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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32章 三碎玉如意

    大吴的上大将军匍匐在地,心如死灰,全身上下,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气。

    大吴的大都督怒目而视,若非上殿要解剑脱履,似乎一下刻他就要拔剑砍人。

    大吴的太常面带鄙夷之色,昂然而立,似存了赴死之志。

    大吴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垂首不语。

    大吴的皇帝坐在上面,漠然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是按他设想走。

    但这一刻,他似乎也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或许天子,本就应该是孤家寡人。

    就在朝堂上的大佬们剑拔弩张,余人悄然不敢作声的时候。

    孙大帝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

    “顾太常,你当真不愿意给大都督道歉?”

    顾谭闻言,猛地一转头,把目光从全琮的脸上移开,抬头向上看天子方向看去,然后又立刻低下头。

    那是天子,不是他可以随意怒视的人物。

    只听得顾谭垂首悲愤地问道:

    “陛下,难道就真的相信,我们顾氏子弟,会做出此等行径?”

    吴郡四氏,张文朱武,陆忠顾厚。

    陆氏忠心。

    所以上大将军可以认罪,反正陛下不过是说他有所私心,又不是说上大将军不忠。

    而且此事就算是真的,上大将军也最多是一个不察之罪。

    毕竟他是按当时认定的功劳判定驻军功大,又不知道军功有所虚报。

    但顾氏不一样。

    顾谭为什么不愿意道歉?

    因为顾氏厚实。

    道歉,那就意味着承认顾承私通陈恂虚报了军功。

    承认了这个事,那就是在动摇顾家在江东的家风风评:

    有哪个厚实家风的人家,会干出欺上瞒下,私邀荣利的事?

    这不仅仅是关系到顾承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顾氏地位的事情。

    家风口碑一旦崩塌,族中子弟为人所轻,顾氏何以在江东立足?

    所以他咬紧牙关,宁愿当庭顶撞大都督全琮,甚至反问大吴天子孙权,也不愿意委屈求全。

    看着顾谭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死活不愿意低头,孙权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心头那股无名焦火,越发旺盛,烧得他脑袋一阵燥热。

    把他仅有的一点耐心都烧没了。

    看着

    此时的他,一刻也不想坐这里跟他们扯皮,只想快快离开,回到后宫,去寻仙侣神女。

    大概只有在仙侣那里,才能让自己得到放松吧。

    “此事人证物证皆在,朕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相信,难道还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顾氏兄弟,本就是一人文,一人武。

    顾承早年先是领羽林军,后又跟随诸葛恪平定山越,一直是在军中发展。

    顾谭则不然,先是作为太子的学友,由中庶子转任辅正都尉,后又替代诸葛恪为左节度,再出任尚书,从未领过兵。

    对军中的各种猫腻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

    此时孙权让他反驳,他如何能反驳得出来?

    故而他只能是一再恳求道:

    “陛下,这乃小人进馋,陛下切莫被小人所蒙蔽啊!臣奏请陛下下诏,令有司再行核查之。”

    孙权极度不耐烦地站起来,大喝道:

    “够了!”

    本来朕还想着看在顾雍的面上,给你们顾家几分脸面。

    让你向大都督道歉,就是想要把此事大事化小。

    你倒好,不识朕一番苦心,居然还问朕相不相信顾氏子弟,会不会做出此等行径?

    想要让朕不相信,你倒是解释啊!

    解释不了,还说朕受馋言蒙蔽。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按规矩办好了!

    “诏,令有司查寿春军功一案!”

    言毕,他是懒得再看顾谭和伏在地上装死的陆逊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天子离开了,这朝会自然也开不下去了,众臣依次退朝,鱼贯而出。

    神龙殿外,顾谭看到全琮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全琮。

    全琮虽说年纪比顾谭大,但领军多年,相比于顾谭这等书生儒士,他的身材反而更高大一些。

    但见他站定,冷笑地看向顾谭:

    “怎么?顾太常欲在此处与某一较高低?”

    “全子璜,枉汝为大吴大都督,汝之子弟,不能在阵前立功,汝却在朝上做出这等小人行径,为他们谋功利,诚是奸同鬼蜮,行若狐鼠!”

    全琮面色一沉:

    “顾子默,陛下已按你之意,令有司清查此案,如今结论未出,你就说我做出小人行径,口出恶言。此时看来,我们谁更像小人?”

    顾谭咬着牙,恨恨说道:

    “寿春军功,早有定论,若非你们全氏从中作梗,谗言惑主,陛下又怎么会受到蒙蔽?”

    全琮大怒:

    “顾子默,朝上你不能应陛下之问,就高呼谗言兴;陛下令有司核查,有司未有结论,你就口口声声说陛下是受到了蒙蔽。”

    “若是有司查出问题,你是不是还要说有司无能,冤枉了你们顾氏?”

    顾谭大声道:“不可能!子直断然不会做出此事!”

    “你们顾氏做不出来,意思就是我们全氏做得你所言之事了?”

    全琮真是懒得与此人作口舌之论,转身离去。

    寿春论功一案,证据真真假假,九真一假。

    军中计功,多报个一层,已经算是难得的廉直。

    多报个两三层,那就是常事。

    贪鄙一些的,杀一百俘一百,都能说成是杀五百俘两百。

    陈恂又不是圣人,他怎么可能做得丝毫不差?

    随便翻一翻,就能找出不少疏漏。

    陛下从一开始就诛了此人,也正是因为此人面对自己拿出来的证据,根本辩无可辩。

    至于顾张二人有没有虚报军功……

    反正陈恂都死了,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能开口说话的,是自己这位寿春一战的主帅。

    “你……”

    顾谭跟在后面,想要把全琮喊住,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

    顾谭扭头一看,原来是陆逊。

    面对外舅,顾谭不由地放缓了语气:

    “上大将军?”

    陆逊摇了摇头:

    “让他走吧,多说无益,况且这里是宫内,莫要再起冲突,失了礼仪。”

    顾谭再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全琮,只能恨恨地咽下这口气。

    神龙殿外的这点小冲突,孙权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回到后宫居住处,并没有立刻前去潘夫人的寝宫,而是坐到案前,手持玉如意,不断地摩挲着,在思索着什么。

    吴郡四氏,张氏在二十年前,因为张温卷入暨艳事件,已经在朝堂上沉寂多年。

    顾氏因为顾雍的死,在朝中的影响不如从前,再加上此次寿春论功事件,进退已皆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至于陆氏……

    孙权想起朝会时陆逊的当庭认错,不由地就是“啧”了一声。

    不够啊,还不够。

    就算是后面认定顾氏有错,但对陆逊来说,最多也不过是有失公允,一时失察而已。

    根本动摇不了他现在的地位。

    想到这里,孙权不由地用玉如意轻轻地敲了敲案几,有些皱眉。

    不过想了好一会,他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只能是先略过。

    “至于朱氏……”

    孙权喃喃地轻声吐出四个字,陷入了比先前更长久的深思。

    朱氏,才是最让孙权矛盾与犹豫的。

    因为朱氏的代表人物朱据,娶的正是孙权的女儿,孙鲁育,也就是朱公主。

    朱据可是正儿八经的孙权女婿,和陆逊这种侄女婿可不一样。

    更别说朱公主是步夫人的小女儿。

    而且朱据现在还是吴国唯一一个在汉国全面学习过骑战之法的将领,同时统领着吴国唯一的一支骑军。

    想到这里,孙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算了,暂且不动朱氏,也未尝不可。

    毕竟太子也需要根基,削得太过,反而不美。

    作了决定,孙权这才长身而起,正欲喊人,准备坐辇前去见潘夫人。

    谁料到一张嘴,却是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

    原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金星乱窜。

    想要强行站稳,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胸口突然之间,变得沉闷无比。

    一阵心跳加快,气息短促,让他下意识地用玉如意撑到案几上。

    只听得“啪”地一声,大概是用力过猛,玉如意被生生压断。

    孙权“咚”地一个屁墩,重新坐回案前。

    捂着胸口,孙权闭眼张嘴,不断急促呼吸。

    偏偏退朝的时候,他心情不好,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没有他的呼唤,宫人们根本不敢往里面看。

    陛下这一年多来,脾气越发古怪,让人难以琢磨。

    有时候仅仅是进来禀报事情,事后就莫名其妙地就被拉下去杖毙。

    “陛下,陛下,好消息,大好消息!”

    在这个关键时刻,门外传来了吕壹的声音,“陛下,臣壹有事请见!”

    孙权张了张嘴,嗬嗬几声,挤出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进……进来!”

    吕壹小跑进来后,不敢靠得太近,没有抬头,直接行礼:

    “陛下,大喜事,那聂将军……”

    孙权看到吕壹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不禁又气又急,偏偏喉咙像是漏风的风箱,只能“嗬嗬”呼吸。

    幸好手上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抓起那折断玉如意,往下边砸去。

    “当啷!”

    半截玉如意被砸到吕壹面前不远处,再次一分为二,玉屑四溅。

    吕壹自然知道今日早朝时陛下当众发了大火,他只道此时孙权余怒未消,只是又把身子缩了缩,越发恭谨起来:

    “陛下请息怒,臣有一大喜事,陛下听了,定然高兴。”

    我高兴你个搞筛儿!

    孙权没有办法,只能是伏在案上,又休息了好一会,这才感觉眩晕感消失,终于能缓过气来。

    看向下边一直恭敬无比不敢抬头看的吕壹,他气不打一处来,喝道:

    “狗奴,抬起头来!”

    吕壹这才敢抬头:“陛下?”

    “过来……”

    吕壹上前,这才发现孙权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连忙换成了一副担心过度而惊异失措的模样:

    “陛下,陛下,你没事吧?”

    吕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气得孙权又拿起案上的另半截玉如意砸向正听命上前的吕壹,怒喝道:

    “朕就是死在你面前,恐怕你也不知道!”

    吕壹不敢躲,让玉如意正正砸在他的身上。

    “陛下,陛下慎言啊,陛下乃是天子,受神灵所佑,岂能轻言死字?”

    看着吕壹这般模样,再想想早朝时顾谭等人的模样。

    孙权不禁就是又有些感慨,再加上因为发怒,让他感觉到又有一阵轻微地眩晕感,迫使他不由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缓了语气:

    “行了,还是先说说你方才要对朕报什么喜事。”

    “喏!陛下,臣接到文书,去年被陛下委派出海的聂将军和陆将军二人,已经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孙权猛地瞪大了眼:

    “什么?此话当真!?”

    “臣岂敢欺瞒陛下?”

    孙权按捺不住起身,正要开口说话,谁料到因为情绪波动过大,只感觉天地再次旋转起来。

    这一回,他手里可没有玉如意。

    幸好,眼前还有一个吕壹。

    看到陛下不太对劲,吕壹这一次,不敢再怠慢,连忙上前,终于在孙权倒地之前,扶住了他。

    “陛下,陛下,你没事吧?来人,快来人,传侍医,快传侍医!”

    孙权倒在吕壹的怀里,闭目不语。

    也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延熙六年的最后一个月,对于吴国君臣来说,注定了是不平静一个月。

    全琮重翻寿春军功案,标志着吴国二宫之争,进入了白热化。

    而孙权的病倒,更是让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吴国朝堂,越发地暗流汹涌起来。

    躺在病榻上的孙权,非但没有让朝堂稳定下来的意思,反而是打算借此机会,加快清洗整顿内部各方势力。

    而被孙权派去攻打涯洲的将军聂友、校尉陆凯二人,在历时一年多之后,终于带着残军,狼狈地回到吴地。

    他们被陆逊说中了:

    “远涉不毛,万里袭人,风波难测。且殊方异域,隔绝障海,水土气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转相污染,往者惧不能反,所获何可多致?”

    “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猥亏江岸之兵,以冀万一之利,愚臣犹所不安……”

    这一次出海,士众疾疫死者十有八九。

    当初孙权是不顾众臣劝谏,一意孤行出兵海外。

    换成明主,甚至只要换成以前的孙权,恐怕已经在反躬自省,虚心接纳了。

    但此时的孙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悔恨交加之下,他干脆借病不上朝,不见外臣。

    不过幸好,虽然伤亡惨重,但跟随船队过来的扶南国等使者,挽救了孙权的最后一丝脸面。

    扶南王范旃,特意遣使至吴,献乐人及特产。

    同行的还有十数个部落的夷人,也纷纷献上了象牙、兕皮、海珠等物。

    昔日诸葛直与卫温奉命浮海以求夷洲,虽最终找到了目的地,但仍被以“违诏无功”入狱被杀。

    聂友和陆凯这一次,虽然比诸葛直和卫温还要不堪得多,但正是因为这些夷人,让二人逃过一劫。

    “陛下,臣在那些夷人小国的贡礼里,发现了一样东西,臣不敢定夺,只能冒死惊扰陛下。”

    吕壹是极少数能在这种时候,见到孙权的宠臣。

    此时的他,正悄悄地向孙权禀报着他的发现。

第1333章 天不亡朕

    交趾以南,除了一个扶南,一个林邑,一个明堂,勉强能算得上是蕞尔小国。

    剩下的那些狄夷蛮戎,连个蕞尔小国算不上,基本都是以部落部族聚集而居。

    能有什么好东西?

    像兕皮,其实也就是犀牛皮,大江以南就有,而且还不少。

    至于象牙,虽说交州比南中少一些,但也不能说没有。

    所以孙权看重的,不是那些什么进贡之物,而是万国来朝的意义。

    此时听到吕壹说蛮戎送上来的贡礼里,有他不敢定夺的东西。

    躺在病榻上闭目养神的孙权,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开口随意问了一句:“是何物?”

    “陛下请看。”

    吕壹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物。

    孙权这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向吕壹呈上来的东西。

    但见吕壹的手里,正小心地捧着一个紫色翡翠雕刻而成的古怪盒子。

    正所谓“翡翠火齐,流耀含英”,别的不说,光是这个材质,已经算得上极为难得之物。

    更别说盒子做得极是精致,偏偏正前方中间,雕刻了一只眼睛,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而在盒子上方,还插着七根细细的紫玉柱。

    眼睛和紫玉柱这两样东西,让盒子显得有些诡异,显得极不寻常。

    “咦?想不到蛮戎居然还有这等手艺?”

    甫一入眼,原本眼神带着几分不在意的孙权,忍不住地赞了一句。

    然后又评价道:

    “只是蛮夷终是蛮夷,好好的东西,竟然刻了这么一只眼睛,平白毁了这个好物件。”

    而且雕成什么不好,非要雕成盒子模样,用意何在?

    吕壹捧着翡翠玉盒子,再凑近了一些,低声道:

    “陛下说得是。不过此物颇为古怪,陛下请看。”

    吕壹说着,把翡翠盒子对着灯烛方向举高,然后从底部看去,里头居然显出了一个清晰的黑影。

    孙权看到这个,顿时就反应过来,惊道:“里面有东西!”

    吕壹连忙恭维道:“陛下英明!”

    遇到这等稀罕物件,见猎心喜之下,多半会把玩端详一番。

    而这个盒子的设计,妙就妙在,只要你把它翻来覆去地把玩,迟早就能发现它的秘密。

    陛下可能看不上蛮戎送上来的东西。

    但校事府担负着充实陛下少府的重任。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吕壹习惯性给它估量价钱,自然是要仔细地全方位察看有无瑕疵。

    这一看不要紧,一下子就发现里面别有古怪。

    孙权把翡翠玉盒从吕壹手里拿过来,发现它分量不足。

    于是断言道:

    “这里面是空心的,必有东西藏于其中。”

    端详了一下,又说道:

    “这七根玉柱恐怕就是打开它的关键所在。”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试着拔了拔,发现纹丝不动,如同是长在了上面一样。

    他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破坏了里面的东西。

    又翻腾了好一会,仍是毫无头绪。

    孙权的焦躁又上来了,问道:

    “知道这是谁上贡的?”

    吕壹点头:

    “这是一个自称乌低巴的部落送上来的贡礼,这个部族居住所在,与扶南相邻。”

    吕壹久随孙权,自然知道陛下这么问的意思所在。

    所以他继续向孙权解释道:

    “据这个部落的使者所言,他们的部族,世代是扶南国的侍卫。”

    “这个翡翠玉盒,是数百年前的祖先,在祭祀的时候,看到祭拜的神山山上,凭空降下了霹雳。”

    “他们的先祖,只道是神山显灵,于是前往查看霹雳落下之地,就发现了这个玉盒。”

    “他们部族的人认为是神灵赏赐,所以把它带回去,世代供奉。”

    “哦?”孙权摩挲着盒子上面的七根玉柱,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他们为什么又把它上贡了?”

    “陛下,这自然有缘由的。”

    吕壹的身子弯得更低了一些,以让孙权能听得更清楚:

    “这些年来,汉人屡屡有商队翻过哀牢山,对交趾南边的蛮戎行欺诈压迫之事。”

    “这些事呢,原本也不干大吴的事,毕竟他们多是在扶南国北边活动,那边的蛮戎,与大吴无甚往来。”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年来,连扶南国周围都出现了汉人商队的踪迹,扶南国及周属部族,皆是心向大吴。”

    “他们当然不愿叛吴向汉,只是汉人商队手段诡诈残忍,这些蛮戎,不堪其扰,所以这一次前来上贡,就是想请陛下给他们主持公道。”

    想要请大吴英明神武的孙大帝主持公道,不表示诚意怎么行?

    只是大吴乃泱泱大国,什么东西没有?

    大吴皇帝,什么东西没有见过?

    想要表达诚意,不容易啊!

    所以族长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先的决定,把族中供奉的宝物上贡,换取孙大帝的支持。

    非常合理,毫无PS痕迹。

    反正孙权听完,听不出有什么疏漏。

    至少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蛮荒之地蛮戎,怎么会拥有这等鬼斧神工的雕玉盒子。

    只是明知道手中的翡翠玉盒有秘密,且明明眼睛可见,却偏偏无法打开,这让孙权心如百爪抓挠。

    “如此精巧的玉盒,价值本就不菲,而能以此盒所藏之物,定然是宝物。”

    “但想要取出此盒中的宝物,则须得解开这七根玉柱。但此七柱形制,却是朕从未见闻。”孙权叹息,“如之奈何?”

    吕壹虽然读书不多,但心思却是转得颇快。

    特别在涉及孙权的事情上,他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把东西送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但见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陛下,臣有一个建议,就是不知妥不妥当。”

    “哦?你有办法?”孙权看向吕壹,“但说无妨。”

    “臣听闻,都乡侯(即诸葛恪)博览群书,见识多广,就连那傒囊那等传说之物都认得,陛下何不让人画此七柱送往柴桑询问一番?”

    所谓认识傒囊,是指诸葛恪任丹阳太守,平定山越时,有一次外出打猎,在两山之间,看到有物如小儿,伸手欲引人状。

    随从左右不识,皆是惊恐不安。

    唯有诸葛恪面不改色,上前拉住它的手,把它带离原来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那东西一离开原来的地方就死了。

    事后左右皆问其故。

    诸葛恪回答道:

    “此事在《白泽图》内有载:‘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

    左右皆深佩服之,以为神明。

    经此一事,山越人对诸葛恪越发敬畏。

    而这个事情在吴地流传开来后,吴人皆道诸葛恪博学多识。

    孙权自然也对这个传闻颇感兴趣,曾亲自问过诸葛恪。

    诸葛恪没有否认。

    故而此事的真相是什么,唯有当事人知晓。

    此时经吕壹一提醒,孙权也想起了此事,他立刻对这个提议颇为赞赏:“言之有理。”

    柴桑离建业有一千来里,看起来很远,但实则两城皆在大江边上,船只往来,极是方便。

    不过七八日,从建业来的急信,就送到了诸葛恪的手里。

    陛下的手书,诸葛恪自不敢怠慢,拆开一看,没想到居然是询问机关之术。

    诸葛恪颇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此鲁班锁之异变是也,由六柱变七柱,谓之七星结……”

    话未说完,诸葛恪突然顿住了,甚至连脸色都微微一变。

    世间所传的鲁班之术,不过流于表面。

    鲁班真正的秘术,其实是皆集于《鲁班经》一书。

    而《鲁班经》,乃是禁书,世间根本没有流传。

    传闻只有某些山门的子弟,才有资格习得此书。

    若是无师承而私自习之,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因为私自习此书,无后。

    得其一,有女而终,得其二,孑然一生,孤独而终老。

    山门子弟之所以能学习,是因为他们师门中有秘法破除诅咒。

    诸葛恪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正是黄月英,也就是他的叔母,在奇遇巧合之下,曾得到一本《鲁班经》。

    在没有遇到山门子弟冯明文之前,叔父和叔母一直未有子嗣。

    原因正是叔母习了《鲁班经》,导致身体残缺,无法生产。

    最后不得不让自己的阿弟(即诸葛乔)过嗣。

    后来叔父晚年得子,也正是因为冯明文以师门秘法破解了叔母身上的诅咒。

    (注:354章鲁班经、355章就说说话)

    想到这里,诸葛恪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鲁班锁,本是六根,他小时候就玩过。

    六根鲁班锁,称为六合榫,七根则曰七星结。

    乃是叔母按《鲁班经》记载所制,说是可以开智。

    对于山门子弟来说,《鲁班经》乃密术之书,但对于别人来说,可谓不祥之书。

    所以诸葛恪虽玩过鲁班锁,但没从未对外人提起。

    那陛下又是怎么知道七星结的?

    想到某种可能,诸葛恪心里顿时一沉!

    自家叔父叔母亲自经历的事情,诸葛恪对《鲁班经》的传闻,已是深信不疑,甚至颇为忌惮。

    如今看到陛下写信来问,如何不担心?

    大吴已经没了一个太子,他可不想再没一个。

    虽说陛下是天子,百无禁忌,鬼神辟易,但万金之躯,自然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一刻也没有耽搁,诸葛恪立刻泼墨挥毫,匆匆书信一封,以自家叔父叔母之事,详细地述说了《鲁班经》之害。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还把如何解开七星结,也一并细说。

    然后立刻拿着书信去见正在等待回信的天使,千叮嘱万嘱咐:

    “此事事关重大,请天使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建业!”

    天使见他神色凝重,只道是事情紧急,忙不迭地应下,马上启程往回赶。

    因为是顺流而下,从柴桑前往建业,要比从建业赶往柴桑快得多。

    再加上日夜赶路,不敢上岸停留,不过三四日之后,诸葛恪的回信就送到了孙权手里。

    看完诸葛恪的回信,孙权再也在榻上躺不住了,腾地就是坐了起来。

    山门?

    又见山门!

    自己派聂友和陆凯出海,是为了什么来着?

    没想到错有错着,他们没有找到冯明文的师门,跟随他们回来的蛮戎,却带来了山门留下来的宝物。

    想到这里,孙权顿时就是激动起来,思维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敏锐。

    《滇国虫谷》有记,冯明文的师门中人,并没有寻得凤凰胆,最后因为毒发,不得不从交州出海,回师门解毒。

    扶南那边,可不就是交州海路的必经之处?

    想到这里,孙权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口来了。

    有诸葛亮夫妇为证,他丝毫没有怀疑诸葛恪信中所言之事。

    《鲁班经》他没有,也不想要。

    但解开七星结,却是他最需要的!

    “出去,所有人都出去!没有朕的旨令,谁也不许进来!”

