿姊。

    这就足以说明,在冯府里,左夫人是要排在右夫人前面的。

    左夫人占了这个先机,在其它事情上,也会做出一些谦让。

    比如说,让冯大司马先陪右夫人归宁。

    当然啦,左夫人让冯大司马先陪右夫人归宁,其实也是因为关家已经没什么长辈了,自己晚一些归宁也没什么。

    而张家,还有一位张夏侯氏。

    作为大汉最大财阀的控制人,同时又是大汉第一重臣,冯大司马出行的马车,没有必要像蒋琬那样寒酸。

    真要那样做了,在别人眼里反而是显得太过虚伪做作。

    不过也不会显得太过张扬奢侈,毕竟要考虑大汉的风气,所以总打一个低调奢华有内涵。

    外壁没有太过招摇的饰物,比较简素,但隐隐中透出暗红色的木料,让人知道并非普通材料。

    马车的车轮上,镶裹着最新研制出来的橡胶,比普通的马车要安静平稳得多。

    最引人注目的,其实还是拉车的马匹,出自凉州,马匹虽然不是很高,但油亮的毛皮下面,是极为厚实的肌肉。

    每每踏出一步,都能看到腱子肉在明显地蠕动。

    就算是再不懂马的人,也可以看出这是拉车的上等马匹。

    但马车最暗藏玄机的,还是整个车厢。

    车厢四壁,加上车顶车底,皆是夹着九原特制的钢板。

    莫说是普通的弓弩,就算脚踏弩,也无法穿透。

    再加上特殊的支撑结构,能挡得住一定重量的物体砸压。

    唯一有威胁的,也就是车弩,而且还得必须在一定的距离之内。

    但车弩这玩意,准头太差太差。

    如果有朝一日,冯某人坐在车里,然后人用床弩在那么近的距离射中,那就真是老天爷特意点名了要他挂。

    也或者是时空管理局发现了时空漏洞,要遣返非法穿越人士。

    张家作为大汉后族外戚,地位显赫,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就算府门前比不过大司马府那般门庭若市,但肯定也是少不了一番热闹。

    不过今日不一样。

    张府早早就提前打了招呼,今日不接待其他客人。

    大清早就派出府里的下人仆役,打扫大门,把府柱擦得铮亮。

    同时还把张府大门前的大街都洒扫一遍。

    张家现在的家主是张苞,如今正领军在外。

    此时站在张府大门迎接的,乃是其弟张绍。

    看着冯大司马从车上下来,张绍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绍,见过大司马。”

    “二兄,何须如此见外?”

    冯大司马弯腰伸手去扶,“我这是陪四娘回来探亲,你行这个礼做什么?”

    说着,冯大司马又向刚下车的儿子招手:“阿漠,快过来见你的二舅。”

    待右夫人和孩子都与张绍见了礼,一行人这才向着府内走去。

    才进了门,就看到张夏侯氏领了一群人站在那里等着。

    不等张夏侯氏开口,冯大司马就快走两步,上前行礼:

    “小婿拜见阿姑。”

    “快起快起。”

    张夏侯氏脸上的神情很是高兴,连连说道。

    冯大司马站起身后,这才注意到,站在张夏侯氏身后,还有夏侯楙和夏侯霸两位从兄弟。

    看着冯家与自己的从妹见完礼,夏侯楙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大司马,某在这里有礼了。”

    夏侯霸重重咳嗽了一声,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夏侯楙。

    对这位从兄弟的表现,感觉有些太过丢人。

    冯大司马却是满面春风:

    “夏侯从舅,永这一次过来,是为前来祝颂阿姑,这个时候,你就是我的长辈,还是唤我明文吧。”

    “这多不好意思?”

    夏侯楙说着不好意思,但紧接着就是跟着从妹喊了一声明文。

    然后他瞄了一眼夏侯霸。

    瞅瞅?

    瞅瞅!

    自家有这么一个好女婿,你白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想过要好好跟人家打交道。

    简直就让人痛心疾首!

    “见过二外舅。”

    冯大司马主动对着夏侯霸问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霸似乎感觉有些别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办法,这么多年来了,还是没有办法过那一关。

    兵败被俘就有够丢人的了。

    后又被此人一番花言巧语骗来汉国,然后兵败被俘就被传成了主动投敌,连累了自己家族亲眷。

    冯某人的巧言令色,果真是害人不浅。

    今日张府颇是热闹。

    不但夏侯霸夏侯楙在,而且他们的家人也都被带来了。

    不少人都在偷偷地观察着这位在魏国毁誉参半的冯某人。

第1312章 意外收获

    所谓的毁,自然是指冯某人屡屡领军进犯,这些年打得大魏丧师失土,连吃大亏。

    所谓的誉,自然是指冯某人独占天下八斗才气——这可是得到陈王(即曹植)的承认。

    观其文章,清新飘逸、摇曳多姿,而又变幻莫测,犹如仙人观人间。

    冯明文其人,以一己之力,开创了新一代文风,比建安众文人所写诗赋更胜一筹,就连陈王亦甘拜下风。

    现在大魏就连某些名士,都在说什么“文气起蜀地,国运相依随”之类的话。

    偏偏还让人无法反驳。

    不信看看大汉的天子,正是春秋最鼎盛的时候。

    再看看大魏的?

    乳臭未干!

    文比不过,武比不过,君比不过,臣比不过,就连治下百姓都比不过。

    这种被大汉全方位碾压,翻盘的希望越来越渺小,足以让人觉得绝望。

    所以,在得知要投汉的时候,这些夏侯氏的人,确实是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投汉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如今能亲眼看到这位逼得自己等人投汉的冯某人,要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而冯某人看到夏侯家这么多人在场,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

    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夏侯氏的人。

    大约是久居上位,而且领军多年,冯某人虽然面带微笑,但在不熟悉的人眼里,自有一股威势。

    当然,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夏侯氏的人看到冯某人的目光扫过来,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避免与他对视。

    这让冯大司马有些感叹:

    这些人如此小心谨慎,看来这些年在洛阳的日子是当真不好过。

    张家的家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右夫人带着一对儿女,被张夏侯氏带到别处去了。

    席间除了张绍,就夏侯霸和夏侯楙作陪,再没有其他外人。

    看来应该是因为张苞不在家,所以这两人被叫过来作陪。

    酒过数巡,主客微熏,张绍以更衣为由,起身离开。

    夏侯楙又主动敬了冯大司马一杯酒,然后咂咂嘴,似乎在回味,实则是借此掩饰自己的扭捏之色:

    “明文,我依你之意,派人前往许昌,前些日子,终于有回信了。”

    “哦?”冯大司马看到张绍离开,便已是猜了几分,此时听到夏侯楙之言,饶有兴趣地看向对方,“如何了?”

    夏侯楙咳了两声,有些呐呐:

    “季权并未答应,只说与我分侍汉魏,当注意避嫌。唉!明文,我办事不力,当真是辜负了你的期望啊!”

    夏侯霸自顾举杯饮了一口酒,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夏侯楙一眼。

    听到夏侯楙的话,冯大司马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察觉到对方窘迫,冯大司马反是笑着安慰道:

    “从舅何须如此?此事非能一蹴而就,须得慢功出细活才行。”

    看看糜十一郎?

    水磨功夫做了多少年?

    “且四从舅(即夏侯威)新附曹爽,正是要谨言慎行的时候,如何敢轻易与大汉交通?”

    看到冯大司马没有怪罪之意,夏侯楙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这等事情,又怎么可能用一封信就能解决?

    只是知道归知道,事情终究是还没有办成。

    所以肯定得要在冯大司马面前认个错。

    这个是态度问题。

    “明文说得对啊!”夏侯楙一拍案几,带着几分恼怒说道,“只是我一想起当初辛辛苦苦帮大伙谋划出逃洛阳,费了那般大的力气。”

    “而且这一次,我又不是说要害他,明明对他们也是件大好事,没想到季权竟是如此不讲情面,委实是让人意不平。”

    冯大司马倒也配合,问道:

    “那从舅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这一句话,仿佛是挠到了夏侯楙的痒处,但见他一扫先前的丧气,对着冯某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要不明文就是厉害呢!我看季权不答应,故而打算另寻一个人。”

    “哦?是谁?”

