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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2章 磨刀霍霍,刀光剑影

    上大将军陆逊被死了,听说是孙权骂死的,族侄入狱。

    丞相顾雍刚病亡,其子弟被流放了,甚至有人还在流放时被逼死。

    就算是孙权最信任的骠骑将军朱据,也被拖入宫中打了一百大板后,又被剥夺了兵权,现在困于建业。

    再加上早就被排挤出朝堂的张家。

    作为江东世家代表的吴郡四姓,可谓是遭到了重大打击,无一幸免。

    冯某人有理由相信,现在吴地本土大小势力,恐怕已是人心惶惶。

    再加上两宫之争,牵连整个吴国朝堂,人心浮动难安啊……

    哇哈哈哈……

    冯大司马表示现在的心情很愉悦,把吴国的情况跟费祎一一分析,然后语气轻快地说道:

    “文伟你相不相信,如果孙权真敢领大军渡江北上,后脚江南就有暴民作乱?”

    而且这个暴民作乱,不是小规模的,是大规模的,遍地性的。

    这些年来,从大泉几百到大泉几千,孙大帝铸了多少大钱?

    换成王莽时,早就是义军四起了。

    但为何吴国没有这种情况?

    是江东百姓更能忍耐?

    还是更有奉献精神?

    愿意用自己的血肉来供养孙氏政权?

    都不是。

    因为江东豪右支持孙权,仅此而已。

    掌握了大量田地和人口的世家豪族,同时也掌握着大量的宗兵私兵。

    只要这些世家豪族愿意给孙氏政权提供人力物力支持,那么吴国就能维持正常运转。

    同时他们手里的宗兵私兵,也能帮忙镇压地方百姓,维护地方上的大体稳定。

    总而言之,简而言之:

    只要世家豪族认为在位的是真命天子,愿意支持他,那么国家就能维持稳定。

    只要世家豪族认为在位的德不配位,不愿意支持他,那么就是十八路反王起烟尘。

    这个游戏,与苍头黔首无关。

    至少与苍头黔首的看法无关——在垄断了智力资源的世家豪右眼里,苍头黔首就是用来愚弄的,这些泥腿子懂个卵!

    苍头黔首对他们而言就是個工具,就是给他们卖命的牲口,不需要有思考能力。

    现在孙权为了孙氏后人能坐稳位子,居然对江东本土势力下了黑手。

    虽说还有淮泗集团在旁虎视眈眈,再加一个左右逢源的荆州集团。

    而这么多年在孙权的刻意培养下,江东内部利益集团也是错综复杂,并非铁板一块。

    林林种种,都能让江东本土势力不敢正面翻脸。

    但如果孙权真敢给他们机会,他们搞点小动作,让积怨已久的百姓有个发泄口,不要太简单。

    粮食收成不好是天灾,宗兵弹压不住暴民叫人祸。

    你下了那么大的黑手,还想领大军北伐,真当大伙是泥捏的?

    孙权估计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火,再加上两宫之争已经有玩脱的趋势,所以这才紧急召集人马到建业。

    一是为了建业的稳定:

    就连骑军将领朱据这等心腹都不能信任了,拱卫京城的禁军还能完全信任吗?

    二是为了江东的稳定:

    你们的宗兵私兵们要是不能维持地方的稳定,那朕不介意派兵下去帮忙。

    所以冯大司马才认为,孙权这是怕了。

    堂堂一国之君,在没有外敌逼近的情况下,居然需要召集大军拱卫京城,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听到冯大司马无比欢快地分析吴国的情况,费祎心里也是高兴,但一想起吴国还是大汉的盟友,又觉得这份高兴似乎有点不太应该?

    他咳了一下,本是想要笑着问,但考虑到立场问题,只能是收敛了一下笑容:

    “依大司马的看法,这吴主聚大军于建业,竟不是为了北上,而是担心吴国局势不稳?”

    “孙权年老矣,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养病到现在,身体尚未全部痊愈,别的不说,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怎么领军北上?”

    真当人人都是丞相啊?

    还带病出征?

    得到了冯大司马如此肯定回答,费祎就悚然一惊:

    “如此看来,吴国内部的混乱,竟是严重至此?”

    严重到让孙权聚集大军加以防备的地步?

    冯大司马咧嘴一笑:

    “所以我才打算年底打算干它一票。”

    心情愉悦,就有些口无遮拦。

    费祎嘴角抽了一下,想提醒冯大司马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但看看周围又没有外人,而且冯大司马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话,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表现。

    再说了,自己什么身份?

    冯大司马在朝堂上打瞌睡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还不是只能当作没看到?

    “大司马,这个干,干一票,是干哪里?”

    “自然是河北,总不能是荆州吧?”

    天下人物,如今能入冯大司马眼中,唯司马懿耳。

    原本还有个陆逊,但陆逊不是死了么,哈哈哈……

    这么多年的布局,花了多少心思,撒出去多少人手和钱粮?

    知情者都道冯某人是欲在庙算上胜过魏吴两国。

    但冯某人的心思,实是有一半要放在司马懿和陆逊两人身上。

    可惜的是,目标只成功了一半,或者说一大半。

    陆逊终于死了。

    但司马懿还没有死。

    仅仅是被削弱了。

    历史上的司马懿,背靠三国中实力最强的魏国,生生耗死了丞相。

    而如今,魏国已经失去一半国土,又南北分裂。

    司马懿所能倚靠者,不过河北而已。

    现在大汉兵精粮足,魏国党争激烈,吴国内部动荡。

    如果能趁机干掉司马懿,那么天下英雄,就再无人能入冯某人之眼。

    挑最难的骨头啃,啃完以后,平复天下,指日可待。

    这不是冯某人自吹,而是事实。

    别的不说,冯某人麾下,河东逸虎与凉州幼麟,正值最当打之年。

    凉州幼麟自不必说。

    河东逸虎,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关家四郎关索。

    率铁骑席卷并州河东,逼得伪魏皇帝曹叡弃雒阳仓皇东逃,颇有其父虎威遗风,可谓虎矣。

    早些时候,河东还有不少人家想要过来攀老乡——毕竟关老君侯是河东人士。

    奈何关四郎性情孤傲——这个亦同样有其父之风——不但极少与外人往来,而且从来只以冯某人马首是瞻。

    这让河东的有心人只能徒呼奈何。

    事实上,在他们看来,军中位置仅次于冯某人的关镇东,远比裴潜更适合当河东的代言人。

    毕竟关家在河东没有太多利益纠葛。

    而且裴潜还是降人,哪比得过关家这等最早元从之臣人家?

    惜哉!

    不过就算关将军再冷脸,河东老乡也不会气馁,反而更主动地贴上去热情讨好一番——不求帮忙,只求不要坏事。

    毕竟关镇东可是冯某人心腹,又是风木火山四大爪牙之首。

    以某些人的阴暗心理看来,关镇东这等地位的人物,他可以不能帮你干什么,但不让你干什么,或许就是在冯某人面前动动嘴的事。

    关镇东俊美无双,这是公认的事情。

    再加上率领铁骑疾驰如风,又有其父虎威遗风,叫一声河东逸虎过份吗?

    不过份,很合情合理。

    不求其他,只盼在某一刻,河东逸虎能想起自己的故乡是河东,然后在冯大司马面前替河东说上一两句话,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河东逸虎,特别是这个河东二字,必须牢牢地安在关家四郎的头上。

    当打之年的河东逸虎和凉州幼麟,率领战力正处于最爆表时期的汉军,只要不是遇上陆逊和司马懿,冯大司马就不用担心。

    所以陆逊一死,冯某人心头就如同是搬走了一块大石头。

    至于另一块乌龟石……搬走,必须搬走,越快越好!

    “河东和并州的那些人,翘首以望这么久了,是该给他们点甜头了。”

    说好的种棉花,钱粮捐了一波又一波,等了三年又三年,不能再拖了。

    冯某人大撒币这个金字招牌,可不能丢了。

    “长驱渡河洛,直捣向燕幽。”

    费祎念出了冯大司马在朝堂上曾作过的诗。(第1132章加官晋爵)

    说捣燕幽就捣燕幽,大司马真信诺大男儿是也!

    大约是被冯某人的豪气感染,费祎倒也没有太过废话,主要是再废话也没有用。

    大管家么,可不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才能显出本事?

    “大司马之意,祎已明白,但且放心就是,祎回去之后,就立刻着手安排。”

    冯大司马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是上下同心协力的好处了。

    可以有争,不争是不可能的。

    但大方向必须一致,大事上朝同一个方向使力。

    这是丞相的遗泽。

    冯大司马只想着这个遗泽能持续得越久越好。

    原历史上,丞相死后,刘胖子也是照着《出师表》的人名,一个不落地用。

    老老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跟着《出师表》这个攻略走完了,然后突然发现前方的路,需要自己独立探索,刘胖子这才麻爪了。

    饶是这样,蜀汉后期,就算刘胖子再怎么宠信黄皓,也没想过要下掉姜维的兵权。

    姜维远离蜀郡,独领大军在沓中屯田,刘胖子都没有怀疑过他。

    因为相父说过,姜维是凉州上士,相父肯定是不会错的。

    直至魏军兵临城下,刘胖子第一反应就是把手头最后一点兵力都交给了诸葛瞻,只因为诸葛瞻是相父的儿子。

    而现在,《出师表》上的人名,基本都还在世——大将军蒋琬,正在养病,虽说无法理事,但人还是在的。

    至于冯某人,可是《出师表》上的排名第一:

    “臣亮言:昔越巂长史冯永曾对策于臣……”

    就凭这一句,冯某人相信,只要自己不作死,季汉官场的良好风气,大约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至于再以后,那关他鸟事?

    他可是《出师表》所列名字最年轻的一位。

    目前看多半也是活到最后的一位。

    刘胖子只要按真·丞相攻略走,冯某人就敢安心给大汉卖力几十年,还想怎么样?

    除非他女儿是大汉皇后,外孙是大汉皇帝,那还有点说头。

    “吴国现在正值内乱,根本无力向北,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出兵向东。”

    冯大司马舔了舔嘴唇,颇有些鬼王阴笑的模样,“吴人本就是自保有余,进取不足,陆逊死后,就更无力向北。”

    魏国都成这个鬼模样了,吴国那帮鼠辈,居然依旧没有办法向北突破。

    就算陆逊在的时候,拿下个襄阳,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还是在摆了冯鬼王一道,借冯鬼王的名头,吸引了魏国大部分注意力的情况下。

    “他们想要突破江汉和江淮一带,除了借我们大汉兵锋之威,别无他法。”

    拿下了雒阳之后,对于大汉来说,现在的中原和关东一带,根本就是无险可守,铁骑可以随意纵横。

    更别说对手还是曹爽这等无能之辈。

    但冯鬼王这个老阴货知道,无论是司马懿还是吴国,都在等待着大汉出手,然后他们就可以跟在后面打秋风占便宜。

    所以他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我就要先打河北,吴国你有本事,就飞过来占便宜。

    要是没本事,连曹爽这个废物都打不过,那你就等着跟大汉逐鹿江淮吧——中原你都没资格染指。

    不得不说,冯鬼王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兵河北,是真的能把孙权恶心死。

    关中繁忙的背后,掩盖着季汉的磨刀霍霍。

    而远在大漠的某个地方,却已经是刀光剑影。

    一支箭羽带着尖锐的鸣镝声,从空中落下,斜斜地插到离拓跋沙漠汗身后十丈余外的地方。

    准头也太差了一些。

    但这支箭羽,本也不是为了什么准头,而是为了报警。

    “那里,在那里!”

    身后不远处的一处小草丘,开始冒出黑影。

    感受着地面的震动,生于斯长于斯的拓跋沙漠汗知道,这是骑兵追过来了。

    可是此时的他,却是面目呆滞,对即将到来的追兵根本就是无动于衷,嘴里只是喃喃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人,为何会这般对我?这里肯定是有……”

    “有个屁!”

    跟在他身边的秃发阗立在鸣镝出现的瞬间,就已经是一跃而起,翻身上马。

    然后看到拓跋沙漠汗仍是呆坐在那里不动,气得他又下马跑过去,正反手就是两巴掌扇过去:

    “快起来上马!”

    这一次出塞,自己这些人,本是以商队的名义,跟随拓跋部的大太子前来。

    明面上是开拓商路,实际上……懂的都懂,不懂的就去地下问问轲比能。

    万万没想到,这才到达拓跋部的势力范围附近,特别拓跋沙漠汗也在商队里的消息传开后,情况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若非秃发阗立警觉,又或者是换成普通商队,他们这一行人早就被人埋伏围攻砍成肉泥了。

    拓跋部的大太子成了大瘟神,实在让人太过猝不及防。

    带出来的近两百余兄弟,有百多人为了断后,已经被胡人踏在马蹄下。

    想到这里,秃发阗立的眼睛都是赤红的。

    此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只为秃发部考虑的少族长,而是被大汉赐予名号的将军。

    说起来,他已经是第二次在拓跋部手里吃亏了。

    第一次是在幽州那边,被人干掉了五千精骑——虽说对手主力是魏贼,但拓跋部在其中也起了作用。

    真入他阿母的晦气!

    往远里说,秃发部还是从拓跋部分离出来,被逼着远走他乡。

    若是没有冯君侯出手相助,自己的部落,还不知道会在哪里落脚。

    想到这里,秃发阗立就更觉得晦气了。

    入他阿母的,他日若是大汉派铁骑出塞,自己定要在君侯面前,抢个先锋官的位置,把拓跋部给屠了!

    全入他阿母的屠干净!

    无比火大又无比憋屈的秃发阗立,一把捞起这个应该算是自己堂兄的家伙,扔到马背上。

    然后招呼几个人过来,用麻绳把他和马匹绑到一起。

    就这么一会功夫,身后的草丘已经是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骑兵,呼啸着向这边冲来。

    秃发阗立又是骂了一声,向着自己的马匹一个助跑,一只脚踏上马镫,半边屁股才挨着马鞍,双手已经是抖动缰绳。

    身下的马匹嘶叫一下,立刻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人马合一,简直不要太帅。

    可惜的是,帅不能保命——或许在女人面前可以保命,但身后追来的是胡人,所以没办法保命。

    跟着秃发阗立身边的几十号人,也紧随其后,裹挟着拓跋沙漠汗向西南边逃去。

第1363章 猎人与猎物

    由于天女给拓跋诘汾生了拓跋力微的缘故,鲜卑索头部从此一分为二。

    拓跋力微成为了部落的大人,而原本应当继承部落的长子秃发匹孤,只能带着支持自己的族人,远走他乡。

    秃发阗立作为秃发匹孤之子,好不容易寻了机会,说想要去草原寻亲,没想到昔日的亲族却是对他拔刀相向。

    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狼狈不堪的秃发阗立,带着拓跋沙漠汗向着并州的方向逃窜。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你是部落的大太子吗?”

    烈日当空,就算骑在马上吹风,都无法驱散身上的火辣。

    蓝天如洗,几乎看不到一片云朵,显得高远而辽阔。

    草原茫茫,如同绿色的大洋。

    骑马驰骋在天地之间,当真是一件……屁事!

    现在秃发阗立非常想念平城。

    就算是看不到平城,能看到前汉修筑在草原上的残破关塞也好啊。

    虽然可以看到起伏的草丘越来越多,坡度越来越大。

    凭着直觉,秃发阗立知道,自己离燕山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是这该死的绿色,依旧是无边无际。

    这几日来,吃喝拉撒几乎都是在马背上。

    发鬓早已是被打散,在风中狂野地飞舞。

    再配合上秃发阗立咬牙切齿的面容,颇有草原雄狮的模样风采。

    而他的问话对象,拓跋沙漠汗只是抱着马脖子,全身都趴在马背上,目光看着前方,但眼中却是毫无焦距,面容呆滞。

    此时的他,已经不需要绑在马上,但似乎只是靠着从小就练就的本能骑在马上,麻木跟着队伍,对秃发阗立的问话不闻不答。

    看到对方这个模样,秃发阗立也没有办法。

    只能是一夹马肚,催促座骑加速。

    本就已是口吐白沫的马匹,在主人的连连催促之下,却是没能提速上来。

    秃发阗立一咬牙,伸出手探向大腿处,拔出一把匕首,然后看也不看,直接就凭着感觉,向着马臀划去。

    本已是有数道刀伤的马臀,又立添了一道深刻的伤口,血液长流。

    座骑长嘶一声,疼痛的刺激,让它不得不奋力向前。

    原本滚烫的马血在大量流出后,更是让马匹把体内最后一点体力都激发了出来。

    只是身后的追兵已是换了两三波,对方有马匹轮换。

    而自己这边,最多也就是多出来十来匹负重的驽马,而且在这几日里,基本都折损了。

    再这样下去,如果还不能摆脱追兵的话……

    这么一想着,他突然感觉身下的座骑有些不对劲。

    作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很明显地感觉到座下的马匹在发力一阵后,又开始降速。

    他心底就是一沉。

    还没等这个糟糕的感觉过去,身子又是向前一顿。

    马失前蹄!

    秃发阗立在马匹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一个翻身落地,稳稳地站立。

    这点突***况还伤不了他。

    但扫了一眼口吐白沫直挺挺躺着死不瞑目的马匹,秃发阗立还是叹了一口气。

    带头的秃发阗立座骑被跑死了,剩余的三十来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这几日,又折了几十个兄弟。

    事实上,所有人的马匹都差不多同样情况。

    再跑出去一两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从这几日的追杀可以看得出来,拓跋部落的人,似乎不得到拓跋沙漠汗

    就誓不罢休。

    “再仔细看看,挑出还能跑的九匹马。”

    趁着追兵还没有出现,秃发阗立当机立断,点出骑术最好的两人: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人,”然后又指了指如同死人一般的拓跋沙漠汗,“带着他,马上走!”

    虽说马匹已经差不多全废了,但只要没跑死,那就继续跑。

    一人三骑继续跑下去,差不多能跑回去了——希望吧……

    “将军!”

    被点出来的两人,立刻急声道,“将军你带着他走,我们来断后!”

    “这是军令!”

    秃发阗立本就是心情恶劣到极致,听到底下的人居然还这般婆妈,立刻暴怒无比,毫不留情地就是一脚把人踹倒:

    “快滚!记住,一定要把这个家伙,护送到君侯面前!”

    幽州那一次,是大汉这些年来少有的大败。

    不但让自己在军中抬不起头,更是让自己在君侯心里大打折扣。

    奉命从凉州重新召集胡骑义从回来,又恰好赶上君侯要往草原上派出商队。

    本就与拓跋部同宗同源的自己,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本以为这是弥补过错的天赐良机,没想到居然又搞砸成这样。

    自己还有何脸面回去见君侯?

    作为在陇右时就投靠过的秃发阗立,甚至还在大汉收复凉州时立下了功劳。

    所以是有资格唤冯大司马一声君侯。

    也正是因为早早就投靠了君侯,跟随君侯东征西讨,秃发阗立非常清楚一件事情:

    这些年来,从北边草原涌入大汉边境的胡人,一年比一年多。

    再加上草场工坊的招工。

    想要给大汉当狗的胡人,可谓是多如牛毛,竞争激烈非常——这个“狗”不是贬义,是褒义。

    因为狗能咬人,替大汉咬人。

    只要能给大汉当狗,族人的日子就能胜过草原上九成九的人。

    剩下的零点一成是部落的大人部帅等等那点站在顶端的贵人。

    秃发阗立当然不是大汉的狗,他是大汉天子赐封的大汉将军。

    但就算是大汉将军,如果接连对敌不利,也会是有处罚的。

    而且就算抛开大汉的处罚不提,光是胡人——从羌人到氐人,匈奴人,鲜卑人——但凡有点实力的,都会想办法踩着自己上位。

    到时候不光是自己,就连族人,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如果这一次他再逃回去,那么就会成为无能怯战的代表。

    秃发部的现任族长无能怯战,那么秃发部上下,都会被人看不起。

    而一旦秃发部被打上这种印记,以后族人想要加入胡骑义从,那就难上加难。

    大汉不养闲人。

    不能替大汉去咬人,那就只能去给别人打工。

    而不是像现在,秃发部能拥有大汉分配的草场,让别人来替自己打工。

    所以,这一次,他不能逃。

    军令一下,被点名的两人,也知道情况紧急,不敢再多说什么。

    带着拓跋沙漠汗上马,继续向西南边逃去。

    倒是一直面如死灰毫无动静的拓跋沙漠汗,在离开前,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似乎想要张嘴,但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但见秃发阗立拔刀长呼:

    “所有人,列圆阵!”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证明自己对大汉的忠诚:甘愿为大汉效死!

    剩下的人,很快以秃发阗立为中心,构筑起一个

    小型阵列。

    虽然兵器不足,但能拖一会,那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地面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

    秃发阗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如料想中的那般,东北方,出现了黑线。

    蹄动声越来越大。

    感受着地面越来越强的震动,秃发阗立暗自咬牙。

    这个堂兄难道是杀了自己的大人拓跋力微不成?

    不然为什么拓跋部会派这么多人来追杀?

    这一次地面的震动,比前面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说明这一次的骑兵有很多。

    看来胡人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们这位大太子置于死地。

    胡骑越来越近,他们似乎也看到了结阵的秃发阗立一行人。

    有人发出了呼啸声,开始加速冲过来。

    没有人想着要射箭。

    因为就算是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但如果想要在马上射箭,他们也需要放缓马速,稳定身形。

    猎物就在眼前,而且已经弃马,就说明已经放弃了逃走。

    如果这个时候放缓马速,就意味着把功劳让给别人。

    故而这些胡骑人人当先,只顾加速。

    “来吧!”

    秃发阗立已经可以看清冲在最前面那个胡人的面貌。

    原本就丑陋的面容,因为数道刀疤,显得越发丑陋。

    面容的丑陋,因为残忍嗜血的笑容,无比地渗人。

    秃发阗立死死地盯着对方,就算战死,他也要捞够本!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冲在最前面的胡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原本残忍嗜血的笑容,突然消失,然后变成了惊骇之色,接着变成了惊恐。

    但见他猛地一勒马匹,生生地让自己拐了一个大弯,向着斜后方冲去。

    在避免了被后方的自己人冲下马的危险之后,胡人终于止住了马匹。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恐怖事情,在领头的胡人掉转马头之后,紧跟在他后面的胡人也是纷纷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

    让秃发阗立甚至能感受到对面的恐慌情绪。

    “将军,你看!”

    原

    秃发阗立闻言转头看去,但见自己后方的草丘上,冒出了黑影。

    甚至左面,右面,都冒出了黑线,向着这边包抄过来。

    这是一个三面包围圈。

    起伏的草丘给包围圈提供了地利。

    黑影在急促变大,已经可以看清旗帜。

    赤红色的大汉旗帜,在烈日的照耀下,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曹!”

    秃发阗立也不知是骂还是叫,他狠狠地一抹眼角,把长刀掼插到地上,大呼:

    “兄弟们,是援军!”

    “万岁!”

    原本已是存了死志的数十人,在最后关头,居然迎来了生机。

    怎么不让人振奋非常?

    “万胜!”

    顷刻之间,从猎人变成了猎物,胡人在惊慌之下,已经纷纷掉转马头,惊恐地要向后方逃去。

    “不要跑!”

    被人追了几天几夜,再加上死去的那些兄弟,秃发阗立早就在心里恨不得把对方剁成肉酱。

    此时看到对方要跑,又如何能答应?

    当下就立刻拔起长刀追了出去,跑了几步,才意识到两条腿根本跑不过人家四条腿。

    气得他把手里的长刀扔出去:

    “狗贼!”

    但很快,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左右两边的汉军,已经并没有一味地直线冲过来,而是不断地向北面延伸。

    汉军骑军的战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优良马匹。

    大汉马场养马的专业性和系统性,远不是胡人这种散养所能相比的。

    再加上胡人又追了秃发阗立这么长时间,马力也是有上限的。

    包围圏的缺口在胡人冲出去之前,完全合拢。

    接下来就是汉骑的表演时刻。

    胡骑的骑术再厉害,在装配了骑兵三件套的汉骑面前,远远不够看。

    再加上兵器的代差,以有备对无备,有组织对散漫,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不过幸好,汉军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在切瓜砍菜般杀了一波,震慑住胡人之后,很快就把剩下的胡人逼成一团。

    接着有人用胡语大喊:

    “下马受降!”

    “喝!喝!喝!”

    与此同时,汉骑在不断地来回交错,马刀雪亮,耀人眼睛,配合地发出喝喝的声音,极有逼迫感。

    喊了三遍之后,看到胡骑还在犹豫,又是一声令下,一波弓弩飞至,胡人躲避不及,一阵惨叫之后,有十余人落下马来。

    “降了降了!”

    冲又冲不出去,拼又拼不过,怎么样也是条死路,降了之后,说不定才能乞求一条活路。

    胡人终于不敢逞能,纷纷下马。

    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套到脖子上,再缠过双手,又一批劳力到手。

    汉军这边的人终于喜笑颜开。

    这年头,劳力越来越不好找了,这数百人自己送上门来,关键还都是壮劳力,真算得上一笔不小的买卖。

    “看看那些倒地的,还能不能救回来。”

    有听懂汉话的胡人听到这个话,心里安定了一些。

    换成他们,这些伤者早就被马蹄踏在脚下了。

    这些汉军,居然还愿意去救人,那么自己等人,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边一阵忙碌。

    而另一边,秃发阗立看着一匹高大的战马慢悠悠地踏着小碎步来到他面前,对那根快要顶到天上去的马槊视而不见。

    反而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没好气地问道:

    “这么晚才来,是打算等着给我收尸呢?”