    孙权突然“砰砰”地拍着床榻,急不可耐地暴喝。

    宫人们不敢有丝毫停留,慌忙退了出去。

    待最后一个宫人消失在门口,孙权这才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榻边的柜子里,拿出紫翡翠玉盒。

    他把诸葛恪的信摊在榻上,开始按信上所写的步骤,拆解七星结。

    只是虽然有了诸葛恪所写步骤,但孙权在拆解时,因为生疏,手指显得很是笨拙。

    急得他满头冒汗,强行提起十二分精神,忙活了半天,这才听得“咔”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听在孙权耳里,却是如同炸雷,他的心头,猛地跟着跳动了一下。

    小心地把最后一根玉柱抽出,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翡翠玉盒,果然出现了松动。

    忍着狂喜的心情,孙权屏住呼吸,以最小心的动作,按住盒子上的那只眼睛,轻轻地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子里面,一本皮革所制的册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册子看起来,很是古旧,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但这不重点,重点是,它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孙权的脸上已经出现病态的红晕。

    大起大落,让他的情绪极为不稳定。

    他再次以一个病人的高难度小心动作,把书册从盒子里拿出来。

    翻开一看,但见扉页上写了四个大字:《扶南女王》。

    迫不及待地再往后翻……

    果然!

    孙权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甚至连捧着书的手都颤抖。

    最后,终于忍不住地仰天长笑:

    “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朕啊!”

第1334章 年老昏聩

    打开了翡翠玉盒,拿到了《扶南女王》一书,孙权的精神,就变得极为亢奋。

    他不顾病体劳累,一刻也等不及,连夜挑灯翻阅,甚至连晚食都顾不上吃一口。

    在试图打开玉盒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经是大起大落。

    此时熬夜看《扶南女王》,更是被书中记载之事,弄得心情跌宕起伏。

    虽然是在寒冬,但孙权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身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待看到山门中人寻至无底深渊,见到了仙人留下的蜃景。

    同时也看到了扶南女王留下的笔迹,方知扶南女王是见到了真正的仙术,已弃王位寻仙问道而去。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扶南国由女子主国,变成了男子当王。

    看到这里,孙权不禁心跳如雷,忍不住地喃喃自语: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修仙之法……”

    反复念叨了几遍,似乎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狂喜,又仰天大笑起来:

    “朕没有错,没有错!这世间真的有……”

    笑到一半,他蓦然收住声音,没有把下半句喊出来。

    胸中气息不能完全宣泄出来,让孙权不由地握紧了拳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叹似恨。

    此时的他,已经是明白过来了,《滇国虫谷》也好,《扶南女王》也罢,其实都是记载着冯明文师门的辛秘。

    或者说,是这些山门中人在数百年前苦苦追寻仙道的经过。

    想到这里,孙权不由地哼了一声。

    什么世外高人?

    不过是和自己一样,都在寻找修仙之道罢了。

    只不过他们比自己要幸运得多。

    虽然自己手里的两本册子,并没有讲他们最后在哪里寻到修仙之法。

    但数百年后,这个山门居然有人真正修仙成功,并且点化冯明文。

    足见他们肯定是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孙权不禁就是妒恨如火。

    数百年前,这些所谓山门子弟,也不过是凡人而已,他们都能寻得仙法。

    朕乃是天子,富有四海,将士百万,舟船蔽日,难道还寻不得?

    看完全书,孙权更是坚定了寻修求道之心。

    不过一想起此事,他就想起有一个人也存了与自己同样的目的,孙权就是忍不住地怒哼一声。

    冯明文,施毒计祸乱南中,实不过为那古滇国虫谷中的宝物罢了。

    至于汉人商队出现在扶南国周围,那根本就是冯明文特意派过去的!

    此贼乃是师门弃徒,想必是习不得那修仙之道,所以这才叛逃出师门的吧?

    差点有机会习得修仙之术,却又被弃,换谁也不会甘心,所以他多半也是在寻找前师门辛秘。

    想到这里,孙权悚然一惊:

    如此说来,冯贼岂不是自己寻仙问道的对手?

    可是那冯贼,乃是从山门出来,必然是掌握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信息。

    若不然,何以会派人去扶南国那边?

    若非蛮戎这一次把这翡翠玉盒带了出来,想来迟早会有一日,冯贼的探子,就会发现这个玉盒。

    一念至此,孙权顿时就是惊出一身冷汗:好险!

    此时的他才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是湿漉漉,粘乎乎的。

    他抬头正要呼唤门外的宫人,这才发现,原来灯烛已是残火如豆。

    而窗户上,已经是透出了白色的亮光。

    原来书中所讲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偏偏又让人欲罢不能,竟是让他就这么挑灯看了一晚上。

    亢奋消退,过于透支精神和体力的后果,开始反噬。

    让孙权只觉得脑子晕乎乎,全身轻飘飘,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就连眼睛,都是涩涩的,快要睁不开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受。

    原来孙权本就在病中,应该安静养病,保持情绪稳定,最忌过度劳累。

    偏偏这翡翠玉盒,这些日子以来,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有如怒涛之上泛舟。

    拿到和《扶南女王》一书后,孙权更是日里不食,夜里不寝。

    如此折腾,莫说是一个病人,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都难免体虚胸闷。

    肾上腺素消退完毕,孙权捂住自己的胸口,又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想起上一次发病时的情况,孙权顿时有些惊慌。

    趁着身上还有些力气,他一边把《扶南女王》塞到被子里,一边连忙大声疾呼:

    “来人,快来人!”

    在门外守了一夜的宫人,听到孙权的叫唤,连忙进来:

    “陛下?”

    再一看到孙权正捂着胸口半躺在榻上,顿时就是吓坏了:

    “陛下,陛下你没事吧?”

    “侍医,快叫侍医!”

    轮值的宫人一片惊慌混乱,若是陛下在自己上值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却没有及时发现,那可是大罪。

    孙权本就难受之极,此时宫人们的叫唤和纷乱,更是让他深觉烦躁,几欲呕吐。

    眼前渐渐一片模糊,身体终是承受不住更多负荷,开始陷入了昏迷之中。

    孙权陷入了昏迷,而在内殿,潘夫人如同受惊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来人!”

    “夫人?”

    “几时了?”

    “回夫人,快辰时了。”

    潘夫人看着外面明晃晃的亮光,这才舒了一口气,艰难地动了一下身子。

    底下的人会意,连忙上前,帮忙翻身。

    自从孙权与潘夫人结仙侣双修以来,孙权基本就没有让别的妃子侍寝。

    一来是潘夫人确实美貌无双,让孙权怜爱不已。

    二来是孙权欲行修仙之事,为了表示自己心诚,自然要尽量与仙侣双修。

    三来嘛,孙权老矣。

    潘夫人年少,孙权年老,老夫少妻,就算有秘药助兴,那也只是能逞一时之能。

    哪还能应付得了后宫诸夫人?

    所以这也是孙权为什么会答应,把没有名分的宠姬被赶到宫外居住的原因之一。

    潘夫人被独宠恩泽一年有余,终于是在今年的三月份怀上了龙子。

    此时眼看着就要进入临盆,肚子太大,没有办法自主翻身,自然是需要宫人帮忙。

    孕妇嗜睡,她今日一直睡到快到辰时,直至在梦中看到一人,捧着一个龙头,放到她的膝盖上。

    吓得她连忙用蔽膝遮住龙头。

    这一吓之下,倒是把自己吓醒了过来。

    想起睡梦中那个狰狞的龙头,好像是被人砍了下来,血淋淋的就这么放到自己膝盖上,也不知道是凶还是吉。

    龙乃天子的象征。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是染病在榻。

    想到这里,潘夫人不禁就是有些心事重重。

    心里想着事,就未免有些分神,翻身的动作慢了一下。

    上来帮忙翻身的宫人,一个力道没配合好,弄得潘夫人感觉不太舒服。

    气得她伸手就是扇了那宫人一巴掌,骂道:

    “贱婢!想要谋害我吗?”

    “啪!”

    宫人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个红印,她非但不敢去捂,反而是立刻匍匐在地:

    “夫人,奴婢知错了!”

    “扶人都不会扶的贱婢,还要手脚来做什么?”

    潘夫人气量本来就小,虽说入宫以来,独得孙权宠爱,但这并代表她就会安安分分。

    相反,宫中诸多夫人,被她诋毁的人甚众。

    再加上此时怀了身孕,脾气就更是恶劣。

    稍有不顺心,打骂宫人就是常事。

    但见她躺在榻上,对着地上的宫人骂道:

    “既然手脚无用,那还不如打断了去!来人,把这贱婢拉出去,打断她一双胳膊,让她长长记性!”

    “夫人,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夫人,求求夫人!”

    宫人被拖出去的时候,哀求连连。

    “聒噪!”

    潘夫人丝毫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是怒道,“把她的嘴给我封上,吵死了!”

    “唔唔……”

    宫人的声音渐渐消失。

    剩下的人,噤若寒蝉,不敢稍有动静。

    潘夫人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感觉心里的闷气消散了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见不到陛下,身子又不方便,唯一能陪自己说说话的全公主,这段时间也一直没过来。

    潘夫人正有些郁郁,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开始翻腾起来。

    让她下意识地赶紧伸手去抚摸肚子。

    按以往的经验,孩子在肚子里闹腾上一阵,就会安静下来。

    可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孩子似乎是越闹越来劲,踢得她的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疼得潘夫人微微皱眉起来,紧接着,她只觉得自己的下身似乎失禁了,一股暖流浸湿了床榻。

    “嘶!啊!”

    潘夫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服侍的宫人一看潘夫人不太对劲,连忙问道:

    “夫人,你没事吧?”

    “快,快叫侍医!”

    潘夫人就是再没有经验,也知道出问题了,“我肚子疼……”

    宫人一听,连忙就要飞奔去叫侍医。

    幸好潘夫人身边,安排有生产经验的宫人,连忙叫住:

    “夫人这是快生了,不要叫侍医,先去叫产婆。”

    延熙六年十二月还有最后三天,吴国皇帝病情突然加重,在寝宫陷入昏迷。

    三天后,潘夫人在内殿产一子。

    此子也是孙权最小的儿子,孙亮。

    延熙七年,同时也是吴国赤乌七年,吴国的大朝会因为孙权病重,无法举行。

    大朝会可以因为特殊情况取消,但祭祀太庙却不能拖延。

    卧榻养病的孙权不能起来,于是派太子代替自己前往太庙祭祀。

    同时也有让太子在太庙祈祷,让自己的病能快点好起来的意思。

    孙和得了诏令,自是不敢怠慢,早早就做好准备后,摆车驾前往太庙。

    孙和年方二十,才是弱冠之年,又是刚被立为太子两年,许多规矩不太懂。

    要进入太庙正式祭祀,那是须得是吉时。

    孙和到了太庙,才知道时辰未至。

    不得已,他只能守在外面等候。

    此时冬寒未过,站在外面久了,还是有几分冷意。

    幸好,太子妃的叔叔张休的住所离太庙很近。

    张休顾承二人,原本因为全琮翻案寿春军功一事,被收入狱中。

    后来天子下诏,令有司重查此案,所以二人罪名尚未确定,不宜一直收在狱中。

    再加上两人都是功臣之后,这才又被放了出来。

    不过行动却是要受到限制,无令不得离京。

    得知太子在太庙外面等候,张休便派人前去请太子到自己的住处休息一番,也免得一直守在外面,不小心受了寒气。

    孙和一看时辰尚早,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他却是不知道,在他进入张府以后不久,一个探子也飞快地奔进了全府。

    “公主,太子去张家了!”

    听到被自己派去监视太子探子的回报,全公主喜得一下子就站起来:

    “好好好!我就料那他必定不识规矩,多半是会去见张叔嗣(即张休)。”

    与全公主坐在一起的全琮也是忍不住击掌道:

    “张叔嗣死期至矣!我看他这回往哪逃?”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没露出,又不见外臣。

    这寿春军功一案,有司也是一直拖拉,含糊其辞,没有明确答案。

    再看到张顾二人被放了出来。

    全琮便知道,陛下有可能是打算和稀泥了。

    此事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全氏子弟的军功会排到顾张二人前面。

    但顾张二人受罚估计也不会太重,最多也就是降职罚俸就过去了。

    顾张二氏估计也猜到了陛下的心思,所以张休这才敢请太子到自家府上。

    他们必然想不到,这一回,自己等人,是意在太子!

    “我这就进宫见陛下。”

    全公主是一刻也等不及。

    多拖延一刻,吉时就近一刻,太子就越有可能从张府中出来。

    事到临头,全琮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陛下已许久不见外人,不知这一回入宫,能不能见到陛下?”

    全公主笑道:

    “我又不外人。再说了,今日可是正旦,陛下不见外臣,但不可能不见家人。”

    言毕,便出府登上早就准备好的车驾,前往皇宫。

    休养了三天才略有些精神的孙权,得知全公主在正旦入宫请安,果然让她进来相见。

    全公主关心地问了孙权的病情之后,脸上的担忧之色更浓,同时又愤愤不平地说道:

    “陛下身体有恙,太子代前往太庙祭祀,本当是恪守规矩,不然的话,既是对太庙不敬,亦是对陛下不恭。”

    “可是女儿听说,太子到了太庙,不愿多等,却是先行去了张叔嗣,也不知道是在商量什么。”

    孙权闻言,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竟有此事?”

    我让你去太庙祭祀,是让你给我祈祷,你就这么给我办事?

    孙权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太子会如此大胆。

    全公主趁机道:

    “陛下,女儿什么时候骗过你?刚才我入宫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王夫人,你猜怎么着?”

    “那王夫人,非但没有哀色,脸上居然还带了喜意。看到女儿,就说什么吾现在当不得皇后,日后自当太后云云。”

    “砰!”

    孙权怒气冲冲地用手击榻,“贱人安敢如此!”

    年老而病重的帝王,越到后面,越是担心权力的丧失。

    因为他们知道,再孝顺的儿子,也难以抵挡对自己这个位置的诱惑。

    所以他们心理极为敏感。

    “陛下,依女儿看来,太子母子怕是巴不得你这个病治不好,所以才会有这般行径。”

    “而且太子前往张家,恐怕亦是别有目的,也不知会不会与张氏有所谋划。”

    张氏与太子可是姻亲。

    想到这里,孙权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来人!”

    “陛下?”

    “去,立刻带朕的手令,前往太庙,看看太子在做什么!”

    “喏!”

第1335章 年老昏聩(二)

    或许孙权自己没有发现,自从双修以来,他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古怪。

    准确地说,是易燥易怒。

    但在宫人的感觉却是最直观的。

    这两年来陛下越来越多地莫名发怒,然后动不动就迁怒底下人。

    孙和虽是太子,但相比于他的阿姊全公主,在政治敏感性上,或者说,在揣摩孙大帝的心思上,还是稚嫩太多。

    毕竟全公主是从小就在宫里跟着步夫人,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跟孙权的整个后宫斗。

    而孙和只不过是在孙登病亡后,被仓促推上太子之位,压根就没有太多的经验。

    面对全公主夫妇联手这种对手,无论是宫内还是外朝,他都占不了优势。

    在宫内,全公主是孙大帝最宠爱的女儿,同时也是孙和名义上的阿姊。

    在外朝,太子宾客,全都是一些二代乃至三代。

    你以为鲁王就没有宾客了?

    而朝中唯一能压得住全琮的上大将军,在朝会上被陛下骂成了“为私利而无所不为”。

    直到现在都没有能见到陛下一面。

    孙和的唯一优势,也就是太子的身份。

    但就是这个太子身份,同样也有一个鲁王相抗衡。

    所以说,孙权弄出这个二宫并立,让太子之位看起来是风光,实则是凶险万分。

    若是换成个清醒一些的,多半是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如孙登,明明地位稳如泰山,却在孙权面前,说自己出身不够。

    屡次想要让位给当时正受宠的王夫人之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孙和。

    虽说在立后一事上,孙登坚持己见,与孙权对着干。

    但这等行为,正好展示了他的孝心可嘉。

    在孙权看来,这个大儿子为了他的养母,都能做到这一步。

    那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难道还能差了?

    帝王家多是无情义。

    难得出现这么一个重情重孝的儿子,换谁谁不喜欢?

    又谦逊,又礼贤下士,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有了这么一个完美太子在前,后继者压力甚大。

    孙权现在看太子,都是下意识地拿前太子的标准去比较。

    故而从全公主嘴里得知孙和在太庙前的行为,自然是要发怒。

    但他此时,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全公主与太子之母王夫人,素来不和,孙权自然是知道的。

    全公主说王夫人如何,孙权心里都是先留三分。

    而且就算是让王夫人过来对质,王夫人也不可能承认。

    但太子究竟有没有真像全公主说得那样,在进太庙之前,先去了张家,那很重要,非常重要!

    如果太子真如所言,那么王夫人面有喜色,多半,不,肯定也是真的。

    很不幸,负责监察百官的校事府的校事中书吕壹,亲自带回来的消息,彻底击溃了孙权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禀陛下,太子确实是在张府。”

    孙权一听,顿时就是火冒三丈高,连连拍着床榻:

    “逆子,这个逆子,他进去多久了?”

    “听说太子自到了太庙前不久,就去了张府,一直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时辰了。”

    “畜生!逆子!”

    孙权气得满脸通红:

    “人呢?他人呢?”

    “陛下,太子仍在张府……”

    孙权恶狠狠盯着榻下的吕壹:“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吕壹惶恐地叩首:

    “陛下,太子乃储君,没有陛下的诏令,臣等何敢擅自对太子有所吩咐?”

    侍立在一旁的全公主,偷偷地以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吕壹。

    要不说是陛下的近臣呢?

    这个话里,没有一个字是针对太子。

    但听在陛下耳里,却是诛心无比。

    果然,只见孙权大骂:

    “储君又如何?储君难道还比得过朕这个君!”

    吕壹等的就是这一句,但见他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臣这就去把太子立刻请回来。”

    “请什么请!把那个逆子给朕押回来!”

    吕壹应了“喏”,然后爬起来,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孙权正气在头上,太子未归,怒气不得发泄,想起一人,然后又下令道:

    “还有,把那个贱婢给朕叫过来。”

    左右皆不知所以。

    幸好全公主提醒:“乃是王夫人。”

    左右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去请王夫人。

    王夫人得知陛下召见,顿时就是喜动于色。

    陛下病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后宫诸夫人还没有一个人能见到陛下。

    就连那姓潘的贱人,生了一个皇子,也没能得到陛下的召见。

    今日正旦,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召见自己。

    想起太子今日又代替陛下去太庙祭祀。

    王夫人已经在幻想某种可能——莫不成,陛下终于想通了,要立自己为皇后,借此冲喜?

    想到这里,她以仪容不整,需要更衣一番为由,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化了妆容,然后这才动身前去觐见孙权。

    “这位内侍,陛下最近的病情,可好些了?”

    王夫人在见到孙权之前,还有心问了一句前来带路的小黄门。

    小黄门上哪敢乱说话?

    他可不想有哪一天莫名其妙地暴毙。

    “回夫人,小人不过一个传话的,如何能知晓陛下的病情?”

    “那内侍可知,陛下唤我前去,所是为何?”

    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想悄悄地给小黄门塞东西。

    小黄门的手,如同触电般地收回来,同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夫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故意加快了步伐。

    王夫人无法,只能是紧紧跟上。

    到达孙权的寝宫,在内侍传报之后,王夫人被允许入内,孙权一看她妆容精致,宛如新画。

    脸上的神情,虽不如全公主所言面有喜色,但根本没有一点悲伤担忧之色。

    当场就是震怒无比,不等王夫人行礼,他就大骂道:

    “贱婢,心如毒蝎,无心无肝,枉朕这些年对你这般好!”

    王夫人直接就被骂得懵在那里。

    孙权看到她站在那里,更是愤怒:

    “见了朕也不知道行礼,你这个贱人是把朕当成死人了吗?”

    王夫人吓得连忙匍匐在地:

    “妾不敢。”

    “你不敢?”孙权冷笑,“你怎么会不敢?朕病重在榻,你收拾成这般,是欲何为?莫不成是想要早日成太后?”

    孙权夹七夹八,不断羞辱咒骂。

    偏偏王夫人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得陛下如此大怒,更不敢还嘴。

    只能是战战兢兢,连连叩道,最后额头都磕破了。

    精心化的妆容,也因为泪水和血水,变得邋遢难看。

    更是让孙权看得厌恶无比。

    “陛下,太子回来了。”

    孙和的到来,这才让王夫人暂时从孙权的责骂中解脱出来。

    “让这个逆子进来!”

    太子步伐匆匆入内,对着孙权叩首:

    “孩儿拜见父皇,不知父皇着急唤孩儿回来,是为何要事?”

    “不把你唤回来,再让你在张府多呆一些时日,朕就要担心,你连自己去太庙做什么,都要忘了!”

    孙和听到孙权的语气不对,连忙告罪:

    “孩儿初受父皇重托,祭祀太庙,如履薄冰,不敢轻心,何以敢忘?”

    孙权冷笑:

    “不敢忘?那好,我问你,我让你去太庙祭拜,你连太庙都没进,就去张府做什么?怎么?张府才是你的太庙?”

    我让你去太庙祭祀,是让你去替朕祈福袪病,你跑去张家做什么?

    朕还没有死呢!

    你们就这么着急商量我身后之事?

    此话极重,吓得孙和连忙匍匐在地:

    “孩儿只是看时辰尚早,再加上张家乃是姻亲,所以就去休息了一番。”

    说到这里,孙和连连叩道:

    “孩儿知错了,孩儿不应贪恋安逸,应该坚持在太庙门前守候,以示诚心。”

    孙权目带失望之色地看着太子,然后再看向王夫人:

    “你看,这就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

    祭祀大事,未进太庙,就先去臣子家,此可谓有人君模样耶?

    这个倒也罢了。

    朕这两年来,一直在准备身后之事,一直在给你铺路。

    好不容易才对陆张二氏稍加打压。

    可是你呢?

    反而在祭祀太庙的时候,去张府上休息?

    这张叔嗣,不过是太子妃的叔父,他甚至算不上你的外舅。

    他不过是唤了一声,你就这么巴巴赶上去,你想干什么?

    你这是真不理解朕的苦心?

    还是真觉得朕不行了,别有想法?

    王夫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抬起头来,再次叩首:

    “陛下,妾知错了。”

    太子孙和这才发现,原来旁边一直伏在地上,不让人看到面容的女子,竟是自己的母亲。

    他大吃一惊,不禁脱口而出地唤道:

    “母亲,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他本想问怎么会变成这样,但话到嘴边,幸好及时改了口。

    在这里,除了陛下,还有谁敢让母亲如此?

    想到多半是自己不注意,连累了母亲,孙和连忙向孙权求情说道:

    “陛下,孩儿一时犯了糊涂,做了错事,但此事与母亲无关,还望陛下不要责怪母亲。”

    看到孙和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还有心情在作儿女姿态,作妇人之仁。

    孙权心里越发地失望。

    你这般模样,如何当大吴的天子?

    我们孙家,真要是交到你手里,怕是要被江东这些世家大族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孙权闭上眼,有些疲惫地说了一句。

    原本应当是静养,偏偏又发了这么久的火,让孙权委实有些支撑不住。

    太子一听,连忙上前,想要扶起王夫人。

    倒是王夫人,怎么说也是跟了孙权这么多年。

    步夫人去世之后,潘夫人入宫之前,她可是最受宠爱。

    此时听出了孙权的话外之音,推开孙和的手,膝行上前,连连叩首:

    “陛下,陛下,妾没有管教好太子,是妾的错。太子年纪太小,有些事情,不知轻重,还望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

    孙权闭目不语,犹如睡着了一般。

    一直没有开口的全公主,这个时候迈步走到前面,挡住王夫人,冷漠地说道:

    “太子,陛下已经累了,需要休息,还不快扶着你的阿母下去?”

    太子狠狠地瞪了全公主一眼,上前想要再次扶起母亲。

    王夫人再一次甩开他的手,继续跪在那里苦苦哀求:

    “陛下,妾求求你,就再给太子一次机会吧?”

