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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7章 别的所图

    在拓跋沙漠汗看来,大人和执事,之所以联魏抗汉,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部族的利益。

    从魏国手里拿到的大批好东西,是拓跋部以及诸多追随的部落答应联合魏国重要原因。

    在草原上的部族不断南迁的浪潮下,大人带带领拓跋部以及跟随的部落,驻在草原北边,早些年固然可以避开南边的混乱。

    毕竟早年的时候,西部鲜卑、轲比能、步度根等等大势力,在草原南边厮杀不止,混乱不堪。

    但此时已是不同往日。

    如今轲比能已灭,步度根与南边的部族皆是依附汉国。

    就算塞外有厮杀与混乱,那也是减少了许多。

    且部落久居北边,不但需要年年面对白灾,而且物资也是极为匮乏。

    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能给部族开拓出一条商道,那么自己在族中的话语权,自然大为提高。

    到时候寻个机会,劝说大人,倒也不失为一条办法。

    怀着这样的心思,拓跋沙漠汗自然对张苗格外热情。

    倒是张苗,看着突然殷勤起来的拓跋沙漠汗,眼中却是有了几分怀疑:

    “拓跋郎君不是说,本欲购买珍稀之物,怎么现在又想着与我合作了?”

    拓跋沙漠汗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苦意: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等珍稀之物,恐怕非我所能得到。”

    然后又看向张苗,问道:

    “且张郎君可知,在草原上,汉地来的何物,最是受欢迎?”

    张苗理所当然地一口应道:“这有何不知?当然是茶叶!”

    毛料可以御寒,对抗白灾。

    烈酒同理。

    红糖更是只有最尊贵的部落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东西。

    但为什么是茶叶最受欢迎?

    因为它可以救命,是救命的良药。

    草原上,不管是身份最贵重的可汗,还是最低贱的羊奴,都会染上一种恶鬼缠身般的疾病。

    这种恶疾,会让人体内燥热的同时,又胀痛难受,简直就是让人生不如死。

    而这个茶叶,正好能极大缓解这个恶疾的痛苦。

    若是能长期喝茶,甚至还能治好恶疾。

    简直就是草原上的神药。

    如果再配合上红糖,和草原上特产的奶,那就是世间最好的美味良药。

    茶叶从出现在草原上开始,就在各个部落之间口口相传。

    再加上有心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不过短短二十年时间,就已经是传遍了大漠南北。

    在偏远的地方,更是传成了汉地有天神所传下的仙药。

    传闻制出这种茶叶的冯某人,乃是鬼王转世,能号令鬼神。

    所以草原上这种常见的恶鬼缠身之疾,肯定是为难不了他。

    于是茶叶,就成了草原上最受欢迎的物资。

    拓跋沙漠汗神色微动,看来此人当真是有心想要开拓草原上的商路。

    像红糖,就算是在汉地都难得,价格更是不菲。

    若不是有心打听过,没有走草原经验的人,多半会认为红糖才是最上等的货物。

    拓跋沙漠汗正转着念头,但见张苗却是恍然一笑,挑了挑眉,会意道:

    “莫不成,拓跋郎君口中所言的珍稀之物,乃是茶叶?”

    在所有大宗物资中,茶叶是唯一一项被兴汉会垄断的物资。

    冯会首曾作出判断,茶叶这个东西,兴汉会最多能吃垄断红利三到五年。

    谁料到后面冯会首出任凉州刺史,治理羌胡,手中所掌握的茶叶,正是一大利器。

    为了让冯刺史能在凉州尽情施展手脚,最重要的是,大汉的财政,一年比一年好,所以丞相也就一直没有动茶叶的主意。

    直到关中一战后,丞相突然去世,冯刺史成了冯中都护,接替丞相,成为大汉最大的实权大臣。

    那就更没有人提这个事情。

    唯一有资格提起的,也就是大汉天子。

    但是嘛,当初皇家在南中设南中冶,其实一开始也能种茶的。

    只是种甘蔗要比种茶叶见效快得多,当年种,当年就能卖红糖。

    典型的短平快项目。

    有了红糖,就能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涨脸,谁还有心情去种那些要三五年才能见效的茶树?

    而且当年谁也不知道茶叶能有这么大的利润。

    现在自然就不好意思说出口要参与这个事情。

    毕竟茶叶又不是什么关系到国计民生的物资。

    甚至大汉的普通百姓宁愿喝姜茶汤,也不愿意喝清茶。

    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喝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越是吃肉,就越是喜欢这种清茶。

    大汉境内,有多少人家是能经常吃肉的?

    所以说,唯一的大用处,就是用在胡人身上。

    不过相对来说,羊毛明显是比茶叶更能羁縻胡人的东西,而且还是胡人自己生产的羊毛。

    那不比茶叶更方便?

    所以这茶叶嘛,久而久之,就成了兴汉会的独有垄断之物。

    此时张苗听到拓跋沙漠汗这么一说,顿时就自认明白了。

    想来也是,能有茶叶进货渠道的,都是与兴汉会有关系。

    这塞外胡人,人生地不熟,就算是想要贩卖茶叶,那也是提着猪头肉都找不到祭祀的地方。

    看到张苗误会了,拓跋沙漠汗本想否认,但转念一想,误会也好,不然自己还不好解释。

    “张兄真是慧眼啊!”拓跋沙漠汗称赞了一句,然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实不相瞒,我的部族乃在大漠北边。我听闻大汉有圣药可驱草原上的恶鬼之疾,故而不远万里,前来汉地,欲求这传说中的茶叶。”

    张苗一拊手,笑道:

    “果真是如拓跋郎君所言,这不正是真巧了吗?”

    脸上再次浮现起得色,凑向拓跋沙漠汗:

    “别的不说,这茶叶,我确实有办法弄到手,虽然不算太多,但跑一趟草原,问题应当不太大。”

    “哦?”拓跋沙漠汗听到这个话,当真是有些意外了。

    还真有?

    张苗得意地拿起酒杯,又“滋”了一口,这才问道:

    “想不到吧?这等好东西,别人可能弄不到,但我,肯定能弄到手。”

    “拓跋郎君莫要忘了,我们那位姻亲族人,早先可是流落南中多年,甚至让世人都误以为她是来南中。而大汉的茶叶,又皆是产于南中。”

    说到这里,张苗伸出一只手掌,扣起大拇指:

    “不仅茶叶。”

    再扣下食指:

    “还有红糖。”

    接着是中指:

    “毛料。”

    拓跋沙漠汗眉头微微一皱,有些疑惑:

    “毛料并不是产自南中。”

    张苗不在意在笑笑:

    “那有什么?毛料虽不是产自南中,但织毛料的织机,却是我那位姨母改造的。”

    羊毛织机之所以被称为梅机,正是世人为了感谢梅夫人作出的贡献。

    梅机的发明者拿点毛料去研究,很合理吧?

    拓跋沙漠汗点头。

    很合理。

    两人一个别有目的,一个心怀鬼胎,一番交谈下来,竟是一拍即合。

    至于如何出力出钱出货以及如何分配利益,那都是后面再详谈的事情。

    而且此处也不是商谈的好地方。

    在拓跋沙漠汗的曲意奉承之下,张苗不禁就是多喝了几杯。

    杯盘狼藉之后,张苗已是有些醉眼朦胧。

    “张郎君,天色已是不早,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让我送你回去吧?”

    拓跋沙漠汗看到张苗这般模样,不由地露出关切的神色,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苗虽是半醉,却也没有忘记时间,双手强撑着案桌站起来,摇晃着脑袋,也不知是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摇头:

    “不,不,呃,不劳烦拓跋郎君,我自个儿,能,能回去……”

    “这有什么好劳烦的,我身边好歹还有几个下人,张郎君却是一人。”

    拓跋沙尘汗坚持道,“不若这样,我派两个下人,送张郎君回去如何?”

    这一次,张苗倒是没有拒绝:

    “那就,多谢拓跋兄了!”

    “不客气,不客气,以后我们二人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何须如此客气?”

    “对对对!”张苗一拍脑袋,醉态可掬,“你我二人之间,不须客气。”

    拓跋沙漠汗随即唤来随从,扶着张苗出门。

    看着张苗的身影消失在食肆的门口,拓跋沙漠汗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褪去,然后居然重新坐了下来。

    甚至还让食肆的人收拾了案桌上的残羹冷炙,又上了一壶新茶,开始品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快要到禁宵,派出去护送张苗的随从这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在拓跋沙漠汗身边附耳道:

    “大太子,那张郎君确实是进了大司马府,小人还亲眼看到,张郎君还跟大司马府上的门房打了招呼。”

    原本还显得有些镇定的拓跋沙漠汗听到这个话,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然后神色出现了变化。

    虽然知道随从不可能骗自己,但他仍是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

    “当真?”

    “小人岂敢瞒大太子?”

    “好!”拓跋沙漠汗拍案而起,喜动于色,“好极!”

    苦苦寻求了这么长时间,都未能寻得与大司马府接触的机会。

    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在无意中,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当然,就随从回报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是有人故意要骗他。

    但此时,他已是全无一点怀疑。

    总不能说,汉国太司马府上的人,会专来骗他这个草原上来的胡人吧?

    “感谢天神的庇佑!”

    拓跋沙漠汗闭上眼睛,对着上天献上虔诚的感谢。

    就在拓跋沙漠汗感谢天神的时候,张苗也正在大司马府的客厅上,对着冯大司马行礼:

    “侄儿拜见叔父。”

    此时的他,眼神清澈,哪还有一丝醉意。

    “不须多礼,坐下再说。”

    “谢过叔父。”曹苗坐下后,正要开口,“叔父……”

    “不急,先喝口茶解解酒。”

    冯大司马示意曹苗喝茶润润喉咙,“和那胡人喝了不少酒,你应该也口渴了。”

    别小看这个话,对曹苗来说,可谓是体贴入微,让他不禁有些感动,连忙“咕咚咕咚”地喝光了杯里的茶。

    冯大司马这才问道:“如何?”

    “以叔父之能,亲自设计那胡人,岂有不落入叔父的算计之理?”

    曹苗先是拍了冯大司马一个小马屁,然后这才详细地把两人在食肆情景细说了一遍。

    早就得到消息的冯大司马听完,脸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此人虽说胡人,但心志却是算得上坚韧,且颇有见识。”

    微微仰起头,眼中露出些许锐利眼神:“拓跋鲜卑,如今已经算是塞外草原上最大的胡人势力。”

    “这个部落的首领拓跋力微,并不比昔日的轲比能差,若不然,也不会以小种鲜卑之势,成为现在的大部落。”

    “甚至可以说,此人的雄心,不会在轲比能之下,乃至更甚也说不定。”

    别的不说,光是带着自己的小部落,远离边塞,守在北部草原,这份见识就极为难得。

    早些年,汉地大乱,汉民为了逃避战乱,不少人皆是跑往塞外。

    靠近边塞的草原部落,接收这些汉民,就得了不少大便宜。

    昔日轲比能之所以成为塞外最大的势力,除了自身的本事,汉民带过来的技术,也功不可没。

    在别的草原部族混战还处于一哄而上的状态,轲比能已经在让旗鼓号令各部前进或者后退。

    而拓跋力微偏偏能反其道而行之,远离边塞,不仅远离了边塞的纷争,同时还能借机不断收拢小部落,壮大己身。

    如今,轲比能已殁,而拓跋力微,却是号称有控弦之士二十万。

    不管这里面有多少老弱,但想要指挥这么多人,肯定也会有一定的组织度。

    更别说轲比能就算到死,也不过是欲重振檀石槐时的鲜卑荣光。

    但拓跋力微,可是有“世代为帝”的野心。

    “侄儿观那拓跋沙漠汗,虽是胡人,但确实算得上是英姿瑰伟,且言谈之间,与胡人大不相同。”

    “本以为已经算得上是人物,没想到叔父对此人的大人拓跋力微,竟是有此等评价,看来确实非同小可。”

    冯大司马的目光落回曹苗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曹苗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只听得冯叔父又说道:

    “拓跋力微确实非同小可,但我让你以南阳张氏的身份去接近拓跋沙漠汗,其实还有一层更重要的用意。”

    “至于说想要借此图谋拓跋鲜卑,反倒是其次。”

    曹苗一愣,他与拓跋沙漠汗拉了半天的关系,没想到是会错了叔父之意?

    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又显得高深莫测的叔父,曹苗连忙道歉道:

    “侄儿愚昧,没想到叔父是另有他意,有失叔父之望。”

    “不必紧张,你这一次,其实完成得不错。”

    冯大司马安抚道,“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你,你既然以南阳张氏的身份出现,日后若是真正的南阳张氏寻上门来,莫要露怯。”

    “南阳张氏寻上门来?”

    曹苗一愣,“南阳那边,不是还在……不是还没有光复吗?”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

    “正是因为没有光复,所以才会让你冒充南阳张氏啊。”

    眼睛再次眯了起来,越过曹苗,看向南边,语气悠悠:

    “现在的南阳,南有襄阳的吴军虎视眈眈,西边的上庸及北边的武关,皆是大汉之属,而唯一的后方许昌,却又面临雒阳大军的随时出击。”

    “想必此时的南阳,有不少人是如坐针毡,寝食不安啊!”

    听到冯叔父这个话,曹苗顿时冷汗直冒。

    同时虽知对叔父大不敬,但心里仍是冒出一个念头:

    果真是深谋远虑的鬼王!

第1348章 钱不当钱

    以前早就有过想要利用阿梅身份做文章的想法,但阿梅的出身,在这个时代,确实有些拿不出手。

    至少在世家大族眼里,一个夷女想要成为世家女,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只能是先慢慢地把阿梅的名声抬上去,把她的身份洗白。

    这是个细活,也是个慢活,急不得。

    而且南阳当时也算是魏国的腹地,急也没有用。

    现在就不一样了。

    南阳三面被围。

    唯一的后路许昌,也是一日三惊,生怕雒阳大军突然出现在城下。

    一旦许昌有危,南阳的大军,就是笼中之鼠。

    可以说,雒阳落入大汉的手中,让天下的局势产生的变化,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甚至就算是主导了这一事件的冯大司马和司马太傅,都没有预料到所有的变化。

    司马太傅有没有后悔不知道。

    但估计知道后悔也没有用。

    反正雒阳怎么看也不可能守得住。

    而冯大司马这边,则是开始紧急制定新的计划。

    阿梅的身份,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梅夫人,梅先生,梅大家,总有你喜欢的一个称呼。

    夷女?

    什么夷女?

    阁下定是在说笑!

    蛮夷愚昧无知,更别说夷女了,焉有能力达到如此成就?

    这是南阳张氏流落在外的血脉,而且还是蒙尘的嫡女!

    有幸得到冯大司马这位山门子弟的倾囊相授——各种意义上的倾囊相授。

    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南阳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南阳张氏突然得知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一棵救命稻草,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很值得期待。

    看着冯叔父脸上玩味的笑容,曹苗只觉得有些汗汵汵的。

    在某个刹那间,他甚至有一种感觉:

    看看曹叡的作为,再看看他所选的辅政大臣,特别是那位曹大将军。

    遇到这等对手,大魏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其实……也不算是太过冤枉。

    不要说什么曹大将军,就算是先帝再生,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开始布局。

    就算你知道对方开始算计,也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在算计什么,或者是怎么算计的。

    正如此时的曹苗,就算是听到了冯叔父的真正目的,仍是有些迷惑:

    “可是叔父,侄儿对南阳张氏,并无往来,亦谈不上熟悉。”

    “万一那张氏当真寻来,侄儿又如何应对,才能不露怯?”

    似乎是早就料到曹苗会有这么一问,冯大司马安慰道:

    “你且放心就是,我既然让你假扮南阳张氏,自然是早就做好准备。我且问你,你可知张机张仲景?”

    “可是那位曾为长沙太守的坐堂太守?”

    冯大司马点头:“正是他。”

    “侄儿倒是听说过此人。”

    对于曹苗来说,张仲景的医术,远不如此人的所作所为来得有名。

    身为世家子弟,甚至被举为孝廉,出任长沙太守后,居然自甘堕落,行那贱业之事。

    坐于公堂之上,不问政事,反而是为苍头黔首诊病,生生把官府弄成了医馆。

    此事在当时成为大族的笑谈。

    似乎是看出了曹苗的心思,冯大司马露出淡然的笑意:

    “那你可知,后来张仲景去了哪里?”

    “侄儿不知。”

    “去了岭南。”冯大司马倒也没有卖关子,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当时天下大乱,所以张太守带着家人去了岭南避乱。”

    “同时他还把自己的医术加以总结,历经十年,终于写成了书。”

    冯大司马放下茶杯,目光看向曹苗:

    “世人皆知大汉医学院可与鬼帝抢人命,但你可知,医学院里面最初所教的医书,是出自何人之手?”

    曹苗有些不可置信地试探问了一句:

    “莫不成是张仲景?”

    “说对了一半,”冯大司马放下茶杯,笑了一下,“另一半,则是华元化的弟子对其师医术的总结。”

    华元化?

    华佗?

    是被武皇帝所杀的那位名医?

    曹苗心里恍然。

    怪不得。

    怪不得医学院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你的梅叔母,正是出自张仲景一脉。张仲景的后人子弟,继承了先人之志,在岭南一带采药行医。”

    “后来有人从岭南进入南中,这才有了你的梅叔母,这张仲景的医书,正是因为你的梅叔母,这才能公布于世,知道了么?”

    曹苗听完,不禁就是有些瞠目结舌。

    这也行?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还真行。

    不然如何解释张仲景的医书?

    “侄儿明白了。”

    告退出来以后,曹苗抬头看看天。

    长安黄昏的天空,是一副变幻莫测的画卷。

    云儿宛如一片银帛,被扯烂、碾碎,随意地洒在淡蓝的天幕上,散发出浮动的光芒。

    又宛如被打碎的冰,一块块浮在水面,不一会儿,便卷起波涛,气势磅礴,仿佛要从九天之上倾泻而来。

    天上变幻不定的云朵,正如冯叔父的心思,让人无从捉摸。

    直到现在,他心里仍是对梅叔母的真正身份,或者说对梅叔母的真正姓氏充满了疑惑。

    梅叔母究竟是真的姓张?

    还是叔父精心编出来的一个骗局?

    原本以为叔父让自己隐姓埋名,所以随口说了一个姓张。

    后来才发现这是为了借助梅叔母的名头去诓骗胡人。

    等自己诓骗完胡人回来,才发现骗胡人根本只是顺手而已。

    真正的目的却是看起来风牛马不相及的南阳张氏。

    不,南阳张氏也不是最后的目的。

    最后的目的是南阳郡和那里的大魏大军!

    甚至曹苗怀疑,南阳也只是个开始。

    想想南阳对荆州的地理优势,某位叔父想要利用这点对荆州做点什么,那也是丝毫不奇怪的事情。

    想到这里,曹大侄子不禁就是打了个寒颤。

    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妾室的出身和姓氏而已。

    换成别人,这种事情都传不出后院。

    但就是这么一件小得不再小的事,却被自己的某位叔父玩出花来。

    再想想大魏那位曹大将军,同样也是会玩,只不过玩的是女人。

    而且玩的还是先帝的女人。

    但玩和玩之间,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叔父玩自家小妾玩出个定国谋略,曹大将军玩先帝才人玩出个狼狈迁都……

    唉!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

    因为当自己见到冯叔父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当然,对于曹苗来说,他也不需要退路。

    怕只怕,到时候大魏曹氏,要把自己当成退路了。

    延熙七年的夏天,有一点燥热。

    特别是荆州的南郡。

    自古以来,南郡就是荆州的中心。

    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国都郢,便是属于南郡范围。

    后来秦统一天下,荆州定治南郡的江陵,故常以南郡喻荆州。

    再后来,前汉设立荆州刺史部,皆属南郡。

    可以说,虽然后来刘表把荆州的州治迁至襄阳,但一是为防范北方,二是刘表的势力,最初只能控制以襄阳为中心的中北部。

    而南郡,才是荆州名副其实的中心。

    吴国背盟取荆州之后,同样也是以南郡为根本。

    如今就算吴国拿下了襄阳,但南郡的地位,仍是不可动摇。

    因为襄阳处于前线,只能作为荆州的屏障。

    而南郡这些年来,可是汉吴之间易市最重要的中转站。

    无论是从吴国前往汉国,还是从汉国来到吴国,商旅使者都要经过这里。

    特别是从汉国运送过来的各类物资,不但给南郡带来一种畸形的商贸繁荣,而且还满足了荆州的粮食需求。

    这些年来,南郡的粮价,一直压在三百多钱左右徘徊,也就堪堪比天府之国的蜀地粮价高那么一丢丢。

    相比起江东动则上千钱乃至几千钱的粮价,南郡真可谓是吴国最安居乐业的地方。

    但这种情况,在今年夏粮入库之后,发生了变化。

    “什么?六百钱!怎么会涨这般多?”

    江陵城内的一家大粮店内,一个肩上搭着布袋的汉子,正一脸激动地对着店内的伙计大嚷大叫:

    “这夏粮才刚下来,你们不降价就算了,反而涨价,这是个什么道理!”

    按道理,每至夏粮秋粮入库,粮店都会降价清仓,只为早日把旧粮卖出去,好腾空仓库以接新粮。

    这位汉子,满心欢喜地过来,就图多买三五斗粮食。

    没成想,这一回,非但没有降价,反而是涨价。

    而且这一涨,就快要涨了近一倍。

    伙计脸上满是无奈,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这位客人,粮食是个什么价,我们底下人也作不了主啊,那都是东家定的价。”

    “东家?你们东家呢,怎的不出来?定这么高的粮价,怎的不去抢!”

    里头的东家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声,一掀帘子,脸上虽有笑容,但语气却是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

    “客人,客人,且莫这般大声。你是有所不知啊,现在整个江陵城,粮食都是这个价。”

    “你若不信,就请去打听打听?这可真不是我们故意抬价,因为今年哪,压根就没有多少新粮过来啊!”

    “现在我店里卖的,大半都是本地产的粮食,那可是我亲自带着人,花了大价钱才收上来的,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不说江陵,就算整个南郡,种粮食的不是没有。

    但那都是大家族的庄园自己种给自己吃的,而且种得也不多,大多都是只够自己吃。

    这年头,哪个傻子还种粮食?

    特别是这两年改稻为桑以后。

    南郡大片大片的良田,不是种甘蔗就是种桑。

    早两年,就听说蜀国那边,传过来一种秘法,不但可以让大伙养的蚕能多吐好丝。

    最重要的,是还可以让大伙在一年里养两季蚕。

    只要和蜀人签了文书,以后产出来的生丝,蜀人不但会高价回收,甚至还会给配一定份额的低价蜀锦。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跟那种甘蔗,可不就是一模一样的路子?

    错过了种甘蔗发大财的机会,这一回种桑养蚕可不能错过了。

    高不高价回收生丝且不说,光是能有一定的低价蜀锦份额,那就足以让人心动不已。

    听说蜀国那边,有一种梅机,织出的提花绫锦,花纹图案奇特,花型变化多端,乃是蜀锦中的极品。

    这等蜀锦一拿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疯抢。

    所以荆州的大户人家,疯了似的要与蜀人签契约文书。

    卖粗糖卖生丝多赚钱?

    蜀地那里运来的粮食,又多又便宜。

    赚来的钱,拿出一半买粮食,吃都吃不完。

    种粮食,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只是作为普通百姓,前来买粮的汉子哪知道这么多门门道道?

    他只是想趁着一年里粮食难得降价的时候,多买一些回家给妻小填肚子的父亲和丈夫。

    “怎的这还不算贵吗?”

    汉子气得满脸通红,“这么多年粮价都没变过,怎么今年就突然涨了这么多?你们这不是抢是什么?”

    东家看到对方如此纠缠不清,“啧”了一下,心里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

    “不是说了吗?今年粮食收不上来,这满城的粮店,都没有多少存粮了,全都这个价。这位客人,我说,你究竟要不要买?”

    “买粮!”