    冯大司马倒是有些意外了,他以为,夏侯楙在这个场合说起这个事,是想要借助自己“巧言令色”的特技,劝说夏侯霸配合此事。

    没想到夏侯楙居然还有另外的人选。

    夏侯楙看起来很是得意能看到冯大司马意外的样子,他也不卖关子,把身子向冯大司马这边凑了凑:

    “何晏何平叔。”

    冯某人这一回,是真的惊了:“何晏?台中三狗?”

    似乎是没有想到冯大司马居然能知道台中三狗,夏侯楙脸色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

    “咳,何平叔虽然被人称为台中三狗之一,但此人确实是深得曹昭伯信任。”

    “若是能得他点头,那么我就有极大的把握能让曹昭伯答应互通商队。”

    冯大司马当然知道,曹大将军最信任,同时也是最倚重的人,莫过于台中三狗。

    只是让他好奇的是,这些年来夏侯氏三族被困在洛阳,与许昌那边几乎没有什么联系。

    而许昌的台中三狗,又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莫说是常人,就是朝中大臣,欲有心攀之,亦要费一番周折。

    就拿糜十一郎的老情人,也就是夏侯楙的老婆清河公主来说,那可是魏国的大长公主。

    但大长公主想要通过台中三狗向曹大将军开口求情,允许她前去许昌,就不知送了多少好处。

    冯某人为何知道?

    因为这个事情,就是糜十一郎替她去办的。

    夏侯楙断然不可能借清河公主这条路子,搭上何晏——冯某人从来没有让糜十一郎干过这事。

    风险太大了。

    全魏国的人,都知道夏侯楙和清河公主是仇人夫妇。

    那问题来了,大长公主都得大费周折才能做到的事,被困在洛阳的夏侯楙是怎么做到的?

    特别还是在司马懿的监视之下。

    就算夏侯楙屈意给司马家当狗,能得到司马氏一定程度上的信任。

    但冯大司马相信,只要夏侯楙敢通暗许昌那边,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夏侯楙估计也没那个胆子。

    所以冯大司马颇是有些惊讶地问道:

    “从舅何以能让何宴答应在此事上帮忙?”

    “明文有所不知啊,”夏侯楙有些得意地说道,“那何平叔,与泰初(夏侯玄)乃是知交好友,两人同创玄学先河。”

    “且何平叔生平最为敬佩泰初,曾说过: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可见对泰初的推崇。”

    “故而我借泰初的名义,派人给何平叔送去一些礼物,只言是托他照拂一下泰初所遗妻小。”

    “那何平叔说是名士,实则却是个贪财之辈,再加上有了这么一个借口,岂有不收之理?”

    听到夏侯楙这番话,冯大司马眉头挑了挑,不禁为这家伙的钻营能力感到叹服。

    说到这里,夏侯楙又向冯大司马这边凑近一些:

    “明文啊,虽然那何平叔没有立刻答应,但据回来的人所言,他已经答应了会考虑一下。”

    “我相信,只要能多加劝说几次,把其中利害的对他加以说明,相信他必会应承下来。”

    这时,只听得旁边饮酒的夏侯霸“嗤”地一声冷笑:

    “吾未来汉国之前,就知何平叔等人,就曾被魏帝点评乃是浮华之士,其人好辩而无诚。”

    “况此事事关重大,他所说的考虑一下,说不定不过是敷衍之词,也或许,待你下一次派人过去,他就会反悔了。”

    夏侯楙一听,顿时就涨红了脸:

    “仲权,你这是什么意思?此事我让你帮个忙,劝劝季权,你不帮就算了,现在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我这般劳心劳力,图的是个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我一个人吗?还不是为了我们夏侯氏?”

    说到这里,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冯大司马,又补了一句:

    “还不是,还不是为了我们大汉?”

    若是换成初到汉国的时候,夏侯霸听到这种话,说不得就要直接把酒杯砸过去。

    但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放下了。

    此时最多也就是闷哼一声。

    没办法,看不开也得看开,毕竟汉国天子都指着太子对他说了:

    “此夏侯氏之甥也。”

    他还能怎么样?

    总不能说不认吧?

    如果不认姓刘的外甥,那岂不是连从妹都不认了?

    那可是大人宁愿饿死亲生儿子也要养活的女儿。

    而且大人战死后,能得以收葬,也是从妹的功劳。

    所以说,夏侯氏之甥的江山,那……也是江山啊!

    所以说,子林(即夏侯楙)所说的“我们大汉”,那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他竟没有理由来反驳。

    呆在汉国这么多年,唯一过不去的,就是冯某人巧言令色骗他这个事。

    虽然冯某人的儿女也是夏侯氏之甥,入门的时候,他们还叫了自己一声从外祖。

    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冯某人——世间岂有这般巧言令色欺骗长辈,害得长辈蒙怨受屈的道理!

    “我又没说你什么,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注意何平叔反悔。”

    夏侯霸奇怪地看了一眼夏侯楙,“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仲权从舅说得对,小心无大错。”冯大司马接口道,“不过我也曾与子林从舅讨论过,台中三狗与曹爽,皆是骄奢淫逸之辈。”

    “吾听闻,曹爽连伪魏宫室之物,都敢僭越使用,而台中三狗,则是屡屡侵占伪魏皇家园林及汤邑。”

    “再加上有司马懿所为在先,故而我相信,他们后面一定会答应子林从舅的请求。”

    夏侯霸听到“仲权从舅”这个称呼,心里顿时像吃了蝇子一样难受,同时又心生凛然。

    这个家伙说得这般好听,莫不成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想起曹爽和台中三狗的所作所为,夏侯霸又不得不承认,冯文和所言,确实是有些道理。

    同时心里还有些恼怒和悲哀:

    这曹爽当真是蠢如猪,干了这些大犯忌讳的事,居然一点也不知道遮掩,连汉国这里都传得如此详细,他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吗?

    还有那司马懿,无诏令而公然领军占据州郡,此举与自立有什么两样?

    大魏,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先帝,怎么就把大魏交到了他们手里?

    但一想到所谓先帝,夏侯霸就更膈应了:

    算了,曹叡就是个昏君,大魏变成这个样子,他要负最大的责任……

    自己流落他乡,受尽怨屈,与他亦不无关系。

    夏侯霸越想越是憋屈,又倒了满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若是冯某人能听到夏侯霸的心里话,说不得就要笑出声来:

    夏侯玄的老婆都能在民间树立起好名声,曹爽干的那些事,难道还不值得好好宣扬一番?

    倒是夏侯楙,听到夏侯霸的话,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没想到冯大司马看起来居然比他还有信心,眼睛一亮:

    “明文亦觉得此事能成?”

    “当然能成,只是子林从舅要多下些功夫才行。”

    “有明文这个话,那我就有信心了,我明日就立刻再派人去许昌。”

    “不急,总是要多做一些准备。”

    冯大司马素来豪爽大气,又岂能让自己的从舅自个儿掏腰包办这个事?

    “子林从舅明日可先派人去长安的兴汉会仓库,取一些便于随身携带的好东西。”

    “何平叔既是贪财之人,那就用钱财去打动他,再晓之以利害,这样方能事半功倍。”

    办这个事要十万缗,那就最好一次性砸十五万缗下去。

    比分十次给一万五缗有冲击力多了,效果更是要强得多。

    贪财?

    冯大司马最不怕的就是贪财之人。

    夏侯楙居然有机会搭上何晏这条线,这对于冯大司马来说,真是一个意外的大收获。

    这笔钱,出得值。

    夏侯楙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明文有心了,我这一次,定不会负明文所望。”

    走武关经宛城至许昌的路,目前仍是闭塞的。

    但洛阳这条路,还是可以走通的。

    夏侯楙曾说过,目前洛阳是由大汉作主,这个话虽然夸张了些。

    但洛阳已经快要被大汉渗透成筛子了,这也是事实。

    司马师在杀了夏侯玄之后,同样是很久没有露面了,不知道死了没有。

    夏侯三族逃离洛阳事件,让洛阳再次动荡不已。

    司马昭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司马懿估计是没打算守洛阳了,而且他也知道,根本守不住。

    对于司马氏来说,洛阳目前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中转站,获取从大汉“偷运”过来的稀罕货物。

    毕竟前几个月,为了拉拢幽州北边的草原部落,以及从他们手中换取马匹牛羊,司马懿囤积下来的那些物资,已经空了大半。

    当然,司马懿对于洛阳的态度,也有可能是故意放纵。

    因为只有像这种局面,才会让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更加如鱼得水。

    跟夏侯楙谈完了许昌之事,冯大司马的目光,转向夏侯霸,面带微笑:

    “仲权从舅,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想过重新领兵?”