    看到孙权没有睁眼的意思,她又急急地去拉太子的手,焦急地说道:

    “快,太子,你也向陛下认错,快。”

    说着,又去扯他袖子,想要拉他跪下来。

    太子才至弱冠,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

    若是没有全公主在这里,说不得,他就听话地跪下来了。

    但全公主站在前面,他这个时候跪下来,岂不是要跪她?

    全公主与王夫人积怨已久,太子与全公主的关系,自然也是恶劣无比。

    堂堂太子,要跪这个女人?

    但见孙和执拗地站在那里,大声道:

    “母亲,陛下这只是一时受了蒙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后清浊自分,陛下定会看个明白。”

    全公主轻轻一笑,伸手道:

    “太子说得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后清浊自分,夫人,请吧?”

    孙权一直没有说话。

    王夫人没有去看全公主,眼中的哀求渐渐变成了绝望,最后有如行尸走肉般地被太子扶了出去。

    回到居住,太子令人服侍王夫人更衣后,又令侍医给额头的伤口敷了药,这才有些担心地问道:

    “阿母,你感觉如何?要不要紧?”

    王夫人也不知是不是被打击到了,愣愣地一直没有说话。

    太子看到母亲这个模样,不禁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那个贱婢,竟敢在陛”

    一直像是被抽掉魂魄的王夫人,一听到“陛下”二字,身子就是一个激灵。

    这个时候,她仿佛才回过魂来,看太子正侍立在身边,连忙抓住他的手,焦虑地说道:

    “汝为何在这里?不是在太庙?”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

    “阿母莫不是忘了,正是陛下把孩儿召回来的。”

    “把你召回来,又没有说不让你回去祭祀太庙!”

    王夫人又气又急,“祭祀太庙的仪仗未撤,陛下只要没有另派他人,那你就应该赶快回去。”

    太子一愣。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转头看看外面,脸色就是大变:

    “糟糕,吉时已过。”

    王夫人气得大骂:“竖子!”

    太子摇头苦笑,解释道:

    “阿母,就算我没有耽搁,只怕从陛下那里回来后,也赶不上了。”

    他在张府呆了一个多时辰,再被召回宫里斥责一番,吉时早就过去了。

    王夫人听到太子这么一说,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再想起前番见陛下时的情景,不禁忧惧交加:

    “这两年来,陛下对我渐生疏远之心,我恩宠不再,如今再被人进了馋言,只怕以后要被陛下所恶。”

    太子安慰道:

    “阿母何须担心?你可是我的母亲,只要我一天是大吴的太子,你就一天是太子之母。”

    “陛下就算是再怎么不喜欢你,想来也不会对你如何。”

    王夫人闻言,却更是忧虑:

    “我所虑者,也正是这一点。如今陛下迟迟不让鲁王迁出宫外,谁知道陛下心里是什么意思?”

    “日后你侍奉陛下,须得小心谨慎,不得再像今日这般,惹陛下生气。”

    孙和点头应下,又安慰了王夫人一番,这才让王夫人在忧心忡忡中勉强睡去。

    此时寒气未消,王夫人从孙权那里回来时,失魂落魄之下,被寒邪侵体。

    受了惊吓,又一直心有忧惧,精神难继,寒邪难去。

    这一病之下,竟是日渐沉重。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陛下鉴于太子与鲁王不和,两人的宾客互相攻讦不止,下令二人禁止与外朝官员往来,专心读书。

    王夫人得知后,心中忧惧更甚:

    “宣太子(即孙登)在时,不但能领军,还经常与诸将臣往来,以习治国。”

    “今陛下不让太子与官员往来,岂非不把他当太子看待?”

    病重之下,又忧惧不去,徒耗精神,王夫人竟是一病不起,很快就不治身亡。

第1336章 姊妹反目

    要说孙和是傻子,那肯定是不对的。

    尤其是在读书和机变方面,颇有可称之处。

    他的缺陷就在于,对朝堂之争和宫廷之争的残酷性严重认识不足。

    或者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太子身份,以及潘夫人入宫导致他母亲失宠的局面。

    以前孙登在时,孙和子凭母贵,宠冠诸子,所受赏赐每次都远超其他皇子。

    就连太子孙登,都数次流露出把位置让给他的意向,可想而知孙和早些年在宫里的地位。

    接替孙登成为太子,地位的水涨船高,未免让孙和有些膨胀,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不是太子时,都如此尊宠,成为了太子,谁还能比我更尊宠?

    从小就受到宠溺,所以这是他接替孙登成为太子的重要因素。

    但也正是因为被宠溺太过,或者说被保护得太过,导致孙和在政治斗争方面太过幼稚。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

    毕竟太子终究是储君,自有太子太傅、太子少傅等人辅佐教导。

    只要教好了,太子自然慢慢也会成长。

    但巧合的是,而本来辅佐太子的太子太傅阚泽,太子少傅薛综,齐齐在去年去世,比丞相顾雍还早几个月。

    这两位师傅一去,教导太子的人,就剩下蔡颖、张纯、封俌、严维等这些儒生。

    要说研究经书,教育学问,他们肯定是没问题。

    但想要让他们教太子如何宫斗夺权争宠,就未免太过为难人了。

    除了他们,能时常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基本就是一些二代三代。

    其中还有不少人是欲私邀以取荣,巴不得在太子面前天天怼鲁王,以表自己的忠心。

    就连见识好一些的,如顾谭,都是保太子驱鲁王的激进分子,不把鲁王赶到出建业誓不罢休。

    更遑论其他人,哪里知道提醒太子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至于如陆逊、吾粲等人这些支持太子的朝中重臣,又不可能天天跟在太子屁股后面,提醒他需要注意什么。

    种种因素叠加到一起,再加对手的阴狠强大,直击太子命门,逼得王夫人惊惧忧虑而亡。

    孙和被孙权斥责,又被断绝了与百官的往来,接着自己母亲被逼死,这才如梦初醒:

    自己的地位,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稳固。

    失去了羽翼,又突然失去了母亲,孙和在宫里,一下子孤立无援。

    从小就被宠溺,从未经历过一点挫折,极其缺乏历练的孙和,失去了孙权的宠信,缺点开始被无限放大。

    以往的聪慧和见识,在此时全不见了踪影。

    面对政治的狂风骤雨,孙和变得慌乱而惊惧,毫无主意。

    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时时疑神疑鬼,担忧自己的太子之位被废。

    太子与鲁王同等受罚,孙和如遇天塌,但对鲁王来说,却是天降喜讯。

    对于鲁王一党来说,陛下的诏令,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在陛下心里,鲁王其实仍是与太子并列?

    不!

    这是暗示他们继续攻讦太子。

    太子居于宫中,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随时可能惊动到陛下。

    陛下诏令一下,肯定是没有办法与外面的百官联系了。

    但鲁王不一样啊。

    感谢太子一党孜孜不倦的进谏,逼得鲁王不得不从宫里搬出来,居于鲁王府。

    鲁王的行动,可就比太子自由方便多了。

    明里不能往来,但暗里可就说不定了。

    至于这一次祭祀事件主要推手全公主,做梦都没能想到:

    自己这么一个举动,居然就能把王夫人这个数十年的死敌生生逼死了。

    而且还是在短短的十数日内。

    自觉终于为母亲出了一口恶气全公主,大是振奋,决定一鼓作气,把太子掀下台来。

    “吴郡四氏,乃江东世家之领袖,如今张家子弟不再入仕,唯余陆、顾、朱三家。”

    全公主跟自己的阿郎全琮掰着手指算道:

    “而陆逊被陛下在朝堂上当众斥责,如今卧病在家。”

    “顾雍已亡,二子原本触怒陛下,已失陛下之心,又兼支持太子,说不得会被陛下迁怒,故而已不足为虑。”

    作为挑起此事的主谋,全公主远比别人知道孙权此时的想法。

    王夫人都死了,请太子去府上休息的张休,能安然无恙?

    作梦!

    张休逃不掉,那就意味着顾承也逃不掉。

    若是张顾二人虚报军功的事情被定了性,那在朝堂上说“馋言其兴乎”的顾谭,又怎么解释?

    这不是诬陷毁谤是什么?

    这么看来,在朝堂上当场认罪的陆逊,反而是最明智的。

    “唯余朱氏,”全公主极有把握地说道,“想我小妹,嫁与那朱子范,我这就前去劝她。”

    “我为阿母报了仇,她也定会高兴才对,我让她探探那朱子范的口风,若是能把朱氏拉拢过来,何愁大事不成?”

    太庙祭祀事件,给了全公主极大的信心,甚至让她在心底滋生了某种野心。

    记得汉国的冯某人曾说过,巾帼不让须眉。

    想那冯明文,乃是一代名将,又占天下八斗才气,能说出这番话来,果真是有见地的。

    凭什么男儿做得,偏生女子做不得?

    这些什么才俊翘楚,什么才照人物,什么国家栋梁,还不都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雄心勃勃,明显兴奋过头的全公主,全琮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陛下让二宫不得与百官往来,在朝中非议甚大,督军使者羊衜近日还上书,言明此举之害。”

    “陛下若是碍于诸臣之议,收回成命,细君将何以处之?不如暂且静观,以待时机。”

    全公主却是听不进去,反是笑道:

    “妾一妇人,尚且不怕,阿郎身为男儿,何以如此顾虑重重?”

    “阿郎且放心就是,这些时日,妾日日入宫侍疾,安能不知陛下的想法?”

    言毕,便让府中下人准备车驾,前往朱府。

    此时吴国对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骑军,寄予了厚望。

    而朱据作为骑军主将,自然也是责任重大,日夜驻于军中,训练将士。

    此时建业城内的朱府,只有朱公主守在府内。

    朱公主得知自己阿姊到来,高兴得亲自出门迎接:

    “阿姊今日如何有空到来?”

    姊妹俩同在宫里长大,后面分嫁朝中重臣,再加上母亲去世,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此时看到全公主过来看望自己,朱公主如何会不高兴?

    姊妹俩入府内坐下,说了一些私房话。

    此时看到全公主过来看望自己,朱公主如何会不高兴?

    姊妹俩入府内坐下,说了一些私房话。

    话语之间,不免提起了近来的状况。

    全公主问道:

    “陛下卧病在榻,小妹近日为何不入宫探望?”

    朱公主连忙叫屈:

    “阿姊这是冤枉我了,得知陛下生病,我早早就请示入宫了,只是那个时候陛下不见任何人,我亦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陛下的病情好转,我这才又去了一次,阿姊当时在陛下身边,不是也见到我了吗?”

    “阿姊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朱府里,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人看着,可不像阿姊,能随时出门。”

    朱据的两个儿子朱熊和朱损,皆曾入汉国骑军见习营,故而此时跟随朱据在营中。

    朱公主说她不便出门,倒也不是虚言。

    她虽与全公主是同胞姊妹,但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相比于其姊,朱公主性子柔顺,不与世争,是典型的居家小女子心态。

    故而嫁人之后,平日里基本都是按礼入宫请安。

    不像全公主,为了能在孙权面前诋毁王夫人,居然还想方设法从孙权那里拿到了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

    朱公主的情况,全公主自然是了解。

    她此次过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兴师问罪,只不过是为了引出话题。

    但见她笑道:

    “我岂会不知你的难处?你不能时时入宫侍疾陛下,但总有空前去祭拜阿母吧?”

    “祭拜阿母?”朱公主微微一怔,“祭拜阿母,自然是要去的,但阿姊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步夫人生前虽不能封后,但死后却是以皇后之礼下葬。

    想要前去祭拜,自然是有流程的。

    就算是亲生女儿前去,也要提前准备。

    全公主听到朱公主这个话,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自己这个小妹,是不是太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了?

    她看看左右,示意朱公主把下人都屏退,这才问道:

    “姓王的那个贱人终于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喜事?我们身为女儿,难道不应该把这个喜讯告诉阿母?”

    对于自己阿姊与王夫人积怨已久这个事情,朱公主也是颇有些无奈的感觉。

    后宫争宠,本就是常事。

    更别说阿母生前不得封后,根本原因在于宣太子,而非在于王夫人。

    不过阿姊愿意为阿母出气,自己肯定不会阻止就是。

    但想要让自己也参与到此事当中,那也是没有什么兴趣。

    毕竟阿母已去,自己又已出宫,还得非要为了陛下后宫争宠之事,与王夫人纠缠不休,未免有些不知进退。

    所以朱公主对全公主的所为,态度很明确:

    乐见其成,不能成,亦无须太过在意——阿母生前,为陛下多所推进美人。

    可见也未必在意王夫人的争宠。

    不过看到全公主如今为了这个事情,亲自找上门来,朱公主倒是没有办法拒绝:

    “既然阿姊这么说了,那我这几日就安排好府上的事情,与阿姊一起去祭拜母亲。”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这才展眉,得意笑道:

    “这才对嘛!以前你还常说,与那贱人纠缠无甚意义,可曾想到今日,我终是把她生生逼死,为母亲报了仇。”

    原以为阿姊只是过来提醒自己去祭拜母亲的朱公主,听到这个话,不啻在耳边炸了一个巨雷。

    她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看向全公主,满面的惊骇之色:

    “阿姊此话何意?你,你居然逼死……”

    “不对,不是说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震怒,斥责王夫人教子无方,所以王夫人这才……”

    因为过于惊骇,朱公主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全公主似乎很满意自己小妹的反应:

    “你道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难道是阿姊你?”

    “除了我,还有何人?”

    全公主于是便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话末,她极是兴奋地说道:

    “如今姓王的贱人已亡,太子羽翼大损,宠信已失,正是一鼓作气斩草除根之时。”

    “不然,若是太子缓过气来,定然会记恨母亲之仇,行报复之事。”

    “小妹,如今外朝,支持太子而又得陛下信重,莫过于你的那位夫婿。”

    “若是你能劝说左将军改拥鲁王,设法废掉太子,到时候我们姊妹既能为母报仇,夫婿又有拥立之功,我们两家何愁富贵?”

    朱公主听到这些话,猛地站起来:

    “阿姊,此事绝无可能!”

    正在兴头上的全公主,没想到自己的小妹竟是如此干脆地泼下这么一盆冷水。

    她有些不敢相信看向朱公主:“你说什么?”

    朱公主放缓了语气,劝道:

    “阿姊,王夫人已经被你逼死,阿母之仇,也算是报了,你又何苦继续再逼太子?”

    “更别说自古以来,废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凶险万分,重臣卷入其中,犹难退却,更何况我们妇人?”

    “相夫教子,才是我们应当做的,这朝中之事,非吾等所能干涉。”

    “阿姊,此事太过凶险,收手吧。”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大怒,她也猛地站起来,怒视朱公主:

    “吾这么多年来,一心为阿母报仇,你不欲助我,我可曾有怪过一句?”

    “如今我已成事,不弃你先前冷眼旁观之举,惜我们同胞姊妹之情,才特地前来,邀你共享富贵。”

    “没想到你居然劝我收手?怎么收手!我收手了,任由太子做大,难道他以后就能像你这般,会放过我?”

    “我与太子已成生死之敌,断然不可能收手。我且问你,你是愿意看着我日后被太子所害,还是愿意帮我?”

    朱公主沉默良久,这才说道:

    “我不过一妇人,阿郎在朝中之事,我从未过问。至于朱氏如何,更非阿郎一人说了算,阿姊让我所做之事,岂非是在为难小妹?”

    “且全氏欲支持鲁王,阿姊身为全氏妇,欲为全氏出力,小妹可以理解。”

    “但小妹同样也是为朱氏妇,不敢说为朱氏出力,只求阿姊莫再逼小妹,难道阿姊这都不能理解吗?”

    全公主一时语塞,然后恼羞成怒:

    “阿母黄壤之下若是有知,生了你这么一个无情无义,不思为母报仇还罢,居然还想着支持仇人的女儿,定会后悔把你生出来!”

    话不投机,两姊妹不欢而散。

第1337章 再次迁都

    吴国的局势,越来越动荡,父子互疑,兄弟阋墙,姊妹反目。

    更兼“狱以贿成,轻忽人命,归咎于上,为国速怨;官寮多阙,虽有大臣,复不信任”。

    可谓是全靠孙大帝个人的声望在强撑着,才不致让国家有动乱之忧。

    南边吴国的乱象越发明显,而北边魏国——准确地说,是许昌为代表部分魏国,同样也陷入了恐慌之中。

    汉军突袭雒阳,司马昭狼狈渡河北逃,幸好汉军光顾着前往雒阳,没有跟在后面追着不放。

    否则的话,司马昭所率的雒阳守军,能逃回去的能有多少,还是个问题。

    姜维与柳隐,并不是不想追,也并不是想放过司马昭。

    毕竟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冯某人与司马懿的交易。

    但他们都接到了冯某人的军令:

    务必尽可能地保下一个完整的雒阳,不允许再出现一个董卓之祸。

    所以姜维和柳隐的行军速度,比司马昭的想像快了那么一丢丢。

    但这一丢丢,就足矣。

    雒阳乃天下之正中,既是从关西进入关东的第一站,同时也是最重要一站。

    拿下了雒阳,就意味着整个关东,彻底对大汉敞开了大门,再无任何障碍。

    大汉的铁骑洪流,可以随时随意地驰骋在平旷的关东大地上。

    所以说,雒阳的丢失,对于许昌来说,比地龙在城中心翻身还要来得震怖。

    “老匹夫!老猪狗!老贼!狗彘不如!”

    许昌城的大将军府上,曹爽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音,响遍了整个府院。

    “还有那冯贼,奸贼,逆贼,狗贼!狡诈阴毒,背信弃义……”

    明明数月前,还说要截断雒阳商道,代之以武关商道。

    自己还想着能借汉国之力,扩大财源,壮大己身。

    同时还能钳制司马懿,乃至驱其为己所用。

    可惜的是,这个美梦才刚开始做,就被人一巴掌打醒,让曹爽的脸顿时火辣辣的。

    骂了一通,无济于事,曹爽心中的憋屈无以发泄,又想起此事的始作俑者:

    “来人,去把何晏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何晏步伐匆匆地过来:

    “晏拜见大将军。”

    “你干的好事!”

    曹爽恶狠狠地盯着何晏,咬着牙,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挤成了一团,有些颤动:

    “你说的贼子商队呢?这商队未见,大军却已要临许昌城下了!”

    从洛阳至许昌,不过三百五十里左右,而且几乎还是一马平川。

    问:威震天下的汉军铁骑,跑完这一段路需要用多少时间?

    曹爽认为草桥关可以挡住汉军,那是因为草桥关是关口。

    关口前面还有一条丹水。

    他就算是再怎么没亲眼见过汉军铁骑的战斗力,但也没有自大到认为毫无防备的许昌守军,能在平地上挡住凶名赫赫的汉军铁骑。

    自己的大人(即曹真)领十万精锐,犹折于冯贼的两万人马。

    虽说是趁着大人没有防备,但三千铁甲凿穿整个大军,也是事实。

    就算是再怎么仇恨冯贼,想要为大人报仇,曹爽也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光凭一个许昌,就可以与冯贼一较高下。

    曹爽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家大人在萧关下的心情。

    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简直就是绝望。

    汉军攻取雒阳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许昌。

    想瞒都瞒不住。

    曹大将军得到消息的时间,最多也就快了那么一时半刻。

    何晏得知大将军有事唤自己,就已经猜到是什么事。

    来得太急,明明寒意犹在,但他或许是走得太急,所以满头大汗。

    抹了一把流下来的冷汗,何晏原本如同傅粉的脸,显得愈发皎然。

    “大将军,晏亦实是没有想到,冯贼会如此奸诈。”

    何晏叫屈道,“此人一边假意向大将军示好,一边却派军偷袭洛阳,定然是怕大将军从许昌派军支援洛阳,故而如此。”

    曹爽听到何晏这么一说,阴沉着脸点头:

    “定是如此。”

    但知道了冯贼的打算又如何?

    如今洛阳丢失已成事实,许昌危急。

    如何应对眼下这种情况,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曹爽又是恼火无比地看向何晏:

    “明日早朝,大魏上下,必然要与我这个大将军谈起此事,吾当如何?”

    面对这种情况,何晏这等平日袖手清谈,暗里大肆敛财的名士,能出个什么主意?

    急中生智之下,他连忙建议道:

    “此等大事,大将军岂能独作决定?须得群策群力,一起商量才是。”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敛财,凭什么就找他一个人出主意?

    出了事情,当然得大家一起扛。

    曹爽被雒阳的消息,弄得又惧又恨又怒,此时经何晏提醒,这才有些冷静下来。

    此时事情紧急,他就算是有心怪何晏,此时亦不是时候,只能点头:

    “所言甚是!”

    很快,台中三狗的另外二狗丁谧邓飏,还有曹爽的弟弟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皆至。

    正当曹爽要与他们商量雒阳之事的时候,又听得下人来报:

    “报大将军,大司农求见。”

    所谓的大司农,正是被司马懿逼得从冀州逃回许昌桓范。

    桓范回到许昌后,曹爽看在同乡的份上,没有责怪他,反而让他出任大司农。

    桓范与台中三狗不一样,不像三狗那样,平日里会阿谀奉承曹爽。

    故而其关系与曹爽远不如台中三狗亲近。

    此时听到桓范来访,又是正值与亲信商量要事之际,曹爽不禁就是皱眉:

    “他来作甚?”

    倒是曹爽之弟曹羲,是曹氏兄弟中最有学识的人,且颇能礼贤下士,看到自家兄长想拒见桓范,连忙劝道:

    “大司农此番前来,说不得亦是为了洛阳之事,吾等要群策群力,大司农又智谋有余,兄长何不请他进来,也好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曹爽闷哼一声,不爽道:

    “若他当真有智,何以丢了冀州?”

    不过他亦素知桓范虽不亲近自己,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若不然,他就不会在邺城陷落前,想办法帮自己灭口销毁证据,又拼死逃回许昌。

    若是他在那时,直接投了司马懿,自己现在说不得要被动许多。

    相比于许昌的不少大臣,如傅嘏卢毓之流,主动前去投靠司马懿。

    桓范委实算得上是立场坚定——当然,这可能也有同乡的因素在里面。

    所以听到曹羲为桓范求情,曹爽还是从谏如流,把桓范请了进来。

    桓范进来后,看到曹爽的亲信皆在,心里已是明白了几分。

    但见他拱手道:

    “大将军可是正在商议如何应对雒阳之事?”

    曹爽微微吃了一惊。

    但一想到自己的兄弟早有所料,所以他很快镇定下来。

    既然被人说破,而且此事明日就要在朝会上讨论,所以曹爽倒也没有掩饰。

    他爽快地点头:“没错。”

    然后装作很是沉稳的样子,问道:

    “大司农此次前来,莫不成也是为了此事?”

    这一回,轮到桓范有些意外了。

    没想到大将军在面对此等大事上,居然如此镇定。

    莫不成平日里都是装的?

    “不敢瞒大将军,某确实是为了此事前来。”

    看到桓范在自己面前难得恭谨一次,曹爽的心情终于变得好了一些,伸手道:

    “大司农请先坐。”

    “谢过大将军。”

    桓范依言坐下。

    “大司农既是为洛阳之事而来,想必心里已是有了决断,不知谧可否有幸,能听大司农的高论?”

    看到大将军居然让桓范与自己等人平起平坐,丁谧第一个开口问道。

    桓范之所以不愿意与曹爽亲近太多,正是因为曹爽身边有台中三狗等人。

    毕竟他好歹也是四朝老臣,以清廉节俭见称于世。

    台中三狗敛财无数,名声狼藉,桓范岂会自弃晚节,与之同流合污?