    话音刚落,但见店内一暗,又有几个走入店内。

    看清了来人,原本质问东家的汉子不由地悄悄退到角落。

    无它。

    因为来人不但气势汹汹,而且佩戴着兵器。

    这年头,能佩戴兵器在外行走的,要么是有家世,要么不是善类。

    不管是哪一样,普通百姓都惹不起。

    店家可比汉子有眼力多了。

    他甚至看出几人身上佩戴的兵器是军中制式兵器。

    “有有有!几位校尉,想要买多少?”

    东家一脸赔笑地亲自迎接上去,哈腰点头地问道。

    “你们这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

    口气极大。

    店家倒是见怪不怪。

    这些年来,军中前来采购粮食,那都是常事了。

    只是今年情况特殊,让店家有些忐忑不安,只见他有些小心地解释了一句:

    “校尉们,今年粮食少,粮价可不比往年……”

    “叭!”

    一叠票子砸到案桌上。

    “这是定金,你店里的粮食,我们全要了,还有后面院子仓库的存粮,不许再卖给别人。”

    不问粮价,直接砸钱。

    当场就把店家砸晕了,腰弯得更低了: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校尉大气!”

    “定下了啊,不许再卖给别人,今日你们就清点好,明日我们会带人过来搬粮。”

    话不多说,几人连看都没看角落的汉子一眼,就急匆匆地出门,看样子是要去下一家。

    原本看起来被吓傻的汉子在几人出门后,顿时就是一个激灵,他似乎是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扯住店家的衣袖,急声道:

    “东家,粮!粮食,我要买粮食!”

    正在美滋滋地数着票子的店家,目光只顾停在票子上,连看都没有看汉子一眼,语气里大是不耐:

    “你不是嫌贵吗?”

    “买买买!我要买!”

    上一回因为军中缺粮,强制征收百姓家中粮食,乃至放纵兵卒闯入百姓家中哄抢的事情,还是多少年前来着?

    十年?

    二十年?

    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父母,就是在那个时候活活饿死的。

    这些年来,南郡粮食多得吃不完,似乎让所有人都以为天下太平了。

    但见到军卒如此行事,一下子又让汉子想起了不堪回忆的往事。

    “没有了!”

    店家数完了票子,这才抬起头,“你又不是没有看到,都被那些校尉定下了。”

    “东家,东家,你不能这样,我先来的!”

    汉子把店家的衣服拉得更紧,神情紧张无比,甚至语气里有了几分哀求,“我先来的,你得把我那一份卖给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随身携带的布袋倒过来,只听得丁零当啷稀里哗啦的一阵响。

    原来是大铁钱。

    有大泉五百,也有大泉两千,但最多的,还是大泉一千。

    店家一看,更是满脸的嫌弃:

    “这种大钱,谁愿意要你找谁去,我这里不要!”

    “怎的不要!”汉子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几乎就要尖叫,“这是朝廷发的钱,为啥不要?”

    朝廷铸的钱,难道还比不过蜀国用的那些纸?

    “现在谁还用这种钱?”店家一把推开汉子,“你就是拿直百钱过来,我也能看在你先来的份上,卖你一份。”

    说着,他踢了一下地上的大铁钱,“这种也叫钱?不说五铢钱,直百钱你都没有吗?”

    汉子一个不稳,被推到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有几枚被踢到角落里,他连忙爬过去,把它们都攥到手里。

    “为什么不叫钱,这可是朝廷铸的钱!”

    这可是他拼命才赚来的血汗钱。

第1349章 朝野

    直百钱汉子当然知道。

    这是早年从蜀地传过来的钱币。

    小的时候,他还见过。

    当年这种钱币,在流入荆州后,还被人所诟。

    最后有传言说,刘备意欲在荆州也铸这种大钱。

    汉子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自己家中,还算是有点家底,父母私下里也曾对此愤愤不平。

    皆言刘备乃是伪君子,不顾百姓死活。

    所以吴人几年后从南而来,还受到了荆州的不少人家欢迎。

    只道是终于逃过了刘备的恶政。

    谁能料到,孙氏入主荆州没几年,莫说是直百钱,连大泉五百都有了。

    接着就是大泉一千,大泉两千……

    而从蜀地流传过来的直百钱,竟是成了仅次于票子和五铢钱的钱币。

    甚至这么些年来,越发地少见。

    因为蜀人前来荆州交易,对直百钱只收不出。

    所以店家说收直百钱,那根本就是个借口。

    现在的直百钱,比五铢钱可难找多了。

    虽然手里的大钱买不上粮食,但汉子仍是紧紧地握着它们,不愿意放开。

    它们已经是他的所有,要让他丢弃它们,就如同是丢弃了自己的最后的希望。

    可是他拿着它们,浑浑噩噩地走出粮店,却又是带着绝望。

    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可是汉子却觉得天空黯淡无光,举目所至,皆是一片灰暗。

    紧紧地捏在手心的大铁钱,硌得手掌有些生疼。

    若是早知今日,那昔日还不如让刘备在荆州铸直百钱呢!

    想起在家里对自己翘首以盼的妻小,汉子心里更是又悲又愤又恨:

    皆言刘氏铸直百钱乃是盘剥百姓,那孙氏铸大泉,又谓之何也?

    泉钱泉钱,可不正是王莽篡汉时铸币之名?

    这孙氏,竟是与那王莽毫无二致。

    贼也!

    国贼!

    国之大贼!

    王莽乃汉贼,孙氏亦同样是贼!

    孙贼!

    南郡才刚刚泛起的波澜,此时并没有影响到江东。

    因为江东的中心建业,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宗庙祭祀事件爆发以后,太子孙和之母王夫人,被吓得惊惧而亡。

    太子党最重要的人物,顾谭和其弟顾承,以及张休等人,则是被全琮等人进谗言,流放交州。

    而代丞相陆逊,已是在宗庙祭祀事件之前,被孙权在朝会上当众斥责,病倒在榻。

    至于太子本人,又被孙权所恶,宠信日渐衰弱。

    特别是在孙权生病的情况下,太子在宗庙祭祀一事上的做法,委实是让孙权恼恨不已。

    甚至在孙权的心底最深处,还有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到的恐惧。

    不是恐惧太子的所作所为,而是恐惧自己年老生病的时候,底下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心生异志。

    乃至作出违背自己这个天子意愿的事情来。

    所以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迫切地想要把局势控制在自己手中。

    在这种心理下,孙权对太子及其党羽的打压,犹为苛刻。

    南宫处于宫禁之内,孙权让太子闭门读书,不见宾客。

    太子就只能是一人独处南宫之中,宾客亦不得出入。

    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母亲被逼死,陛下对自己的态度日渐恶劣,孙和不免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而原本被迫迁居宫外的鲁王,却是因祸得福。

    虽说鲁王孙霸也和太子一样,被下了禁令。

    但鲁王宫终不是在宫里。

    而鲁王宫可是在宫外,宾客明着不能往来,但暗地里,孙霸与宾客的接触,越发频繁。

    在这些宾客当中,最受鲁王孙霸器重者,除了大都督之子全寄,还有中书令孙弘、杨竺等人。

    中书令孙弘为人阴险狡诈

    其人素来被张休所恶,所以心里一直对张休颇为怨恨。

    在寿春论功一事上,看到张休被贬,于是便趁机落井下石。

    于是他寻了个机会,向孙权进谗言,说张休与其祖父(张昭)性格相类。

    在流放交州路上,多有不平之色,屡出不敬之言。

    张昭虽说是位列吴国文臣第一,但孙权称帝后,却与张昭屡起争执冲突。

    张昭性格刚直,与孙权起冲突时,曾逼得孙权跪下认错。

    孙权亦曾对张昭举刀相向,乃至用土封死张昭的门口,乃至用火烧张昭的家门。

    卧榻养病的孙权在听到孙弘的话后,立刻就想起了昔日自己与张昭之间的恩怨。

    当场就是发怒地连连拍打着床榻:

    “娄侯王臣蹇蹇,乃国之元老者。张叔嗣(即张休)承其祖父之荫,侥幸得以入朝。”

    “他不思报皇恩,却以其祖父之姿待吾,可谓欺朕耶!”

    盛怒之下,遂下诏赐死张休。

    孙弘之阴险狡诈,大抵如此。

    而杨竺,则是徐州广陵郡人士,年少时就有了不小的名气。

    后来入仕吴国,凭借着名气和自身的才干,倒也颇得孙权的看重。

    但时为上大将军的陆逊在得知后,却是对杨竺不以为然,认为此人行举不正,终会惹大祸而败亡。

    于是劝说杨竺之兄杨穆,让他与杨竺分家,另立门户。

    所以,陆逊劝全琮杀子乃是性格所致,并非没有缘由。

    只是全琮身为大都督,就算位不及陆逊,但亦有底气与之相抗。

    而杨竺身为后辈,自是不敢明着对陆逊如何,只能是在心里暗暗记下。

    待二宫之争起,杨竺深知太子宾客有顾谭张休等人,皆是有身世。

    且陆逊等人,又有劝立之功。

    自己就算是拥戴太子,亦不过居于众臣末尾。

    更别说自己又不受陆逊所喜,就算是拥戴太子,说不定还会在太子一党那边受到排挤。

    那还不如拥立鲁王。

    日后若是能成功,不但在从龙之功里是排在前面,而且还有机会在陆逊面前出一口恶气。

    故而杨竺在鲁王孙霸面前,积极出谋划策,很快就成为了鲁王的心腹之一。

    此次孙权的禁令一出,杨竺便秘密前去见鲁王孙霸,献策道:

    “如今太子幽居南宫,不得与外交通,宾客亦不能见太子,两方消息阻塞,此正是吾等的时机啊!”

    孙霸一听,连忙请教道:

    “先生何以教我?”

    杨竺回答道:

    “太子独居宫内,被陛下所恶,又没能与宾客相商,正是惊惶不安之时,吾等可让人散布消息,让太子惧于废黜。”

    “彼惧于废黜,又无人相商,情急之下,必有错乱之举,到时吾等再借机言于陛下之前,就算不能让殿下得遂所愿,亦必能让陛下愈恶太子。”

    孙霸大喜,赞道:

    “妙!吾此时虽被禁足,但长公主(即全公主)却可自由出入宫禁,且彼亦深恶太子,必愿为吾作此事!”

    太子之母王夫人惊惧而死,正是因为长公主在陛下面前揭露太子在宗庙所为而导致的。

    可以说,长公主与太子,已经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如今有机会再次打击太子,想必她必不会拒绝。

    言毕,孙霸又看向杨竺:

    “陛下乃是明君,就算是再怎么厌恶太子,但亦会看重朝臣的意见。”

    “如今虽顾氏被流放,张氏被赐死,但太子在朝中犹有上大将军及太子太傅等人支持,如之奈何?”

    孙霸不提上大将军还好,一提上大将军,杨竺眼中的凶光就是一闪而过。

    写信给自己的家人说自己为人不端,甚至劝说兄长与自己分家而居,另立门户。

    这根本就是在公开羞辱自己。

    吾日后必有所报!

    “殿下,有道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太子一党,以‘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为由,逼殿下迁居宫外,更有甚者,要陛下让殿下离开建业,镇守地方。”

    听到这里,孙霸不由地就是闷哼一声。

    看看人家的太子太傅(即吾粲),不但坚持要确立嫡庶之分,甚至还要求将自己调出朝廷驻守夏口。

    再看看自己的鲁王傅,不但没有向着自己,反而是冷不丁地给了自己一个背刺:

    “窃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愚以二宫宜有降杀,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

    听听!

    说得多好听,什么“天挺懿德,兼资文武”。

    孤真要有这么好,你身为鲁王傅,那就应当全力辅佐孤去争一争这个太子之位。

    而不是以鲁王傅的身份,主动给孤捅出这么一个大娄子。

    知道的,说你是鲁王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太子太傅呢。

    所以这一次迁居宫外,孙霸借口鲁王傅乃是尚书仆射,国事繁忙,竟是连一次也没邀请过是仪。

    待孤日后真成了太子,定要好好羞辱一番你这个老东西!

    杨竺谈及鲁王出镇地方,自然也是知道鲁王傅的这番言论,故而听到孙霸的这一声闷哼,心里也是明白。

    只见他微微一笑:

    “殿下,如今太子与外互不相通,彼此之间,不知消息,殿下既决定让长公主入宫禁乱太子之心。”

    “而我们,亦可在外朝,散布些消息,以乱太子一党的阵脚啊!他们一乱,又不知太子消息,必会不断上书陛下。”

    “让陛下正上下之序,明明嫡庶之端,甚至会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会重提让殿下出镇地方之事。”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乃至会驱吾等这些人离开京城。”

    “到了那个时候,在内,陛下愈恶太子,在外,太子一党的所为,只会让陛下反感,又会迁怒于太子身上。”

    “此可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是也!”

    孙霸一听,拍手叫道:

    “好好好!”

    计策已定,孙霸又亲自写了一封信,让杨竺前往大都督府,拜见长公主。

    全公主对于打击太子一事,自是不遗余力。

    特别是王夫人死后,她深知自己与太子已无和解的可能。

    若是太子有朝一日上位,自己只怕没有好下场。

    所以趁着陛下对太子疏远,借机把太子拉下来,是最好的办法。

    在接到孙霸的信后,她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以探病的名义入宫。

    “顺便”见到了才生下皇子孙亮不久的潘夫人。

    潘夫人本就有为后之意,特别是在生下了皇子,而王夫人又死了以后,野心更是蠢蠢欲动,有些不可抑制:

    若是自己能被立为后,那么自己的儿子,岂不是有机会被立为太子?

    虽然她的最终目的,与孙霸有所不同,但眼下扳倒太子的目标,却是一致。

    所以她与全公主秘商之后,很快,宫里就在暗中流传起了谣言,说陛下有废黜太子之意。

    孙权不立皇后的害处,终于在这个时候显露了出来。

    原本步夫人在时,虽无皇后之名,但行皇后之实,主后宫之事。

    孙权的后宫,倒也平静。

    步夫人去世后,王夫人欲效仿步夫人,奈何没有步夫人的能力和手腕。

    再加上前番迁诸宠姬于宫外居住,已是引起了后宫的混乱。

    如今孙权卧病,后宫又没有人能站出来安抚主事,不但流言四起,而且诸夫人各行其事,混乱无比。

    孙和这些时日以来,不断听到一些真真假假流言,本就惶恐不安。

    此时听到废黜太子的流言越传越烈,而且是有板有眼,他越发地惊惧无比。

    有一日,他得到消息,说是杨竺要入宫见陛下。

    这杨竺可是自己那位兄弟的心腹之人,此人觐见陛下,必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话。

    太子情急之下,终于想到了一个昏招:

    他抢先借着探病之机,让自己的仆从偷偷地藏在孙权的榻下,准备偷听孙权与杨竺的谈话。

    果然,在他从孙权的寝宫出来后,正好看到杨竺站在外面等候。

    “臣竺,拜见太子殿下。”

    杨竺看到太子出来,表面上不敢有怠慢,连忙行礼。

    倒是孙和,年轻气盛,看到鲁王的这位心腹,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言毕,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想当初,孤与鲁王,同居宫中,同衣同食,孤可是没有半点不满之语,甚至待他亦不曾有丝毫的怠慢。

    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不知足,居然还想要自己这个太子之位!

    眼中满是怒火的孙和,在转过一个弯后,又不经意地放缓了步伐,回头看去。

    正好看到杨竺被小黄门引入陛下的寝宫中。

    他眼中的怒火消失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阴沉,同时又夹杂着些许惊惶。

    陛下,你不会真的想要罢了我这个太子吧?

第1350章 改立之意

    “臣竺,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杨竺一进入孙权的寝宫,没有抬头,直接就是匍匐下去,恭声喊道。

    起了半身,坐躺在榻上孙权听到杨竺的话,神色有些恍惚。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这世间,当真有千秋万岁否?

    如今的他,虽说还需要静养,不能长时间下榻活动,但比起两三个月前,已经是病情大为好转。

    之所以让太子去宗庙祈福,因为孙权那个时候,已经是病重,甚至做好了准备后事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宗庙一事后,他的病情竟是有了些许的好转。

    这让孙权欣喜的同时,也对病重时临死的那种感觉心有余悸。

    这让他对死亡越发地恐惧。

    这种恐惧,甚至让太子与臣子密谋之事,都要退居其后。

    生死之间的恐怖,孙权是永远也不想再尝试。

    没想死,那就得长生。

    幸好,长生之道,孙权自认已经看到了一点希望。

    特别是经过这一场大病之后,孙权觉得自己必须要尽快再派人前往扶南,寻找更多的线索。

    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孙权的回应,让杨竺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陛下生病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导致陛下的脾气,也变得古怪,让人捉摸不透,常常无缘无故发脾气。

    听说这段时间,宫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疏忽,就惹祸上身,生死难料。

    想到这里,杨竺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进来以后的细节。

    确定没有什么错误。

    那陛下为什么会到现在都没有让自己起身?

    是因为自己跟鲁王走得太近?

    还是……

    想起自己在见到陛下之前,太子正好跟陛下见过面。

    杨竺心头就是一沉。

    莫不成,是太子说了什么?

    正当杨竺战战兢兢,胡思乱想的时候,上头终于传来如同仙乐一般的声音:

    “起。”

    杨竺一听,连忙感激大声道:

    “谢陛下!”

    想要爬起来,却又踉跄了一下。

    原来是双腿发软,一时没能把身子稳定住。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起来的同时,杨竺有些狼狈地低声告罪:

    “臣失态,陛下恕罪。”

    孙权的目光落在一直垂首的杨竺身上,有些闪烁不定。

    杨竺感觉自己的腿又有些轻微地发抖。

    虽说他现在投靠了鲁王孙霸,但实际上,他是由孙权提拔起来的。

    甚至因为早年的名声,他还很得孙权的欣赏。

    他现在的害怕,也正是来源于此。

    最初他与鲁王走得近,孙权并没有任何不悦,甚至在他看来,这有可能是陛下的默许。

    所以这才是他面对太子及其太子一党时的底气。

    只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陛下心里会怎么想,杨竺已经没有把握。

    “为何失态?朕有这般可怕?”

    良久之后,终于传来了陛下的声音。

    杨竺暗吐出一口气,连忙回答道:

    “得闻陛下声音,知陛下已是无大碍,臣不胜激动,故而有些不能自禁。”

    孙权笑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轻松缓和了一些:

    “你倒是会说话。”

    杨竺这个时候,这才完全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敏捷思维。

    “臣的话,字字是出自肺腑。陛下卧榻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大吴,表面看似是平静,实则大不安宁啊。”

    杨竺这才敢抬起头来,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忧虑。

    欢喜的是陛下的病情有了好转,忧虑的是大吴眼下随时会爆发的乱局。

    “正是因为没有陛下主理国事,这才会让宵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现在好了,陛下乃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大吴自有福运。”

    宵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似是意有所指,却又是事实。

    至少在孙权眼里,这就是事实。

    孙权似乎也被杨竺的话触动了,他目光再闪了一闪,然后忽然吩咐道:

    “你们都出去。”

    这个话是对左右及服侍的宫人说的,自然不包括杨竺。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孙权这才看向杨竺,缓缓地说道:

    “卿与鲁王结交,也算是有不短的日子了,吾曾闻,鲁王甚至把卿当成了密友,无话不谈。”

    孙权的声音很轻,大概是病情还没有完全好,所以有些有气无力。

    但听在杨竺耳里,却像炸雷一般,吓得他身子开始战栗起来。

    虽然没敢抬头去看陛下,但杨竺能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目光的主人,掌握着生杀大权。

    就算是对方在病中,但自己的生死,也不过是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陛下,臣……”

    杨竺下意识地就想要为自己辩解,但他年轻时就有那般大的名声,又能得孙权看重,自然不是蠢笨之人。

    就在辩解的话准备要说出来的时候,一道灵光从心头一闪而过。

    自己是陛下提拔起来的,从一开始就站队鲁王的,陛下从始至终,都是默许的。

    如果陛下改变了心意,直接下罪就是,又何须把所有人都屏退出去?

    及时抓住了这个隐约念头,杨竺的心,猛地嚯嚯跳动起来。

    在这一刹那间,他下了一个赌注:

    “臣以为,鲁王文武英姿,德才兼备,其才远超陛下诸子。”

    “鲁王傅曾有言: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而羊督军使者亦有上言:德行内著,美称外昭。”

    “鲁王傅此人,向来清恪贞素,公不存私,刚正不阿,陛下曾屡赞其为人,故其言定不会假。”

    鲁王傅就是是仪,当年校事府权势熏天的时候,校事中书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

    权怒,收嘉系狱,悉验问。

    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唯是仪独从未闻之。

    于是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是仪丝毫不动摇。

    事后孙权亲口赞其为人刚正。

    羊督军使者就是羊衜,素来有识人之明。

    听到杨竺提起这两个人,孙权不禁眉头微皱。

    鲁王傅建议让鲁王镇守地方,是仪上书反对自己禁足太子与鲁王,都曾让他不喜。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确实都算得上是心怀公正之辈。

    孙权看向杨竺,目光深幽:

    “可是鲁王傅说这些话,本意乃是要让鲁王离开建业,镇守四方。”

    杨竺似是早就料到孙权会这么说,别有所指地回答道:

    “陛下,正是因为鲁王才越诸皇子,所以鲁王傅这才会想着要让鲁王出镇地方啊!”

    “不仅是鲁王傅,朝中诸多大臣,亦是着急要让鲁王离开京城,并非无因。”

    说得有些隐晦,但孙权听懂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君臣二人,都知道此时谈的话题是什么。

    杨竺口中所说的诸皇子,可不仅仅是普通的皇子,也包括太子。

    也就是说,正是因为鲁王的才干远超太子,朝中有人生怕影响到太子的地位,所以才着急要把鲁王赶出建业。

    孙权又沉吟了良久。

    一时间,寝宫里静得能听到针掉到地上的声音。

    杨竺屏住了自己呼吸,如同打鼓的心跳,震得他的耳膜在咚咚作响。

    跟了孙权这么久,杨竺自认还是能摸清陛下几分心思的。

    所以这是一个试探,更是一个豪赌。

    不知过了多久,孙权的声音终于传来:

    “你既觉得鲁王才越太子,所以才支持鲁王,认为鲁王更适合太子之位?”

    杨竺的心头猛地一震,仿佛全身的气血都冲上了脑门!

    震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全身发软。

    “扑通”一声,再次匍匐在地:

    “陛下圣明!臣之心,被陛下说得丝毫不差。”

    在孙权看不到的地方,杨竺的鬓角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细汗珠。

    看着趴在地上的杨竺,孙权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妄议国储,此乃死罪,难道你不怕?”

    “陛下有所问,臣岂敢不尽言?”杨竺的脑袋仍是死死地抵着地面,大声道,“国储事关国本,为了国本安稳,臣宁犯死罪!”

    “起来吧。”孙权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设计两宫相争,本意是为了重新平衡朝野势力。

    其二,亦是为了寻找最合适的继承人。

    其实就是养蛊。

    很明显,太子孙和让他失望了。

    甚至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而是失望透顶外加无比恼怒。

    宗庙祭祀事件之后,他之所以只是下了禁足令,并没有对太子加以太过的惩罚。

    是因为担心自己病重,挺不过这一关。

    如果自己挺不过这一关,又废了太子,那大吴恐怕就要大乱了。

    身为帝王,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比如这一次,如果自己的病情继续加重,就算是再怎么对太子不满意,但为了大吴的大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幸好,自己挺过来了。

    想到这里,孙权的目光又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是时候清算一下太子在自己病重时的胆大妄为,心怀不轨之事了。

    “太子近来行事,确实让朕大失所望。”

    孙权的语气仍是平淡,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连声线都没有提高。

    但正是如此,才显得他说出的这句话,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甚至已经作出了决定:

    “只是正如卿所言,国储之事,事关国本,处理不好,大吴难安。故而朕就算欲改立鲁王为太子,亦得慎之又慎。”

    听到这个话,杨竺哪里还不明白孙权话里的意思。

    狂喜之下,他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但听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陛下所言极是,此事自是须要长从计议。”

    “不过天佑大吴,陛下春秋鼎盛,身体又已好转,日后可徐徐图之。”

    “春秋鼎盛?”孙权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甚至还掺着苦涩之意,“朕哪里还有什么春秋鼎盛?”

