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个县令不简单(上)
(); 王贺离开后,卧房里只剩下杨承烈父子。
“刚才县尊与我商议,这件案子暂时不上报都督府。他的意思是,这件案子最好还是由县里处置,如果上报都督府,说不定会有麻烦,到时候县里面也不太好看。”
杨承烈翻了个身,半靠在褥子上,感觉一下子舒服很多。
杨守文为他掖了下被子,轻声问道:“那阿爹怎么说?”
“于我而言,不上报都督府最好。”
杨承烈嘿嘿笑道,然后一手一直榻床,示意杨守文在一旁坐下。
“这案子如果呈报上去,都督府那边一定会派人下来查访。到时候,打草惊蛇且不去说,更重要的是,我们就无法掌握主动。昌平现在的局势有点乱,不适宜再有周折发生。所以我赞同县尊的意见,这案子先压一压,待有了头绪再计较。”
其实,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地方官员怕问责,而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天晓得会引发什么样的变故。
如今孤竹方面的情况还不明朗,昌平县城更命案频出,人心波动。如果都督府再派人下来添一把火,很可能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同时,杨承烈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甘心把案子交出去。他现在想的,怕更多是要把这面子给找回来。
“阿爹,我想去县衙看看。”
“哦?”
杨承烈眼睛一眯,向杨守文看过来。
杨守文轻声道:“獠子还有后援,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听杨瑞说了一个大概,隐隐觉得刺客身后,怕还有蹊跷。所以我想先去县衙看看,顺便再去看看那几具尸体。我有种直觉,这案子怕不简单,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杨承烈闻听点点头,“你和我想的差不多。让二郎陪你走一遭,他在衙门里还算熟悉,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帮助。”
父子商议完毕,杨守文就起身离开。
“杨茉莉,你在这边看着,保护好阿爹的安全。”
杨守文离开的时候,又叮咛了杨茉莉两句。
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这光天化日之下,县城里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今是全城戒严。这种情况下,刺客还敢继续行动,那只能说这些人,是无法无天。
“二郎,我可是你阿舅,你拦着我作甚?”
杨守文来到中堂的时候,就听到前院传来一阵争吵声。
“三舅,不是我拦你……阿爹受了伤,需要静养,实在是不方便见你。”
“你这孩子,我去见你阿爹,便会扰了他不成?出这么大的事情,我怎地也要探望一下嘛才是。”
杨守文诧异来到前院,就看到大门口,杨瑞拦着一群人正在说话。
那些人衣着华美,可是周身上下,却透着一种暴发户的气息,说话的声音也很大。
“二郎,什么情况?阿爹受伤需要静养,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喧哗?”
杨守文走上前,沉声喝问。
为首的暴发户一愣,旋即大声道:“你又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杨县尉是我阿爹,我是这家的嫡长子,你说我是谁?”
“你是,杨阿痴?”
杨守文眉头一蹙,看着对方,露出不快之色。
“阿舅,你休得胡言……这是我大兄。
阿爹受伤,命人把大兄招来。从现在开始,家里勿论大事小情,皆有我大兄做主。
大兄,这是我三舅,他听说阿爹受伤,所以想要探望。”
杨守文心里一怔,不过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倒是那三舅有些急了,“你这傻儿,这杨府何时轮到他一个痴儿做主?你阿爹真是糊涂了,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不行,我要找你阿娘,让你阿娘劝说你阿爹。”
“这是阿娘的主意。”
“那你阿娘呢?”
“阿娘去城外了……阿爹说城里现在有点乱,让她和青奴到城外去避避风头。”
杨守文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缘由。
开玩笑,他刚才还看到宋氏,怎可能搬去城外?
很明显,宋氏不想见她这个三哥,更不想这个三哥去打搅杨承烈,所以就推到了杨守文的身上。杨守文对此倒是不在意,反正他和宋家又没什么交情。记忆里,十几年里宋家和城外走动并不密切。杨大方死后,更没有见过宋家人出现过。
宋氏既然不待见对方,他更不会客气。
脸色一沉,杨守文怒声道:“二郎,你明知道阿爹需要静养,为何还要在这里吵闹?”
杨瑞一缩脖子,噤若寒蝉。
而杨守文跟着对宋三郎道:“非是小侄不讲情面,只是刚才县尊离开时,再三叮嘱我,要让阿爹静养休息,早日康复。阿爹刚与县尊谈话,有些疲乏,刚刚睡下。三舅你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改日再来吧……若不然县尊责罚,我受不起。”
那宋三郎一开始还气势汹汹,可听到县尊吩咐,立刻闭上了嘴巴。
他悻悻看了杨守文一眼,扭头想要找杨瑞说话,却听杨守文又道:“二郎,县尊刚才吩咐,让你我去衙门一趟,他有事情叮嘱。咱们赶快动身,莫让县尊久等。”
“啊,大兄怎么不早说。”
杨瑞说着,对宋三郎道:“三舅,非是我不招待你,实在是……”
“既然县尊吩咐,那你还是赶快去吧。”
宋三郎不敢再纠缠,只得无奈告辞。
杨瑞又叮嘱了宋安几句,然后跟着杨守文走出杨府大门。
“大兄,刚才应对的真是漂亮。”
杨瑞一出府门,便忍不住低声赞道。
杨守文嘿嘿一笑,轻声说:“教你个乖,这一招叫扯大旗,作虎皮。
对了,你三舅来做什么?你阿娘为何不愿见他?”
杨瑞苦笑一声道:“还能有什么事……他有一批货物要送往蓟县,可现在城门戒严,许进不许出。他还不是想找阿爹出面说项,把他的货物送出去。以前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可现在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还想着他的货物。”
听得出来,杨瑞对宋三郎很不满。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宋家的事情,杨守文实在不好多说什么。这种事,太多了,也太平常。谁让杨承烈是县尉呢?作为杨家的亲戚,宋三郎生意出了问题,不找杨承烈又能去找谁?
拍了拍杨瑞的肩膀,杨守文没有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从番仁里出来,沿着大街往南走,不一会儿便到了昌平县衙。
这县衙,位于昌平东南一隅,毗邻十字大街。县衙算不上醒目,灰色的外墙上残留岁月的斑驳,衙门口也不是很大,就连那张门匾,也透着几分岁月的沧桑气息。
此时,县衙正门紧闭,门口有站班皂隶值守。
杨瑞轻车熟路,带着杨守文从侧门走进了县衙。
“今早的战况,很激烈啊。”
杨守文一走进县衙,就感受到那弥漫在县衙之中的紧张气氛。迎面走来几个差役,似乎和杨瑞认识,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显得非常忙碌。杨承烈办公的地方,位于县衙大院的右侧,有一排红瓦青砖的房屋,不过此时有大半已经损毁。
“二郎,你怎么来了?”
迎面走来一人,远远就开口说话。
杨守文认得出来,那人正是缉捕班头管虎。
只见他头戴乌帽,身着官服,额头上密布汗水。
已经是仲秋,昌平又地处边荒,气温并不算高。但看得出来,管虎很热,以至于领口都被汗水打湿。
“大郎也来了……县尉他可好?”
管虎先看到了杨瑞,又看到了杨守文。
他愣了一下,旋即流露释然之色。在他看来,刺客嚣张,连县衙都敢攻击,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呢?杨瑞是杨承烈的儿子,势必会被那些刺客盯上。让杨守文跟着,一来可以保护杨瑞的安全,另一方面,也能够为杨瑞分担一部分的危险。
第三十二章 这个县令不简单(下)
(); 事实上,在许多人眼中,杨守文的出现,更多是为了保护杨瑞的安全。
“阿爹很好,让我带大兄来看看。”
“嗯!”
管虎脸上透着一股狠色,咬牙切齿道:“县尉这次是代我受伤,若不把那些刺客拿下,我管虎无颜再去面对县尉。二郎,你带大郎到处走走,有什么事就找我。”
“烦劳管叔父。”
如今杨承烈受伤,衙门里的事情,就是由管虎来负责。
三班衙役之中,捕班责任最重,权力也最大。管虎自然不可能在这里陪着杨瑞废话,寒暄两句之后,就匆匆离去。这县衙里,杨瑞熟悉的很,不需要有人陪伴。再者说了,杨守文跟着杨瑞,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管虎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人在意杨守文的存在,却正合了杨守文的心意。
他可以冷眼旁观,观察县衙里的每一个人,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眼前的一切。
“管班头,倒是很尽责。”
“是啊,管叔父算是阿爹的心腹,跟随阿爹已有五年。平日里阿爹对他,也很放心。”
杨瑞解释了一句,突然停下脚步。
“大兄,那边就是阿爹昨夜值守的房间。”
他用手一指正中央的房间,轻声道:“今天凌晨,幸亏茉莉在,否则阿爹可真危险。”
“阿爹都是在这班房里办公?”
“那倒不是!”杨瑞回答道:“这间班房,主要是存储证物所用。阿爹一般在左厢办公。”
“证物?”
杨守文从台阶上跳下来,向前走了两步。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正要过去,却听到有人厉声喊喝。紧跟着,从那班房旁边的房间里走出几个差役。
杨瑞连忙上前道:“十五哥不要误会,这是我大兄。
他不懂得衙门里的规矩,只是听我说阿爹昨日在这里遇袭,所以想要过去看一看。”
那为首之人,见是杨瑞,又听了杨瑞的解释,脸上的紧张之色随即缓解。
“原来是二郎……莫怪,非是我不愿通禀,实在是卢主簿有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
卢主簿,名叫卢永成,资历比之杨承烈还老。
据说,他出身于五姓七宗之一的范阳卢氏家族,后来迁移到昌平,便定居下来。二十八岁时,凭借家族萌荫成为昌平主簿,此后在这个位子上,一座就是二十年。
“便是我也不可以靠近吗?”