    刘浑哈哈一笑,把马槊往地上一插,然后翻身下马:

    “这不能怪我,谁知道你带着人家的大太子,还能被人追杀?”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秃发阗立又是“啐”了一口,骂道:

    “什么大太子,根本就是个瘟神,真是晦气!”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提醒道:

    “拓跋鲜卑那边,有可能出了大问题,须得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回长安。”

    骂归骂,但秃发阗立也知道,若非拓跋鲜卑内部出了问题,自己这一行人,断然不可能如此九死一生。

    刘浑点头:

    “放心,我的人已经接到了拓跋沙尘汗,我已经派人把他往平城那边送去了。”

    平城那边的主事人,叫张远,字牧之

    此人是君侯的得意门生,自然知道会怎么处理此事。

第1364章 动静

    草原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到长安。

    而冯大司马,也还没有回到长安。

    不过冯大司马与费尚书令在五丈原见过面后,从武功水汇入渭水的船只,在到达长安后,有一部分留在了长安。

    而又有相当一部分,则是继续顺流而下,直达潼关,然后通过风陵渡运往河东。

    最后从河东再往北,直至太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冯大司马既然决定要趁着东吴内乱的时候干一票,自然是要提前把粮草准备好。

    也免得像上党一役一样,明明占了优势,最后却因为粮草缺乏,不得不提前退兵。

    而且这一次,冯大司马可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虽说这个家底,本也是要在这个时候掏的。

    但不管怎么说,年底这一票,还是有点仓促的。

    按计划是要先把拓跋鲜卑的底子摸一摸,至少有个大概了解,做好北方草原的预案,然后再东征。

    只是这世间,计划终是不如变化快——十之八九的世事,也不会一直等你做好万全准备。

    尚书台那边,加紧往前线输送粮草,而冯大司马,也打算趁着出来这一趟,顺便去关中诸军的营中看看。

    不过这个事情,因为某个人的到来,稍微延迟了那么一会。

    “末将冯野,拜见君侯。”

    五丈原的旧营寨里,冯大司马正捧着一个大碗,正呼噜呼噜地吃着。

    碗里的是呈灰白色的凉粉,上面泼了茱萸油,再配上些青瓜丝,剁碎的香菜等一些配菜。

    在这个闷热的天气里,吃上这么一口凉粉,既有胃口,也很爽口。

    竽头作为重要的备荒粮,这些年来产量一直不低。

    但这玩意又不能像主粮那样能长久贮存。

    于是要么磨成竽头粉,送去喂劳力,当然,喂那些刚从草原归化过来的胡人也是可以的。

    要么做成凉粉,当成大众吃食的补充。

    就像现在,吃上一口凉粉,就很舒服。

    都说冯大司马对吃的很讲究。

    但事实上,出门在外,能有这么一口吃的,他也就没有必要太过挑剔。

    冯大司马,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要来一碗么?”

    毫无形象的冯大司马,又呼噜了一大口凉粉,问向老冯。

    老冯原本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冯大司马这副模样后,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

    “这……”

    只是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见到君侯的第一面,居然是这个模样。

    “末将,谢过君侯。”

    眼睛似乎有些发热。

    最近一次有机会跟君侯在一起用膳,还是在十多年前的萧关一战,打败了曹贼之后,全军以水当酒,以地为席,一起放怀大吃大喝。

    更远的记忆,那就是年少时的君侯,手里拿个肉饼子在南乡工坊周围到处晃悠……

    那个时候,老冯亦是正当年少时。

    所以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君侯一声令下,就算是前面有滚汤烫火,南乡子弟亦毫不犹豫前行。

    因为是君侯把自己等人从深渊拉出来,不但给了自己这些人希望,还给了未来。

    没有经历易子而食的悲惨,又如何知晓今日的成家立业是何等宝贵?

    一碗凉粉被送了进来。

    “坐下来,边吃边说。”

    冯大司马示意。

    虽然是吃过了才过来,但老冯仍是再次道谢,然后依言坐下捧起大碗吃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南乡。

    “我记得,呼噜,你镇守汉嘉已经有,呼噜,十二年了吧?”

    冯大司马边吃边问。

    “回君侯,正是。”

    “让你坐下吃,不用站起来。”

    冯大司马一瞪眼。

    然后自己再吃一口,继续问道:

    “早年的时候,汉嘉郡一直是夷乱不断,丞相生前,就一直有心想要解决掉这个问题,奈何……”

    冯大司马说到这里,摇了一下头,然后看了一眼老冯,“你很不错。”

    汉嘉郡虽说处于益州心脏蜀郡的边上,但西靠着横断山脉,地势复杂,从先帝入主蜀地以来,那里一直就是叛乱不断。

    原来的历史线上,汉嘉的叛乱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甚至连大将军姜维,都曾亲自领兵前往平乱。

    而汉嘉郡夷乱的反反复复,又会影响到蜀郡的安定——作为蜀国的国都锦城,正是属于蜀郡。

    想要彻底的平息汉嘉夷乱,光派兵前去平乱是不够的。

    原因还是因为横断山脉,叛乱的生夷一看势头不对,就会跑到穷山恶水躲藏。

    大军一走,他们又会跑出来作乱。

    再加上汉人太少,无力支撑起大汉对那里的有效控制。

    所以在萧关一战奠定了收复凉州的基础之后,又在南中不断开发的前提下。

    才有了丞相整合益州这个大后方,补上汉嘉郡这个最后一块拼图的设想。

    才有了冯小文和彻底肢解蜀地李氏,寻了个罪名,把人口最多的李氏长房贬到汉嘉郡,以实边郡。

    (第0833章蜀地的最后一块拼图)

    当然,冯大司马评价老冯说他不错,也并不是随口称赞,而是真心实意。

    虽说有了丞相的设想,冯小文和的操作,但蛮夷之地,前期需要肯定也需要一位手段强硬,同时还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上层意志的执行者。

    老实说,老冯一开始并不是最佳人选。

    至少在南乡系的扫盲运动中,他进步比较慢。

    但那个时候的冯某人,手头并没有太多的人选。

    对于即将到来的凉州治理,比区区一个汉嘉郡重要得多。

    令人欣慰的是,有些人是可以后发先至的。

    特别是老冯在娶了一个李氏女之后,他的进步就突然变得飞快。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事情:娶妻娶贤。

    汉嘉郡经过这些年的治理,已经彻底安定。

    从汉嘉郡调到关中任职,也足以证明他这些年的功劳。

    冯大司马赞扬了老冯几句,又摆了摆手,让对方不要自谦,然后询问了一些关于汉嘉郡的问题。

    汉嘉郡是强制移民实边的典型代表,特别还是涉及了世家豪族,无论是经验和教训,都有着不小的意义。

    事实上,冯大司马有底气在长安北边建立通邑,以及大规模迁并州河东豪族实九原,也正是有汉嘉郡等地方的经验。

    虽说公文往来,都会把汉嘉郡的情况加以说明,但与镇守汉嘉郡十余年的守将面对面交流,终还是要更真实细致一些。

    问完了过去,冯大司马的话锋一转,又提起了眼下:

    “你知道的,此次把你调回关中,除了要褒奖你的功劳,也是决定要给你加些担子。”

    说着,冯大司马放下大碗,看了一眼老冯。

    “末将定不会负君侯重托!”

    老冯亦是放下大碗,起身抱拳。

    冯大司马伸手,示意他重新坐下,说道:

    “你有这个决心很好,但有很多事情,不是光有决心就行的。”

    沉吟一下,又继续说道,“成立统军府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已经筹备了不少时日。”

    “这一次,不仅仅是召你回来,地方上的不少老兄弟,也抽调了不少,朝廷对这个事情,还是很重视的。”

    老冯一听,脸色就跟着变得凝重,同时腰杆也不禁挺直了一些。

    虽然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但他还真不知道朝廷对此事重视到什么程度。

    “所以说,此事除了要有决心,也要随时注意解决存在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不要让小问题积累成大问题,让小困难积累成大困难。”

    听到君侯这个话,老冯明白了,他连忙说道:

    “要说问题和困难,那肯定是有的。就说末将,最近就是到处找以前的老兄弟,若不然,真等前往统军府就职,恐怕连训练的人都不够。”

    冯大司马若有所思地捧起大碗,喝完了那一点底汤,然后说道:

    “这个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明年应该会有一批从军中退下来的将士,到时候中都护府会优先让你们挑选。”

    老冯:应该?——

    时间很快来到延熙八年夏末,热气已经有了消退的迹象。

    但从武功水汇入渭水的物资运输,其火热程度非但没有跟着气温的下降而下降,反而显得越发繁忙。

    经由渭水的物资,密密麻麻地由西向东,显得拥挤不堪,甚至有一部分物资在交汇处上岸,然后用陆运的方式运至长安。

    渭水经过长安之后,运输的压力又一下子变小了。

    盖因为孝武皇帝给后世开凿了一条关中漕渠,几乎与渭水并排而行。

    这条漕渠,本是为了更好地从河东,乃至关东运送物资到关中。

    而现在,情况又反了过来,变成了更方便地把物资从关中运至河东等地。

    关中河东,乃至太原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一直在紧紧盯着太行山以西的司马懿。

    虽说太行山这等天险作为倚仗,同时还与北方草原的最大部落结成了同盟。

    但司马懿却是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地势再险,能险得过从汉中北上?

    况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而在于人心。

    只是,大魏的人心……

    司马懿不由地长长叹息。

    大魏,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若不然,也不至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一念至此,司马懿就不由地想起了一个人。

    先帝(即曹叡)。

    先帝在时,曾有心打压世家豪右,分利于苍头黔首。

    但每欲有举动,汉国就在边境有所动作。

    迫于压力,又不得不放弃,以换取世家的支持——当然,当年的司马氏,也是阻挠先帝这一举动的一份子。

    时至今日,站在主政河北主政的角度,司马懿深知,先帝让利于苍头黔首的作法,确实有利于增加国力。

    但站在世家的角度,司马氏作为河北推出来的领头人,他真要敢这么做,那就意味着对世家的背叛。

    唉……

    司马懿又是愁闷地叹了一口气:

    少了一个名义啊!

    若司马氏乃大魏之主,手握大义,在顾及世家利益的情况下,稍稍让利于百姓,司马懿有信心能平衡二者。

    但是很可惜,此时的司马氏,却不过仅是世家推举出来的代表,名不正言不顺。

    更别说此时的河北,面临着比先帝还严峻的形势。

    所以司马懿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只能继续设法从世家那里获取更多的支持。

    至于苍头黔首,此时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司马懿的沉思。

    “大人,孩儿昭求见。”

    “是子上啊,”司马懿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进来吧。”

    “大人,孩儿听说,西面那边有情况。”

    司马昭进来见过礼了以后,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句。

    “嗯,我已经知道了。”

    司马懿看向情绪有些不稳定的儿子,缓缓地说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司马昭微微一怔:“正……正常吗?”

    “为什么不正常,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难道不是吗?”

    司马懿神色淡然,心里有些叹惜,子上终还是不如子元。

    司马昭闻言,神情就是有些讪讪。

    虽然大人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自己的沉不住气已经惹得大人不高兴。

    只是……这也不能怪自己啊。

    冯某人的阴影,在司马昭心里几乎已经有河北那么大。

    特别是被汉军从雒阳赶过大河后,司马昭本就有些惧怕的心理,就更是闻冯而惊。

    现在太行山西边传来消息,汉国有了动静,而且动静还不小。

    这是不是意味着,冯某人准备要打过来了?

    所以他才急急忙忙过来,想要向自家大人问个主意。

    “太行之险,就连武皇帝都曾有言: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汉军想要越过太行山,哪有那么容易?”

    虽然前面对汉国的动静感到忧虑,但司马懿知道自己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担忧。

    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孩儿还以为,汉国拿下洛阳,就会先攻关东,没想到……”

    没想到冯鬼王竟是看穿了大人的打算。

    面对如此对手,司马昭心里不由地沉甸甸的。

    果然是让人害怕的冯鬼王啊!

    连大人的谋算都失败了吗?

    司马懿似是看出了司马昭的心理,他站起身来,悠悠长叹,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叹了多少气。

    “洛阳没办法守住,欲借洛阳引汉军向关东,本也是无奈之举,能成固然可喜,不能成,亦在情理之中。”

    “冯明文此人,乃是汉国继诸葛孔明之后的领袖人物,才智无双,岂能寄希望于此人会犯了糊涂?”

    “只是相比于河东和太原,我更担心的是洛阳那边。”

    司马昭原本已经沉重的心情,在听到洛阳二字的时候,又是咯噔一下,越发地一沉。

    洛阳,承载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大人,为什么要担心洛阳那边?”

    司马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河内。”

    司马懿的目光变得幽深,“河内西有河东,南有河南,特别是南边,虽有大河,但终是不如太行天险。”

    武王伐纣,正是从河南孟津渡河北上。

    “大人的意思是,汉军会从洛阳北上?”

    “谁知道呢?”司马懿缓缓地说道,“至少从河东与河南夹击河内,则河内危矣。”

    想起太行陉失守了天井关,来自河东的威胁亦是变得大了许多,司马懿又是心头一痛。

    正是在那一战里,子元受了重伤,回到洛阳养伤不治而亡。

    “子上,你这些日子注意一下,看看关中那边,有没有把粮草运至洛阳。”

    汉军虽得到了河南,但洛阳地狭,汉国又有重兵驻扎于此,故而需要从关中运粮供给。

    洛阳与关中之间,唯有一条崤函古道与关中相连,行人往来虽无问题,但真要运粮而至,却是难行。

    至于说利用大河,也不是说不行。

    但需要调动大量的民夫,同时还要修复大河两边的栈道阁道,方便纤夫拉船。

    所以想要知道汉国的下一步去向,则需要重点关注洛阳方向。

    至少对于司马懿而言,只要洛阳没有动静,那么依靠太行山而守,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据目前所掌握的消息,洛阳那边还算是安静。

    这也是司马懿还能安坐的原因。

第1365章 儿女

    在大汉拿下雒阳之后,河内已经成了汉魏之间的一个突出部。

    面临着被河东与河南夹击的危险。

    再加上河内是司马氏的老家,所以司马懿重点关注那里,是没有问题的。

    而想要知道洛阳那边的汉军究竟有没有动静,或者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什么动静,只需要看住大河即可。

    单单靠一条崤函古道输送粮草,是远远不能满足洛阳汉军的出动需求的。

    而想要借助大河运粮,又须得征发大量的民夫拉船。

    光是中流砥柱那一段的大河状况,就足以让在大河里划了一辈子船的老船工也要心惊胆战。

    那么大的动静,注定不可能瞒得过人。

    但时间很快过去了,时间来到了九月。

    秋粮都收上来了,大河仍是没有一点动静。

    这让司马懿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虽然司马懿有心想要掩盖消息,但西边的大动静,是根本没有办法瞒得住的。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大概是秋老虎的威力太大,邺城渐渐让人觉得燥热无比,连人心都跟着躁动不安起来。

    相比于邺城的如临大敌,长安则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皇家大学院放了两个月假期,组织学生下乡帮忙秋收。

    毕竟农桑乃国之根本,农桑实践嘛,很正常,很理所当然。

    学院秋季开学后的第一个假日,刘谌匆匆地从学院出来,又绕过了半个学院,这才来到女子学院的大门口。

    现在的皇家大学院,由太学院、武学院、农学院、畜学院、女子纺织学院等好几个学院组成。

    所以不能再简单的称之为学院,而是称为大学院。

    有小道消息说,不久的将来,皇家大学院可能还会增设一个国子监,专门掌管大汉的教育。

    也就是说,如果消息是真的,到时候皇家大学院不但是大汉的最高学府,同时也是大汉最高的教育管理机构。

    大约正是因为皇家学院的地位越来越高,刘谌就算是以宗亲的身份入学,也不敢搞什么特殊待遇。

    入学以来,因为有在大司马府求学时打下的基础,所以刘谌的成绩一向不错。

    假期里又下乡实习几次,就拿到了足够的学分,上个学期已经申请转入武学院。

    这两个月的秋假里,以前的同窗都去了乡下,他则是与几个同期转入武学院的学生一起去军中受训,提前做好适应武学院生活的准备。

    军训可比下乡实习还要苦得多,这两个月以来,风吹日晒自不必说,整个人都变得糙黑了不少。

    不过人也显得越发精神了,走起路来,腰杆挺直,虎虎生风。

    有了太子的例子,皇帝陛下以避免刘氏宗亲子弟不学无术,不知民间疾苦为由,下令宗府作好筹备,组织宗亲子弟进入皇家学院求学。

    之所以要提前筹备,是因为宗亲子弟有慧有愚,肯定不能强求他们都能跟学院的学子相比。

    慧有慧的学法,愚有愚的方法。

    慧者可以按部就班地修够学分。

    愚者若是不善学问一道,那就得跟着下一届或者下下一届的学弟们去乡下多实习(干活)几次,总是能够攒足学分。

    眼看大汉即将三兴,刘氏子弟非但没有迎接来好日子,反而是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

    自然是有人会在暗地里咬牙切齿,骂那个给陛下出主意的人——陛下向来仁厚,善待大伙,怎么可能会想到这等主意?

    只是再怎么不愿意,太子都以身作则了,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不过有一说一,刘谌自从出宫求学以来,确实大有长进。

    以己度人,作为刘氏子弟的嫡长子,又是将来的刘氏家主,太子认为父皇此举,对刘氏子弟利大于弊。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算得上是为刘氏子弟长远考虑。

    现在宗亲子弟人数还少,可皆由朝廷供养,衣食无忧。

    但将来呢?

    前后两汉的刘氏子弟,成为庶民的还少吗?

    别的不说,先帝不就是沦落到织席贩履为生,受同族资助才能得以求学?

    若是宗亲子弟能在学院里求学有成也好,习得一技之长也罢,都可以成为家传学问,也能给后世子弟多留一条出路。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呼声打断了他思考:

    “这里,刘大郎,在这里!”

    刘谌循声望去,但见冯盈正在不远处向他挥手。

    冯家的大娘子身材高挑,就算是此时的学院大门有不少女学生进出,但刘谌仍能一眼就看到比普通女学生高半个头的冯盈。

    佳人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俏身材难减难增,盈盈立在那里,淹然百媚。

    特别是一双凤眼,抿嘴时,可以看到眼角微微向后上方斜挑,媚中带威,极具个人特色。

    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在见过一面后,也能牢牢不忘。

    此时冯盈出声喊人,引得一些路人转头看去,就是忍不住地在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好个难得一见的女公子!

    刘谌看到冯盈对着自己挥手,原本思索的神色立刻就变成了嘿嘿傻笑,同时屁颠屁颠小跑过去。

    “盈娘,你是在等我?”

    冯盈看着眼前的呆小子,“嘁”了一声,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对方,“不是等你,我喊你做什么?”

    听到这个话,刘谌也不生气,反而是傻笑地摸了摸脑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盈娘,你今日穿得这身,当真是好看。”

    傻人傻言,没想到却是把冯女公子说得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一亮,竟是特意转了一个身给刘谌看,得意道:

    “你倒是有眼光。”

    今日是休沐日,冯盈没有穿女子学院里统一的衣服,但也没有着女装。

    而是像男子那般,把头发束起,然后外面又穿了一件锦袍,腰间缠了白玉带,脚上蹬着一对锃亮的小牛皮靴。

    女儿身,男儿装,显得干脆利落,又英姿飒爽,有种别样的美感,着实是引人注目。

    “院里最近正在排练新戏,她们都觉得我演得最传神。”冯盈背着手,轻轻地转着身子,脸上的得色愈浓。

    “你们院里又排新戏了?”刘谌接着冯盈的话头,“是什么新戏?”

    然后又借机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冯盈全身上下,“那你这个打扮,莫不成是要扮个郎君?”

    “咦?”冯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刘谌,“你这个呆子,倒也有些聪明。”

    她转过身子,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没错,新戏叫代父从军。”

    说着,偏过头看了刘谌一眼。

    刘谌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问道:

    “莫不是乐府诗木兰辞?”

    冯盈满意点头,“正是。”

    “那就怪不得了。”刘谌又是扫了一眼冯盈全身上下,称赞道,“盈娘去演木兰,当真是最最合适了。”

    因为大汉是真的有花木兰。

    巧的是,大汉花木兰被人称为花关索,反正都是花。

    更巧的是,大汉花木兰的女儿,正是眼前的佳人。

    而且这位佳人,颇有其母之风啊……

    冯盈一向崇拜镇东将军。

    刘谌的话,让她有几分雀跃,忍不住地踮起脚尖,快走两步,这才开口道:

    “所以这一次我请你过来,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刘谌连忙拍着胸脯说道:

    “盈娘何须如此客气,有事但请说就是。”

    冯盈抿了一下嘴,然后问了一个有些出乎刘谌意料的问题:

    “我听说,你这个假期没下乡实习,而是去了见习军中受训,还打算年底去军中?”

    刘谌一怔,然后心里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是泛起了一阵喜意:

    “正是。”

    “那你,今年不在长安过年了?”

    刘谌心里的喜意更是如涟漪般荡起,他忍不住地问道:

    “盈娘,你这是,这是在关心我么?”

    “谁在关心你?”

    饶是冯盈素来胆大,听到这个话,也不由地脸皮立刻变得有些发烫。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举起拳头,“是不是你以为自己入了学院,我就不敢揍你了?”

    看到冯盈恼羞成怒,就想要在大街上打人,刘谌立刻就回忆起了当初在冯府求学时被打得满地求饶的阴影。

    “不是不是!我不敢!”刘谌连忙摆手,“我不小心说错话了,盈娘饶了我吧。”

    冯盈这才满意地放下拳头,哼哼两声。

    不过刘谌的话,终是让她有些羞怒,快走了几步,然后这才重新开口道:

    “你应该知道,我演这个木兰,是一定要演成最好的,不能,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刘谌连忙点头。

    大汉花木兰的女儿,演自己的母亲,要是演得不像,那成什么话?

    不是笑话是什么?

    “这次新戏,涉及军中之事,我不甚了了,我听说你这两个月一直在军中历练,所以想来你对军中之事,会有一些了解。”

    刘谌下意识地又是点头,但很快又清醒过来:

    不对啊,盈娘的大人和阿母,一个是大司马,一个是镇东将军。

    放眼整个大汉,还有谁能比他们更了解军中之事?

    盈娘为何放着他们不问,反而来问自己呢?

    冯盈似乎是看出了刘谌的疑问,有些苦恼地说道:

    “我本是没想着问你的,可是阿母最近军务繁忙得很,连与她见面都没机会,更别说要问她这些事情。”

    作为将门之女,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阿母每每忙碌起来,就意味着军中很有可能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所以她自然不能随便去打扰阿母。

    至于大人……

    “我也问过大人了,大人却说自己一入军中,就被丞相赋予重任,自领一军,从未当过兵卒,所以他只知怎么领兵,不知如何当兵卒。”

    非人言哉?

    但这个非人言的话,却是赢得了刘谌的仰慕:

    “要不说大司马是天纵其材呢?”

    花关索再厉害,也是要比大司马差一些的。

    更不要说什么花木兰了。

    如果说花木兰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那么花关索就是“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汉道昌)。

    至于大司马,出身山门,又受仙人点化,十六岁就已经与丞相坐论天下,指点江山了。

    如今更是大汉的中流砥柱。

    凡人如何能与之相比?

    只是冯盈对刘谌的话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我家大人是个什么样,难道我不比你清楚?

    “我现在是有几个军中的问题想要问你,不是在和你讨论大人。”

    可惜自己的二弟阿虫是个不争气的,明明是将门之子,居然对军中之事如此不上心。

    要不然,自己堂堂将门之女,又何须要向外人询问军中之事?

    一念至此,冯家女公子就恨不得把冯家二公子抓过来毒打一顿,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好好好,盈娘只管问便是,我自是知无不答。”

    两人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侍卫。

    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伯阳兄,秋日已至,夜里有寒气,还是要注意多穿些衣服。”

    旁边的羊祜关心地提醒了一句。

    冯令揉了揉鼻子,不在意地说道:

    “无事,只是感觉鼻子有些痒。”

    被冯盈视作将门之耻的冯二公子,其实在学问上的天赋非常高。

    若非冯家自有家传之学,而且还是世间最顶尖的学问,让人不敢在冯大司马面前自取其辱。

    否则的话,学院里不知有多少博士教授,想要收冯二公子为弟子。

    冯二公子不但学问才智不差,而且外貌也算得上是优秀。

    毕竟冯家有关家虎女帮忙改良基因。

    只看冯家大娘子的相貌,就知道关家虎女对改良冯家基因的贡献颇大。

    如此一位学问不差,才智不差,外貌不差,身世更是显赫的年青郎君,在学院里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若非是家风严,勾栏的那些女子,特别是唱乐府诗歌的女子,早就恨不得把他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传说大司马府上,专建有一屋,以人工石为料,用来防水火,从不对外人开放。

    因为里面藏着冯氏家传绝学,UU看书h.ne包括大司马未曾外传的文章。

    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比如说冯家大娘子的盈字,就是取自“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此事世人皆知。

    这两句诗传了这么多年,不知挠动了多少人的心思,就想知道整篇文章是什么个模样。

    偏偏冯大司马就这么守口如瓶整整十六年。

    据说,又是据说:

    冯大司马要等冯家大娘子出嫁,才会把整篇文章放出来。

    可是冯家大娘子什么时候出嫁,谁也不知道。

    但如果能勾搭上冯家二公子,不求什么流芳百世,但求冯公子能偷偷给自己拿个传唱十年经典,那就足够了。

    可惜的是冯二公子就算偶与同窗去勾栏之地,也从来是只听曲,不干其它事。

    让人不禁感叹冯府家风之严。(冯府某镇宅虎兽:让我看看谁敢不听话?)