    一谈及自己春秋之事,孙权似乎就变得有些古怪,他挥了挥手:

    “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原本他召见杨竺,是有其它事情,但很显然,此时的孙权,已经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杨竺张了张嘴,把已经到嘴边的安慰话语咽了回去,只能应了声:“喏。”

    退出了陛下的寝宫,杨竺几乎就忍不住地想要来一声长啸,以泄心中的汹涌喜意。

    赌对了!

    想起以后的从龙拥立之功,想起以后终于不用再受陆逊之辱,杨竺就觉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如同是踩在云里。

    离开宫殿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就算是远远地看着,那双眼睛也能看到,杨竺身上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与欣喜。

    那双眼睛,由最初的阴冷,渐渐转变成愤恨,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变成了恐惧……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作为太子,国之储君,更要为天下作好表率。

    孙和很是遵守了这个规矩。

    早晚都要前去孙权的寝宫请安一次。

    第一次去,偷偷地把仆从藏在孙权的床下。

    第二次去,再用同样的办法,把仆从带了出来。

    太子本住东宫,但吴国不太一样。

    建业作为吴国的京城,本就是草创。

    皇宫更是如同一件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在原本的将军府上扩建,用的材料还是拆了孙权当大魏吴王时的武昌王宫运过来的。

    再加上这些年来,吴国又是铸大钱,又是举外债,甚至还不自量力地养了一支骑军。

    哪来的钱修皇宫?

    故而孙权强行登基称帝,这皇宫也有些不伦不类的。

    《周易·系辞下》云: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八卦者,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是也。

    震代表雷,喻长男,属木,居东。

    故而太子作为诸皇子之长,当居东宫。

    但吴国的太子宫殿,偏偏在南边,称南宫。

    南宫的太子卧室里,太子孙和屏退了左右,听完了仆从的汇报后,脸上已尽是扭曲之色,惊怒中带着无尽的恐惧:

    “陛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听到了皇宫里的大秘密,仆从早已是被吓得有些魂不守舍。

    “殿下,小人句句属实,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也不敢欺瞒。”

第135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孙和自然不知道,自己虽被立为太子,但也不过是一个饵,一个被孙权用来钓江东世家的饵。

    同时还是孙权所养的一只蛊而已。

    很显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养蛊已经落了下风。

    “陛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过只是在宗庙祭祀上失礼了而已!

    吾罪不至此!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人在绝境中,总是能爆发出平常所想不到的能量。

    孙和在得知孙权有废黜自己之心后,孙和在冒出一身冷汗的同时,急中生智,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二日,一夜没睡的孙和两眼布满了血丝,顶着一对黑眼圈,早早地就来到孙权的寝宫里请安。

    同时向孙权提出了一个请求:

    “孩儿得父皇教诲,这些日子一直在闭门思过,读书自省。”

    “近来略有心得,方知父皇一片苦心,孩儿对昔日所为,深为羞愧。”

    孙权用两个儿子作饵,目的之一本就是江东世家。

    本也不是为了虎毒食子——就算是养蛊,那也是为了鞭策自己的儿子位,以便选出最优秀的继承人。

    如今最大的吴氏四姓,已打压下去了三家。

    剩下的朱氏代表人物朱据,还是自己的女婿,倒也不用太急。

    可以说,自己已经达成了一半的目标。

    听到太子说出这番话,略有意外的同时,也有一丝安慰。

    再看到太子憔悴无比的模样,孙权终于有了些许心软:

    “若是汝能早一日知晓这个道理,又何至于连累汝之母亲?”

    听到孙权这个话,再想起自己的母亲被逼身亡,孙和简直是被戳到了心里最痛处。

    脸上的痛苦更是要溢出来。

    这不是假装出来的神色。

    孙权只道他是在忏悔,看向太子的目光甚至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柔和之色。

    只见孙和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孩儿知错矣!请父皇再给孩儿一个机会吧!”

    孙权的语气都有些缓和起来:

    “吾立你为太子,就是给你的最大机会,你还想要什么机会?”

    孙权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孙和顿时就是暗暗咬牙。

    我这个太子之位,恐怕已经不保了,还说什么最大机会?

    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却是说道:

    “孩儿往日无知,不会体谅父皇,近日读书略有所得,这才明白父皇的苦心。”

    听到太子这么一说,孙权心里更是觉得太子终于懂事了,于是顺势问起了他的学业。

    孙和故意提起闭门读书之事,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算是孙权不问,他也会主动设法提起。

    做足了功课的他,自然是让孙权的问题对答如流,同时又故意暴露出了几处无关紧要的错漏。

    果然被孙权指了出来。

    孙和脸上的神情越发恭谨,趁机说道:

    “孩儿读书越多,就越是明白先贤所言知也无涯的道理。这些日子以来,孩儿对书中有不少疑惑之处,然则却无人解惑。”

    “孩儿恳求父皇,能允许太傅入宫教学,以解孩儿之惑。”

    孙和口中的太傅,自然就是太子太傅吾粲。

    太子读书有惑不解,要请教太子太傅,很合理。

    孙权只道太子当真听进了自己的话,读书有所长进。

    此时听到太子的请求,不疑有他:

    “汝有心上进,朕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不允?从明日起,朕便下诏,让吾太傅入宫教学。”

    孙和只恨不得当场就见到自己的太傅,但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却是不能露出自己的真正意图。

    他强行忍住激动的心情,恭声对孙权说道:

    “谢过父皇。”

    与鲁王傅却第一个背刺鲁王的是仪不同,吾粲不但是铁杆太子党,而且还是激进派。

    他不但坚持要确立嫡庶之分,要求将鲁王孙霸调出朝廷驻守夏口。

    甚至极力要将孙霸党羽杨竺等人遣发出外不让他留在京都建业。

    太子被禁足数月,不得见宾客。

    这几个月来,外面谣言四起,传什么的都有。

    身为太子太傅,吾粲自然是焦虑万分。

    得知自己终于可以入宫见太子,他竟是一刻也等不及,只待皇宫大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东宫见太子。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太子比他还要焦虑。

    两人在见面的那一刻,吾粲还没有说话,太子就“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太傅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太傅救我!”

    原本满心欢喜的吾粲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扶住孙和: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孙和抬起头来,竟是满脸泪痕:

    “太傅,陛下,陛下已有废黜我之心,还望太傅救我!”

    吾粲闻言,一下子如雷击顶:

    “此话当真?太子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废黜太子这等事情,可不敢随口乱说。

    孙和早就料到吾粲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也不敢把自己的消息渠道说出来。

    毕竟派人藏在皇帝榻下偷听这种事情,一旦传了出去,那就真是谁也救不了自己。

    孙和只是说道:

    “此乃陛下在寝宫与人谈话,言语之中,有废我而立鲁王之意,寝宫里的宫人偷偷传出来消息。”

    他连跟谁谈话也不敢说。

    饶是这样,吾粲也是大吃一惊:

    “陛下寝宫里的宫人,太子怎么……”

    他本想说太子是怎么收买陛下寝宫里的宫人。‘

    这可是犯了大忌讳。

    可是想起外面的传言,再看看太子泪涕齐流的可怜模样,吾粲又是一声叹息。

    大吴的太子,被庶弟欺压,终日惶惶,当真是可怜又可叹。

    太子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些出格的举动,也可以理解。

    故而他顿住了口,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子,放低了声音:

    “此事当真?”

    不是不相信太子,而是此事,太过重大。

    甚至可以说得上动摇国本。

    由不得吾粲小心,再三确定一番。

    “太傅啊,这等大事,我岂敢随意乱说?”

    太子抹一把眼泪,回答道:

    “吾不得与宫外通消息,如今能见太傅,乃是天见可怜,能救我者,唯有太傅而已,太傅救救我吧!”

    “太子先起来再说。”吾粲想要扶起孙和,哪知孙和却是牢牢地抱着吾粲的大腿。

    “太傅若是不救我,那我还不如早日跪死在此。”

    “太子这是什么话?”吾粲连忙说道,“我何曾说过不救太子?太子请先起来,且容我们好好相商。”

    孙和这才起身。

    吾粲左右看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太子会提前把下人都支出去。

    坐下之后,吾粲左右扭动了一下,这对于他来说,是颇有点失礼的行为。

    没办法,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完全消化从太子嘴里听到的消息。

    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此事……”

    孙和知道太傅想要说什么,连忙举手发誓:

    “太傅,此事千真万确,我是一丝一毫也不敢乱说!”

    吾粲这才沉默了下来,然后又站起来,神情由震惊转成不安、紧张,乃至恼火种种。

    看得出来,就算是太子太傅,乍听到这个消息,表现比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别说,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有太子才叫太子太傅,没了太子,哪来的太子太傅?

    或者说,换个太子,吾粲还能不能做这个太子太傅,都是个问题。

    更别说是要立鲁王。

    吾粲深知,自己以前屡次提起要驱赶鲁王离开建业,已经是把鲁王得罪得死死的。

    鲁王真要当了太子,自己肯定是要被清算。

    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吾粲又怎么可能不关心则乱?

    “若是陛下当真有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除非改变陛下的想法,否则,太子殿下则危矣!”

    孙和已是心急如焚,听到这个话,差点就要骂出:

    你这不是说废话吗?

    但很快,太傅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然则想要劝说陛下改变心意,要么是让陛下认为,太子殿下比鲁王更适合当这个位置。”

    说到这里,吾粲看了一眼孙和,目光有些复杂。

    说实在话,大约是宣太子(即前太子孙登)以前做得太好,反而是害了现在的太子。

    孙和的脸皮抽了一下。

    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就是犯了一点错误?

    至于吗?

    “要么,就是有人站出来,力劝陛下改变心意。”

    孙和等的就是这句话。

    反正到了这个时候,孙和根本已经不指望陛下会认为自己更适合当太子。

    或者说,他已经觉察到,从一开始,陛下心里,就不是真心要立自己为太子。

    若不然,为何从一开始,就让鲁王与自己平起平坐?

    “太傅以为,谁能劝说陛下改变心意?”

    “这个人,不但要在朝野有声望,而且还要有能力,甚至可以带领群臣,一起劝说陛下。”

    吾粲沉吟着,分析道。

    仅仅是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就同时想到一个人。

    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

    “上大将军?”

    若是换成以前,或许还有丞相顾雍。

    甚至上大将军和丞相一齐劝谏,那就更是最好不过。

    只是如今丞相已去。

    “上大将军……”

    孙和有些迟疑地问道,“不是卧病在榻吗?可以吗?”

    还是说,在自己被禁足的这些日子以来,上大将军已经病好了?

    吾粲看向太子仍是有些纯真(愚蠢)的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

    “上大将军之疾,不在体里,而是在心里。”

    就算是宣太子在时,都要对太子退让几分。

    再加上王夫人得宠,子凭母贵,太子亦深得陛下溺爱。

    导致太子根本没有经历过挫折。

    就算是到了现在,太子对宫中朝中之事,仍是太过稚嫩。

    想到这里,吾粲不由地就是悚然一惊:

    “陛下欲废黜太子之事,会不会有人故意泄露,为的就是想要陷害太子?”

    毕竟以太子之能,未必能看出此事是不是他人的圈套。

    陛下在养病,太子被禁足,这段时间只有少部份外臣能入宫。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正是全公主。

    偏偏全公主又与太子交恶。

    这一次的风波,太子落到眼前的境地,甚至可以说得上全公主出了大力。

    全公主自由出入宫禁,又能随时见到陛下,能动手脚的机会太多了。

    所以吾粲半是提醒半是疑问道:

    “太子殿下,传出这个消息的人,可靠么?能不能与臣说说,那个人是谁?”

    孙和目光闪烁,有些吱吱唔唔:

    “这个太傅就不要多问了,反正我以性命发誓,此事绝对是真的。”

    吾粲见此,只能是罢了询问清楚的心思。

    虽然此事有可能是圈套,但依眼下的情况看,也有可能是陛下真的有这个心思。

    不然的话,太子与鲁王,嫡庶之间,为何要同等看待?

    但万一呢?

    万一是圈套……

    吾粲只觉得极为棘手。

    迎着太子期盼的目光,吾粲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太子请放心,我出宫后,会想办法立刻与上大将军商议,定不会让陛下做出糊涂之事。”

    孙和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起身对着吾粲就是拜了大礼:

    “太傅再造之恩,和不敢忘,在此和就先谢过太傅了。”

    决定了此事,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吾粲又在南宫呆了一会,这才匆匆出宫。

    但因为心有顾虑,不敢肯定这里面有没有人设计圈套,所以吾粲并没有直接去找陆逊。

    毕竟太子被禁足以来,他是第一个能入宫面见太子的。

    从宫里出来以后,肯定会有不少眼睛在盯着自己。

    为了防备太子的政治对手提前做好准备,吾粲只是让人把陆逊的族子陆胤悄悄请来,把太子之事对他细说了。

    同时又交给他一封信,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给陆逊。

    陆胤在吴国也算是颇有名声,太子孙和听到他的名声,以特殊之节待他,让他成为了南宫的宾客。

    此时听到太子的位置不保,自然是又惊又怒。

    在告别吾粲之后,陆胤便以探病的名义,前去上大将军府。

    陆逊身体本就没有什么问题,在得知族子陆胤前来后,很快就接见了他。

    “叔父,请快些救救太子吧!”

    刚一见面,陆胤就大哭着哀求。

第1352章 建业乱局

    吾粲并非不知道,此时让上大将军出面,未必是最佳的选择。

    毕竟上大将军才在朝堂上被陛下斥责过。

    若是顾丞相仍在,以顾丞相的长者之风,亲自劝说陛下,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

    想到顾丞相这才一去,顾家子弟不是被逼死,就是被流放交州。

    又让感叹不已。

    顾丞相不在,那么声望资历再加上功劳无人能比的上大将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孙权放任两宫之争,几乎把吴国所有臣子都卷了这场风波。

    就算是后世,大多人也只说他是年老昏聩,却是少有人深究这背后的原因。

    更别说此时身在局中的吾粲等人,又如何能看得出来孙权的真正目的?

    在他们看来,虽然陛下当众斥责上大将军,但那不过是一时之气。

    上大将军劳苦功高,又深受陛下信重。

    若无意外,很快就要成为大吴的下一位丞相。

    故而陛下这一时之气,当不会影响大局。

    陛下气量还是很宽宏的。

    就是性子急了一些,有时候气头一上来,做事未免偏激。

    像娄侯(即张昭),甚至被陛下下令以土封门,乃至被纵火烧屋。

    但不也照样没有影响娄侯的地位。

    相比之下,上大将军还是陛下的侄女婿,不过是被斥责一番,算得了什么?

    只是与吾粲等人的想法不同,当事人陆逊却是没有那般乐观。

    他比吾粲等人看得更清楚:

    陛下对自己,早已不是早年那种可以举国相托的亲密无间。

    准确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陛下已经是渐渐地疏远了自己。

    特别是襄阳一战之后,自己被召回建业,陛下一意孤行,力主把上庸让给汉国。

    陆逊就感觉到,陛下对自己的疏远之意,越发地明显了。

    故而自己族子陆胤把太子之事说出来以后,陆逊不禁就是心里一沉。

    换成昔日,他早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此时发生这种事情,陆逊只觉得有些隐隐不对。

    陛下……这是想要做什么?

    陆逊是孙权亲自提拔起来的。

    还亲自作媒,让他娶了桓王之女。

    早些年的时候,不但太子托付给自己,甚至连半个国家也托付给自己。

    就算是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疏远,陆逊也仍然相信,孙权乃是少见的明君。

    既是明君,又怎么会做出废嫡立庶这等动摇国本之举?

    只是陆胤不但拿出吾粲的信,甚至还带来了太子的信物,又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是吾上书进谏,恐怕亦难以改陛下之意。”

    陆逊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思前想后,认为单单靠自己,根本不可能劝得动孙权。

    “可惜丞相……”

    与吾粲一样,陆逊同样是想起才去世数月的顾雍。

    若是丞相仍在,想必定然能劝得动陛下。

    “叔父,那怎么办?”

    陆胤看到连陆逊都有些犹豫,不禁就是更加慌张了。

    难道连叔父都没有办法了?

    “叔父,这可怎么办?”

    “此事若只让我出面,恐怕还不足够,”陆逊自然不可能看着太子陷入危机而不顾,“最好是尽可能地多拉拢些重臣。”

    “若是朝中众臣一齐反对,想必以陛下之明,自然会慎重考虑。”

    “可是叔父,朝中可是有不少人是支持鲁王的啊!”陆胤提醒了一句。

    “所以才要找更多支持太子的大臣来劝说陛下。”

    陆胤一听,连忙问道:

    “莫不成叔父已经想到还要去寻何人?”

    陆逊目光幽幽,看向某个方向:

    “吴郡四姓,说是并列,实则最受陛下信重者,乃是朱氏。”

    陆胤闻言,顿时脱口而出地说道:

    “骠骑将军?”

    所谓的骠骑将军,正是朱据。

    陆逊轻轻地点了点头。

    比起自己这个陛下的侄女婿,朱子范才是真正的陛下女婿。

    大吴花了无数代价才建立起来,驻扎在建业附近的甲骑,也正是掌握在朱子范的手里。

    可以说,在陆逊看来,现在陛下对朱据的信任,已是远远超过了自己。

    虽说自己是上大将军,又是代丞相,但回到朝中,根本没有太大的实权。

    而掌握着甲骑的朱据,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吴郡四姓,张氏早已经是退出了朝堂,不必再提。

    顾丞相已亡,顾谭顾承一齐被流放交州。

    现在的顾氏,可谓是自顾不睱。

    至于陆氏,自己称病这么久了一直没有露面,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思来想去,唯一还能让陛下听得入耳的,大约也只有朱氏了。

    “那叔父,当如何去劝说骠骑将军?”

    陆胤不由地提醒了一句:

    “朱公主与全公主乃是同胞姊妹,而全公主大都督又与太子不和,若是叔父把此事告知骠骑将军,万一……”

    陆胤没有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无须担心。”陆逊摇头,“朱子范忠于为国,通达治体,只要他把太子之事告之,我相信他就会知道怎么做。”

    说着,陆逊看向陆胤,“我会书信一封,你帮我送去给骠骑将军。”

    叔父有智变规虑之能,所思之事,无不应验。

    陆胤看到陆逊如此肯定,心里已是有了喜意。

    此事有太傅,有上大将军,有骠骑将军等人出面,太子何忧?

    “叔父放心,我定会亲自把信送到骠骑将军手上。”

    看着陆胤喜动于色的模样,陆逊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在拿到陆逊的信后,陆胤一刻也没有耽搁,直接出城,前去寻朱据。

    甲骑营从成立之初,就隶属于吴国的禁军。

    同时它也是直接受孙权控制的骑军。

    它与吴国军队不同。

    除了没它是吴国唯一的一支骑军。

    还在于它是完全仿照汉军骑军建立起来的。

    军中将领和骨干都在汉军的骑军那里学习过。

    再加上骑兵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陆逊认为现在的自己,不如朱据受孙权信任,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相比于吴军普遍存在的军纪散漫败坏不同。

    才在汉国帮助下建立起来的吴国骑军,不免地沾上了一些汉军的习惯。

    比如说若是换成别的营队,陆胤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再说自己是替上大将军送信。

    多半是能毫无阻碍地进入营地里,等待主将的召见。

    但在甲骑营的营寨面前,在没有得到朱据的军令之前,陆胤就只能站在营寨外面。

    不过幸好,朱据得知是陆胤是奉上大将军之命而来,立刻第一时间就接风了他。

    此时的陆胤,满门心思都是要保住太子。

    可没有心情看甲骑营的军纪。

    一见到朱据,他只是拱手行礼:

    “胤,见过骠骑将军。”

    朱据颔首示意,问道:

    “听说上大将军派你过来,是为了送信?”

    陆胤连忙回答道:

    “正是。”

    回答完毕,却是再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朱据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只见他挥了挥手,吩咐道:

    “你们都下去。”

    待左右都出去后,朱据的脸色这才变得有些凝重,又有些忧虑地问道:

    “上大将军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告知于我?”

    只听得“扑通”一声,陆胤膝行于地:

    “骠骑将军,救救太子吧!”

    朱据看到陆胤这般模样,再听到这个话,原本已经有些不太对劲的脸色,终于大变,连忙扶住陆胤的双臂:

    “怎么回事?太子究竟怎么了?”

    前些时日,家中曾有来信,信中隐晦地提起了最近建业城中发生的某些事情。

    甚至连全公主都曾亲自上门劝说。

    幸好自家细君是个识大体的。

    今日看到陆胤自称是奉了上大将军之命过来,朱据心里已是有些隐约的猜测。

    “骠骑将军,这是上大将军给伱的信。”

    陆胤终于从怀里拿出了陆逊的信,然后又把太子眼下的情况细说了一遍。

    朱据听完陆胤所言,又当场把陆逊的信拆开看完,脸色已是铁青:

    “太子无大错,陛下岂能轻起换太子之心?此可谓动摇国本是也!”

    看到朱据如此表态,原本还有些担心的陆胤顿时大喜:

    “骠骑将军亦有劝谏陛下之心耶?”

    朱据正色道:

    “为国尽忠,为君进谏,乃人臣之本分,吾岂会坐视此事不理?”

    陆胤对着朱据深深地一鞠躬:“骠骑能如此想,真可谓是国之尽忠之臣是也!”

    朱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陆胤感动的同时,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叔父说得果然没有错。

    虽然朱公主与全公主是同胞姊妹,但骠骑将军是识得大体的。

    事不宜迟,朱据当着陆胤的面,很快写了一封回信。

    陆胤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这才郑重告辞。

    在陆胤离开后,朱据独自坐了一会,思索了一番,又再次执笔,给孙权写了奏章。

    就在建业城风雨欲来,暗流涌动,即将成为滔天大浪的时候。

    校事府的吕壹,正步伐匆匆地走进某个小院。

    在见到小院主人时,他一反往日的客气,而是用焦虑而又略带质问的语气问道:

    “糜郎君,荆州之事,你可知晓?”

    正在悠闲地喝茶乘凉的糜十一郎,看到吕校书的到来,连忙起身,热情地招待道:

    “吕中书怎么会突然来访,快请坐快请坐。”

    本是心急如焚的吕壹,又不好发作,只能是强忍着坐下。

    刚开开口,谁料到糜十一郎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到吕壹的面前,说道:

    “吕中书且请尝尝这个茶,这可是刚从大汉送过来的好茶。”

    吕壹不得已,又喝了一口,嘴里根本没有尝出什么味道,他就放下茶杯,准备再次开口。

    同样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的糜十一郎,已经接过他一进门时的问题:

    “吕中书刚才可是提起了荆州?荆州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糜十一郎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吕壹刚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若非身家利益早已与兴汉会绑定太深,吕壹早就使出手段了。

    真当校事府这些年只会赚钱,改了性子?

    “糜郎君难道当真不知荆州粮价之事耶?”

    “哦,吕中书说的原来是这个啊,”糜十一郎却是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就是涨了一些,难道还值得吕中书亲自跑一趟?”

    “这可不是涨了一些,这可是涨了好几倍!”

    吕壹看到对方这副模样,有些沉不住气了,咬着牙,盯着糜十一郎,重重地强调道。

    糜十一郎淡淡地笑了一下,压了压了手,示意吕壹放松一些:

    “吕中书,这做买卖的,肯定是要赚钱的嘛,若不然,总不能说倒贴吧?那不就成了做善事?”

    “吕中书又不是不知道,大汉这几年来,战事就没有停过,先是有上党一役,后有上庸一战,再有光复洛阳。”

    糜十一郎掰着手指头给吕壹一五一十算道:

    “这粮食,又不是说凭空长出来的,要不是这些年来,大汉好歹有些余粮,恐怕现在连府库都空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吕壹:

    “吕中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仍是向你们提供了足够粮食,难道这还不够吗?”

    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

    “就是价钱高了那么一丢丢而已,吕中书连这个都不能接受?荆州的粮价再高,能高得过江东?”