十五哥话音未落,从杨守文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杨守文兄弟连忙转身看去,就见王贺背着手,从右厢大门外进来。他朝杨守文兄弟点点头,便迈步向那班房走去。不知为什么,杨守文觉得,王贺就是在向他招呼。
“不知县尊驾临,还请恕罪。”
十五哥是站班皂隶,对王贺当然不会陌生,连忙躬身行礼。
“忠于职守是好事,却也要懂得变通。
大郎和二郎也算自己人,杨县尉如今受伤,为人子者想要为父亲分忧,孝心可嘉,何必不讲情面?大郎,你想看什么只管看……呵呵,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多谢县尊通融。”
十五哥脸上,露出嘲讽之色。
显然,他对于杨守文兄弟发现线索的事情并不看好。只是当着王贺的面,他却不敢多嘴。这县衙里,可不是外面看去的一团和气。整个县衙,有县令、县丞、主簿和县尉四个官员。县丞年纪已经大了,几乎不怎么管事,在衙门里可有可无。
杨承烈负责缉捕盗贼,维持治安,却又与世无争。
他自有自己的权力范围,只要没有人触碰,他就会与人为善。
所以,这衙门里的主要斗争,就是在县令王贺与主簿卢永成之间。两人同为五姓七宗子弟,论出身谁都不输于谁。不过,王贺这个县令,是经过了科举,由朝廷委派;而卢永成则是靠着家族萌荫,从官位的正统性而言,王贺要高出一筹。
但卢永成当了二十年主簿,昌平虽然不是范阳,却距离范阳不远,倒也弥补了他正统性的缺陷。
可以说,这两个人一个占居天时,一个拥有地利。
两人现在争得,便是人和。谁要是能得到杨承烈的支持,就可以实力大增。所以,不管是王贺还是卢永成,在对待杨承烈的问题上,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杨守文没有理睬十五哥的嘲讽之色,和杨瑞来到班房前。
“凌晨刺客偷袭,折了七人。
其中有三人死在县尉刀下,还有两人被县尉身边的长随击毙。剩下两人,则是在突围时,被我等所杀,更有一人在放火的时候,不小心引发火种,葬身于火海。”
杨瑞在杨守文耳边轻声汇报,不时向王贺偷偷看去。
就见王贺站在班房门外,脸色显得非常平静。他背着手,向四处张望,神色也很轻松。
“都是獠子吗?”
“啊?”
“我是说,今早偷袭的刺客,都是獠子?”
“也不是,从死者来看,似乎是汉人,并非塞外异族。”
杨守文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里是存放证物的地方,是不是所有证物,都存放在这里?”
“是啊!”杨瑞疑惑看了杨守文一眼,轻声道:“只要是证物,都会在这里存放。”
“那外面的人,可知道这班房的存在?”
“说不准……衙门里人这么多,天晓得谁不小心说漏了嘴呢?”
杨守文点点头,没有再询问下去,转身从班房里走出。
“大郎,看完了?”
“多谢县尊通融,已经看完了。”
王贺笑道:“可有什么发现?”
“这……草民愚鲁,倒是没看出什么。”
“二郎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杨瑞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回禀县尊,小人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呵呵,没关系……这种案子,需仔细探查,怎可能马上就有线索?连管班头在这里待了半日都没有收获,更何况你们。若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代我向令尊问好。”
“小人一定把县尊的好意,转交家父。”
王贺没有在说什么,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他一走,杨瑞顿时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大兄,不愧是县尊啊。他刚才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一种压力扑面而来。”
“废话,人家是县尊嘛。”
杨守文笑骂了一句,可是目光却随着王贺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右厢大门外。
杨瑞一旁又向十五哥道谢两句,这才准备回去。
他走到杨守文的身边,低声问道:“大兄,你在看什么?”
杨守文笑了笑,“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只是在心里,他隐隐约约有一种直觉: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县令,恐怕也不简单。
++++++++++++++++++++++++++++++++++++++++++++
走出衙门,两人就站在大街上。
杨守文向左右观瞧,而杨瑞却意外看到,有人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杨瑞犹豫了一下,见杨守文没有留意他,连忙快步走过去,和那人拐进一条巷子。
等到他走出来时,就看到杨守文坐在距离县衙不远处的一个石阶上。
“大兄!”
杨瑞兴致勃勃的跑上前,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容。
杨守文则看着他,笑呵呵问道:“看你这样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大兄可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盖嘉运吗?”
“盖嘉运?”
“就是盖老军的儿子,那个老军客栈团头的儿子。”
杨守文顿时露出恍然之色,点头道:“你不说这个人,我险些都快要忘记了。”
“大兄之前吩咐我,让我找盖嘉运帮忙,打听最近有没有可疑之人出现?呵呵,他刚才派人传来消息,还真发现了可疑之人,并且把那些人的住处也弄清楚了。”
第三十三章 鸿福客栈(上)
(); 是夜,杨守文没有回村子。
不过出于对杨氏和幼娘的保护,他让杨瑞带着杨茉莉离开县城,前往虎谷山下的村庄。
“到底哪边是你的家啊。”
晚饭时,青奴有些阴阳怪气,不过杨守文没有往心里去。
在他的心目中,虎谷山下的那个家,才是他真正的家!至于县城里这座比虎谷山那个家要大很多的杨府,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当然,之所以敢让杨茉莉离开,杨守文也是心里有底气。呈现现在守卫森严,据说县令王贺甚至调动了民壮在城里巡查。只要是有点理智的人,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惹是生非。
“青奴,闭嘴。”
宋氏不满呵斥,杨青奴翻了个白眼,才没有继续讽刺。
杨守文站起身来,“阿娘,我吃饱了。”
“吃饱了?”宋氏有些忧虑道:“可是不合胃口?你阿爹说,兕子你的食量很大。”
“呵呵,阿娘不必多虑,饭菜很可口,只是我还有事情与阿爹商议。”
宋氏狠狠瞪了杨青奴一眼,又劝了两句,见杨守文确实不吃了,这才不再劝说。
“对了,阿娘今晚带着青奴在阿爹的房间休息,也方便照顾。”
“那你呢?”
杨守文笑了笑,没有回答。
宋氏虽然没读过书,算不上什么大家闺秀,也知道不好再问。
+++++++++++++++++++++++++++++++++++++++++++++++
夜幕,降临。
昌平县恢复了平静,只是弥漫在昌平县城上空的紧张气息,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差不多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武侯在街上巡查。
坊市外面,每隔一个时辰,就有民壮巡视。所有的人家,都早早关门落锁。今天凌晨发生在县衙的事情已经传开,更让昌平的百姓,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连县衙都敢攻击,那些人已经算不得刺客,而是暴徒。
这种人,绝不是那些升斗小民敢招惹。就连接头的地痞们,也接到了团头们发来的消息,让他们老实一点。这种时候,谁若是敢在出来惹事,必然会受到严惩。
从城门楼处,传来街鼓的声息。
杨守文猛然睁开眼,从榻床上翻身下地,探手抄起放置在枕边的断龙宝刀。
这口刀,此前一直是在杨承烈手中。今日杨守文前来,没有携带兵器,而杨承烈又受了伤,所以断龙宝刀就回到了杨守文手中。他把刀负在背上,侧耳聆听,只听到从隔壁传来若有若无的鼾声。已经过子时了,想必杨承烈一家已经安歇。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然后纵身跃出。
整个杨府,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庭院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让杨守文不禁心中一喜。
月黑杀野人,风高放火天。
这天气正好适合行动,也算是天助我也!
盖嘉运传信杨瑞,他发现了城中有一伙陌生人,行踪诡异,且神出鬼没。
这伙人,住在和平坊的鸿福客栈里。根据盖嘉运的消息,那些人大约是在七天前抵达昌平。他们出手阔绰,包了一个独立的院落,平时吃饭都是让客栈的人送去。
杨守文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他要寻找的人。
不过按照盖嘉运的说法,他们的确是很可疑。最重要的是,这伙人出现的时间,恰恰就是第一起命案发生前后。时间非常巧合,让人难免会在心中生出疑窦来。
不过,杨守文可不打算带杨瑞去冒险。
杨瑞虽然跟着老爹学过几手把式,吓吓普通人还成,真要遇到高手,铁定会有危险。
如果鸿福客栈的人,就是袭击县衙的人,带着杨瑞就是个累赘。
也正是这个原因,杨守文才让杨瑞陪杨茉莉去虎谷山。
杨守文出了房间,向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之后,猫腰一路小跑,便来到后院墙下。他猛跑两步,垫步腾身而起,双手打在墙头,两膀用力,身体唰的一下子飞起,越过墙头后,轻飘飘落在地上。杨府后院的院墙,和坊市连为一体。杨守文翻墙而过,就已经到了坊市外的大街上之上。街上,不见人迹,只听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民壮巡逻时,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应该还有一些距离。
算算时间,杨守文立刻贴着坊市的墙边,猫腰飞奔。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让杨瑞带他去过和平坊,也弄清楚了鸿福客栈所在的位置。
此刻,他轻车熟路,在夜色和雾气的掩护下,躲过两拨民壮,便到了和平坊的外面。
这和平坊,位于昌平南面。
因坊市中的和平寺而得名,也是昌平最为繁华的一个区域。
见左右无人,杨守文打着墙头,噌的一下子就跳上去。和平坊面积,是番仁里的两倍。这里房舍相连,街道纵横,更有许多阴暗小巷。这里是昌平的商业区,同时也是昌平治安最为混乱的地方。当整个昌平都归于寂静的时候,和平坊内却是灯火通明,街道上更人来人往,俨然和坊外形成两个世界,感觉非常诡异。
这也是唐时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
城市中,坊市外戒严,坊市内营业,相互并不会干扰。
只要你不走出坊门,到外面的大街上瞎晃悠的话,在坊内,特别是商业区内,不会有任何问题。
当然了,如果你是在坊外的大街上被抓到……呵呵,那么对不起,只能先委屈你一下。
杨守文从坊墙上跳下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便迈步走进坊内街道。
两边店铺林立,酒肆旗幡晃动。
从酒楼里传来喧哗嬉笑的声音,并伴随着丝竹声传来,仿佛步入了一座不夜城。
“客人,可要来坐坐,我们这里有昌平最好的酒。”
“……”
杨守文一边闪躲着热情的胡姬,一边往前走。
在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座三层高的酒楼。酒楼大门前,挂着一个朱红匾额,上书‘鸿福客栈’。
杨守文停下脚步,在街对面的小巷口站立。
他默默观察了一阵之后,突然快步斜插入对面的一条小巷里。顺着巷子往里走,就看到一个小门。白天的时候,他和杨瑞来勘察过,这个小门就是鸿福客栈的侧门。
见左右无人,杨守文走到门前,手腕一翻,从袖子里滑落一口匕首。
透过门的缝隙,他挑开门闩,伸手把门推开一条缝,然后闪身没入门后。
鸿福客栈,是昌平一家非常有名的客栈。从外面看,似乎很平常。可是进去之后,就见里面亭台楼榭,假山池塘应有尽有。整个院子,大约分为三个部分。前面的酒楼是供人吃喝,中间一片亭台楼榭,则是供人欣赏游玩。而在后面,就是高级客房,类似于后世的别墅区。每一个别墅,都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非常清静。
“甲三!“
杨守文牢记住盖嘉运提供的门牌号,沿着湿涔涔的小路往前走,不时会驻足查看门派。
甲三号,在鸿福客栈的最后面。
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面有十几个房间供人居住。
小院的门口,有一棵大树。不过入秋之后,树叶已经开始凋零,不复郁郁之色。
杨守文再次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猛然从阴影中窜出去,如同一只灵猫,蹭蹭蹭便爬到了树上。他躲在粗壮的树干后,探头向院子里观望,却不禁为眼前景象愣住了。
甲三号庭长三十米,宽大约四十米,里面有三排房舍。
正中央天井里,十几个黑衣人正聚在一起。
他们分坐在门廊上,身边有胡姬相伴。天井里摆着一个箭靶,一个黑衣人站起来,手持弓箭走到门廊边缘,弯弓搭箭,唰的一箭射出,正中那箭靶之上。周围人顿时一阵欢呼,而正对着院门外大树的门廊上,则端坐着一个白面黑须的中年人。
第三十四章 鸿福客栈(下)
(); “敬虎,好射!”