    夏侯霸都懒得正眼看他:

    “你让我领军?打大魏?”

    “当然不是,”冯大司马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饮一口,然后说道,“帮你效忠的大魏平定乱臣贼子。”

    “什么意思?”

    “司马氏啊!”冯大司马悠悠地说道,“司马懿如此拥兵自重,无令而擅据河北,难道还算不上魏国的乱臣贼子?”

    夏侯霸神色一滞。

    “而且,司马氏还杀了你们夏侯氏不少人哦,特别是那个夏侯玄。”

    夏侯霸举杯的手抖了一抖。

    虽然夏侯氏的主要人物逃出了洛阳。

    但仍有一些族人仍留在那里。

    司马师怒极之下,不但杀了夏侯玄,同时还让夏侯氏的不少族人陪葬。

    “国恨家仇啊……”

    冯大司马再次悠悠长叹,一饮而尽: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好句!”

    夏侯楙喝彩一声。

    “闭嘴!”

    夏侯霸对夏侯楙大喝,然后对着冯某人怒目而视。

    句确实是好句,但如果日后流传出去,让世人知道这是在说他,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行,就算是死了,只怕也会在史上留下笑柄。

    朱门沉沉按歌舞就算了,说我厩马肥死?

    你什么意思?

    这厮果然是恶毒无比!

    冯大司马丝毫不惧,又倒了一杯酒,问道:

    “那要不……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你够了!”

    “巧言令色”伤害MAX!

第1313章 拜年琐事

    从张家出来,右夫人就看到一个很是奇怪的情景。

    两位从舅,一个笑容满面,甚至对着自家阿郎还有些恭敬。

    这个不奇怪。

    奇怪的是另一个,脸上就像是像吃了屎一样——或者说,是被某人喂了屎一样——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冯某人。

    “怎么回事?”

    坐到车上,右夫人就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看仲权从舅好像很不高兴?你又惹他了?”

    最早的时候,仲权从舅看到自家阿郎,确实是怒目而视。

    但这么多年下来,态度早就变了。

    虽说是不冷不热,但终究是不再迁怒阿郎。

    更绝不会像今日这般,会在这等老少欢聚祝颂的日子里摆出那副表情,败人心情。

    除非是有人真惹了他。

    “也没有什么,”冯大司马喝了些酒,靠到车厢上,懒洋洋地说道,“就是问问他,有没有领兵的想法。”

    “啊?”

    右夫人也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

    这个没有办法,陪着自己的阿母,今日还有特意前来相见的一群娘家人。

    再加上在这个重要节日里,右夫人就算是再不喜欢喝酒,那也是避不过去。

    夫妇俩身上有不少酒气,故而让一子一女坐了另一辆马车。

    倒也方便两人谈事情。

    “阿郎怎么这个时候又想起这个事?”

    最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试探过,但仲权从舅拒绝的态度非常坚决。

    毕竟大汉现在与吴国是盟国,领兵就只能去打魏国,这是他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这也能理解。

    虽然魏国那边都在传他主动投敌,但应该知道的人都明白,他这是兵败被俘。

    而且还是败于冯鬼王的手下,败得不冤。

    特别是关中一战后,冯鬼王的赫赫威名,达到了顶峰。

    就算是让夏侯霸背萧关一战黑锅的曹叡,最终也不过是把夏侯氏的人都限制在洛阳,再无后续。

    真要是按主动投敌算,家眷至少是要被流放的。

    但如果夏侯霸真要在汉国重新领兵,乃至去攻打魏国,那性质肯定就不同了。

    甚至会坐实他主动投敌的传言。

    到时候在洛阳的家眷,说不定就会有性命之忧。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嘛。”

    喝了酒的右夫人脑子显然比平日里转得缓慢,听到冯某人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

    “这倒也是,反正都已经逃出来了,没了顾虑,若是从舅有心,倒也可以考虑一下。”

    “不止。”冯大司马的酒精抵抗力要高一些,目光倒还算是清醒:

    “以前懒得劝他,除了知道他有顾虑,还在于,他就算是真答应了,意义也远小于现在。”

    夏侯氏举族逃离洛阳之前,夏侯霸领兵,也不过是只代表了他一个人。

    但现在不一样。

    如果他答应了,那就意味着,这是夏侯氏,至少也是一部分夏侯氏的人——这个曹魏最亲密的姻族——加入了反对魏国的行列。

    这对于魏国的冲击是巨大的。

    能极大地打击魏国士吏的士气和信心。

    甚至能让他们自我怀疑魏国的合法性——连最亲密的姻亲都反对,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支持?

    人心,士气,信心这些东西,平日里没事还好,看不见摸不着。

    但真要有事,比如说王师压境。

    阵前卸甲倒戈,后方箪食壶浆,那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冯郎君操控人心这种事情,右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但见她有些醉态可掬地点了点冯大司马:

    “巧言令色啊,冯郎君!”

    对于自己的从舅来说,许昌那边,才是魏国正统。

    更不说夏侯氏在魏国的族人,现在基本也是在许昌那边。

    无论是帮亲还是帮理,自己这位从舅,都断然没有支持司马太傅的理由。

    但不幸的是,对于魏国来说,越来越多人,认为司马太傅比曹大将军更适合辅政魏国幼帝。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什么巧言令色?你没看到他那个脸都拉成什么样了?我真要巧言令色,他至于这样?”

    冯大司马闻言,大是不满,只是他看到右夫人一脸的醉意,又是“啧”了一声。

    算了,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倒是右夫人,喝了酒之后,倒是与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

    她靠过来,问道:

    “阿郎这么一说,妾倒真是有些好奇了,你与他说了些什么?让他恨不得吃了你的模样?”

    “也没有什么,就是给他念了两句诗。”

    “咦?”右夫人越发好奇了,“阿郎居然还给他念诗?”

    这是何等待遇?

    话说起来,阿郎似乎好久没有写过文章了?

    “念了什么?”

    冯大司马被右夫人痴缠不过,只能把诗句说了。

    “好句……”

    右夫人称赞了一下,然后又细品了一下,突然笑喷了。

    她一下子滚到冯大司马怀里,举手打了他一下,笑得快要抽抽了,这才有些不胜酒力地断断续续说道:

    “你这诗,何其恶毒?他没拔剑砍你,就算是看在我们的孩子喊他一声从外祖的份上,真真是巧言令色!”

    诗是好诗,但用好诗来骂人就显得太过用心险恶了。

    因为好诗会流传开来,不但会流传开来,而且还会持续地流传下去。

    到时不管是现在的世人还是后人,一念起“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就会说,哦,“厩马肥死夏侯霸”啊!

    再念起“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又会想起来,咦,“遗民忍死夏侯霸”?

    “他倒是真想拔剑冲过来砍我了,但是被子林从舅(即夏侯楙)拦腰抱住了。”

    “哈哈哈……”

    倒在冯大司马的右夫人再一次被逗得大笑起来。

    同时伸手抱住冯某人的腰,“像这样?”

    “对。”

    右夫人仰脸看看自己这位阿郎,眼中颇有水润之色,有如车外初春融化的雪水,溶溶泛光。

    文能压世人,武能破强敌,治天下而百姓称善。

    在外万人景仰,在内宠溺妻妾。

    此等郎君,世间何求?

    有幸相遇,唯有紧握。

    “别乱动,子林从舅没做这个……”

    喝了酒的人,自制力都要差一些。

    喝了酒的右夫人,似乎大胆了许多。

    很显然,右夫人没有听从大司马的阻止,反而吃吃地笑:

    “怕什么?当年是谁在车上,就坏了我的身子?”

    “我……”冯大司马欲辩言,但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嘶嘶”地吸气,“轻点……”

    夹了钢板的车厢,隔音相当不错,只要动静不是太大,外面的人很难察觉。

    右夫人这一回,很是听话,放缓了晃动的脑袋。

    陪着右夫人归宁,接着又陪着左夫人归宁。

    这一回,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关兴陪冯大司马喝了几杯,然后说,自己年后就要去雍州出任刺史。

    冯大司马点头,表示知道了。

    河东都督府一事之后,冯某人就曾想让自己的舅子哥辞去南军主将之位,出任司隶校尉。

    但那个时候关舅子心中犹有雄志,自是颇为犹豫。

    直至上党一役爆发后,关舅子这才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家妹夫的意见。

    或者说是他被打击到了。

    没办法,镇东将军的表现,委实太过出色,简直让关舅子心生绝望——根本看不到在军中超越三娘的希望。

    再说了,关家四郎在军中的地位,几乎已经是不可动摇。

    那关家二郎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趁早转行,在朝中立足——关家四郎总不能也跟着转行到朝堂上来吧?