    听到这个话,吕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是无可反驳。

    轻瞟了一下吕壹,糜十一郎放缓了语气:

    “吕中书,荆州的粮价是高了些,但那是对那些庶民来说的,荆州军中,可没有什么缺粮之忧。”

    说着,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要操荆州民生的,是荆州官吏才对。吕中书又不是荆州官吏,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吕壹一怔。

    咦,对啊,我操心荆州那些贱民能不能吃饱饭做什么?

    “可是我怕陛下那边……”

    “吴主向吕中书过问此事了?”

    “陛下这些日子身体微恙,再加上太子之事,暂时无心过问这个事。”

    “那吕中书还担心什么?”糜十一郎微微一笑,“就算是吴主过问,吕中书也可以推到荆州官吏身上嘛!”

    目光越发地幽深起来,糜十一郎的声音变得有些蛊惑:

    “吕中书莫不是忘了与陆伯言之间的宿怨?”

    吕壹再一愣。

    这与陆伯言又有什么关系?

    “陆伯言一离开,荆州就出事,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糜十一郎转动着茶杯,垂下眼眸,不让吕壹看自己的眼睛:

    “吴主真要追究起来,说不定发现有人想要搅乱荆州,就是想要让上大将军回荆州呢?”

    吕壹听到这个话,身子猛地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糜十一郎。

    糜十一郎抬头,对着吕中书露出和善的笑容。

    吕壹咽了一口口水,心头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第1353章 岂不妙哉

    远在荆州的突发事件,看起来明明是汉国引起的,这都能攀扯到陆逊身上。

    这是吕壹所没有想过的。

    要不说还是读书人坏呢!

    被小小震撼了一把的吕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糜十一郎。

    校事府从上到下,学问最好的也就是粗通文字。

    那些所谓的士人儒子,对校事府根本就是视若仇敌。

    更别说会屈尊纡贵,前来校事府当个校事。

    自己手下,要是有这等深谋之人在,又何至于早年只能看着陆逊中伤校事府,校事府却是对他无可奈何?

    当然,他亲自前来找糜十一郎当面对质,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不管怎么说,这荆州供粮之事,当初校事府也算掺和了进去,若是陛下因为此事追究起来,说不定会牵连到校事府。”

    糜十一郎神态自若,问道:

    “那陛下现在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吕壹一噎,然后有些讪讪:

    “陛下现在身体有恙,再加上正是值多事之秋,陛下暂时未顾得上此事……”

    诚如糜郎君所言,荆州的粮价虽涨,但军中粮食未有缺乏之象。

    军粮不缺,军士安定,那就不算是什么大事。

    至于那些庶民……

    江东这些年来,粮食能降到千钱,那就算是最好的年景。

    江东百姓能受得这般高的粮价,荆州那些庶民难道连几百钱的粮价都受不起?

    糜十一郎闻言顿时就是哂然一笑:

    “吴主既然未提起此事,那吕中书又有何忧?”

    吕壹举杯喝了一口茶,略有叹息道:

    “糜郎君这是有所不知啊,自陛下有恙以来,这朝中宫里,皆是不安定。”

    放下茶杯,他看向糜十一郎,“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也不怕跟糜郎君说句心里话。”

    “如今这城里,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虽说大多都是谣言,但有道是空穴来风,未必没有缘由的啊!”

    糜十一郎重新给吕壹续了茶,说道:

    “吕中书既能信得过我,那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茶,“这空穴来风,究竟是怎么个空穴法?又是什么样的来风?”

    吕壹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苦笑摇头:

    “糜郎君就不要再多问了,你只要知道,如今的建业,人心不安就够了。”

    “就连我,”吕壹指了指自己,“都担心受到牵连,所以这才着急来寻糜郎君,把荆州之事问个明白,就是想要在心里有个底,以防万一。”

    糜十一郎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蘸了茶水,在案上写了“储君”二字,看向吕壹,以目询问。

    吕壹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举杯又喝了一口茶。

    糜十一郎点了点头,举袖一扫,把水迹尽拂。

    对于糜十一郎来说,能得到这样的暗示,已经足够了。

    再加上其他的消息来源的综合判断。

    糜十一郎可以肯定,吴国的储君之争,恐怕已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夺嫡之争,本就伱死我活。

    这等大事在前,荆州粮食大幅涨价,对于远在建业的大人物们来说,只要不涉及军中,基本都会被无视。

    想到这里,糜十一郎心里不由地就是对某人升起了无尽地钦佩之情。

    吴国的局势,远在长安的兄长甚至比身在建业的自己,还要看得清楚。

    深谋远虑如此,大约这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吧。

    喝完了茶,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吕壹终于起身告辞:

    “某此番前来,未免有些唐突,叨扰之处,还请糜郎君见谅,某还有俗务缠身,就不打扰糜郎君了。”

    虽然没有解决荆州粮价之事,但得到了解决陆逊的办法。

    不虚此行。

    谁料到糜郎君却是没有起身相送,而是再一次给自己续了茶,然后抬头看向吕壹,突兀地说道:

    “吾听闻,无论是太子也好,鲁王也罢,皆是以贤示人,喜以礼近士人。”

    “听说,鲁王曾亲自前往朱公绪的官署,就之坐,欲与结好,其爱才好士如此。”

    说到这里,糜十一郎的语气顿了好一会,这才继续问道:

    “可校事府却是与士人多有疏远,吕中书暗中为鲁王做得这些事,有把握让鲁王日后接受校事府吗?”

    吕壹猛地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糜十一郎。

    糜十一郎轻吹了一口热茶,然后面带微笑地伸手,向着座位。

    吕壹的脸色忽青忽白,最终还是转过身,重新落座。

    两人相对而坐,却又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脸色有些难看的吕壹这才平静了心情,终于开口道:

    “糜郎君刚才那番话,究竟是何意?”

    糜十一郎给吕壹倒了新茶,反问道:

    “难道吕中书当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吕壹沉默了下来。

    要说没有想过,那肯定是假话。

    作为孙权养的恶狗,校事府早年几乎把朝堂上的重臣都咬了个遍,连丞相顾雍都没能避免。

    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而这些年来,校事府又在荆州大肆敛财,不但与世家大族争利,甚至设置关卡,对往来的商队进行收税。

    话说,哪个商队的身后,没有大族的身影?

    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所以说,校事府的仇敌遍布大吴朝野,那真的是事实,不带一点的夸张。

    前些日子孙权的突然病重,引发了宫内朝中的动荡,也让吕壹产生了巨大危机感。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而且陛下的年纪,确实也大了。

    如果陛下当真要驭龙宾天,那么校事府如何在新朝保全自己,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是的,是保全自己,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望。

    做了这么多年的恶狗,吕壹深知朝野对校事府有多大的恶意。

    尤其以陆逊等人为首的太子党,对校事府的恶意最大。

    所以在太子和鲁王之间,吕壹自然是只能选择鲁王。

    如今自己已经算是与全公主搭上了线。

    日后只要全公主能在鲁王面前说些好话,不求还能保住如今的地位,只求能全身而退,那也是极好的。

    很显然,吕壹的这点心思,刚才被糜十一郎一口叫破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吕壹这才重新开口道:

    “糜郎君的意思,难道鲁王亦不肯容我?”

    糜十一郎笑笑,悠悠道:

    “我曾闻,昔袁术僭越称帝,曹操讨伐之,两军相持日久,曹操军中粮草不济,于是借粮草官人头一用,趁机稳定了军心,最后才大败袁术。”

    “汝妻子,吾养之”这句话,很有名。

    提起这桩陈年旧事,糜十一郎看向吕壹,敲了敲桌面,提醒道:

    “鲁王以贤示人,他日若是当真能继承大统,吕中书觉得,鲁王是会听从群臣的进谏,弃校事府以收拢人心,甚至借此机树立威信。”

    “还是会一意孤行,不惜与朝野群臣士吏作对,一定要保住校事府?”

    “我怕的是,吕中书的妻子,莫说养之,不被牵连,恐怕亦难得啊!”

    吕壹一听,大热的天气里,冷汗也是立刻冒了出来。

    看到吕壹的模样,糜十一郎微微一笑,举杯品茶。

    吕壹同样是伸手向茶杯,似乎是想要喝口茶压一压:

    “糜郎君莫不是在说笑了?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是要钱粮发俸禄,供军需,校事府在这方面,也算是颇有独到之处。”

    除非……

    想到某种可能,吕壹立刻有些紧张地看糜十一郎。

    莫不是,兴汉会那边有什么变化?

    糜十一郎的神色不变,只是反问了一句:

    “独到之处?”

    然后怜悯地摇了摇头:

    “若是吕中书有这等心思,那某可就提醒一下兄长,及早做好汉吴两国交易渠道随时有变化的准备。”

    吕壹差点就要惊得站起来:“糜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糜十一郎冷笑道:

    “依我在吴国呆的这些时日看来,校事府虽不比往昔,但朝野嫉恨校事府的人,恐怕不比往日少,何也?财帛而已!”

    “校事府不但挡了不少人的财路,甚至还从江东大族身上收上关税。”

    “吾虽外人,亦晓得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取校事府而代之。一来为财,二来,可让江东大族承情。”

    糜十一郎的话,如同锋利的利刃,毫不留情地直刺吕壹内心最深处,挑开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若是贵国国主新立,以吴主之尊,写信给我大汉天子,欲以亲信取代校事府,接管两国商贸之事。”

    糜十一郎拉长了声音,胳膊架到桌上,身子向吕壹那边倾斜,盯着对方问道:

    “吕中书,你觉得,大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啷!”

    吕壹有些颤抖的手,再也拿不稳茶杯。

    不管茶水洒在了身上,吕壹“扑嗵”一声,从座位上滑了下来。

    他惊惧地抬头,看向糜郎君。

    在这个时候,竟是福至心灵,但见吕壹突然膝行至糜十一郎的腿前,有些颤声地问道:

    “糜郎君,可是有良策救我?”

    “喛喛喛!吕中书这是干什么?”

    糜十一郎立刻露出大吃一惊的神色,连忙起身,伸出双手想要扶起吕壹:

    “快起来,莫要折煞我啊!”

    吕壹摇头,却是不肯起身,他低声道:

    “糜郎君今日与我说这些,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话想要对我说。”

    跟在孙权身边这么久了,对上位者的某些心思,吕壹又岂会不知?

    糜郎君现在这副表现,反而更是坚定了吕壹的猜测。

    只见他反手把住糜十一郎的小臂,“糜郎君,看在校事府与兴汉会这么多年的合作上,拉吕某一把吧!”

    糜十一郎苦笑:

    “吕中书这个话,欲置我于何地啊?”

    “大司马!”

    糜十一郎一怔:“什么?”

    吕壹抬头,看向糜十一郎:“我此时求糜郎君,实是在求大司马!”

    糜十一郎手头的力气减弱。

    吕壹知道,他说对了!

    连忙把糜十一郎手臂抓得更紧:

    “大司马素有远谋,又是兴汉会会首,若是两国之间的易市出了问题,想必这也不是大司马想见到的。”

    “所以,”吕壹握着糜十一郎的手指关节发白,可见其用力程度,“所以大司马这才让糜郎君提醒我,是也不是?”

    哪知糜十一郎一听,竟是勃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来,用力甩开吕壹的手:

    “吕中书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就算是我们两国亲如兄弟,但大司马又岂会不明事理,插手贵国立储之事?”

    “你这不但是在挑拨两国的关系,更是在污蔑我家兄长!”

    “是是是!我一时心急,说了糊涂话。”

    这个时候,无论是糜十一郎说什么话,吕壹都会认了——反正也不知道是谁写信给陛下,逼着陆逊离开襄阳的……

    只要日后大吴就算是新君登基,兴汉会还能像现在这样,继续支持校事府。

    那么就算是新君别有他意,自己也能有足够的回旋余地。

    如果大吴新君当真不愿意容纳自己,那么自己也能提前做好准备。

    比如说,去汉国?

    所以无论是当下还是将来,与兴汉会保持良好的关系,很有必要。

    “兴汉会与校事府合作多年,可谓是亲密无间。正是因为如此,看到吕中书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所以我才忍不住地提醒一声啊!”

    糜十一郎叹息一声,放低了声音,掏心掏肺地说道:

    “就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大吴的朝堂,官僚多阙,虽有大臣,复不信任,已是有动荡之象。”

    “再加上太子与鲁王之争,吕中书,在这等局势下,须得及早考虑退路啊。”

    吕壹苦笑:

    “糜郎君之言,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只是眼下,太子一党,必不容我,除了投靠鲁王,我还能如何?”

    糜十一郎“啧”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说,吕中书这是身在局中而看不清局势啊!”

    吕壹连连点头:“所以我这才求问于糜郎君啊!”

    糜十一郎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吕壹,只是说道:

    “太子曾凭母子贵,故而宣太子(即孙登)英年早逝后,入主南宫。”

    “现在太子之母已不在,吾听闻,吴主现在最宠爱者,乃是有江东神女之称的潘夫人。”

    说到这里,糜十一郎意味深长地看向吕壹:

    “故而如今宫中,潘夫人莫不是诸妃最贵者?我还听说,她不是诞了一个皇子?”

    吕壹听到这个话,顿时如遭雷击!

    又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眼前一下子就看到耀眼的亮光!

    七皇子,才不到一岁啊!

    恍惚中,糜郎君的声音,如同魔鬼般在他的耳边响起:

    “吴七皇子,年不过一岁,若是能在吕中书的辅佐下,继承大统,主少不知事,自是要依赖吕中书。”

    “到时候,就是吕中书掌他人生死,而非生死操于他人矣!岂不妙哉?”

第1354章 密谈

    糜十一郎的话,如同打开了恶魔的大门。

    这吕壹猛地想起一件事情:

    自己与潘贵人……好像关系还不错?

    甚至还可以说,潘贵人还承了自己不少情。

    不但潘贵人是自己亲自送入宫,而且她的阿姊,也曾受自己的照顾。

    对于姊妹二人,吕壹可谓是知根知底。

    在外没有可以依靠的族人。

    作为新人,潘夫人在宫内的根基也不深——其所倚仗者,莫过于陛下的宠爱。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七皇子当真能继承大统,到时候真可谓是孤母幼子。

    那么从一开始就帮助他们的自己,自然就是他们最可信任的人。

    唯一可虑者,就是不知道潘夫人有无意乎?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脸上,却是露出惊惧的神色,嘴里说道:

    “糜郎君话说得简单,吾只求能保全己身,安敢再图其它?又如何敢行如此大事?”

    糜十一郎微微一笑,不语,只是举杯饮茶。

    说得这般人畜无害,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们校事府以前有多干净一样。

    连吴国丞相都被你们校事府陷害过,你真当我不知耶?

    看到糜十一郎这般模样,吕壹也是有些尴尬地一笑,举杯喝了一口茶,以作掩饰。

    想想前面已经回归汉国的马先生,再看看现在的糜十一郎,吕壹心里就不禁有些感叹:

    现在年轻人,不得了!

    与马先生相处,感觉如沐春风。

    不但能帮自己给汉国那边互通消息,而且在给自己出主意的时候,也是温声和气,委实是如润君子。

    现在这位糜郎君就不一样了。

    做事手段确实了得,但行事话语之间,却是有些咄咄逼人。

    心里这么想着,吕壹面上的笑容却是尽量放到自然而不刻意。

    呵呵,这年轻人,火气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与马先生与兴汉会交情匪浅不同,糜十一郎可是正儿八经的兴汉会第十一位兄长。

    他甚至是冯某人亲自派到大吴的人。

    而校事府与兴汉会之间,看起来是合作,但实则兴汉会占了主导地位。

    校事府不能失去兴汉会的供货渠道。

    比起糜十一郎所言,现实其实还要残酷。

    就算是现在,陛下仍然在位,只要兴汉会透露出想要在大吴重新挑选合作对象。

    吕壹相信,立刻会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跪舔兴汉会。

    甚至给对方开出的条件,只怕更是一个比一个优厚。

    正是因为掌握了汉国的货物渠道,所以吕壹才更加明白,这里头有多赚钱。

    依吕壹对那些世家的了解,为了那点私利,怕不是连荆州都能打包卖出去!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世家的尿性,所以吕中书才会理直气壮地认为:

    与其把兴汉会的供货渠道拱手让出去,还不如让校事府掌握,这样的话,好歹能充实内府。

    兴汉会的渠道真要落到别人手里,除了被中饱私囊以外,陛下怕是连一丁点赋税都收不上来。

    那些人,如何能比得上校事府对陛下忠心?

    所以说,这兴汉会的渠道,是绝对不能落入他人手里的。

    若不然,便是对陛下大大的不忠。

    怀着这样的正义念头,吕壹告辞了糜十一郎,回到校事府的堂上,直接就是呆坐在那里沉吟不已。

    独辟蹊径,设法另立七皇子为太子?

    不得不说,对于吕壹来说,糜十一郎提出的这个建议,极具诱惑力。

    这不但是校事府重掌权柄,操群臣生死之机的好机会。

    而且也是日后保全自己的好机会。

    只是这个想法,看起来很美好,但实施起来,却是极为困难。

    不说校事府势单力薄,只说如今朝堂上,不是太子党就是鲁王党。

    校事府欲另起一势,难啊!

    “除非,能寻得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

    左思右想之下,把朝堂上的重要人物想了个遍,竟是没能想到一个能拉拢的人。

    毕竟校事府当年,做事太绝。

    已经几乎把人都得罪光了。

    如今内宫外朝,校事府唯一能好好相处的人,居然只能是潘夫人。

    唉……

    想到这里,吕壹不由地长叹。

    当陛下的忠臣也不容易啊!

    只是另起一势,扶植七皇子,重掌权柄,谋求全身而退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开始疯狂生长,再也遏制不下去。

    作为陛下所养的恶狗,特别是在糜十一郎说出了他一直不敢往深处想的将来。

    吕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将来新帝登基,校事府就必然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只是眼下的两宫相争,两位皇子身边,早已是群宾围绕。

    而且就算是校事府有心投靠,恐怕二人为了名声,亦不敢轻易公开接受校事府。

    吕中书有些愁眉不展坐在那里半天,如同雕塑一般。

    谁都看得出来,吕中书的心情估计是不太好。

    故而大多数人是不敢靠近。

    唯有秦博,作为吕中书身边最信任及智囊的人,他得知吕中书的情况后,连忙上前,悄声问道:

    “中书,可是有心事?”

    看到是心腹秦博,吕壹想了想,又把他引至自己的值室,屏退左右。

    他自是不会贸然提起欲另储君之事——就算秦博是心腹之人,他也不敢轻易提起这等会被夷三族的大事。

    在半真半假间,吕壹向秦博说起的,乃是自己对校事府将来的担忧。

    谁料秦博一听,就是一拊掌,面露喜色。

    虽四下无人,但他仍是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这才凑向吕壹,压低了声音,说道:

    “实不敢瞒中书,自陛下病重卧榻以来,下走亦是心忧此事,没想到中书有所见。”

    听到秦博这么一说,吕壹心头一动,不由地看向对方:

    “汝亦觉得吾之所忧,有所道理?”

    “何止有所道理,简直是太有道理了!”

    秦博一拍大腿,“吕中书,咱们这校事府,乃是陛下亲设,干的就是得罪众人的活。”

    “陛下明见万里,所思所虑岂是他人所能轻易揣摩?特别是朝中那些大臣,个个只恨不得要生剐了我们。”

    “诚如中书所见,若是真有一日,陛下驭龙宾天,校事府既不能为后来者所纳,又不能容于朝臣,这大吴,何处有吾等的立足之地?”

    吕壹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依伱所见,吾等当如何才是?”

    秦博咽了一口口水,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地回答道:

    “依下走之见,中书料事极准,无论是太子还是鲁王,恐怕皆非能容校事府之人……”

    若是换了平时,吕壹自是不会作他想。

    只是此时,他听到秦博这番话,心里顿时就是隐隐有所料。

    强行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脸上尽量不露出异样,吕壹“啧”了一下,故意责怪道:

    “吾只问你可有什么办法,不是让你在这里重复吾说过的话。”

    “是是是!”

    秦博连忙连连点头,“是下走说话不清。只是……”

    他说到这里,略有犹豫地看了一下吕壹,欲言又止。

    吕壹一皱眉:“只是什么?这里没有他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直说无妨。”

    秦博低声道:

    “下走想说的话,有些胆大妄为,怕会惊了中书。”

    吕壹冷笑,故意以言语挑之:

    “宣太子(即孙登)在时,吾犹连彼都欲易之,掌朝政的丞相(即顾雍),也不曾被吾逼入狱中?”

    “若非吾有所顾忌,不欲令那潘浚回朝与吾作对,那顾雍恐怕连丞相之位亦不可坐稳。”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下去:

    “校事府乃陛下亲自设置,故而亦只听命于陛下,何须顾忌他人?”

    秦博一听这个话,顿时就是面露喜色:

    “有中书这番话,那下走就放肆说开了。”

    “我不是说过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你尽管说来便是。”

    秦博轻咳一下:

    “中书,既然二宫无论谁都能上位,皆不能容我们校事府,那便任他们争去便是。”

    “我们何须为他们操心?正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另寻他路?”

    “别寻他路?”吕壹重复了一下秦博的话,同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秦博再凑近了些,压着嗓门道:

    “中书也说了,我们校事府,只忠于陛下,然而陛下,却不止是有太子与鲁王这两个儿子啊……”

    “大胆!”吕壹猛地一拍案几,怒喝道,“秦校事,你可知你是在说什么!”

    “噗通!”

    秦博从座位上极为丝滑地滑落下来,膝行至吕壹面前,抬起头,一脸的忧惧之色:

    “中书,正是因为下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这番话,只敢在中书跟前提起啊!”

    “校事府上下,诸多校事的性命,皆系于中书身上。而眼下的局势,已经是到了中书不得不作出决定的时候。”

    “校事府将来是存是亡,正在此时啊!”

    秦博越说,情绪越是激动,当下竟是流下泪来,扯住吕壹的衣襟,苦苦劝说。

    吕壹面色仍是冷峻,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

    共事这么多年,他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属下,是个什么样子?

    只听得他冷声问道:

    “这等事情,绝非你能想得出来!究竟是何人把这些话告诉你的?”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这些底下的人,而是他深知,在谋算和眼光这方面,校事府确实可称得上是无人可用。

    秦博或许有点小聪明,但绝不可能有此等眼光。

    没想到秦博听到吕壹猛地问出这个话,竟是丝毫不惊慌,反而是收住了悲声,低声道:

    “不敢瞒中书,这个话,其实是下走去汉国时,见到冯大司马时,冯大司马曾对下走提起。”

    “冯大司马?”

    吕壹微微一怔,然后释然。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他甚至怀疑,糜十一郎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也有冯大司马的授意。

    只是想想,秦博去汉国时,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冯某人居然在那个时候,就能看出大吴有今日的宫争局势?

    吕壹一念至此,心里下意识地就是微微有些寒意。

    冯某人果真不愧是有深谋远虑之称。

    只是……

    “冯大司马,又为何会对你说这些?”

    虽然吕壹仍是声音冷然,但秦博久随其人,自然能感觉到座上之人已是有所松动。

    他精神一振,连忙回答道:

    “大司马有言,兴汉会与校事府合作极深,若是因为大吴朝堂与宫争而受到牵连,此非他所愿意看到。”

    “而且此事对双方亦不算是好事,故而他特意与下走说起这些,就是想让下走提醒中书,及时做好准备。”

    吕壹一听,顿时就是有些火气:

    “那你为何不早说?非要瞒到今日才说!”

    秦博苦笑:

    “中书啊,那个时候,太子初立,鲁王未迁出宫外,宫里朝中,一片祥和,谁又能想到,不过一年有余,局势就会变成这个模样?”

    “那个时候,若非说起这种话的人是大司马,下走只有受听的份,换成其他人,下走就要当此人是得了癔症,在乱说话呢!”

    吕壹不由地点头。

    确实啊,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不过短短时间内,这宫争就成了这般你死我活之势?