那中年人哈哈大笑,端起面前的酒碗道:“看样子你倒是下了功夫,如今能射中箭靶了。”
周围人顿时哄堂大笑,而射箭的男子,则露出赧然之色。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轮流射靶,庭院中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那些陪酒的胡姬,更是娇呼不停,惹得黑衣人兴致高涨。不过,杨守文发现,这些黑衣人虽然兴致很高,却很守规矩。他们并没有因为那些胡姬的身份,而上下其手。或许有肌肤相亲的情况,但这些人都始终保持着距离,似乎是有所顾虑。
杨守文越发觉得,这些人不一般。
只是,在树上站得久了,他下意识挪动脚步。
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根树枝咔嚓折裂,吓得杨守文立刻停住动作,把身体贴在树干上。
声音很小,并没有惊动院子里的黑衣人。
就在这时候,忽听有人道:“今夜良辰,不如请李公子一展神射功夫?”
“请公子神射。”
“没错,公子也来试试。”
黑衣人立刻开始起哄,就见坐在正中央那白面黑须男子站起来,用笑骂的口吻道:“你们这些家伙,莫不是欺负我吃多了酒?告诉你们,就算我再吃十碗,也能胜过你们。”
“哈哈哈,公子可不要说笑,我等不需要公子吃十碗,只需三碗便可。”
“哈,三碗就三碗,我怕你们不成?”
那男子说着,便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周围黑衣人立刻齐声喝彩,而中年人身后的胡姬,立刻为中年人又满上一碗酒水。中年人豪气干云,连喝三碗,手持弓箭迈步向前,走到了门廊的边缘处站定。
“小子们,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神射。”
说着话,他抬手取出一支利矢,弯弓搭箭,正中箭靶。
趁着那些人喝彩的时候,中年人的眼睛却突然一眯,抬手又是一箭,却射向院外。
脱靶了?
那喝彩声戛然而止,黑衣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支箭,穿透了院外的树干,几乎是贴着杨守文的脸擦过。
杨守文激灵灵一个寒蝉,就听到那中年人宏声道:“外面的朋友,你已经看了半天热闹,何不进来与我们一同畅饮?”
呼啦啦,门廊下的黑衣人纷纷起身。
杨守文心里一咯噔,连忙把身体缩在树后,不敢移动。
他不知道那一箭是无意,还是有心。更不清楚,院子里的中年人,是不是在诈他。
“既然朋友不肯现身,想必是李某礼数不够。”
中年人嘴角微微一翘,猛然抄起三支箭,施展出连珠箭法。三星拱月,只见三点寒星呼啸射来。杨守文也知道,对方肯定发现了他的行踪。当下也不再犹豫,猛然长身而起,拔刀出鞘。只听一声龙吟响,刀光闪闪,啪啪啪将三支箭打飞。
不过这样一来,杨守文的行踪也就彻底暴露。
院门打开,从里面冲出三个黑衣人,便围在树下。
杨守文沿着树干快走两步,噌的一下子窜出。他想要跳到房顶上撤走,哪知道刚落下,没等他站稳身形,那中年人已经纵身跳到了庭院中,连珠箭发,生生把杨守文从房顶上逼到了庭院之中。
杨守文才一跳到天井,两个黑衣人便窜出来。
“要活的!”
中年人把杨守文逼下来之后,便退到屋檐下。
复又在门廊上坐下来,胡姬端着一碗酒到跟前,“公子果然好射。”
“嘿,这小子倒是机灵,如果不是他经验不足,露了破绽的话,怕我也无法觉察。”
中年人说着,抿了一口酒,捻须观战。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两个黑衣人联手上前,各持刀剑,把杨守文困住。
门口,站着三个黑衣人,尚有七八个黑衣人立于廊下,一个个都是虎视眈眈……
特么的,这些人不对劲!
杨守文单刀舞动,抵住了两个黑衣人。
这两个人的身手不俗,恐怕比之杨承烈还要高一筹。
这些人,绝不是偷袭县衙的刺客,恐怕是别有来历……想到这里,杨守文不由得有些慌了。不过他很快稳住心神,单刀翻飞,刀光断龙宝刀划出一道道奇诡弧光,一时间两个黑衣人虽联手夹击,却被杨守文逼得连连后退,已呈现出败相。
“咦?”
中年人露出惊讶之色,猛然直起了身子。
“原来是斗牛小子……看这身手,可不像是痴汉。”
他嘀咕了一句,沉声喝道:“王荣、马成你们两个可真是废物,回去之后定要好生操练不可。张进、张彪,你们上。”
两个黑衣人从屋檐下窜出,一个手持大枪,另一个则提着宝剑。
这两人一加入,杨守文立刻赶到压力倍增。
“喂,你们以多欺少,不是好汉。”
“嘿嘿,小子既然敢夜探我等,必存歹意,我们又何必与你客气?”
中年人说着,哈哈大笑。
只是不等他笑声落下,就见杨守文突然一矮身,身形在原地奇诡一扭,一道黑影飞出,啪的打在张进的面门上,打得张进满脸是血,啊的一声丢掉大枪,捂住了鼻子。
“小子敢用暗器?”
中年人勃然大怒,推开身边的胡姬,噌的站身来。
“再上四个人。”
门口三人,外加从门廊上窜出一人,眼看着就要把杨守文围在中间。
也就在这时,杨守文手中啪啪啪连发三枚暗器,从门口逼上来的三个黑衣人连忙闪身躲避。就趁着他们一闪的机会,杨守文手中断龙宝刀猛然避开身边三人,健步就往门外窜去。
与此同时,那中年人抄起弓箭,便对准了杨守文。
不过,他迟迟没有射出这支箭,而是在杨守文冲出院子,其他人要继续追击的时候,突然放下弓箭。
“都不要追了。”
他一声喊喝,那些黑衣人立刻停下脚步。
其中一人诧异道:“公子,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追?”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何必要追?不过是个痴儿,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还怕他跑了不成?再者说了,跑了他,还能跑的了他老子?又什么好追的。”
很显然,中年人已经认出了杨守文的身份。
“可是……”
中年人一摆手,轻声道:“不必紧张!他今天来,怕是为了昨日县衙的那场大火,并非针对我们。如果他聪明的话,自然不会声张;就算他不聪明,他老子也不会让他声张。咱们现在还不好出现,等等看吧,早晚我会收拾这个小家伙的。”
话说完,他脸色却一沉。
走到院门口,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鹅卵石。
“你们三个,居然被一块石头吓得闪躲?”
原本在门口守护的三个黑衣人,顿时低下头,一个个露出赧然之色。
“张进,亏你还是千牛之虎,还有你们三个,四个人联手,居然收拾不了一个痴儿。”
“公子,非是我们无能,那小子……”
“好了,休要给我解释。要我说,就是你们过得太舒服了。
等回到了洛阳,全都给我去邙山。到时候我要是不把你们操练的脱一层皮,你们就不会长记性。”
四个黑衣人闻听,顿时露出苦色。
“公子……”
“哼!”
中年人冷哼一声,负手走出院门。
只见湿涔涔的小径上,人迹全无,杨守文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
中年人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嘴角微微一翘,仿佛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昌平县竟然是藏龙卧虎。不过这样也好,接下来的事情,怕是会越发热闹,倒要好生看看。”
第三十五章 针锋相对(上)求推荐,求点击
(); “呼!”
杨守文从路边的水沟里站起来,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翻身跳出,拐进了一条小路。
从鸿福客栈出来,他一路不敢停留,逃出了和平坊。
太特么吓人了!
这昌平县里竟然藏着这么多高手,着实有些出乎杨守文的意料。
他可以肯定,那鸿福客栈的人绝不是昨夜偷袭县衙的人。如果是这些人的话,别说是杨承烈,就算杨茉莉都估计有危险。从刚才的交手中,杨守文可以觉察的出,那些人不但身手高明,彼此间似乎更有一种默契,在配合的时候颇有章法。
他一个人,能抵得住对方七八个人的围攻。
前提是对方不用箭矢,否则他也会非常危险。
再加上那个中年人……杨守文有种直觉,那个中年人才是这些人当中,最可怕的存在。
如果动手的话……杨守文不认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
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队巡逻民壮。
杨守文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事,所以看到那些民壮,他二话不说就跳进路边的水沟。
可没想到这水沟了!
杨守文被熏得不要不要的,一路小跑着,来到番仁里杨府后院的院墙外。
他窜上墙头,纵身跳下去。
但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只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从暗处窜出一个人影,举棍就打。
“来人啊,有贼!”
一个尖锐,带着稚嫩的声音传来。
杨守文猝不及防,被人一棍子打在肩膀上。这一棍力气很大,险些把他肩膀打断。他闷哼一声,腰部用力,身体生生一扭。对方第二棍正要落下,被他一把就攫住了棍子,抬脚踹在对方的身上,把那人给踹得噔噔噔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只是,没等他站稳,一股香风袭来。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身后扑上来,一下子就窜到他的背上。
这时候,杨承烈屋中的灯亮了!
杨承烈手持一个短杖从屋子里冲出来,抬手就要攻击。
“阿爹,是我!”
杨守文大喊一声,身子随之一抖,把身上的小人甩开,然后快步来到了院子中央。
“兕子?”
杨承烈愣了一下,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叫了一声。
“阿爹,是我。”
杨守文哭笑不得,转身看了一眼好像一头小老虎似地,随时要扑过来的小人儿身上。
“青奴,我刚在外面的水沟里藏身,估计……”
“啊!”
那小人儿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跳出去老远。
“青奴,你怎么了?”