    甚至就算是同窗,也深为佩服冯二公子的自律。

    比如山东名门望族羊氏出身的羊祜,也不禁被冯二公子的风采所吸引,与之成为了好友。

    此时与冯二公子一道的,还有一人,正是冯二公子的师兄,杜预杜元凯。

    相比于羊祜,杜预显然要与冯二公子熟络得多。

    但见他有些戏笑地说道:

    “这学院一放假,怕是隔壁的女子学院又有哪家小娘子在念叨二郎了。”

    冯二公子连忙摆手:

    “没有这回事,莫要乱说,真要传出去了,那不是害我么?”

    风评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若不然,落得像大人那样,岂不是冤枉得很?

第1366章 长安风华

    “倒是元凯你,不是说快要回军中了吗?怎么今日还有时间陪我出来游玩?”

    冯二公子反将了杜预一军。

    “正是因为要回军中了,所以才要趁着还有机会,多出来游玩嘛。”

    杜预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然后又问道:

    “说起这个,二郎你真的不打算往军中发展吗?”

    就算单凭冯二公子现在的成绩,想要申请转入武学院,相信也是很容易的。

    如果再加上他作为先生与师母的嫡长子,世间最顶尖的兵法,别人是苦求而不得万一,对冯二郎来说,却是唾手可得。

    更别说如今大汉公认的军中统帅,冯大司马与镇东将军二人,必然是排在最前面的两位。

    在杜预这种知情人看来,冯二郎不往军中发展,总觉得太浪费了他这个身份。

    “我就算啦!”冯二公子摇了摇头,“就我这点武艺,连自家阿姊都打不过,去领军不是让人笑话?”

    作为冯府的嫡长子,冯二公子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

    他这辈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办法守住冯家的家业。

    冯家的家业已经够大了。

    用不着自己给冯家再去开拓什么事业。

    事实上,能守好冯家眼下的家业,就已经足够让冯家列祖列宗欣慰了。

    再说了,大人和阿母正值春秋鼎盛,怎么也不可能轮得到自己亲临阵前。

    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冯府的嫡长子亲自领军上阵杀敌,恐怕大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比如说贼人兵临长安城下。

    真到了那个时候,冯府的家业,自然也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了。

    别人看着冯府的嫡长子是风光,但实际上,冯二公子有时候,却是有些羡慕自己的那些兄弟。

    至少他们要比自己自由得多,不像自己这般,会有这么多的束缚。

    比如说花姨的儿子关胜,倘若真要有心建功立业,直接就去南中早做准备。

    将来捞个列侯,甚至在南边当个逍遥侯,根本不在话下。

    当然,这番心理,冯二公子自然不会与外人说起。

    倒是他坦然承认武艺不如其姊的行为,让杜预嘴角一抽。

    别人不知道,难道冯师兄你连自己的师弟都要蒙?

    大师姊的武艺,放眼整个长安的圈子,那也是相当恐怖的存在,自己还真不知道同代人里,有谁能比得过她。

    “师兄啊,领军不一定需要武艺高强啊,”杜预意有所指地说道,“比如说先生的武艺,就未必比镇东将军的强,先生不还是居镇东将军之上?”

    “在军中,运筹帷幄可比武艺更为重要,你说是也不是?”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冯二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杜预一眼,说道,“要不我今日回府上,就把元凯这个话,带给大人听?”

    杜预一听,连忙拱手,哀求道:“师兄饶命,且饶过我这一遭!我就是开个玩笑。”

    盈师姐手黑,令师兄心黑,这俩姊弟惹不起,是真惹不起。

    旁边的羊祜听着二人的话,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若有所思:

    “元凯不久之后要回军中,祜近日来,亦常闻诸位同窗提起军中之事,莫不成,是朝廷又有什么动静?”

    在长安这么久了,他也算是略为了解大汉的一些事情。

    按某些人的说法,就是天下才气一石,冯山长独占八斗。

    故而就算不能像山长那般,能“给天下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剩下

    的两斗,也足够“为生民立命”了。

    所以学院的学子们,多有“忧国如家,以天下为己任”的风气。

    这等风气,与关东那边流行的避世玄学清谈之风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反。

    加上朝廷这些年来,每有大事,都有从学院里召募学生实习的惯例。

    如此,学生得到了学分,学院得到了声誉,朝廷得到了牛马。

    大家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惯例,所以学院里每有什么风声,就会有人猜到朝廷是不是又有什么举动。

    “不就是成立统军府的事。”

    冯二公子和杜预对视一眼,杜预开口道,“叔子你还不知道吗?朝廷决定在地方成立统军府,以替换现在的兵制。”

    “统军府?”

    羊祜一愣,然后有些反应过来,“倒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只是对此事倒是不甚了了。”

    他虽说在学院求学,但只能算是“走读生”,或者说是旁听生。

    是没有办法享受到朝廷赋予学院学子的政策优待的。

    所以有些事情,他不了解也是正常。

    杜预见此,便大略讲了一下统军府的事情,最后解释道:

    “成立统军府之事,想来与其它新政也差不多,都是缺乏人手,故而学院里有不少同窗都有些心动。”

    “毕竟武学院不好进嘛。”冯二公子也是开口道,“但若是趁着这一次统军府成立之事,投笔从戎,说不得还能迂回一番。”

    冯山长都曾说过,男儿当带吴钩,建功立业。

    有了冯某人作为榜样,正值热血的学生们,哪一个不想效仿山长,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可是想要直接考入武学院,那是比太学院还要困难。

    但如果前去统军府实习,然后再利用统军府的渠道参加武举,那岂不是与武学院出来的差不多?

    羊祜听了两人的这一番解释,先是吃了一惊,还有这等操作?

    然后又再大吃一惊。

    汉国的武功已然足够盛矣!

    光是看看学院里的学子们如此热衷效仿班定远(即班超)投笔从戎,就可窥探一二。

    本以为汉国目前所施行的征兵与募兵相结合的兵制,比之大魏的世兵制已经足够厉害。

    征兵制,会对百姓造成较大的负担。

    特别是在战乱时,百姓流离失所,人口大幅减少,想要强行征兵,只会让人心丢失,百姓不断逃亡。

    而募兵制,又会让朝廷财政负担极重。

    而且用钱粮募上来的兵,想要让士卒在阵前甘心卖命,又得花多少钱才能买下他这条命?

    所以后汉实行募兵制,战斗力下降这么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且一旦朝廷财政不支,允许地方自行募兵,更是会产生兵为将有的隐患。

    所以武皇帝正是看到了后汉募兵制之害,这才实行世兵制。

    只是谁又能想到,汉国竟然比武皇帝还更进一步,把兵制做到这一步?

    甚至就眼下看来,汉国似乎仍不满足。

    居然还要对本就已经称得上是虎狼之师的汉军进行再次改制。

    可以说,统军府甚至可以说得上连屯田和世兵制的优点都吸收了。

    莫要说武皇帝推行的屯田与世兵制如今已然没落,就算是仍在鼎盛时,面对汉国的统军府,恐怕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察觉到羊祜的沉默有些异样,杜预用肩膀轻撞了一下对方,提醒道:

    “叔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是说今日你

    请客吗?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收到杜预善意的提醒,羊祜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对杜预递去感激的目光,然后这才有些歉然地对冯二公子说道:

    “是我走神了,伯阳兄勿怪。”

    冯二公子摇头,脸上的笑容温润如玉:“无妨。”

    羊祜看到冯二公子的笑容,心里却是暗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冯二公子的笑容背后,是淡淡的疏离。

    原因也很简单:山东羊氏。

    时至今日,虽然山东羊氏已经对汉国表达出很大的善意,其中的举动,就是派自己来到长安。

    不过羊祜知道,远在山东的家族,仍是遵循着老旧的做法,想要多方下注。

    但这等做法对汉国来说,是不行的。

    在这里呆得越久,羊祜对这里了解得就越多,他就越是看得明白:

    世家大族以前的那一套,在这里已经行不通了。

    因为汉国对世家大族,只有一个态度:

    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根本不允许有人玩什么摇摆不定,暧昧不清。

    如果说,前有蜀地,后有河东与上党,皆是逆之则亡。

    那么凉州豪右,则是顺之则昌的典型——除了那些欲以死报效大魏,最后被灭门的家族以外。

    特别是敦煌张家,如今在凉州,真可谓是风光无限。

    羊祜第一次来汉国时,曾前去陇西辛氏送信,所以自然也知道凉州那边的情况。

    只是羊叔子或许可以算得上是优秀,但年纪终是太浅,资历不足,在山东羊氏这个老牌世家里,此时还没有什么话语权。

    况身在长安,想要劝说山东那边,又是何等困难?

    所以左右为难之下,只能是一边尽量把汉国的情况与家族那边说明。

    一边尽自己之能,在长安交好汉国这边的人士。

    就算不为家族,也可以为自己日后做些准备。

    很显然,交好冯家二公子,对于羊祜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羊祜自然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要得到冯二公子的完全信任,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还得需要诚意啊。

    而今日,他就是来展现诚意的。

    “西市有从西域来的胡人新开了一家酒肆,听说还不错,元凯不是说要回军中了吗?所以这一次,就算是给元凯饯行。”

    虽说是要交好冯二公子,但羊祜自然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通过同为世家公子的杜预的名义。

    “叔子倒是有心了。”

    虽说早就习惯了要时不时离开学院,前去军中报道。

    但难得叔子一片心意,杜预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东西二市,胡肆虽然不少,但除了图个新鲜,酒食向来都是一言难尽。”

    冯二公子倒是在一旁主动开口道,“莫不成这家胡肆与众不同?”

    “伯阳兄说得确实不错!”羊祜一击掌,笑道,“这胡肆无论酒也好,吃食也罢,如何能与我大汉相比?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大汉收复凉州后,敦煌张家家主张恭主动请缨,派出自己的儿子张就前往西域,安抚西域各国。

    张就利用大汉四百年在西域树立的威信,再加上张家的名声,历尽艰辛,这才让西域与大汉重新恢复联系。

    早年塞外胡阿毕师使侵犯诸国,张就与张华叔侄曾联手讨之,斩首捕虏万计。

    正是这一战,这才让大汉彻底在西域重新站稳了脚跟,重设西域都护府。

    张华作为季汉第一任西域都护

    ,领万来人驻守高昌(吐鲁番),负责维护西域诸国的安全与政治稳定,保证西域与大汉的商路畅通。

    特别是后面这一点,尤为重要。

    商路的畅通,让大汉这些年来获利颇为丰厚。

    大汉的财政能维持讨伐贼人的同时,还能持续地推行新政。

    西域商路的畅通可谓功不可没。

    光是大汉特有的物资运往西域贩卖,就不知获利多少。

    特别是天子还于旧都长安后,四方杂居其中,多豪门大族,商贾胡貊,天下四会,利之所聚。

    更有巨富豪商据财巨亿,每暑夏召客,侍婢数十,盛装饰,披罗縠,使之进酒。

    长安已经隐然有恢复国际都会的繁荣景象。

    当然了,现在大汉的主要任务,是平乱贼,定天下。

    暂时还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刻意经略西域。

    西域诸小国,也有不愿意归顺的,但只求他们不扰乱商路,那也足够了。

    饶是如此,西域诸小国虽不能尽至,其龟兹、于阗、康居、乌孙、疏勒、月氏、鄯善、车师之属,无岁不奉朝贡。

    特别是焉耆王,更是遣子入侍。

    故而长安的胡人日见增多,这胡肆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开了起来。

    换成以前,胡肆最大的特色,就是有蒲桃酒。

    但早些年的时候,某人在凉州不但大肆圈地开草场养牛羊,兴建工坊等,同时还大力发展种植业。

    有农学大家李许氏亲自指导,种点蒲桃,改良一下寒瓜,那都是很正常的事。

    连南中都能酿出蜜酒,凉州出产些蒲桃酒,很合理吧?

    西域的酿酒技术本就不如大汉,如果再不远万里地运蒲桃酒来长安卖,那岂不是要赔死?

    故而西域的蒲桃酒被凉州的蒲桃酒挤得没了活路,再加上大汉的炒菜已经开始流行起来。

    胡人酒肆食肆的吃食哪比得过汉人的美食?

    听到冯二公子对胡肆的评价,杜预却是指着他笑道:

    “谁不知道冯府吃食天下是独一份?伯阳在自家府上养刁了嘴,自然是看不上别家的吃食,但对我来说,胡肆的烤羊肉,却是颇合口味。”

    虽说长安城的胡人往来不绝,但如果胡肆的吃食当真是一无是处,那整个长安城,恐怕没有几家胡肆能存活下来。

    羊祜看着二人拌嘴,也是接口道:

    “伯阳,我们今日去的这家胡肆,可是有人特意推荐的,听说与其实胡肆颇有不同之处。”

    “哦?”冯二公子一听,顿时就来了点兴趣,“有何不同?”

    要说西域那边,风土人情终究是与中土有所不同,故而有些东西,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

    比如说,胡姬。

    当年就有人送给大人一批能歌善舞的上等胡姬,奈何大人好像不喜欢,把她们都送出府去了。

    每每在勾栏看到胡姬舞,冯二公子总是忍不住地为大人扼腕叹惜:

    大人你就是再不喜欢,留在府上招待客人也是极好的啊!

    想一想,就凭大人在胡人那里的威望,就能猜到送到自家府上的胡姬是如何难得一见。

    于是冯二公子心里就更是痛惜不已了。

    “胡姬跳旋舞劝酒。”

    仿佛是听到了冯二公子的心声,羊祜略显神秘地一笑,说出了让冯二公子心动不已的话语。

    冯二公子一下子就瞪大了眼:“曹!”

    光听这名字,就很……不错啊!

    跳舞劝酒自然都听说过——富贵人家的家里,基本都应该有这种游戏——不过

    冯二公子在这方面是个土鳖,听说过但没见过。

    毕竟冯家家风还是挺严的。

    而且众所周知,冯大司马为人不好女色,不像其他大户人家那样,喜欢蓄养家伎什么的。

    所以一听到居然有胡肆提供这等服务,自然是一下子就产生了好奇之心。

    冯大司马和镇东将军不是食古不化的人。

    甚至在冯大司马看来,在他自己来的那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学生,KFC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更别说这是古代。

    冯二公子好歹已经是个少年郎君了。

    虽说在镇东将军教育下,没有什么叛逆期。

    但他没事去勾栏听个曲放松一下什么的,也是被允许的。

    喝点小酒,同样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贪杯就行。

    羊祜一看冯二公子这模样,就知道是挠到了对方的痒处。

    “不瞒伯阳,我第一次友人向我说起这个,也是如你一般,颇为好奇啊。”

    “如此看来,叔子的这个友人,也算得上是个妙人啊。”

    言毕,三人皆是一齐露出会意的笑容。

    一路行一路说,到了西市,寻到传说中的那个胡肆。

    “嚯,确实不一样啊,挺热闹。”

    三人刚一步入酒肆,就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整个酒肆,都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烤肉的香气。

    放眼看去,酒肆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装饰物。

    有精美的挂毯,也有充满异域风情的铜制器皿,这些点缀,使得整个酒肆显得富有异域的韵味。

    胡姬们身着薄薄的一层衣裳,裙摆随着她们轻盈的步伐摇曳生姿,勾人眼球。

    她们穿梭于案桌之间,脸上洋溢着讨好的媚笑,不时为客人们斟上美酒,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堂上特意留出一块空地,一个胡姬赤着脚,正在踩着鼓点,不断地旋转着身子。

    系在盈盈一握小蛮腰和雪白脚踝的铃铛,随着她的舞姿,“当当当”地似乎就要脱离束缚,如流星般四散而出。

    引得众人不住地发出喝彩。

    “几位郎君,店里已经满了。”

    胡人侍者看到三人进来,连忙诚惶诚恐地前来道歉,连连鞠躬:“实在对不住!”

    “订了楼上的甲字号雅间。”

    羊祜略略抬起下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贵人,小人眼瞎,”侍者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贵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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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7章 试探和布局

    上得二楼,进入雅间,早有等待在门后的胡姬,趴伏下身子,帮三人脱去靴子。

    雅间内铺着厚厚的绒毯,赤脚踩上去,绒毛几乎没到脚踝,让人舒服得几乎就要呻吟出来。

    半坐半卧到宽大的卡座里,杜预又看了看周围极尽奢华的装饰,不禁有些感叹道:

    “想不到胡人居然也能有这等心思,酒肆也能有此等布置。”

    羊祜其实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同意地点头:

    “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说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冯二公子。

    但见冯二公子亦是四处张望一下,却是面色如常,甚至似乎还有一丝了然之意。

    说白了,这里头挂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布料装饰,看起来像是来自异域。

    但在冯二郎看来,说不定就是李姨手底下的人设计出来的。

    不然谁闲着没事会从西域带这些布料面料来长安?

    在长安,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布料,都能给你做出来。

    反倒是胡姬往酒杯里斟的美酒,让冯二郎更感兴趣。

    酒如融化的琥珀,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闪烁着温暖而诱人的光芒。

    啜饮一口,酒液在口腔中展开,仿佛细腻的绸缎滑过舌尖,味道就像深秋的果实,饱满而成熟,带着一丝丝微甜和淡淡的果香。

    “咦?这酒……”

    冯二郎摇晃了一下脑袋,咂了咂嘴,然后看向杜预:“元凯你尝尝。”

    杜预闻言,也是拿起杯子饮了一口,然后再次面露意外之色:

    “这是果酒吧?怪不得吃食还没端上来,就倒了酒,原来是果酒。”

    长安的富贵人家家中,流行一种叫作果酒的酒。

    果酒比一般的酒酒味更淡一些,但多了果香和甜味,口感上佳,很适合女子饮用,所以极受女眷的欢迎。

    就像张师母这等不喜喝酒的人,也常常在席上喝这种酒。

    羊祜闻言,也是端起酒杯,细品了一口,然后这才把酒一饮而尽,略有些感叹地说道:

    “想不到这胡人开的酒肆里,居然还有这等酒,看来主人家不简单。”

    以前的蒲桃酒很珍贵,珍贵到有人只需要“蒲桃酒一斛遗让,即拜凉州刺史”。

    这个让,就是有名的大宦官张让。

    也就是说,有人给大宦官张让贿赂了一斛蒲桃酒,就得到了凉州刺史的位置。

    或许是天道好轮回,大汉的凉州,现在居然能出产蒲桃酒了。

    虽说还是贵,但只要愿意花钱,还是能从市面买到的。

    但富贵人家里流行的果酒,可是比蒲桃酒还珍贵,如果你没有门路,那可是连买都买不到。

    所以羊祜才说这胡肆的主人家不简单。

    听到这一句,冯二郎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了一下四周的豪奢布置,若有所思。

    杜预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自顾又倒了一杯酒:

    “能在长安开这么一家酒肆,自然不可能简单。”

    羊祜点头,“这倒也是。”

    接着又是略有感叹地说了一句:

    “而且作为一家胡肆,这生意也太好了一些,若非我托了朋友,恐怕还真订不到这个雅间。”

    说着,羊祜转过头,示意服侍的胡姬打开窗,一阵喧闹声立刻就传了进来。

    从窗口看去,楼下大堂的情景,一切热闹,尽收眼底。

    这个甲字号雅间,多半就是酒肆最好的位置了。

    订下这个雅间,除了有足够的私密性,适合几个好友相聚欢饮。

    而且还可以让酒肆里最好的胡姬过来跳舞陪酒。

    酒是好酒,胡姬是美人,舞也跳得好。

    三位年青郎君大是尽兴。

    直到酒肆的侍者哈腰点头地进来,小心翼翼地对着三人道歉,提醒说舞娘要去下一场了。

    “因为是三天前就已经有客人预定好的,所以不能失约。”

    侍者连连解释,生怕三位郎君不高兴。

    “无妨,这本就是提前说好的。”

    这个事情,确实也是一开始就提醒过的。

    除非包下整个酒肆,否则的话,自然没有让酒肆的头牌舞姬一直呆在雅间内服侍自己等人的道理。

    学院里的学生,向来很懂规矩。

    倒是冯二郎,忽然对着领头的舞姬招了招手。

    舞姬一脸懵懂,有些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恭敬地微微弯下腰,作出听从冯二公子的吩咐状。

    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正露出一大片雪白。

    “素娘是吧?这是赏你的。”

    冯二公子乘着酒兴,把几张票子塞到最漂亮的胡姬胸口。

    引得胡姬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立刻伏身下去,对着冯二公子行礼:

    “妾谢过郎君。”

    起身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脸颊轻轻地蹭到了冯二公子的腿。

    抬起头,但见她的脸上,已经是泛起红晕,眼里快要浸出水来。

    冯二公子哈哈一笑,轻轻地胡姬的脸上轻捏了一把:“去吧。”

    胡姬听到这个话,眼中又是忍不住地流露了一点点失望,一点点委屈。

    直到她走到门口,还回头望了一眼冯二郎,眼中全是恋恋不舍。

    待门口重新关上后,羊祜这才对着冯二公子笑着说道:

    “伯阳若是当真喜欢,祜可以去问问,能不能让素娘回来。”

    冯二郎摇了摇头,看了羊祜一眼:

    “我记得叔子说过,今日能订到这个雅间,还是靠了友人的帮忙?”

    羊祜点头:“正是,其实此处雅间本是他先订下的,得知我有意在这里请客,所以就让了出来。”

    咳了一下,羊祜有些讪讪,“我是说,若是伯阳对那素娘有意,我可以再去问问那个友人,看能不能再帮个忙。”

    冯二郎这一回是听出来了,看来这个唤作素娘的胡姬,下一位客人,极有可能就是羊叔子口中的友人了。

    只见他点了点羊祜,笑道:

    “能让出这个雅间,已经难得,如今居然叔子还想着再提出此等要求,看来你们二人的交情匪浅。”

    羊祜点头承认:

    “实不相瞒,此人是我到长安以后才结识的,其人奢侈不节,又不修品行,故而名声并非上佳。”

    “然则我与之相谈之后,发现此人不但有大志,而且还有大才,为人疏通亮达,故而才与之多有往来。”

    “哦?”杜预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能让叔子这般盛赞者,想必此人当不是一般人,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要结识一番。”

    虽说羊祜的身份有些尴尬,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不但学问过人,而且德量亦同样过人。

    如果此人真能当得起他的这般称赞,自然值得结交一番。

    这时,冯二郎似乎也是多有感叹:

    “确实,世间被风评所害之人,多矣。”

    就像大人那样,唉!

    听到这个话,羊祜就是一击掌,欣慰道:

    “若是士治知道二位之言,想必定会引二位贤兄为知己。”

    “士治?”

    “士治乃彼字,此人姓王,名濬,乃弘农湖县人士,家世颇为不凡,世代为二千石的官吏之家。”

    说了王濬的出身,羊祜又看了一眼冯二郎。

    杜预注意到了羊祜的小动作,心头一动。

    今日叔子一再提起他的这位友人,恐怕别有深意。

    福至心灵,他突然问道:

    “莫不成那王濬也在这里?”

    “元凯好心思,没错,他早就有心想要结识元凯和伯阳,所以得知我欲给元凯饯行,这才把这个雅间让给了我。”

    杜预闻言,突然指了指羊祜,笑骂道:

    “我算是明白了,叔子你今日说是想给我饯行,实则是欲引见王濬,是也不是?”

    羊祜连忙对着杜预拱手,半是认真半是道歉地解释:

    “今日是真的要为元凯饯行,引见王士治,只是顺便,若是伯阳与元凯不愿意见他,那我回绝了他就是。”

    闻言,杜预转头看向冯二公子。

    “世代二千石的弘农王氏?”冯二公子的神色有些玩味,“叔子你说的那个王濬,是不是伪魏前凉州刺史徐邈之婿?”

    在徐邈出任凉州刺史的期间,大汉正好收复凉州,眼见守住凉州无望,徐邈在绝望中自缢身亡。

    冯二公子为何记得这个事?

    因为他叫冯令。

    这个令,正是来自令居的令。

    令居地处湟水,地处通向河西的要冲。

    河西尚未纳入大汉版图前,霍嫖姚曾领军驻于此,防范匈奴。

    十几年前,自家大人也曾驻守在那里,顺便经营凉州,这才有了后来的赵老将军领军一路轻松地收复凉州。

    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所以才取了这个令字。

    所以对凉州的那段故事,自然也就比别人多了解一些。

    “正是,”羊祜点头,“因为王士治年少时名声在乡里不佳,再加上又不修品行。”

    “且其为人过于清峻,少有人能与之相善,更重要的是,是他乃徐邈之婿。”

    “正是有这些关系,”羊祜苦笑,“所以就算他再怎么有才,也无法得到举荐。”

    弘农属于河南。

    河南又算是大汉最新的收复之地,地处汉魏交界。

    地方学堂尚不完备,想要入仕或者进入学院,只能是通过举荐。

    更别说徐邈自杀,还与当朝权臣冯大司马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没有人愿意为了得罪冯大司马的危险——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去举荐一个名声不佳浪荡子,还是个性格差劲的浪荡子。

    “这倒是意思了,这样的人,居然还能让叔子如此极力引见,看来不见是不行了。”

    冯二郎反而是笑了出来,“那就烦请叔子请他出来一见吧。”

    弘农王氏,也算得上是一个世家了。

    不过冯二郎心里清楚,对方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接近自己,其实真正的最终目的,恐怕还是自家大人。

    只是现在的大人,可不是区区一个弘农王氏想求见就能见到的。

    所以对方,这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羊叔子一听,顿时大喜:

    “伯阳且暂等,我去去就来。”

    说完,起身出门。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的羊叔子带着一个人进入雅间内。

    来人一进来,就深深地行了大礼:

    “濬,见过冯郎君,见过杜郎君。”

    看清了来人模样,饶是冯二郎早有想法,也是禁不住地与杜预面面相觑。

    这位王公子,居然……居然是一个中年大叔?