    就算是身在其中,若非有糜十一郎点破了这一层,吕壹这个时候,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到秦博把话都说开了,吕壹于是故作沉吟了一番,然后长叹:

    “冯大司马素来有深谋远虑之称,他的目光,确实有独到之处。”

    加上今日糜十一郎所言,虽说得上是有些咄咄逼人。

    但现在想来,校事府与兴汉会合作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很是愉快,甚至说得上是无比信任,相互之间,知根知底。

    若非迫不得已,兴汉会又何尝喜欢没事找事,换个合作者?

    糜十一郎的话,无论有没有冯大司马在后面指使,都表明着,兴汉会这已是有了未雨绸缪之意。

    “时不我待啊!”吕壹再次叹息,“只是校事府与朝中诸臣交恶,独木难支,想要扶持起另一位皇子,谈何容易?”

    秦博一听,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莫不成中书亦有此意乎?”

    吕壹不答反问:

    “依你之见,若是我们校事府不支持太子鲁王,又当支持何人?”

第1355章 宫中密谋

    吕壹问的这个问题里,藏着陷阱。

    但见秦博听到这个问话,却是面有难色,犹豫半天,这才有些吞吐地说道:

    “这个,这等大事,自是当由中书定夺,下走才智疏浅,如何敢轻易置喙?”

    吕壹在认真地观察秦博的神色。

    只要他敢提起七皇子,那吕壹就敢肯定,这厮不但是在欺瞒自己,而且在暗中还定然与汉国有往来。

    当发现他并不是在说假话,心里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就算是冯某人再怎么深谋远虑,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潘夫人会生下一个皇子。

    与汉国有往来其实并没有什么。

    但若是这等大事,汉国那边的居然与秦博商量,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汉国已经有了想要换掉大吴商贸代言人的想法。

    对于吕壹来说,这是绝对不行的。

    汉国的渠道,是校事府的立中之本。

    但同样,也是自己的立身之源。

    所以就算是同为校事府中人,只要秦博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也容不得他。

    幸好,秦博的回答没有让他失望。

    在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吕壹故作沉吟,然后试探着问道:

    “那你以为,就凭我们校事府,能独成一势,另扶一位皇子?”

    秦博却是比吕壹有信心得多:

    “吕中书难道忘了,昔日内外诸臣,皆闻校事府之名而胆丧?”

    “虽说这些年来,我们校事府蛰伏已久,但如今局势又与早时不同。”

    秦博加重了语气,“中书,校事府沉寂得太久了,是应该让那些朝臣们,记起我们校事府的时候了。”

    秦博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吕壹的心头顿时就是意动不已。

    有些东西,曾经得到过,然后又失去,特别是被迫失去后,才会明白它的珍贵。

    时间,不会抹平心中的想念,只会让人越发意难平。

    吕壹对昔日的权势,亦是如此。

    前有糜十一郎的提醒,后有秦博的相劝,终于是把吕壹久埋在心底的野心再次激发了出来。

    眼下大吴两宫相争越发激烈,朝堂局势越发混乱。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又已是年老,身体亦是变得衰弱多病。

    作为陛下亲自设置,用来监察朝野的校事府,可谓是陛下能信任的耳目……

    吕壹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机会似乎是真的来了。

    他强行忍住激动的心情,把秦博扶起来,让他重新落座,然后问道:

    “若真要依你所言,吾意欲扶植七皇子,汝以为如何?”

    秦博大喜,连忙回道:

    “七皇子之母潘夫人,乃是与我们校事府最为亲近的夫人,中书昔日对其姊妹二人又多有照拂。”

    说到这里,秦博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目光变得闪烁起来,面色有些激动,压低了声音道:

    “七皇子年幼,日后若当真能继大统,那中书就是最大的从龙功臣,到时候不依赖中书辅佐朝政,还能依赖谁?”

    “真到那时,中书就是我大吴的辅政大臣啊,那校事府之威势,岂不是比昔日更盛?”

    “中书之远见,下走佩服!”

    秦博拱手,脸上全是崇拜之色。

    虽然知道这是讨好之言,但吕壹一想像到自己有可能成为大吴的辅政大臣,心里就是禁不住地有些火热而飘然。

    不过一想起最初他所苦恼的问题,他很快又是收敛起了喜色,而是长长叹息道:

    “只是眼下,朝中诸臣,不是太子一党,就是鲁王一党,校事府与诸臣交恶,势力又太过单薄,如之奈何?”

    秦博却似是早就料到这个问题,当下就是立刻建议道:

    “中书,吾等在这里就是再多想,再多说,亦是无用,此事首要者,是要先试探出潘夫人有无意乎。”

    “若是彼像那袁夫人(即曾拒绝皇后之位的袁术之女)那般,无意于此,吾等岂不是白白绸缪了这般多?”

    “若是潘夫人亦有意,彼在宫中,又深得陛下宠爱,必是比他人更知晓陛下心意,说不得能给中书建议呢?”

    吕壹闻言,顿时就是一拍大腿:

    “着哇!我怎么就没有想这一点呢!”

    自己虽说是为了自己寻找后路,但在此事上,得利最多者,乃是潘夫人母子。

    最应该操心的,是他们才对。

    想到这里,吕壹略一沉吟,就立刻有了主意:

    “你且去织室寻那潘夫人的阿姊,给她送些礼物,再让她有机会,给潘夫人传个话,吾欲求见潘夫人。”

    潘夫人居于深宫之中,吕壹就算是再怎么得到孙权的信任,也是不能随意前去求见。

    除非宫内有召见。

    秦博会意,连忙应了下来。

    虽说潘夫人入了宫,还生了皇子,但她的阿姊,仍是被留在织室。

    不过幸好有校事府的特意照顾。

    再加上潘夫人时不时从宫里派人出来看望。

    故而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除了不太自由。

    当然,如果潘夫人向陛下请求,让自己的阿姊偶尔入宫看望一下自己,姊妹团聚,也是可以的。

    毕竟潘夫人得宠,又刚为陛下生下皇子。

    宫里有传言,说幸好有潘夫人诞了龙子,给陛下冲了喜,所以陛下的病情这才突然好转了。

    若不然,就凭宗庙里出了那么大的差错,祖宗怎么可能没有怪罪?

    这个话自然也是通过某些渠道传入了身体正在好转的孙权耳朵里。

    孙大帝有没有相信这个传言不知道,但潘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赏赐极为丰厚,倒是真的。

    若不然,就凭她阿姊的罪人身份,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出入宫禁之地?

    这些年来,吴国的内府进项,基本上都是靠着校事府,这才能得以保证。

    可以说,在孙权的默许下,校事府已经接管了内府。

    而归内府所辖的织室,自然也是校事府说了算。

    潘夫人的阿姊平日里受校事府照拂,此时受校事府所托,自然是不敢怠慢。

    而潘夫人从自己的阿姊中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后,顿时是又惊又喜:

    “吾姊妹二人,自从吾入宫时起,就受吕中书照顾良多,一直无以为报,心里颇是不安。”

    “如今吕中书让阿姊托话,看来终是有事求到我这里来了。”

    看到潘夫人这般惊喜失态,她的阿姊却是有些莫名不已,同时也有些担心:

    “校事府这些年虽不太张扬,但早年可谓是凶名在外,且如今也并非无实权。”

    “若是他们都解决不掉的事情,汝不过宫里一妇人,无根无基,又如何能替他们解决?”

    “你还是小心些,莫要卷入是非当中。”

    潘夫人却是不以为意,只见她摆了摆手:

    “阿姊但且放心就是,我自有计较。”

    她本就是个颇有野心的女子。

    一心想要登上代表后宫最高地位的那个位置。

    先是中伤袁夫人,后又与全公主暗中联手,逼死了对皇后之位最有威胁的王夫人。

    但问题就在于,两人联手,最终目的是不一样的。

    因为全公主是支持孙霸,而潘夫人,则是想要自己当皇后。

    孙霸自有母亲,若是他当了太子乃至皇帝,那以后还有潘夫人什么事?

    是会认潘夫人为嫡母?

    还是会让潘夫人当皇太后?

    所以在王夫人死后,全公主和潘夫人之间,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在宫中没有太多根基的潘夫人,急需重新寻找外援。

    校事府吕壹通过自己的阿姊求见自己,很明显就是有事相求,这对于潘夫人来说,无异于瞌睡送来了枕头。

    潘氏姊妹,本就小吏之女。

    特别是其姊,这些年一直呆在织室,没有什么大的见识。

    听到其妹这么说,只能是随她而去。

    事不宜迟,感觉到全公主已经隐隐有疏远自己的潘夫人,急需再寻找一个盟友,急中生智之下,她很快想到一个理由。

    她借着去看望孙权的机会,以孩子长得快为理由,向孙权提出,想要让织室那边送一些新的布料过来,她好给孩子做衣服。

    潘夫人亦曾经在织室呆过,手艺就算不是顶尖,但也不能说是差。

    故而对于这个要求,孙权并无他疑,而是一口就应了下来。

    有了潘夫人之姊居中牵线,吕壹很快就领会了宫中传出来的这个诏令。

    他亲自挑选了布料,然后又亲自送入宫去。

    吕壹与潘夫人,两人可谓是你有心我有意。

    待吕壹呈上布料之后,潘夫人心不在焉而又故作姿态地听了吕壹对布料的介绍之后,借故屏退左右,仅留下心腹之人。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吾能入宫,得吕中书之助甚多,早就有心想要道谢,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吾听阿姊说,她在织室那边,亦颇受校事府照顾。”

    “吕中书对吾姊妹二人,施恩多矣!今日吾终于能当面道吾心中之谢意。”

    顿了一顿,又别有深意地说道:

    “日后若是吕中书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我定会竭尽绵薄之力。”

    虽然早已从其姊那里猜出了潘夫人的态度,但未亲见其人之前,吕壹还是有些担心。

    此时亲耳听到潘夫人说出这番话,心里顿时就是大喜过望,连连见礼:

    “壹不过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安敢贪天之功?这是夫人本就有神女之貌,更是陛下目光独到。”

    “若不然,夫人何以能成为陛下的仙侣?又如何会在诞下殿下时,会有龙首降于夫人之膝?”

    潘夫人生孙亮时,曾梦见有龙首落在自己的膝盖上(见1334章),这是公开的事情。

    此时吕壹特意提起,更是别有一番深意:

    “且殿下降世时,正好为陛下冲了喜,陛下的身体这才日渐好转,岂非天意乎?”

    潘夫人虽然野心颇大,但终是小吏之女出身。

    听到吕壹这么一说,顿时满面的欣喜就是掩饰不住:

    “诚如吕中书所言,此乃陛下洪福,我亦不敢贪功。”

    “不过,”潘夫人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要说起七殿下,毕竟是陛下之子,能有机会给陛下冲喜,此乃是他的福气。”

    “要不说七殿下出生时,会有异象呢?”吕壹接口道,“尚在襁褓里,就知道孝顺陛下,可真是难得!”

    “那可不?”潘夫人得意地说道,“才不像有些人,为了一己私利,连陛下的诏令都不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住了口,目光有些闪烁地看向吕壹。

    也不知方才的话,是一时口快失言,还是故意为之。

    吕壹听到这个话,脸色非但没有变色,反而是点头赞同:

    “确实,与那些罔顾君命的人相比,七殿下真可谓难得!”

    “就是这个道理!”潘夫人已经是忍不住地一拊掌,笑道:

    “若是朝中大臣皆如吕中书这般知事理,陛下又何至于整日生气,不能安心养病?”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已是算得上几乎肯定了对方的心意。

    吕壹有些叹息:

    “那是因为七殿下年纪尚幼,美名尚未传于宫外,不似那两位,世有名声,故而朝中大臣,皆是拥护那两位。”

    潘夫人闻言,亦是跟着叹息:

    “世岂有不希望儿子有美名之母亲?然则吾身居深宫,不能与外人述说吾子之贤。”

    “臣倒是有心助夫人成事,可惜人微权轻,单靠一己之力,难啊!”

    潘夫人大喜:

    “吕中书能有此心,我已是感激不尽!”

    想了一下,她又说道:

    “其实若是吕中书当真有心,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可助吕中书。”

    吕壹一听,大是惊喜:

    这一次入宫,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迎着吕壹迫切的目光,潘夫人轻声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全公主!”

    吕壹听到潘夫人提起的人,又大是意外:

    “全公主?她不是支持鲁王?”

    潘夫人摇头:

    “全公主之所以支持鲁王,是因为她与太子相恶,只要能扳倒太子,她也不是一定非要与鲁王合作……”

    与全公主一起逼死了王夫人,潘夫人深知这个女人,与自己一样,也是个极有野心的。

    说着,潘夫人眉头微微皱起,“只要我们能给的利益,多于鲁王,全公主未必不会与我们合作。”

    只是这又如何说服全公主与自己再次合作?

    这却是潘夫人这些日子以来,苦思而不得解的问题。

    毕竟她深居宫中,又无甚根基,拿什么利益去说服全公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吕壹猛地想起糜十一郎对自己所说过的话来。

    鲁王已是成年,又有贤名,自己等人就算是再怎么支持,最终能得个善终亦难。

    但七皇子不同,七皇子年幼啊!

    吕壹心念转如电,又想起前汉的一桩旧事来。

    只听得他问向潘夫人:

    “夫人可知前汉馆陶公主乎?”

    “馆陶公主?”

    潘夫人重复了一遍,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第1356章 白刃见血

    后来者或许有人不知道前汉的馆陶公主。

    但肯定知道前汉的孝武皇帝,以及金屋贮娇的故事。

    前汉孝景皇帝的时候,皇后无子,故而立庶长子刘荣为皇太子。

    时馆陶公主刘嫖乃孝景皇帝之妹,同时也是长公主,意欲交好未来的皇帝,于是向太子的母亲栗姬提议,两家结亲。

    想要把自己的女儿陈阿娇嫁给太子,然而却被栗姬给拒绝了。

    当时的孝武皇帝刘彻被封为胶东王,其母王娡得知栗姬拒绝了馆陶公主的提亲后,主动向馆陶公主提出,让自己的儿子刘彻娶陈阿娇。

    被栗姬拒绝的馆陶公主,于是欣然同意。

    世有流传,昔长公主嫖抱胶东王于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

    胶东王曰:“欲得妇。”

    长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

    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

    於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长公主大悦,乃苦要上,遂成婚焉。

    长公主与王姪结成政治联盟,馆陶公主就不断地向自己的哥哥孝景皇帝诋毁栗姬和太子刘荣。

    而深然不知危机正不断逼近的栗姬,还在孝景皇帝的病榻前出言不逊,惹恼了孝景皇帝。

    待无子的薄皇后被废,王姪又抓住机会,暗中指使大行令奏请立栗姬为皇后,导致景帝对栗姬的不满达到极点。

    此事最后的结果就是,栗姬被疏远,太子被废黜。

    而王姪则被立为皇后,其子刘彻被立为皇太子,登基为帝。

    陈阿娇被立为后,住到了孝武皇帝下令为她建筑的金屋里。

    可惜的是,金屋遇到了卫子夫……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吕壹提起前汉的这桩陈年旧事,让潘夫人一下子联想甚多。

    如今的大吴,同样是庶子被立为太子。

    同样是其母与长公主交恶,同样是最后忧惧而死。

    就连陛下卧病于榻,都是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前汉景帝时,是太子之母栗姬恶了天子。

    而如今,是太子本人在陛下生病时,惹怒了陛下。

    当年王姪怀武帝时,梦日入怀,而自己,则是梦到龙头置膝。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未必不能做第二个王姪。

    而自己的儿子,同样也可以做第二个武帝。

    潘夫人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于是她兴奋地对吕壹许诺道:

    “君之言极是!若他日诚如君之所预料,吾母子必让君位于群臣之首!”

    吕壹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句?

    只见他连忙匍匐下地,对着潘夫人叩首道:

    “臣,安有所此望?不过是为大吴计,为大吴择明君耳。”

    潘夫人连忙让吕壹起来:

    “吾母子之事,皆托付于君矣!”

    言罢,又放低了声音,“君若是能让全公主亦如馆陶公主那般,助吾母子成大事,君且告知她,吾必会报此厚恩。”

    此话一出,就意味着潘夫人把外面的事情托付给了吕壹。

    吕壹此次入宫,收获远超预期。

    不但得到了潘夫人的明确表态,甚至还得到了潘夫人的全权委托。

    但出宫以后,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却又开始为新的问题犯愁起来。

    馆陶公主之事,后人看起来容易,但真要亲自去做,却让他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首先,全家诸子之一全寄,已经去了鲁王门下当宾客,同时还是重要心腹之一。

    这就意味着全家是明确站队鲁王。

    不可能轻易改变立场。

    其次,全公主生的全是儿子,没有女儿。

    甚至连其夫婿,都没有女儿。

    对方没有女儿,那七殿下又如何与之结亲?

    左思右想之下,吕壹也想不出一个头绪。

    他本想找个人来商量,却又发现,校事府中诸人,根本就没有人能在这等大事上出主意。

    唯一一个可能知晓这个事情的秦博,却又让吕壹心里有些顾忌。

    秦博前番的言论,已经让吕壹感觉到有些威胁——虽然只是虚惊一场。

    但如果秦博涉入此事太深,日后论功,必定会有重赏。

    到时候万一让汉国觉得,此人可以成为自己的代替者,那岂不是养虎为患?

    虽然未必不是自己多心,但亦不可不妨。

    不过一想起汉国,吕壹的心头,终是一动。

    唔……

    说起来,此事……似乎还是汉国,准确地说,是糜十一郎首先对自己挑起的?

    思来想去,吕壹发现,眼下既可以与自己商量,又可能有能力给自己提供建议,自己还能勉强信得过的人,居然是汉国的糜十一郎?

    再说了,兴汉会与校事府已经是合作多年,往来从未间断,利益紧密相关。

    无论是秦博还是糜十一郎对自己所说的话,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兴汉会不想自己在大吴的交易渠道,受到影响和变动。

    只要自己能证明,自己不可代替的地位,那么……

    所以说,兴汉会的人,十有八九甚至会在暗中支持自己的,对吧?

    想到这里,吕壹就是咬咬牙,反正事已至此,又岂能退缩?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身无葬身之地。

    一念至此,他就立刻派人,给糜十一郎送去了拜帖。

    正当吕壹与潘夫人正式结成政治同盟,试图想要在吴国的这场夺嫡之争中分一杯羹的时候,太子与鲁王的竞争,也从白热化进入了白刃短接,刀刀见血的阶段。

    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在石头城外操练吴国骑军的朱据,得知太子一直被禁足不出,莫说是外臣,就算是宾客,亦是久不能见到太子时。

    他不顾自己的特殊身份,强行上书孙权,陈述嫡庶之别,强调长幼有序,更不可轻废太子,以免国家人心动荡。

    同时希望孙权能听从群臣的意见,把鲁王及其心腹调离建业,彻底断了鲁王等人的念想。

    身体才见好转的孙权,一看到朱据的奏章,当场就是气得眼前一黑!

    只见他狠狠地把奏章砸到地上,骂道:

    “是不是觉得朕这一次没有对你们朱家动手,就以为自己是个例外?不知好歹的东西!”

    更让他惊怒不已的是:

    “吾有换太子之意,仅与杨竺提起过,朱子范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仅两人之间的言语,居然能这么快就传到外头去,这说明了什么?

    宫禁之地,连自己的这等隐秘交谈都瞒不住,那和大街有什么区别?!

    想听就听?

    一想到这个,孙权心里在惧怕的同时,更是升起一股羞恼之意。

    安敢如此欺朕!

    你们是不是看到朕病了,就以为朕真的不行了?

    年老的帝王,最害怕发生的情况之一,莫过于此。

    “你是朕的女婿,朕如此相信你,派你去汉国学习骑战之法,把大吴的骑军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孙权怒极而笑,“好好好,好得很!”

    连说了几个好,他从榻上撑身而起,直接赤脚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

    “既然你不想好好给朕练兵,那就不要练了!”

    当下就下旨,让人带着自己的诏令前去石头城外的骑军营,当众斥责朱据一番。

    然后又让他立刻入宫,当面质问他是听信了谁的传言,说自己想要废黜太子。

    朱据自然不可能把陆胤说出来,只是连连磕头,说太子已是久不见于众人面前,但凡忧心于国本者,无不担心。

    现在外面都在传言,陛下偏鲁王而轻太子,久之必立鲁王。

    自己担忧之下,故而这才上疏……

    孙权岂会轻易相信朱据的话?

    他见朱据不肯说出来,心头怒气更甚,没有让他回到军营,只是让他回到府上反省。

    然后又召杨竺入宫,声色俱厉地询问杨竺是不是把密谈废黜太子之事泄露出去了。

    杨竺当场被吓得面如土色,跪下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泄露半个字。

    朱据和杨竺两人的话,没有消除孙权的疑心,反而是让他越发地疑神疑鬼。

    他把朱据的奏章扔在杨竺面前,喝道:

    “当时唯有你我二人在场,偏偏此事连城外的军营都知道了,你又作何解释?”

    杨竺一听,顿时就是汗透后背,连连叩首,直道冤枉。

    “那你就去查!”看到杨竺还是没有承认,孙权阴沉着脸,下令道,“去给朕查出来,看看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说着,他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把消息告诉了朱子范!”

    “若不然,那就定然是你泄露出去的!”

    杨竺闻言,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不敢怠慢,连忙应下。

    作为江东颇有名气的才子,杨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心思转得却是极快。

    特别是孙权在指出朱据以后。

    “朱子范一向是在城外的军营中,若是他能得到消息,必然是有人去营中通风报信,只要查一查近日里有谁去城外找他即可。”

    想通了这一节,杨竺立刻去求鲁王。

    想要靠一己之力查清楚这一点,肯定是颇费力气。

    但若是能借助鲁王的力量,那就不一样了。

    而且杨竺在孙权面前赌咒发誓,其实也是对孙权撒了谎。

    因为欲在鲁王面前邀功,他曾私下里对鲁王孙霸提起过,甚至还是一字不差地细说。

    鲁王一听是与此事有关,岂有不出力之理?

    当下立刻派人前去打探。

    陆胤的行踪,很轻松就被打探了出来。

    杨竺得到回报,如获至宝,一刻也没敢耽搁,马上请求觐见孙权,把这个结果上报了孙权,并且一口咬定,定然是陆胤告诉了朱据。

    甚至连陆胤在去见朱据之前,还去了一趟上大将军的府上,也一并告知了孙权。

    一是为了增强可信度,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陆胤,把太子一党最重要的人物陆逊,也牵扯进来。

    很显然,杨竺的目的达到了。

    孙权一听陆逊有可能也牵连其中,顿时就是暴跳如雷:

    “好好好!朕还没死呢,你们就想要从龙之功是吧?”

    才堪堪好转的身体,在气血猛冲脑门之下,孙权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连眼睛都仿佛要鼓突出来了一般。

    眼前一阵金星乱闪,孙权跌回榻上,无力地躺下,闭眼休息了好一会,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来人!”

    “陛下?”

    “传朕的旨意,陆胤斗胆打探宫禁之事,心怀不轨之意,让有司立刻将其关押入狱中,择日审问。”

    “喏!”

    孙权的目光,又落到杨竺的身上,冷声道:

    “至于你,也一并给朕到狱中呆着去,朕倒是要看看,你们两人,究竟是你泄露了宫禁之事,还是他在散播宫禁之事!”

    事到如今,亲手挑起了太子与鲁王之争的孙权,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这两人,甚至连带着这两人身后各自的势力,都不可能干净。

    但孙权一定要查清楚,这个事情,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这不仅仅是事关到宫禁隐秘性和安全性的问题,同时也是事关到帝王威严的问题。

    如果发生了这等事情,都不能加以严查,那以后宫禁之地,是不是谁都会想着来探查一番?

    谁还会惧怕皇权?

    他这个皇帝的脸还能往哪放?