宋氏这时候拿着油灯,从屋里走出来。
与此同时,住在前院的家奴,也听到了动静,纷纷往后院跑来。
“阿爹,拦住他们。”
杨承烈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顺从的来到后院的门口,把家里的奴仆拦下。
杨守文则转身走到墙角下,伸手把倒在地上的人拉起来。
“老宋,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持棍打杨守文的人,正是宋安。
他被杨守文踹了一脚,五脏六腑都好像被踹散了似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
“刚才小娘子说,墙外面好像动静。
小人听说后,担心有贼来,所以就躲在暗处,看到大郎从墙外面跳进来。只是当时光线不好,小人也没有看清楚,所以就冲过去打了一棍,还请大郎恕罪则个。”
宋安滔滔不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只是杨守文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看出,什么没有看清楚,这家伙就是故意躲在那里偷袭。
“兕子,怎么回事?”
杨承烈这时候已经赶走了下人,回到后院,发现宋安也在。
而杨青奴则是一副好像见了鬼的模样,不停的扭动。
“没事,我刚才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可能惊动了青奴,所以她找来宋安帮忙……
青奴,我和你说,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出来就往我身上扑。也不知道那水沟里都是些什么,刚才我躲在里面,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别说了!”
杨青奴大叫一声,扭头对宋氏道:“阿娘,我要洗澡。”
宋氏眸光一闪,如何能看不出这其中的问题?
刚才杨青奴说是要小解,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这丫头肯定是发现杨守文出去,所以故意埋伏在那里,想要偷袭杨守文。至于宋安,绝对是个忠心耿耿的家伙。可惜他家族的观念太强,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这里是杨府,并不是宋家。
想到这里,宋氏心里面,已经有了主意。
杨守文没有理睬杨青奴,而后抓着宋安的肩膀。
“老宋,刚才那一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看清楚是谁,所以……你没事吧。我刚才那一脚有点重,要不要请人来看看?”
手,好像钢爪一样,死死扣住宋安的肩膀。
杨守文可不是一个轻易吃亏的主儿。你特么的敢打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金刚八大式之中,有一招叫做鹞子双抱爪,专练手上的功夫,有点类似于少林的龙爪手。杨守文在杨大方的督促下,专门练了两年的爪功,施展出来能抓断骨头。
宋安疼的直翻白眼,想要喊,却又不敢喊。
也幸亏杨守文手下留情,看差不多了,手一松,便不再理他。
可即便是这样,杨守文这一下子,宋安至少要休养个几天,如果调理不当,胳膊就算是废了。
“阿爹,咱们屋里说话。”
“嗯……说可以说,你先去洗个澡。”
我勒个去,我是要说正事!
杨守文再次发现了杨承烈的逗比属性,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不过,杨承烈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倒也不算夸张。之前杨守文没觉得什么,这会儿细一闻,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好了,我跟着你,你边洗边说吧。”
杨承烈也觉得他刚才的举动有些过分,于是连忙补充道。
不同人不同命,杨青奴可以洗热水澡,看样子自己只能在井边冲洗,真是憋屈。
杨守文无奈,拎着断龙宝刀来到后院的水井边上。
宋氏让宋安先下去,然后把油灯放在水井旁边,这才捂着嘴,一边笑一边离开。
对于这个‘儿子’,宋氏觉得还不错。
杨守文一来,杨承烈明显轻松很多。而从杨守文的表现来看,他绝没有什么痴症,显然已经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是,杨守文一来,就对她释放了足够的善意。这也让宋氏非常高兴,觉得这十几年的辛苦,似乎都算不得事情。
刚才杨守文的模样,实在是太有趣了!
谁能想象,堂堂昌平县尉的儿子,为了躲避他老爹的手下,居然会躲到那臭水沟里。
夜色,已深。
院子里弥漫着雾气。
一盏油灯在雾中闪烁,忽明忽暗。
杨守文脱得赤条条,从水井里提起一桶水,当头浇下。
秋天的井水,不似夏天那么冰凉,可淋在身上,还是让杨守文一哆嗦,倒吸一口凉气之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承烈拿着一摞干净的衣服和毛巾皂角走过来,放在旁边的长廊上。
“兕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守文打着哆嗦,又拎了一桶水浇在身上,这一次感觉没有刚才那么刺激。他拿过来皂角,一边在头上,身上打皂沫,一边向杨承烈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
“那些人没有追我,否则我麻烦大了。
阿爹,城里居然藏着这么一伙人,我觉得问题不小。”
“那你怎么看?”
杨守文蹲坐在地上,示意老爹帮他浇水。
杨承烈走上前,拎着水桶,缓缓把水从头顶浇下去。
第三十六章 针锋相对(下)求推荐!!!
(); “怎么看?依我看,不要去惹他们。”
杨守文一边哆嗦,一边回答:“那些人对我似乎并无恶意,刚才没有追我,就说明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种情况下,咱们还是井水……嘶!不犯河水的好。”
“嗯,我也是这么考虑。”
杨承烈把水桶放下来,拿过毛巾递给杨承烈。
“你之前和我说的,我晚上又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那伙刺客,恐怕是为了那所谓的‘证据’而来。而且他们能准确找到存放证据的班房,说明他们对县衙的地形非常熟悉。另外,当时起火非常突然,火势好像一下子起来。我现在仔细想想,那火源好像是提前准备,否则火势不可能蔓延那么快。
你说的不错,昌平县有人在庇护他们,或者说这衙门里,有人在帮助那些家伙。”
杨守文接过毛巾,擦拭身体。
这会儿,感觉不是那么冷了……他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那阿爹可猜出来,是谁在帮他们?”
“这个我可不敢说。”
杨承烈笑道:“县衙里人多嘴杂,几乎人人都知道存放证据的班房的位置。而且,右厢的人员进出也多,三班衙役,甚至还有诸曹吏员,平时都会在那边出入。
想要安置火源,绝不是一件难事。
这样吧,这件事先冷一冷,我觉得那些人这次没有成功,短期之内不会再来冒险。”
“我也这么认为。”
“接下来,我认为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到粟末靺鞨人的身上。
他们之前那么急迫的追杀茉莉……我总觉得有些古怪。按道理说,是绿珠在威胁他们。绿珠既然已经死了,应该不会再有威胁。而且,茉莉是个痴汉……你别看我,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茉莉是个痴汉,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杀他呢?”
杨守文只是看了杨承烈一眼,就被他吐槽了一顿。
他很无奈的笑了,听完杨承烈的分析,他抬起头,把毛巾扔在了长廊上,赤条条走过去,把内衣穿好。不过这个内衣……好别扭。底下的裆太大了,走起路来兜风,凉飕飕的很不舒服。这时节,可没有贴身内裤的说法,也让杨守文有些苦恼。
不过穿上衣服的感觉,真好!
这身衣服,很合身,显然是专门给他做的。
“这是你阿娘亲手给你做的衣服,一直怕你不喜欢,所以就放在家里。”
“好了好了,我知道阿爹你的意思……我今天已经叫她娘了,也没有给她难看不是?”
“你这一点做的很好。
不过呢,青奴年纪小,不懂事……”
“打住打住!”
杨守文抬起手,一脸不满的看着杨承烈,“阿爹,你把你儿子当成什么人了?我多大年纪,青奴多大年纪?她和幼娘差不多大,你觉得我会和她一个丫头片子较真吗?
阿爹,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嘿嘿,嘿嘿!”
杨承烈咧嘴笑了,虽然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尴尬。
不过,毕竟是在官场中混的人,脸皮也够厚。被杨守文识破了意图之后,他立刻话锋一转,又扯到了杨茉莉身上,“城里现在守卫森严,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倒是你,你又不愿意搬过来,就让茉莉和你一起住在城外。明天,你带着你阿娘还有青奴回去。再过几天,我有一个朋友要来,你顺便和小弥勒寺的人联系,让他们准备一下。八月十五,我准备在小弥勒寺的清风崖摆酒,与故人畅谈风月。”
“哈,哈,哈!”
杨守文大笑三声,对杨承烈那故作风雅的行为,颇有些不屑。
“阿爹,你那故友是什么人啊。”
“已有很多年没联络……不过两年前,他以右拾遗监军幽州军事,于偶然中重逢。
说实话,若不是他叫我,我几乎想不起他了。
此人为高士,我自当接待。再者说了,我也想打听一下,如今中原那边的局势如何。”
杨守文还是没听懂,杨承烈的那个故友是谁。
“阿爹,你的意思是,粟末靺鞨人的秘密,还要在茉莉身上找答案?”
“嗯!”
杨承烈走上前,帮杨守文拢起头发。
“我估计,茉莉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绿珠肯定会交代他,只是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交代。你回去之后,要好生查找。对付一个痴汉,你想必也是轻车熟路。”
你什么意思?
杨守文扭头瞪着杨承烈,却见杨承烈仰天哈哈大笑,然后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
“阿爹,那盖老军你可认识?”
杨承烈脚步一顿,扭身问道:“问这个干嘛?”
杨守文咬牙切齿道:“我被盖老军的儿子给耍了。
那帮人来历不明,可明显不是袭击县衙的人。我不相信,盖嘉运看不出来那些人不好惹,却还是把消息给我,明显就是想要我去试探对方。这小子用心险恶,别有目的。我浑噩十七年,却不代表我可以被人耍,我要找那小子讨回一个公道。”
杨承烈眉头一蹙,露出沉吟之色。
他想了想,半晌后开口道:“这件事你不要出面,我会让盖嘉运给二郎交代。”
“至于盖老军,你别去招惹。
那厮是个亡命之徒,而且手下亡命之徒也多。昌平县的泼皮,就八成是听他的差遣。这个时候如果招惹了他,会让局势更乱。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找盖老军交涉。”
一个团头,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杨守文没有反驳,点头答应了杨承烈的要求。
盖嘉运!
特么的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盖嘉运,盖嘉运……莫非这家伙还是个名人?
杨守文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有些苦恼。
+++++++++++++++++++++++++++++++++++++++
这一夜无事,第二天天一亮,杨守文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走出房门,就看到宋氏正指挥两个健仆抬着一个箱子,往外面走去。
“阿娘,你这是作甚?”