    甚至看上去,年纪可能比自家大人(先生)还要大一些?

    这一下,轮到冯杜二人有些尴尬了,连忙站起来:

    “咳,王郎……王公子,请坐。”

    这王郎君是叫不出口了,只能称之为公子。

    王濬似乎也知道二人心里的想法,谦让坐下后,说道:

    “濬曾闻,皇家大学院有学训:学无前后,达者为先。濬虽痴长年岁,却是学后于两位郎君,若是不弃,两位可与叔子一样,唤我为士治。”

    两人闻言,不禁又是看向羊叔子。

    也不知道你们两人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是怎么把这个“士治”喊出口的?

    杜预咳了一下,终于还是首先出声问道:

    “据叔子所言,士……士治欲有志于学院?”

    看到杜预有些迟疑的神色,王濬坦然问道:

    “杜郎君可是觉得濬年纪太大,有些迟了?”

    杜预一听,连忙摆手:

    “自然不是。百里奚七十多岁才被秦穆公任为相国,佐秦穆公开地千里,称霸西戎。”

    “太公望(即姜子牙)亦是七十二岁才被周文王请出山,最后兴周八百年。”

    “士治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听叔子说,士治年少时颇为,呃,颇为不拘小节,谁知现在看来,却是与传闻大不一样。”

    王濬听到这个话,叹了一口气:

    “其实叔子说得没错,我在乡里确实没有什么好名声,早些年因为家族的关系,我还曾被征僻为河东从事,可惜又与同僚不和。”

    说着,苦笑了一下,“再后来,伪魏日衰,大汉日兴,我亦不愿与那些同僚虚与委蛇,于是干脆辞官回家。”

    听到这个话,冯二郎认真地看了一眼王濬。

    得亏你辞得早,若不然,今日又何须如此费劲?

    说不得在河东时就能见到大人……

    王濬只觉得冯二郎的目光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太过注意,只是继续说道:

    “特别是大汉收复关中这些年来,三兴已定,百姓欢颜,吏治清明,与那伪魏大不相同。”

    “我亦大受震撼,幡然醒悟,心有变节之志,这才厚着脸皮,想办法与两位结识一番。”

    听到这个话,杜预与冯二郎顿时就是肃容:

    “弃乱向明,甚相嘉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一位中年大叔在自己这些少年郎面前,居然作出这等低姿态,还想怎么样?

    (晋书有记:濬博坟典,美姿貌,不修名行,不为乡曲所称。晚乃变节,疏通亮达,恢廓有大志。)

    时至临近宵禁,冯二郎这才有些醉意地从西市出来,回到大司马府上。

    甫一进门,就有下人来报:

    “郎君,家主有吩咐,郎君一回到府上,就立刻前去见他。”

    冯二郎一听,三分酒意立刻就醒了两分。

    很快,到了后院,又有下人通知他:家主已经在书房等待了。

    冯二郎不敢怠慢,连忙前去。

    “孩儿见过大人。”

    冯二郎行过礼,又有些小心地左右看看。

    “行了,不用看了,你的阿母还没有从军中回来。”

    这些日子没了镇东将军辅佐军务,再加上朝廷各种军事调动,录尚书事的冯大司马工作量一下子就大了不少。

    把手头的一份公文随手丢到一旁,向后靠到椅背上,就算没有正眼瞧这个儿子,冯大司马似乎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冯二郎听到自家大人的话,不由地暗松了一口气。

    儿子这个模样,让冯大司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干脆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怎么?是不是你料定你的阿母不在家,所以学院放假了,都敢不回来看望父母,反而跑去西市喝酒?”

    冯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大人莫要生气,孩儿这不是回来了吗?只是回来得晚一些。”

    顿了一下,然后又解释道:

    “而且元凯不是要去军中了吗?所以今日其实也是为他饯行。”

    说着,他上前两步,继续汇报今日的遇到的事情:

    “大人,今日饮酒,孩儿还遇到一事。”

    “什么事?”

    “有人想要找孩儿说情。”

    “哦?是谁?”

    “弘农王氏。”

    本在闭目养神的冯大司马,终于睁开了眼,正眼瞧了儿子一眼:

    “弘农王氏找你?”

    “一个叫王濬的,通过羊叔子找上了孩儿。”

    “嗯?王濬?”冯大司马重复了一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然后呢?”

    “孩儿觉得,此人不错。”

    冯大司马再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要是觉得值得往来,那就尽管去做就是。”

    语气淡淡,却有着对世家大族独有的霸气,“区区一个弘农王氏而已,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冯大司马这一路走来,拍翻的世家豪右,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

    说是双手沾满了世家豪右的鲜血,那是一点也不过份。

    “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想做就去做,不用有那么多顾虑。”

    堂堂大司马之子,拿一个弘农王氏练练手怎么啦?

    得到了大人的支持,冯二郎面露喜色:“孩儿明白了,谢过大人。”

    “谢我做什么?为父这辈子做的事情,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冯大司马看向已经快要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语气尽是感慨:

    “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将来我们冯家,恐怕还是要靠你撑起来。”

    冯二郎顿时面露苦色。

    冯大司马见此,眉头一皱。

    “大人,我们冯家,将来靠的恐怕不是孩儿,而是阿姊……”

    “你在胡说些什么?”

    虽然冯大司马很宠女儿,但也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

    再说了,让女儿撑起这个家,难道这不是在咒自己的女儿将来嫁不出去?

    看到大人面有愠色,冯二郎连忙解释道:

    “大人可知今日孩儿还看到了什么?”

    “什么?”

    冯二郎面有神秘之色:

    “孩儿看到阿姊跟那刘大郎在一起。”

    说着,还伸出两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示意两人的不寻常关系。

    冯大司马一怔,然后又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好一会都没有开口说话。

    “大人你说,如果阿姊真的与刘大郎,嗯嗯,那我们冯家,是不是将来还是得要靠阿姊?”

    虽然大人和阿母都没有明说刘大郎的真实身份,但二郎我也不是三岁孩子了。

    别的不说,就凭大人与陛下的关系,张阿母和皇后的关系。

    还有,听张阿母说,阿姊小时候就被皇后看中了,曾有意让阿姊做太子妃。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冯大司马听到儿子这般试探,面无表情,只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孩儿就是想知道,刘大郎究竟是不是……”

    说着,他竖起食指,向上面指了指。

    冯大司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起另一份公文,反问道:“你觉得,你的阿姊和刘大郎,可能性多大?”

    “据孩儿所知,能与阿姊说笑无忌的年青男子,就只有这么一位刘大郎。”

    冯大司马没能把公文看下去,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冯二郎。

    冯二郎连忙又补充道:“就算是孩儿,也没能这样。”

    “曹!”冯大司马把公文再次一扔,面露疲惫之色,艰难地闭上眼,破罐子摔破,“那你就准备当太子的妻弟吧。”

    “啊?真的?”

    “怎么?难道我冯家的女儿,还不配当个太子妃?”

    “不是,孩儿的意思是,我们冯家,以后果然还得靠阿姊啊!”

    太子妃只是暂时的,以后还会是皇后。

    只要自己的阿姊成了太子妃,那就必然是将来的大汉皇后。

    冯二郎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话不能这么说,双双以后就算真成了大汉皇后,也需要冯家的支持。”

    冯大司马再次皱眉,批评儿子的这种躺平思想:

    “冯家不倒,双双才能坐稳皇后之位;双双的皇后之位稳当,冯家才能更加稳当。这是互为表里的事情,你岂能说单靠双双一人?”

    既然话都说开了,冯大司马自然就要把话都跟将来的冯家家主说个明白。

    有自己在一天,冯家当然不会有事。

    但自己只是山门子弟(黑哨),又不是真的修仙人,不能长生不老。

    将来冯家还是要交到这个儿子手里。

    这些年来,冯二郎与当朝太子厮混得熟得不再熟了。

    再加上冯氏的家门,那可是出自山门,丝毫不弱于皇家。

    所以注定不会像别人那样,对皇家有那么大的敬畏。

    只是亲耳听到从大人嘴里说出这番话,他心里仍是忍不住地跳动:

    “皇……皇后?”

    这,阿姊还没出嫁呢,大人就在考虑阿姊当皇后以后的事情了?

    冯大司马“嗤”地一下,目光里对儿子的表现大是不屑:

    “怎么?我们冯家的女儿,难道还不资格当一个皇后?”

    张星彩为什么一直想双双当太子妃?

    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冯家能让他的儿子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不,不是,孩儿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原本一直以为很了解自己大人的冯令,突然之间,听到大人轻描淡写地视皇后之位为囊中之物,总觉得眼前的大人有点陌生。

    “需要什么准备?该准备的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冯大司马淡然道:

    “士农工商,天下四民,哪一个没有受过我们冯家的恩惠?如果我们冯家的女儿没资格,那天下还有谁有资格?”

    论士,有造纸术,印刷术,科举制。

    论农,有耕种术,有畜牧术,有摊丁入亩。

    论工,有梅式织机,有轮筒水车,有磨麦成面。

    论商,天下谁人不知兴汉会?又有谁不知东风快递?

    再加上冯家对大汉的功劳。

    谁敢说冯家女儿不能当皇后?

    冯家女儿可以不当大汉皇后,但没有人能说她没有资格当大汉皇后。

    真当这么多年来,冯文和是白叫的?

    再说了,大汉又不是宋明清,立个皇后还得特意挑选小户人家。

    两汉时外戚刘氏共天下的时间还少了?

    凭什么季汉就能例外?

    除非刘谌有本事把大汉的根基推倒重来。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双双将来真的成了皇后,冯大司马只要有心,就可以保证她的地位,至少也能是个吕后版。

    因为算算时间,待天下统一,再等刘谌把自己这一代人都熬没了,那也得四十来年之后了。

    四十来年时间,因为粮食增长,医学的提高,必将会导致人口的激增。

    人口激增,就意味着人口压力的提前到来。

    而大汉西边的纺织业经济,东边的种植业经济,夹在中部的小农经济。

    还有可能从兴汉会孕育而出的资本集团在兴风作浪。

    想想就贼刺激!

    真到那个时候,大汉冯皇后手里掌握的家传屠龙秘技,将会是刘氏最需要的东西,甚至是救命稻草。

    刘谌真要敢不念一点旧情,冯·吕后·盈就敢带着底下的人问一句“陛下何故造反?”

    除非自己这个女儿是个恋爱脑,主动把自己的保命底牌送到别人手里。

    不过想想双双的性子,嗯,应该不会。

    心狠手辣小文和,冯双双至少也能继承个手辣。

    至于深谋远虑么……

    冯文和瞟了一眼冯令:

    “我听人说,你对胡姬挺感兴趣?”

    冯令“啊”了一下,眨眨眼:

    “大人听谁说的?”

    冯永不语,只是盯着他看。

    冯令咳了一下,“今天那个酒肆里的素娘,确实挺不错的,大人你把她送走之前,有没有见过她一面?”

    “你猜出来了?”

    冯令叹了一口气:

    “大人,这整个长安城,真要论起手底里掌握的胡姬质量,恐怕就连陛下都比不过大人你啊!”

    毕竟天下劳力的总管事,可不是陛下。

    “还有那个酒肆里的供给之物,瞒得过别人,又如何能瞒得过孩儿?”

    不是他看不起胡商,而是胡人再怎么富豪,也不可能开出那等奢华格调的酒肆。

    他们最多,能让胡姬站在门口招着手,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喊几句:

    “阿郎,来喝酒啊~”

    然后故意露出点雪白。

    这就是极限了。

    哪来那么多调调?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没事了,你出去吧。”

    话不用说尽,自己知道儿子是在作某些试探,儿子也知道自己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也知道儿子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试探。找书苑om

    两人之间的有些话,本就故意说的。

    冯大司马看得出来,冯二郎从故意提起王濬那时起,就已经是在试探。

    虽然很隐晦,但怎么可能瞒得过深谋远虑的冯文和?

    所以他索性就配合儿子挑明了说。

    老夫手头一大堆别人送的上等胡姬,又不能留在家里,拿来赚点零花钱怎么啦?

    验证了自己在酒肆的想法,知道了自家的又一个秘密据点,冯二郎于是很听话地告退。

    只是走到门口,他仍是忍不住地回头说了一句:

    “大人,现在长安城,胡姬舞确实挺流行的,咱们家……”

    一捆简书砸过来:

    “滚!”

    待冯二郎的身影消失,冯大司马这才放下手里的公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面有苦恼之色。

    儿子不简单,一母同胞还是龙凤胎的女儿,又能简单到哪去?

    刘大郎啊刘大郎,这可不是我逼你,这是你主动跳坑的。

    当年我可是婉拒过这门亲事的,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所以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否则的话……

    反正只要你好好的,大家就都能好好的。

    如果你不愿意好好的,自然有人会帮你好好的。

    反正不能怪老夫心狠。

    想了好一会,冯大司马又突然“啧”了一下。

    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老子为了汉家华夏,拼了老命跟历史惯性掰手腕,如果老刘家连两世恩泽都不愿意留给冯家,那就活该上断头台。

    PS:七千九百多字,近八千字。

第1368章 后出师表

    延熙九年,十六岁的冯令看到一母同胞的阿姊与太子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反正十六岁的少年郎君是羡慕了,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青春躁动。

    于是向自己的大人委婉地提出,想要一个陪侍丫头。

    要求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卑微。

    卑微到这个陪侍丫头可以是胡姬——如果会跳胡舞那就最好不过了。

    谁料到大人直接就拿书简砸自己,还叫自己滚。

    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梅姨跟随大人的时候,大人的年纪也正好是十六岁吧?

    所以凭什么十六岁的大人就能有蛮女陪侍,十六岁的自己想要个胡姬陪侍就只能滚?

    本想要得到父爱的冯二郎,非但不能如愿,反而有种痛失父爱的感觉。

    十六岁的少年郎累觉不爱,无比心塞。

    走出书房后,看着开始暗下来的天幕,冯二郎只觉得这个天空,正如自己灰暗的心情。

    而此时的冯大司马,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十六岁少年郎的青春伤痛。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懒得去理会——妈的老子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跟诸葛老妖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了。

    甚至在跟诸葛老妖拉扯个有来有回的同时,还能顺便拐个女保镖,再哄个小萝莉,手拿把掐。

    你小子真要为了这点丁丁大的事要死要活,不用老夫出手,镇东将军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真要不思长进……老夫的儿子虽然不算太多,但肯定也不算太少。

    秋日的最后一个月很快过去,时间来到了延熙九年的十月。

    冯大司马在十月的某次朝会上,给大汉天子上了一本奏表,名曰《出师表》——史称《三出师表》,用以区别丞相的《前出师表》和《后出师表》。

    臣永言:

    先帝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丞相以讨贼也。

    以先帝之明,量丞相之才,纠大汉志士,幸得天之佑,将士浴血,多经苦战,方能收复两京。

    陛下虽还于旧都,然汉室犹不过复天下三分而已。

    贼据河北,有残害之心;逆占东淮,有僭越之举。

    丞相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憾逝长安,非不自惜,顾王业不可得偏安,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

    彼时陛下与丞相托臣而弗疑,臣临危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恐负陛下与丞相之托。

    今贼既失于西,又内讧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

    谨陈其事如左:……

    大汉天子览表曰:

    “大司马身负举国之重,为国征伐多年,可谓远涉艰难;丞相之后,又尽心国事,可谓劳累神思。如今竟不肯安席,而欲再亲自临阵讨贼耶?”

    大司马慨然道:

    “臣受陛下托国事之重,又受丞相遗命,夙夜未敢有怠(此时的张大秘书吹了一个黑哨)。”

    “今百姓安居乐业,将士渴望建功,贼人窃据河北,惶然不安,若王师趁势光复,则山东可传檄而定。”

    “不就此时讨贼,恢复汉室,更待何日?”

    忽见臣列中有镇北大将军,领兖州刺史,平阳县侯裴潜站出来奏曰:

    “大司马用兵,可谓变化若神,所向无前,领王师平贼,必能一举而定。”

    “然则河北贼人有太行山为恃,只需扼守险隘,虽一万守军,百万人亦不得过。”

    “且伪朝太傅司马懿,颇善用兵,有临危制变之能,大司马不可不小心。”

    “依臣观之,大汉精骑

    天下无双,拥兵雒阳,纵横山东无有阻碍,且南边又有吴国相助。”

    “届时汉吴夹击,贼人定然一触可溃,大司马何不先易后难,先平山东再定河北?”

    作为关东利益集团在大汉朝堂上的代言人,裴潜这个时候站出来,很明显是意在棉花。

    河北虽说也能种棉花,但按冯某人放出来的计划书,最多只能是靠近大河一线。

    再往北,天气太冷,根本不适合。

    但大河以南就不一样了。

    从大河南岸到淮南一带,想怎么种就怎么种。

    大伙苦盼了这么久,大司马你好不容易出兵了,就给这么点地解解馋,糊弄鬼——不,鬼糊弄人呢?

    这点地,甚至连解馋都算不上。

    必须先南后北,先山东再河北,那才叫诚意。

    对此冯大司马仅仅冷冷一笑。

    老子真要打完了山东,让你们都吃饱了,到打河北的时候找谁要钱要粮?

    你们还会这么积极?

    打完了河北,先给你们还个利息,打山东淮南的时候再逼你们出一次血,那才叫高效率利用资源。

    这么大的一个饼,种子投完了再天使投,天使投完了再来A轮投,A轮投完了再B轮投,C,D……

    同时还要有什么PE,VC……

    不然还叫什么融资投资?

    懂不懂什么叫割韭菜?

    “裴公所言虽然有理,然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听得冯大司马不慌不忙地说道,“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岂可拘执?山东淮南固可易下,然则其害有二。”

    “一害正是裴公所言的吴国。吴人被压于合肥数十年不能向北,若是此次如裴公之计,不啻于帮吴人解梏桎,让他们有机会向北而来。”

    说着,冯大司马意味深长地看着裴潜,“到时候,若是大汉再想平定河北,那可就要小心背后的吴人了。”

    裴潜提醒道:“大司马,汉吴可是盟国。”

    冯大司马轻轻一笑:“昔日吴人偷袭荆州时,可没想着我们是盟友。”

    然后又转向坐在前面位列三公之一的邓芝:

    “太尉公,永记得,公前往吴国重新与吴人结盟,曾与吴帝有言,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吴人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是也不是?”

    邓芝知其意,含笑点头:“确有此事。”

    冯大司马又看向裴潜:

    “裴公,汉吴两国曾有约定:河北之地,皆分予大汉,并无吴国之份。倘两国并力灭山东淮南之贼后,对吴人来说,盟约就已经算是完成了。”

    “到了那个时候,汉吴还是不是盟国,未曾有数呢。”

    “若是吴人欲收渔翁之利,转而与河北之贼结盟,大汉又将如何?”

    裴潜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大臣。

    哪知道有点资格站出来的那些老臣,如邓芝、刘琰、许慈等人,皆是垂目不语。

    裴文行啊裴文行,你说你去招惹他干嘛?

    就算你是半路降过来的,也当听闻过“巧言令色冯郎君”的大名吧?

    还是真以为冯郎君成了冯大司马,他就不会巧言令色了?

    更别说他现在是大司马,掌大汉兵马,军功赫赫。

    你在军略上与此人相争,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裴潜看到众人无一人站出来,心里也是无奈。

    大司马啊大司马,我就是站出来做个样子,打个掩护,你何至于此?

    我们之间的默契呢?

    不得已,只能把目光投向最上面。

    刘胖子正坐在上头看得津津有味,意识到裴潜的目光,心里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坏了,好久没看到连襟怒喷四方,看得有点入神了。

    咳了一下,大汉天子终于想起自己是主持朝议的人,于是开口为镇北老将军解了围:

    “敢问大司马,那其二之害,又是什么?”

    “这其二嘛,自然便是来自河北的贼人。裴公也说了,司马懿此人,非易与之辈。任由其割据河北日久,则大汉越是拖后光复河北,就越要费力气。”

    “若是先定山东淮南,平河北的同时,还得防备南边的吴人,有背腹受敌之忧,所需兵力甚多,届时所费兵力钱粮,又不知要增加几何。”

    “而先定河北再南下,既然能让司马懿没有太多时间作准备,又可以无后顾之忧,虽说是先难后易,但却能节省兵力钱粮,岂非上策?”

    冯大司马说完,对着大汉天子行了一礼,示意自己说完了。

    刘胖子环视了一下下边,按惯例问道:

    “还有人对大司马之议有异议么?”

    没有人回答。

    就连裴潜都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巧言令色冯郎君,RBQ,RBQ!

    “若是没有,那此事就算是通过朝议了。”

    人形玉玺刘胖子一锤定音。

    “诏:赐大司马持节,制天下兵马,诸部将士,皆听其令,若有违者,先斩后奏。”

    言毕,又看向连襟:

    “大司马,平定逆贼,朕皆托于你矣!”

    冯大司马连忙伏地:

    “臣虽不才,亦知鞠躬尽瘁!”

    得到大汉最高权力机关的授权,冯大司马回到府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召集众将前来议事,而是吩咐充当书记的杜预:

    “去,立刻派人前往雒阳,请镇南将军前来。”

    原征东将军姜维领军收复河南,特别是因为光复旧都雒阳功大,终于累积战功晋升镇南将军。

    同时也算是对应他驻守雒阳的一部分本意:镇慑雒阳南边的中原山东淮南之地。

    吩咐杜预后,冯大司马独自站在巨大地图和沙盘面前,沉思不语。

    就连镇东将军进来了也没有注意到。

    “在想什么?”

    直到镇东将军开口询问,冯大司马这才惊醒过来,然后摇了摇头,屈指,轻敲雁门塞外的平城:

    “有点担心。”

    镇东将军的目光也落到那里,安慰道:

    “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冯大司马尚未收回来的手指头上,再缓缓往东面划了一个狭长的地带,一直划到居庸关边上:

    “这几年来,刘浑和秃发阗立他们,不知来往过多少次,早就把这一带清理干净,把平城的消息封锁个两三个月不是问题。”

    镇东将军说的,正是刘浑和秃发阗立等人,假装马贼,持续骚扰平城到居庸关一线。

    逼得这一带的胡人,要么往东前往幽州,要么往西来到平城。

    再加上冯大司马拿钱砸下去。

    甜枣加大棒,直接就把冀州通过居庸关与草原交易马匹的商路给干绝了。

    不过司马懿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眼见着冀州没有办法从草原交易到马匹,干脆连幽州也吞了下去。

    同时埋伏了一手,让大汉在幽州边境大败一场,损失了五千精骑。

    如此不但震慑幽

    州边境的胡人,而且也斩断了刘浑和秃发阗立继续向东骚扰的触角,又保住了最后一个马匹来源的路线。

    “我不是说这个,”冯大司马摇头,“我是说,你到时候要从平城出发,前去寻找拓跋鲜卑汗庭。”

    说着,他又再次敲了敲平城,看着地图上平城东北面代表着未知地带的白茫茫一片。

    “不知路途方向,不知胡人具体数量……”

    想起就连刘浑这一批人,都在寻找拓跋鲜卑老巢的半路上折戟,冯大司马心里就是一阵恼怒:

    这索头鲜卑,当真是铁了心要与大汉为敌!

    拓跋鲜卑,或者说是拓跋力微,现在可以说是司马懿最大的助力。

    也是河北战场的一个最大变数。

    为了防止在与司马懿决战的时候,从北边突然冒出一支胡人骑兵,冯大司马决定提前派出一支部队,前去寻找拓跋鲜卑算帐。

    只是想要在茫茫的草原上寻找胡人主力,本就一件赌运气的事情。

    寻不到还是小事,迷失了方向才是大事,被人埋伏了就更是糟糕。

    一向都是打知己知彼之仗的冯大司马,此时终于第一次有了对未知的担忧。

    有些茫然的同时,也深深地体会到汉武帝击垮匈奴帝国,扭转汉匈战略势态的恐怖实力。

    大汉双壁啊……

    一念至此,冯大司马思绪就是有些飞扬。

    “有人言关中一战,我领军横跨大漠,奇兵下并州河东,远超霍嫖姚。”

    冯大司马苦笑摇头,“如今看来,真可谓笑话。”

    霍嫖姚河西一战,全程开挂,自带精确定位。

    而自己呢?

    没了提前制定的路线,就是抓瞎。

    镇东将军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男人这副没信心的模样,提醒道:

    “这一次领兵出塞的是我,又不是阿郎,何须惧怕?”