    谁,还会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孙权的眼中,闪着滔天的怒火。

    生了这么一场重病下来,他蓦然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点超出了自己的掌握。

    所以他需要一个施展雷霆手段的机会,用以震慑群臣。

    同时也是宣告皇帝的回归。

    养病多时,朝中那些臣子,个个都在结党营私,人人都想从龙之功,似乎已经忘了谁才是大吴的皇帝。

    在孙权的授意下,有司对狱中的陆胤和杨竺,根本没有按流程来。

    而是直接上刑,为的就是早日从他们两人嘴中撬出实话来。

    什么八议,什么刑不上大夫,根本不存在的。

    两人在狱中受刑的消息,也在有心人的散播下,很快传入了不少人的耳中。

    才刚刚结束在府中反省的朱据,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心急如焚。

    因为他非常清楚,陛下与杨竺之间的谈话,也就是换太子立鲁王的消息,就是陆胤亲口说给他听的。

    若是此事真的被有司查清楚了,那太子地位,恐怕就真的不保了!

第1357章 料事如神

    陆胤杨竺被下狱,此二人,又分别正是太子与鲁王的心腹宾客。

    孙权下诏,把这两个儿子斥责一番后,再次下达禁令,让他们专心好好读书,不许与宾客往来。

    这个禁令,对于鲁王来说还好。

    毕竟居于宫外,只要想办法,总会有机会能见到心腹。

    但居于宫中的太子就不一样了。

    想要在孙权的眼皮底下与宾客相见,无异于跑到虎穴摸老虎屁股。

    而且在太子一党看来,陛下看起来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实则是偏向鲁王。

    更别说就算是真的各打五十大板,太子也是吃了大亏——那可是太子,是储君,是国本,岂能与亲王一并而论?

    本就担心陆胤在狱中坚持不住,把太子牵连进来的朱据,此时再得知陛下的决定,终于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万一陆胤当真熬不过狱中的用刑,那太子就真的是再无机会了。

    朱据觉得,自己必须要在此之前,做点什么。

    于是他联合了太子太傅吾粲、尚书仆射屈晃、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等大臣将军,一起上书。

    再次恳求孙权,明嫡庶之分,尽快把太子的禁令解除,以安人心。

    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的上书,被送入宫中后,却如石沉大海,甚至没有掀起一丝浪花。

    朱据看到孙权对自己等人的上谏无动于衷,又请求入宫觐见。

    宫禁本就守卫森严,再加上宫禁谈话被泄露出去以后,孙权更是大力加强了对宫禁的守卫管理。

    除非是孙权下诏,想要召见大臣,否则的话,臣子想要见到居于深宫之中养病的皇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别说孙权根本不用接见朱据等人,就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想要干什么。

    明嫡庶之别?

    真要听了你们的话,这么早就明嫡庶之别,好让你们这些江东世家世代把持大吴,把孙氏当成傀儡?

    那朕故意挑起嫡庶之争,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再想起太子一党的主要人员,孙权的脸色就越发地阴沉无比。

    “陛下!”

    正当孙权恼火不已的时候,宫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何事?”

    孙权大是不耐地反问了一句。

    奏章有专人送入宫里,除了有事要召见少数的臣子,他已经让宫门的侍卫,把想要觐见的大臣都挡在了宫门外。

    就是想要清静一下,没想到这宫人还这般没眼色,让他心头就是莫名的烦躁顿起。

    若是无事就敢这般惊扰自己,我倒要看看,这些下人有几条命?

    迎着孙权阴冷而不悦的目光,宫人身子就是不由地一颤。

    自从与潘夫人一起修仙以来,陛下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特别是这一年多来,总有宫人莫名地消失。

    就连宫里的老人,有时候都会在不经意间惹怒了陛下而被杖毙。

    这种情况,不单单是发生在陛下起居的宫殿,在潘夫人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潘夫人脾气亦是极恶,常常是动不动就要罚宫人,让人战战兢兢的同时,亦是怨言不已。

    (注:历史上的潘夫人之死,有两种传闻,其一就是因为经常虐待宫人,宫人不胜其虐之下,这才在孙权死后把她缢杀)

    不少人都说陛下正是因为与潘夫人双修,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正当宫人被孙权的眼神吓得有些魂不附体的时候,只听得上头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狗奴,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宫人下意识地就是双膝一软,连忙匍匐在地回答道:

    “禀陛下,宫外有人叩阙。”

    “叩阙?”

    孙权本就是烦躁无比,再听“叩阙”二字,心头怒火就是腾腾而起:

    “叩阙叩阙!就知道叩阙!是谁在叩阙?”

    这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了!

    朕一不听他们的进谏,就知道跑到宫门外叩阙。

    孙权再也躺不住了:“来人,给朕穿衣!”

    穿好衣服后,他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后面的宫人一路小跑,都差点跟不上他。

    登上白爵观,向白虎门的高阙看去,果见有不少人正跪在阙门下。

    “是谁带的头?都有些什么人?”

    “回陛下,是骠骑将军和吾太傅为首。”

    左右回答道,接着又念出跟随的群臣。

    孙权越听,脸上的厌恶和反感之色越浓。

    他们这里哪里叩阙?

    这简直就是逼宫!

    朕还没死呢,伱们就这么想要在太子面前表现?

    是不是要把朕气死,才算是遂了你们的意!

    压住火气,孙权吩咐左右道:

    “派人前去,告诉他们,太子之事,朕自主意,不须他们操心,让他们各自回府。”

    “喏!”

    本以为自己下了诏,宫阙外面的群臣就会散去。

    谁料到孙权只看到外头的群臣骚动了一阵,却是迟迟不肯离去。

    “怎么回事?”

    炎炎夏日,本就容易让人上火。

    这些日子以来,孙权又偏生是火气颇大。

    虽是站在荫凉处,但看到外面的群臣,孙权一下子就觉得全身上下就是燥热烦闷,眼看着火气又开始冒起。

    出去传诏的小黄门很快就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了一个让孙权惊怒交加的消息:

    “陛下,朱将军和吾太傅他们,面上涂泥,自缚己身,求见太子!”

    “什么?你说什么!”

    孙权听到这个消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耳朵也嗡嗡作响。

    小黄门传回来的消息,如同炸雷一般,让他一下子呆若木鸡。

    死一般的宁静。

    良久之后,孙权这才神经质般地森森大笑起来:

    “这就是朕的辅国之臣啊!好一帮忠臣良将啊!”

    笑了好一阵,孙权这才收住了笑声,然后暴怒的声音响彻起来:

    “他们这哪里在叩阙?他们这是在逼朕!这是逼宫!”

    此话一出,身边左右都连忙匍匐在地,有些宫人甚至在瑟瑟发抖。

    “怪不得!怪不得!狗彘不食的东西!”

    孙权又破口大骂了几句,然后张着嘴,胸口急促地起伏,仿佛呼吸有些困难。

    天地一阵旋转,孙权不得不闭着眼睛,把手紧紧的压着胸部。

    他只觉得心胸已经快要爆裂了,接着捧着脑袋,因为极度的厌恶和愤怒而浑身抽搐起来。

    怪不得自己让太子代替自己前去太庙祭祀,太子居然胆敢借机前去张家,果真是想要商议大事乎?

    孙权面部已经是有些扭曲,他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原本自己还有些不太相信。

    今日看来,大虎(即全公主)所言,全是真的话!

    若非今日之事,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太子已经势大如此!

    孙权越是想,一边是后背发凉,一边怒火冲天。

    又气又怒之下,再加上双修之后,吴国大帝已经是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此时早已是失去了理智,当即猛地睁开眼,咬着牙下诏道:

    “太子太傅吾粲,蛊惑群臣,违忤圣意,有不轨之心,召有司收入狱中,严加拷问!”

    “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不思报国,反挟私心,罪无可赦,召有司抄其家,夷之!”

    说到这里,孙权的目光,死死地盯向宫外。

    若非你是我的女婿……

    孙权恨恨地想着,继续下诏:

    “去,把骠骑将军和尚书仆射拖入宫来,杖一百!”

    你喜欢绳缚,那朕就满足你!

    不但让你缚,还要抽你,长长记性。

    下完诏令,过了一会,但见宫门猛地被打开了,冲出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

    在小黄门宣告了皇帝的诏令之后,宫里的侍卫就拖的拖,押的押,把那些带头的大臣都拉走了。

    剩下没有被孙权点名的,又被侍卫举着棍子一阵乱打驱散了。

    白虎门前发生的事情,震惊朝野。

    就连表面看起来与此事无关的吕壹,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被吓得一下子坐不住了。

    原本他给糜十一郎送了拜帖,意是在约定好时间再上门请教,这样才会显得尊重和郑重。

    哪知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就发生了这等大事,他再没能沉住气,直接就往糜十一郎的院子跑。

    一见面,就连忙叫道:“糜郎君,事急矣!还请教我!”

    糜十一郎显然还没有得到消息。

    毕竟兴汉会渗透得再厉害,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可能比校事府的消息来得快。

    请吕壹坐下,糜十一郎还有心情给对方倒了一杯茶:

    “吕中书这是遇到了何事,如此慌张?且慢慢道来便是。”

    “慢不了!”

    大热天的跑过来,吕壹也是真口渴了,直接举杯便一饮而尽,然后一抹嘴巴,正欲开口,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

    糜十一郎看到他这个模样,心头就是一跳。

    这是真的有事啊!

    连忙屏退左右。

    大约是真的太渴了,吕壹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看到所有人都退下了,这才把皇宫白虎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说糜十一郎早就料到吴国的两宫之争会出大事。

    但他也没有想到,这等大事居然会是孙权先动手干了。

    把大臣拖入宫里行杖刑,甚至把大臣直接抓入狱中,还让宫内的侍卫对大臣进行粗暴地驱赶……

    刺激啊!这个是真的刺激!

    糜十一郎瞪大了眼,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等事情要是发生在未央宫门前……

    啧啧!

    吕壹可不管糜十一郎半天没回过神来,只见他又把茶杯里剩下的茶一口饮尽,有些焦急地问道:

    “糜郎君,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要扶持鲁王上位了?”

    眼看着陛下这一次,不但是把支持太子的大臣打掉了大半。

    就算是以吕壹的眼光看来,这几乎已经算是陛下表明了对太子的态度——这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吕壹得到消息后,是一刻也不敢等。

    糜十一郎眨了眨眼,同时把因为太过惊骇而张开的嘴巴悄悄闭上。

    强行稳了稳心神,努力地想要捋清思路。

    可是此事的冲击委实是太过惊人,糜十一郎呆坐在那里,心思在一时间,竟是没能完全转过来。

    吕壹又是叫了几声,糜十一郎这才完全回地神来,歉然一笑:

    “吕中书所言之事,让某心神难宁,一时没能回神,勿怪,勿怪!”

    看到糜十一郎这般反应,吕壹倒也是理解,苦笑道:

    “某初闻此事,亦是心神不安。”

    接着又继上刚才的问话:

    “某现在担心的,是陛下这是何意?莫不成当真是要废黜太子而立鲁王?”

    若是陛下当真如此,那自己等人欲扶持七殿下之举,又还有什么意义?

    “吕中书莫急,发生此等大事,吴主对太子不满之心,自是昭然若揭,但……”

    此时的糜十一郎,已是恢复了平静,但见他故作沉吟一下,“但若真要说鲁王大局已定,那倒也未必。”

    “哦?”吕壹此时最需要的,正是让糜十一郎帮自己树立信心,闻言眼睛顿时就是一亮,“糜郎君有何高见?快快教我!”

    我有个屁的高见!

    表面看起来老神在在的糜十一郎,心里其实同样是慌的一匹。

    莫不成兄长所料,当真出了差错?

    眼下这局面,无论怎么看,也是孙权想要废黜孙和而立孙霸的样子。

    那前面费了这般大的力气布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心里想到这里,糜十一郎的额头,已是隐隐有了些许的汗水。

    心思如电转,他嘴里却是强硬地说道:

    “鲁王一日未立为太子,这大局就不能说是已定。”

    “吕中书可别忘了,鲁王的心腹,也有人被关在狱中呢!”

    “还有,支持太子的人,地位最高的那位,可是还没有现身。”

    吕壹马上就反应过来:“陆伯言?”

    “正是。”糜十一郎点头,心思也跟着顺了过来,“陆伯言在朝野声望极隆,朝中军中,门生故吏,何其多也?”

    “吴主若是当真有废黜太子之心,那就须得说服陆伯言,吕中书,你说是也不是?”

    “这……”吕壹一时语塞,这个话,似乎哪里不太对,但一时间,又觉得有些道理。

    “可是糜郎君,就算是如此,那事情亦急矣,若是陛下当真有心立鲁王,那一切就来不及了。”

    “莫急莫急,”糜十一郎安慰道,“吴主有无意立鲁王,只要再看看接下来会如何做便可。吕中书现在就是再急,也是无用。”

    如果孙权当真看好孙霸,那么到了这个时候,想要改变其心意,恐怕也晚了,只能是日后再计较。

    “就这么看着?”

    “对,静观其变。”糜十一郎压低了声音,“看上大将军会如何,看那杨竺与陆胤会如何,便能略窥吴主之意矣!”

    得到这么一个建议,吕壹也是没有其它办法,最终只能心事重重地告辞。

    在吕壹离开后,原本还一副胸有成竹地给吕中书提建议的糜十一郎,立刻如同火燎般地弹射而起。

    摊纸,研墨,走笔如蛇……

    然后粘上鸡毛,贴上红纸。

    “立刻送回长安!”

    “喏!”

    受命而来的兴汉会信使深知红色的鸡毛信代表着什么,重重地应下。

    而听了糜十一郎的建议,回去焦虑地等待消息的吕壹,第二日就得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吕中书,太傅死了。”

    “太子太傅吾粲?”

    “正是。”

    吾粲才被抓入狱中,就突然死了,要说这其中没有隐情,谁信?

    太子太傅都这么死了,那太子岂不是……

    正当吕壹心乱如麻的时候,紧接着又传来了消息:

    “吕中书,狱中传来消息,说是杨竺认罪了。”

    别的地方不敢说,原本负责监察百官的校事府,早年也是曾亲自把不少人抓入狱中。

    故而在狱中,还是能有些耳目的。

    正在麻爪的吕壹顿时就有些懵了:“杨竺认罪了?”

    杨竺,不是鲁王的心腹吗?

    如果杨竺认罪,那岂不是意味着会牵连到鲁王?

    那,那……

    局势的再一次翻转,让吕壹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接着,更劲爆的消息传来:

    陛下身体好转,在重新第一次上朝的时候,再次当众斥责了上大将军。

    而且这一次,不是单纯地斥责,而是拿出杨竺在狱中招供的罪状一一罗列,上面竟有二十条罪名是与上大将军有关。

    同样是一直称病在家,重新第一次上朝的陆逊没有想到,杨竺在临死前,居然会这般反咬自己一口,而且是入骨三分。

    偏偏自己侄子陆胤,在狱中一言不发,为太子隐瞒了偷听陛下与杨竺谈话一事。

    这让陆逊根本没有办法在此事上为自己辩驳。

    又惊又气又愤又忿之下,陆逊被骂得猛吐出一口血,当场晕倒在地。

    乱了,一切都乱了……

    面对一日三变的局势,吕壹根本没有办法应付,他六神无主之下,下意识地再次来到糜十一郎的小院。

    哪料到糜十一郎竟是对着他拱手:

    “恭喜吕中书,大事有望矣!”

    兄长料事……真的神了!

第1358章 冤有头债有主

    “阿郎料事,真是神了!”

    拿着才刚刚翻译出来的从吴国传回来的加急密信,右夫人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

    转过头,一脸崇拜地看向冯大司马。

    一时情热难忍,干脆扑上去搂着情郎就是亲了一大口。

    然后转过身,拉着冯大司马的手,环过自己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冯大司马怀里,最后闭上眼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妾何其幸?嫁了这么一位郎君,才气占天下八斗,沙场不输霍骠姚,深谋胜过贾文和……”

    “哎哎哎!”不解风情的冯某人推了一把右夫人,试图把她推开:

    “说话就好好说,想表扬我就好好表扬,能不能不要提什么文和不文和的?有意思没!”

    “哈哈哈!”

    右夫人依旧闭着眼,扭晃了两下身子,却是不肯离开冯大司马的怀里,只是丝毫不顾自己仪态地放肆大笑。

    “还以为你听不出来……”

    被人喊了多少年的心狠手辣小文和?

    我会听不出来?

    这不就是故意的?

    冯大司马气得狠拍了一下右夫人后面翘起的地方,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起开!大热天黏乎乎的。”

    右夫人哼哼了两下,又扭了一下身子,表示抗议,但就是不愿意挪开身子。

    反而往后挨得更紧了些。

    谋国啊!

    这不叫谋国,什么叫谋国?

    经过这么一出,吴国的实力,少说也要被掏空一半。

    更别说自家的阿郎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再加上荆州那边的布局……

    用阿郎的话来说,就是“哦嚯”,有好戏看了。

    想到这里,右夫人又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那一夜,阿郎你到我榻上,与我说起那篇《梦游天姥吟留别》,这多少年了?”

    右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感慨了起来,“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布一个局,哪怕是贾文和复生,怕也要自叹不如啊!”

    说着,向后仰头,亲昵地在冯大司马的脸上噌了两下。

    大汉何其幸,丞相之后有冯三绝。

    妾身何其幸,能与自己的阿郎携手共兴大汉。

    “冯三绝?”冯大司马对名号有点过敏,下意识地就是皱眉,“这又是什么外号?”

    “文绝,军绝,谋绝,可谓三绝。”右夫人再次得意地笑起来,“如何,这个名号可配得上阿郎?”

    这个好,这个名号好!

    还是自家夫人知道心疼自家的阿郎。

    什么鬼王小文和,什么巧言令色心狠手辣,那都是污蔑,红果果的污蔑!

    冯氏三绝,可不比外人的那些污蔑好听多了?

    夏天太热,虽然屋里有冰鉴,还有冰镇的水果,但也是压不住这大热天火气,火气一大,就容易过激……

    “咯嚓!”

    正当两人哼哼唧唧的时候,紧闭着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惊得冯大司马差点当场萎缩不起。

    这个大司马府里,在家主和右夫人关起门议事的时候,敢这么就直接推门而入的,唯有左夫人。

    “细……细君,你怎么,怎么来了?”

    冯大司马看着大步流星踏入屋内的关大将军,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先前一直推都推不走的右夫人,也是如触电般地从冯某人怀里起身。

    左夫人的凤眼扫了一下两人,竟似是对两人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视而不见,反而又左右看了好几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东西呢?”

    “什么?”

    冯大司马紧张中带着不知所以。

    “阿姊要找什么东西?”

    右夫人有些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关将军凤眼一挑,“不是说吴国有紧要的消息?”

    “哦,哦,有有!”

    冯大司马闻言,连忙一边回答,一边想要站起来,寻找有关吴国的密件。

    刚才还看着呢,就这么一会,丢哪去了?

    而右夫人眼尖,弯腰把不知什么时候掉到脚下的密件捡起来。

    从右夫人手里接过密信,关将军的目光又在对方身上扫了一下,这才提醒了一句:

    “头发乱了。”

    右夫人原本就有几分潮红的脸,顿时又添了几分红晕,连忙低头整理自己的鬓发。

    从吴国传回消息的人,肯定不仅仅是糜十一郎,还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

    所以左夫人手里的这一份密件,是综合了各条渠道的消息,相互印证,总结而成,可靠性极高。

    关将军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

    但当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关将军,乃是忍不住地发出低低地惊呼:

    “陆逊死了?”

    关将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冯大司马,似乎想要向冯大司马求证消息的真实性,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面色从容而平静,给了关将军一个肯定的回答:

    “死了,应当是真死了,过一段时间东南那边,就会有公开的消息传过来。”

    陆逊也算得上是三国最顶尖的那批名人了。

    冯大司马自然是记得此人的下场——生生被孙权骂死了。

    此时陆逊的死,和历史上并无二致。

    以前还不明白孙权在晚年的时候为何会性情大变,变得寡恩而又昏聩。

    直至亲身处于这个时代,冯大司马却是知道:

    陆逊自有必死之道。

    “真死了啊……”关将军的神色颇有些复杂,语气里有不尽的唏嘘。

    看着站在那里的关将军,冯大司马上前,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到座位上。

    关将军顺从地坐下来,却是发呆不语。

    冯大司马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真要说起来,关老君侯之死,陆逊也算得上是元凶之一。

    只是吕蒙早已病死,如今陆逊也被骂死。

    世间的主要仇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未免让人有一种茫然之感。

    于是冯大司马体贴地安慰道:

    “是不是想到了《射雕》里的黄裳?”

    世间仇人,你不一定需要亲自去寻他报仇,有时候你只要活得比他久,那就可以了。

    关将军有些莫名地抬起头:

    “什么《射雕》里的黄裳?”

    嗯?

    原本以为自己一番话会深得关将军之心的冯大司马,顿时就是有些尴尬:

    “我是说,细君这般模样,很是少见,不知是在想什么。”

    “妾啊,妾是在想,”关将军把脑袋微微仰起,凤眼微微眯起,缓缓道,“放眼整个吴国,唯一能让阿郎忌惮者,也不过是陆逊一人了吧?”

    “如今孙权逼死陆逊,无异于自断一臂,妾在想,阿郎在吴国布局这么多年,我们是不是也快到饮马大江的时候了?”

    已经在大河饮过马了,关大将军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准备饮马大江。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嘿嘿!”

    冯大司马不好意思地一笑。

    “阿郎以为什么?”

    “没什么。”

    “阿郎是不是以为,陆逊一死,妾不能亲自报仇,会大失所望,故而拿那《射雕》的黄裳来安慰妾?”

    冯大司马又是装傻一笑。

    关大将军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

    “先父之仇,不仅仅是在于吕蒙陆逊之流,甚至也不仅是孙权之辈,而是在于整个吴国。”

    “此可谓国仇家恨,”关将军的声音不大,但让人听了,却感到一股森然之意:

    “不能向吕蒙陆逊报仇不要紧,只要能灭掉吴国,那也算是报了这个仇恨。”

    吕蒙和陆逊偷袭荆州,从根子上来说,都是为了他们身后的吴国。

    不能找吕蒙和陆逊报仇没有关系,能找吴国报仇就行。

    这么大个吴国,总不会也长了腿跑路吧?

    灭了吴国,毁掉他们一辈子的心血,不算报仇算什么?

    听了关大将军的话,就连与之共枕多年的冯大司马,都禁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见冯大司马郑重地对着关大将军拱了拱手。

    “阿郎这是什么意思?”

    “镇东将军之胸襟,吾大不如也!”

    关大将军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就这一番话下来,恐怕连不少须眉都汗颜。

    冤有头债有主,报仇我也要找最大的那个冤头债主。

    听到冯大司马这般称赞左夫人,右夫人把掉下来的一络头发别到耳后,看了一眼左夫人的胸口。

    然后暗自撇了撇嘴,胸襟确实是挺大的。

    左夫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转过来。

    右夫人连忙收敛起神情,认真地说道:

    “阿姊,哪有这么快?欲定江南,须得先定河北,再图中原,最后才是南下。”

    “我自然知晓,”左夫人示意了一下右夫人鬓发还没有整理好,然后又转向冯大司马,“阿郎打算什么时候解决河北的司马懿?”

    迎着镇东将军询问的眼神,冯大司马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然后了一下,故作沉吟:

    “这个嘛,就要看益州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虽说大汉已经拿下了关中并州河东好些年,但这些年来,不时地要用兵,而且用兵的规模还不小。

    这些地方的钱粮,那是征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屯田客暴乱,呸,这个划掉,不算。

    喜迎王师的时候捐了一次,为了科举资格和皇家学院求学再捐一次,画棉花大饼又捐一次,买大汉储备局的席位双捐一次,徙民建通邑,充实九原叒捐一次……

    还有什么摊丁入亩,什么清查人口,什么丈量田地……

    世家也好,豪族也罢,根子再粗,底子再厚,也禁不住被冯扒皮这般刮地三尺。

    凉州和陇右嘛,虽说经营了这么多年,但它们最重要的任务,是产马。

    而且现在仍然是大汉最重要的产马之地。

    大汉最好的战马,就是出自那里。

    再加上不断汹涌南下的胡人。

    凉州就算是产粮再多,也得优先保障战马和稳定地方所需。

    所以益州,就是大汉最后的家底了。

    镇东将军语气幽幽:“那益州准备得怎么样了呢?”