“你阿爹没告诉你吗?”宋氏嫣然笑道:“你阿爹让我和青奴,今天随你一同去城外。他说城里最近有点乱,让我不要在这边,顺便也可以去那边帮你操持一下。”
杨守文咧开嘴,用力打了个哈欠。
“阿娘,那边什么都有,不用这么麻烦。”
“要住好几天呢,青奴不太习惯用别人家的被褥,所以……对了,昨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宋氏说得,是昨晚杨青奴找宋安偷袭他的事情。
杨守文笑着摆摆手,“阿娘说笑了,青奴有这样的警惕性,是一桩好事。”
“烦劳‘大兄’让让。”
正说着话,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杨守文扭头看去,就见杨青奴拎着一个小包袱,站在旁边。
她喊大兄两字的时候,很明显加重了语气。杨守文听得出来,这小丫头心里的不屑。
“啊,青奴起的真早。”
“当然了,‘大兄’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懒吗?”
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一身的刺,说起话来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杨守文仍旧是一脸温和的笑容,错步让开一条路,当杨青奴从他身前走过的时候,他突然压低声音道:“青奴,昨天的事情可真是抱歉。那臭水沟的东西太脏了,竟沾到了你的身上。”
他看得出来,杨青奴似乎有一点洁癖。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杨青奴的脸色唰的就变了,变得有些煞白。
她强忍着吞了口唾沫,然后扭头强笑道:“‘大兄’说的哪里话,那是青奴莽撞了。”
说完,她脚步顿时加快,便往外面走。
小丫头片子,和我斗?
杨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可笑到一半,就想起来宋氏似乎就在边上。
果然,宋氏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阿娘,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杨守文顿时面红耳赤,连忙转身回屋。
这么大的人了,还去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较真。最可恨的是,被小丫头片子的老娘看到。
丢人啊,实在是丢死人了!
第三十七章 成酒(上)
(); 昌平入秋以来,天气还算不错。
除了偶尔会有大雾,也有暴雨倾盆,但大多数时候,基本是碧空万里,阳光明媚。
杨守文在杨府外上马,刚坐稳身形,就见杨承烈拄着拐杖从府中走出。
“兕子,把这个带上。”
他说着话,把断龙宝刀递给杨守文。
杨守文一怔,诧异看着杨承烈。
“这把刀,和那杆虎吞一样,都是你阿翁留给你的。
以前你脑子不清醒,我便拿了这口刀使用,一晃已经几年。如今你痴症痊愈,正好物归原主。今后你的路还很长,可以用来防身,更不要忘了你阿翁生前的教诲。”
杨承烈面带笑容,看上去很平静。
但是在平静的容颜下,杨守文却看到了一丝期盼,一丝自豪。
他点点头,接过断龙宝刀,也没有说什么废话。
“阿爹,我先走了……有事情就让人去虎谷山找我,你自己在城里,要多加小心。”
“去吧。”
父子两人没有太多言语上的交流,不过从彼此的目光中,都体会到了对方的关心。
杨守文一提缰绳,催马便走。
在他身后,宋氏和青奴也上了马车。
不过,宋氏却拦住了宋安,平静说道:“宋安,你留在城里照顾阿郎。”
“大娘子……”
宋安一惊,刚想要说什么。可是被宋氏瞪了一眼,那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他知道,昨夜的事情,宋氏肯定看出了真相。
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惩罚他。
要知道,在杨府里如果没有宋氏的撑腰,他宋安什么都不是。
杨承烈沉默寡言,却是个极为严苛的主儿。留在杨府,说穿了就是要让他知道规矩。
宋安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这杨府之中,除了杨承烈夫妇之外,真正能够做主的人,是杨守文,与宋家再无关系。心里虽然不满,但宋安却不敢有任何表露。
若不是他为杨承烈做事,如何能够在宋家站稳脚跟?
没有杨家,单只是那徭役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宋氏是在警告他,他是杨家的人,不是宋家的人。
“阿娘!”
“你闭嘴。”
上了车,杨青奴想要为宋安求情。
她当然不可能明白这里面隐藏的玄机,只是觉得没有宋安,到虎谷山之后岂不是很不方便。
“虎谷山,是你大兄的住处,到了那边,要听从你大兄的吩咐。
另外,那边有你杨婶娘关照已经足够,宋安去了平添纷乱。你要老老实实,最近一段时间,昌平似乎有些不太平静。你阿爹让咱们去虎谷山,也是想你大兄保护周全。”
“他一个痴汉……”
“青奴,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对你大兄不敬,可别怪我家法伺候。”
杨青奴闭上了嘴巴。
她咬着嘴唇,靠着车厢上,透过窗帘向外看,就见那个平日里被她看不起的杨阿痴,跨马捧刀,跟在马车左右。他头戴幞头,一袭白袍,骑在马上,沐浴在阳光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杨守文不胖,在这个崇尚高白胖为美的时代里,算不得英俊。但是那曲线柔和的面庞,在阳光中却又一种难言的美感。看似文弱,却又英武。阳刚和俊美柔和在一起的韵味,让人不由得心中为之赞叹。
哼,臭美!
杨青奴把车帘垂下,嘴里嘀咕一句,但心里面却觉得,这个大兄似乎也不是很讨厌。
马车行至西门,从路旁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杨守文正在和城门口的民壮门卒递交通行令牌,忽听身后一声马嘶。
那匹拉车的马受到惊吓,希聿聿长嘶一声,猛然仰蹄直立而起。眼看着它就要发狂,杨守文健步上前,一把抓住辔头,单臂用力向下一拉,口中发出一声沉喝。
那马拼命挣扎,摇头摆尾。
可是,杨守文死死勒住它的脖子,任它如何用力,都不能前进半步。
挣扎了一会儿,马渐渐平静。
杨守文一只胳膊圈着它的脖子,一手轻轻抚摸它的毛发,口中发出轻柔的劝慰声。
马,终于平静下来。
不过那么马车里,宋氏母女却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发白。
“你怎么赶车的?”
杨守文忍不住对着那车夫破口大骂。
老爹把宋氏母女交给自己保护,结果还没出城就差点出事,这让他又怎能不生气?
“小郎君,非是小人不小心,是他突然跑出来,惊了马。”
那车夫也吓得面色煞白,指着那个突然跑出来的人辩解道。
杨守文扭头看去,眉头一蹙。
原来,那拦路的人正是宋三郎,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吓得不轻,站在那里不敢乱动。
“阿娘,是三舅。”
杨守文看了宋三郎一眼,走到车帘旁边,低声道:“看他模样,似乎是有急事。”
宋氏在车厢里一听,就觉得一阵头疼。
“兕子你看着处理吧……他家那点破事,我实在不想掺和。”
宋氏有三个哥哥,这宋三郎年纪最小。老宋先生过世之后,宋家三个兄弟为了家产,斗得不亦乐乎,满城风雨。宋氏最初还出面平息一下,可后来发现,夹在这三兄弟之间,勿论做什么都不落好,到最后还差点把她自己给搭进去,弄的里外不是人。
于是,宋氏干脆不再理这三兄弟的事情。
如果三兄弟上门,她也是尽量能不理睬就不理睬,这两年总算是得到了一些安宁。
可现在……
宋氏转念一想,既然杨守文已经恢复了正常,那就让他去处理。
和杨瑞杨青奴不同,杨守文与宋家没有任何关系。有些话他可以说的,有些事他可以做的,但同样的话,同样的事让宋氏出面,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杨守文答应一声,转身走到那宋三郎面前。
“你想死吗?”
他才不会对宋三郎客气。
因为他看得出,宋氏根本不想和他照面。
杨守文,那可是手底下有人命的主儿。发怒的时候,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丝杀气。
宋三郎原本就惊魂未定,再被杨守文这一吓,顿时紧张得说不出话。
看他这副模样,杨守文就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宋氏不愿意出面,这宋三郎根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可是,杨守文又不能做的太过,只能咬着牙喝问道:“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堂宋三郎,为什么像个乞儿一样的躲在这里。”
“大郎,这个事……”
在城门下维持秩序的门伯见状,连忙走上来。
他在杨守文耳边轻声道:“三郎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里。
他有一批货要出城,结果在检查的时候,发现有违禁品夹杂其中。我等是看在县尉的面子上把货物扣下,并没有为难他。可是他死乞白赖的在这里,我们也没办法。”
“违禁品?”
杨守文眉头一蹙,朝宋三郎看了一眼。
“送往那里的违禁品?”
“是往关外的货物。”
杨守文一听,顿时怒了。
昨天这家伙不是说,那些货物是送往范阳的吗?如果只是普通货物,让老爹出面说一声也无所谓。可这涉及到违禁品,而且是送往关外,换句话说就等于是走私。
在这种时候,老爹如果被牵连进去,那可真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到这里,杨守文心里就有些恼怒。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说的怕就是宋三郎这种人。关键是这家伙特么的简直就是坑亲戚。这要是老爹在不清楚的情况下出面,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既然是违禁品,就当彻查。”
“啊?”
杨守文看了一眼宋三郎,沉声道:“如今昌平有些混乱,正需要严加治理。
若我阿爹知道他竟然敢向关外贩卖违禁品,也绝不会饶他。来人,把他拿下,先关起来再说。”
第三十八章 成酒(下)求推荐,求收藏!!
(); “什么?”
那门伯以为自己听错了,吓了一跳。
杨守文怒道:“你不知道县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不知道县尊已经下令戒严,并且要严查可疑之人?他虽然是我家的亲戚,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不彻查清楚,将来岂不是要累得我阿爹一个包庇罪人的名声。
把他拿下,关起来再说。”
杨守文话说到这个地步,门伯也不敢怠慢。
虽然杨守文不是杨承烈,可在某种程度上,他也代表了杨承烈。
以前,昌平人知道杨守文是个痴汉,不会把他的话当真;可现在,大家都知道杨守文已经康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康复,身为杨家嫡长子,那就代表了杨承烈。
“来人,把宋三郎拿下。”
那宋三郎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顿时慌了。
“杨阿痴……不对,杨守文,你要干什么。
小妹,我是三哥啊。你不出来管管,难道要看着这杨阿痴欺负我吗?小妹,救命。”
他想要扑到马车前,却被民壮按倒在地上。
杨守文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突然压低声音道:“待会儿你去禀报我阿爹,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他。宋三郎未必是真有心,不过这个时候,最好是关他几天。
另外,那批货物也一并转交我阿爹,相信我阿爹一定会非常赞赏你的聪明。”
门伯闻听,眼睛顿时一亮。
这可是交好杨县尉的大好机会……这不是烫手的山芋,而是杨大郎送我的进身之阶。
看杨守文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同。
他左右看了一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宋三郎身上,连忙道:“小人朱成,大郎只管放心,这件事我会办得漂漂亮亮。另外,三郎货物里的违禁品,我觉得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那批货物如今就放在和平坊的货场里,只要小心,就可以把麻烦解决。”
这家伙,很聪明。
“朱成是吧……做的好,我会记住你。”
“嘿嘿,有劳大郎费心。”
虽然很排斥‘大郎’这个称呼,但杨守文不可能一个人,来对抗这个时代的风俗。
大郎就大郎吧,他也不得不去习惯这个称呼。
又看了一眼宋三郎,杨守文轻声道:“给他点苦头,让他长点心,不过别太过了。”
“大郎放心,小人知道分寸。”
杨守文不再理睬大喊大叫的宋三郎,径自来到马车旁边。
倒是朱成很有眼色,抓过一团布,上前就塞进了宋三郎的口中。
“三郎莫闹,大郎这么做是为你好……你现在最好老实一点,否则大家都会难办。”
杨守文在马车旁边,隔着车帘低声向宋氏解释了一番。
宋氏沉默片刻,轻声道:“就让他长点心也好,这件事兕子做的很好,咱们走吧。”
“出发!”