    上党一役后,皇后退居桂宫,冯大司马大权在握。

    这一退一进之间,河东都督府被撤消,而冯大司马曾经提议过的雍州之事,则再次提上了日程,并且很快得以通过。

    原伪魏北地、新平、抚夷护军、安定,及后汉的原上郡,分别割出一部分,并成北地郡。

    再与原后汉的汉阳、陇西、武都、安定四郡,并成雍州。

    也就是说,雍州作为长安西边的屏障,横跨陇山。

    既能减轻凉州的压力,让凉州专心经营河西走廊。

    又避免凉州以陇山为阻隔,独成一州,造成地理上的分裂。

    关兴没有按冯大司马的意思,出任司隶校尉,除了自己觉得资历尚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司隶校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邓芝要卸任并州刺史之位,准备回朝了。

    邓芝已经六十五岁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年纪已经很大了。

    再让这样的老人在并州那种苦寒之地守着,说不过去。

    大汉现在人才鼎盛,而不是无人可用,所以把邓芝调回长安养老休养,也算是天子怜惜老臣。

    接替邓芝的人,自然是敢以数千人马硬刚司马懿大军的王平。

    从北到南,王平驻太原,石苞驻上党,张苞驻河东,姜维柳隐驻函谷关……

    这一系列的安排,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这些人,都是处于当打之年,同时又是季汉最能打的一批将领。

    同时他们身边,还有张翼、胡遵、张就、刘浑、秃发阗立等人作为辅佐或者后备。

    很明显,冯大司马已经在为将来的河北大战作准备。

    所以他劝说夏侯霸出来领军,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邓公年纪已高,回来出任司隶校尉,不过就是过渡,以后迟早要位列三公的,到时候这个司隶校尉,怕还是要由阿兄你来担着。”

    冯大司马跟关兴碰了一杯。

    这些话,不能在外面说,但关起门来,跟自己的舅子哥说一说,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毕竟是明摆着的事。

    能与邓芝比资历的老臣,已经不多了。

    而能与他比功劳的,就更少了。

    朝廷要么不设三公,但设三公,必然会有邓芝的一席之地。

    “雍州新设,诸事不备,阿兄也要辛苦一些。”

    冯大司马再给关兴倒了一杯酒,一边说道:

    “雍州乃关中西边屏障,雍州稳关中才能稳,关中稳定,大汉才能早日向东,平灭乱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今年可得多分我一些学生帮衬。”

    关兴才不管自己这个妹夫说的什么。

    巧言令色冯郎君,岂是浪得虚名?

    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绕了进去。

    先提要求把好处拿到手才是正经。

    冯大司马倒酒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学院的学生,一直是不够用,这学业还没有完成呢,就有人定下了。”

    “别的不说,光是推行新政,每年出来的那点学生,根本就填不满。”

    “还有你看,前番幽州那边,打了一场败仗,我本还想着往平城多放几个学生呢,都没能如愿。”

    关兴敲了敲桌子,不愿意听冯某人述苦:

    “学生不够用,是你这个山长的事,不是我这个雍州刺史的事。”

    “雍州官吏不够用,才是我这个雍州刺史的事,但更是你这个大司马的事!”

    一句话,废话少说,赶快给人!

    然后从关府出来,轮到冯某人脸色不好看了。

    这一回,有点亏,送了礼,后面还得送人。

    左右夫人都归宁完毕,接下来,就是丞相府。

    准确地说,是要去看望丞相夫人。

    四位妻妾,还有他们的孩子,再加上一位情妇,以跟随镇东将军的名义,也带着孩子跟来了。

    丞相夫人这两年,身体突然就变差了许多。

    按医工的话,那就是生诸葛瞻的时候,伤了元气。

    再加上丞相去世,丞相夫人思念过度,又伤了肺脾。

    这早年积累下来暗疾,一下子就都爆发了出来。

    看着丞相夫人有些巍颤地站在前庭,正对着大门方向翘首以盼,冯大司马连忙快步上前,扶住她:

    “外面寒气未消,夫人何以出来?在里面等着我们就行了。”

    丞相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冯永的手,然后指了指正热闹奔跑过来的孩子们:

    “这不是想早点见到孩子们么?”

    “见过祖母。”

    孩子们在双双和阿虫的带领下,闹哄哄地给丞相夫人行拜礼。

    “好好好!”

    丞相夫人脸上笑开了花,推开冯大司马,也不管上来见礼的镇东将军和顺德君。

    走到孩子里面,摸摸这个的脑袋,摸摸那个的脸蛋,只管享受儿孙环绕膝下的天伦之乐。

    最后还是镇东将军担心她的身体,上前劝说她回屋内,这才算是把她劝住了。

    回到屋内坐下,丞相夫人不是问冯大司马,也不是左右夫人,而是问向阿梅:

    “你那个新机器,有眉目了没有?”

    阿梅摇头:

    “回夫人,眼下九原和平城那边,都还没有锻造出合格的精铁,所以只能是做了个小的验证一下,不能实用。”

    丞相夫人点头,有些感叹道:

    “我已经老了,侍医现在都不让我出门太久,否则的话,我倒还真想和你一起研究这个驱水汽为用的新机器。”

    “不过在我看来,既然精铁不合格,那你现在应该先解决精铁的问题才对。”

    阿梅点头:

    “夫人说的是,我已经跟大司马提过了,打算天暖之后,就去北边看看。”

    黄月英看着阿梅,目光中颇是欣赏。

    她从阿梅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往日自己的影子。

    想当初,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般痴迷于制造新式器物。

    一来是兴趣使然,二来,自然是为了能帮上自己的阿郎。

    而眼前这个女子,无论是兴趣,还是目的,似乎都与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第1314章 邺城之事

    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季汉悄然地完成了一系列的人事替换,甚至暗中厉兵秣马,为将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季汉太行山东面的对手,同样也是觥筹交错。

    邺城内,太傅别府,司马懿正在招待宾客。

    这些宾客,大多是来自河北,也有来自南边的青徐等地。

    这些人,大多是来自郡望之家,比如说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及博陵崔氏等等。

    其中最引人注目者,莫过于前廷尉卢毓。

    卢毓乃是卢植的幼子,十岁丧父,后两位兄长也因为战乱而死难。

    卢毓以一己之力养寡嫂孤兄子,以学行见称。

    曹丕听闻卢毓之名,召其署门下贼曹,后面又被清河崔氏的崔琰举为冀州主簿。

    历经曹操、曹丕、曹叡三代,多次在地方和魏国朝中任职,不但深得地方百姓爱戴,而且在朝中颇有声望。

    就连曹叡也经常询问他的意见,并且让他担任选拔官员的吏部尚书。

    谁料到了曹大将军辅政掌权,嫌卢毓碍眼,不方便自己控制尚书台,于是就把卢毓调作尚书仆射,同时让何晏担任吏部尚书。

    “台中三狗”祸乱朝纲,卢毓自然是看不过眼,屡屡加以指责。

    曹大将军越发地烦他,干脆把他调出尚书台,出任廷尉。

    随着台中三狗越发势大,得罪过他们的卢毓自然逃不脱报复。

    何晏寻了个机会,特意写了一篇长长的奏疏,弹劾卢毓,又指使有司先行收了卢毓的印绶,然后这才上奏。

    可见台中三狗的威势,与先斩后奏相差无几了。

    而何晏这等行为,居然还得到了曹爽的支持。

    卢毓就这么被免官贬为庶民。

    卢毓算得上是魏国的四朝老臣,在朝中的声望本就不低。

    如今被这么对待,自然是被许多人同情。

    这几年来,卢毓看着曹大将军从辅政开始,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月还有点人样,后面越发荒唐。

    早已是从怒其不争到深深失望。

    这一次被如此莫名免官,让他对许昌终于不再抱一丝希望。

    于是他收拾行李,离开许昌,欲归老家。

    谁料到才北渡大河,就看到早早在河边等候的司马太傅。

    这些年来,从邓艾到孙礼,再到傅嘏,乃至郭循,司马太傅爱才好士之名,早已是传遍了朝野。

    看看对自己以礼相待的司马太傅,再想想对自己弃如敝履的曹大将军,卢毓差点就老泪纵横。

    原本想要归乡养老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司马太傅的盛情邀请,于是就来到了邺城。

    “卢公,”司马懿向着卢毓举杯,“此次归乡,可有何打算?”