    趁着吴国内乱,大汉不快点拿下河北还等啥呢?

    总不能真等吴国缓过气来,让他们从南边配合夹击魏贼吧?

    在关大将军眼里,现在南边那个所谓的盟国,就是个拖后腿的,还抢食。

    这就算了,还得防备他们背刺——这个最是可恶!

    “呃,这个,前些日子尚书令去郿城那边巡视了。”

    从蜀地运粮到关中,得先以汉中作中转。

    而从汉中进入关中的诸道中,走祁山道是最好走的,但要绕道陇右,再从陇右翻过陇山,才能进入关中,实在太远了。

    那么第二好走的道路,就是褒斜道。

    从褒斜道出来,就是武功水,武功水的东边,是郿城,也就是北伐时赵老将军被曹真堵住的地方。

    而武功水的西边,是五丈原……

    “明日我也过去看看吧。”冯大司马的声音,突然有些沉郁,“顺便,我也想去五丈原看看。”

    一句话,把修武君和顺德君都干沉默了。

    好一会,修武君才开口道:“反正军中无事,妾也跟阿郎去看看。”

    从长安去郿城,直接跟着渭水逆流而上就行了。

    往日里看起来还算是宽阔的渭水河道,此时一片繁忙。

    水面上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往来,繁忙而有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草气息。

    再加上传来船工的吆喝声,共同构成了这繁忙河道的独特韵律。

    这一切,仿佛就是一幅流动的画卷。

    冯大司马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屁股下自西域的母性天马就立刻停了下来。

    虽然炎炎烈日,但水边的水汽,却是最大限度地消弥了热气。

    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可以闻到船舱里粮食的味道。

    睁开眼,对着身边的关将军低声笑问:

    “益州天府之国,可谓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么?”

    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

    关将军眼角含笑,眼眸似秋水,扫了一眼冯大司马,然后目光再落到水面上。

    在这个河道上,每一只船都承载着货物、人员和希望。

    这些船只在这条河道上航行,像是一场盛大的仪式——大汉三兴的仪式。

    从阿郎出山时算起,已有二十又三年矣!

    益州作为大汉三兴的最大后方,这么多年来,有人说益州作为大汉的龙兴之地,却是连凉州都比不过。

    但不管丞相也好,阿郎也罢,其实都是尽可能地不对那里过度征调。

    (益州世家大族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休养生息这么多年的益州,现在就是大汉平定天下的最大底气。

    虽说从益州运粮至关中不易,但只要粮食产量足够高,储粮足够多,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一路堆,也能给堆出足够的军粮。

    更别说从先帝时起,就开始在蜀中修建驿道。

    丞相北伐,又大力修筑阁道。

    天子还于旧都后,加强蜀地与关中的联系,更是官营工程队重中之重的任务。

    也就是说,益州这么多年就光顾着修路了。

    还有木牛流马,独轮车,干粮,牲畜等等,也是节省了不少运粮的时间和成本。

    在外面一向以清冷示人的关将军,嘴角的翘起,竟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PS:

    这跨年啊,就是半夜赶稿都要赶出一章来,不然就真是对不住读者老爷们了。

    且容作者菌狡辩一句,真不是故意不写啊,是这人类幼崽,他是真能折腾啊,天天能把人折腾到三四点不睡。

    早上眼睛都睁不开就得去上班,晚上回来还得继续哄着,上个厕所都得掐着时间。

    头发那是日益可见地稀疏了……

第1359章 旧识相逢

    渭水的繁忙,在过了与武功水的交汇口之后,嘎然而止。

    因为这里,正是褒斜道北端出口。

    无数的物资从这个出口汹涌而出。

    特别是今年以来,通过这个出口吞吐的来自蜀地的人员和物资,比以往暴涨了数倍甚至十余倍。

    就算是褒斜道经过这么些年的不断修复加固扩建,但面对如此繁重的运输,仍是不堪重负。

    所以有一部分的物资,不得不走祁山道。

    不过也幸好有大汉储备局,可以及时协调各地的物资运转。

    比如说,蜀地粮食要运往关中,情况紧急情况下,可以让陇右先把粮食运到关中。

    后面蜀地那边再在一定的时间内给陇右补齐。

    几年前的上党一役,朝廷就是紧急征调了陇右的储备粮,然后再让蜀地在后期给陇右补齐一批粮草。

    如果情况不紧急,时间也足够,那就更好协调了——协调各地资源互补。

    这本就是储备局成立之初的本意——肯定不是为了赚大钱,就是想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赚点小钱。

    不信?

    不信你看,这储备局的席位都卖了不老少了。

    价格?

    什么价格?

    那是尚书令,哦,应该是说前尚书令蒋公卖出去的。

    席位的价格太高关冯大司马什么事?

    那个时候,大司马正在前线领军打仗呢。

    所有从汉中转运过来的物资,都会在郿城休息整理一番,再重新上路。

    人也一样。

    即使这些年朝廷把褒斜道修了一遍又一遍,但就算是后世坐长途火车,一路上光坐着打屁聊天睡觉,也得时不时下火车透透气。

    更别说这个时代的出远门运东西。

    所以郿城作为在褒斜道出口的第一个落脚点,甚至比长安的东西两市的人员还密集,物资更是堆积如山。

    沿着渭水,从郿城到五丈原这一线,搭起了不少凉棚乃至客舍,供往来南北的商旅脚夫歇脚。

    比起进入郿城,在渭水边上的凉棚客舍休息,更有性价比——出门在外讨生活,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能省一点是一点。

    真正讲究的,早就走子午谷去长安了。

    子午谷可不比褒斜道近多了?

    虽说子午谷不能作为运输物资的主要通道,但若是作为行人的通道,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从褒斜道出来的人员,绝大部分都是押送护送输送物资的各类人员。

    包括关中在蜀地之间往来的大大小小商队。

    渭水边上这些各种凉棚的消费水平,自然是比郿城内更适合这些为生活而在外奔波的打工人。

    “大人,我们为什么不走子午道?那里不是更近吗?”

    武功水东岸,一个半大小子看着眼前生意火爆的食肆,有些疑惑地问向身边的一个汉子。

    “吃面啊!”

    汉子眼睛盯着凉棚,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回答道:

    “听说这家的面食味道上佳,所以我特意带你们过来尝尝。”

    早在前汉的孝武皇帝时代,朝廷就在关中大力推广种植麦子,至今已有近四百年。

    而丞相北伐前,冯某人就已经在蜀地改进磨面工具和面食的制作方式。

    大汉收复关中后的这些年,一直大力恢复生产。

    当恢复生产的关中遇到了蜀地的面食,自然是一拍即合。

    特别是郿城这个蜀地与关中的最大交汇口。

    武功水边的食肆,面对的是来往的脚夫苦力,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就连庖厨,都是直接在凉棚里搭了灶台,当着客人的面就做饭。

    不过灶台虽有些简陋,但饭食的味道,却着实不错。

    揉好的面团被厨子放在案板上按压几下,然后再拧下一小团,在空中扯几下,面团就变成了粗长的条子。

    再晃扯几下,条子由粗变细。

    别看厨子长得粗壮,甚至只有一个眼是好的,瞎眼也不包上,显得一脸凶相,但双手却是灵活得很。

    把变细的条子来回穿几下,面条就有了雏形。

    不一会儿,客人要求的面条就做好了,接着扔到旁边不断翻滚的开水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捞起放到大陶碗里,再挖了一勺不知名的熟肉料。

    抖一下,再抖一下……

    站在旁边看着的客人,忍不住地叫起来:

    “抖啥抖啥?才多大点勺?拿不住吗?拿不住就让我自己来!”

    肉其实不是什么好肉,基本都是下水。

    不过经过店家的秘法炮制,味道着实不错。

    关键是里头放了不少盐巴。

    干体力活的人,口味都重,特别是喜欢重盐重油。

    再加上还有肉——下水也是肉哇!

    故而这店的生意火爆得不行。

    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但这厨子的脾气和店里生意一样火爆,对客人一点也不客气,独眼一翻:

    “嚷啥嚷?老子拿刀在阵前砍贼人的时候,手可是稳得很咧!你要不要试试?”

    客人指了指面条尖上的一点肉料,气得直哆嗦。

    自己好歹也算是这店的老顾客,这厨子却是小气得不行,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也正因为是老顾客,所以他对这个店也算是有些了解。

    不但是厨子,店里从上到下,听说都是从军伍上退下来的人。

    最早过来开店的时候,天子还没迁都呢,大汉刚收复关中,除了长安,关中地方上还有些乱。

    本地的青皮无赖想要过来耍威风占便宜,没想到被店里的人拿刀追了几里路。

    硬是不依不饶地把几个扭送到官府里领赏去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店里的人手脚有劲,做的吃食也劲道得很。

    换成别家,敢这么对待客人,生意早黄了。

    偏偏这家,你不来,有的是人愿意来——没看到外头排了老长的队伍?

    用料实在,那么大的一碗,里头的食物都堆得冒尖了。

    偏偏味道又是独一份。

    委实是让客人又爱又恨。

    但见厨子一边怼着客人,手头一点也不慢,再给碗里叠上几片切得薄薄的蔓青片。

    只听得客人又嚷道:

    “肉不多放,这蔓青还不让人多吃几口?”

    这一回,厨子倒是没有吭气,又拿了几片丢进去,再洒上葱花香菜。

    “香菜也要多放点。”

    厨子气得捞起一大把香菜,全部压到碗里。

    最后用大勺捞起提前做好的热气腾腾的汤料,把大碗浇得满满当当的。

    客人终于满意了,不用厨子吩咐,就迫不及待地主动伸手捧起大碗,低头猛啜了一口热汤。

    脸上露出满足之意,这才转身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下一位,五十六号!”

    早就等不及排在后面的客人连忙把手里的木牌子递过去。

    “客人,不好意思,里头满了,若是真要赏脸,麻烦到后头排队。”

    看着汉子领着一行人走过来,站在凉棚边上负责发放木牌子的迎客,连忙笑着提醒了一声。

    这一行人里,有男有女,穿着虽说不上是上等,但也算是讲究,一看就是殷实人家。

    怎么看也不像来这等地方吃饭的人家。

    特别是汉子身边的少妇,模样不错,就算是不说话,光站在那里,也透露出一股温婉。

    这份气质,一般人家可培养不出来。

    而站在少妇身后的那位郎君,那就更不用说了。

    脸上虽有不耐的神色,但身上的青衣早已说明了一切。

    大汉境内,青衣就是读书人的标志。

    再配合上胸口位置绣着喷薄而出的金色旭日,那可是代表着此人得到了大汉最高学府的认可。

    只听得青衣郎君语气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阿姊,这等地方,有甚好吃的?不如去郿城。”

    温婉少妇知道自己这位阿弟一直看不惯阿郎,回头温声劝道:

    “你姊夫特意绕路来这里,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且耐心些。”

    青衣郎君闷哼一下,只能闭嘴。

    带头的汉子似乎没有听到姊弟的对话,自己一行人被拦住,他不但没有生气,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他颇为玩味地看着拦住自己的迎客:

    “莫三命?”

    迎客一愣。

    这么些年来,别人都是叫他莫老三。

    能叫出莫三命这个名号的,只有当年军中的同袍。

    “怎么?认不出我了?”

    莫老三瞪大了眼,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汉子,直至对方的面容渐渐地依稀与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重叠,他才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老冯?”

    汉子笑而不语。

    “真的是你?老冯?”

    莫老三猛地把住汉子双臂,激动地叫道。

    汉子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与莫老三相拥:

    “老兄弟,想不到吧?”

    “当然想不到!”

    两人分开后,莫老三仍是激动不已,同时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你不是被提拔了吗?听说,还是领着人马镇守地方去了。”

    说着,看了看汉子身后,欲言又止,“怎么……”

    汉子嘿嘿一笑,却是不露一点口风。

    他只是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臂膀: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

    然后目光落到店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莫老三会意,连忙转头向里头喊道:

    “老赵老何老魏,快看谁来了?”

    听到叫唤,不管是掌勺的厨子还是收钱的掌柜,皆是抬头看来。

    “是老冯啊!”

    原本正在给客人做面的厨子,百年难见地大方了一次,勺里的肉料没有抖一下,就全部倒入大碗里。

    三下两下把面弄好,推到客人面前:“给!”

    把大勺一丢,就跑了出去。

    前面的客人捧起大碗,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碗里的肉。

    前面的客人占了便宜,后面的客人看着空荡荡的灶台,简直不敢相信明明厨子就这么跑了,急得直叫唤:

    “喂,轮到我了!”

    “没空!”

    客人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店,从上到下,真入他阿母的难伺候!

    “就是顺路过来看看大伙,”老冯看着眼前几位老伙计,心里也是激动:

    “先忙,先忙,莫要耽搁了生意,我也不急走,后面有时间跟大伙叙旧。”

    说着转过身,“就是把你们的嫂子和侄子侄女带过来脸熟一番。”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老冯身边的少妇身上。

    他们早就好奇这个女子是谁了。

    得到老冯的确认,这几人连忙把面容一正,厨子甚至还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

    然后对着妇人见礼。

    妇人既没有怯场,更没有表现对这些粗鄙汉子的疏远,而是面容含笑地还了礼:

    “早就听阿郎说过有几位生死相交的兄弟,今日一见,诸位阿兄,果然姿表不凡。”

    声音好听,话说得更是漂亮。

    让几个粗汉子笑的连后牙槽都露出来了。

    老冯好福气啊!

    这女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从蜀中那边过来,又是姓李……

    啧啧!

    老冯脸上的得意笑容同样是怎么也掩不住,又给他们介绍了自己的二子一女。

    听到老冯家的大儿子这一次,是地方学堂选拔保送去长安求学,几人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得瞪出来。

    娶个大家闺秀固然让人羡慕,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何况别看几人是出来开野店,但实则家里的妻妾,也不算太差。

    但子女能去长安求学,那可真就是让他们实打实地艳羡了。

    这老冯的祖坟,莫不是正在冒着青烟?

    介绍完了自己的家人,最后才轮到自己的昆弟,也就是妇人的阿弟。

    在自家阿姊的注视下,青衣郎君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对几人行了礼。

    他可以看不惯自己的姊夫,但对自己的阿姊却是绝对的听从。

    “明,见过几位阿……阿兄。”

    几位老伙计见过多少世面,自然是看出了李明的拧巴。

    不过脸上都没有表露出来。

    心里更是确定了刚才的猜测。

    都是最早跟随冯君侯南征北战的老人,谁还没个良家女持家?

    这些良家女咋来的?

    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这些南乡子弟还不知道?

    大伙都愿意为君侯赴死,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老冯的昆弟居然能穿青衣,还绣着金日,倒是让人又对他的态度多了几分宽容。

    一伙人光顾着叙旧,店内的客人终于不乐意了,开始鼓噪起来:

    “店家,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急什么?你家阿翁今日心情好,你们等一会能死吗?店里的人,还有已经排了队,今日吃食全免费!”

    语气极度恶劣,但内容极度让人舒适,一下子就让人高兴起来。

    店家都这么说了,那客人自然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客随主便,客随主便嘛。

    其实,这等好吃食,多等一会,也是值得的,对吧?

    反倒是李明,听到这个话,脸上终于微微露出惊容。

    这店虽说是上不得什么台面,但这般多的客人,若是全免了,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店家表面看起来貌不惊人,甚至还有些粗鲁,没想到竟是有这等豪气。

    “来来来,老冯,咱们到后堂说话,老魏,拿出你的真本事来,给嫂子和侄儿们做点吃的。”

    说着,又对妇人说道,“嫂子,你别看我们这里上不得台面,但这掌勺的手艺,那可是有由来的。”

    “待会你吃过了就知道了,说句自夸的话,味道怕是要比城里的那些食肆还要好一些。”

    然后又对着独眼厨子背影叫道:

    “把后堂的腱子肉拿出来,别用那些下水肉。”

    “知道。”

    一行人到了后堂,妇人面有担忧之色:

    “会不会影响了几位兄弟的生意?”

    外头这么多的人,说免就免了,不知要亏多少钱。

    嫂子这个话,那就真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家人了,掌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不碍事,这店最初本就没想着要赚钱,就是为了给会里过往的兄弟,有个歇脚用食的地方。”

    “这店里的各类用度,皆是从会里采买,比外头的便宜得多,亏不了几个钱。”

    虽说这些年来,随着圈养家禽家畜技术的传开,肉类供应产量大幅增长。

    但像开在这种路边的野店,想要有稳定的面粉和肉类供应渠道,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算店里所用的,只不过是各类家畜家禽下水,但那也得有关系才行。

    寥寥两句,妇人就听得出来,自家阿郎的这几个兄弟,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过想起兴汉会那等庞然大物无处不在的触须,她突然发现,阿郎此次特意绕路过来,目的可能同样也不简单。

第1360章 罢了

    也不知是赶路真的饿了,还是这店里的面食确实好吃,老冯一家老小,都是吃得不亦乐乎。

    就连李明,都忍不住地捧起碗,把整个底汤喝了个精光。

    甚至那妇人,也是拿了个汤勺,一口一口喝了大半碗汤。

    客人的这个吃相,就是对主人家最大的赞扬。

    老魏乐呵呵地问道:

    “怎么样?没有骗你们吧?在这一片,把郿城都算在内,我们这店里的吃食,也是拔尖的。”

    老冯打了个饱嗝,翘起大拇指:

    “这手艺,当真没得说!比当年在军中,不知强了多少。”

    “嘿嘿!那可不,为了开这个店,可是特意回南乡学了不少东西呢!”

    吃饭喝足之后,腿脚最利索的老魏带着一行人从后门离开。

    约莫走了一柱香之后,来到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寨。

    “看到那个山头没有?”

    老魏指了指东边,可以看到,有一个山坡,准确地说,是一个高塬,突兀地拔地而起。

    其势如卧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跃过武功水。

    老冯怎么说也是领兵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地赞叹道:

    “好一处兵家必争之处,扼褒斜道之险要,若是屯兵于此,则汉中……”

    然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皱眉摇头:“不对,可惜了。”

    老魏本意不是说这个,但他终究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人,此时听到老冯这么一说,不由地好奇问道:

    “可惜什么?”

    “可惜处于武功水西岸。”老冯指了指那高塬,“若是居于东边,屯兵其上,则褒斜道兵不能出矣。”

    “但它处于西岸,作用未免就有些鸡肋。”

    老冯继续解释道:

    “因为隔了一条武功水,真要屯重兵于其上,则极易被敌军利用武功水和渭水断绝与东边的联系。”

    武功水东边有什么?

    有郿城。

    过了郿城,顺渭水而下,就到达长安。

    那高处看似险要,实则对于关中守军来说,是半个死地。

    因为那里南有秦岭,东有武功水,北有渭水,屯重兵于其上的话,真要被断了东归之路,那就只能向西了。

    如果敌人利用地利看住五丈原的兵力,再分一部分精兵往东面而去,那可真是要命的事情。

    “可以啊老冯!”老魏赞叹了一句,“当年这么多兄弟,就你被提拔领兵去了,果然是有道理的。”

    在自家兄弟面前,老冯倒也不用太过谦虚,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家的儿子。

    发现他也在认真地听着,这才暗自点头。

    他说了这么多,自然不是故意要表现自己,而是借机在教自己的儿子。

    此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要不然读书人怎么会有游学一说?

    心头一动,老冯再次抬头向西看去: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里就是五丈原吧?”

    丞相驻五丈原,与司马懿隔武功水相峙,拖住魏贼大军。

    君侯率铁骑越万里,席卷九原并州河东,一举奠定战局。

    此战彻底扭转了汉贼强弱之势,天下何人不知?

    “冯将军就是冯将军,不服不行。”

    老魏再一次赞叹,也没有再卖关子,指了指村寨后面的高坡,“当年贼子就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与丞相隔水相望。”

    村寨后面的山坡也是一个高塬,虽说没有五丈原那般气势逼人,但已经是东岸唯一能与之抗衡的高点了。

    “所以我们这个村寨,其实利用了贼子的营寨建起来的,倒是省了许多力气。”

    老冯点了点头,怪不得村寨的布局,看上去颇类军营的布置,连瞭望塔都有。

    老魏他们所在村寨,自然不可能占了当年司马懿二十万大军的营寨,他们这个村只是占了一小部分。

    “那边,”老魏指了指山的另一边,“就是会里所建的客舍,再往北,直到渭水边上,就是仓库了。”

    所谓仓库,自然是说兴汉会的仓库。

    “不过这一次肯定不能让你们住客舍,就住在村里,晚上把老兄弟们都叫上,聚一聚。”

    村里的道路被收拾得挺干净,完全没有普通村落那种脏乱。

    路上经过的人家,可以看到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一些鸡鸭鹅等家禽。

    时不时有看家的狗跑出来,隔着篱笆,冲着这一行陌生人汪汪地叫。

    有几户人家,还可以看到有妇人蹲在院子的菜圃里清理杂草。

    偶尔有几只蝴蝶飞过,引得孩子们追逐嬉戏。

    也有妇人是坐在门口的荫凉处,一边看着四处乱跑的孩子,一边熟练地织着毛衣,手上的针线在空气中舞动,如同飞蝶穿花。

    还有老人坐在村子的树荫下,轻轻摇动着扇子,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讲述着故事。

    身处如此安宁祥和的村寨,几乎能让人忘掉外面战乱仍频,叛贼四起。

    李明跟在众人后面,远远经过时,还能隐隐听到老人在讲着什么:

    “冯君侯拔剑高呼:吾之大旗,就竖此处,不退半步!贼至,吾便提这三尺剑,与贼同归于尽。北伐以来,吾从未闻军中有大将殉国者,若有,请自永始!”

    “但见贼军一齐拥至,冯侯披甲骑马,手持倚天剑,寒光乍起,手起剑落,衣甲平过,贼子血如涌泉,老夫紧随冯侯之后,杀退众贼军将,直透重围……”

    “哇!”

    只听得众孩童忍不住地发出惊呼,皆是露出仰慕崇拜之色。

    路过的李明身子略略一顿,脚步就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下疑云顿起:

    那冯某人,当真如此厉害?

    冯某人在街亭一战激励军士之言,早已是传遍天下。

    不得不说,任谁听到这个话,都会气血翻涌,意欲长呼。

    而李明的姊夫是从南乡出来的,平日的言语中,对冯某人的推崇,自然也是无以复加。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自己那个武夫姊夫一直有所偏见,

    更别说蜀地李家有不少人,视冯某人如恶鬼猛兽。

    所以李明从来不相信他对冯大司马的评价。

    冯某人的武略肯定是少有敌手,这个不用怀疑。

    冯某人带兵多年,征战沙场,从无一败,这个也是事实。

    真要说身上没有武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什么轻摇羽扇,坐镇帅帐,就能运筹帷幄,决胜阵前的屁话。

    这年头,书生都是佩剑行走江湖的。

    常年领军四处征战,要是没有一副铁打的身体,哪能吃得消?

    更别说冯某人可不是决战千里之外,而是率军转战万里。

    但如果真的如那老卒所言,披铁甲,举倚天,冲阵杀敌如摧枯折腐,丝毫不逊五虎上将……

    李明不禁就是有些恍惚,眼前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凉州考课,同时也是大汉的首届考课,开创了大汉选拔人才的先河。

    李明在那一次的考课中,以优秀成绩的毕业。

    而那一次考课的主考官,正是冯某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冯某人站在高台上,俯视诸多学子。

    他的身后,立着刻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石壁。

    这一幕,特别是那道身影,让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忆犹新。

    那道身影,是那么地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甚至让人升起一股不可抗拒的无力感:

    山门子弟,难道真的就可以这么文武皆备到为所欲为的地步?