    “怕啊,”冯大司马握住关将军的手,“我怎么可能不怕。”

    定定地看着关将军,“答应我,若是事真有不谐,不要逞强,一定要先保证自己安全归来。”

    河北决战,自己要亲自面对司马懿,不但不能轻易离开,甚至还不能调动太多的兵力出塞。

    所以这一次出塞阻截拓跋鲜卑,兵力不能太多,但战斗力又必须足够。

    虎骑军,也就是赵二郎所领的三千重骑,正是最合适。

    但能压得住赵三千的人,除了自己,也就镇东将军了。

    所以这一次领军出塞的主将,镇东将军是不二人选。

    “阿郎放心就是,”镇东将军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看向冯大司马,有些欲言又止,“阿郎你自己也是一样,万事小心为上。”

    作为这世间最了解冯大司马的人,镇东将军知道,自丞相去后,阿郎最忌惮的人,唯有二人。

    一个是吴国的陆逊,一个是魏国的司马懿。

    如今陆逊已死,唯剩司马懿。

    阿郎现在这种心态,他自己都未必能意识到,其实也是被直面司马懿的紧张情绪所干扰。

    为了缓和心情,镇东将军故作轻松道:

    “妾这次领军出塞,其实还是得看阿郎啊。”

    “嗯?”

    “阿郎莫不成忘了一个人?”

    镇东将军轻笑,“妾这一趟能不能寻到拓跋鲜卑的汗庭,就看阿郎巧言令色的本事了。”

第1369章 奇货可居

    十月过了中旬,天气已经转寒,关中已经下了两场小雪。

    小雪过后,长安如同被轻轻覆盖上了一层银白的轻纱,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与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而湿润的气息,每一口呼吸都仿佛能吸进刺骨的寒意,让人忍不住缩紧了衣领。

    就连平日里车水马龙,往来不断的大司马府门前,似乎也受到了寒气的影响,再没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大司马府门的台基高达数丈,台阶用坚硬的青石垒筑而成,府门口的大柱子,油亮光滑。

    门楣雕虎,张口露齿,目露凶光,威猛异常——丞相在《后出师表》里,曾有“北方凉州,猛虎待命”之言。

    对于贼人来说,特别是世家大族来说,大汉的绝世凶虎,张嘴就是血腥大口,不吃够血肉是绝不会满足的。

    夕阳的余晖下,整个大司马府铺着金色的光芒,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而此时,大司马府空旷的大门前,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在等待着大司马的召见。

    他的肩膀,已经被霜雪染白,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粉。

    他的脸庞被冻得通红,皮肤紧绷着,仿佛要裂开一般。

    眉毛和胡须上挂满了细小的冰晶,闪烁着冷光。

    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而且从他看向大司马府的坚定目光中,可以看得出来,他仍然打算一直等下去。

    拓跋鲜卑的大太子拓跋沙漠汗,从草原逃回来以后,随从唯余两人。

    这两人,还是他在与张苗合伙做生意时,留在长安做联系人,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这一趟走草原,满怀信心出发。

    拓跋沙漠汗以为自己会给部落带去和平和繁荣,还有各类物资。

    谁料到部落竟是欲杀自己为快,最后自己只能狼狈只身归来。

    回到长安的拓跋沙漠汗,已经可称得上是一无所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去面对张苗。

    不过幸好,他在被追杀时曾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大概是朝廷觉得他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把他送回长安后,就把他安置在蛮夷邸,倒也不用担心冻死饿死。

    谁知道张苗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了消息,在某一天,主动寻上门来。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责怪道:

    “拓跋兄弟,你瞒得我好苦!若是我知晓你是部落大太子,上一次出塞的时候,好歹也要把货物再加一倍。”

    拓跋沙漠汗一听,只道张苗是在说反话,羞愧得当场就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只见他对着张苗行了大礼:

    “张兄,是我无能,连累你丢失了那么多货物……”

    让拓跋沙漠汗没有想到的是,张苗竟然没有责怪他,反而是安慰道:

    “拓跋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做生意哪可能没有风险?更别说开拓商路这种事情,本就要有血本无归的准备。”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差点让草原的汉子哭出声来。

    看到对方这个模样,张苗似乎是很满意,半是戏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你以为我说要把货物再加一倍是假话?拓跋兄弟你也太小瞧我了。”

    “有了你这个身份,我恨不得让你多欠我一些,欠得越多,将来你发达了,才能不会忘记我。”

    听听,听听!

    张兄弟不但没有怪他,话里话外,甚至还有跟他继续合作的意思。

    在这一刻,拓跋沙漠汗就认定,张兄弟就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张兄,我……我如何能当得起你这番信任?”

    拓跋沙漠汗有些哽咽。

    在草原上被至亲和族人的追杀,那种背叛,让拓跋沙漠汗在怀疑人生的同时,又心如死灰。

    谁又能想到,远在长安这里,有人对自己亲如骨肉?

    在这种情况下,这份情谊,对于拓跋沙漠汗来说,殊为可贵。

    说是在沙漠里渴死之前遇到甘泉,丝毫不为过。

    “因为你是部落的大太子啊!”张苗理所当然地说道,“而且我打听过了,现在拓跋鲜卑,正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

    “所以,”张苗满怀信心地说道,“只要将来你能回到部落,我丢了多少物货,也必会百倍千倍地赚回来。”

    张苗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拓跋沙漠汗就是满面苦涩:

    “张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大太子了,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丧家之犬?不不不!拓跋兄弟,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你光是有这个身份,就已经是万金不换了。”

    若非眼前这人是自己亲认的亲兄弟,拓跋沙漠汗就以为他是在反讽自己了。

    “这……张兄,你此言何意,我不太明白。”

    “唉呀,拓跋兄啊,如今北边大漠,胡人无不仰慕大汉,各部各族纷沓而至。”

    “唯独,”张苗指了指拓跋沙漠汗,又指了指东北方,“幽州北边胡人部落,未曾归附。”

    “而你,我的朋友,一心想要领着族人归附大汉,没想到却被女干人所害,甚至差点丧命。”

    “然而你归汉之心九死犹未悔,此次前来长安,正是为了向大汉表明渴慕之心。”

    拓跋沙漠汗一听,顿时就是愕然:

    我何时有这等心思了?

    虽说我对大汉,确实有些向往之心,但绝没有依附汉国之意。

    想到这里,他心里猛地就是一突,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还没等他抓住,耳边只听得张苗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拓跋兄弟啊,你怎么到现在还在糊涂着呢?你可是部族的大太子!”

    拓跋沙漠汗有些莫名地看着张苗,我是大太子没错,但却是被族人驱逐的废太子。

    “你这一次的遭遇,正是因为心向大汉,这才不幸被族里的女干人所害,知道吗?”

    张苗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拓跋沙漠汗脸色突然一变,刚才那个模糊的念头,一下子就清晰明了起来。

    大人向来就是有联魏抗汉之心,不,实际上,是实际上就已经与魏人联盟了。

    只是因为自己力陈利害,所以大人

    这才答应自己,前来汉国一试究竟。

    所以……张兄的话,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肯定是有人趁着自己离开部族前来汉国,借机在大人进馋言,甚至蒙蔽大人,中伤自己。

    一念至此,拓跋沙漠汗眼前仿佛就浮现起几个阿弟的身影来:

    拓跋悉鹿、拓跋绰、拓跋禄官。

    特别是拓跋悉鹿,数与自己在大人面前争宠……

    拓跋沙漠汗越是想,心里就越是悲怒交加。

    悲的是大人竟是如此不相信自己。

    怒的是兄弟竟是如此狠毒。

    “拓跋兄弟,拓跋兄弟,你在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张苗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把拓跋沙漠汗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张兄,若是,若是当真如此,那我

    当如何是好?”

    拓跋沙漠汗一把拉住张苗的手,急切地问道。

    张苗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如此上道,他心里狂喜之下,连忙说道:

    “此事易耳。朝廷能把拓跋兄弟安置在此处,说明就是承认了拓跋兄弟的身份。”

    “拓跋兄弟要做的,就是想个办法,把自己的遭遇向朝廷陈说一番,恳求朝廷出手相助。”

    “朝廷只看在拓跋兄弟拳拳向汉之心,就算一时间抽不出兵力相助,至少也不会亏待拓跋兄弟。”

    “只要拓跋兄弟能在长安安定下来,广交权贵,寻得门路,只待将来得贵人相助,说动朝廷出兵相助,拓跋兄弟何愁不能回到族中?”

    拓跋沙漠汗一听,却是有些犹豫:

    “吾现在不过是一逃亡之人,真能得到朝廷相助耶?”

    张苗呵呵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是拓跋鲜卑已归附大汉,那拓跋兄弟自然就是叛族逃亡之人,朝廷自然不会管。”

    “可是现在,拓跋鲜卑不但没有归附,反而是有附逆之心,那拓跋兄弟,可就是你部族中首个弃暴归顺之人,朝廷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是寒了人心?”

    话虽未言明,但拓跋沙漠汗已经听明白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不是要让自己拿部族去换前程吗?

    看到拓跋沙漠汗有些犹豫的神色,张苗皱眉,提醒了一句:

    “拓跋兄弟为何还在为难?难道已经忘了草原被追杀之事?还是你愿意就此憋屈下半生,老死长安?”

    拓跋沙漠汗猛地一惊。

    草原上狼狈逃亡的记忆一下子就涌现上来。

    是啊,若非同行护卫拼命相救,又有汉军及时赶来,那么自己早就成了野草的养料了。

    想到这里,拓跋沙漠汗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然后又颓然松开,最终还是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

    “莫说我在长安不认识什么贵人,就算是认识,如今的我,连衣食都要靠官府接济,又如何去结识贵人?”

    张苗哈哈一笑,问道:

    “拓跋兄弟可知奇货可居?”

    拓跋沙漠汗久习中原文化,自然是知晓这个历史典故。

    “如今在我看来,拓跋兄弟你,”张苗指了指拓跋沙漠汗,诚恳地说道,“就是我的奇货。”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兄弟我虽然无能,但也略有钱财,愿意陪拓跋兄弟你赌一把。”

    拓跋沙漠汗一听,已经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这个事情上,最能说得上话的,莫过于大司马。”

    张苗有些叹息,“只是我的叔母虽是大司马的妾室,但在此等国家大事上,却是不敢多言。”

    不过他又一振精神,安慰道:

    “不过在门房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关系,可以帮把你的拜帖送进去。”

    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你能不能有机会见到大司马,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

    大司马府门前,不知有多少人送上拜帖,但有机会送到大司马面前的,肯定是经过挑选的极少数。

    “张兄为我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可贵,我岂敢再要求再多?”

    就算不是为让张兄能够回本的商路,而是为了自己能重返部族,也断然没有退缩的理由。

    所以这才有了拓跋沙漠汗在这么冷的天里,连续几日守在大司马府门口请见的情景。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偏西。

    在夕阳的映照下,大司马府青石墙面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更远处的墙线,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眼看着一天又要过去了。

    拓跋沙漠汗抬头看向大司马府,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几乎听闻不见的叹息,眼中再一次露出失望之色。

    眼看着宵禁将至,看来今天又是徒劳等待的一天。

    轻轻地抖动着已经冻僵的手指头,尝试着握拳,让掌心的暖了一下指头,然后再展开,如此几次,几乎已经僵硬的身体这才重新被唤醒了。

    正当他准备想要转身时,只见一队人马驰至大司马府的门前。

    领头的那个骑士,在被府内的人迎接进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努力恢复活动能力的拓跋沙漠汗。

    似乎是有些好奇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等候在大司马府门前。

    此人的地位看起来颇高,不但护卫皆是骑马,而且连大司马府的门房都在哈腰点头。

    看到贵人注意到那边,门房连忙指着拓跋沙漠汗,嘴里似乎是在解释着什么。

    听到了门房的解释,那贵人又扫一眼拓跋沙漠汗,那冷漠的眼神,清冷的神情,当场就把拓跋沙漠汗心里才升起的一点火苗彻底浇灭。

    看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里,拓跋沙漠汗心头一急,顾不得冲撞贵人,连忙高呼:

    “贵人可是大司马?”

    不管是不是,此人都是自己这些天来见到最有可能是大司马的人。

    就算不是,那定然也是能见到大司马的人。

    谁料他此话一出,非但没能喊住贵人,反而是那些护卫,犹如恶狼捕食一般,一下子就散开向自己包围过来。

    最前面的两人,长刀已然半出鞘,刀身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慑人心魄。

    看着那些护卫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杀意,拓跋沙漠汗心里已经是后悔了,只是此刻的他,全身还没有恢复过来,双腿更是发麻得厉害。

    他想要动弹,谁料到身子不受控制地“噗通”

    就是倒在地上。

    一般人看到他这个模样,基本都会有所迟疑。

    可是那些护卫,仅仅是放缓了脚步,眼神更加警惕,下意识地把整个刀身都拔了出来。

    这绝对是阵前的精兵,在对手没有彻底咽气前,不会手下留情。

    被冻僵的身体没有恢复,躺在雪地上的拓跋沙漠汗看着那些已经快要走到跟前的护卫,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个不对,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我是……我不是刺客,我是来求见大司马的。”

    心里越着急,手脚就越是不听指挥。

    眼看着雪亮的马刀就架到脖子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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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1章 庙算

    延熙十月,冯大司马上《三出师表》,以示继先帝丞相遗志。

    之后,大汉全国上下,闻风而动,特别是各部将士,厉兵秣马,整军待发。

    正当大汉抓紧时间准备与魏国决战河北的时候,由两宫之争引起的吴国内部动荡,终于在孙权召大军云集建业的威压之下,暂时得出了一个各方妥协的结果:

    太子孙和再次被禁足于东宫,不得与外臣交往。

    鲁王孙霸同样被禁足于鲁王府,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孙权亲自派出了禁军守鲁王府,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

    可以说,孙权这一次,大概是动了真格,对两个儿子的处罚,做到真正的一碗水端平。

    他生怕两个儿子再这么争下去,会动摇到吴国的根基。

    召大军聚于建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也可以说,孙权是真的老了,玩到一半,发现自己有可能控制不住局面,所以没有胆量再玩下去了。

    而两宫之争的影响还不止于。

    吴郡四姓元气大伤,特别是代丞相陆逊在这场党争中被骂死,终于给了孙权重新平衡各方势力的机会。

    他很快下诏,任命步骘为丞相,朱然为左司马,全琮为右司马。

    同时分荆州为两部:

    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镇守襄阳;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守武昌。

    唯有原骠骑将军朱据,依旧在府中反思,尚未恢复原职。

    “孙权玩这一手还是可以的。”

    冯大司马在为出征做准备的同时,还抽空看了一下糜十一郎从吴国发回来的紧急消息。

    抖了抖手里的纸张,略有佩服的说了一句。

    不惜以两个儿子作饵,赌上国运,只为保孙氏的皇位稳固。

    不得不说,孙权此人,军事能力不行,但搞政治,确实有一套。

    从这些朝中军中最重要的职务的调整,就可以看出,在献祭了陆逊之后,吴国三方势力,又达到了一定的平衡。

    这些任命中,有两个江东本土代表:全琮和朱然。

    但全琮是出自吴郡钱唐,又与吴郡四姓的政治倾向不同。

    朱然出自丹阳故鄣,持中立态度。

    唯独没有一个是出自吴郡四姓。

    至于丞相步骘,则是出自淮泗集团。

    地方上,吕岱是淮泗集团的人,而诸葛恪是荆州派。

    可以说,这一次,孙权当真是不给吴郡四姓一点面子。

    宁愿扶持江东其他势力,也不愿意给吴郡四姓一点机会。

    倒是右夫人,听到冯大司马对孙权有如此评价,表示有些嗤之以鼻:

    “孙权掌江东也有四十多年,近五十年了吧?”

    “统业数十年,欲平衡朝堂,犹需如此费尽心机,乃至不惜动摇国本,甚至召集大军于京城。”

    “那他这数十年都在干什么?这也叫手段了得?依妾看来,彼不过是目光短浅,不知规虑之辈。”

    “只求苟且一时之安,一遇变故便出此等下策,闹得举国不宁,岂能叫可以?”

    言毕,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冯大司马。

    凡事就怕有个对比。

    掌权四十多年,都没想着如何解决世家掣肘的问题,死到临头了,才想着用这种办法来搞平衡?

    看看冯鬼王,一出山就立刻给蜀地的世家立了规矩,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心狠手辣,什么叫深谋远虑。

    魏也好,吴也罢,谁都知道世家之患,但谁都不敢公开说什么尾大不掉。

    因为它们立国的根基,就是世家。

    唯有汉,不但摆脱了世家的控制,而且还反过来驱世家为己所用。

    作为鬼王的妻室,特别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给鬼王出谋画策。

    右夫人的眼光,已经高出这个时代的那些所谓英才不止一点半点。

    巾帼不让须眉,这是事实,不是口号。

    所以右夫人有足够的底气看不起孙权的这些所谓手段。

    在她看来,就算是孙权使出如此手段,仍不过是能苟得一时之安。

    待他死后,吴国表面上的这点平衡,迟早也会跟着消失。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孙权没选好继任者,后人压不住现在这些重臣,吴国朝堂十有八九又要动荡一番。

    而且作为江东地头蛇的吴郡四姓,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必然是要寻找机会翻身的。

    所以孙权眼下所为,看似为后人消除了隐患,实则同样也为后人埋下了祸根。

    得失之间,目前还难以评价。

    冯大司马捕捉到了右夫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觉得她话里有话。

    但还没等他口味出其中的意思,右夫人后面的解释,已经让他的目光变得惊讶无比。

    虽然他对孙权之后的吴国朝堂权力争斗记得不太清楚——反正肯定没有司马懿对着洛水放屁那么清楚。

    但总还是知道些大概。

    因为老话常说,相比于魏吴惨烈流血的政治斗争,蜀汉简直就是一片净土。

    所以结论可知:

    孙权之后,吴国的政治斗争,就算没有魏国那么有名,但一个“激烈无比”是跑不掉的。

    别看现在两宫之争暂时被孙权压了下去,但实际上,两宫之争,只不过是才刚刚拉开了吴国权力斗争的序幕。

    序幕,懂什么叫序幕吗?

    这样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原历史上的三国中后期,虽然刘阿斗的治国能力差了点,耳朵耙了点。

    正所谓“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惑阉竖则为昬闇之后”,说白了就是没有什么主见。

    但人家治下的蜀汉在政治斗争方面,简直就是一朵世间少有的白莲花。

    冯某人出山之初,还是个小郎君的时候,受尽诸葛老妖的压迫,也没想着要逃到魏吴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

    下有保底啊!

    这个底,很重要,非常重要,只要不作大死——比如在先帝或者丞相的坟前蹦迪——就可以性命无忧,大不了一个流放。

    怕毛?

    所以知道历史大概走向的冯大司马,在听到右夫人一语道破了吴国后期的朝堂形势,又怎么会不惊讶无比?

    感受

    到冯大司马意外而又惊讶,甚至有些惊骇的目光,右夫人皱皱眉:

    “你这什么眼神?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不是。”冯大司马深吸了一口气,真诚地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四娘所言,甚得吾心。”

    女英雄也是英雄。

    右夫人听到冯某人这个话,心里微微一甜,然后又故意白了他一眼。

    两人那点小暧昧才刚起来,然后就被一直背对两人看地图的左夫人掐死了:

    “既然阿郎和四娘都说吴国的两宫之争告一段落,孙权也重新平衡了朝堂。”

    说着,左夫人转过身来,似乎没有注意到俩人背着她的小动作:

    “那他聚在建业的那些大军,会不会趁着我们与魏国决战的时候北上?”

    “不会。”冯大

    司马的目光,也落到墙上的地图上,嘴角挑起一抹鬼王独有的微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孙权现在能解决吴国内部的粮食问题,就已经算是难得,大军出征,他哪来的粮草?”

    在外,大汉虽说没有完全断了荆州的粮食供应,但收紧那是肯定的。

    苦一苦荆州的百姓士吏,骂名由孙大帝来承担。

    在内,孙大帝虽说打压了江东本地势力,但与此同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粮草是从地里长出来,不是凭空生出来的。

    江东本地势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就是垄断了江东最多的资源——包括土地和人口。

    江东本地势力的最大代表是谁?

    吴郡四姓。

    没了吴郡四姓的支持,孙权在一时间,能掏出多少钱粮?

    就连冯大司马,前番几次征战,都得向关中并州河东这些世家做PY交易(画大饼)。

    冯大司马画的大饼,好歹有计划书,有失败后的补偿方案,甚至还有朝廷的财政背书。

    最重要的,是有这么多年以来的金字招牌赋予信心。

    孙权有什么?

    孙十万的名声?

    还是合肥战神的称号?

    除非孙权有胆量赌一波大的,压上吴国的全部国运,赌自己能攻下合肥,进而吞并江淮一带。

    只是一想到合肥对孙权特有的诅咒,饶是虎气逼人的关将军,设身处地稍稍代入一下,也只能作罢。

    诅咒啊气运啊等等这类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想到这里,关大将军的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

    如果真的换成她,虽说确定无法攻克合肥,但也不能错失此等良机而不顾吧?

    若不然,等大汉拿下了河北,那吴国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所以得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东边合肥这个关口拿不下,但西边的南阳,除了一座孤城宛城之外,可是什么也没有。

    大汉举兵攻河北,司马懿又非易与之辈,所以大汉即使不是举国而战,也必然会调集大部分兵马。

    剩下的兵力,则是以守好关中为要务,不可能冒险分兵出武关。

    这就是吴国最好的机会。

    从襄阳北上,横扫南阳,只要动作够快,甚至可以在河北战场结束之前,兵锋直达许昌。

    毕竟河北多大?

    南阳郡才多大?

    只是嘛……

    关大将军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冯大司马。

    荆州早就被大汉渗透成筛子了,吴国真想要从荆州方面北上……

    说实在的,那还不如直接去打合肥!

    想到这里,关大将军的心底,蓦然冒出一个词:深谋远虑。

    吴国的国运,貌似已经被冯大文和打了个死结?

    冯大司马感受到了左夫人的目光,心头疑惑更甚:

    今天两位夫人的目光,怎么都这般古怪?

    只是还没等他品味出两位夫人目光里的意思,就有下人来报:

    “大司马,镇南将军求见。”

    “哦,伯约终于来了吗?快请他进来。”

    出征在即,诸事繁琐,大司马夫妇三人各有职务在身,随时要召见各处官吏将领,自然不可能腻在后院商量国家大事。

    所以占用了作战参谋处的一个值守室。

    不一会儿,姜维很快大踏步进来,当他看清屋内三人时,神色稍稍一愣,但极快地回过神来:

    “末将拜见大司马,

    见过镇东将军,见过大秘书。”

    镇南将军这个位置,本是陈到的。

    只是陈到前两年卒于任上,再加上姜维收复旧都雒阳的功劳,故而由他接替了镇南将军这个位置。

    至于永安都督,则是由江州太守领安南将军张嶷兼任。

    所以说,姜维这个镇南将军,看起来是与镇东将军平起平坐,但无论是资历还是军功,都要位于镇东将军之后。

    主动向镇东将军行礼,也是常情。

    至于大秘书的说法,那也不是姜维胡诌,更不是拍马屁,而是张小四本来就担任着大秘书的职务。

    秘书监,后汉延熹二年(195年)初置,专典司图籍,后撤销。

    并非冯大司马首创。

    不过大司马府的秘书处终究不是朝廷的秘书监,所以张小四是当不成秘书令了。

    为了区别大司马秘书处的其他秘书郎,同时也是因为张小四总领大司马府秘书处,所以就成了大秘书。

    这是朝廷认可的,光明正大的,完全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所以叫顺德君为大秘书,合情合理,名正言顺。

    当然,如果大司马真要想和大秘书做点见不得人的事,那也是人家夫妇的事,轮不到别人指指点点。

    见过礼,又让人端茶上来,寒喧了一番,冯大司马又问起了雒阳那边的情况。

    姜维一一答来。

    雒阳作为旧都,如今又是处于汉魏前线,姜维作为前线总指挥官,一是要守好河南这个突出部,二是要做好对魏国的宣传。

    宣传大汉的新政,十税一,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男女老幼按人丁分田地,吸引劳动力去各地的工坊做工……

    总的来说,就是要把关东的人口尽量吸走。

    一来是进一步削弱魏国的战争潜力,更重要的是为了以后的东部棉花种植园做准备。

    人没了,地自

    然就容易空出来了嘛!

    至于开了种植园以后,劳动力不足怎么办,那是种植园主所要操心的事情,关冯大司马什么事?

    当然啦,如果诚意到位,冯大司马也不是不可以帮忙。

    毕竟兼任大汉劳力公司总裁,冯大司马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办法的。

    什么叫一鱼多吃?

    这就是了。

    这一次叫姜维回来,除了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河北战事,也是为了让他回京顺便述职,汇报一下今年的工作成果。

    如今大汉肉眼可见的强大,而魏国则是肉眼可见的衰退,就算地头的庄稼汉,都知道这是个事实。

    再加上从南乡就开始组建的宣传机器不要命的宣传,现在雒阳每个月都能组织一批百姓到关中来。

    听说连汝南的屯田客都有偷偷跑过来的,而且还是三五成群,结伙成队。

    曹操施行屯田的时候,汝南就是重要的屯田区。

    直到曹叡时代,各地屯田败坏,唯有汝南因为有满宠这个酷吏坐镇,豪右不敢乱伸手,所以屯田仍称得上是完好。

    待曹大将军上台,朝政败坏,台中三狗及亲信疯狂敛财,连洛阳皇家园林都敢下手。

    区区一个汝南的屯田算得了什么?