    卢毓连忙举杯还敬司马懿,喝了一口酒之后,这才摇头叹息:

    “有劳太傅关心,某已至花甲之年矣,年老体衰,归乡除却养老,尚能作何?”

    司马懿闻言,脸上故作不悦:

    “卢公这是在暗讽吾耶?吾已六十有五,比卢公尚虚长数岁,难不成现在就辞归故里?”

    卢毓一听,连忙起身道歉:

    “是某失言,太傅乃大魏柱石,安能屈尊与某这等野老相比?”

    司马懿哈哈大笑起来,跟着站起身来,扶着卢毓一起坐了下来:

    “卢公,我不过是戏笑耳!想当年,满伯宁(即满宠)年近八十,欲请骸骨,犹被先帝比之廉颇马援而不许。”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司马懿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感慨之色:

    “今卢公不过刚至六十,安能自称年老?且国家正值危难之时,大魏正是最需要像卢老这等刚正老臣的时候啊!”

    卢毓听到前半段,本欲与司马懿同笑,哪知道再一听后半段,脸上顿时就是一黯!

    “竖子误国啊!”

    司马懿仿佛卢毓心中所思,他饮下杯中之酒,重重地把酒杯放到案几上,长长地叹息道:

    “小人误国啊!若非朝中奸侫小人,卢公何至于此?而吾,又何至于拖着这病残之躯,以抗强贼?”

    说到这里,司马懿握住卢毓的手,有些动情地说道:

    “吾与卢公,年纪相差不远,侍奉武皇帝的时间,也是前后之间。吾等这些老臣,随武皇帝征伐天下,又随文皇帝开创基业。”

    “而如今,却是被那些后进竖子所欺,看着他们败坏大魏的基业,吾每每思及此,简直就是痛彻骨髓!”

    “卢公,大魏的基业,也有我们这些老臣的心血啊!吾等不久之后,有何脸面去黄壤之下见武皇帝?”

    司马懿声情并茂的说辞,一下子就打动了卢毓。

    他在许昌那边的遭遇,本就积郁满腹的委屈和不愤。

    此时被司马懿言辞挑动之下,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武皇帝啊,你若是黄壤之下有知,且看看大魏吧!”

    两人这一哭开,在座的众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皆垂泣不语。

    就在司马懿等人放声大哭的时候,大厅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被脚步声所惊,不少人连忙止住哭声,抬头看去,想要看看是谁,胆敢在太傅的宴会上如此放肆。

    但见一老妇,正风尘仆仆地大踏步进来。

    老妇看起来五十有余,身上的衣物因为长途赶路,显得有些污秽不堪。

    但在座的人,却是无人敢轻视之,反而是纷纷站了起来。

    妇人目光凌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卢毓身边的司马懿,面带悲容地开口问道:

    “你都知道了?”

    司马懿看到妇人,惊得连忙放开卢毓的臂膀,站起来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什么?”

    原来这老妇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太傅的元配张春华。

    张春华抹了一把眼泪:

    “你在这里哭泣,难道不是已经知道子元(即司马师)的事了?”

    看到原本在洛阳的元配突然出现在这里,再听到她提及儿子司马师,向来沉稳的司马懿,心里顿时就是一慌。

    他的潜意识里,拒绝把事情往进一步去想,只是麻木地问道:

    “子元?子元出了什么事?”

    张春华没有回答,反而是伏地放声大哭起来。

    司马懿的身子晃了晃,跟着跌坐下去,目光呆滞,久久不语。

    在座的众人,皆是不知所措。

    坐在司马懿身边的卢毓,看着太傅夫妇两人,一个嚎啕大哭,一个呆若木鸡。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太傅?”

    这一声,终于把司马懿唤回神来,他目光呆滞地看向哭泣不止的张春华,又看向卢毓,涩声道:

    “卢公,我可是醉了?”

    卢毓不忍言。

    司马懿得不到回应,眼中渐渐地露出绝望之色。

    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醉什么醉?子元,子元已经伤重不治,去了!”

    这一句话,终于让司马懿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

    “子元啊!我的儿啊!”

    司马懿前面谈及国事,只是流泪。

    但这一次,他是一下子就泪涕齐流,胡须很快就沾满了亮晶晶粘乎乎的水光。

    “儿啊,我的儿啊……”

    司马懿哭着哭着,又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最后几近气绝,晕倒在地。

    这一场宴会,因为张春华的到来,不欢而散。

    待司马懿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是躺在榻上。

    身上的衣物换成了舒适的贴身睡衣,脸上和胡须也应该是被人细心清理过了,让他感到一阵干净清爽。

    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能让他全身上下感到这般舒适的做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这个人肯定不是正室张春华。

    而是眼下最受司马懿宠爱的姬妾柏夫人。

    “阿郎,伱醒了?”

    伴随着轻柔的声音,司马懿闻到了自己最喜欢闻的香料味,这也是柏夫人身上的香料味。

    “我睡了多少时日?”

    司马懿开口问道。

    “睡了近十个时辰,”柏夫人弯下腰,轻柔地抱起司马懿的脑袋,然后把柔软的绒垫放到司马懿的头下。

    “阿郎要不要先喝些热汤暖暖肠胃?”

    “嗯,好。”

    喝了酒,又睡了这么长时间,让司马懿感受到身体确实有些虚弱。

    几口热汤下去,不但暖了身子,也暖了心窝。

    这就是他为什么宠爱柏夫人的原因。

    不但貌美温柔,而且善解人意,什么也不用说,她就会提前准备好自己想要的一切。

    哎,人老了,最是需要体贴和慰藉了,也是最难抵挡这样的体贴和慰藉了。

    特别是在痛丧亲儿的情况下,司马懿感觉自己只有在柏夫人这里,才能稍稍缓解悲痛之情。

    可是这份温馨,很快就被一个声音打破了:

    “阿郎醒了么?感觉如何了?不要紧吧?”

    听着这一连串的声音,司马懿眉头就是一皱。

    而进入房内的张春华,也看到了屋中的一幕。

    想起自己的儿子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派去领军,这才受了重伤,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

    而他呢?

    躲在邺城享福!

    自己前日刚到的时候,他正和众人在饮酒作乐。

    今日刚醒来,又在享受美色。

    张春华受丧子之痛,本已是情绪颇为不稳定。

    只不过她终不是普通女子,故而尚能勉强控制自己。

    但眼前这一切,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让她忍不住地尖叫出声:

    “司马仲达,汝有何脸为人父!”

    “禽兽失子,尚知悲鸣,汝比禽兽不如!”

    司马懿被张春华这般叫骂,顿时又惊又怒:“你在胡唤些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欲撑体而起,谁料到才起了一半,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阿郎,你没事吧?”

    柏夫人看到司马懿脸色不对劲,连忙抱住他的身子。

    谁料到柏夫人的这个动作,更是让张春华犹如火上浇油一般:

    “什么阿郎,你这个贱人,阿郎也是你能叫的?”

    靠在柏夫人怀里司马懿,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张春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

    “滚,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这个老物!”

    “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踏足这里!”

    张春华也不知是被司马懿吓住了,还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就呆愣在那里。

    司马懿看到她这个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后悔,但一看到那张松驰而衰老的脸,又是一阵厌烦:

    “你这个老物,当真是可憎,你且看好你自己就行了,就不用劳烦你过来看我了。”

    张春华一听,顿时又是羞愤又是恼恨,恨不得要吃人的目光在司马懿和柏夫人身上扫了一眼,转身恨恨离去。

    “阿郎,你这样,会不会……要不,妾去向女君道个歉吧?”

    在张春华离开后,柏夫人这才敢开口,有些花容失色地小心询问道。

    “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道歉做什么?”

    司马懿躺在柏夫人的怀里,闭着眼,缓缓地说道,“不必去管那个老东西。”

    “可是,可是子元……”

    “子元之事,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操心。”

    司马懿睁开了眼,眼中没有焦距:

    “洛阳乃大魏国都,如今处西贼兵锋之下,邺城乃大魏开国之地,虽有太行天险,但谁能保证就一定能挡得住西贼?”