    看到丁谧发问,桓范没有客气,直接说道:

    “事急矣,且许昌无险可守,离洛阳又近,兼西贼兵锐,不如暂且避之。”

    丁谧冷笑:

    “贼军未至,大司农难道就想着如何避之?冀州之失,吾知矣。”

    被人当面揭了伤疤,桓范这个脾气哪里受得了?

    上一回这么揭他伤疤的人,乃是他的妻子仲长氏,现在她和她腹里的孩子,坟头草都长一丈高了!

    但见桓范猛地站起来,对着丁谧按剑怒目而视:

    “吾闻街巷有传言: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又言,三狗皆欲啮人,而谧尤甚也。”

    “以前尚不知何意,今日见之,知矣!果真是见人则呲牙欲啮。”

    这一骂,把何晏邓飏丁谧都骂了进去。

    特别是丁谧。

    因为他的名气没有何晏大,偏偏又喜欢时时事事与何晏争衡。

    这下子可是戳到了丁谧的心窝里。

    何晏和邓飏还没有说话,丁谧已是同样按剑而起,脸胀得发紫,大骂道:

    “老匹夫,活腻了吗?想试试我剑利与不利?”

    桓范“锵”地剑出半鞘,“汝剑利与不利,吾不知,但吾这剑,马头可斩得,狗头就更斩得!”

    “够了!”

    曹爽一拍案几,喝道:

    “我让你们过来,是商量洛阳之事,不是让你们来试剑!”

    丁谧与桓范二人,互相怒视,齐齐哼了一声,这才悻悻地重新坐下。

    只是二人虽坐下了,但二人的互喷,让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曹羲这个时候,站出来打圆场:

    “许昌无险可依,周围皆是平地,大司农建议暂且避西贼锋芒,是为大魏天子安危着想,出发点是好的。”

    “丁尚书认为贼兵未至,若就此避之,则有失大魏颜面,怕是世人也要说大将军胆怯,出发点也是好的。”

    “各有道理,各有理由,何必沦到拔剑相论的地步?”

    “大道理谁都会说,但贼兵可不会跟我们说道理。”桓范冷声道,“许昌既无险可守,那就应当早作决断。不可守而强守,是谓自陷死地。”

    “但贼兵未至,甚至连洛阳那边,也还没有贼军的任何消息传来。”

    丁谧同样是冷笑,此时他也开始冷静了下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冯贼当真有心,最多明日,许昌就能看到贼军的铁骑。我倒是想知道,是你的两条腿快,还是贼兵的四条腿快。”

    丁谧是小人,但绝不是像吴国的吕壹那般不学无术。

    相反,他很有学问,不然他也不至于能与何晏平起平坐。

    更别说台中三狗中,献计最多者,也正是丁谧。

    所以他此时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有几分道理。

    就算平日再怎么贬低西贼,再怎么骂冯贼。

    但这天下,还没有人敢轻视冯贼,还有他麾下那批虎狼之师。

    丁谧的话,虽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却是事实。

    没了城池的保护,在平地上与骑兵赛跑,特别还是与西贼的骑军相争,只能说这是一个蠢主意。

    桓范抗声道:

    “正是因为贼军朝夕可至,所以才要立刻想办法避开。”

    早一个时辰做出决断,就能早一个时辰出城。

    明日贼军才至,半天一夜的时间,足够了!

    “许昌城里,有天子,有宗室,有公卿,你让他们避到何处?”

    “先去谯县!”桓范能提出这个建议,自然是早有准备,“谯县乃帝乡,大将军故里,更是大魏的陪都,宫室皆备,何愁不能安置天子与公卿?”

    “而且那里离寿春更近,车骑大将军(即王凌)领军护驾也方便。”

    “贼从洛阳攻许昌,路途过近,后军可源源不绝。但若他们敢追至谯县,则前有车骑大将军大军所阻,南有南阳诸军蹑其后。”

    “且贼军离开洛阳太远,一旦粮道难济,河北的司马懿定然不会视而不见。如此观之,谯县比许昌更安全。”

    智囊终还是智囊,且投曹氏已有二十余年,见识远非丁谧之流所能相比。

    丁谧闷哼,嘴硬道:

    “那大司农还是想办法如何祈祷贼军明日不会到来吧!”

    曹爽皱眉。

    说实在的,桓范所言,确实打动了他。

    可是丁谧所言的可能,也确实不能忽视。

    曹羲见到曹爽的神色,已略有猜到他的想法,于是连忙建议道:

    “大将军何不立刻派出探子,前往雒阳方向查探一番?若是日落之前,未有回报,那吾等连夜出城,想来当是无碍。”

    毕竟谁也不敢赌,贼军会不会立刻南下。

    若是明日贼军前锋果真到来,则太迟矣!

    事关自家性命,曹爽难得地果断了一把,不等他人说话,就下定决心:

    “言之有理!”

    得到雒阳消息的时候,许昌方面,已经派出了不少探子,但大将军仍是觉得不够,恨不得把所有斥候都派出去。

    而与此同时,他又让家人们悄悄地收拾金银细软。

    而他自己,则是入宫去见虞太后:

    “太后,事急矣!”

第1338章 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

    虞太后这些年来,一直幽居别宫,不与外相通。

    虽说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但仍算是深居内禁,短时间内,有没有自己的耳目,还很难说。

    所以太后有没有得到外面的消息,也很难说。

    反正面对气喘吁吁,看起来天都要塌下来了的曹爽,虞太后连正眼都没有给他,只顾欣赏着自己刚染的蔻丹,漫不经心地说道:

    “何事这么急啊?大将军?”

    和解是和解了,但那是家族与大将军和解。

    和太后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太后小女子答应下诏改立皇后,那是为求自保,也是为了要出一口先帝在时的恶气。

    但是被曹大将军幽禁了这么些年,太后可没忘记。

    先帝做了什么事,太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道理曹大将军做了什么事,太后就不记得了。

    曹大将军自然也是知道太后对自己的态度。

    这妇人啊,心眼还是太小了。

    就算以太后之尊,也避免不了这个。

    所以平日里,他基本也不会跑来自讨没趣。

    “太后,洛阳那边传来消息,西贼偷袭洛阳,洛阳守将司马昭作战不力,已是弃城而逃。”

    说到这里,曹爽加重了语气,“洛阳已失啊,太后!”

    听到这个话,虞太后顿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目光终于从手指尖上移开,落到曹爽身上。

    然后,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起:“你说什么!”

    这么些年来,还有谁敢在曹大将军面前这么大声?

    曹大将军一个不防,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

    他强行忍住去揉耳朵的冲动,不得已又对太后解释了一遍:

    “太后,司马昭守城不力,被西贼袭取了洛阳。”

    太后继续尖叫般地问道:

    “司马懿呢?他不是有十数万人马守在洛阳吗?他就算去了邺城,难道就这么放任洛阳不管了吗?”

    还十数万?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

    曹爽心里在腹谤司马懿,脸上泛起苦笑:

    “太后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傅与我同是为辅政大臣,自恃四朝元老,眼中哪有我这个大将军?”

    “故而这洛阳与河北之事,皆非臣所能知晓。”

    司马懿与曹爽不和,太后又岂会不知?

    若非如此,此时的她,说不定还被幽禁着呢。

    可是……

    “不是说太傅戎昭果毅,临危制变,可宁大魏吗?”

    虞太后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洛阳城内,有大魏太庙,司马太傅岂能轻易弃之?”

    所谓戎昭果毅,临危制变,是曹植和曹叡说的,虞太后自是听过。

    再加上这些年来,曹爽倒施逆行,朝野内外,皆言司马太傅才是能扶大魏倾危的那个人。

    对于这个说法,曹爽可就不服了:

    “太后,司马懿本拥关中十数万大军,再加上收拢洛阳、河北之兵,说他手上有二十余万精兵只多不少。”

    “洛阳乃大魏的城都,他不亲自守之,反而是无诏越州界,驻于邺城。”

    “依臣看来,说不得他是暗通西贼,才会坐视洛阳失守,何来戎昭果毅,临危制变?”

    “明明就是大魏之罪人是也!”

    堂堂司马太傅,会与西贼暗通,太后肯定是不信的。

    但洛阳说没就没了,却是事实。

    虞太后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洛阳已落西贼之手,许昌离洛阳不过三百余里,一路坦途,万一贼军往许昌而来,旦夕可至,那,那,那可怎么办?”

    曹爽一听太后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心里不由地暗赞,连忙接口道:

    “臣正是为此事而来啊太后,所以臣才有言,事急矣!”

    太后连忙坐直了身子,问道:

    “卿可有应对之法?”

    曹爽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句?

    “太后,贼军势大,许昌无险可守,就算此时急调扬州大军前来,亦迟矣。”

    “臣固可死于国事,然则太后与陛下如何能受贼军之迫?”

    “故而臣请太后与陛下东巡谯县,暂避危难,同时亦方便征召四方将士,以图拒贼。”

    “又是东巡?”太后还道曹大将军有什么办法,没想到还是东巡。

    司马懿被人从关中赶去洛阳,先帝被人从洛阳赶到许昌,现在自己和陛下,又得被人从许昌赶去谯县。

    想到这里,太后满脸的失望之色。

    这大魏,难道就没有一个真正的男儿吗?

    除了跑,就是跑。

    太傅跑,先帝跑,现在大将军也要跑。

    想先帝初登基时,大魏据有天下十之八九。

    说是泱泱中国,居天下正中,一点也不为过。

    没想到,这才多少年,大魏就被人赶得一跑再跑。

    武皇帝和文皇帝真要地下有知,说不得要被气活过来。

    不过想想,洛阳的太庙都没了,真要有知,恐怕也早就活过来了。

    说不定,也有可能是不敢活过来……

    虞太后满门心思的胡思乱想,浑然不觉得自己这个曹家媳妇的想法,是多么的大不敬。

    反正洛阳太庙落入汉国手里,太庙神位肯定是要被摧毁了。

    再怎么大不敬,武皇帝和文皇帝,想来也没有办法找自己算帐。

    倒是真正放弃了洛阳的那位先帝,神位放在许昌,反倒是逃过了这一劫。

    想到这里,太后低声问向曹大将军:

    “大将军,你且老实告诉我,我与陛下东巡谯县,若是西贼紧追不舍,汝当如何应之?”

    曹大将军连忙应道:

    “不会的,太后但请放心就是。”

    说着,便把自己与亲信的商议细说了一遍。

    太后听了,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然后又直直地盯着曹大将军,继续问道:

    “大将军,这一次,尚有谯县可退,下一次呢?汝想好要退往何处了没有?”

    曹爽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会问出这等问题。

    一时间,他竟是瞠目结舌,不知以何答之。

    看到曹爽这副模样,太后突然觉得万般心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吧,这东巡谯县的诏书,我写好了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她是一刻也不想看到眼前这个肥胖的男人。

    曹爽应了喏,然后退了出去。

    看着曹爽的背影,太后眉头微颦,若有所思:

    也不知先帝是看上此人什么,居然会让他辅政陛下?

    难道就因为他姓曹?

    曹爽这边才不管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得到了诏书之后,又见北边传来消息,说是西贼未见踪迹。

    当下不再犹豫,召来诸公卿重臣,宣读了诏书,便让自家兄弟曹羲曹训等人,率领禁军,护送太后天子与宗亲等,匆匆赶往谯县。

    一时间,许昌城内大乱。

    公卿大臣,皆是犹如无头青蝇,慌忙收拾东西,追随天子车驾而去。

    “肥奴!豚犬!曹子丹生彼五六头肉,真是辱其一生英明!”

    刘放的府上,响起了孙资的大骂声。

    而主人刘放,却是微闭着眼,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孙资来回走动,一边破口大骂。

    骂了一会,看到刘放一直不作声,不禁有些不满地说道:

    “子弃,国事如此,汝倒是好心性,尚能安坐。”

    刘放这才睁开眼,看向终于停下来的孙资:

    “彦龙,事已至此,不安坐,难道追那曹爽而去?”

    又叹了一口气:“虽说骂亦无用,但若是能让你稍泄心中之气,那还不如让你多骂一会。”

    孙资这才坐下,恨恨道:

    “当初就不应该推那曹昭伯上位!”

    “不推他推谁?难道要支持那曹肇(即曹休之子)?”

    孙资闷哼,不语。

    曹肇秦朗等人与自己二人积怨已久,若是让他们上台,二人及妻小,怕是不能保全。

    “我们二人,当初看似是推曹爽,实则是推太傅。”

    刘放缓缓地说道,“曹爽虽无能无才,但能保我们二人富贵,而有太傅在,想来大魏自安,没想到……”

    又是长长地叹息。

    在辅政大臣一事上,要说他们有私心,那肯定有。

    但也不全是私心,公心也是有的。

    极力推荐太傅就是公心。

    曹爽不能安国,太傅未必不能。

    推曹爽,是保自家。

    推太傅,是保大魏。

    只是人算终不如天算。

    曹爽在治国方面,确实无能。

    但在祸国方面,却是极具天赋。

    这才几年啊?

    大魏竟已是变成了这个模样?

    只是刘孙二人,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

    自从曹爽有了台中三狗之后,独专权势,变易朝典,政令数改,多变旧制。

    刘孙二人虽仍是兼中书监中书令,但实则已是虽居要职却无实权。

    再加上台中三狗行事越发猖獗,刘孙二人,于是干脆称疾让位。

    眼不见为净之下,倒也算是安心享了几年的富贵。

    毕竟是曹爽上台的主要推手,曹爽虽不让二人掌实权,但在表面上,对二人至少也算恭敬。

    台中三狗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们以及子弟。

    若是洛阳不失,就此一直下去,倒也不是坏事。

    坏就坏在,洛阳突然就丢了。

    许昌就像被洗得白白净净的小白猪,一下子暴露在汉国的虎口之下。

    看着曹爽如丧家之犬,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夜挟天子逃走。

    再加上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怒气,当真是让孙资忍无可忍。

    这才有了在刘府破口大骂的场面。

    “没想到曹爽竟是无能到这等程度。”

    孙资接了刘放一句。

    洛阳周围,环卫八关。

    西贼就算是取了洛阳,但若是不拿下周围诸险要,必不可能安心南下。

    洛阳周边未定,且北边还有太傅的数十万精兵,一时之间,西贼何敢南下向许昌?

    曹爽与台中三狗等亲信,竟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说是蠢如猪狗,一点也不为过。

    如此仓皇行事,不但让西贼笑话,而且必然会引起国内人心浮动不安。

    避得一时之安,取得长久之乱,愚者之举!

    刘放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如何弥补才是。”

    孙资与刘放共事数十年,闻言而知其意:“子弃难道不跟着去谯县?”

    刘放摇头:“从洛阳跑到许昌就够丢人了,再跑去谯县,与曹爽那丧家之犬又有何异?”

    孙资点头,有些无奈地一笑:

    “你我这么般岁数了,想不到还有机会为大魏再效力一次。”

    两人皆是领会到对方的意思,相视一笑。

    “子弃想要从哪里着手?”

    “自然是守将,如今许昌城里,谁有兵权,谁就是说话算数。”

    “骠骑将军赵伯然?”

    赵伯然就是赵俨。

    曹叡东巡时,就是让赵俨领军先行,救援合肥。

    可以说,赵俨是许昌的重臣里,最能领军的一个。

    可惜的是,他是老臣。

    虽说一直以来,赵俨在曹爽与司马懿之间,从未有过明确表态。

    但曹爽对大魏的老臣,特别是什么四朝三朝老臣,颇为不信任。

    所以赵俨虽是骠骑将军,但手中的兵权,却是早被曹爽兄弟夺得一干二净。

    直至许昌危急,有能力,而且还能担任起守卫许昌的人,居然还是这位老臣。

    “辅佐赵伯然留守许昌的,还有一人,也需要注意。”

    “谁?”

    “讨寇将军王伯舆。”

    王伯舆就是王基。

    王伯舆在先帝时期,曾因公事被免。

    后来又被曹爽提拔启用。

    只是王基虽是曹爽举荐重新出仕的,但对曹爽专权,导致魏国风气大坏之举,大是不满。

    甚至还撰《时要论》来讥讽时事。

    这就肯定是要惹得曹爽不爽了。

    不过王基是他举荐的,若是再以过错二免其官,未免显得曹大将军有眼无珠。

    所以王基这几年,只是得了一个冗官而已。

    这一次,曹爽让他留守许昌,为了不被人说他是公报私仇,甚至还给王基封了一个讨寇将军的名号。

    许昌的混乱底下,暗流涌动。

    从许昌跑到谯县的曹爽,有些惊魂未定,在得知西贼并未前去攻打许昌后,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光靠手里这点禁军,总觉得不太够,于是他又以天子诏令的名义,命令王凌派军前来谯县护驾。

    太后和天子突然驾临谯县,就算是谯县建有宫室,但宗亲、公卿、大臣不断涌来,仍是让谯县显得混乱无序起来。

    一片闹哄哄的,其间夹杂号哭之声,公卿大臣们,步伐急促而踉跄。

    他们互相推搡,试图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

    满是泥浆的地面上,时不时出现一只看不清颜色的靴子。

    这一切,让大魏的公卿大臣们,显得狼狈无比。

    宗亲曹冏见此,不由满面悲伤,哀叹道:

    “昔汉帝先走长安,后归洛阳,满朝公卿大臣,居住于茅屋中,议事于茅屋下,四边插荆棘以为屏蔽。”

    “今观我大魏君臣,先走许昌,再至谯县,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何曾相似?”

    遂熬夜点灯,写成《六代论》,假托以陈王曹植之遗文,呈送大将军,曰:

    臣闻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亲,必树异姓以明贤贤……非贤无与兴功,非亲无与辅治……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亲疏而并用之。

    近则有宗盟藩卫之固,远则有仁贤辅弼之助;盛则有与共其治,衰则有与守其土;安则有与享其福,危则有与同其祸。

    ……

    意思就是有感于曹魏政权不重用宗室,大权将会旁落外姓,建议分封宗室子弟,授以军政实权,以抑制异姓权臣,强干弱枝,巩固曹魏统治。

    只是刚至谯县的曹爽,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什么心情看这又臭又长的奏疏?

    就算是陈王才名满天下,那也已是个死人了,遂弃而不看。

    得知自家大人名下莫名多了一篇文章的济北王曹志,看了这篇文章,觉得甚是眼熟。

    因为他知道,自家大人在以前,确实屡有上疏,提醒先帝:

    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今公族疏而异姓亲,日后必有后患。

    恳求先帝给曹氏宗亲一个机会,以藩卫大魏天下。

    现在这篇文章,言辞之间,与大人以前所写奏章,颇有相通之处。

    故而曹志这才觉得眼熟。

    只是他翻遍了记录自家大人文章的目录,也没寻到这篇文章,心中已是略有所悟。

    弃书而举壶,长饮一口,对着某个方向似笑实哭,似欢实悲地说道:

    “大人啊,你现在看到了吧?莫说是先帝,就算是你能等到今日,恐怕也等不到朝廷会改变主意的一天。”

    这个大魏啊,是入他阿母的真没救了!

    饮毕,自行研墨,挥毫而写:

    “阿兄,许久不见,弟甚是思念,渴盼一晤。”

    曹志的兄长曹苗,接到济北王的信时,正在乡下的地里干活。

    春日快要到了,要提前做好春耕的准备。

    看完廖廖十数字的来信,原本一副老农模样的曹苗,瞳孔顿时就是一缩!

第1339章 抉择

    落败济北王府前,来了一个骑着毛驴的农人。

    农人的脸庞因为常年在地里劳作,脸上已经被刻上了辛劳的痕迹。

    握住毛驴缰绳的手,手背已经变得灰黑,上面布满了粗糙的纹路。

    身上的粗麻衣物灰扑扑的,脚上鞋子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都说明这是一个真正的农人。

    可是这个农人看向济北王府的眼睛,却是充满了复杂之色。

    牵着毛驴,来到侧门前,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曹苗皱了一下眉头,又加大了力气。

    “砰砰砰!”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年老眼昏的门房,颤悠悠站在那里,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农人。

    似乎很有些疑惑,这么一个黔首,哪来的胆子来敲大魏诸侯王的门。

    不过说来也怪,眼前这个人,总觉得有些眼熟。

    曹苗有些无奈:

    “严叔,是我啊。”

    老门房听到这个声音,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离府数年之久的大郎君。

    “郎君?你是大公子?”

    老门房抖抖索索地扶住曹苗的双臂,老泪纵横: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哇!”

    曹苗的眼角抽了一下,看了看吱呀吱呀作响的破门板。

    再看了一下塌了都没有修补的院墙。

    记得自己离开时,这个塌口还没这么大呢。

    唉!

    各有各的苦。

    乡下虽不似这里繁华,但胜在自在。

    在这里当济北王,却是难有自由。

    “大公子,来来来,老仆带你回府。”

    曹苗连忙按住老门房:

    “严叔,不用了,我自己知道怎么走,你且在门口继续守着吧。”

    “那不成,大公子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了,老仆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没有不管不顾,没有,”曹苗一把把毛驴的绳子塞到老门房手里,“这样,严叔啊,你帮我把这头驴系好,我自己进去见允恭。”

    “驴?”

    老门房看了看手里的绳子,再看看曹苗身后的毛驴,最后目光又落回曹苗身上,再次老泪纵横:

    “大公子啊,你在外面,可是受大苦了,连马匹都骑不起了,只能骑个驴。”

    乡下嘛,能骑个驴就不错了。

    更别说这些年来,大魏不断失去养马之地,现在仅存一个幽州。

    而在司马懿进驻冀州之后,连幽州都不给大河南边运送马匹了。

    官府和军中严重缺马,民间哪还有什么马匹?

    就算有,基本也是老马残马,能有一匹驽马就算是不错了。

    而且未必能比得过自己的毛驴。

    “行了,严叔啊,把驴放在前院吧,你在这里看着它就行。”

    济北王曹志,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吩咐了一声,这才解了曹苗的尴尬。

    济王府里,基本都是老弱病残,前院一年到头也打扫不了几次,荒草丛生。

    虽说冬草干枯,但临近开春,说不得这头驴能在院子里寻上几口吃的。

    兄弟二人,一人身着诸候王服,一人身穿粗布麻衣,彼此对视。

    良久之后,曹志忽然笑道:

    “阿兄,你来了。”

    曹苗点头:

    “是的,我来了。”

    “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到了,所以我这才出来吩咐一声,没想到比我想像中还要快半日。”

    曹志伸手肃礼:

    “阿兄,里面请。”

    曹苗定定地看了曹志一会,笑了笑,终于迈步入内。

    “外面不收拾便罢了,里面你也不让人收拾一番。”

    看着满客厅的凌乱,一些器具甚至还是西来之物,放到外面,遇到识货的,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曹苗不由地就是有些感慨。

    “府上哪有多余的人手?”

    曹志不在意地笑笑,面容有些苦涩,“能走动的,就那么两三个,都跟着商队出去了。”

    济北府肯定是没有商队的,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组织商队。

    但有门路。

    而关东这边,有商队没门路的人家,比比皆是。

    不过曹志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每次都要只要一成。

    无论是和谁合作,都只要一成。

    就算是有人硬要多分几成给他,他也不要。

    而且他挑合作人也很谨慎。

    但凡大一点的世家,他都不会选择——这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避祸。

    小一点的豪强,又没有那个资格。

    所以不大不小的人家,又明里暗里拐个弯却能与某个世家大族拉上关系的,才是他的合作对象。

    不缺钱,但也没有太多钱。

    反正就是够用,还能享用一些西来之物。

    这就是济王府的状况。

    曹苗听了曹志的话,左右看了看。

    “不用看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曹苗一听,脸上顿时就是吃惊之色:

    “文学防辅官?”

    “文学防辅官是用来防大人的,你我兄弟二人,又没有什么名声,哪值得人家辅佐?”