    更别说现在雒阳丢失,许昌一日三惊,襄阳也被吴人夺去,南阳无险可守。

    许昌旁边的汝南终于也跟着彻底崩坏,屯田客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说雒阳与长安之间的公文从来没有断过。

    但冯大司马管着大汉东南西北的整个大摊子,须得高屋建瓴,不可能专门去了解雒阳方面的点点滴滴。

    而且公文里也不可能把方方面面都讲得清清楚楚。

    所以姜维这一次过来,才算是真正详细了解一番。

    听到雒阳那边的招工,已经开始影响到汝南民间了,冯大司马很是满意。

    如果河北战火再起,说不得,还能把北边的百姓,至少也是河内的百姓,再往雒阳赶一赶。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虽说这一次,没有往雒阳大规模运粮,但雒阳方面,也是要配合冯大司马在河北方面的军事行动。

    “如果冬日渡河北上,兵围温县,雒阳的粮草,能支撑多长时间?”

    大河冬日里会结冰,只要冰层够厚,人马通过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但问题就在于,冬日里攻城,完全就是脑残行为。

    就算以现在的汉军而言,冰天雪地里打野战,完全没有问题。

    偷个城的问题也不太大,只要能找到机会。

    但面对面攻城不行。

    不说军中冻伤的问题,单单说冬日里穿得那般臃肿,外面再套个铁甲,光是想想就美得很。

    怎么挥动兵器都是个问题。

    如果守军再从城头浇个水下来,简直不敢想像。

    就算是有攻城利器石炮,那也得有石弹,冰天雪地里,光是刨雪寻找石头都是个力气活。

    化雪再重新凝结冰弹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威力不太够。

    所以冯大司马问的是围住温县,而不是说围攻。

    至于为什么是温县,因为温县是司马氏的老巢。

    好巧不巧地又是离大河不远。

    从孟津渡河北上,遇上的第一个县城,就是温县。

    看到大司马终于提起战事,姜维精神一振,然后又有些忧虑:

    “禀大司马,雒阳的粮草并不充足,若是大军渡河北上作战,最多只能维持一个半月。”

    长安往雒阳运粮确实不易,但从雒阳渡河北上却是要比翻过太行山容易多了。

    姜维不明白的地方也在于此:

    为何大司马这一次,看起来宁愿强攻太行山关隘,也不愿意从雒阳出兵。

    “一个半月够了。”

    冯大司马点了点头,看向姜维,“伯约回去,就做好准备,随时听令,渡河北上。”

    “温县嘛,能拿下来最好,拿不下来,也无所谓,反正就是要逼一逼司马懿。”

    “当然,我也会让河东方面配合,看看能不能趁机拿下一两条陉道。”

    同时还嘱咐道:

    “若是战事不利,不得恋战,及时退回雒阳为上。”

    姜维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同时也有些失望。

    看来这一次,大司马是真没有想着从雒阳主攻。

    “大司马,太行山险峻,强攻关隘的话,怕是将士会有不少伤亡。”

    “行军打仗嘛,哪会没有伤亡,慈不掌兵。”大司马似乎是看出了姜维的心思,“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回河北战事,雒阳方面,主要任务就逼一逼河内,让司马懿不能专心防守太行山。”

    顿了一顿,又给姜维许了一个承诺:

    “你是镇南将军,目光不要老是放在北边,南边才是你要注意的,比如说许昌,才是你需要考虑的。”

    “末将明白了!”

    姜维立刻满脸喜色地站起来,抱拳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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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2章 世事艰难

    延熙九年十一月,镇南将军姜维回长安述职,在得到冯大司马的面授机宜,顾不上歇息,又冒着风雪赶回雒阳,整军备战。

    镇南将军姜维前脚刚走,镇东将军关索后脚就从长安出发,准备领着前军渡过大河,前往太原。

    十一月中旬,冯大司马正式出征河北,大汉皇帝引百官送于长安城外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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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大司马辞了天子,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军往河东迤逦进发。

    冯大司马这一次出征,并没有做什么遮掩,甚至连前期输送粮草都是毫不掩饰声势。

    在一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就一直紧绷着神经,紧紧盯着关中的各路探子,冯大司马还没有渡过大河,就已经飞奔着把消息送回了目的地。

    比邺城的司马懿还早得到消息的蒋济,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那颗心,落回原处。

    他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手里的密信,喃喃地说道:

    “终于来了。”

    关中失守以来,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那一年,太傅的上党反攻,让他曾一度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谁料竟是被冯贼生生扭转了局势,委实是让人扼腕长叹。

    如今得知冯贼亲自领军出征,蒋济的心里,在感觉沉重的同时,竟然又生出一丝轻松。

    毕竟这些年来,面对着传说中深谋远虑而又心狠手辣的冯贼,随时都要提防对方会使出什么阴毒招数,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但很明显,冯贼这一次,似乎没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就是要仗着汉军的精兵猛将,堂堂正正地击败司马太傅,拿下河北。

    想来也是,汉军这些年来,唯二的败绩——一次上党,一次幽州——都是被司马太傅以有心算无心。

    除此之外,皆是屡战屡胜,颇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势。

    冯贼这一次,多半就是想要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击败司马太傅,一雪前耻。

    想到这里,蒋济长吐出一口气,吩咐道:

    “来人,备马!”

    虽说自觉已经猜到了冯贼的心思,但活到这个岁数,蒋济自然不可能天真到认为冯贼只会一心去找司马太傅。

    万一冯贼明着是攻打冀州,实则却是准备暗中闪击河内,自己大意之下,丢了河内,那就真要以死谢太傅了。

    所以他要在冯某人进入河东的时候,亲自守在轵关陉,方能安心。

    仅仅是迟了一日的邺城,司马昭手里拿着急件,神色慌张,一路小路,极其失礼地进入司马懿的书房:

    “大人,冯文和真的有动静了!这一次,是他亲自领军,而不是关贼!”

    前些日子得知关索领军前往太原的侥幸,此时被击得粉碎。

    伏案正在批注着公文的司马懿闻言,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把手头的公文都批完,合上放到一边,这才放下笔。

    然后伸手捶了捶的自己的老腰,又努力地伸了伸脖子,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

    司马昭一见,连忙上前,帮司马懿按摩肩膀:

    “大人,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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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懿闭上眼,缓缓地叹息:

    “老了,不服老不行了,就坐了这么一会,身子骨就僵硬成这样,差点动不了了。”

    黄昏的余晖从窗口斜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照出了皮肤上细微的沟壑和点点老人斑,显得苍老而憔悴,仿佛被岁月无情地剥去了光泽。

    皱纹深深地印刻在他的额头和眼角,像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记录着他这些年的劳累。

    就算是想要努力坐直,但从司马昭的方向看去,他仍可以看到自家大人的背部微微佝偻着,像是承载着大魏沉重无比的负担。

    大人的头发,以前一直是整齐而干净,但现在却变得凌乱而蓬松,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他的胡须,也长得参差不齐,大多已经变成了白色,掺杂些许灰白的痕迹,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他记得很清楚,在洛阳的时候,大人的胡须还是修理得很干净。

    世人皆道上党一役,大人虽然没能收复失地,但至少也是占了一些便宜,让汉国的河东都督府损兵折将。

    甚至就连汉国悍将魏延,都落个终生卧榻的下场。

    但谁又知道,这一役,却是对大人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大兄在那一役中受了眼伤,最后因伤去世是一个方面。

    更重要的是,在大人眼里,经此一役之后,大魏永远失去了收复河东与并州的希望。

    汉魏之间,从此攻守彻底易形。

    大人自到邺城,日夜操劳,不但要抓紧时间调兵遣将,严守太行各个陉口,以备贼人东犯。

    同时还要安抚各地士吏,以定人心。

    河北虽说是土地富饶,出产丰富,但从文皇帝时起,就数次迁河北百姓以填河南。

    到了平皇帝,又数征河北将士,以填补西边战线的空缺。

    好端端的河北之地,明明从武皇帝时就已经远离了战乱,没曾想大人入主冀州时,看到的,竟是遍地民生凋敝。

    若非邺城本是大魏都城,又是开国之地,府库尚且有些储备,恐怕还得从河内和雒阳那边运军粮过来救急。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人这几年来,兢兢业业,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放松。

    一边要防备西边的贼人趁虚而入,一边又要想尽办法,恢复河北民生,粮草不用再受制于曹爽。

    他是亲眼看着大人的身体是如何垮下去的。

    谁料到河北才稍稍有点起色,那冯贼就像闻到闻到了腥臭味的蝇子,马上就发兵过来。

    这世道,何其艰难!

    从关中,到雒阳,再到邺城,贼人步步紧逼,几乎要把大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苍天为何总是要如此为难大人?

    看着大人这般模样,再想想眼下的局势,司马昭的鼻子不禁一酸:

    “大人,这大魏非我们司马氏一族的大魏,你又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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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懿闻言,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的眼中,已经是布满了血丝,显得疲惫而浑浊。

    眼角下垂,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无奈,仿佛已经承受了太多的重压,身心都已疲惫不堪。

    只听得司马懿轻轻地叹息:

    “是啊,这大魏非司马氏的大魏,但司马氏一族,却是绑在了大魏身上啊!”

    想当初,自己本就看不起身为阉奴之后的曹阿瞒,屡次拒绝效命曹氏。

    没想到那个曹阿瞒不当人子,居然让人拿着刀逼自己出仕。

    唉……

    司马懿轻轻地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吾已不能回头矣。”

    降是不可能降的。

    如果真降了汉国,那么不啻于是把支持自己的那些世家推入火坑。

    汉国不可能杀光了这些世家,幸存下来的世家,但凡有一家翻身,都会想方设法把司马氏生吞活剥。

    “大魏若亡,司马氏与亡何异?大魏兴,我们司马氏才能兴啊!”

    大魏现在可谓是司马氏与曹氏共天下。

    这两家,也是汉国的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

    他人可降,唯独司马氏与曹氏不能降。

    一念至此,司马懿吩咐道:

    “子上,你准备一下,明日就立刻启程,前去谯县。”

    “去谯县?”司马昭一惊,“大人,这个时候去谯县做什么?”

    “哭庭。”司马懿缓缓地说道,“搬救兵。”

    “啊?这……”司马昭明显就是愣住了,“大人,这个时候让孩儿去谯县搬救兵?”

    曹爽怎么可能会派兵前来帮忙?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毕竟早年大兄还在的时候,自己就屡次作为大人的使者,往来于洛阳与许昌之间。

    更别说现在邺城与谯郡,仍是皆属于大魏的都城。

    大人与曹爽,一个是大魏的太傅,一个是大魏的大将军。

    两人之间的争斗,乃是大魏朝堂权力之争。

    再怎么争得你死我活,那也是大魏内部的事情。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呢。

    况且曹爽此人,好与名士往来,看重浮名,乃沽名钓誉之辈。

    其性颇为优柔寡断,其心颇有妇人之仁。

    自己作为河北的使者前往朝廷求救,曹爽随便寻个什么理由,不愿意出兵相救,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但如果他敢公然对自己动手,那不啻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一己私怨,不惜与汉国勾结。

    此可谓自绝于大魏。

    以曹爽的性格,绝不会做此事。

    当然,司马昭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这个时候,大伙的政治道德水平大多还比较高。

    如果换成原历史上,在他家大人指着洛水放屁之后,打死司马昭也不敢有这种想法。

    “曹爽出不出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做出这个姿态。”

    司马懿的身子关节似乎终于恢复了自由活动,只见他慢慢地靠到凭几上,眼睛盯着前面空中的某个虚无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洞的:

    “冯贼乃汉国贼首,此番亲自领军而至,其吞河北之心,昭然若揭,故而吾料定,贼人定然是举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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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单靠河北,如何能挡得住冯贼所率的举国兵马?在世人看来,曹爽身为大魏的大将军,于情于理,此时都不应该坐壁上观。”

    但司马懿知道,这世间之事,是不讲情理的。

    他要的,也正是曹爽的不讲情理。

    只有曹爽不讲情理,司马太傅孤身一人,一直在苦苦对抗贼人的大魏忠臣形象,才会越发地深入人心。

    司马昭有些似懂非懂。

    “你且放心,只要为父手里掌有大军,你就算是去了谯县,曹爽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这一次过去,你只管在朝堂上哭,哭得越哀凄越好。”

    司马昭点头:“孩儿明白。”

    战事紧急,不宜迟延,明日就要动身前往谯县,司马昭向司马懿告退之后,转身就去看望张春华。

    司马懿与张春华这对年轻时的恩爱夫妻,终还是敌不过岁月如杀猪刀。

    张春华,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机会见到司马懿了。

    特别是绝食事件之后,张春华就搬到了太傅府离司马懿最远的院子里居住。

    司马昭从司马懿那里出来,花了不少时间,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这才来到张春华的院子。

    与司马懿相伴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到头来竟被其所恶,本就已经让生性要强的张春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再加上长子司马师又英年早逝,更是让张春华陷入了悲伤中不能自拔。

    哀莫大于心死。

    此时的张春华,正孤独地躺在榻上,脸上的皱纹如同枯藤般蔓延,皮肤松弛而干燥,仿佛被岁月无情地抽干了水分。

    曾经在事业上给了司马懿莫大的支持的她,眼睛原本明亮而富有神采,如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如同两口干涸的井,再也映不出往日的波光。

    浑浊而黯淡的眼瞳里,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笼罩,反射出的不是外界的光影,而是内心深处的寂寞与哀伤。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的两侧,手指微微弯曲,如同枯萎的树枝。

    唯有嘴角紧抿,形成一个固执而苍凉的弧度。

    那嘴角,曾经上扬过,露出过幸福的笑容,如今却只能承载着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直到看到儿子司马昭的身影,张春华毫无希望的眼睛里,这才闪过一抹亮光,嘴角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喜意。

    “快,快扶我起来。”

    张春华吩咐左右,挣扎着想要起来。

    司马昭连忙快步上前,按住张春华干枯的手:

    “阿母,你身体不好,就躺着吧,不要起来了。”

    张春华身体确实虚弱,她没有强行要起身,而是重新躺了下去,干涸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司马昭:

    “吾儿来了,我还道你今日事忙,赶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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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孩儿确实有些事忙,故而来迟了一些,让阿母担心了。”

    司马昭握住张春华的手,有些愧疚地说道。

    “你日日都能来看我,已经是很难得了,”张春华伸过另一只手,按着司马昭的手,干枯的脸上尽是欣慰,“吾安敢不知足?”

    夫君无情,好在儿女有孝。

    听到阿母这个话,司马昭鼻子就是一酸。

    若是大兄还在,那该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能时时陪侍在阿母身边。

    想到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司马昭跪在张春华的榻前:

    “阿母,孩儿不孝!”

    看到司马昭一反常态,甚至还流下泪来,张春华大吃一惊:

    “吾儿怎么了?为何做儿女之态?”

    “孩儿明日就要前去谯县,从后日起,阿母恐怕就不能日日见到孩儿了。”

    司马昭有些抽泣着把事情说了一遍。找书苑

    阿母病重如此,自己恨不得时刻呆在阿母身边侍奉汤药,没想到却是要远离。

    这世事,为何总是如此艰难?

    了解了其中的曲折,张春华不禁又惊又怒,用力捶着床榻,叫骂道:

    “老贼安敢如此?吾大儿之死,正是老贼自不量力。如今又欲害吾二儿之性命耶!何其狠毒!”

    司马昭一听,连忙解释道:

    “阿母息怒,孩儿此番前去谯县,看似凶险,实则并无大碍,那曹爽不会将我如何。”

    然后又把自己与司马懿之间的谈话说了一遍。

    谁料这番解释,非但不能让张春华息怒,反而是让她越发悲怒交加,右手捶胸大哭起来:

    “老匹夫!老贼,吾与尔势不两立!害我大儿尚不够,这次居然还要害我次儿,苦啊,吾命苦啊!”

    司马懿昭一见到张春华这个模样,一下子就慌了:“阿母,阿母?”

    “儿啊,”张春华伸手抚向司马昭的头顶,流着泪说道,“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第1373章 愁云惨淡,战意昂然

    看着司马昭有些不明所以的神色,张春华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子上终究还是比不上子元啊!

    “吾儿你都知道曹昭伯是优柔寡断之辈,那又如何敢这么肯定他不会出兵相救?”

    “别忘了,朝廷那边,有多少人是向着老贼的?”说到这里,张春华又骂了一句,“似曹爽这等蠢如猪狗之人,若非他这个姓,安能与老贼平起平坐?”

    说着,她又看向司马昭,“曹爽优柔寡断,万一被那些向着老贼的人说动,出兵相救,那当如何?”

    司马昭一听,不禁有些愕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若是曹爽真能出兵相救,那不是好事吗?”

    “对大魏,对河北,对老贼,确实都是好事,”张春华看着儿子,缓缓地说道,“但对你呢?可未必是好事。”

    看着儿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张春华只能是继续提醒道:

    “难道吾儿整日读书,却不知春秋质子故事?”

    司马昭这才猛然惊醒。

    质子?!

    大人竟是想让他去谯县做质子?

    迎着阿母的目光,司马昭久久不语,最后这才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地说道:

    “如果此次曹爽能顾全大局,出兵相救,挫败冯贼,孩儿就算是在谯县当个质子,也是心甘情愿。”

    河内的温县,乃是司马氏的老家。

    温县与河南隔河相望,冬日里大河会结冰,洛阳的汉军极有可能会利用这个良机渡河而来。

    到时候,温县就是第一个面对汉军的县城。

    身为司马氏的子弟,同时还是司马家族未来的族长,有什么理由退缩?

    听到儿子的回答,张春华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没有任何的意外,而是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说,那老贼还有更大的图谋呢?”

    还有?

    司马昭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

    本以为是当个使者,没想到却有可能成为质子,这已经让司马昭后背发凉了。

    可是听着阿母的意思,大人居然还有更深的谋算。

    张春华冷笑:

    “河北有危,就是司马氏有危,然则司马老贼如今已无退路。为了寻找退路,司马老贼什么事干不出来?”

    “你去谯县哭庭,被人当个笑话倒还罢了,反而是最安全的。”

    “当个质子,有老贼领大军在外,再加上以曹爽的性子,非迫不得已,也轻易不会害你。”

    “怕就怕,你去了谯县,当了笑话,没有搬回救兵,偏偏又被人扣下。”

    张春华说到这里,顿了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

    “你也说了,曹爽乃优柔寡断之人,但此人身边,小人环绕,君子皆避。”

    “万一那些小人,以一己私利而进馋言,欲加害于吾儿,吾儿当如何?”

    别的不说,那台中三狗中的丁谧,为司马懿所深恨,丁谧亦自知绝无与司马懿和解的可能。

    到时候司马昭前去谯县,丁谧会不会轻易放过他?

    再比如,曹爽的同乡桓范,被司马懿当着世人的面赶出河北,可谓在世人面前丢尽了脸。

    以此人怒杀孕妻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不怀恨在心?

    以眼下的局势,他没有办法奈何得了司马懿,但司马昭主动送上门去,谁能保证此人不会迁怒到司马昭身上?

    听完张春华的分析,司马昭的后背已经是寒意阵阵。

    他有些颤抖地说道:

    “大人,大人说过,此番前去谯县,让我不须太过担心,

    难道,难道他就没有想到这些?”

    “又或者,或者大人已经暗中做好安排?”

    张春华“呵”地一声冷笑,闭上了眼:

    “他能有什么安排?此番你去谯县,若是被曹爽所辱,只能越发显得他是大魏忠臣。”

    “若是你成了质子,搬来救兵,那河北战事,他就能多几分把握。”

    “若是你因此没了性命……”

    张春华已经是在咬牙切齿了,“那他就能破了司马氏的死局!”

    曹大将军,现在可是挟着天子代表朝廷。

    儿子被曹大将军所害,那就是被朝廷所害。

    真到那个时候,河北战事不管如何,司马懿都能以此为借口,自立也好,投汉也罢,都能有了充足的理由。

    司马氏死局,就能生生被他破出一条路来。

    司马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虽然他很不想相信阿母的话。

    但他知道,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最了解大人,那就是非阿母莫属。

    相比于张春华司马昭的悲风苦雨,远在河东的冯大司马,则是满面春风地接见了河东太守蒋斌及一众士吏。

    蒋斌在上党一役中表现不差。

    虽说比不过石苞等人,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安抚住军心民心,倒也算得上是可圈可点。

    所以这几年,有他担任河东太守,再有王含配合防守太行陉上的天井关,还是让人比较放心的。

    见过河东士吏之后,冯大司马把蒋斌单独留了下来。

    “蒋郎君有没有想过回长安任职?”

    冯大司马没有废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蒋斌一愣。

    他本以为大司马把自己留下来,是要给自己说起战前之事,没想竟是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让自己离开河东?

    “大司马……这?”

    冯大司马看着蒋斌,缓缓地说道:

    “大将军病重,就连医学院那边,也不敢有把握说能让大将军熬这个冬日。”

    蒋琬这几年一直在养病。

    特别是最近这两年,他甚至时常不能理事,故而这才让费祎出任尚书令,接手政事。

    听到冯大司马的话,蒋斌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

    河东与关中,也就是隔了一条大河。

    现在大汉又不缺马,派个快马往来,也就一两日的功夫。

    所以自家大人的病情,蒋斌一直是能及时了解的。

    甚至他早就做好了丁忧的准备。

    可是大司马会在大战之前对自己说出这个话,仍是让蒋斌大为意外。

    “大司马为陛下所上的《出师表》有云:丞相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憾逝长安,非不自惜,顾王业不可得偏安,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

    “丞相病逝前,外事托于大司马,内事托于大人。”

    “大司马临危受命,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大人亦常对某有言,芟秽弭难,乃是本职,自既暗弱,加婴疾疢,规方无成,夙夜忧惨。”

    “丞相为汉室三兴,大司马为汉室三兴,大人亦为汉室三兴,某虽不才,但亦愿为汉室三兴尽绵薄之力。”

    “某在此谢过大司马厚爱之意,然若是某因为大人之事回长安,恐怕大人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因为某的废公之举而生气。”

    身体本就不太好,如果再因为这个生气而有个什么意外,那就真是大不孝了。

    冯大司马倒是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提起这么一句,居然让蒋斌说了这么一大堆话。

    他

    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起来,里面甚至还夹杂着莫名的感慨和敬佩。

    天下三分,蜀汉大约就是理想主义者最多的地方了。

    可惜的是,理想主义者的结局往往是悲剧。

    想到这里,冯大司马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与我,也不是外人。”

    左右两位夫人的媒人,都是蒋琬。

    更别说冯大司马与蒋琬早年的往来交情。

    “每每想起丞相病逝于军中,甚至等到丞相下葬,我那位身在南中的兄长(即诸葛乔)都无法前来,我总是叹惜不已。”

    他看了一眼蒋斌,“所以,我自然不想让大将军也要步这样的后尘,没必要。”

    以大汉现在的形势,没有必要如此。

    “斌谢过大司马的好意,”蒋斌也不知是自嘲还是玩笑,“若是当真能像丞相那般,青史留名,我相信,大人甚至现在就可以把我放到南中去。”

    冯大司马沉默了一下,点头:

    “是我多此一举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人。”

    “大司马千万不要这么说,”蒋斌连忙说道,“大战当前,大司马军务繁忙,还要特意抽出时间,谈及某之私事,某实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此战过后,若是斌有幸侍奉汤药于大人跟前,皆是大司马之恩。”

    河北这一战,注定了是一场大战,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眼下已经是快要到年底了,大将军能不能熬得过今年都难说。

    所以冯大司马听了蒋斌的话,只是笑笑。

    就当是场面话了。

    话说到这一步,冯大司马自然是不好再劝什么,只是说道:

    “既然你已有计较,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结束了谈话,大司马当先向外走去,跟在后面的蒋斌忍不住地说道:

    “大司马请放心,若是此战当真能收复河北,到时候大人就算是已在黄壤之下,也会欣慰含笑。”

    顿了一顿,又多嘴进谏了一句:

    “河北战事,大司马上负陛下重托,下担将士性命,斌虽愚钝,亦要冒死谏言,恳请大司马大战当前,以战事为要,莫再无关战事的事情而分心。”

    冯大司马听到这个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蒋斌,目光中再次露出些许复杂。

    面对理想主义者,冯大司马还是愿意多讲一些道理的。

    在南中时,蒋斌和自己之间的一些不愉快,其实起因也正是他太过忠于皇家。

    从这一方面讲,他也算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

    当然,这点不愉快,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河东太守的这个位置,还是冯大司马亲自举荐他的。

    “蒋郎君都说了,现在是战前,”大司马的脸上浮起淡淡的自信和从容,“若是连战前的琐事都要我亲自处理,那我麾下那些参军和参谋又该做什么?”

    就算是战时的战术预演,参军和参谋们这几年来,都做了不知多少次的推演。

    想起中都护府每年都会挑选最优秀的那部分学生进入参谋团学习。

    蒋斌脸上露出苦笑,“是斌布鼓雷门了,居然狂妄到想在军中之事上劝谏大司马。”

    虽说大司马是丞相指定的接班人,甚至大司马还是丞相的弟子。

    但不得不说,两人的行事风格,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以他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判定谁优谁劣。

    只是……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显得有些轻松写意的身影,再想起在蜀地时,自家大人时常感叹丞相的辛劳。

    蒋斌心里不禁冒出一个有些不敬的想法:

    如果当初丞相能听从杨子昭(即杨颙)的劝说,“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

    想来就算是不如大司马现在这般轻松,想必也不必如在时那般辛劳。

    在河东太守府动员了河东的士吏之后,冯大司马马不停蹄,赶向下一个目标。

    负责驻守轵关陉的王含,早早就等待着大司马的到来。

    待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地小跑上去:

    “末将王含,拜见君侯!”