    “可恨国危至此,大魏仍有些人,以私利为重,视外贼压境而不见,却视吾为生死之敌。”

    “如今,吾儿领军与贼作战,重伤而亡,谁还敢说吾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司马懿又闭上了眼,长长地叹息道:

    “子元已去,我就算是哭瞎了眼,又有何益?还不如豁情散哀,好好想一想,如何保家全国。”

    柏夫人低下头,看着司马懿哀容未尽,疲惫而苍老的脸,忍不住地问道:

    “阿郎,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什么?”

    “西贼,汉国那边,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司马懿猛的睁开眼,目光锐利,但很快又全尽散去,甚至重新闭上了眼:“没有,至少目前没有。”

    “前日的宴会你也看到了,皆是河北大族的人,还有南边,也有人对吾寄以厚望。”

    现在不说什么要平灭西贼了,就算只希望能挡住西贼,让西贼不要再东进,就已经有这么多的家族支持自己。

    而自己呢?

    连儿子都搭进去了。

    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不说为天下笑。

    光是那些支持自己的人,现在对自己多厚望,日后就有多恨自己。

    就算是司马懿老谋深算,但一想到关东这些大族反噬的后果,也是禁不住地有些心惊肉跳。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进入邺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打到没有一丝希望的那一刻,司马氏身后这些关东大族,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放弃的。

    “那,洛阳那边,如此危险,要不还是让子上到邺城这边来吧?这样也能让夫人安心。”

    “不必。”

    司马懿断然拒绝:“我说过,我自有打算。”

第1315章 司马家事

    司马懿之妻张春华,少有德行,智识过人。

    想当年,曹人妻欲征召司马懿,司马太傅以患风痹之疾卧榻难起为由拒绝。

    谁料到有一天突下暴雨,司马太傅一时情急,跑到外面去收书,然后被家中的一个婢女看到了。

    张春华担心司马懿装病之事泄露出去招致灾祸,于是亲手杀死婢女灭口。

    杀了婢女之后,又亲自下灶烧火做饭。

    由此可以看出,张春华心性之坚忍,绝非普通女子能比。

    恐怕就连大部分男子,也比不过她。

    这么多年来,她对司马懿助益良多,深得司马懿看重。

    司马懿对她,可谓又敬又畏。

    只是夫妻之间,恩爱才是常理。

    敬还好说,若是多了畏,身为男人,就未免想要在别的女人身上享受温柔,以寻求心理上的平衡。

    更别说司马太傅身居高位。

    所以对温顺的柏夫人,司马懿自然是宠爱无比。

    在柏夫人身上尝到自己想要的感觉,再加上张春华年老色衰,权势已固的司马太傅,自然对正室夫人产生了厌倦。

    只是张春华又岂是好相与的?

    她在柏夫人面前被司马懿如何羞辱,本就是羞恨交加。

    再想到司马懿能有今日的地位,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没想到最后竟是得到这般对待。

    一口气憋在喉咙,咽不下去又发泄不出来,于是她干脆直挺挺地躺到榻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准备绝食等死。

    张春华共给司马懿生了三子一女。

    女儿已出嫁,司马师已死,司马昭留守洛阳,唯有幼子司马干,年方十一,跟随司马懿在邺城。

    司马干久不见母亲,这一次好不容易母子相聚,没想到母亲居然要绝食自尽。

    吓得他哇哇大哭,又亲自端来饭食,不住地哀求张春华,求她能吃上一口。

    张春华只是闭眼不动。

    司马干看到母亲如此,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惊吓过度,终是昏了过去。

    司马懿得知张春华绝食,本还是不太在意。

    直到得知儿子昏倒,这才觉得事情严重,连忙从柏夫人的怀里爬起来,前去探视。

    所幸司马干只是短暂昏迷,很快就被救醒了过来。

    他一醒过来,看到榻前的司马懿,立刻又大哭起来,不顾司马懿的阻拦,赤着脚下地,跑去张春华那里。

    张春华的绝食,还有司马干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就闹得太傅别府鸡飞狗跳起来。

    直至晚食的时间,司马干仍是躲在张春华的房间里,不肯出来半步,只说自己要陪母亲一起绝食。

    张春华作为正室大妇,就连司马懿都得敬畏三分,在司马家自然是威信甚重。

    司马昭的妻室王元姬,事舅姑尽妇道,此时也在邺城。

    她得知张春华欲绝食,亲自捧着饮食,跪于门外,苦求不已。

    而司马懿的另一位妾室伏夫人,历来敬重交好张春华。

    听闻此事,有感王元姬的孝道,也带着四个儿子司马伷、司马亮、司马京、司马骏,伏跪在门外,与王元姬一起请求张春华回心转意。

    眼看着这么多人都列跪在张春华的屋外,一天都没有进食,司马懿不禁又气又急。

    他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挂不住,不由地质问带头的王元姬为何如此。

    王元姬恭敬地回答道:

    “夫妇者,阴阳是也。夫为阳,妇为阴,夫听外事,妇职内事,此可谓阴阳协调,家府方能兴盛。”

    “阿姑乃府上主母,职府内之事,将自尽,若不进劝,此府上失和,妾之失孝是也。”

    司马懿一听,悚然一惊。

    他再看看跪了一地的儿子们,终是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入屋内。

    张春华闭着眼,一动不动。

    儿子司马干跪在榻前。

    司马懿长叹一声:

    “吾先前闻得噩耗,情难自控,言辞上有所失当,望细君切莫放在心上。”

    张春华仍是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司马懿看到她这个模样,脸皮一抽。

    多年夫妻,他当然知道张春华的性格。

    这个老物!

    她是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自己脸,借以报复自己先前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若是换成别人,早就拂袖而去。

    脾气暴躁些的,比如桓范之流,能用刀柄捣在孕妻腹部的狠人,遇到现在这种情况,直接就是一刀砍过去也不奇怪。

    但司马太傅是谁?

    忍者神龟是也。

    女装都穿过,在乎区区眼前这点小事?

    但见司马懿深吸了一口气,当着妾室和儿子们的面,对着榻上的张春华拱手,深深行礼:

    “夫人,懿德行不修,先前对夫人口出恶言,今已知错矣,请夫人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张春华听到这个话,这才睁开了眼,然后再转头看看躬身的司马懿,开口道:

    “夫主何以如此?妾只是累了,无心饮食,倒是有劳夫主担心了。”

    司马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之中,脸上却是做出欣喜的模样,抬头道: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但夫人岂能因累而不进食?这样对身体不好,还请夫人好歹吃些东西,也免得府中上下担忧。”

    “快,子良(即司马干),快扶你阿母起来,我这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司马干一听,连忙擦干眼睛爬起来,想要去扶张春华。

    张春华仍是卧着不动。

    “阿母?”

    司马干轻声叫唤了一声。

    张春华摇了摇头:

    “我不饿。”

    司马懿一看,哪里还不明白。

    他牙齿都快要咬碎了,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温和,弯着腰上前,伸出手臂去扶张春华:

    “夫人怎么会不饿?来,我扶你起来。”

    张春华这才借坡下驴,坐了起来。

    她却是没有去看司马懿,而是对着外面说道:

    “行了,你们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快带着孩子们去吃晚食,免得饿坏了他们。”

    外面的伏夫人听了,连忙应道:“喏。”

    司马太傅的老脸再一抽,很明显,这个老物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这个老物是在给他彰显她在府内的积威之重。

    司马懿与张春华之间的争吵,以司马懿低头当众向张春华道歉而告终。

    不过司马太傅对此自然也是有说辞的。

    此事过后,他私下里有些悻悻地对柏夫人说道:

    “老物不足惜,虑困我好儿耳。”

    意思就是那个老东西死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我只是担心苦了我的那些好儿子罢了。

    不过司马懿的话虽是这么放出去了,但却是没有想到,此事的余波仍在持续。

    几日后,当司马懿看到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差点就认不出是自己儿子的司马昭,又是意外又是惊骇:

    “吾儿怎么会来这里?莫不成,是洛阳出了什么事?”

    除了洛阳失陷,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个儿子会突然出现在邺城。

    可是,真要那样的话,那西贼攻下洛阳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几天没有沐浴,只顾埋头赶路的司马昭,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酸臭味,听得大人问话,连忙摇头:

    “大人请放心,洛阳无事。”

    “那你这是何故?”