    辅佐二字,咬音略重,甚至还带着一丝讥诮。

    “所以大人去世后,最后一任防辅官离任,朝廷就再也没有派人过来。”

    曹植死后,曹苗曹志二人,一人当了济北王,一人去了乡下种地。

    曹苗这些年来,种地就老老实实种地,如无必要,绝不会打探济王府的消息,更别说主动联系。

    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副农人打扮。

    此时听到曹志这么一说,他不由地燃起了一线希望:

    “难道朝廷已经一改宗室苛政?”

    怪不得允恭会突然叫自己过来。

    “想什么呢?”

    曹声失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曹苗:

    “朝廷现在恐怕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管我们这在外面的诸侯王?”

    曹苗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然后心里又猛地一缩,声音都不禁地低沉了几分:

    “那允恭叫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曹志没有立刻回答,把早就准备好的《六代论》递了过去,解释道:

    “这是最近在宗室之间流传的文章,听说是前些日子,有宗亲上书朝廷的奏章。”

    曹苗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翻开略看了一遍,脸上出现惊异之色:

    “这奏章,怎么感觉……”

    “有点熟悉,对吧?”

    曹志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我初次看到时,也是有如此感觉,所以有人说,这是大人的遗文。”

    “大人确实写过类似的奏章。”

    曹苗有些不太确定,又翻看了一遍。

    曹志摇头:“但这绝对不是大人写的,大人有手所作目录,但凡是大人写过的文章,皆有记载,但此文,我没有在目录中查到。”

    “你是说,有人假托大人之名?”

    曹志点头。

    曹苗越发地疑惑了:“为何?”

    曹志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郁:“洛阳丢了。”

    “啊?此事原来是真的?”

    洛阳丢失的消息,传得极快。

    就连在乡下的曹苗,也已经听到了风声。

    此时从曹志这里得到确认,心情颇为复杂,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曹志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出一个曹苗意想不到的消息:

    “曹爽已经挟太后和天子,东巡谯县。”

    “什么?”

    这一回,曹苗是真的惊了。

    接着就是泛起一股古怪的想法:

    先帝从洛阳巡到许昌,现在的陛下又从许昌巡至谯县,下一次,会巡到哪里?

    (虞太后点了一个赞。)

    曹志示意曹苗手里的文章:“这篇文章,就是在当时上奏的。”

    顿了一顿,曹志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但朝廷没有采纳。”

    “阿兄,国家破灭在即,朝廷可以让外人拥重兵,据州郡,却连一个入朝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同宗之人。”

    大约是失望太过,也大约是麻木了,曹志眼神空洞,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

    “阿兄,大人生前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估计还是要发生了。”

    “这大魏,多半是要亡了。”

    就算是有心理准备,而且自己在乡下种地,也是为了这一天作准备。

    但此时听到自己的兄弟亲口说出来,曹苗似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有些无力地张开,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原本常年在地里劳作而颇有些力气的身子,一下子塌了下来,仿佛一切的力量都已经消失。

    良久之后,曹苗这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允恭,当真要走这一步了吗?”

    曹志惨然一笑:

    “阿兄,我们这些年,可不就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洛阳失守,关东可就再没有可以阻挡汉军的要隘了。”

    守着关隘都不能阻挡汉军。

    无险可守,拿什么去跟汉军打?

    理智上,兄弟俩都知道这一天很有可能会到来。

    可是情感上,他们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甚至这种心理,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煎熬。

    特别是对曹志来说,这种煎熬更甚。

    因为他还要需要时时刻刻的盯着天下的局势变化,然后做出判断。

    既不能在大魏还有希望的时候去投靠。

    也不能在大局已定的时候去投靠。

    太早,那叫数典忘祖。

    太晚,那叫无济于事。

    “荆州与扬州,合计尚有二十余万大军,若是再加上冀州司马懿所辖兵马,不下五十万。”

    曹苗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再怎么说,司马懿也算是我们大魏的太傅。”

    “就算他与大将军再怎么不和,也当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曹苗不提司马懿还好,一提司马懿,曹志脸色就变得无比阴沉。

    “若是他知道这个道理,那就不应当让洛阳失守!”

    司马懿与曹爽不和,又要苦守洛阳,与汉军相争,粮草未免不济。

    若是他控制了冀州,集河北之力,以太行山为墙,以函谷关为门,不让汉军东进。

    无诏擅越州界一事,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曹爽也不得人心。

    短短几年,就把国事弄得一团糟。

    与其把河北留在他手里祸害,还不如拿来阻挡汉军。

    “司马懿若是当真有心要守洛阳,未必不能守住。”

    不管怎么说,拿下上党之后,迫不及待地冒险进攻太原,怎么看也不像是司马懿这等谨慎之人应有的做法。

    特别是他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那可是与前汉帝国双璧相比,也都丝毫不逊色的冯鬼王。

    就算是司马懿当时因为轻易拿下上党而产生了轻敌之心。

    但在进入邺城之后,他仍可以领军回河内,然后再从河内渡河回到洛阳。

    若是司马懿亲守洛阳,函谷关未必会失。

    可是让曹志觉得诡异的是,司马懿非但没有回师洛阳,甚至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回来。

    直到洛阳丢失,他都是一直呆在邺城。

    这等做法,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他故意坐视洛阳失守。

    二是他视河北为自己所有,所以宁愿洛阳失守,也要早一日把冀幽二州彻底收入囊中。

    无论是哪种解释,这都是曹志所不能接受的。

    曹苗听到曹志这么一说,脸色发白:

    “允恭的意思是……司马懿有异心?”

    不是有好多人说,太傅是大魏忠臣,只有太傅,才能扶大魏于不倒吗?

    “他有没有异心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没有尽心保洛阳。”

    就算没有异心,但至少有私心。

    内有曹爽与台中三狗祸乱朝纲,外有司马懿等人自怀私心。

    汉军已克洛阳,随时可以东进。

    七庙已隳,国将破灭,直至这一步,朝廷居然仍不愿意对宗亲诸王有丝毫的松绑。

    身为曹氏子弟,如之奈何?

    曹苗虽是兄长,但天赋远不如曹志。

    再加上这几年在乡下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消息渠道也比不过曹志。

    此时听到曹志这么一说,他的脸色已是变得难看之极。

    “外面都道曹爽无能,唯有司马太傅能保大魏,没想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曹志摇头,他看向曹苗,“那封信,阿兄带来了吧?”

    曹苗点点头:

    “日夜不敢离身。”

    曹志点了点头,仿佛下定决心般长舒了一口气:

    “阿兄这几日做好准备吧,待府上前去打听情况的人回来,你可能就要出发了。”

    虽然已经料到允恭叫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

    但事到临头,曹苗仍是吃了一惊:“这么快?”

    曹志淡然一笑:

    “洛阳失陷,天子东巡,这关东啊,怕是要乱上一段时间了,不趁乱离开,更等何时?”

    曹苗面有迟疑之色。

    曹志看到他这副模样,问道:

    “阿兄可是有疑虑?”

    曹苗苦笑:

    “我在想,大人与那个人虽有书信往来,但从未见过此人,而且此人还是大魏死敌。”

    顿了一下,这才有些犹豫地问道:

    “允恭,你说,他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曹志摇头:

    “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深深地看向曹苗:

    “阿兄,我们曹氏,恐怕要全部托付在你身上了。”

    自己那位伯父的篡汉之举,意味着曹氏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真要被汉国所灭,曹氏被夷三族犹恐不足。

    现在作出选择,可能还有一丝丝的机会。

    在曹志看来,这一丝丝机会,至少要比相信大魏能翻盘大很多倍。

    最后,曹志叮嘱道:

    “阿兄,千万记得,真要是能见到他,一定要叫叔父。”

第1340章 抉择(二)

    汉军收复雒阳,逼得魏国君臣再次迁都,啊不,应该是说再次向更远的东方巡狩。

    此事不但在魏国朝堂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而且消息的余震,也波及了关东大部分地区。

    甚至可以预见,余震甚至还会继续扩散,直至扩散到吴国。

    敏锐如曹志者,知道大势已不可为,当机立断地寻求退路。

    而就算不如曹志者,曹氏内部也已经陷入一片茫然与怀疑当中——大魏,真的还有救吗?

    丢失了洛阳,对整个魏国的打击是巨大的。

    但更大的打击是,大魏被迫连续两次迁都,畏贼之心,昭然若揭。

    不得不让人怀疑,大魏的将士,究竟还有多少胆气去面对贼军。

    至于这一次曹大将军的拉胯无能,就越发地衬托出司马太傅的精干出色。

    虽然司马太傅攻取太原失利,但至少曾拿下过上党。

    虽丢了洛阳,但好歹在幽州打败了号称天下无敌的汉军精骑,灭贼五千。

    同时还俘获大量马匹牲畜,可谓大胜。

    相比于把希望寄托到司马懿身上,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西边的长安方向。

    汉室,莫不成是当真要三兴了?

    但凡知道洛阳重要性的人,都知道接下来,关东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这与强秦统一六国前夕,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没有太多的不同。

    甚至魏国的南边,同样也有一个与齐国相类的吴国。

    不,齐国好歹只是置身事外,但吴国,可是随时想要策应汉国。

    闭门读书已有些时日的羊祜,在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同样是被震得久久无语。

    同时在心里不由地升起了对自家阿姊浓浓的敬佩之意。

    从汉国回来后,他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去河北游历一番,借机观察司马太傅。

    看看司马太傅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乃是大魏梁柱。

    只是没有想到,阿姊一番斥责,却是把自己给骂得不轻。

    如今看来,阿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确实是有远见的。

    于是,他又前去找羊徽瑜,说道:

    “洛阳已失,天下大势实如阿姊所言,不可逆也。”

    羊徽瑜倒是了解自己的阿弟,她看到羊祜说出这个话,问道:

    “汝又意欲何为?”

    “还是阿姊知我。”羊祜先是拍了羊徽瑜一个小马屁,然后说道:

    “依我看,汉国拿下洛阳,就相当是拿下了天下的棋眼。”

    “我想去棋眼看看,然后再去看看棋手。”

    羊徽瑜原本恬静的面容微微起了些许波澜:“你这是有了决定?”

    羊祜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上一回去长安,心无所定,行程颇是匆忙,没有仔细了解汉国,这一回,我是想去那里好好看看。”

    “只是游历?”

    羊徽瑜了解羊祜,羊祜又何尝不了解自己这位阿姊。

    此时听到她的语气有些不太对,不禁就是古怪地问道:

    “阿姊听起来,似乎意有所指?”

    羊徽瑜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胡说些什么?我不过一妇人,前番与你所言,多是叔母(即辛宪英)私下里与我闲聊时提起。”

    “你前番去汉国,曾去过叔母的祖地,这一回若是真还要去,最好还是去见一见叔母,看看她有什么建议。”

    羊祜点头:“阿姊就算是不说,我也会去的。看看叔母那边,还要不要托我送信。”

    陇西辛氏虽已没落,但好歹也算是在汉国治下。

    且有子弟已经参加了汉国的科举。

    而投靠魏国颍川辛氏,最后会如何,还是未知啊。

    既下决定,羊祜便不再迟疑。

    山东羊氏对洛阳与谯县之事,同样也是非常关切。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上一次的隐讳试探。

    这一次,山东羊氏的态度已经是变成了,需要迫切地打通西边的渠道。

    而去过一次长安,甚至还与冯某人打过交道的羊祜,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羊祜的再一次西行,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羊祜去见叔母辛宪英的时候,辛宪英果然如羊徽瑜所料,提醒道:

    “前番你是护送夏侯氏一族前去长安,是为情义,自然能得到优待。”

    “但此时不同彼时,你此次前去,乃是有所求,再加上你曾拒绝了冯明文的招揽。”

    “以此人如今的地位,就算他不计较,底下也会有人看不惯你,你此行前去,所受待遇必大不如前。”

    羊祜点头,苦笑道:

    “多谢叔母提醒,侄儿本已有心理准备。”

    说着又故作轻松地一笑:

    “其实侄儿上一回前去,就曾想进入长安的皇家学院旁听求学。”

    “听说那里有不少经学大儒,更有冯明文从山门里带出来的算学与格物之学。”

    “此次前去,除了游历一番,正好看看能不能一遂心中之愿。”

    皇家学院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学院的师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

    再加上大汉不断收复失地,势若冲天。

    天子迁都长安,肯定是要胸怀天下的。

    所以皇家学院自然也要与时俱进,已经放开有限的名额,允许非学院学生经过学问考核,进入学院旁听。

    当然,旁听生大多是来听经学大儒讲解经典。

    毕竟算学和格物,没有一定的基础,基本是没有办法听得懂的。

    “哦?原来你已经有了想法?”

    辛宪英倒是有些意外,然后又疑惑地问道:

    “吾亦早就听闻过那皇家学院之名,大抵当是与太学相似吧?你从魏国过去,能进去吗?”

    想了一下,又恍然:

    “莫不成你是想去寻你的外舅帮忙?”

    虽说学院可以通过额外考核进去旁听,但实际上,名额有限,就算是旁听,也要有推荐才行。

    夏侯氏在汉国算是后族。

    若是他们肯帮忙,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谁料到羊祜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若是最后不行,自然是要问问外舅有没有门路。”

    与外人所想的不一样。

    羊祜也是去了一趟才知道,外舅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在汉国出仕。

    甚至还与冯明文的关系颇有些恶劣。

    反正羊祜自己就知道,只要一提起冯明文,外舅的脸色就很差很难看。

    所以在羊祜心里,夏侯氏并不是第一选择——去找夏侯楙当然也可以,但夏侯楙才刚去投奔汉国,立足未稳,找他未必有太多的用处。

    看到羊祜这个模样,辛宪英不禁有些奇怪:

    “除了你的外舅,难道你还有更好的路子?”

    羊祜略有迟疑,也不知道是在顾虑什么,想了一下,这才决定向叔母坦白:

    “叔母也知道,侄儿从长安归来,曾去过一趟济北王府。”

    “实际上,侄儿那一趟,是替冯明文送信,侄儿曾亲耳听闻,济北王呼那冯明文为叔父。”

    辛宪英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惊骇之色:

    “叔父?济北王唤那冯明文叔父?”

    “正是。”

    辛宪英依然不信:“不会是听错了吧?”

    “不会。”羊祜摇头,“他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而且不止说了一次,定然不会有错。”

    辛宪英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不由有些深思:

    “世间传闻,陈王(即曹植)亲口承认冯明文远超自己,独占天下八分才气,看来此事果然不假。”

    “若非二人交情至此,那济北王又怎么会唤冯明文叔父?”

    然后她再看向羊祜,终于明白过来:

    “汝欲去求济北王?”

    羊祜点头:“叔母之言,正是侄儿之心思是也。”

    大魏诸侯王被限制得很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被圈养,就连亲姻之间,也不敢相互通问。

    若是济北王想要给冯明文回信,自是不会很方便。

    到时自己上门,正好可以“顺便”帮个忙。

    “此法甚好。”辛宪英赞许道,“就算没有回信,你也可以趁机求他写一封举荐信。”

    若是想要入仕,求举荐,那自然是丢人。

    但求学嘛,不寒碜。

    读书人的事,再怎么求也不会丢人。

    不然怎么叫求学?

    在冯某人没有建立南乡学院以前,寒门子弟想要得到学问,哪一个不得求?

    至于苍头黔首,那根本就是连求的机会都没有。

    辛宪英听到羊祜的解释,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我倒是不用为你担心了。”

    冯明文与陈王的交情,在文坛乃是一段佳话。

    只要济北王愿意举荐,不管是凭陈王的面子,还是那一声“叔父”,想来冯明文都不会为难自己这个侄儿。

    商议已毕,羊祜不再迟疑,让人收拾完行李作好准备。

    自己则是再次前往隔壁的济北国,拜访济北王。

    曹志得知羊祜的来意,不胜欢喜:

    “吾正有一书信欲送往长安,叔子来得正好啊!”

    至于举荐信一事,曹志虽说不了解皇家书院的情况,但写一封信赞扬一下羊祜,还是可以的。

    反正这也是事实。

    因为羊叔子在关东,确实是颇有名气。

    羊祜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不禁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向曹志道谢,同时保证道:

    “殿下请放心,祜定会拼尽全力,也要为殿下把此事办妥。”

    曹志一脸的感激:“那就有劳叔子了。”

    羊祜却是不知道,他身上的信,其实就是个幌子。

    真正的密信却是曹苗身上。

    而且曹苗,已经乔装打扮在商队里。

    这一路上有羊叔子作掩护,济北王相信,自己阿兄的安全会更有保障。

    毕竟山东羊氏的底蕴,比起济北王府不知要厚实多少倍。

    数日后,一支小商队与羊叔子的队伍汇合,一起向着西边而去。

    诚如曹志所料,洛阳的丢失,汉军威逼关东,曹大将军连夜挟天子逃往谯县。

    让中原一带一下子陷入动荡与混乱当中。

    羊祜一行人沿着大河向西,路过的郡县,无不是人心惶惶。

    甚至靠近洛阳郡县的郡兵,已经一哄散尽。

    特别是与洛阳相邻的陈留,莫说是守军,就连百姓,也因为害怕战祸,都逃得所剩无几。

    看着毫无生气的酸枣县,羊祜不禁有些又悲又叹:

    “昔武皇帝起兵于陈留,与诸候会于酸枣,讨伐董卓。”

    “后又历经数十年苦战,这才奠定了大魏的根基。”

    “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大魏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可谓后人不知先人开国之艰,弃国土如弃草芥。”

    而汉国攻下洛阳这一招,委实算得上是狠辣。

    它不但彻底打开了关东的大门,同时还是卡在大河边上,正处于司马太傅和曹大将军的势力范围之间的过渡地带。

    而且陈留郡本算是大魏内郡,多年以来就没有多少兵力驻守。

    洛阳一下,曹大将军光顾着逃跑,哪里还想到要派兵去陈留?

    而且骤然之间,他也凑不出足够的兵力。

    无论是南阳还是扬州,都不可能轻易抽调驻军。

    除非曹大将军把许昌的三万禁军都派过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下令让王凌派兵马前去谯县护驾。

    于是乎,汉军还没到,酸枣就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想到这里,羊祜忍不住地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此真可谓兴难亡易是也!”

    站在不远处,乔装打扮成商队管事的曹苗,脸上也禁不住地流露悲伤的神情。

    过了酸枣,就到了官渡。

    如果陈留是曹操起兵之处,那么官渡,就是曹操奠定自己北方霸主的地方。

    此时的官渡,再也不是当初官渡——正如此时的大魏,再也不是往日的大魏。

    怀着越发感慨悲凉的心情,继续向西,荥阳和成皋在望。

    当年高祖皇帝屡战屡败,最后就是在荥阳和成皋这一带顶住了项羽,这才能反败为胜。

    特别是成皋,可以说是洛阳东面最重要的城池,同时也是一个要塞。

    成皋这个名字可能有些人不太熟悉。

    但如果说虎牢关,那应该就知道了。

    荥阳与成皋其实是同属一个防御体系。

    荥阳城西面不远处就是嵩山山脉。

    而成皋,则是位于汜水跟黄河的交汇之处。

    前临汜水,北靠黄河,南依嵩山,最是险要。

    荥阳与成皋,两者互为一体,成呼应犄角之势。

    若欲从东面攻取洛阳,二者必须都要攻下来。

    羊祜一行人本以为酸枣等地的士吏都逃散了,离洛阳最近的荥阳恐怕是连个人都看不到。

    谁料到当他们才刚刚到达荥阳城下,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第1341章 命中带油

    “九原大河工坊招工处”。

    “九原大河屯垦三团招工处”。

    “九原大河矿场招工处”。

    “九原护林队招工处”。

    ……

    荥阳城外,不说人山人海吧,但至少也可以说得上是热闹非凡。

    城门口旁边,架了好几个大铁锅,热气腾腾,空中飘着食物的香气。

    拿着大铁勺的厨子,“咣咣咣”地敲着铁锅边缘,大声喊着:

    “排好排好!每个人都有,不用急,不排队的不发!”

    每一口铁锅前面,都有一排长长的队伍,全是衣衫褴褛的百姓。

    一铁勺挖下去,就挖出一大勺浓稠得快结成块的糊糊。

    “去那边吃,那边!”

    另一头,正是横幅集中之地。

    “包吃包住!每年还能有两套免费发放的衣物,夏冬都有!”

    “去了就分地!每人一百亩!一百亩!还能租耕牛农具种子!”

    “前三年不用赋税,三年后什税一,摊丁入亩哈,不用交口赋!”

    “有力气就行!只要有力气,就不愁吃不愁穿!”

    “脚力好,会打猎最好!猎人出身优先!清闲得很,每天只要巡山就行,什么也不用干!”

    “有工钱,有工钱哈!每月两石粮食,外加两百钱!

    ……

    无论是哪一个横幅下面,开出的条件绝对地诱人。

    正是因为太过诱人,百姓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手软。

    大伙吃完了手上的食物,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人在嘶声竭底叫着,又不敢出声质疑。

    有胆大一些的,终于开口嘀咕了一声:

    “九原那边,不是胡人的地盘吗?”

    别看叫得大声,但耳朵尖着呢。

    听到有人这么一说,大声叫唤的人立刻停下来,急声解释道:

    “九原怎么就是胡人的地盘了?早就是大汉的地盘了,连轲比能都被杀了!”

    “轲比能是谁?”

    “轲比能就是北边草原上势力最大的胡人,早几年前就已经被大汉的大司马斩杀在九原。”

    “现在的九原,不管是哪个胡人部落,都是臣属于大汉。”

    似乎是觉得口说无凭,说服不了众人,于是那人又转头叫道:

    “若洛阿六族长,出来干活,咳,咳,出来说句话啦!”

    一身胡人打扮,髡头的若洛阿六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从某个阴暗角落里走出来:

    “我叫若洛阿六,是鲜卑部落的族长,轲比能是我的亲兄长,他在几年前就死了,现在九原上的鲜卑人,全都是大汉的子民。”

    若落阿六原本已经换上了汉装,束起了头发,准备当一个汉人。

    然后现在又被强行拉过来,重作胡人打扮,甚至连好不容易留上的头发又被髡了。

    无论谁遇到这等遭心事,心情肯定都不会太好。

    若洛阿六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暂且不说。

    但在场的百姓看到他这副模样,再听到他说的话,不禁就是一阵轻微骚动。

    这年头,对于汉人来说,髡头可算得上是一种不轻的刑罚。

    再看看对方的面目,确实就是胡人的面容,还有那一股膻腥味的汉话,确实是胡人无疑了。

    “对对对,我可以作证!”

    又一个大腹便便的胡人站了出来,“我叫木兀哲,我现在是为大汉养狗的,大家可以叫我狗管事。”

    “大伙要是谁愿意去九原,每户人家都可以在我这里领一条狗,帮大伙看门守户。”

    相比于若落阿六的心情不太好,端木哲则是要尽职得多。

    只要是为了冯大人的事业,我端木哲莫说是换个胡人身份,就是把全部身家都捐出去,那也是应当的。

    羊祜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怪不得陈留看不到多少士吏百姓,还以为是逃到别处去了,原来是逃到这里来了?

    羊祜的脸色,颇是复杂。

    对于眼前的情况,既觉得意外,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汉国赋税是什税一。

    这个消息,早些年就已经在大魏流传了。

    特别是汉国拿下了河东等地之后,不用交口赋,赋税什税一等传闻,甚至曾在河内河南等地大肆传播过一段很长的时间。

    只是对于这个消息,有很多人是不信的。

    什税一还要免口赋,那汉国这些年的精兵良将是怎么来的?

    更别说骑兵,特别是精锐骑兵。

    难道汉国的人马都不用吃粮草?