    称“大司马”,而是称“君侯”,已经表明了他与冯大司马之间的关系。

    人人都能称冯君侯为大司马,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称大司马为君侯。

    “不必多礼了。”骑在马上的冯大司马示意王含,“前面带路。”

    没有客套,语气也不客气,却是不知多少人欲求而不得的态度。

    因为这表明着冯大司马的不见外。

    “喏!”

    王含应了声,却是没有转身,而是上前,亲自给冯大司马牵马。

    他本是王平的族人,被王平从族里带出来,又跟在冯大司马身边多年,常受指点。

    以前跟随冯大司马时,带领亲卫营,执鞭随镫最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说已经领军独守一方,但此时重操旧业,并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倒是冯大司马见此,举起马鞭指了指前方那些迎接自己的将士,问道:

    “你好歹也算是将军了,如此姿态,不怕被人笑话?”

    王含摇头,认真地说道:

    “军中谁不知道末将是君侯带出来的人?君侯大恩,末将从不敢忘,莫说是为君侯牵马执鞭,就是为君侯赴死,末将也不会犹豫。”

    说着,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指向冯大司马马鞭所指的方向,“而且只要大司马允许,愿意为大司马牵马,恐怕会有不少人抢破头。”

    作为冯大司马最早的追随者之一,王含几乎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君侯如何带领大汉将士,不断地击溃贼人。

    一步一步地树立起在大汉军中的威望。

    特别是在丞相逝去后,统内外军事的君侯,在上党一役中扭转乾坤,在军中的声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没有哪个将士不愿意追随战无不胜的统帅。

    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战无不胜的统帅,可以让他们取得更大军功的同时,还能最大可能地保下性命。

    荣誉,军功,性命……

    这些将士最需要,也是最看重的东西,也只有追随这样的统帅才最有可能得到。

    君侯,就是最被大汉将士认可的统帅,甚至在不少人的心目中,他已经是军神。

    大战当前,能为大汉军神牵马执鞭,丢人吗?

    不,这是荣耀,更是机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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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4章 堂堂正正

    “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见过了驻守轵关陉的众将士,冯大司马按惯例单独留下了王含,问道:

    “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王含欲言又止。

    “不要有什么顾虑,”看出了王含的犹豫,冯大司马示意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君侯,冬日里想要越过太行山,不容易啊!”

    太行八陉,包括能勉强行走车马的井陉,很多时候,都是蜿蜒在险峻的山岭上。

    平日里就已经够难行了。

    更别现在是隆冬季节,大雪纷飞,平地尚且难行。

    那山岭上的陉道,更是早早就积上了冰雪。

    将士们披坚执锐爬行在陉道上,本就已经够困难了。

    如果再加上冰雪,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去。

    更别说还要去攻打关口——就算是在平地上,在这种季节都未必能打下一座有所准备的城池。

    所以王含很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司马会在挑选这种时候发动河北之战。

    “出征前,镇南将军也曾对我提出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不从雒阳渡河,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末将不知。”

    “我说慈不掌兵,对此战,我心里有数。”

    听到冯大司马的话,王含心里一惊,连忙说道:

    “是末将多嘴了!”

    冯大司马摇头,笑道:

    “你现在可是领军驻守轵关陉的将军了,而且还是直面河内。有所疑问,那就要提出疑问,觉得不妥,就要说出不妥,哪有什么多嘴不多嘴。”

    安抚完王含,冯大司马收敛起神色,继续说道:

    “大河现在已经结冰了,最多再过半个月,也就是最冷的时候,镇南将军会率军从雒阳北渡大河。”

    看向王含,冯大司马叮嘱道,“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在轵关陉上给河内的贼人施加压力,配合镇南将军。”

    隆冬季节进行军事行动,对于这个时代的其它军队来说,可能是一场灾难。

    冻伤冻死还是小事,关键是军中极易流行瘟疫。

    一旦控制不住,再大的优势也会化为乌有。

    别的不说,就说赤壁之战时,曹操麾下几十万大军,军中流行疫病,导致战力大减,也是曹军大败的重要原因。

    (士卒饥疫,死者大半)

    但对于财政富余的大汉来说,饥不是问题。

    对于年年都有冬日演练大汉将士来说,疫就算有小问题,应该也造不成大问题。

    而且冯大司马年年给医学院投那么多钱,也不是让他们光吃饭不干活。

    同时这些年来,努力提高军中将士的文化水平,更不是怕将士们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听了冯大司马的话,王含恍然:“末将明白了。”

    冯大司马摇了摇头:

    “不,你还没有完全明白。”

    “这场河北之战,虽始于冬日,但决不会在冬日里就会结束,甚至什么时候有结果,连我都不能确定。”

    司马懿是魏国唯一能让冯大司马忌惮的人。

    虽然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但上党之事让冯大司马深刻明白:

    这老乌龟看着是一动不动,但实则是无时不刻地在寻找你的漏洞,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一口咬下一块肉来。

    “所以,不要光想着冬日的雪太厚,也要想着春日里积雪会融化。”

    虽说兵贵神速,但冯大司马在给大汉天子上了《三出师表》之后,并没有立刻召集关中诸将,反而是先召见了远在雒阳镇南将军姜维。

    在渡过大河之后,没有直接去太原,而是停留在河东,后面还计划要去上党。

    就是要跟这些地方的太守及主要将领一一交谈。

    看起来是一反常态地动作迟缓。

    但在冯大司马看来,这是必要的。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要在战前统一思想。

    他要麾下的将领们认识到,这是一场无法确定结束时间的战役。

    不能把目光局限在眼下的隆冬上。

    听完冯大司马的话,王含这一回,是真明白了。

    谈完了正事,冯大司马又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吧。”

    得到允许,一直守在外面的杜预,带着一人进入。

    王含认识杜预。

    他可以称大司马为“君侯”,但杜预却是可以称为“先生”。

    同僚羡慕王含,王含也同样羡慕杜预。

    自己跟在大司马身边多年,也没能成为大司马的弟子。

    不过当王含的目光落到杜预身后的那个中年郎君时,眼中又露出了疑惑。

    “我的弟子,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冯大司马对着杜预略略地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显得有些随便。

    只是先生可以随便,杜预可不敢随便,但见他对着王含行了一礼:

    “预见过王将军。”

    王含不敢托大,连忙回了礼。

    “你不必这般对他。”旁边的冯大司马对着王含说道,“他这几年跟着我,又在参谋团里实习,这两年没有什么战事,还去了学院进修。”

    “这一次战事,我决定让他下放到你这里,你帮我带带他。他跟着我,不一定能见到真正的阵前厮杀之事。”

    以大汉现在的实力,再以冯大司马现在的地位,大多数情况下,已经不需要冯大司马亲临阵前。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只能说明,阵前的情况,不太妙。

    丞相时代是流行清俭之风,到了大司马时代,务实践实求实,渐成风气。

    所以杜预被扔到前线接触实务,王含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这个是王濬王士治,以前曾出任过河东从事,对河东也算是熟悉,前些时候有人举荐到我这里。”

    “现在我把他放到你这里,你也帮我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王濬是弘农大族出身,能被儿子看上眼,又能得到杜预的认可,还能通过冯大司马底下的人有意无意的考核。

    足以看得出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是人才,又能代表弘农豪右对大汉新政的态度,冯大司马自然也愿意给他机会。

    当然,这绝对不是看在自己的儿子想要尝试练手的份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弘农东接雒阳,西连关中,北边与河东相望,算得上是一个战略要地。

    弘农王氏挑选这个时间点站出来,不得不说,世家大族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不过也是好事,至少雒阳的驻军,能凭空多出一批粮草。

    王含对弘农王氏不关心,但君侯的话他听懂了:

    这个王士治,估计被中都护府参谋团列入了观察名单。

    非武学院出身,却又有志于从军的有才郎君,想要施展平生之志,参谋团就是最好的途径。

    不然,那就只能从最底层的兵卒一步一步做起,能不能熬得出来还是另说。

    毕竟阵前厮杀,贼人的兵器可不会因为你多识几个字就会区别对待。

    一刀攮进去,都会倒下。

    眼前这位王郎君,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就算是进入武学院,估计也是只能选择三个月的进修班。

    如果能进入参谋团,那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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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王含交谈过后,冯大司马没有过多停留,马不停蹄又向着下一站——上党——匆匆赶去。

    相比于对此战有所疑惑的王含,同样是被冯大司马一手提拔起来的石苞,则是拍着胸口表态:

    上党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可以从太行陉和白陉进攻河内。

    石苞的表态,让冯大司马有些意外。

    不管是姜维还是王含,都曾对眼下出兵河北提出过自己的疑问。

    唯独到了石苞这里,既没有对冬日出兵河北有一丝异议,也没有对在冬日里通过太行八陉这等难行险道提出疑问。

    冯大司马不由地有些好奇地问道:“仲容对此战有何看法?”

    石苞对冯大司马这个话,脸上泛起诧异:

    “大汉必胜,岂有疑耶?”

    “哦?”冯大司马看到石苞这般理所当然的神情,脸上的神情比石苞还诧异:

    “仲容有何高论?”

    我都没有这个信心。

    没想到石苞居然当真侃侃而谈起来:

    “两军交战,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下群贼四起,但大汉仍是天下之正,大义名份所在,此可谓天时。”

    “并州,天下屋脊是也。东瞰河北,南俯中原,如今汉攻贼守,太行数陉,皆可通行,贼人就算是能依关隘守得一时,然则岂不闻久守必失之理?此可谓地利。”

    “自大汉讨贼以来,贼人先失凉州,再失关中,又失并州河东河南,君臣失和,权臣相争,不是仇敌,胜似仇敌。”

    “贼人治下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士吏无不引颈望西,渴慕归汉,如大河奔海而不可收。”

    “反观大汉,明君在位,仁爱有义;贤臣在庭,治国运筹;猛将在军,锐不可当;百姓在野,鼓腹讴歌。此可谓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利,岂有不胜之理?”

    听到石苞这一番话,冯大司马不禁拊掌而叹:

    “仲容此言,委实是让吾心大定。”

    不待石苞谦虚,冯大司马又略带有感叹的语气说道:

    “太行八陉,三陉在上党(即太行陉、白陉、滏口陉),故而上党在此战中,至关重要,我原本还有些担心这里,如今看来,吾无忧矣。”

    “镇南将军不日将会渡过大河北上攻打河内,上党这里,我就全权交给你了,你可见机行事,呼应镇南将军在河内的行动。”

    石苞大喜,行礼道:

    “喏!末将必不负大司马重托!”

    冯大司马看向自家门下这个有恶狗之称的男人,脸上露出笑容:

    “我相信你。”

    河东上党的世家大族,都说石仲容是只会咬人的恶狗,但冯大司马知道,他的军略,同样是难得。

    遥想当年此人初见自己时,就一口道破了曹真的意图。

    这几年镇守上党,不但把魏延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同时还把上党的地头蛇收拾得干干净净。

    如今长安北边的通邑也好,更北边的九原也罢,不少人口都是来自河东和上党。

    上党的将士,也已经摆脱了上党一役的阴影,士气可用——若非如此,石苞也不敢说出随时可进攻河内的话来。

    确定上党做好了准备,冯大司马这才向着最后的目的地太原而去。

    太原之东,有一陉,名曰井陉,同时又被称为天下九塞之第六塞。

    《吕氏春秋·有始》:“何谓九塞?太汾、冥厄、荆阮、方城、井陉、令疵、句注、居庸”。

    兵仙韩信的“背水一战”,也正是发生在这里。

    秦始皇的灵车,也是通过井陉回到咸阳。

    因为井陉,有始皇帝下令开通的秦直道,所以它也是太行八陉最好走的陉道。

    如果说,非要从太行八陉中挑选一条陉道,攻打河北,能够勉强通行车驾的井陉,就是最好的选择。

    冯大司马来到太原,很明显就是要坐镇晋阳,亲自督促大军,从井陉进军。

    镇东将军关索,征南将军赵广,典军将军王平,已经提前领军聚于晋阳。

    如果再加上与姜维同守雒阳的柳隐——除了远在江州接替陈到守永安的张嶷没有参与这一战——冯鬼王麾下的风林火山四大将,已经算是到齐。

    四大天王有五人,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特别是四大将里公认排名前二的关索与赵广两人,皆在晋阳,就不难看出,冯鬼王这一次的主攻方向。

    冯鬼王从关中东渡大河开始,似乎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在晋阳城外,冯大司马接见了以镇南将军为首的众多将领,包括匈奴小王子刘浑,以及鲜卑部落族长秃发阗立。

    甚至在进入晋阳城后,还接见了太原的士吏百姓。

    若非城外营寨林立,大军云集,说大司马是巡视太原,与民同乐恐怕都有人相信。

    丝毫没有任何掩饰的行程,自然被细作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邺城的司马懿耳中。

    让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关注冯某人消息的司马懿,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眉头越发紧锁。

    大军想要从并州越过太行山,选择井陉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就算是国士无双的淮阴侯,也同样是选择了井陉。

    传闻冯某人手里有《武安君兵法》,曾被淮阴侯所注,如今做出与淮阴侯同样的选择,倒也合乎情理。

    只是……

    为什么老夫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司马懿捋了捋已经变得有些稀疏的胡须,眉宇之间,已经出现了深深的沟壑:

    观冯贼历次领兵,无不是阴险狡诈,让人防不胜防。

    街亭兵贵神速,安定兵分两路,萧关出其不意,并州转战万里,抄人后路……

    像现在这般,堂堂正正,不加掩饰,若对面是诸葛孔明,那倒是合情合理。

    可为什么明明合情合理的事情,放在冯贼身上,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合理起来呢?

    难道,冯贼真的想要堂堂正正拿下河北?

第1375章 应对

    “来人!”

    “太傅?”

    “去,把拓跋鲜卑的使者请去前厅,我待会就到。”

    “喏。”

    自从前几年在幽州边境伏击了汉军那一战之后,司马懿就与拓跋鲜卑正式确立了攻守同盟。

    他甚至口头许诺,只要能打败汉军,拓跋鲜卑日后若是想要取辽东作为栖息之地,他可以从幽州派兵相助。

    相比于给冯鬼王打工讨食,司马懿给的,无疑是要大方得多,也诱人得多。

    所以这才也是拓跋鲜卑族内上下,大多都愿意跟司马懿结盟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几年正是值拓跋鲜卑与司马懿的蜜月期,双方不但在过境的交易不断,使者往来亦是不断。

    此时在邺城的拓跋鲜卑使者,正是拓跋力微的次子拓跋悉鹿,也是拓跋沙漠汗最强力的竞争者。

    拓跋悉鹿得到消息,没有怠慢,连忙赶到太傅府:

    “外臣拓跋悉鹿,拜见太傅。”

    毕竟他虽是代表着拓跋鲜卑,但对于胡人来说,汉家四百年的余威,依稀隐约可见,并没有彻底散去。

    而季汉的这些年逆势而起,更是隐隐有把原本已经变得依稀的汉家威信,重新凝聚之意。

    故而从北方草原过来的拓跋悉鹿,对中原汉地,还有一定的仰慕心理。

    再加上他不过是拓跋力微派到南夏的使者,面对司马懿这位河北之主,自然是要把姿态放得低一些。

    没想到司马懿却是没有跟他客套,劈头就是直接来了一句:

    “我得到确切消息,汉国已经出兵了,号称五十万,打算分三路越过太行山,侵犯河北。”

    “五十万?”拓跋悉鹿吓了一大跳,“这个时候?”

    他惊骇地看向司马懿,但见对方神情凝重,却是没有惊慌之色。

    拓跋悉鹿稳了一下心神,也跟着反应过来,他重新开口问道:

    “太傅大人,消息可靠吗?汉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兵?”

    这可是冬日!

    此时的草原,正面临着白灾。

    南夏虽说比草原温暖,衣食也比草原充足,但同样也会有冻死人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汉国想要在这个时候越过太行山,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因为山上只会更冷,更加难以行走。

    一阵山风吹来,就足以让人一不小心掉下山崖。

    汉国皇帝疯了?

    “当然可靠。”

    司马太傅神情不变,对眼前这个代表着自己盟友的使者耐心解释道:

    “事实上,我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得到汉国可能会出兵的消息,至少在半个月前,汉国大军的前锋,已经到达太原。”

    “我是得到了此次汉军主帅的消息,才通知拓跋郎君你前来。”

    拓跋悉鹿下意识地问道:

    “所以这一次汉军是谁领军?”

    “冯明文。”司马懿看了拓跋悉鹿一眼,说道,“就是你们草原上流传的那个冯瘟神。”

    不管是恨冯某人还是敬冯某人,都不得不承认一点:他深刻地改变了草原上的一切,包括人,牲畜。

    不但改变了草原上的放牧方式,甚至还改变了生活乃至饮食方式。

    草原有人说他是上天派来的神明使者。

    但冯某人喜好屠戮的名声——而且经常是一次性就屠杀几千上万乃至数万人,杀人速度和数量堪比瘟疫——同样也让他在草原上恶名远扬。

    故而有人称之为瘟神使者。

    此时听到这个名字,拓跋悉鹿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虽然他没有见过此人,但驱逐西部鲜卑,屠戮中部鲜卑,名震草原,谁能不闻此人之名?

    无数鲜卑人,要么被他掳掠去做劳力,要么被他屠杀灭族。

    听说现在桥山的山谷里,时时犹闻怨魂哭,河南地(即河套)的河水里,鱼虾多是血红色,人不敢食。

    莫说是草原上,就算是太傅的公子(即司马昭),提起此人,亦是面有惧色。

    听司马公子说,此人在南中时,就已经有“日食人血肉,夜御女三千”的传闻。

    后来听说,南蛮人的巫女通过问天占卜,得知此人是鬼王转世,以秘药浸泡自己的身体七天七夜,再亲自前去侍奉冯鬼王。

    冯鬼王极尽尽兴之下,这才放过了南蛮。

    不管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但由此可见,此人不管是对南蛮人,南夏人还是对草原人,都是同样的心狠手辣。

    想起这些种种传闻,拓跋悉鹿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冯鬼王亲自领军?五十万?”

    看到拓跋悉鹿有些紧张的神色,司马太傅知道这个数字可能把眼前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草原蛮子吓住了。

    只见他温声道:

    “号称五十万而已,此乃虚称,并不是真有这般多的人马,我所料者,不过二十来万。”

    “再加上大军中的民夫与辅兵,至少要占一半,故而战兵最多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啊……”拓跋悉鹿一听,觉得大有道理。

    毕竟自己的部族,也是对外宣称控弦之士二十万。

    但那是全族上下能骑马的人。

    如果把能骑马拉弓的都算上,也不过是十万。

    而实际真正能上阵者不过五万。

    “十万人,兵分三路,就算是有所侧重,其中一路最多也就是五万来人。”

    司马太傅继续给拓跋悉鹿分析:

    “如今冯明文驻兵太原,其麾下军将大多也跟随身边,故而依我看来,汉军重兵所攻这一路,必在井陉。”

    手握有十五余万兵力的司马懿,在人数上并不落下风。

    但司马懿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如果让汉军进入河北,自己手头这十五万人,不一定能打得过冯某人的十万人——至少在阵前堂堂正正交战,司马太傅是没有一点把握。

    当然,冯某人以诡诈称长,如果不是堂堂正正地交战,此贼也未必怕了任何人。

    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

    此贼正奇皆精,正是最不愿意让人面对的对手。

    汉军步卒披甲至少在七八成以上,反观自己这边,百人里能有十人披甲就不错了。

    骑军更是相差甚远得不忍睹视。

    无论是游骑还是突骑,皆落后于汉军。

    兵器不行,铠具不行,战马不行。

    原本唯一让大魏有优势的骑术,在马蹬这种奇技淫巧出现以后,也荡然无存。

    至于甲骑……

    那是连提都没法提。

    自曹子丹萧关战败后,大魏不是没想过重建虎豹骑,奈何一来时不我待,二来钱粮不济,只能作罢。

    早年大魏解散虎豹骑时,大魏已经占据全部北方,吴蜀皆无骑兵能与大魏精骑相争。

    最重要的是,虎豹骑太费钱粮了。

    说实在的,就算是现在,司马懿都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汉国那边的钱粮铁骑马匹是怎么来的。

    就像是凭空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一般!

    要不怎么解释汉军的披甲?

    怎么解释汉军的兵器?

    更别说骑军。

    想要从无到有建立一支骑军,除了要投入大量的钱粮,还需要养马,驯马,练习骑马……

    这些都是要时间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按常理来说,十年能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骑就算是厉害人物了。

    就算是武安君李牧,那也是前数年,后数年,差不多用十年,才练出一支能打败胡人的精兵。

    偏偏汉国仅靠蜀凉二州,居然在数年之内,就能打造出一支无敌铁甲骑军。

    入他阿母的简直就是没天理!

    就算是山门子弟,你也要讲道理吧?

    你又不是仙门子弟!

    你家马场产出的每一匹马匹都能做战马?

    你家的战马不用吃粮食?

    你家的骑兵不用训练?

    哦,这个我知道,奇技淫巧!

    苦练五年的骑术,都比不过用马蹬练一年,这等取巧之法,简直,简直就是无理以喻之!

    不当人子!

    ……

    每每细想起这些,饶是司马懿这等老谋深算之辈,也有些细思极恐的感觉。

    大魏这些年来连连败退,表面看起来是战之罪。

    实则正是汉国实力以这种不讲道理的突飞猛进,以及那让人难以接受,更难以理解的快速变化。

    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大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无法理解汉国的这些巨大变化,所以这才会在对方的不断进逼下连连失措,应对失误。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下大势已然易形。

    细思极恐之后,就是绝望。

    偏偏这种绝望,司马太傅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轻易与任何一人说起。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退路,也在于心底的不甘心。

    “太傅大人,”拓跋悉鹿此时已经完全稳住了心神,试探着说道,“你麾下的将士,只比汉国多,不比汉国少,再加上守有关隘。”

    “那冯瘟,咳,冯瘟神就是再厉害,想要突破太行山关隘进入河北,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能作为使者被拓跋力微派到南夏来见世面,拓跋悉鹿对中原的见识或许乏善可陈,但他肯定不是蠢人。

    司马太傅这么着急召见自己,估计有让自己的部族出兵相助的意思。

    只是在拓跋悉鹿看来,不说现在是大冬天,草原上的族人,正在全力对抗白灾。

    族里的勇士就是再勇猛,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也是会被冻死的,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冒着白灾南下?

    再说了,草原的雄鹰,只会在空中与雄鹰为伍,不会落到地上与野鸡为伴。

    如果魏国在人数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又有天时地利,却连太行山关隘都守不住,那他们也就失去了与草原雄鹰结盟的资格。

    老谋深算的司马懿,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拓跋悉鹿的想法。

    他不由地在心里暗骂。

    你家阿翁拓跋力微为何与老夫结盟,而不是臣服于汉国,你心里没点数?

    真要河北有失,你以为就凭你们区区一个拓跋鲜卑,就能挡得住汉国冯某人?

    不说西部鲜卑和轲比能,就是步度根,都比你们索头部强。

    但结果呢?

    老夫真守不住河北,你们全族人就等着给冯瘟神当劳力去吧!

    “太行山自然是守得住的,冯明文就算是再厉害,他也是人,不是神。”

    就算是神,那也是你们草原蛮子的神。

    汉军再精锐,也不可能在冬日里翻山越岭,攻下太行山关隘。

    “我担心的不是太行山,而是北边的草原。”司马懿沉声道,“拓跋郎君,你应当也听说过冯瘟神从凉州越过大漠,从北边进入并州的故事。”

    “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重施故伎,从平城那边出兵绕道草原南下。”

    司马太傅当然不会告诉拓跋悉鹿,他几乎可以肯定,只要有一丝机会,冯某人绝对会从冀州幽州北边的某个关口冒出来。

    自从并州沦陷之始,从平城到居庸关这一带的胡人,几乎被汉军清理个干干净净。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司马太傅知道那绝对就是冯某人的手笔。

    要不然怎么解释幽州边塞的那一战?

    提前清理冀州北边的胡人,表面看起来是断绝冀州从草原获得马匹。

    实则在战时,同样可以轻易遮蔽战场,以汉军骑兵之能,从平城出发,突袭五阮关(即紫荆关),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五阮关乃天下九关之一。

    再加上司马太傅又吃过一次大亏。

    自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开战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增援五阮关,严防死守。

    守好五阮关,不但能防备冯贼从北边草原而来,同时也能防备汉军由蒲阴陉进入冀州。

    只是冀州北边固然有了提防,但幽州北边同样让司马太傅担心不已。

    相比于一个五阮关就能扼守北面和西面两边之敌,同为天下九关之一的幽州居庸关,更是屏护着整个幽州的安全。找书苑www.haoshuuancm

    更别说,延绵于幽冀两州北边的燕山,有大大小小无数个山口。

    这些山口,虽不能让大军从草原上一鼓而进,但小股贼军往来袭扰,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这就意味着,此战看起来是利用太行山阻止汉军东进,实则北边防线,同样要布置大量的兵力。

    甚至可以说,这一战的战线,是无比漫长。

    这也是司马太傅召拓跋悉鹿前来的原因。

    草原上的盟友,不正是用在这个时候吗?