    司马懿被酸臭味冲退了半步,这才止住要被辣出来的眼泪。

    “孩儿听闻阿母……”司马昭目光闪躲,有些呐呐,“听说阿母身体有恙,故而放心不下,心急之下,这才……”

    司马懿一听,顿时就是火起。

    司马昭看到司马懿的神色不对劲,连忙噗通跪下,膝行到司马懿脚下,抱住司马懿的大腿,放声大哭:

    “大人,大人,孩儿失了兄长,心痛如绞,白日里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流露半分,唯恐乱了人心。”

    “唯有在夜里捂被痛哭,不敢出声。前些日子,又听闻阿母在邺城有恙,孩儿心神大乱,恨不得飞至阿母跟前尽孝。”

    本是恼怒司马昭擅离洛阳司马懿,听到儿子哭着说出这番话,神色又不由地怔了一怔。

    良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叹息一下,把手放在司马昭头顶上,抚了抚他的头发道:

    “汝母无事,你且先起来,去看看她吧。”

    司马昭这才止了泪,对着司马懿行礼过后就要看望张春华。

    司马懿在司马昭经过自己身边时,闻到那股酸臭味,忽然又说道:

    “子上,你母亲这几日心情不好,怕是闻不得你身上的味道,且先沐浴了再去。”

    司马昭闻言,连忙又转身对着司马懿应喏。

    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司马懿忽然叹了一口气:

    “子上之才虽不如子元,但孝心与子元无差,也算是难得吧……”

    王元姬生怕张春华再出什么事,这几日正衣不解带地侍候外姑,看到自家夫婿到来,不禁又惊又喜:

    “阿郎,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母。”

    换洗过衣物的司马昭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半躺在榻上的张春华,问候道:

    “阿母,孩儿来迟了,你没事吧?”

    痛失大儿子,这些日子精神一直有些萎靡的张春华,看到司马昭,不禁又是想起了司马师。

    她的面容变得悲戚,伸手示意司马昭过去:

    “子上,你怎么来了?”

    王元姬连忙解释道:

    “回阿姑,是我擅作主张,派人去给洛阳送的信。”

    然后又看向司马昭:

    “但我第二日又让人送了一次信,只言阿姑无恙,难道阿郎没有收到消息?”

    司马昭摇头:

    “我一接到细君的信,就立刻动身前来,想必信使在路上,并没有遇到。”

    司马昭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握住张春华的手:

    “阿母,你现在感觉如何?不要紧吧?”

    张春华摇头:

    “我能有什么事?”

    她看了看门外,这才放低了声音:

    “你这般过来,洛阳怎么办?你的父亲,会不会怪你?”

    司马昭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王元姬,然后摇头安慰道:

    “阿母且放心就是,孩儿离开洛阳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况且,现在洛阳这个情况,若是西贼当真来攻,就算我在那里,恐怕亦是无济于事。”

    “所以我此番过来,除了是担心阿母,同时也是想问问大人,对洛阳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知子莫若母。

    更何况张春华颇有才智。

    只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处于丧子之痛中,所以看到司马昭的时候,没有作他想,这才问出那番话来。

    此时看到儿子这个模样,再听到这个话,心里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

    她扫了一眼正作恭敬状的王元姬,沉吟了一下,终是点头:

    “你之所言,也颇有几分道理。这一次你过来,确实应该向你的大人问个清楚,总比一个人呆在洛阳茫然不知作何打算好。”

    看到母亲都说出这个话,司马昭知道这一次来邺城没有错。

    他原本暗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至少,有了母亲的支持,父亲那一关,就不会太难过去。

    想到这里,司马昭精神一振,对着张春华开始嘘寒问暖。

    儿子与儿媳同承膝下,张春华郁郁的心情,终于开解了些许。

    待服侍张春华休息以后,司马昭夫妇这才从张春华屋里出来。

    司马昭刚一出来,就有早就守候在外面的下人通知,要他立刻去见太傅。

    司马昭不敢怠慢,顾不上身体疲累,连忙又前去见司马懿。

    没有想像中的责问他弃洛阳于不顾,司马懿坐在那里,只是神色温和地示意司马昭坐下,然后这才问道:

    “汝过来之前,可曾把洛阳之事安排妥当?”

    司马昭闻言,顿时又是跪在司马懿面前,面容沉痛:

    “大人,孩儿愚钝,辜负了大人的期望!大兄去后,孩儿对洛阳乱局不知所措,令洛阳陷入纷乱,请父亲责罚。”

    司马懿本是有意要责问他一番,此时看到他主动认错。

    再看到他面容消瘦,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原本想要责问的话,此时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司马师才亡不久,要说司马懿心里没有悲痛,那肯定是不对的。

    此时看到司马昭,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司马师,他心里也硬不起来。

    “起来吧,先起来再说。”

    司马懿伸手去扶他起来,让司马昭坐到自己身边,略有叹息:

    “若是你大兄还在,自能知道吾让你们亲守洛阳之意,奈何……唉!”

第1316章 退路

    听到司马懿这么一说,司马昭脸色顿时就是有些不安:

    “大人,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来?还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司马懿略有叹息:

    “不是你的错,这个事情怪我,没有及时跟你说清楚,只是……唉!”

    只是有些话,说出来与不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坚守洛阳城,城破后可降。

    这个事情,挑明了说和默认许可,就是两个性质。

    只督促坚守,底下的人,说不定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守到最后一步。

    而若是挑明了,就会让他们心存懈怠,说不得草草抵抗一下就举城而降——甚至连抵抗都没有,直接投降。

    而他们所要面对的,可是有深谋远虑之称的小文和。

    但凡有点异常,恐怕都会被此人察觉。

    到时候,自己这边的一些后续安排,说不得就要被人识破,乃至利用。

    这等对手,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让自己的儿子亲守洛阳,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坚守洛阳的决心。

    这样才能让下边的人相信,自己肯定会救援洛阳。

    司马懿一边想着,一边却是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而是沉吟一下,问道:

    “子上,你是见过冯明文的人,你觉得,此人如何?”

    司马昭没有想到自家大人会这么问自己,他怔了一怔,然后认真地思索起来。

    虽说仅在长安与传说中的冯某人见过一面,但这一面,委实是令司马昭印象深刻无比(1109章)。

    光是第一眼看到那支雪地里巍然不动的铁骑,就让司马昭深受震撼。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当时冯明文身后那支铁骑,究竟是不是那支天下无双的铁甲骑军。

    至于与他亲自交谈过的冯某人,司马昭自然更是不敢有稍忘。

    不过就算如此,司马昭最终也只是面有羞愧地摇头:

    “大人,孩儿愚钝,实在是看不透冯明文。”

    “没有关系,你只说你所能看得到的。”

    司马懿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司马昭对冯某人的看法。

    司马昭从冯某人手里换回王双后,他就问过一次。

    但很明显,那个时候的司马昭,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还能亲自见到冯某人。

    更看不透,在那一场俘虏交换中,司马懿和冯某人在暗中的互相计算。

    事隔数年,司马昭也偶尔会想着,若是再来一次,自己应当如何应对才会更好。

    毕竟直面冯某人的机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特别是对为对手的自己等人来说,很难得。

    所以相比起最初时的想法,此时的司马昭,自然又多了一些看法。

    “抛去世人流传的那些说法,仅以孩儿那次所见,此人确实带兵有法,能亲自前来迎回细作,可谓礼遇士人。”

    “彼时他早已名满天下,但与那细作交谈时,面容恭敬,与孩儿交谈时,颇为有礼,可见绝非傲倨之人。”

    “还曾问起大人,对不能在大河边上与大人交战,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可见颇为自信。”

    司马懿突然打断了司马昭的话:

    “子上你很佩服他?”

    司马昭闻言,脸色僵了一下,然后点头:

    “不敢瞒大人,孩儿对他,确实有敬佩之意。”

    说着,叹息一声,神色甚至有些茫然:

    “孩儿与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却是文不成,武不就,更别说安邦治民……”

    早年他也曾颇是仰慕大魏的士子领袖“四聪八达”等人,但这些人在冯某人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提。

    独占天下八斗才气啊!