    可惜的是,“客观理智”人士的独立思考,并不能代表苍头黔首。

    苍头黔首懂什么?

    莫说是独立思考,能人云亦云就不错了。

    所以这几年来,但凡汉魏两国交界之地,有不少百姓从魏国偷偷跑到汉国,那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

    特别是屯田客,所受压迫最重。

    造反和逃走的消息屡见不鲜。

    当汉国什税一的消息在魏国境内传开,汉国顿时就成了苍头黔首和屯田客心中的地上天国,理想灯塔。

    此时关东门户大开,汉国在荥阳搞这么一出,吸引到这么多的百姓前来,倒也不算是太意外。

    “九原也太远了些?”

    “放心,我们先去关中,从关中走秦直道一路北上。秦直道直得很,又直又平,好走得很!”

    “真的?”

    “那可是秦始皇为了方便他驾车去巡视边地开通的直道,怎地不直?”

    “这一路上有护卫保障安全,有医工帮忙看病治病,包吃包住,一路上全是免费!”

    包吃包住,全是免费,这几个字,似乎有魔力一般。

    在重复了这么多次以后,有不少人的眼中,已经是流露出心动之色。

    羊祜一行人,与苍头黔首颇为不同。

    守在城门口的汉军士卒,早就注意到了他们。

    看到他们停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便有一小队汉军过来,警惕地大声喝问:

    “谁是管事的?”

    商队名义上的管事连忙上前:

    “是我,是我。”

    “从来哪?到哪去?为何停在这里?”

    “回将军的话,我们是行商,从济北而来,想要去长安,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一边说着,一边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票子。

    汉军队率神色严肃地一把推开:

    “既是要去长安,那停在城下作甚?”

    管事哈腰点头:

    “这不是害怕不让入城嘛,所以想要先行打听一番。”

    队率“嗤”地一声笑,颇有些自信:

    “城门大开,怎会不让入城,快些前去登记,莫要站在这里挡道。”

    附近数十里,早就被斥侯探查了几遍。

    附近的县地,贼军基本都已经跑光了。

    足见魏贼之胆怯。

    堂堂大汉将士,还会怕区区一队行商?

    “好好好,我们这就马上去。”

    商队管事转过身,对着羊祜等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继续向着城门而去。

    “这边这边,走这边!”

    正当羊祜等人在门口接受盘问登记,准备拿文碟前往成皋时。

    有人领着一队百姓,直接从城门的另一侧入城,无人上前盘查。

    羊祜忍不住地好奇问了一句:

    “他们怎么不用登记?”

    正在低头写字的文书,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又看了看羊祜,似乎看出他是个读书人,只当他是为了安全,跟随商队而来。

    于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他们是决定要去九原的,你想要去,可以在城外那边登记。”

    羊祜闻言,再看了一眼已经入城的百姓,目光有些复杂:

    “还真有要去九原的啊?”

    “这有什么奇怪?”文书似乎是个健谈的家伙,一边低头写字,一边说道,“这都不知道是这几批了。”

    “你道百姓来这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一口吃的,为了能活下去?”

    “魏贼不让百姓活命,但大汉可不一样,分田分地,还提供耕牛农具粮种,三年不缴税,三年后什税一,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仁政吗?”

    “所以啊,”文书一边把文碟递给羊祜,一边意有所指地说道,“这位郎君,若真有志向,大汉方是施展才能的地方,魏贼算得了什么?”

    换成是以前的羊祜,说不得会一笑了之。

    羊叔子是什么人?

    年纪轻轻,名满山东。

    无论是朝廷,还是州府,都曾屡次征僻。

    但都被他拒绝了。

    何时需要一个区区门吏文书来给自己指点方向了?

    只是此时此景,他却只是默默地接过文碟,没有反驳。

    走过荥阳的城洞,羊祜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荥阳就如同一个无形的分界点,东西风景大有不同。

    或者说,汉魏分界两边,大有不同。

    山东羊氏算是山东最大的世家之一,羊祜身为世家子弟,就算是再怎么考虑世家大族的利益。

    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汉国大势已成,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如何顺势,而不是如何扭转大势。

    带着荥阳发放的文碟,顺利过了成皋,终于到达洛阳——此时应该叫作雒阳。

    汉军攻取了洛阳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洛阳内外的洛字,全部改回了雒。

    汉乃火运,故称炎汉,以赤为国色。

    曹丕篡汉后,欲以水灭火,故改雒为洛。

    甚至洛阳周围的城邑,如黾池,也非要加个水,改成了渑池。

    只是这个水加到现在,已有二十余年,炎汉的火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是越烧越旺。

    如今连雒阳的曹氏宗庙及神位,亦尽被焚毁。

    可谓为天下所笑。

    曹叡东巡许昌后,雒阳已有传言,说曹丕加了三水,其意虽在灭火,实则天意暗喻,曹魏国运不过三十年。

    待曹爽挟曹氏伪帝继续东巡谯县,此流言又重新在许昌兴起,而且有愈传愈烈之势。

    甚至连什么“莫道三水能成雨,龙化二水自有脂”都出来了。

    光武皇帝本就是靠着“赤伏符”的指引平定天下,在驾崩之前,他还“宣布图谶于天下”,使谶纬成为国法。

    后汉谶纬最盛时,“五经之义,皆以谶决,于是五经为外学,七纬为内学”,人人“崇尚谶纬”,不引谶纬,人不尊经”。

    白虎观会议,就是后汉谶纬鼎盛时发生的事情。

    东汉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召集各地著名儒生于洛阳白虎观,讨论五经异同。

    会议由五官中郎将魏应秉承皇帝旨意发问,侍中淳于恭代表诸儒作答,章帝亲自裁决。

    当时的世间大儒魏应、淳于恭、贾逵、班固、杨终等参加会议,考详同异,连月始罢。

    此后,班固将讨论结果纂辑成《白虎通德论》,又称《白虎通义》,作为官方钦定的经典刊布于世。

    可见后汉时期,谶纬之说影响之大。

    虽说到了现在,谶纬之说已不如那时,但任谁也不敢轻视谶纬的威力。

    世间大儒,有不少人还专门研究谶纬之说。

    解释对了,那就是精于谶纬术艺,功成名就。

    解释不对,那就叫妄引谶记,多半是要身死名败。

    羊祜作为这个时代的士子,就算再怎么不相信谶纬之说,但受限于时代,终还是会不自觉地受到影响。

    而当他们一行人经过成皋,进入雒阳之后,正是“莫道三水能成雨,龙化二水自有脂”传得最热烈的时候。

    雒阳城内,几乎是人人都在讨论。

    没办法,大汉收复旧都雒阳,在大多数人眼里,三兴已是成定局。

    民间各位高人,纷纷发表高见:

    “三水自不必说,这龙化二水,就很有说法啊!”

    大汉丞相是叫什么来着?

    大司马的姓是什么来着?

    云云。

    “是啊是啊,这大司马来雒阳,可不是带着水来的,那可是带着油脂来的。”

    “你们懂个卵!听我说,你们可知,大司马第一次领军出战,是哪一次?”

    “袭取陇关嘛,谁不知道?”

    袭取陇关,激战街亭,可谓是冯大司马的成名之战。

    民间高人呵呵一笑,瞥了一眼回答的人,然后问道:

    “尔等可知,大司马是怎么在三天内拿下的陇关?”

    这个倒是流传得不多,毕竟紧接着的街亭一战,可比这个更让人津津乐道。

    什么陌刀如林,什么不退一步,老刺激了。

    大司马如何在三天内攻下了陇关,反而是少有人传。

    “正是油脂啊!大司马当年第一战,正是用油脂在陇关烧了一把火,这才轻易下了陇关,晓得不?”

    民间高人挑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之后,这才揭晓了答案:

    “这大司马啊,那可是天生就命中带油脂的,若不然,怎么会第一战就用了油脂呢?”

    有道理啊!

    众人齐齐点头。

    大约这就是天意啊。

    大司马以油助火,炎汉嘛,自然是越烧越旺。

    在食肆里休息吃饭的羊祜听到这些话,不禁就是暗自撇了撇嘴:

    什么陇关油脂,你还不如说他出山时就献毒计,用南中夷人的人油来浇灌汉中呢!

    想到这里,羊祜猛地一愣。

    曹!

    不会是真的吧?

    这冯某人,真的是命中带油?

    毕竟,人油也是油啊!

    PS:

    孩子太调皮了,才不到六个月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开床边的护栏,然后从床上摔下来。

    魂都快吓没了!

    这两天一直抱他去医院检查观察,没有办法按时更新,对不住。

第1342章 求学

    谁都知道,高祖皇帝被封于汉中,后出关中而据有天下。

    而昭烈皇帝又是在汉中称王,后才在锦城登基称帝。

    说汉中是大汉的龙兴之地,那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羊祜喝下一口热汤。

    炎汉,油脂,人油,汉中等等念头,如同走马灯似的,在他心里乱闪。

    再想起冯某人以油助火,烧了陇关。

    还有那什么龙化二水自有油……

    虽说羊祜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这些事情向来是敬而远之。

    但如今不能远之,又事关己身及家族,心思就未免有些杂乱。

    虽说都是在汉中开国,但季汉的三兴汉室之路,比起前汉定鼎天下,无疑远要曲折和困难得多。

    至少同是从汉中出兵,季汉与前汉在北边遇到的对手,大不一样。

    高祖皇帝所面对的关中,是一个一分为三,又各不属统的关中,可以轻易地各个击破。

    而且项羽远在江东,根本不可能赶过来支援。

    但季汉不同。

    季汉所面对的关中,不仅仅是一个统一的关中。

    而且关中后面,还有一个统一的中原北方。

    远非项羽那时的势力所能相比。

    不但魏国的中心洛阳,可以随时支援。

    甚至凉州方面,还能从西边威胁季汉的北伐军。

    所以季汉根本没有办法像高祖皇帝那样,直接进军关中,最好的办法,就是绕道陇右。

    只有拿下陇右,切断凉州与关中的联系。

    再以陇山为屏,东挡魏军,西取凉州。

    事实上,就算是那一年的春天,汉国拿下了陇右,魏国仍是有着极大的优势,有着极大的可能夺回陇右。

    曹子丹(即曹真)佯攻汉中,实欲图陇关萧关,正是为此。

    只是没有想到,曹大将军的十余万精兵,居然在萧关下被冯某人的两万人马一举击溃。

    从此彻底断绝了魏国越过陇山的希望。

    无论是陇右一战的轻取陇关,还是街亭一战的誓死不退,亦或者是萧关一战的以寡胜众。

    冯某人皆是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候,扭转了最重要的局面。

    羊祜胡思乱想着,莫不成,这鬼王不是鬼王,而是油脂王?

    喝下最后一口热汤,羊祜满腹心事地回到客舍。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前来禀报:

    “郎君,打听清楚了,冯明文确实来了雒阳。”

    “哦?”羊祜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雒阳好歹也算是汉国旧都,攻取雒阳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天子不过来,但至少也要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过来。

    更兼又是处于最前方的城池。

    冯明文过来,一来可以震慑各方,二来可以主持布置雒阳的防守。

    羊祜想了想,又问道:

    “可曾打听到他住在哪里?”

    本来还想着要去长安呢,没想到在这里就能遇到。

    虽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想去见冯某人,毕竟上一回已经拒绝了对方的招揽。

    此时又主动送上门,说不得要被人所轻。

    只是……

    唉!

    我是在求学,并非是求官。

    求学不丢人。

    ……

    羊祜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试图驱散自己臆想中的尴尬。

    “听说是住在太傅府上。”

    “太傅府?”

    “正是。”

    也就是原来司马懿住的地方?

    皇宫肯定是不能住的,就算是伪魏建的皇宫,那也不能住,这关系到皇权的威严。

    但伪魏大臣的府院就无所谓了。

    大汉的大司马是真大司马,但伪朝的太傅,那也配称太傅?

    所以伪朝的太傅府,真大司马住进去,是看得起他。

    假太傅府在雒阳城内的位置不错,而且地方也够大,正好给冯大司马暂时落脚。

    不过这个时候,冯大司马并不在洛阳城内,而是在大河边上看风景。

    雒阳有八关拱卫,基本都是依山隘而建。

    北面的小平津和孟津两个渡口,既是渡口,也是关口。

    虽说山势不如其它六关,但有大河作为阻隔,同时又有嵩山余脉的山地丘陵作为防线,亦足以保证雒阳的安全。

    小平津是灵帝所设。

    而孟津,则是历史悠久。

    此地最有名的历史事件,莫过于八百诸侯会孟津。

    “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

    “随至盟津,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

    当是时,天下三分,其二归周。

    这一次会盟,其实就是周灭商前的战争演习。

    两年后,武王再次会盟诸侯于孟津,这一次,再不是演习,而是正式渡河北上,与商战于牧野。

    这就是历史有名牧野之战。

    而如今,天下同样是三分,季汉,已经隐隐有占半之势。

    后人站在前人的历史转折点上,总是容易心生感慨。

    而此时,冯大司马站在孟津古渡口边上,看着滔滔的大河,有似历史的长河,面容沉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姜维、张翼、柳隐等人。

    虎步军轻松攻取了雒阳,虽说让原本作为后备军的武卫军并没有发挥出计划中的作用。

    但武卫军紧跟着虎步军进入雒阳,正好巩固了雒阳的防卫。

    冯大司马到达雒阳,虎步武卫二军的主将,自然也是跟了过来。

    再远一些,则是侍卫们,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雒阳刚下,情况复杂,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有意外情况发生。

    柳隐与姜维的关系好,看到冯大司马只是站在河边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低声问了姜维一句:

    “你觉得大司马在想什么?”

    姜维不假思索地说道:

    “肯定是想着如何渡河北上,攻下河内。”

    河南与河内分别在大河南北两侧,隔河相望。

    因为有小平津和孟津两个关口,想要从河内南下河南,除了渡过大河,还需要越过嵩山余脉。

    但从河南北渡河内,则只需要想办法渡大河即可。

    所以拿下了雒阳,姜维只觉得无论是东进、南下、北上,放眼望去,全是大功。

    只恨不得有三个分身。

    如今大司马来到孟津渡,想来定不会是单单欣赏风景——说不定已是有了决断。

    毕竟从大司马一贯以来的风格看,真要露出真正目的或者手段的时候,基本都是事已成定局。

    深谋远虑,岂是说笑的?

    当真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名号。

    虽然姜维等人离得不太远,渡口的流水也比较平缓,但冯大司马站在大河边上,耳中仍是响着隆隆的大河水声。

    再加上姜维与柳隐又刻意降低了声音。

    所以他自然没有听到两人的议论声。

    长叹一口气,语气满是遗憾:

    “可惜没有带鱼杆,这么好的钓点,浪费了……”

    似乎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再次唏嘘一下:“浪费了啊!”

    听到冯大司马终于说话了,只是被河水的流水声盖住了,听得不太清楚。

    姜维三人眼神示意了一眼,悄悄推让了一阵,终还是由早年被大司马举荐的柳隐上前:

    “大司马,什么浪费了?”

    “哦,没有什么。”冯大司马面色如常,语气沉稳,“只是想起武王时八百诸侯会孟津的故事。”

    “昔日武王伐纣,就是从此处渡河,最后定周八百年天下。”

    “抚今追昔,不免有些感慨,如今大汉又何尝不是正待讨逆贼,重定天下。”

    “只可惜啊,如今粮草不足,不能立刻渡河北上,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啊!”

    跟上来在旁边听着的姜维闻言,顿时大喜。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大司马就是欲渡河北上啊!

    “大司马所言甚是!”

    想到激动处,姜维忍不住地开口道,“以前逆贼还可以仗山险,据关口,阻止王师进入河内。”

    “如今雒阳已下,河内可谓被三面合围,只待粮草准备完毕,一军从上党,一军从河东,一军从河南,且看逆贼如何抵挡!”

    只待河内一下,无论河北还是山东,再无险阻可以挡住大汉的铁骑。

    “伯约莫要激动,大势已成,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徐徐推进,逆贼战亦亡,逃亦亡,何须担心?”

    冯大司马的眼睛仍是盯着水面,没有回头,嘴里漫声地说了一句。

    这个位置不拿来钓鱼,实在可惜了!

    浑然不晓得冯某人此时心里在想什么的姜维,听到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心里顿时就是悚然,然后肃然起敬。

    是了,大司马深谋远虑,如何会看不到这一点?

    河内恐怕早就在大司马的算计当中。

    说不定此时大司马已经在考虑如何进军邺城乃至山东了。

    张翼的性格,比较耿直。

    此时听到冯大司马与姜维的对话,也忍不住地提醒道:

    “河内尚有太行与大河为屏,而雒阳东面与南边,王师未至而逆贼丧胆奔走,此可谓传檄而定,大司马难道无意乎?”

    冯大司马听到这个话,想起了历史上张翼的“抗维之锐”,不禁就是转过头,眼神略有古怪地看了一眼两人。

    这两人……莫不成是天生的性格不合?

    “渡河也好,传檄也罢,那都非如今可说的事情。”

    冯大司马仍是语气平淡,“毕竟现在大汉准备不足,贼人尚有时间做出应对。”

    “如今适合渡河,以后未必适合。同样,如今传檄而定,日后未必不会反。”

    压下两人分歧,冯大司马指了指大河对面:

    “雒阳八关,以小平津和孟津最易被贼人所趁,所以我需要一人亲自守在这里。”

    “末将请命!”

    三人齐齐抱拳道。

    “那就让休然来守吧。”

    虽说都是同为大汉的将军,但不能指望人人都能和睦相处。

    只要不让私心凌驾于公事之上就可以了。

    冯大司马也相信姜维和张翼的人品,定然不会因私废公。

    而柳隐与姜维交好,又与张翼同为蜀地人士。

    正好居于两人之间调和。

    “末将领命。”

    “伯约,你镇守雒阳,负责河南的防卫。”

    “末将领命。”

    “张将军,你领武卫军驻于荥阳,如何?”

    “敢不从命?”

    这番安排,看起来倒也算是合理。

    但却又是让姜维有些迷糊了。

    莫不成大司马当真要先向东?

    若不然,何以让整个武卫军驻于荥阳,而虎步军却是分守两处?

    只是他又不敢多问。

    毕竟事关大局,他自然是不能在这种场合当众问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冯大司马巡视完大河渡口,本是要回去,可是心心念念着那个钓鱼的好地方。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

    于是冯大司马让姜维三人各自回去。

    自己则是在第二日,特意让人准备了小火炉,马扎,钓具,然后开始钓鱼。

    耽搁了两日,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雒阳,准备返回长安。

    一直派人在打听冯大司马何时归来,早就等得焦躁无比的羊祜,立刻登门送上拜帖。

    “羊叔子?”

    冯大司马倒是没有想到,羊祜居然又会再次过来。

    按理来说,羊祜在山东的名声再大,也大不过冯某人。

    再加上又不过是一个后辈。

    根本没有资格直接登门拜访。

    上一回是因为护送夏侯氏。

    这一回,则是代送曹志的回信。

    倒是让他有幸连续两次受到了冯大司马的亲自接见。

    “羊叔子?没有想到又这么快见面了。”

    满足了钓鱼的欲望,心情大是愉悦,冯大司马看起来很是高兴,似乎是完全没有在意羊祜上一次拒绝了自己的招揽。

    羊祜看到冯大司马这番模样,原本一直有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祜,拜见大司马。”

    “无须多礼,叔子说是前来送信?真是辛苦了,让你来回奔波。”

    羊祜从怀里拿出信件,双手捧上:

    “大司马过奖了,祜不过是祜顺路,举手之劳罢了。”

    左右接过羊祜手里的信,再转给冯大司马。

    冯大司马没有当场拆开,而是把信放到案几上,笑了笑:

    “说是顺路,其实是这一路过来,不算太平吧?叔子倒真算得上是急公好义了。”

    羊祜连道“惭愧惭愧”,解释道:

    “其实祜这一次替济北王送信,实有他图。”

    说着,便把欲前去皇家学院求学一事说了。

    然后,又再递上曹志的举荐信。

    “哦?”冯大司马别有意味地看着羊祜,“原来如此。”

    要说羊祜此人,还是有几分傲气的。

    不说没有答应自己的招揽,单单说在魏国那边,先是屡屡拒绝在魏国出仕,后又游离于司马氏与曹大将军两大势力之间。

    但为了求学,却又能向自己那个曹大侄儿低头求举荐信——还是曹二侄儿来着?

    真是为了求学?

    冯大司马饶有兴趣。

    ()

第1343章 认亲

    “有志于学,甚是可嘉。”

    冯大司马把玩着手里的举荐信,看向羊祜的目光,却是越发地玩味起来。

    这封举荐信无论是在大汉还是在魏国,基本都是一个笑话。

    魏国的诸侯王,不过是一个名号好听。

    连姻亲之间,逢年过节都不能互相问候,还想参与政治?

    至于在大汉这里,魏国的诸候王?

    反贼差不多。

    唯独在冯大司马这里,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所以这个羊叔子,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作为大汉油脂王(划掉),应该是鬼王,还是深谋远虑的那种。

    第一时间就感觉到,羊叔子这一回过来,与上一次似是大有不同。

    当着羊祜的面,拆开举荐信看了起来。

    没有什么出格的话,很中规中矩。

    甚至当看到“急公好义”这四个字时,冯某人甚至还轻笑了一下。

    看完后,收起信,再看向羊祜。

    或许是自己刚才笑的那一下,冯大司马似乎还从羊祜眼里看到了一丝紧张。

    “叔子之意,吾已知矣。”

    冯大司马开口道,“我跟叔子说句实话,大汉皇家欢迎天下的士子前来求学。”

    “但终归肯定是要有条件的,若不然,任谁站在学院大门前,说一句我欲求学,就能进入,那大汉皇家学院岂不是成了鱼目混珠之地?”

    曹志的举荐信,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举荐信。

    或者说,是只对冯大司马有效的举荐信。

    但巧的是,冯大司马是大汉皇家学院的山长,又是学院的创始人。

    都不需要开口,只需要一个眼神示意,送一个人进去简简单单。

    很明显,羊祜拿着曹志的信,其实就是想从冯大司马这里得到进入学院许可。

    不过听到冯大司马的话,羊祜的注意被转移了一下:

    鱼目混珠?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冯大司马,然后恍然:

    《周易参同契》有言: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

    莫不成冯大司马也读过《周易参同契》?

    是了,《周易参同契》是魏伯阳所写。

    魏伯阳大概是这几十年来,唯一确定成仙,同时又有修仙著作流传下来的人物。

    而据传闻,冯大司马是出身某个神秘而强大的山门。

    这等山门,知道仙家之事,很是正常。

    说不定,他的师门,还与某些仙人有所瓜葛。

    毕竟不出世隐士高人有不少是修仙之辈。

    想来冯大司马不但读过,而且还是熟读,若不然,何以能提炼出鱼目混珠此语?

    如此说来,那冯大司马从师门里带出来的学问,岂不是……

    (为冯某人补充完师门的孙权点了一个赞)

    这么想想,汉国这些年的变化,乃至天下大势的逆转,说不定也就可以解释了。

    一念至此,羊祜心里突然升起了强烈的好奇。

    这个学院,看来定是要进去看看了,若是有机会,最好能打听那格物与算学,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恍惚间,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羊祜一惊,连忙收敛心神,对着冯大司马一行礼:

    “祜得闻鱼目混珠,一时惊于大司马之博学,故而失神,万望大司马勿怪。”

    原本看到羊祜心不在焉,冯大司马还以为自己说学院难进,是激起了对方的傲气,不一定要进去求学。

    没想到竟是这个?

    鱼目混珠,能望文就能知其意吧?