    只要他们出兵,不奢求他们能打败进入草原的汉军,只要能从后方不断袭扰,让汉军不敢轻易从北边强攻关口。

    甚至只要他们能查探到草原汉军的主力,提前告知自己,让自己能有所准备,那么北方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听完司马太傅的分析,拓跋悉鹿这才明白过来。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

    就连西部鲜卑的诸部大人和中部大人轲比能都败在冯瘟神的手上,足以说明汉军骑兵的厉害。

    “只是太傅大人,就算汉军再厉害,但此时的草原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他们马匹又如何能跑得起来?”

    “拓跋郎君啊,冯贼这一次,出动的可是十万大军,自然是不可能轻易退兵。”司马太傅心里骂着蠢货,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冬日总会过去的,春日总会来到的。”

    “冬日里的积雪固然可以帮助我们阻止汉军,但开春雪化了以后呢?”

    “所以我请你快些派出人手,回到部族里,通知拓跋族长,让他早日做准备。”

    河北之战插图:

第1377章 送信

    冯大司马今年夏日巡视渭水接见旧部时,曾询问起统军府一事。

    在旧部提出的问题里,最突出的就是教席人手不足。

    当时冯大司马回了一句,“明年应该会有一批从军中退下来的将士。”

    这句话,其实表明了一件事情:

    冯某人已经做好了此战有重大牺牲的准备。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正视现实。

    凭心而论,季汉现在的国内无论是经济体系还是军事体系,已经称得上是碾压魏吴两国。

    但它依旧是一个封建社会,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手工工场快速发展,随时可能孕育出资本主义萌芽的封建社会。

    手工工场最具代表性的两大行业——冶金业与纺织业——在季汉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比如说冶金业,魏吴两国还把百炼钢当成宝,季汉的已经能随便用水力锻钢。

    魏吴两国还在用炭做燃料,或者使用煤,而季汉早就在使用焦炭。

    至于纺织业就更不用说了。

    说它随时可能会孕育出资本主义萌芽,也正是因为纺织业高速发展。

    纵观后世历史,绝大部分国家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基本都是先从纺织业开始。

    但这些都仅仅是可能。

    封建主义社会的上限就在那里,仍处于封建主义社会的季汉,后勤保障体系再强,也不可能超越它的极限。

    所以对于这一次隆冬出兵,冯大司马可不敢随便乐观,做好大量伤亡的心理准备是必须的。

    高帝当年与冒顿战于太原,因为准备不足,军中将士在寒冬里“堕指者什二三”。

    这是什么概念?

    被冻掉指头的将士有五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

    如今冯大司马亲自领大军伐贼,自然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要谨慎。

    所以冯大司马吩咐自己四大爪牙的五人之一王平:要谨慎。

    王平可谓最早追随冯某人的人之一,从冯某人被大汉丞相揉来捏去的时候就已经跟冯某人绑定到一起了。

    甚至就连镇东将军都要比他晚一些。

    作为四大爪牙的五人之一,王平深刻领会了冯大司马的精神。

    于是先在进入井陉的山谷口周围布置营寨,做好了长期攻坚的准备,不求速战速决。

    作为太行八陉中最好走,唯一能行车马的陉道,虽说大雪封山,但若是有人不怕死铁了心要穿过去,未必不能成行。

    在山谷口布置营寨,顺便也能防止死士细作把消息通过井陉送回邺城。

    井陉正是此战中司马懿重点关注方向。

    在好些个细作斥侯冻死或者掉落山崖之后,井陉西边的动静,终于传到了司马懿的耳中。

    冯贼当真想要强攻井陉?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司马懿却又总是觉得不太踏实。

    冯贼狡诈无比,喜欢出奇制胜,观其出山以来,从来就不是行事规矩之人。

    如今此贼事事都在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反而让人有些不安。

    冯贼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唉,若是诸葛亮还在就好了。

    葛贼不好诡计,喜行堂堂之事。

    若是他在晋阳,自己或许就不用这般百般思索对手的意图。

    “冯贼,冯贼,冯贼……”

    司马懿嘴里不断地念叨着,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又让人召来拓跋悉鹿,询问道,“我让你派人出塞,回族中报信,何时能送到?”

    本来拓跋悉鹿对司马懿还是有些敬畏的。

    只是没想到汉军一有动静,这司马懿就突然变成了一个精神病老头子,整天神神叨叨,不知所云。

    现在汉军最多才刚开始行军攻关呢,就这副模样。

    他们真要是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之地,你确定不会被吓得仓惶而逃吗?

    看着眼前这位衣冠不整,神情憔悴,忧心忡忡的老头子,拓跋悉鹿那份敬畏之心已是不知不觉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南夏太傅?

    河北之主?

    就这?

    行不行啊?

    这个时候,他都有些怀疑大人与司马懿结盟是不是个错误。

    如果说,自己的部落能有河北这般多的人口,还能有这般多的粮食兵器,不要说依太行山而守,说不得,这太行山,还是妨碍拓跋鲜卑横扫汉军的障碍。

    真要那样,大鲜卑就能再次兴起,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甚至还能完成檀石槐大人未竟的事业。

    汉家把匈奴人养成看门狗,用了数百年的时间。

    而现在离逼得汉家天子送亲求和而不得的檀石槐时代不过数十年。

    虽说有冯鬼王驱逐西部鲜卑,诛灭轲比能,收服步度根,几乎可说得上是打断了鲜卑人的筋骨。

    但想要让鲜卑人像匈奴人那般,由外而内,从身体到内心,都变成大汉的形状,仍然需要时间。

    所以此时拓跋悉鹿看到司马太傅这般模样,狼子本性悄然而生。

    草原上弱肉强食的习惯,甚至让拓跋悉鹿忍不住地生起一丝轻视:

    “太傅大人,如今是隆冬季节,大雪覆地,南夏遍地城池,只要能找到路,自然不怕迷失方向。”

    “但草原可不一样,出塞以后,可没有路,更不要说什么城池,此时遍地都是积雪,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莫要说是只派出数人送信,就算是派出百人,也不一定能把信送到部族那边。”

    找不到路还好说。

    要是连续在雪地里行走,时间一长,眼睑就会变得红肿,眼睛里就像塞满了沙子,流泪不止,疼痛难忍,连看东西都看不清。

    而且此时的草原上,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皆是饥寒难耐。

    冻得瑟瑟发抖,饿得两眼发绿的人和动物,根本没什么区别。

    遇到落单或者人数少的队伍,还会先问你是哪里人?

    只恨不得一口把你吞到肚子里!

    “小人派去送信的人,此时正在关塞等候,只待稍见雪化,就立刻出塞,回族里报信。”

    “怎么还没出塞?”司马懿眉头一皱,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难道就不能想想办法早点动身么?”

    “司马太傅,你不是草原人,不知此时草原上的艰难。”拓跋悉鹿摇头叹息道,“真要论起来,这个时候行走在草原上,恐怕不比翻越太行山容易多少。”

    司马懿听到拓跋悉鹿这般推脱之辞,饶是他老谋深算,也是不由地“啧”了一声。

    差点就要骂出一句“短视无知的蠢货”。

    老夫现在六十有八,快七十了!

    这世间有几个能活到七十岁?

    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糜子还多。

    早年黄巾大乱之后,河北胡人遍地走,从太原到河内,哪个世家大姓没跟那些胡夷打过交道?

    你道那么多乌堡是做什么的?

    老夫能不知道冬日的草原上是个什么情况?

    还需要你来跟我说?

    一个人不能送信出塞,不能派两个?

    两个不行,不能派三个?

    三个不行,不能四五六七八个?

    实在人手不足,你跟老夫说啊!

    难道老夫会坐视不理?

    老夫就不信了,凭你们拓跋鲜卑如今在草原上的势力,还会有部落敢专门截杀你们的信使。

    当初看拓跋力微也算个人物,眼光不差。

    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毫无眼光的儿子?

    而且还把他送到邺城来恶心自己。

    生死存亡的关头,舍不得死那几个人,难道等着全族被灭?还是等着给冯某人当劳力?

    虽然不知道太行山西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司马太傅几乎可以肯定,此时的平城绝对屯有汉军,随时伺机而动。

    换成自己,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趁着大雪隔绝草原与河北的互通消息,利用汉军精骑之锐,打一个时间差。

    只待雪稍化,一有机会,就以最快的速度席卷北方关塞。

    以汉军骑兵的速度,等拓跋力微得到消息后整兵前来,汉军恐怕都能把北方各个关口都轮流攻了一遍!

    冯某人在冬日里出兵,说不得打的就是这么一个主意,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各个击破。

    反过来说,河北与拓跋鲜卑的联盟,估计也正是给了冯某人的压力,才让他做出这个选择。

    想起“河东逸虎”关某人席卷并州河东时的铁骑速度,司马懿心里就是一阵发悸。

    冀州幽州北边的草原,可是远比并州更适合骑兵作战!

    被人从背后插一刀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一次。

    “那就多派人,多派几次,总会送得到。”

    为了后背的安全,司马懿心里暗骂不已,脸上却是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模样:

    “拓跋郎君,我非是单单担心冯贼,而是担心辽东啊!”

    果然,拓跋悉鹿听到“辽东”二字,顿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没办法,辽东可是司马太傅许诺给自己部族的地盘。

    虽说大人率领族人在长川立足已有二十多年,如今统领拓跋鲜卑,控弦之士十余万。

    但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

    因为北方太冷了,而且食物不够。

    部落想要再壮大,要么向西,与汉国相争。

    要么向东,拿下辽东。

    如果能向西那自是最好的,因为那里有河南地(即河套),简直就是天神赐给草原部落的宝地。

    可是汉国太强了,特别是冯瘟神,驱逐西部鲜卑,屠戮中部鲜卑。

    就连轲比能,都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拓跋鲜卑现在连轲比能都比不过,又如何与汉国相争?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辽东虽不如河南地,但至少要比北川好多了。

    那里不但有人丁,而且还有土地种粮食。

    拓跋鲜卑有了辽东,至少能养比现在多一倍的勇士。

    只是……

    拓跋悉鹿有些怀疑地看着司马太傅:

    “太傅大人,汉国这一次出兵,与辽东又有何干系?”

    辽东与汉国还隔了冀州幽州呢!

    总不能说汉国这一次,想要越过幽冀二州,去打辽东吧?

    “汉国这一次,确实是意在河北,但拓跋郎君莫要忘了,汉国与南边的吴国,可是盟国。”

    司马太傅沉声道,“而辽东公孙氏,素来反复无常,向大魏称臣,又时时勾结吴国。”

    数年前,辽东公孙渊趁着先帝驾崩,国内动荡不安之际,自立为燕王,置百官有司。

    又遣使者持节,假符玺予鲜卑步摇等部落,封拜边民,诱呼侵扰北方。

    解释了辽东公孙氏与吴国之间的关系,司马太傅看了拓跋悉鹿一眼:

    “据吾所知,在汉国出兵前,吴寇贼首孙权就已经先一步召集大军于建业。”

    说到这里,司马太傅顿了一顿,似乎是想让拓跋悉鹿有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拓跋悉鹿果然中计,他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差:

    “太傅大人是说,吴人会勾结辽东公孙氏,与汉国一起夹击魏国?”

    辽东公孙氏的事情,拓跋悉鹿其实是知道的。

    因为当年公孙渊也曾派人带着礼物寻到自己的部落,恳求大人出兵南下,侵扰南夏。

    毕竟拓跋鲜卑作为轲比能之后草原上最大的部落,又是居在幽州之北,公孙渊不可能没有耳闻。

    不过大人看到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心有不忍。

    故而自然是拒绝了公孙渊的请求。

    司马太傅看到拓跋悉鹿的神情,心里就是一阵鄙夷:

    果真是短视无智之辈,活该世代困在草原上冻死饿死。

    脸上露出真诚的面容:

    “这是显而易见之事,拓跋郎君想想,若是汉国自西面而来,又在北边与公孙氏联手。”

    “吴国有舟船之利,除了可以从南边攻来,还可以派舟师袭扰山东沿海之地。”

    “到时候,大魏可谓是四面皆敌,唯一可倚仗者,唯有拓跋鲜卑而已。”

    “若是贵部大人不知形势险恶至此,准备不足,一旦来不及救援,幽州一失,贵部又如何以一己之力,从汉国与公孙氏的联手中夺取辽东?”

    拓跋悉鹿悚然一惊,连忙起身,对着司马太傅行礼:

    “若无太傅大人提醒,我几乎误了大事,我这就马上派人去关塞,催促信使出发。”

    司马太傅趁机道:

    “草原上大雪覆地,道路隔绝,若是拓跋郎君人手不足,我亦可派出人马护送。”

    夏日里还好说,派人出塞,总能寻到拓跋力微在哪。

    但冬日的时候,若是没人带路,鬼知道拓跋力微是在哪个地方躲风雪,还是在哪条水里凿冰抓鱼虾?

    拓跋悉鹿听到这个话,犹豫了一下,终还是点头:

    “那我就先谢过太傅大人了。”

    从来没想过冬日里要出塞送信,他没有准备,手底下的人手还真不一定够用。

第1378章 前方,后方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但某土鳖穿越者表示不服:

    老子不但要出手,而且还要在冰上走!

    于是在三九严冬的时候,镇东将军领军出塞的同时,南边的雒阳,姜维也带着人马行走在结了厚冰的大河之上。

    这些年来,汉军的精锐一直有冬训这个训练项目。

    当然,雒阳的守军不可能全是精锐。

    但姜维所领的虎步军,属于关内八军之一,肯定算得上是精锐。

    毛帽子戴到头上,两边有厚厚的护耳,再戴上厚布口罩,除了眼睛眉毛露在外面,口鼻耳都护了个周全。

    铁甲肯定是不能穿了,否则的话,穿得这么厚,外面再罩个铁甲,就算能站起来,能不能迈步还是个问题。

    最多是带了皮甲,好歹能加点防护。

    过河的将士,有人两眼冷漠,专心赶路。

    有人却两眼放光,望向前方隐约可见的对岸,全是渴望:

    “终于要过河了!”

    旁边专心赶路的队率听到这个话,一口白雾喷了出来,斥声道:

    “专心行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前方,又忍不住地嘀咕一下:“说不定只是过河拉练呢?”

    “啊?”

    身边的士卒是老乡,如今又是同在一个马槽刨食,平日里也颇受队率的照顾。

    他知道眼前这位队率老乡在军中职位不高,实则已经从军十余载。

    若非识字跟不上去,恐怕早就能做个校尉什么的。

    此时听到对方这么一说,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披挂,一应俱全。

    再看看周围的同僚,枪戟如林。

    没错啊,一切都是非常标准的阵前准备。

    而且这个方向,是去对岸吗?

    对岸是河内吧?

    河内……是贼子占着的吧?

    哪有说去贼子所占的地盘里拉练的?

    仿佛看出了小老乡的疑惑,队率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半是回答半是自语道:

    “这等天气,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法攻城啊!”

    除非贼人有心弃暴归正,大开城门,迎接王师。

    否则,大军这般大摇大摆地过河,贼人又不是瞎子,直接把城门一关,大军多半就只能在城下干瞪眼。

    当然,将军或许有别的法子?

    也或许有别的想法?

    那就不是自己这些人所能琢磨的了。

    汉军中就连队率都考虑到的问题,领军守河内的蒋济自然也能想得到。

    但他不敢赌。

    因为汉军从孟津过河北上攻城掠地,第一个可能遭殃的县城,十有八九,就是温县。

    温县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司马太傅的老家。

    河北,乃至大魏世家推举出来的司马氏的根基所在。

    真要因为自己的疏忽有个什么意外,不用司马太傅开口,他自己就能抹脖子自尽。

    快要六十岁的老人,得到急报,雒阳汉军有了动静,在大冬天里急得满嘴燎泡。

    他“哎呦”一声,连忙往邺城那边发急报的同时,又从轵关往温县那边赶。

    虽说轵关另外一头也有动静,但他知道,问题不大。

    因为冯贼已经从河东转去太原了。

    没了冯贼的汉军,和有冯贼的汉军,那就是两个概念。

    他怕的不是汉军,而是有冯贼的汉军。

    若不然,三九隆冬里,他会怕对手翻山越岭偷渡轵关?

    延熙九年的最后一个月,大汉分五路大军伐贼。

    镇南将军姜维所率的雒阳大军,最先有了突破,兵锋直指河内温县。

    此次伐贼的第一份战报送回长安,颇是鼓舞了一些人心。

    “姜伯约还是厉害啊,无论是关中一战还是收复洛阳,皆可称得上是用兵疾如风,这一次,又是他第一个与贼接战。”

    “那是,此人可是丞相生前最为看重的将军,曾言其敏于军事,丞相何时有错?”

    “简直是笑话!丞相生前最看重的,难道不是大司马吗?怎么成了姜镇南了?”

    被人呛了这么一句,有人顿时就急了:

    “大司马……大司马能一样吗?我说的那些将军,自然是不包括大司马的。”

    拿大司马与大汉的那些将军们作比较,那不是欺负人吗?

    以前还说冯大司马是山门子弟,后来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山里有人,根本不是什么山门,而是仙门。

    魏伯阳知道伐?

    对对对,就是那个写了《周易参同契》,最后在上虞凤鸣山凤鸣洞成仙的仙人。

    当年他可是带了三个弟子修仙,有一人随之成仙,有两人因为修仙之念不坚,半途而废,回了老家。

    未能成仙的那两个弟子,有一个叫冯良。

    听说那个冯良,从凤鸣山归来后,某一天却接到了师父的信,得知师父已然成仙,追悔莫及。

    知道了吧?

    冯大司马也姓冯啊!

    你猜猜冯大司马与魏伯阳那位姓冯的弟子,是什么关系?

    冯大司马当年发狂入山,从山里出来后,行为古怪,时人都以为是发了癔症。

    其实啊,那是人家在山里遇到了师门先祖魏仙人,得到了仙人的点化。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癔症,那叫言辞古怪者,必有异于常人之处。

    懂什么叫山里有人了吧?

    世俗之人,岂能与仙人子弟相提并论?

    当然,也有小道说,这是传言其实是从吴地传过来的,根本就是不足信。

    是吴人想要给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才给冯大司马找了个吴地的神仙师父。

    (注:魏伯阳是会稽上虞人)

    但不管怎么说,冯某人与传说中的仙人扯上关系,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意外,反而让不少人觉得合理。

    足以说明,冯某人山(仙)门子弟的身份,实是已经深入人心。

    当然,镇南将军虽然比不过冯大司马,但不得不承认,也很厉害了。

    至少消息传到长安后,百姓乃至一些中低层的官吏,皆是欢欣鼓舞。

    大汉又赢了!

    民间的“智囊人士”“民间高人”,皆是在市井之间,茶余饭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温县可是司马老贼的根基所在,镇南将军领军兵围温县,可谓是一刀插到贼人的心脏上。

    不但极大地震慑了贼人,而且还能在战略上调动贼人兵力,让贼人疲于奔命,这就给其它路大军造就了机会。

    妙啊!

    听到这些“民间智囊”的高论,百姓皆是跟着高潮:

    真是妙啊!

    ……

    相对于市井百姓的兴奋,朝廷中对此事的反应却是有些平淡。

    外朝六百石以下的朝官,在得知消息后还想着要不要琢磨琢磨朝会上的说辞或者奏章,凑个热闹,跟着大佬后面说个贺词啥的。

    谁料到大佬们对这个好消息,不能说毫无反应吧,但至少也是几乎没什么大反应。

    这让一众已经想好说辞的中下层朝官不禁都有些纳闷:

    莫不成大佬们都对镇南将军有什么意见?

    若不然,怎么反应如此冷淡?

    大佬们当然不是对姜维有意见。

    在这个战乱时代,能在朝会上站在殿内,而不是站在殿外的走廊上,谁没见过几个风浪?

    就算是以清谈和宗室身份获得高位的刘琰,早年那也是跟随昭烈皇帝东奔西跑,南征北战。

    亲眼见过或者亲耳听闻赤壁之战,汉中之战,夷陵之战,陇右北伐等大战。

    见识必然不会太差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河内又不是蜀地。

    雪辣么大辣么厚,大汉的将士再精锐,再怎么能征善战,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攻城。

    最多是吓一吓贼人,给此次伐贼暖暖场,烘托一下气氛。

    虽说温县是司马氏的老家,但司马懿又不是傻子,早就把司马氏的核心成员迁离温县了。

    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的宗族留在那里?

    现在还留在温县且姓司马的,最多就是一些旁系。

    据各种渠道传回来的消息看,别看现在的河内郡郡治是怀县,但真要论起城池城墙的高大和厚实,怀县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温县。

    在确定放弃雒阳,或者说函谷关失守,无法守住雒阳的时候,温县作为可能的前线,又是司马氏的老家,早就在不断地增高增厚城墙。

    听说主持扩建的人还是魏国有名的巧匠马钧马德衡。

    经过这几年来不遗余力地扩建,据说现在温县的城墙,比怀县还要高还要厚。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三九到七九最多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

    到了七九,大河就开始解冻。

    解冻时期的大河,半冰半水,既不能行走在河面,船只也无法通行。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的姜镇南不能拿下温县,或者其它立足地,大军又没有及时退回河南,前无路,后无途,那可就危险了。

    可是在冬日里,一个月的时间拿下一个大城,何其难也?

    所以莫说是朝中的诸位大佬,就算一天到晚不想理朝政,光想着吃喝玩乐的刘胖子,都知道姜伯约兵临温县城下,别看声势浩大,其实也就图个声势浩大。

    就算再怎么把政务丢给尚书台,他也知道,今年从蜀地从凉州运到关中的各类物资,大部分都是转运去并州了。

    雒阳那边,根本没有分到多少。

    所以自家连襟的意图也很明显了,雒阳就不是主攻方向。

    就算是半路有个弘农王氏站出来跪舔,能提供的钱粮也不足以支撑雒阳大军进行一场不知何时结束的战役。

    若不然,王濬就不是被连襟带走,而是把他直接放到雒阳去,当个弘农王氏和雒阳大军之间的中间联络人。

    “还是得等明文出手啊!”

    刘胖子半躺在躺椅里,把手里的战报公文丢到案几上,有些意兴阑珊地说了一句。

    连襟不出手,都没甚意思。

    快年底了,除了东征,基本没什么大事。

    若非怕朝中大臣喷口水,阿斗甚至还想取消今年的最后几次朝会。

    锃亮的铜炉,里面烧着精煤,铜炉上方,还有一条粗大的铁皮管子,把煤气都引到外面。

    铜炉和铁皮管子散出来的热气,整个屋子温暖如春,让人暖洋洋的不想动弹。

    “总还是有些用处的,”陪坐在旁边的皇后拿起公文看了一眼,笑道,“妾听闻,姜伯约兵围温县,百姓士吏,都是大感振奋,也算是提升朝野士气了。”

    皇后早几年虽被逼得退出未央宫,居于桂宫。

    但架不住帝后情深,刘胖子也不嫌麻烦,经常往皇后这边跑。

    特别是每每被董允等人喷,每每都要往皇后这里寻找安慰。

    故而皇后虽说再不能干预朝政,但耳目却是不缺。

    “也算吧。”阿斗听到这个话,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总是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随着大汉不断收复旧地,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上,各方势力的博弈越发激烈。

    就算是大汉仅有益州一地,且相父仍在,都有廖立之类跳出来指指点点。

    更别说现在大汉已是收复近半旧地。

    指点宰辅治天下,指点将军打天下,指点朝廷与他国交涉……

    这些年大汉产得粮食太多,让那些所谓的智囊高人吃得太饱了。

    功如相父,亦类李邈心怀不满者,甚至欲加夷族之罪于其上。

    更别说自己这位连襟,这些年不知沾了多少世家大族的血。

    没有的事都要捕风捉影抹黑几句。

    这大隆冬强行出兵,违背常理,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

    真要整个冬日没有动静,只怕“冯不知兵,劳民伤财”的流言就要传开来。

    姜伯约现在搞出这个动静,未必不是在连襟的计算之中。

    看着皇帝对冯某人信心满满的模样,皇后也是有些无奈。

    这年头,不怕来自宫内嫔妃的争宠,却是怕来自宫外的男人夺走皇帝的心,跟谁说理去?

    对于冯明文这位妹夫,皇后的态度也是复杂无比。

    有爱,也有怨——说到恨,倒也算不上。

    自己这辈子最为得意的两次投资,都算是落在冯明文身上。

    一个是在冯明文创业之初,给了大力支持。

    这个投资,给皇家带来了无比丰厚的红利。

    丰厚到甚至有点自不量力地想要以内府重建南北军,而且还是铁甲骑军的那种。

    虽然半途而废,但能让帝后二人生起这等念头的,可想而知内府是何等有钱。

    第二个投资,则是想尽办法把四娘送到冯明文的榻上。

    此举让冯明文与皇家牢牢绑到了一起——可惜当年陛下没有适龄的姊妹或者女儿,若不然还能绑得更牢一些。

    早几年她为什么敢那么挑衅?

    就是因为她知道,有了这一层关系,冯明文不可能会把她怎么样。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低头认个输。

    当然,如果她赢了,也不会让冯明文怎么样——稍微改一下“宫中府中,俱为一体”的制度,对皇家不是坏事,不是么?

    反正丞相也不在了。

    可惜输了……

    大汉“虚君实相”的局面,没有得到任何改变,反而越发深入人心。

    想到这里,皇后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不想动弹,毫无进取模样的皇帝,心里越发感到无奈。

    河北大战在即,宫中府中,波澜不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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