杨守文一挥手,车夫连忙牵着辔头,拉着车向城外走。
而杨守文搬鞍认镫上马,在从朱成身边路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朱成心领神会。
“阿娘,他这么折腾三舅,你不管吗?”
马车上,杨青奴忍不住嘟囔道。
宋氏微微一笑,轻声道:“青奴,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
“你大兄这是在帮你三舅,也是在为你阿爹扬名。”
杨青奴听罢,一脸茫然。
而宋氏则伸手轻轻揉着她的脑袋,“青奴,你要记住,现如今你大兄已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大兄。从这些日子来看,他自有他的想法,已经开始撑起这个家了。
以前,你阿爹身边没个帮手。你二兄虽然跟随左右,但最多也就是个跑腿报信,根本无法为你阿爹分担忧愁。可是你大兄,虽然没入公门,但在私下里已经在为你阿爹做事,同时也在为咱们老杨家努力……我不管你怎么想,以后对你大兄,必须要时刻保持尊重。阿娘有一种预感,你大兄用不得多久,就会出人头地。”
杨青奴眨着眼,似懂非懂。
不过她也听明白了,杨守文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了老杨家的话语权……
++++++++++++++++++++++++++++++++++
“看到没有,我没说错吧……嘿嘿,那小子以前绝对是装傻,手段可是高明的很。”
鸿福客栈甲三庭院,中年人放下弓箭,洗了洗手,拿着一块毛巾擦拭。
在他身后,是昨天被杨守文打伤鼻子的张进。
听到中年人的话,张进有点疑惑:“将军,卑职不懂。”
“宋三郎不过是个小人物,但自古以来,阴沟里翻船的大人物却比比皆是。如果我是杨承烈的对手,绝对会揪着这件事情做文章,让杨承烈身败名裂不可。要知道,当今圣人何等人物,那眼睛里可不揉沙子。管你是不是真的,都不会轻易放过。
想当年,便是阁老也险些认栽呢……
这小子这一招,等于是洗清了杨承烈身上的嫌疑。
以后就算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杨承烈也能问心无愧,甚至还会因此得到奖赏。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呵呵,看着吧宋三郎最多被关几天就会放出,那些货物也会还给他。而杨承烈呢,会得到铁面无私的美名,以后仕途上,必然会一帆风顺。”
“那小子,有这么深的心计?”
“嘿嘿,你可别小看了天下英雄。”
中年人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笑容,“这件事我会写信告知阁老,相信阁老也会对那个杨大郎,产生浓厚兴趣。”
+++++++++++++++++++++++++++++++++++++++++
杨守文并不知道,他在城门口的一出苦肉计,已经被人看在了眼里。
随着马车,在明媚的阳光中一路顺风,大约在正午时分,便来到了虎谷山下的村庄。
“兕子哥哥!”
杨守文一下马,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菩提带着悟空、八戒、沙和尚与小白龙从院子里跑出来,围着他一阵狂吠。才两天不见,一大四小五只狗就显得格外想念。而杨氏在杨瑞和杨茉莉的陪伴下也来到门外,只是不等他们上前,一道娇小的身影就扑过来,一头扎在了杨守文怀中。
“嘿嘿,幼娘这两天乖不乖?”
“幼娘很乖,就是想兕子哥哥。”
那边,杨氏上来给宋氏请安,并招呼车夫抬行李。
杨青奴看着杨守文抱起杨幼娘在原地打转,菩提五只狗则围着杨守文转动,不免心中生出些许嫉妒。
二哥对她也很好,但是……
杨青奴恶狠狠瞪了杨幼娘一眼,低声嘀咕道:“真是个狐媚子。”
可内心里,又何尝不期盼着,那个在杨守文怀中欢笑的人,是自己呢?
“二兄,帮我拿行李。”
“你自己不会拿吗?”
杨青奴勃然大怒,一脚踢在杨瑞的腿上,“你看大兄,再看看你,你怎么做人二兄的?”
杨瑞抱着腿不住蹦跳,但是对杨青奴又无可奈何。
“青奴,礼数。”
宋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了。
小女儿的心思,她如何能看不出来。这次杨承烈让她母女先来虎谷山,未尝不是想要杨守文兄妹三人培养感情。只是这小丫头有点要强,明明羡慕,却不肯承认。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相信他兄妹之间的感情,一定会好很多吧。
宋氏想到这里,内心里倒是多了些许期盼。
而杨氏这时候则走到杨守文的身边,轻声道:“兕子,你酿的那些酒,已经好了。”
“啊?”
杨守文一听,顿时兴奋了。
“好了?”
“你走的急,也没吩咐我该如何做,于是我就把那些酒全都……今天早上起来,我发现那些酒似乎变得甘醇了很多。不过就是有点烈,我尝了尝,实在是受不起。”
第三十九章 清平调(上)求推荐,求收藏!
(); 想要发家致富,就靠这个了!
杨守文一手抱着杨幼娘,快步冲进院门,直奔柴房而去。
“杨嫂,兕子这是怎么了?”
宋氏疑惑看着杨氏,和清醒后的杨守文接触不过两日,但宋氏大体上对杨守文有些了解。她没想到,杨守文还会有如此激动的一面。接触两天,在她的印象中,杨守文似乎有着不同于寻常的冷静。哪怕是再大的事情,他都不会乱了方寸。
杨氏苦笑道:“回娘子的话,奴也不知道兕子为何这样。
昨天他去县城之前鼓捣了一些东西,刚才我和他说起这件事,所以才会这样激动。”
“他鼓捣了什么?”
“酒!”
“酒?”
宋氏诧异问道:“兕子嗜酒吗?”
杨氏摇摇头,“兕子不好酒,以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倒是喜欢这杯中之物。但在我记忆中,兕子却是滴酒不沾。”
第一次,宋氏没有注意。
但是这第二次、第三次,杨氏称呼杨守文为‘兕子’,而且非常自然。这也让宋氏意识到,杨氏在虎谷山这个家里的地位,绝对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样普通。而且从刚才杨守文对杨幼娘的态度,无一不显示出,杨家母女在杨守文心中的地位。
宋氏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杨嫂,咱们去看看?”
“也好,就去看看。”
杨氏说着,便陪着宋氏往院子里走。
“二郎,帮杨茉莉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
宋氏在进门的时候,突然对杨瑞吩咐。杨瑞原本也想去看热闹,可是宋氏这么一说,他就没了借口。苦着脸站在马车旁边,他看着车上的箱子,顿时欲哭无泪。
柴房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坛酒。
一个巨大,同时又简陋的蒸馏器在柴房的正中央,下面的炉火已经熄灭,但犹自可以看到那炉膛里的灰烬。杨守文放下幼娘,走到那酒坛子旁边蹲下来,小心翼翼揭开盖在上面的油纸。一股浓烈,似曾相识的酒香迎面扑来,他脸上的笑容随即增多。
就是这个味儿!
杨守文长出一口气,从酒坛子旁边的桶里,拿起一个水瓢。
舀了一瓢酒,他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的确是比以前烈了一些,但相比之下,和前世记忆里的那些酒,又多了些淳厚的感觉。
没有前世的酒烈,但是却多了一分淳厚。
以这个时代的酿酒工艺,杨守文觉得,已经算是不错。
“兕子哥哥,好喝吗?”
幼娘蹲在杨守文身边,眼巴巴看着杨守文,带着些期盼之色。
小家伙昨天被酒气熏醉了,但醒来之后,却对那酒香有些怀念。只不过杨氏看的紧,她几次想要偷喝都未如愿。如今杨守文回来了,幼娘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
她咬着指头,看着杨守文。
杨守文忍不住笑了,把水瓢递过去,轻声道:“只许抿一口。”
幼娘用力点点头,抿着嘴做出坚强的模样,凑在水瓢边抿了一口之后,立刻发出‘哈’的声响。小脸红扑扑的,她张着小嘴,吐着小丁香,不停地哈着酒气。
“不好喝。”
幼娘的模样,惹得杨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把水瓢里的酒倒进酒坛子里,然后抱着酒坛子走出柴房。
阳光,照进酒坛子里的酒水上,那酒水竟呈现出一种琥珀的颜色,泛着一抹胭脂的色彩。
“好酒。”
杨氏不好酒,但是宋氏却懂得酒。
她闻到了那淳厚的酒香,不禁眼睛一亮,忍不住赞了一声。
“幼娘,去拿个碗来。”
幼娘答应一声,便捣腾着一双小腿跑到厨房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酒碗。
杨守文倒了一碗酒,那酒色更加清冽。
胭脂的色彩也变得更浓,看上去极为漂亮。
“阿娘,尝尝?”
宋氏看了杨守文一眼,笑着道:“这就是兕子弄出来的酒吗?那可是一定要尝一尝。”
她接过来,抿了一口。
脸色旋即一变,大声道:“果真好久,浓醇香烈,这怕是我喝过最好的酒了。”
昌平,地处苦寒之地。
生活在这里的人,大都好喝两口,便是女人也不例外。似杨氏这种不喜欢喝酒的女人,其实在昌平并不算多数。倒是如宋氏这样的女人,相比之下更多一些。
杨守文眼中也露出了喜色,轻声道:“阿娘以为,这酒价值几金?”
宋氏想了想,回答道:“兕子这酒,与我以前喝过的就不一样,除了更淳厚之外,又增添了几分烈性。别的地方我说不好,但是在幽州,这一坛子酒,便是一贯钱,也会供不应求……若是贩卖到长安的话,这价钱恐怕能再翻上几倍吧。”
这酒,不过一百文一坛。
算上损耗,撑死了一百五十文一坛。
仅在昌平就能卖到一贯,若是到蓟县或者范阳,价格会更高。
至于长安……杨守文还没有想那么远。但就算是这样,其中的利润已经让他非常高兴。
不过,也许还能再添加些噱头?