    每一篇流传出来的文章,皆是发前人所未有。

    陈王(即曹植)游东阿鱼山,制梵呗之谱,才刚刚从梵文里领悟到音韵之道。

    (注:曹植应该是第一个探索并总结诗歌格律的人,诗歌的格律,南北朝才初成,直到唐才完全成熟)

    冯某人的文章,却早已是集音韵之大成。

    怪不得就连陈王,也要自叹不如。

    至于武略,那就更不必提。

    此等人物,百年难遇。

    若司马昭没有见过冯某人便罢,最多也不过像司马师那样,明知有可能对上冯某人,但未必没有胆量一战。

    但他偏偏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亲自交谈过。

    再加上自家大人也曾败于此人手下。

    而自家兄长更惨,打败他的,听说正是冯某人亲信军将所率的亲卫。

    每每想起冯某人与自己交谈时的谦和模样,再想起大人与兄长的遭遇。

    特别是兄长去后,司马昭独自一人面对西边的压力,曾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面有谦和之色的冯某人,站在他的榻前,谦和地对自己说,司马郎君,起来了,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身后,是肃杀冲天的铁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随时要冲过来把自己踏成肉泥……

    所以,自己着急来邺城,其实未必不是存了畏惧之意。

    想到这里,司马昭悚然一惊,记起了对面还有大人。

    “大人,我……”

    “不必如此。”

    司马懿似乎已是看透了司马昭的心思,“敬佩也好,畏惧也罢,冯明文这个人,确实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还自嘲地笑了一下:

    “为父当年还不是被人称是畏蜀如虎?但如今呢?不畏蜀的又有几人?”

    真不信邪的,多是跟随先帝去了下面。

    就连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司马懿看向司马昭的眼神,又多了两分理解:

    “你畏之惧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司马昭被自家大人说穿了小心思,脸上微微一红。

    “但我们司马家,现在不能退啊,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司马懿叹息,“只要大魏还在一日,我们就一日不能退。”

    司马昭面上再泛起羞愧之色,低声道:

    “大人,孩儿知错了,孩儿明日就立刻回洛阳。”

    “不必了。”司马懿摇头,“既然来了,就没有必要着急回去了。”

    说着,他用略带深意的目光看向司马昭,“我这里正好有一事,想要让子上你去办。”

    司马昭连忙站起来:

    “大人请吩咐。”

    “我想让你再去一趟长安,再去见一次冯明文,帮我给他带一句话。”

    司马懿顿了一顿,似乎是要让司马昭集中精神听清楚了,这才接着说道:

    “君欲取洛阳乎?”

    司马昭大吃一惊,“大人,这?”

    “不要紧张,先坐下。”

    司马懿的手向下压了压。

    司马昭有些忐忑地坐下,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司马懿,他似乎着急想要从自家大人身上得到答案。

    司马懿却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问了一句:

    “子上,依你之见,洛阳可守乎?”

    司马昭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摇头:

    “虽然我们有一拼之力,但……恐怕很难。”

    司马懿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只是继续问道:

    “既不可守,那你觉得,汉军为何要裹足于函谷关,迟迟不愿意攻打洛阳?”

    司马昭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大概,可能,是因为与吴寇有盟约?”

    语气里,颇是不自信:

    “听说吴寇本可拿下上庸一地,但最后却是让给了汉国,所以会不会……”

    “这个自然是一部分原因。”

    司马懿缓缓地说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有讥讽之色:

    “但汉国借地之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刘备当年能向孙权借南郡,其子刘禅再借一次洛阳,又有何不可?”

    “何况,吴寇远离洛阳,就算是汉军强硬进军,借口代管,只曰日后再还,难道吴人还能阻止不成?”

    “所以啊,”司马懿收起了脸上的讥讽之色,再看向司马昭,“汉国现在不取洛阳,非不欲,而是没有必要。”

    “因为在他们眼里,洛阳已经是他们的口中之物。现在不取,是因为准备尚不足。”

    上党一役,要说汉国没有什么损失,那就是在掩耳盗铃。

    不说魏延手下精兵损失大半,就连魏延自己也是伤重导致中了风痹不能再起来。

    更重要的是,消耗了汉国的底子,给大魏争取了多几年的喘息时间。

    汉军最后反败为胜,却是只能止步于函谷关,就是因为后方粮草没能及时送上来。

    “故而所谓的汉吴盟约,其实不过是汉国因势利导的一个借口罢了。”

    “那大人……”司马昭就更搞不懂司马懿的想法了。

    汉国想要洛阳吗?

    肯定是想要的。

    为什么现在不要?

    因为准备不足。

    那大人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带那句话给汉国?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司马昭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莫不成大人欲二桃杀三士?”

    以洛阳为饵,挑拨汉吴两国?

    司马懿笑了,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若是当真能如此,那自最好不过,但冯明文此人,深谋远虑,断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司马懿说着,垂下眼眸:

    “我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想给汉国一个理由,一个能占据洛阳的理由罢了。”

    司马昭一听,有些着急:

    “大人,孩儿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守不住洛阳,为何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把洛阳送给汉国?”

    洛阳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就算守不住,多占一时,那也是有一时的好处——光是截留西边过来的物资,就不知有多少好处。

    “来不及了。”

    司马懿摇了摇头,“我也不想,但汉国……”

    司马懿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眸,看虚空之中,看似喃喃,又似是在解释:

    “汉国的动作,超出了我的想像,汉国的底子,太厚了……”

    太行诸陉,最好走的,莫过于井陉。

    也就是从太原东出冀州的那条路。

    所以太原也正是司马懿重点关注对象。

    并州刺史换了人,司马懿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用数千数兵拖住自己数万精兵的王平,司马懿不可谓不印象深刻。

    大谷口一战王平的表现,让司马懿认为,此人就是冯某人刻意安排在并州最重要的隐藏底牌,至少也是之一。

    现在冯某人让王平出任并州刺史,这让司马懿顿时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洛阳早晚守不住,还不如把兵力收回来,利用大河与太行山,专心守住河北。”

    司马昭只是经验不够,但他不是傻子:“可是大人,这样的话,会不会授人以把柄?”

    把大魏都城送出去,就算大人如今的声望再高,恐怕也顶不住这等压力。

    司马懿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昭,说道:

    “所以才让你亲自带话过去啊!”

    接着,他悠悠地说道:

    “想前年的时候,我派人去吴国问陆逊时,可没有派你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

    “啊?”司马昭神情呆滞,张大了嘴,“前年?”

    司马懿平淡的语气,却是如同炸雷一般,炸得司马昭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让人问了陆逊一句话:君欲取襄阳乎?”

    “别这般看着我,”司马懿看到司马昭这个模样,只是淡然一笑,“当时我就猜到陆伯言极有可能欲袭襄阳。”

    前年那一战,吴国在战前,以挖东渠的名义征召民夫,再加上从郭循那里得到的消息。

    司马懿知道,吴国对这一战,可谓是蓄谋已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举国而来。

    这等大战,居然一直没有陆逊的身影,本就是不正常的。

    “我派人过去,只不过是提醒陆逊,我猜到了他的意图。”

    君欲取襄阳乎?

    这句话,可以是肯定式的疑问,也可以是一般地疑问。

    就算各人怎么理解了。

    陆逊是个聪明人,做出最正确的理解:邀请冯某人帮忙。

    很合情理,对吧?

    而司马懿也做出很好的回应,没有提醒曹大将军——反正曹大将军也不会听,这也很合情理,对吧?

    司马昭被震惊得久久说不话来。

    “冯明文自然也是一个聪明人,他肯定也能听得懂我的话。”

    司马懿的话,犹如从天边飘来,“如今你来了邺城,汉军想要拿下洛阳,易如反掌。”

    “到时候,要头疼的,就不再是我们,而是许昌。”

    洛阳去许昌四百里,骑军不惜马力,两日可至。

    而且出了洛阳关口之后,就是一路坦途,再无险可守。

    汉军拿下洛阳之后,后面是毫不费力地直接向许昌,还是费力渡大河越太行去冀州,那就值得考量了。

    “我为曹昭伯挡了这么多年,希望这一次,他也能帮我拖延一下汉国吧。”

    总不能说,让我拼了命也要帮曹大将军拖住汉军吧?

    曹大将军又不会感激我。

    “其实,让汉军拿下洛阳,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会让曹昭伯知道,我们大魏的主要大敌,是汉国,而不是我。”

    看着儿子直愣愣离开的身影,司马懿坐在那里,目光变得越发浑浊。

    他已经老了。

    这些年来,面对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他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他对司马昭说的话,其实还是藏了一部分。

    他确实没有退路了,但司马氏的其他人未必没有退路。

    特别是子上,他与冯某人曾有一面之交。

    这一次再去,那就是两面之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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