    冯大司马的目光越发地审视(心虚)起来。

    难不成这鱼目混珠,还有什么典故?

    那也不应该。

    如果是以前的典故,那老子就算是总结成语。

    如果是以后的典故,那这个典故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了。

    正在想着,只听得羊祜继续说道:

    “《周易参同契》有言: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

    “没想到被大司马用在此处,当真是妙之又妙,大司马的文才,祜服矣!”

    嗯?

    哦!

    冯大司马暗中绷直的后背瞬间放松,靠回了椅背。

    这个出处不错,那就是总结成语了。

    “子曰:见贤则思齐。祜恳求大司马,允祜入学院一观,不敢能齐大司马之贤,唯盼能沾大司马所遗才气,祜便心满意足矣!”

    比起上次来,这一次,羊祜话说得很好听,态度也很低下。

    让冯大司马满意不少。

    事情到了这里,冯大司马要是还猜不出一部分原因,那就真是被人白称为深谋远虑。

    大汉上下,大多都只是想着还于旧都。

    对拿下雒阳有着无比强大的执念。

    却是没有多加考虑,拿下雒阳之后,对魏国内部的震动之大。

    很明显,羊祜在短短数月之内的态度变化,除了是求学,多半也是有雒阳落入大汉手里的原因。

    或者说,他身后的山东羊氏,有可能是想要重新下注了。

    毕竟,雒阳也是曹魏的都城啊!

    大汉拿下雒阳之后,曹氏的宗庙加里面的神位,都被扬成了粉末。

    而比较难磨成粉末的石头之类,则是直接沉入大河河底。

    也不知曹丕是不是生前就有所感应,所以死后的墓冢不但没有封树,没建寝殿,甚至连神道之类的都没有。

    所以大汉暂时还寻不到他的坟墓所在。

    否则的话,说不得连尸骨都要被挖出来鞭挞。

    (注:曹操的墓被埋在邺城)

    但毁掉宗庙和神位,这对于古代人来说,已经算是亡了一半国。

    所以就算是再怎么坚定的挺魏派,恐怕此时也会心生迟疑:

    魏国,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想到这里,冯大司马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羊祜感觉到冯大司马的眼神越发锐利,垂下头去,神情越发恭谨。

    “见贤则思齐,叔子有这个心,就很好了啊。”

    冯大司马终于开口道,“你有我那个曹侄儿的举荐,再加上又有这个心,那我就破个例,让你进入学院求学。”

    这个话,让羊祜如闻仙乐,“噗通”匍匐在地:

    “祜谢过大司马!”

    “起来吧。”

    “谢过大司马。”

    信送到了,心愿得偿,冯大司马日理万机,羊祜本应识趣一些,主动告辞,不宜占用太多时间。

    可是他踌躇了半天,却是吭哧吭吭地,欲言又止。

    这让冯大司马有些疑惑:

    “叔子还有何事?”

    羊祜一听,脸上却是泛起羞郝之色,犹豫而又挣扎了一番,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第二封信:

    “禀大司马,祜之阿姊,平日里极为仰慕大司马的文采,不但熟背大司马的每一篇文章,亲手默写以便收藏。”

    “而大司马与陈王(即曹植)的神交,更是让阿姊倾倒,故而,故而……”

    说到这里,羊祜有些结巴起来,“阿姊宁不顾廉耻,也要让祜把这封信呈于大司马之前。”

    脸皮还有些薄,心底还有些廉耻,故而越是说到后面,脸上越红。

    倒是冯大司马,听到羊祜这么一说,微微有些意外之后,然后又立刻恢复了常色。

    这么多年来,准确地说,是从蜀地到凉州,再到关中、并州,乃至河东,哪一地的世家大族不想把族中女子送上他的榻上?

    就连北方和西域的胡姬,都有这种梦想。

    这种事情,冯大司马见得太多太多了。

    虽说府上还有一个朝廷供养的媵妾名额,但空着……其实也挺好。

    负责接信的左右,双手本已是半伸,看样子是想伸手去接,但听到羊祜这么一说,忽然又收回了手。

    接着,再转头看了一眼冯大司马。

    冯大司马神色如常,稳如老狗。

    山东羊氏啊,果然是世家大族的作派。

    估计是觉得上一回得罪了自己,这一送,直接就是这么重的大礼。

    稍稍安静的这么一会,羊祜却是觉得如同十年之久那般难捱,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面下。

    当手里的信被人接了过去,羊祜这才忽然觉得身上的泰山之重,一下子就消失了。

    冯大司马拿到信,扫了一眼,但见信封上的字迹,清秀而婉约,比自己写得好多了。

    没有多看,更别说是拆开看,只是把信放在案上:

    “贵阿姊之意,吾已知矣,但请回去告诉贵阿姊,自曹子建一去,对吾而言,犹伯牙失子期是也,神交之事,不言也罢。”

    听到这个话,羊祜心里泛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既有失落,也有不平,甚至还暗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族里的意思。

    但在此事上,拒绝了司马师的阿姊,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反对的意思,甚至还亲自写了这封信。

    如今被人拒绝了——即使是此人姓冯——但仍是让他为阿姊感到不值。

    看了一眼案桌上的信,羊祜苦笑:

    “不瞒大司马,其实祜此次到来,还是由于阿姊的劝说。上次祜回到家中后,被阿姊斥责了一顿。”

    “说她一妇人,犹知拒绝司马氏的求亲,而祜不识天下大势便罢,居然还想逆势而行,实是愚不可及。”

    说着,脸上的苦笑更浓,摇了摇头:

    “待雒阳之事传至山东,祜方知阿姊,实有真见。”

    言毕,又拱了拱手:

    “祜所说这些,非是誉自家阿姊于大司马跟前,而是想要为阿姊求个情,以阿姊之见识,定然不会辱没了大司马的墨宝。”

    “等会,你说什么?”冯大司马摆了一下手,问道,“你是说,贵阿姊拒绝了司马氏的求亲?”

    羊祜听到这个问话,心里“咯噔”一下,隐隐间想到了什么。

    嘴里却是不得不回答:“正是。”

    冯大司马沉吟了一下:

    “司马氏的谁?”

    “司马子元。”

    “司马师?”

    “是。”

    “毒死自家妻室,然后娶了吴氏女的那个司马师?”

    羊祜一怔,继而咬了咬牙,想要点头,却又有些想要反驳的样子:

    “传闻,司马夏侯氏是暴毙身亡……”

    冯大司马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现在的雒阳,是大汉的雒阳,不是伪魏的洛阳,更不是司马氏的洛阳。”

    “羊叔子你也是夏侯氏的女婿,难道司马夏侯氏是怎么死的,你真不知道?”

    羊祜默然。

    “所以说啊,你家阿姊不嫁司马师,确实是对的。”

    “若不然,”看了一眼羊祜,然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和司马师这等狠毒而无人性的家伙睡,咳,呆在一个屋檐下,睡觉的时候恐怕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羊祜继续默然。

    “不过贵阿姊能在当时,顶住了压力,拒绝司马师的求亲,不得不说,确实是颇有眼光。”

    换成别人,冯大司马可能不会太过在意。

    但毕竟是与司马师有关系啊,虽然司马师已经死了,但好歹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这个倒是让冯大司马有了些许兴趣。

    记不清司马师在原历史上最后一位妻子是谁。

    也不知道娶还是没娶羊祜的姐姐?

    想到这里,冯大司马不禁嘴贱问了一句:

    “贵阿姊,闺名是叫什么?”

    他的本意,是想知道名字,然后看看自己能不能想起来,或者听说过。

    没想到羊祜听到这个话,脸色却一变。

    这……

    听闻冯某人有喜欢订过亲的女子的癖好,莫不成是真的?

    可是,自己的阿姊,并没有与司马师订亲啊!

    难道,议过亲的也算?

    不用看神色变幻不定的羊祜,也不用看旁边瞪大了眼的下人,冯大司马话一出口,自己就知道闯祸了。

    咳了一下,连忙又掩饰般地解释道:

    “算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这么一个女子,眼光见识如此了得,倒是不多见,故而忍不住好奇。”

    羊祜忍住翻腾轰隆的思绪,强自镇定地勉强笑了一下:

    “大司马若是有兴趣,何不看一看阿姊的信?那上面,自是有阿姊之名。”

    字肯定是没有的,因为只有嫁了人,再由夫家取字。

    所以女子未出嫁,才会叫做待字闺中。

    羊祜说完,再次拱手行礼,准备告退。

    他觉得自己再不告退,恐怕就要羞死在这个地方了。

    冯大司马没有挽留,而是让人把他送了出去。

    而他的目光,则是落在案桌上的那封信上。

    这个羊氏女,有点意思啊……

    以山东羊氏的地位,如此嫡女,定然不可能是给司马师做妾。

    想要娶羊氏女,那么司马师要么继续杀妻证道,要么休妻再娶。

    按此人的狠毒,说不得一回生二回熟。

    这么想着,冯某人的手,已是在不知不觉间,拿起了那封信……

    “禀大司马,外头有人求见。”

    正在深思中的冯大司马,下意识地一个哆嗦,吓得把手里的信塞到怀里,同时皱眉问道:

    “是何人?”

    自己在雒阳没有什么熟人,军中的将领,又都在按计划对雒阳进行布防,没有什么紧急事情,自是不会前来。

    “小人不知,那人只是说是大司马的侄子,这是他送上来的信物。”

    “侄子?”

    冯大司马愣了一下,我在雒阳有个侄子?

    嘿!

    这年头怪事情真多。

    先是来个想要认姐夫的,现在又来个认叔父的。

    接过信物一看,稳如老狗的冯大司马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他在哪?”

第1344章 分裂与内乱

    “侄儿曹苗,拜见叔父!”

    小跑进来的曹苗,头也没有抬,直接就匍匐在地叩首,大声喊道。

    莫说是看清坐在上面的冯大司马,就算是冯大司马,都没能看清他。

    看着这么大个侄子跪拜在自己面前,冯大司马升起一股微妙而怪异的感觉。

    这么些年来,大伙都是“兄长”“兄长”地叫。

    这不知不觉,辈分就涨起来了。

    当真是岁月如刀,呸,应该叫岁月如梭。

    不过是曹苗的一声称呼,就让冯大司马思绪纷扰,闪过诸多念头。

    念头太多,稍稍走了点神,于是就没有立刻回应曹苗。

    趴在地上的曹苗闻着地面散发出来的气味,心里怦怦直跳。

    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是有些湿潮潮的。

    因为他深知,自己这一次过来,其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不仅仅是路上。

    而是在见到冯某人,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后。

    因为他姓曹。

    而且还是离武皇帝很近的那个曹。

    这个曹,对于汉国来说,有罪——夷族大罪。

    所以曹苗这一次过来,是需要巨大勇气的。

    而他行这一大礼,喊这一声叔父,同样也很是诚恳。

    若这位冯叔父与自己的大人当真是如传闻中的“冯曹之交”,那么他此行,就算能为保住曹氏一支而作出了最大的努力。

    如果这位冯叔父食言,让“冯曹之交”成了笑话,那么作为曹氏子弟,他用身家性命把这个笑话呈现在世人面前,也算是值得。

    这一声叔父,这一个大礼,就算是替大人断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

    冯大司马自然不知道,在他稍稍愣神的瞬间,就让曹苗冒出那么多的想法。

    他感慨了一下,再看向下边的曹苗,起身,走到曹苗跟前,弯下腰,伸出双手,扶住曹苗的双臂,温声道:

    “快起来吧,既唤我叔父,为何又行如此大礼?这岂不是太过见外了?”

    听到这个温和的语气,感受到叔父双手传上来的热度。

    虽然连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叔父,自己连他的容貌都没有真正看清。

    但他只觉得蓦然有一股暖流,从头顶流淌到脊椎尾部。

    同时双眼有些不争气地一热,眼泪就要流出来。

    “谢过叔父!”

    使出全身的力气,有些颤抖地喊了一声,这才顺着冯叔父的力气,站起身来。

    冯大司马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大侄子。

    然后又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些感慨道:

    “子建生前,曾把你们兄弟托付给我,故而这几年来,我一直想办法打听你们的消息。”

    “听闻你一直呆在乡下劳作,如今看来,果真是满面风霜,日子过得很辛苦吧?”

    原本已经努力把眼眶里的眼泪收回去的曹苗,再一听到这个话,热泪顿时再也收不住了:

    “有劳叔父关心,侄儿不苦!”

    冯大司马笑笑:

    “你们兄弟二人,在东边,也算得上贵胄之后,一个沦落为农人,一个出入无自由。这不叫苦,那还什么叫苦?”

    “在我这里,不似在那边,没有那么多忌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边说着,冯大司马一边示意曹苗坐下,然后顺势坐在旁边的位置,以示没有见外之意。

    “若是当真如你所言不苦,又何须来我这里?你来到我这里,那定是遇到了你们兄弟二人不能解决的大事,所以才前来寻我的帮助。”

    “且说说看,你这一次过来,是想让我帮你们做些什么?”

    一番话,让曹苗的热泪怎么也止不住,甚至有些哽咽起来。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冯叔父,但在他心里,此时此刻,却已是把眼前这位叔父当成了至亲之人。

    他们两兄弟,可是姓曹,还是与武皇帝的那个曹很近。

    而眼前这位叔父,不但是效力于汉国,更是汉国的大司马,实打实的汉国梁柱。

    以双方这等身份,叔父不问来因,不问缘由,不问所求,只问自己可做何事。

    试问除了至亲之人,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

    冯叔父这么一说,曹苗反而是不好提要求了,他只是从怀里拿出密信,双手捧上:

    “禀叔父,先父有言,吾性愚昧,远不及阿弟。故而先父去后,我们府上之事,皆是由阿弟作主。”

    “此次侄儿过来,也是阿弟有信欲呈于叔父面前,交于他人不放心,所以才由侄儿走这一趟。”

    冯大司马面有古怪地接过信。

    怪不得。

    我就说嘛,羊祜送过来的信,怎么会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原来真正的密信,在这里呢。

    看了曹苗一眼,只见他已是垂首不语。

    看来信上的话,就是他们兄弟此行要说的话。

    冯大司马略一思索,当着曹苗的面,拆开信看了起来。

    信不长,很快就能看完。

    但冯大司马看完之后,沉吟不语了好一会。

    然后这才突然展颜一笑,看向曹苗:

    “这信所言,汝知否?”

    曹苗略有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

    “回叔父,侄儿实不知。”

    冯叔父再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定定地看着曹苗:

    “信上所言,也与你有关,你当真是一点也不知?”

    曹苗苦笑:

    “侄儿不敢瞒叔父,这信上所言之事,侄儿也曾略有猜想,不过猜得对错如何,却是不敢肯定。”

    冯大司马认真地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看是不是在说实话,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信件。

    然后缓缓开口道:

    “信上说,你以后就留在大汉,任我安排,你怎么看?”

    曹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侄儿自是要听叔父的安排。”

    冯叔父闻言,忍不住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好,你既然有这个心,那自是最好办不过。”

    “这一路过来,想必你也是劳累,而且这些年,你一直呆在乡下,也是吃了不少苦。”

    “你放心,这以后啊,只要是跟着我,定不会让你再受这些苦。”

    曹苗脸上露出感激涕零之色,站起来离开座位,再次在冯大司马面前行了叩首大礼:

    “侄儿谢过叔父!”

    “不过你前来投靠之事,眼下还不宜公开,所以你可能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待时机成熟,再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你可愿意?”

    按照与阿弟的商量,能得冯叔父收留,那就算是完成最重要的任务了。

    至于剩下的,能有则有,不能有,也不用强求。

    曹苗岂有不愿意之理?

    “但凭叔父安排,侄儿莫有不从。”

    冯大司马满意一笑,再次扶起来他:

    “说了不要行这么大礼,太过见外了。”

    转头唤道:

    “来人!”

    “把这位郎君带下去,好生服侍,不得有一丝怠慢。”

    “喏。”

    转而又对曹苗说道:

    “去吧,先好好沐浴一番,再吃好喝好,过几日跟我回长安。”

    又压低了声音,放重了语气:

    “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别人问起,你就说你姓张……,嗯,是我的姻亲。”

    冯大司马确实有一个张姓的姻亲。

    阿梅本姓就是张。

    有可能是源自于南阳张氏。

    当然,南阳张氏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毕竟蛮女。

    曹苗点头,表示明白,这才跟着下人出去了。

    冯大司马坐回座位,又重新看了一遍曹志的来信。

    此时的他,再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见他嘴角先是微微翘起,然后笑意渐渐扩大到脸上。

    就连眼睛里,都微微泛起了些许亮光。

    收起信,仰着头,看向屋顶。

    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拿下雒阳的意义,对于大汉来说,非常重要。

    司马懿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才送了一个人情。

    十有八九是想方便给以后留条后路。

    但估计他根本没有想到,大汉拿下雒阳,对关东会有多大的影响,会产生多大的震动。

    因为大汉上下,包括冯某人和张小四,同样也没有预料到眼下的情况。

    或许曹志和曹苗,因为曹植的原因,这才做出了在曹氏看来,大逆不道的举动。

    但对于冯某人来说,他已经看到了,原本就已经分裂的曹魏内部,极有可能正在发生着再一次的分裂。

    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能不多笑一会?——

    大约是大汉的运气真的回来了。

    在雒阳得到了意外之喜的冯大司马,过了一些时日后回到长安,这才刚一回到府上,右夫人就迫不及待告诉他一件事:

    “吴国那边传回来消息,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皆被孙权禁足在南宫(即太子宫)与鲁王宫,勒令他们闭门读书,不得与朝中官员相互往来。”

    虽然压着声音,但语气里,尽是喜不可抑。

    “哦?”

    冯大司马听了,眉头挑了一下,“孙权疯了?”

    “这不是一切都在阿郎的掌握之中吗?”

    右夫人殷勤地帮冯大司马脱下外袍,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尘土,这才转手交给下人。

    然后又扶着冯大司马坐下,自己紧挨着坐到他身边,抱住大司马的一只胳膊,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钦佩崇拜之意:

    “阿郎从孙权喜谈神仙之事,又屡派船队出海,便知其有求仙之心,此可谓一叶而知秋是也。”

    “再以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为诱饵,钓其欲望,这不是运筹帷幄万里之外是什么?”

    “又以那《滇国虫谷》和《扶南女王》,令其在不知不觉间固心中之念,操纵人心之术,天下无出其右。”

    “孙权年老,又久服丹药,昏聩已现,如今后人夺嫡,牵扯朝中百官,依妾看,这吴国啊,多半是要内乱,气数也差不多了!”

    雒阳一下,伪魏不但不敢出兵,反而是天子百官皆尽东逃。

    此与待宰之羊,又有何异?

    没想到这吴国,居然也跟着凑热闹,当真是天佑大汉。

    右夫人越说越是兴奋,越想越高兴,脸上尽是红潮,恨不得把自己化成水,都粘到自家阿郎身上:

    “阿郎,世人皆言山门高人,能言乱天下,计定江山,果真是诚不欺我!”

    孤身去了雒阳这么多时日,冯大司马心里也是颇为思念府上的妻妾。

    此时的右夫人又这般热情,让他不禁就是有些心痒难耐,忍不住地伸手搂住右夫人,感受着花信少妇特有的柔软腰肢:

    “陆逊呢?”

    如果说吴国还有让冯大司马忌惮的人物,那必然是陆逊。

    后世有言,百年海军。

    如今的水军自然比不过后世的海军,但想要从无到有,建立起一支水军,光是打造船只,至少也得五年。

    不说别的,光是水军船只的木材,可不是光砍下来就行了的。

    得精心挑选木料,然后除虫、防蚁、防腐,烘干(大多是阴干),光是这些准备步骤,就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

    打造好了船只,还得训练,又不知需要多长时间。

    而吴国,恰恰是水军最强。

    自己派去吴国学习的那些学生,就算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组建起大汉水军,也未必是吴国水军的对手。

    而冯大司马自己,对水军如何作战,也是不甚了解。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面对历史上的名人陆逊所领的吴国水军,冯某人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所以对于吴国,他最关心的,还是陆逊什么时候会被孙权骂死。

    时至今日,三国的历史线,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冯某人最怕的就是,由此影响到某些人的某些选择。

    比如说,孙权会不会迫于大汉的压力,继续重用陆逊。

    然后陆逊没有愤恨而死,而是寿命延长——毕竟北伐顺利,丞相都延命了。

    虽然记不得丞相在历史上是卒于哪一年,但与刘协同年生同年亡,冯某人却是记得很清楚。

    因为后世网络上,有人曾脑洞大开,称龙乃天子之象征,丞相自称卧龙,又与刘协同生同亡,说不得两人实为一人。

    所以冯某人费尽心思,对吴国搞这么多小动作,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让陆逊早点去死?

    也免得不久的将来,成为大汉统一天下的阻碍。

    国仇家恨一起报了,不亦乐乎?

    听到阿郎提起陆逊,右夫人轻笑一下,两眼亮晶晶的:

    “听闻陆伯言在朝上被孙权当众斥责了一顿,病倒了。”

    “好!”

    冯大司马喜形于色,一拍大腿,“好极!”

    “哎呀!疼!拍我腿了!”

    右夫人不满地轻掐了一下冯某人:

    “你要干嘛?”

    “当然啊!”

第1345章 计划提前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作为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冯大司马的精神和肉体是不可分离的。

    所以爽要平等,平等地爽。

    平等过后,冯大司马四仰大叉地躺在榻上,看着屋顶,缓缓地说道:

    “孙权的身体,恐怕已经出问题了。”

    “不是说早就出问题了么?”

    右夫人脸上红潮未褪,懒洋洋地眯着眼,腻在冯大司马旁边:

    “正旦的时候,就已经病得不能起来,还让太子代替自己前去宗庙祭祀求平安。”

    说着,又哧地笑了一下:

    “这吴国的太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宗庙等待祭祀的间隙里,居然还有心情抽空去了一趟姻亲家里。”

    大一点的说法,就是心意不诚。

    小一点的说法,就是不知规矩。

    若是换了平时,在孙权面前认个错,再到宗庙里谢个罪,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心意不诚,那就在宗庙里多跪几天,以示诚意。

    不知规矩,那就在宗庙里多跪几天,以习规矩。

    偏偏这一次不同往日,这个吴国太子前去宗庙祭祀,还带有给正在生病中的孙权祈求平安的任务。

    如此无知胡来,只要吴国太子的对手不是蠢笨如猪,稍稍在孙权面前提一句:

    太子别有异心,看似心意不诚,不知规矩,实则是不欲陛下痊愈也。

    莫说是帝王,无论是换了谁,大多都会勃然大怒。

    你家阿翁打拼了一辈子,这才有了这些家业。

    让你当太子,意思就是迟早都会传给你。

    你非但不感激,反而如此不孝,就这么心急火燎地想让你家阿翁去死?

    正所谓天子之怒,浮尸百万。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虽说孙权胆大妄为,居然敢僭越与大汉天子并称东西二尊。

    但依眼下而言,也算得上是割据一方的诸侯。

    浮尸百万做不到,但诛杀百千十人,那还是很容易的。

    这一次只把太子禁足在宫里,让他反思,不让他与百官相交。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算不上是多么严重的惩罚,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不一样,我说的问题,是指孙权的生死大事,他的身体,可能出了大问题。”

    冯大司马看待此问题的角度,与右夫人不大一样。

    “任由另一子孙霸诋毁太子宾客,公然与太子相争。”

    “只要不瞎,都可以看出孙权在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之间,犹豫不定。”

    “若是孙权觉得自己尚有春秋,又何须如此?昔日孙登在时,你看孙权诸子,谁敢与之争太子之位?”