    身为蜀地李氏子弟,面对李氏眼下的境地,要说对冯某人没有一点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自己的阿姊,被迫嫁给了一介武夫。

    换成以前,这等武夫,莫说是娶阿姊,能见到阿姊一面,说上几句话,就算是祖坟冒青烟。

    更别说让阿姊给他生儿育女。

    只是每每想起冯某人,那个笼罩在世家大族头顶上永不散去的阴影,李明又是有些心悸不已,泄气不已,甚至绝望不已。

    李氏或许还能有机会再起来,但那又如何?

    也不过是按冯某人指定的道路起来的。

    这简直就是从根子上,断绝了世家大族的心气。

    世家大族想要复昔日之盛,除非,除非,再来一次天地翻覆,刘汉不兴。

    只是一想到如今的天下,还有季汉境内的林林种种,李明又是摇头苦笑。

    世家子弟在世人眼中,或许可谓英才尽出。

    但比起能逆转天下大势的山门子弟,却又是逊色许多。

    如何能与之争锋?

    想到这里,李明暗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这等关系到天下走向的大事,本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还是安安分分地过好眼前的日子吧,毕竟只要愿意低头,季汉留给自己这些人的路,还是挺多的。

    这么多年的磨练,他早已不是昔日只有血气之勇的愣头青。

    自己这些年也算是为季汉效力,正是因为身在局中,见识到季汉发生的种种。

    他才越发明白,天下大势,几乎已是再无逆转的可能。

    现在他已经看得很清楚,自己这个姊夫,正是顺了大势,这才有机会娶了自己的阿姊。

    眼下大势已成,难有再变,罢了,罢了啊……

    李明的这种心理变化,并无出奇之处。

    因为时至今日,就算是蜀地李氏子弟,怀有这样心理的,也大有人在。

    而蜀地李氏,不过是大汉,乃至天下世家的一个小小缩影而已。

    “阿弟不喜欢?”

    阿姊的声音,叫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明。

    他蓦然抬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跟在众人后面,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农家小院里。

    这个小院,和村里其它农家小院基本无二,很干净,也很清静。

    甚至不用收拾,连家什都不添加,就能长住下去。

    不但老冯,其妻亦是满意得很。

    却是没想到李明会摇头。

    迎着众人的目光,李明顿时就是些尴尬,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方才一时走神,想到别的事,阿姊喜欢这里,我又怎么会有二话?”

    老冯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

    “住旅舍可比不过住这里舒心。”

    以他的身份,自然也能住进兴汉会的内部客舍。

    但不管内部客舍比普通旅舍怎么怎么好,那也是左右皆有生人同住。

    哪有自己独占一个院子来得自在?

    没有过多理会李明,老冯把自己的妻小安顿好,再烧水洗漱沐浴一番,也没见有多忙活,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吃了老魏等人送过来的吃食,安排一家人睡下,老冯这才趁着夜色,出了小院,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迈步前去。

    这个时代,除了富贵人家能通宵达旦地玩乐,就算是土财主,多半也是天黑了就搂着妻妾睡觉——油灯不费油啊?

    不用人带路,远远就看到一个亮着灯火的地方。

    推门而入,一股夹着酒气肉香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老冯来了。”

    “来了?来,坐,就等你了。”

    面对里头有些乌烟瘴气的味道,老冯非但没有皱眉,反而是闭眼深吸了一口。

    就是这个味,老怀念了!

    上前挤到人群里,一把夺过不知道谁手里的碗,咕咚一口喝干:

    “彩!”

    酒其实算不上好酒,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劣酒。

    虽说这些从军中退下来的兵卒,都有些家底,生计不愁。

    也不是说没有门路买好酒,好歹也是奉命在这要害之地开店呢。

    但这好酒,它得花大钱啊!

    毕竟是贵人才能享用的好玩意。

    “还以为你喝不惯呢。”

    老冯“嗤”了一下,斜眼看了一下说话的人:

    “你家阿翁现在还在军中领兵呢,再难吃,能比得过马勺煮出来的饭食?”

    众人皆是哄然大笑起来。

    军中马勺煮出来的玩意,那是真的是就只求填饱肚子。

    汉军衣食自然是不缺的。

    但再高明的伙夫,也不可能在行军间隙中,有时间有心情给成千上万等着吃饭的军士,煮出美味佳肴。

    一勺烩煮,填饱肚子就行。

    军中有机会吃上好伙食,基本都是在要上阵杀贼的时候。

    所以军中大部分时候的伙食,与眼前的酒肉相比,说是天壤之别,一点不过分。

    老冯进来后这一番言语和动作,在无形中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老冯还是以前的老冯,没有把同袍之谊丢掉。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又热烈了几分。

    几碗下肚,酒酣耳热,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聊起以前军中之事,这个说我一刀砍死十八贼,那个说我一枪囊死二十八贼……

    看得老冯眼里都有些羡慕,有些感慨地对身边的老魏说道:

    “我听说,南中的老兄弟,从军中退下来以后,有些人还不乐意从南中搬过来,如今我看啊,你们这小日子过得,弄得我都羡慕。”

    老魏咂了咂嘴,神色也是有些复杂:

    “可不是?若是换成了别人,说不得就要闹到长安去了,幸亏大伙都是跟着君侯从南乡出来的。”

    “君侯说一,咱们不会说二,君侯让咱们向东,绝不会有人向西。”

    南乡系的老卒,可不是一般退伍老兵。

    那可是受过一定教育,走南闯北,东征西讨,见识眼界都不缺。

    最重要的,是一个同时具有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团体。

    南乡再繁荣,范围和地界就那么大,也不可能无限制地接收那么多的老卒。

    朝廷也不可能让这么一个团体抱团在同一个地方。

    所以尽量把他们打散,那是必须的。

    这个时候,冯君侯在南乡子弟心目中的无上威望就体现出来了。

    南乡的官府敢说让退伍老卒举家带口离开南乡,官府的大门就算不被拆了,也要妥妥地被泼大粪。

    当年南乡被称为群魔乱舞之地,真当白叫的?

    但如果官府拿了中都护府下发的公文(当时冯某人是以中都护身份平尚书事),上面还有冯某人的假·亲笔签名(关将军代签)。

    那这些刚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就能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出发。

    只因为他们相信,君侯从来不会亏待南乡子弟。

    事后证明,君侯确实是为了大伙好。

    因为他们前脚刚走,天子后脚就迁都长安,南乡的学院工坊等等,基本也跟着迁走了。

    接着,朝廷在关中分田分地。

    更别说搬来这里,平日里几个过命的老兄弟还能凑到一起吃吃喝喝。

    还图个啥?

    老魏也是喝了酒的,听到这个话,斜眼看向老冯:

    “要不你现在也退下来?”

    日子确实过得不错,但比起老冯来,就算不是天上地下,也是相差甚远了。

    毕竟老冯可是能领军镇守一方了。

    再努努力,说不得能凭军功荫妻封子——就算是保送一个孩子入皇家学院,那也已经算得上是封子了啊。

    “君侯无令,吾岂敢轻言退?”

    老冯拽了一下文,然后看了一下酒意上来的同袍,“其实我这一次过来,除了看望一下老兄弟,也是有一事想问问大伙的意见。”

    “嗯?”

    老魏酒意,似乎顿时就消失了,连身子都坐得板直,眼睛贼亮:

    “可是上头,又派活下来了?”

    当初大汉收复关中时,丞相骤然病逝,君侯临危受命,虽说稳住了阵脚,但关中各地,大乱没有,但残兵乱民寇匪那真可谓是多如麻。

    那个时候,不说什么乡长亭长,就是敢受命去地方出任县令的人,那都要豁出命才行。

    所以这些来到关中定居的老卒,说是从军中退下来了,但实际上可是帮了地方官府不少大忙。

    这本也是朝廷的另一个用意。

    不让这些兵卒在南乡抱团,但以当时关中的情况,这些兵卒却可以帮助地方迅速稳定局面。

    正是有了这个缘由,所以此时一听到老冯的话,老魏立刻就问出那句话:

    莫不成是上头又有活派下来了?

    派活好啊!

    当年协助地方稳定局面时,但凡手脚灵便的,运气好点,混个县尉,运气差点,做亭长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没办法,从军中退下来的南乡子弟,就是这么吃香。

    受过教育的,和没有受过教育的,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朝廷同样很乐意让他们分散到地方发光发热,只要不是在南乡抱团就行。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老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斟酌地说道:

    “朝廷有意在各郡成立统军府,郡中有志从戎报国者,可编入统军府,免税赋及徭役,专以军事……”

    “朝廷又要改军制?”

    “不能说是又要改,”老冯摇头,“前番改军制,只是改了中央诸军,现在应该是想改地方郡兵之制,这一次,应该算是接着继续改制。”

    “那这与吾等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插嘴问了一句。

    老魏却是一个激灵,猛地盯向老冯。

第1361章 兵制,兵事

    前汉初期,主要实行的是征兵制,也就是全国皆兵。

    特别是每年秋季由太守主持的都试(即军演),让前汉全民的军事素养远超后世大部分朝代。

    这个制度,为前汉的强大武功打下了坚实基础。

    但同样的,都试制度也会让太守集军政于一身,成为一郡的实际统治者。

    而太守掌握的这一股武装力量,让地方有可能用来对抗中央。

    比如王莽暴露出自己的篡位之心后,东郡太守翟义就是在举行都试时斩杀“观令”,然后挟持东郡军民起兵反莽,没过多久,就发展到了十万人。

    后来虽然失败了,但却激起了反莽的浪潮。

    光武皇帝举兵时,也曾想过利用南阳郡的都试夺取郡兵的指挥权。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光武皇帝再兴汉室后,有感于地方郡守权力过大,于是实行罢兵政策。

    从建武六年(公元30年)到建武二十三年,五次罢省郡国兵,同时实行以募兵制为主的兵役制度。

    募兵制加强了中央对地方的压制,削弱了地方拥兵作乱的可能性。

    但却又产生了另外的问题:兵源不但不足,而且良莠不齐,军队战斗力不断下降,而且下降速度惊人。

    后汉武功远不如前汉,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特别是在中后期,凉州羌乱持续百年之久,让后汉严重失血——凉州可是前汉打下来的固有版图。

    单单这一件事,就足见后汉中后期军队战斗力的衰弱。

    至于黄巾之乱之后,朝廷兵源和兵力的严重不足,更是极大地动摇了后汉的统治根基。

    最终不得已,汉灵帝采取了刘焉的建议,“废史立牧”,即废除刺史,任用州牧。

    州牧掌一州军政大权,这简直就是前汉太守都试制度的威力加强版——那都算往轻里说。

    历史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转了回来。

    州牧制度实施以后没过多长时间,本就衰落的后汉朝廷,再也无力控制地方,几乎是在瞬间就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不少州牧成了第一批地方割据军阀。

    然后么,大汉昭烈皇帝起于燕、代,伯豫君荆,吴、越凭赖,望风请盟,挟巴跨蜀,庸汉以并,终能乾坤复秩,宗祀惟宁。

    当朝天子又天资仁敏,爱德下士,以聪明之姿,等契往古,总百揆于良佐,参列精之炳耀,凭丞相得还旧都,任冯永而复雒阳。

    大汉三兴在望,除了人心向背,仁人志士用命,亦赖精兵猛将扫荡群贼。

    纵观大汉两落三起,其武功与兴衰,兵制都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经过这么多年不断调整和完善,季汉现在实行的是征兵制和募兵制相结合的兵役制度。

    征兵服役四年,一年在本郡戍守,同时接受正规军事训练,这就是郡兵——这比前汉的都试还要激进一些。

    至于剩下的三年,则是要调入中央军,参与对外作战。

    这四年是强制性的,也是徭役的一部分。

    四年之后择优选入卫士,家里才能免除一部分赋税或者徭役。

    如果立了军功,授了军田,那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只是从古至今,从来就没有一直完美的政策,只有适合当前情况的政策。

    季汉的兵役,自然也是有得有失。

    优点是在保证兵源充足的同时,还能让兵源保持较高的军事素养。

    缺陷是百姓负担较重,财政支出较高。

    也就是随着摊丁入亩以及各种新政的不断深入推行,还有工坊业的蓬勃发展,让大汉的税收来源得到了极大的拓展。

    这才让大汉的财政足以支撑起眼下的兵役制度。

    但除了财政方面,还有一个和前汉一样的最大隐患:赋予了地方太大的兵权。

    郡兵在本地接受正规军事训练,而且还是一年,真要有心,足以让太守掌握住一股不小的军事力量。

    也就是现在的中央诸军皆是虎狼之师,战斗力爆表,可以无视这点小问题。

    但正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更别说丞相和鬼王是什么人?

    当代能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留给后人。

    统军府的成立,说白了,就是要实行军政分离。

    太守专以政事,都尉(即统军府将领)专以军事。

    一州之长的刺史,则负责监察太守与都尉——监察地方,本就是刺史最初的本职。

    颇有些三权分立的味道。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避免像后汉那般,让军中战斗力下降太快的打算:

    在这个年代,军中文化水平太低,如果兵不识将,将不专兵,多半会让将士之间互不信任。

    上下相疑,则容易被人所趁,一旦遇到困境,就会军心动摇,最终溃败(“大送”骂骂咧咧退出群聊)。

    但若是专将专兵,却又会产生兵为将有的隐患。

    虽说以眼下大汉的情况,不用太过杞人忧天,但制度远比人心可靠。

    所以统军府,就是吸取了两汉兵制的经验教训,又考虑了季汉的实际情况,做出的一个折中方案。

    平日里统军府的都尉和别将负责训练府兵,征召时带领府兵出战。

    具有一定文化基础的都尉和别将,在战时可以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保证军令的畅通。

    同时只要规划得当,单个统军府的兵力,就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尽可能地既不影响当地的生产,又不虞有尾大不掉之忧。

    而直接受朝廷管辖的统军府,还能断绝地方豪右拥有宗兵私兵的根基。

    这算是皇权下乡的又一个重大措施。

    当然,这等影响大汉未来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重大决策,还轮不到老魏这些人操心。

    他们操心的是,统军府的成立,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老冯现在好歹也是能领军镇守一方的人物,特意跑过来跟他们这些老兄弟讲这些事情,总不可能是因为闲得慌。

    老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呲了一口,再扫了一眼众人,看到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开口道:

    “成立统军府,除了都尉和别将领兵,平日训练府兵,还需要有教头辅佐,这教头嘛……”

    说到这里,老冯又是顿了一下。

    “这教头嘛,自然不能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懂得军阵上的事情,那自是最好的人选。”

    听到这个话,所有人的眼睛顿时一亮。

    这个活,听起来似乎,挺适合自己这些老家伙啊?

    别看在场的这些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些毛病,阵上厮杀肯定是不行了。

    但阵上厮杀的经验,他们还真敢说不逊任何人。

    这年头,但凡是能从军中活着退下来的家伙,哪个是吃干饭的?

    “到统军府中当教头,日后朝廷征召,我们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想什么呢?”老冯撇撇嘴,“就算是都尉同意,难道朝廷派下来的人眼是瞎的?”

    “就算是派下来的人是瞎的,难道你们还真以为军中那些将军,都是没脾气的?”

    军中大事,岂能儿戏?

    哪天真要在阵前出了什么事,整个军统府上下,再到朝廷下派的人,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严法治国,可是丞相留下来的规矩。

    这个严法,可不仅仅是指治民治吏,也指治军。

    要不说就连冯大司马这等人物,当年也被丞相打过军棍呢?

    扫了一眼众人,老冯知道,光是教头这个噱头,怕是还不足以吸引这些老兵油子。

    别看他现在大小是个军将。

    但真要论起出身来,在座的有一个论一个,谁也别笑话谁。

    不同的是,老冯这些年来积极响应冯君侯的号召,在军中努力学习。

    再加上可能比眼前这些大老粗聪明一些,所以能多学了那么一丁点学问。

    还有运气也要好一些,多了几分军功。

    这才比他们多受了几次提拔。

    但这些老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阵前厮杀半生,现在虽说退下来了,有人手脚总痒痒,闲不住。

    但也有人能沉下心来,想要过好小日子,不想再过多折腾。

    毕竟吧,以前跟了君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想法,就是想要能吃口饱饭。

    现在么,家里有屋有田,有炕有妻,有子有女,还图什么?

    这些可是自己拿命在阵前换来的,凭啥不能享受享受?

    出身差不了多少的老冯,太了解这些老兵油子了,所以他准备要说出了一个劲爆的“内幕消息”:

    “这些年以来,那些什么世家大族子弟,终是放下了身段,参加了朝廷的科举。”

    老冯摇了摇头,叹息道,“想当年,这科举之制,可是君侯专给咱们开的道路呢,哪像现在……”

    说到这里,有人就是“啧”了一下,然后又是唉了一声。

    这些年来,参加科举的人,越来越多了。

    人多了,竞争就大了。

    不像以前,只要肯学,出了学堂就有人抢着要。

    虽说现在出了学堂也不愁生计。

    但想要再进一步去皇家学院求学,终是不像在南乡学堂时那么容易了。

    想想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居然也愿意撩起衣袍下到田地,让泥水脏了自己的双脚,就入他阿母的离谱!

    高傲呢?

    大族子弟的骄傲呢?

    但不管再怎么骂,终是改变不了这个趋势。

    这读书的事情,苍头黔首怎么跟那些世家子弟争嘛?!

    “不过呢,”老冯面露神秘之色,“君侯终究还是向着咱们南乡子弟的,这不,统军府其实就是给咱们的子弟寻的另一个出路。”

    这个话,终于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说说!快仔细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换成他人,这些老兵油子肯定是不可能轻易相信的。

    但若是换成“君侯”“南乡子弟”,那就不一样了。

    南乡子弟是君侯的嫡亲子弟,至少在老冯这一代人心里,是永恒不变的。

    “朝廷要开武举了,”老冯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开口解释,“后面会从统军府上选拔适合能战敢战善战之士,以充军中各级将校之职。”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更难求的是,具有坚定信念的军中基层骨干。

    南乡子弟跟随君侯征战二十载,亡的亡,残的残,老的老。

    还能活跃在军中的,升迁路线基本都和老冯差不多。

    至于是当个卒伯还是当个校尉,就看个人际遇造化。

    前几年改制后,不适合继续呆在军中的南乡子弟都退下来了。

    而剩下的,都被各军军头拿着改制的借口疯抢。

    这年头,能看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念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人,在军中当个普通兵卒就是暴殄天物。

    就算是冯君侯……也要为自己的嫡系子弟前途着想啊,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否则的话,那就是害,而不是爱。

    有了南乡子弟填充各军基层将校,所以改制后的大汉军队,真的是正处于战力最巅峰时期。

    就算是新军,在经历一两场见血的战斗后,也能迅速成为精锐之师。

    但还是那句话,不谋一世,不足以谋一时。

    作为大汉军队的领军人,冯某人也要考虑到十年后可能出现的断层问题。

    所以武举,就是为此而生——讲武堂一年才出几个将校?

    完全不够给大汉军伍塞牙缝。

    扩招迫在眉睫!

    有科举在前头,武举只要稍一解释,大伙就一下子明白了,同时也立刻兴奋起来。

    “老冯,你是说,日后咱们的娃,就算读书比不过那些大户人家,也能走武,那什么武举的路子,吃上皇粮?”

    “真能通过了武举,那可是要去长安城的讲武堂学兵法的,不吃皇粮吃什么?”

    “讲武堂?讲清楚,哪个讲武堂!”

    那可是出来就能在军中当将官的地方!

    以前除了能得到军中将军们举荐,就是只能从皇家学院考进去。

    现在听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条道路能进去,怎么不让这些老兵油子两眼放光?

    “这天下除了长安那个讲武堂,还能有哪个讲武堂?”

    “还有这等好事?”

    “要不是说君侯一直惦记着我们南乡这些老兄弟呢?”

    群情激动之下,又是一阵闹哄哄。

    “说得倒也是,这读书拼不过那些大族子弟,难道这阵上厮杀的本事,还比不过他们?”

    听老冯说,这武举,不外乎是考些阵前所用的技艺:

    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远奔以及刀戟钩叉等军中武器。

    听说可能还有组织小队冲阵厮杀等技能。

    要不说想要武举,得先进入统军府呢。

    就这么些兵器,普通人家怎么可能会有?

    更别说练习了。

    而在使用这些兵器方面,这些老兵油子有着特殊的技巧。

    那都是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拿命换来的。

    传下去,必须要传下去!

    就算是已经打算享受生活同时也让妻子享受生活的老家伙,也是激动得脸色发红。

    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老夫厮杀半生,才换来了这般生活,肯定不是为了让儿子平躺享受。

    儿子也有自己的儿子,也得为自己的妻儿拼一把,不然怎么叫为子孙后代计?

    气氛到位了,酒自然就没少喝。

    大约是劣酒喝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抽地问了一句:“那若是武举也考不过,当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气得老冯一顿酒碗,骂道:

    “科举考不过,武举还比不过,那还寻思那么多做什么?”

    “要么到军中当个兵卒,拿烂命博一博军功,要么就乖乖地在地里刨食吃,还想什么?”

    什么都比不过人家,还有那么多心思,不是烂人是什么?

    烂人自然是烂命。

    看着群情激动,老冯借着举碗喝酒的时机,嘴角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看来自己这一府的教头,终是有着落了。

    就在老冯在武功水东岸收集旧日老兄弟,在为自己出任统军府都尉做准备的时候。

    另一位老冯,也站在武功水西岸的五丈原,俯视着车舟如龙的水道。

    虽说早就在纸上看过数据,但真到实地观看,仍是让冯某人升起一股豪情:

    这是老子,哦,还有丞相,积攒了二十年的最大底气。

    得知大司马来到了五丈原,原本在视察水道的尚书令费祎顶着烈日,一路小跑过来:

    “祎,见过大司马。”

    前一任尚书令蒋琬,与大司马同录尚书事,又出任大将军,再加上资历,这才能与冯大司马平起平坐。

    费祎虽是蒋琬的接任者,但在冯大司马面前,却是没有一丁点资格。

    原本背着手看着下方的冯大司马,满脸笑容地招了招手:

    “费尚书且过来。”

    费祎这才继续上前,站在冯大司马后面一个身位,低声问道:

    “大司马何来?”

    “自是过来看看蜀地运过来的物资。”冯大司马的目光再次落到下边,开口问道,“费尚书以为,今年从蜀地运来的物资,足否?”

    “足!怎么可能不足?”费祎也是看向下方,脸上亦尽是舒展开来,“不但补足了府库,还能有所剩余。”

    “剩余多不多?”

    尚书台是大汉的大管家,冯某人虽说录尚书事,但平日里都是秘书处对接尚书台。

    他只需要知道应该知道的大事。

    至于哪里是要修水利还是开荒地,亦或者迁流民,那都是小事,相信大秘书会给尚书台一个妥当的回复。

    更别说府库收支出数目,那是大司马应该记的东西?

    费祎“多”都说出半个字了,但心思细密的他,在目光收回落到冯大司马身上的同时,已经改口道:

    “多少才算是多呢?到处都是有用钱的地方。”

    冯某人闻言,也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费祎,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费尚书这个话,说得倒是有些意思。”

    感受到冯大司马颇有意味的目光,费祎心头一动:

    “大司马这是有什么安排?”

    冯某人点了点头:

    “统军府的事情,费尚书知道吧?”

    “大司马放心就是,这个用度,已经安排了。”

    “还有年底,可能要用兵。”

    “年底……”费祎的声调一下子高了上去,然后又突然被压低了下来,“用兵?”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看向东边,目光变得深邃。

    “有点突然了。”

    费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作为尚书令,他还是知道一些军事机密的。

    按计划,今年是没有什么军事大行动的。

    能让大司马跑过亲自告诉跟自己说一声,这事恐怕小不了。

    似乎是猜到了费祎心里的想法,冯大司马回答道:

    “吴国那边出了大事,事情确实有些紧急。”

    “吴国?”

    “陆逊死了,”冯大司马解释道,“吴主孙权已经下令,召集大军聚于建业。”

    “吴主又欲北上?”

    冯大司马闻言,脸上反而是露出讥诮的笑容:

    “我看恐怕未必,他这是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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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讲的是一个非法穿越的苦逼如何在乱世三国里苦苦挣扎,努力种田的故事。蜀汉之庄稼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蜀汉之庄稼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