杨守文看着酒坛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半晌后,他突然对杨瑞道:“二郎,我这里还有一贯钱,去给我在城里买些坛子。我要那种上好的酒坛,不必在乎多少钱,有多好就给我买多好,顺便买副笔墨。”
“干什么用?”
杨瑞露出茫然之色。
而一旁宋氏,却轻轻摇头,显得格外失望。
还是太单纯了……虽然是杨家子弟,可你身上还留着宋家的血脉,却比不得你痴傻了十七年的兄长。宋氏从腰间的皮兜里,取出一块金饼,招手示意杨瑞过来。
“照你大兄的吩咐,去祥福居,让他们送来一百个最好的白瓷坛。”
“阿娘,那可以白瓷坛,可是要一百八十文一个呢。”
“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只管买来就是……二郎,以后你要跟着你大兄,好好学着才是。”
宋氏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摇着头一脸无奈。
“这忙了一晌午,肚子也饿了。”
她扭过头,看着杨守文,笑眯眯道:“不如午饭就以此酒下菜,不知兕子意下如何?”
宋氏的请求,杨守文自然不会拒绝。
这边杨氏去准备午饭,杨茉莉则一个人坐在前院的台阶上,手里把弄着洗衣槌。
杨守文坐在门廊上,看着幼娘带着菩提逗狗。
而宋氏则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便来到前厅,在杨守文身边坐下。
“兕子,你这酒,打算怎么做?”
“嗯?”
杨守文一怔,疑惑看着杨氏。
“你别告诉我,你酿出这酒来,是想自己喝。
杨嫂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好酒之人。那你费了这么大的心劲儿,必然是想要贩卖。”
这宋氏,倒是个聪明人。
杨守文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瞒阿娘,我酿这酒,的确是想要贩卖,也好给家里添些收入。阿爹在衙门里,虽说衣食无忧,可每日迎来送往的花销,同样不会少了。我本想把这职田的收入都交上去,以后就靠着这酒,来维持这边生活。
阿娘既然问起来,难不成有什么主意?”
宋氏笑了,轻声道:“兕子想法很好,可是你知道这酒,如何才能卖得好吗?”
“这个……”
杨守文前世没有经商的经历,也是一头雾水。
宋氏道:“酒好,还需让人知道。
昌平地处边荒,你便是满打满算,一年又能卖多少酒?卖的便宜了,不划算;卖的贵了,却不知道该卖给谁。我知道,很多人看不起商贾,却不知这商贾里面,也有大学问。当年我阿爹能靠着皮草赚出一个诺大的家业,自有他经商的手段。
可惜,我那三个兄长……没学会怎么经商,却整日里算计来算计去,倒头只能是破败。
兕子,你若是信得过阿娘,不如把这酒交给阿娘来做。这样一来,你和你阿爹都不用抛头露面,免得日后影响了前程。而为娘呢,也可以为杨家再添一份家业。”
第四十章 清平调(下)求推荐,求收藏!
(); 宋氏说完,便站起身来。
“兕子,你好好想想。
若是同意的话,先给这酒起个好名字。等祥富居的酒坛子送来,先给你阿爹送去几坛。虽说现在昌平县城不安稳,但中秋将至,正好让你阿爹为你打响名气。”
杨守文明白了!
宋氏这是要走上层路线,高档策略。
不过这酒的名字嘛……
杨守文眉头一蹙,倒是有些苦恼。他坐在门廊上,看着在阳光下,笑嘻嘻逗狗的幼娘。一道灵光闪过,他突然笑了。
“幼娘,你来。”
“兕子哥哥,什么事?”
杨守文端详了幼娘几眼,猛然伸手放在幼娘的脸上,揉啊揉。
“兕子哥哥,讨厌!”幼娘娇嗔道。
杨守文则笑道:“花想容,就叫做清平调……幼娘记住,若有一日在坊市中看到清平调,那就是兕子哥哥送给幼娘的礼物。这是兕子哥哥和幼年的秘密,知道吗?”
幼娘瞪大眼睛,脸上却是满满的疑惑。
++++++++++++++++++++++++++++++++++++++++++++++++
午饭时,一坛酒只喝了一点,宋氏就顶不住了。
这酒可不是她平常喝得酒,在经过蒸馏之后,入口绵醇,后劲儿极大。宋氏喝了两碗,就回屋睡觉去了。剩下那些酒,杨守文喝了两口,其余被杨茉莉鲸吞。
这一坛子酒,约莫有二十斤。
在经过蒸馏之后,酒精纯度大约在二十多度,不到三十度。相比之这个时代的酒,这个度数已经非常惊人。但杨茉莉好像完全没感觉,一个人喝了一坛子之后,一点酒意都没有,还帮助杨氏打扫庭院,又一个人跑去门口玩耍,神情自若。
这特么的就是个酒桶!
杨守文也万分惊讶,但是并没有想太多。
晌午后,杨守文在房间里小憩了一会儿,杨瑞则带着一百个白瓷酒坛抵达门外。
这个时代的瓷器,说不上真的精美。
只能说在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之后,唐代瓷器才算是大方光彩。杨瑞买来的白瓷,在这个时代倒是能称之为精品。可对于杨守文而言,却不足以让他感到震惊。
他前世他曾经看过一个玄宗时代的瓷器,的确透着一股子大气。
不过那个时候,正是大唐最为鼎盛时期,万国来朝,四海臣服,所以在一些工艺品上,不自觉的就会融入那种天朝气象的雍容。而现在是武曌执掌,虽说国泰民安。可由于对外战事的失利,使得这个时期的瓷器,略带着些许阴柔感觉。
这,也许就是女主天下的一个弊病?
杨守文对这些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是不是女主天下,他只关心自己还有身边的人能否生活的更加美好。
“大兄,整个祥富居的白瓷,都被我买来了,估计一段时间内不会在有货了。这些够不够?若是不够,还要提前与祥富居预定,他们从中原进货也需要些时日。”
“嗯,暂时够了!”
杨守文看着一排排的白瓷,感觉有些头疼。
这些酒,若是都装满了,恐怕也会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找了一个**烦……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花想容交给宋氏来经营。现在看来,把花想容交给宋氏,也许会是一个最佳选择。
咦……一想到自己整天埋首在柴房里蒸馏酒的景象,杨守文就忍不住打了个寒蝉。
是夜,宋氏宿醉未醒,杨瑞和青奴也都睡了。
在检查了家中的安全之后,杨守文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刚坐下来,房门轻轻被叩响。
紧跟着房门拉开一条缝,从外面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委屈说道:“兕子哥哥,你好久都没有给幼娘讲猴子的故事了。”
杨守文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朝幼娘招了招手。
幼娘嘻嘻一笑,好像小猴子一样钻进来。紧跟着在她身后,又跑进来了四只小狗。
“幼娘不困吗?”
“不困!”
幼娘趴在杨守文身边,那双眼睛里带着笑意,好像一双弯弯的月芽儿。
杨守文揉了揉她的小脸,轻声道:“若是不困,幼娘就坐在这里陪兕子哥哥。等兕子哥哥忙完了之后,就给幼娘讲猴子的故事,好吗?”
“嗯!”幼娘用力点头,一本正经道:“幼娘很乖,兕子哥哥忙,幼娘陪着兕子哥哥。”
“好!”
杨守文笑了,又揉了揉幼娘的小脸,便铺开了纸张。
“兕子哥哥,幼娘会磨墨。”
“哦?”
“以前阿翁在的时候,幼娘就经常给阿翁磨墨。”
杨守文倒是忘了,杨大方似乎学识不低。包括杨承烈,都好像能识文断字,而且有些文采。也正常,杨守文的亲娘是荥阳郑氏子弟。如果杨承烈目不识丁,也不可能娶到杨守文的娘。
“这么说,幼娘识字?”
“嗯!”
幼娘一边磨墨,一边骄傲回答道:“阿翁教过幼娘,幼娘认识好多字,还会背千字文呢。”
呀!杨守文倒是有些惊讶。
千字文在后世作为蒙学基础,三百千可称得上是人尽皆知。
不过呢,在那个西风兴盛的时代,能够完整背下千字文的人已经不多,至少杨守文就做不到。而在这个时代,千字文虽作为启蒙读物,但是能背诵千字文,至少也是高小的水准。杨守文忍不住朝着幼娘伸出大拇指,也让幼娘的笑容,更加灿烂。
屋外,杨氏轻手轻脚的离开。
幼娘跑去找杨守文,她当然知道。
原本害怕幼娘会打搅了杨守文,可是听屋里的对话,她便放下心,回到自己房间里,拿出了针线活。对于杨守文,杨氏没有要去提防。虽说男女有别,但在内心里,杨氏未尝没有想着,有朝一日若是杨守文娶了幼娘。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傻子,一个小丫头,虽不知道男女之事,可是那情感确是亲密。
杨守文提起毛笔,蘸饱了墨,又调了调笔尖,在纸上写下了‘清平调’三个字。
清平调,是一个乐府词牌。
宋氏有心用这个酒走高档路线,那就要有一个逼格十足的名字才行。
什么‘春’啊、‘血’啊的,杨守文都不喜欢。但若是换个词牌,想必是极好极好的。
“幼娘,认得这三个字吗?”
幼娘凑过来,颇有些艰难念道:“清-平-调……是清平调,兕子哥哥的字比阿翁好看。”
杨大方的字是什么样子?
杨守文并不是特别清楚。
只是他前世在瘫痪之后曾专门练过书法,特别是楷书,从一开始就临摹颜真卿的帖子。后来他又去临摹柳公权,所以书法中即有颜真卿用笔肥厚粗拙,金健洒脱之风,又有柳公权棱角分明,骨力遒健之气。以至于当时曾有朋友说,他的书法独得颜筋柳骨的真髓。可惜,他一直瘫痪在床,从未向世人展露过他的书法。
时,圣历元年。
颜真卿要在十一年后才会出生,柳公权嘛……
颜筋柳骨之风,尚未在这个时代出现。以至于当杨守文写出三个楷书后,幼娘啧啧称奇。
“嘻嘻,有眼光。”
杨守文伸手刮了幼娘的鼻子,轻声道:“还记得这三个字的意义吗?”