    不但不敢争,就算是孙登主动把太子之位让出去,都没人敢说要。

    甚至孙登带领百官,阻挠孙权立步氏为后,如此公然挑衅,孙权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想要换太子的意思。

    而孙和呢?

    从一开始就有孙霸与之并列。

    前后两位太子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说着,冯大司马把右夫人揽到怀里,抚着光滑微潮的后背,继续道:

    “除了宫中闹得不可开交,宫外也是不得安宁。吴郡四姓,张氏且不说,早已是退出吴国朝堂。”

    不但退出了吴国朝堂,而且这些年大力在交州荆州推广甘蔗,乃是大汉在吴国的最大代理商之一。

    “陆逊在吴国的身份自不必说,单单是刚拿下襄阳不久,就被召回建业,作为众臣之首,居然在朝堂上被当众斥责,病倒在榻,此可谓是羞辱耶?”

    “依我看啊,这不但是羞辱,而且还有鸟未尽,弓已藏之意。”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

    “还有那顾雍,兢兢业业,帮孙权打理了一辈子的江山,哪知这刚一死,两个儿子就马上被孙权发配到交州。”

    “吴郡四姓,在江东的势力何等煊赫?短短数月,就剩下个朱氏没有被孙权挑刺打压。”

    想起朱氏的代表人物朱据,冯大司马又是“嗤”地一笑:

    “恐怕这其中,还有朱据统领吴国唯一一支骑军的缘故,所以你道孙权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着急?”

    世人会说孙权年老昏聩。

    但对暗中对吴国做了这么多事情,掌握了这么多线索的冯鬼王来说,年老昏聩并不足以解释得通孙权的这些举动。

    有些昏昏欲睡的右夫人,听到冯鬼王如此笃定的语气,顿时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撑起半个身子,白花花,哦,不,是亮晶晶。

    亮晶晶地看着冯大司马:“孙权要死了?”

    冯鬼王听到右夫人这么一问,顿时就是失笑:

    “我又不是鬼帝,如何能定孙权的生死?”

    然后悠悠说道:

    “我想说的是,吴国这一场内乱啊,恐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多年夫妻,右夫人闻弦而知雅意,软绵绵的身子压到冯大司马的胸口,气息急促:

    “阿郎已经有所打算?”

    “时间紧迫啊……”冯大司马的指尖,滑过光滑的背脊,撩起右夫人的阵阵酥麻,“魏贼吴寇,主动给了我们这么大好的机会,我们岂能不好好把握?”

    右夫人的眼睛,越发亮晶晶,火热的气息喷在冯大司马的脖子上:

    “阿郎,终于要动手了?不是说,粮草不足么?”

    冯大司马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光靠关中和凉州,粮草自然是不够的,但这不是还有蜀地么?”

    事实上,蜀地才是大汉如今最大的粮食产地。

    “蜀地?”

    右夫人一怔,“阿郎终于打算把蜀地的粮食运过来了?不卖给吴国了?”

    “卖啊,只是比往年卖得少一些罢了,当然价钱也会高那么一点点。”

    冯大司马理所当然地说道,“以前大汉不缺粮,所以可以随意卖。但现在大汉不是缺粮么?”

    事实上,粮食的贮存,也需要大量的成本。

    而且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在一般条件下,谷子和麦子,大多只能存个三年,再多也不会超过五年,就会开始逐渐变质。

    黍的保存时间能更长一些,但缺点就是,产量稍微有些低。

    这些年来,大汉粮食的产量不断增长,没有必要全部贮存起来,也没有那个条件。

    所以把多余的粮食卖给吴国,不是什么坏事。

    但自收复关中与并州以来,蜀地虽仍是供应大量的粮食给荆州,但增长的速度接近于零。

    而此时,冯某人甚至已经打算开始削减对荆州的粮食供应。

    “大汉的粮食,肯定是要先供给大汉,然后才会考虑卖给别人。”

    “阿郎会不会着急了一些?”兴奋过后的右夫人很快就冷静下来,“妾觉得,暂时不要改变眼下的情况,继续麻痹吴国,会不会更好?”

    “世间岂有那般多的两全之法?”冯大司马摇头,“我固知继续麻痹吴国会更好,但……”

    “我去了一趟雒阳之后,才忽然发现,有些事情,或许我们没有必要想得太过复杂,甚至已经可以提前进行了。”

    用九原的银矿跟朝廷交换了青铜,圆鼎的铸造成功率,已经提高了不少。

    但数量还是少了些。

    因为实在太耗铜了。

    原本是想再等等。

    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圆鼎,也可以试一试?

    “阿郎的意思是……”

    右夫人的身子撑得更高了。

    冯大司马不语,眼睛只是盯着某个地方。

    亮晶晶……

    延熙七年的夏粮还没有到入库的时候,汉吴仍是亲密的战友。

    拿下了雒阳之后,不说魏国与吴国的反应,汉国朝野,已是欢欣鼓舞。

    特别是长安城,相当于东面又多了一个厚实的屏障。

    春日未远,夏日初近,大汉的帝都长安城,被宽阔的章台大街一分为二。

    但此时最热闹的,不是权贵聚集的章台大街。

    而是东西二市,因为那里,才是长安专门买卖的地方。

    街头巷尾,商铺林立,人群熙熙攘攘,各种服饰的行人络绎不绝。

    有锦衣华服的贵人,也有衣着简朴的百姓,更有衣着不伦不类的胡人。

    叫卖声、交谈声、鼓掌声、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美妙的交响曲。

    卖各类小件货的小商贩,满面红光地站在街头,高声叫卖着他们的东西;旁边的地摊上,有来自西域的商人,正在兜售着他们的奇特商品,他们的语言和表情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而他们身后的食肆里,有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某些传说。

    大街上某些地方,时不时有排成队列的黑衣人经过,正是维持秩序的巡卒,他们严肃的面孔,让人感到一种安详和宁静。

    商铺挑起的幌子,似乎是被大街上的热闹浪潮冲击,在空中时不时地摇曳着,诉说着这里的繁华与热闹。

    一位身着华服的汉人,正无比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发出惊叹。

    就算是以前的雒阳易市,也是远远不及眼前的长安易市。

    别的不说,光是货物的丰富程度,雒阳易市就根本比不过。

    虽说在文皇帝时期,魏国就重新设置了西域长史府,但从西域来到雒阳的商队,还是太少了。

    因为从西域到雒阳,一路上并不算太平。

    哪像长安这里,汉胡参杂,酒肆里甚至有胡姬在招揽客人。

    两相对比之下,曹苗心里不由地又是叹息:

    从文皇帝到平皇帝,即使是国力紧张的时候,也要征民夫,兴土木,建宫殿。

    听说汉国天子,直到现在,都是让人翻新清理前汉时的宫殿,少有新建宫室。

    再观两国民间,汉国百姓就算不是家有富余,至少也能说是人心欢悦。

    而大魏,从平皇帝时,就已经是徭役繁重,百姓有怨。

    两国交界之处,百姓由东逃西,日渐增多,并非无因啊。

    由上到下,由朝堂到民间,大魏皆难匹敌大汉,阿弟确实是比自己有远见。

    曹苗漫步在街道上,看着这般热闹非凡的市集,看到琳琅满目的货物,有些痴迷不已。

    心里不住地赞叹:“这就是大汉啊……”

    “这就是大汉啊,世间恐怕再无比这更繁华的地方了。”

    曹苗只是在心里感叹,免得被人当成乡巴佬。

    但身边传来一声充满惊叹和感慨的话语,却是道出了他的心里话。

    转头看去,但见一人站在不远处,嘴里说着赞叹之语,但脸上和眼中,却满是感叹。

    此人看起来有些类似胡人,但身高八尺,英俊魁梧,气度不凡,再加上又是身着汉服,一口流利的汉话。

    让曹苗不由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大约是感受到了曹苗的目光,那人也转过头来。

    曹苗虽是一身华服,但久在乡下耕种,面容有劳作之色,与身上的衣服格格不入。

    让人一眼就觉得他是从乡下入城来的土财主。

    而对方虽看起来有些像胡人,但风采被服,却是要远超曹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曹苗似乎是觉得被发觉自己打量对方,不打声招呼不太好意思,于是上前两步,拱手行了一礼:

    “我观这位郎君器宇不凡,又面容卓殊,故而失态观望,莫怪,莫怪。”

    董卓之乱时起,大量的匈奴等胡人就流窜于中原,先是参与扶助天子,后又劫掠河东河内,甚至参与中原诸侯混战。

    对融入了汉文化的胡人,汉人接受还是比较高的。

    曹苗主动打招呼,倒也不算是突兀。

    倒是对方,被唤作“郎君”,竟是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拱手还礼:

    “拓跋沙漠汗本粗陋之人,不敢当君如此赞语。”

    曹苗似乎没想到对方如此卑谦,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

    “拓跋郎君可是来自塞外?”

    “不敢瞒郎君,某正来自塞外的鲜卑胡。”

    拓跋沙漠汗解释完这一句,又看向那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市集,他的目光,再起泛起莫名的感叹。

    这是在草原上永远不可能看到的场景。

    更别说远在草原北边的部落,物资本就匮乏无比,光是这个市集上的物资,就算是倾尽部落的全部牛羊马匹,那也是根本换不完。

    怪不得,南下的那些草原部落,会服服帖帖听汉人的话。

    自己来到长安已有大半年,可是却如无头青蝇一般,根本寻不得门路,与汉国的权贵相交。

    想起族中欲助魏攻汉,再看到汉国如此强盛,拓跋沙漠汗日愁一日。

    故而看到长安易市内,汉胡参杂,相互交易,和平相处,这才满是感叹。

    曹苗不知拓跋沙漠汗心里所思,听到对方自道来历,不由地惊叹道:

    “想不到塞外亦有拓跋郎君这等雄异之士!”

    拓跋沙漠汗连忙又谦虚道:

    “郎君过奖了,某当不起。”

    “某姓张,名苗,拓跋郎君可唤我嘉德。”曹苗作了自我介绍,热情地说道,“初至长安,是前来投奔姻亲的。”

第1346章 巧了

    蜀汉之庄稼汉作品相关第1346章巧了“投奔姻亲啊?”

    拓跋沙漠汗的眼中竟是流露出些许的羡慕之色。

    他从草原上一路南下,不知见过多少人说是要前去投奔汉国亲友的人。

    有汉,也有胡。

    特别是靠近边塞的部落,谁要是说在塞内有什么亲朋好友关系,可以介绍到塞内作工,那就真是一种让人羡慕的幸运。

    当然,不愿意去作工也没有关系。

    在塞外安安份份地放牧,每年卖牲畜卖羊毛给塞内,日子也比以前要好多了。

    入塞,可以受到汉国的保护,但从此以后就要听汉国的话。

    不入塞,没有汉国的羽翼,就要面临草原上各种莫名的仇杀。

    反正汉国只认羊毛不认人。

    谁管那些沾着血迹的羊毛是从哪里来的?

    大不了降个品级,价格放低一些。

    在汉国呆得越久,拓跋沙漠汗就越是觉得,联合魏国对抗汉国的决定,究竟值不值得?

    还不如交好汉国呢。

    部落的执事以为,南夏一旦统一,就会对塞外用兵。

    可是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从塞外到长安,胡人放牧的放牧,作工的作工,买卖的买卖。

    就连长安,都有大量的胡人往来交易。

    听闻汉国视汉夷如一,如今看来,多半是不假。

    故而拓跋沙漠汗心里,已是对族中执事的担心有些动摇起来。

    听说南中夷人、凉州羌人,皆与并州胡人的待遇皆是一般无二。

    既然汉国能容得下这么多胡夷,又怎么会独独容不下拓跋一氏?

    说起来,其实拓跋氏也是有姻亲在汉国的。

    而且还是亲亲的兄弟。

    拓跋和秃发,本就是亲族兄弟。

    想到这个事情,拓跋沙漠汗心里又是有些苦笑。

    “子孙相传,世代为帝。”

    为了天女这一句,原本就不是草原大部族的拓跋部一分为二,甚至差点被灭族。

    大人苦心经营部族二十余载,这才有了今日部族的兴盛之况。

    听闻秃发部已经投靠了汉国,驻守并州的胡骑义从,就有秃发部的人。

    可惜啊,本来是亲族的秃发部,此时恐怕不会接纳拓跋部的。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脸上的羡慕之色更明显了:

    “有姻亲在大汉,张郎君真是好运气。”

    张苗脸上露出谦虚之色:

    “过奖了过奖了。”

    明明是谦虚,但眼中为什么又有些得意之色是怎么回事?

    “那拓跋郎君呢?前来长安,可是为了做生意?”

    “做生意?”拓跋沙漠汗略一犹豫,最终还是点头,“没错,此番前来,正是想要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生意。”

    如果能与汉国达成交易,为部族寻一条出路,倒也算是一桩生意。

    曹苗上下打量了一下拓跋沙漠汗,问道:

    “天下珍奇,多是汇聚于长安,何等生意做不得?但我看拓跋郎君面无喜意,莫不成是还没找到心仪之物?”

    拓跋沙漠汗摇头,“寻倒是寻到了,可惜的是,没有门路,买不到啊。”

    “哦?”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张苗似乎兴趣一下子就被提起来了,“如此看来,拓跋郎君所寻之物,恐怕非比寻常啊。”

    拓跋沙漠汗叹息,“可望而不可及啊!”

    “不瞒拓跋郎君,我初至长安,远离故籍,也是正愁寻个出路。”

    张苗对拓跋沙漠汗说道,“某对拓跋郎君一见如故,如蒙不弃,可否到食肆里细谈一番?某正好听一听,拓跋郎君看上的东西,究竟是何等珍稀。”

    拓跋沙漠汗在长安时日愈久,心中所向和大人,以及族中执事的决定就越是矛盾。

    只是他不过是大太子而已,在族中又没有太大的话语权。

    偏偏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如何说服大人与执事,故而心里就越是烦闷。

    正是满腹心事无人听,此时有人主动要听自己述说,心里自然是愿意的。

    两人就近寻了一家食肆,名为“绝品居”。

    “拓跋郎君来长安日久,可来此处尝过此处的饭食?”

    在食肆的侍者送上酒菜之后,张苗示意拓跋沙漠汗尝一尝,一边问道。

    拓跋沙漠汗点头:

    “此处饭菜,颇是有名,我自是来尝过。”

    别的不说,单单说这个羊肉烧烤,那最是合拓跋沙漠汗口味。

    作为草原上的贵族,拓跋沙尘汗吃过的烤羊肉,不知有几何。

    说是从小吃到大,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但能烤出绝品居这等好吃的羊内,他是真的一个也没有见过。

    也不知这绝品居是用了什么调料,不但能把膻腥味给去掉,甚至还增添了不少香味。

    “着哇!”张苗一拍手,“我就说我与拓跋郎君一见如故嘛!其实我也觉得这家烤肉啊,最是可口。”

    说着,指了指周围,“莫说是西市,就算是整个长安城,这个食肆,那也是排得上名。”

    然后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里是兴汉会的人开的,兴汉会不知从何处寻得了秘方,这才能做出这般可口之物。”

    听到张苗这个话,拓跋沙漠汗心头一动。

    兴汉会?

    兴汉会的会首是谁来着?

    不就正是自己苦苦寻求门路而不可见的冯大司马?

    不过这个念头在拓跋沙漠汗的心里一闪而过,又立刻被自己否决了。

    一个食肆的主人而已,难道还能在冯大司马面前说得上话?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只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要求见冯大司马。

    想要跟大司马谈一谈,看看能不能给部族寻找一条更好的出路。

    但冯大司马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莫说自己不过是草原上来的胡夷,就是汉国朝中的不少大臣,都没有资格那进入那巍峨的大司马府。

    更别说自己这一次,也代表不了部族。

    自己就算是能见到大司马,也只能是奢望大司马能给出打动大人的条件,然后自己才有底气去劝说大人改变主意。

    唉,这个想法,根本就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可是,真要这么离开了,拓跋沙漠汗又有些不甘心。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

    拓跋沙漠汗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拓跋沙漠汗如此,张苗不禁就是有些意外:

    “莫不成拓跋郎君以为我所言夸大?”

    拓跋沙漠汗一听,连忙解释道歉道:

    “自然不是,我方才是心中另有所思,故而一时失神,勿怪勿怪。”

    张苗眼中流露出似是不太相信的目光,急声解释道:

    “拓跋郎君莫以为我是在说笑,我这可是有消息渠道的!”

    虽然张苗出手阔绰,包了一个包厢,但他仍是放低了声音,似乎是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拓跋郎君可知,我此次前来,投靠的亲戚是何人?”

    在张苗面前失了态,拓跋沙漠汗听到这个问话,连忙摇头:

    “这我如何能知晓?”

    张苗有些得意地问道:

    “那拓跋郎君可知,这大汉的大司马府上,有一位张氏,可是大汉有名的人物?”

    拓跋沙漠汗一惊,脱口而出地问道:

    “莫不成是后……”

    说到一半,他连忙又收住了口,用茶水蘸了手指,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张苗一看,脸色一变,额头都要冒冷汗了,立刻摇头否认:

    “不是不是!我岂敢说是这个张的姻亲,是另一个张,另一个!”

    冒充大汉皇后的姻亲,那可是死罪。

    “另一个张?”

    拓跋郎君脸上满是疑惑,大司马府上,除了一位张右夫人,难道还有别的张姓?

    似是看出了拓跋沙漠汗的疑惑,张苗略有得意地说道:

    “拓跋郎君可知,大司马有几位夫人?”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冯大司马不好美色,不蓄歌伎,不蓄舞伎,府上唯二妻二妾。

    听说连朝廷给的三个媵妾名额都没有占满。

    比起这世间的权贵,委实是难得。

    当然,也有传闻说冯大司马好色如命,御女三千。

    不过拓跋沙漠汗肯定是不信的。

    张苗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这才悄声问道:

    “那拓跋郎君可知,大司马的四位妻妾都姓什么?”

    虽说大司马的妻妾都可以公开露面,并无什么忌讳,但私下里讨论大司马的妻妾,要是被人听去了,终究是不太妥。

    “自然知晓,姓……”

    拓跋沙漠汗回答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左右夫人是关张,慕夫人是姓李,梅夫人……

    咦?

    梅夫人是姓什么来着?

    张苗似是早就料到拓跋沙漠汗的反应,略有得意看着对方的愣神。

    拓跋沙漠汗看到张苗这般模样,灵光一闪:

    “莫不成,是姓张?”

    “着哇!”

    张苗一拍桌子,给两人各倒了酒,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滋”了一口,又夹了一口菜,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世人皆以为梅夫人是出自南中,实则大谬论矣!”

    “嗯?”

    虽然听起来与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在拓跋沙漠汗想来,能知道多一些关于冯大司马的消息,那也是极好的。

    “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

    张苗再次“滋”了一口酒,咂吧了一下嘴,似乎在加味,然后这才继续说道:

    “梅夫人其实姓张,乃是南阳张氏流落在外的血脉。我此次过来,投靠的姻亲正是梅夫人。”

    若是换成有些见识的人士,听到这个消息,怕不是要被惊得跳起来。

    但拓跋沙漠汗乃是大漠草原长大,自然是不知道南阳张氏。

    不过饶是如此,他多次来往于大漠与汉地之间,也知道汉地世家大族之事。

    能被称为“南阳张氏”的,想来也定是个大族。

    不对!

    拓跋沙漠汗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消息,对自己来说,并不是毫无关系。

    而是非常重要!

    “梅夫人姓张?乃是张兄此次投靠的姻亲?”

    “那是自然!”

    张苗第三次“滋”地一声,把杯中的酒全部饮下,得意道:

    “我这位姻亲啊,别看她是不过是妾室,但身份在大司马府,贵重着呢!”

    “她从小就跟随大司马,得大司马言传身教,习得了诸多学问。”

    “那南乡学堂,哦,就是现在的皇家学院,可是有她参与创建的呢!”

    似乎很是生怕他人看低了梅夫人的出身,张苗极力向拓跋沙漠汗解释梅夫人的身份:

    “梅夫人不但帮助大司马创建了南乡学院,而且她还掌管过女子学院,也就是以前南乡的纺织学院。”

    “还有还有,她现在不但在皇家学院当先生,还是设计院的山长,专门给大汉设计各类物件。”

    “莫说是学院的学生,就算是军中的不少将校,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梅先生,厉害吧?”

    梅夫人的大名,拓跋沙漠汗自然是早有所闻。

    听说汉国现在流行的织机,就是由梅夫人改进的。

    特别是那织羊毛的工坊织机,妇人皆称之为梅机,以示对梅夫人的感谢之意。

    要说大司马府上的四位夫人,拓跋沙漠汗最为注意的,其实还是这位梅夫人。

    正是因为有了梅夫人,原本没有多少用处的羊毛,才成大宝贝。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的心头就是猛地“嚯嚯”跳动。

    他看到张苗的杯子已空,连忙拿起酒壶倒满,面色露出羡慕无比地神色:

    “厉害,厉害!梅夫人确实是厉害,想来也是,大司马的四位夫人,关张夫人自不必说。”

    “就是那慕夫人,听说那也是出自蜀地的李氏大族,梅夫人又怎么可能差得了?原来是出身如此高贵,怪不得,怪不得!”

    “没想到张郎君说来投靠姻亲,这姻亲竟是如此了得!”

    如果说,此人真的是梅夫人的姻亲。

    而梅夫人又如此受大司马宠爱。

    那么,是不是可以通过这个门路,见到大司马?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激动地拿着酒壶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而听到这番恭维的张苗,心头大爽之下,忍不住地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既然梅夫人这般厉害,张郎君又是梅夫人的姻亲,那为何还发愁出路呢?”

    “唉!”听到这个问话,原本满脸得意的张苗,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烦闷起来。

    “拓跋郎君有所不知啊,大司马本就是公正廉洁之人。”

    举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继续说道,“就算是亲人,若是没有才干,那也难得他的举荐。”

    “就算是梅夫人再受宠,那也不敢轻易在他面前开这个口子啊!”

    “而且四位夫人,关张李三位,皆是有身世之人,多有姻亲相助。”

    “梅夫人则不同,自小就流落在外,孤身跟了大司马为婢,全凭自己的能力才有今日,哪有什么人帮衬?”

    “若非巧合之下,我亦是不知她的身世啊!如今我虽来投靠,也是存了帮衬之心。”

    “只是梅夫人这些年以来,早已习惯了没有姻亲,这仓促之间,哪有什么好门路,只能让我先等着。”

    “所以我寻思着,先自己想办法在长安立足,也免得被大司马府上的人小瞧了去,这后面梅夫人才好在大司马面前开口嘛。”

    拓跋沙漠汗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他看向张苗,目光有些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道:

    “既然张郎君有这等身份,想来好歹也能弄些毛料茶叶吧?那何不学那些商队,去草原贩卖?”

    毛料且不说,这茶叶,可是需要兴汉会的门路才能拿到。

    若是此人当真能弄到这个好东西,想来就算是夸张,但也应该有些门路。

    张苗“啧”了一声:

    “你当我没有想过这个路子么?毛料茶叶我倒是能弄到,不说多吧,但比起那些什么商队,那肯定是容易得多。”

    “只是这前去草原的商路,我却是没有啊!”

    出了关塞,草原上可就是完完全全弱肉强食的丛林。

    这还是小事,毕竟草原上的部落,大多时候,还是欢迎塞内的商队前去交换东西的。

    但组织护卫,寻找向导,还有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交易,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那都是别家拼死拼活才闯出来的,哪有那么容易告诉别人?

    不知道这些,没有准备就一头莽进草原,说不得血本无归。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拓跋沙漠汗已是信了三分。

    但听他说道:

    “我是没有货源有商路,张郎君是没有商路有货源,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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