幼娘点着头道:“记得,兕子哥哥说过,这三个字是兕子哥哥送给幼娘的,是兕子哥哥和幼娘之间的秘密,只有兕子哥哥和幼娘知道,一定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杨守文笑着点点头,沉吟片刻后,提笔继续书写。
云想衣衫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第四十一章 洗衣槌里的秘密(上)
(); 清晨,杨守文睁开了眼睛。
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在梦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睡眠状况良好,精神也随之好转。
讲故事讲到快到子时,后来是杨氏过来,才把听得正入迷的幼娘强行抱走。
杨守文一觉睡到天亮,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阵哭泣声。
那哭泣声不是幼娘的声音,杨守文能听得出来。这一大清早的……杨守文顿时起床气发作,气呼呼下床,披衣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太阳已经露头,庭院的空气格外清新。哭声似乎是从前院传来,杨守文赤足走出房间,沿着门廊来到前院。
原本以为杨瑞会哭,青奴会哭……
可没想到到了前院的时候,发现哭泣的人居然是杨茉莉。
老大的一个人,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哭的好像泪人一样。不过,这家伙一边哭,两只手里还各拿着两个大饼。哭一声,吃一口饼,哭一声,吃一口饼,鼻涕和眼泪更混在一起流淌,也不见他去擦拭。眼见鼻涕到嘴边,吸溜一下又吸回去,然后用力咬一口饼,继续哭……
杨氏和宋氏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
而杨瑞则坐在客厅的门廊上,看着边吃边哭的杨茉莉,默默在哪里流着口水……
到底,谁才是亲儿子?
“兕子,你来的正好,快劝劝茉莉吧。”
看到杨守文出现,杨氏和宋氏似乎看到了救兵,连忙大声招呼。
宋氏在轻声劝说杨茉莉,“茉莉,你阿郎来了,谁要是欺负了你,你就告诉阿郎。”
说着话,她还看了杨瑞一眼。
杨瑞心里怎一个憋屈了得:他那么大个,胳膊比我腿还粗,我特么敢去欺负他吗?
那种不是亲生儿子的即视感越来越重,杨瑞觉得自己好委屈。
“是杨茉莉。”
“对对对,是杨茉莉。”
杨守文从杨瑞身边走过,伸手在杨瑞的脑袋上揉了揉,便赤足走下门廊,来到杨茉莉面前。
“阿娘,婶娘,你们去忙吧,这里交给我。”
杨守文说着话,便蹲下身来。
“杨茉莉,告诉我,怎么了?”
“阿郎,断了!”
“啊?”
杨茉莉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杨守文顿时蒙圈。
就见杨茉莉用力咬了一口饼,一边咀嚼,一边哭,一边还含糊不清说道:“槌槌,断了。”
杨守文有点佩服杨茉莉了。
哭都能哭的这么有性格,你特么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顺着杨茉莉手指的方向看,就见在不远处有三个铁疙瘩。仔细看,杨守文认出来,那赫然正是杨茉莉老娘绿珠为他打造出来的洗衣槌。那东西看着很结实啊,怎么会断了?杨守文走过去,把那支断了的洗衣槌拿起来,仔细看了两眼。
杨茉莉的洗衣槌,一支重四十二斤,一支三十六斤。
断裂的铁槌,是那支三十六斤的铁槌。不过杨守文发现,这支铁槌并不是受外力击打断裂,而是原本就是扣在一起,因为连接处有些松动,以至于变成两截。
杨守文笑了,拿着铁槌想要连起来。
咦?
就在他把断口对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发现铁槌有一段中空,里面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也许正是因为这中空的缘故,铁槌的份量才会减轻。
杨守文诧异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张羊皮卷。
他把羊皮卷打开,发现其实是一副地图。上面画着各种箭头,有的地方还标注着奇怪的字符。
“阿娘,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宋氏听到杨守文的叫声,带着杨瑞走过来。
她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知道……我虽认得字,但这个并不是字。”
“阿娘,这是突厥字。”
杨瑞一旁开口,指着上面的一串符号道:“这个是突厥数字,孩儿认得……以前衙门里曾抓住过一个突厥商人,当时孩儿对他颇为照顾,所以他教会我一些突厥字。”
“数字?”
杨守文疑惑道:“什么数字?”
“这两个数字,是八和十的意思;这个是八和二十六;还有这个,是二十八……好多八哦。大兄,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副地图,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
“嗯!”
“那你快想,是在哪里见过?”
杨瑞挠着头,苦思冥想。
而另一边,似乎被人淡忘了的杨茉莉忍不住道:“阿郎,槌槌……我肚子饿。”
看起来,哭泣也是一个力气活,否则这家伙吃了两张饼,差不多快一斤的份量,居然还会喊饿。杨守文连忙走过去,蹲在杨茉莉面前,把那两截铁槌拿在手里。
“杨茉莉,不许再哭了。
你看,阿郎给你变个戏法,把槌槌修好怎样?”
“好!”
杨茉莉立刻止住了眼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守文。
杨守文飞快把铁槌接好,然后挥舞了两下,递给杨茉莉道:“你先拿着玩,回头阿郎再给你收拾一下,就不会断了。”
“嗯,杨茉莉知道了……可是,杨茉莉还是饿。”
“婶娘,厨房里还有饼吗?”
杨守文很无奈的站起来,冲着厨房喊了一声。
就见杨氏拿着一个笸箩,里面有五六个蒸饼,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煮好的鸡蛋。
“兕子饿了吗?”
这明显是杨守文的早餐,不过看着杨茉莉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杨守文叹了口气,把笸箩递给了他。
怪不得原熏雨那么热切的要把这大小子送出去,估计留在孤竹,以他的饭量,原熏雨也会感受到压力吧。杨守文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吃的,可要是和杨茉莉一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喂喂喂,别连皮吃啊……把皮剥了再吃。”
杨茉莉接过笸箩,拿起鸡蛋就往嘴里塞。
杨守文连忙拦住他,有些哭笑不得道:“这个要剥皮的。”
说着话,他把鸡蛋壳剥掉,露出里面雪白的鸡蛋。杨茉莉接过鸡蛋,看着杨守文,犹豫了一下慢慢放进嘴里。片刻之后,他咧嘴一笑,憨憨道:“阿郎,好吃。”
“嗯,好吃你就多吃点。”
妈的,这句话为何听上去有点耳熟?
杨守文安抚住了杨茉莉,这才起身向杨瑞看去。
“大兄,我想起来了……这是飞狐地图。”
“飞狐?”
“哦,飞狐不在附近,好像是在定州那边,位于昌平的西南方,似乎距离挺远。”
“你是说飞狐关?”
“哦,就是飞狐关。”
杨瑞连忙点头,“我记得有一次给县尊送东西时,在他的房间里看到过类似的地图。
当时我还问县尊,这是哪里?县尊说是飞狐……他还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什么的,反正我没听太清楚。”
杨守文不禁感到诧异,不过又一想,王贺是太原王氏子弟,眼界自然与众不同。他虽然只是昌平县令,但是看飞狐的地图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清楚他那句远水不解近火是什么意思。
这,和杨守文没有关系。
他所关心的是,这幅地图会不会就是与绿珠被杀有关的秘密?
“二郎,备马。”
“啊?”
“我们立刻回县城,把这个交给阿爹。”
杨守文没有去解释原因,杨瑞更没有去询问。
“阿娘,你们今天不要出去,我会让茉莉留下来在这边守护。
至于小弥勒寺的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再去和他们讲。我先去换衣服,等回来再说。”
看杨守文这个表情,宋氏就知道事关重大。
她点头道:“那你们一路小心。”
杨守文匆匆回到房间,换好了衣服。
就在这时,幼娘迷迷糊糊从屋里出来,“兕子哥哥,你又要出去吗?”
杨守文闻听,立刻停下脚步,轻声道:“幼娘乖,兕子哥哥进城办点事,等我回来,给你继续讲猴子的故事。”
第四十二章 洗衣槌里的秘密(下)求推荐!
(); “嗯嗯嗯,我要听猴子从五指山下出来。”
“好,咱们今天就让猴子脱困。”
杨守文说着,便快步跑了出去。
杨瑞已经备好了马,杨守文和他翻身上马,便打马扬鞭跑向县城。
++++++++++++++++++++++++++++++++++++++
昌平县的戒严仍没有接触,甚至比昨日更加严格。
守门的,还是朱成。
看到杨守文和杨瑞赶来,他也没有拦阻,直接让人挪开了关卡,放两人通过。
“凭什么他们不检查就可以过去?”
已经在城外等了大半天的行人,立刻不满的喊叫起来。
朱成脸一沉,上前一脚把那人踹翻,“那是杨县尉的两位公子,**的喊什么?”
说完,他一摆手,两个民壮便走上前。
“给我好好检查,我怀疑这家伙的身上,有违禁品。”
“冤枉,冤枉……”
那人大声呼喊,却没有人出面阻止。
是啊,县尉的两位公子进城,这些民壮门卒,又有哪个会出面阻拦呢?
杨守文并不清楚,因为他和杨瑞的关系,以至于有人倒霉。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之说,前世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要不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呢?
他带着杨瑞,直奔杨府。但是到了杨府之后,却发现杨承烈并没有在杨府休息。
一大早,他得到消息,在城外某地发现有可疑人出现。
杨承烈带着伤,与管虎就出城去了。
杨守文听罢之后,也不禁眉头紧蹙。
“要不这样,你在家里等阿爹,我去县衙。
若是阿爹回来,你就到衙门里找我;若是阿爹直接去了衙门,我把东西交给他,咱们再一起回去。”
杨瑞想了想,立刻答应。
杨守文再次上马,离开番仁里之后,直奔县衙。
他没有进县衙,而是在距离县衙不远处的一个酒肆里坐下。
从这个酒肆的窗口往外看,正好可以把县衙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杨承烈回来,他可以一眼看到。叫了两个小菜,又点了一壶酒。不过呢,那酒杨守文只喝了一口便放在边上。他已经酿出了清平调,这种路边摊卖的酒水,还真入不得他的口。
一边吃着小菜,他一边向外面看。
就在这时,一名男子突然在他面前坐下。
“兄台似乎有心事?”
杨守文一愣,向对方看去。
“别误会,我看你进来之后,一直往衙门那边看,想必是遇到了麻烦事,想要找人疏通。”
杨守文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想必这是个掮客?
他刚要开口,却见那人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兄台若是想要找人疏通衙门里的关系,我倒是有些门路。我有个朋友,是杨县尉的公子。不过他最近手头有点紧张,所以就委托我帮忙……你看,你有麻烦,却不得衙门的路径;而杨公子呢?衙门里轻车熟路,他父亲更是县尉,有什么事情,他都能帮你托着……
呵呵,你只需要花点小钱,就可以解决麻烦。
而杨公子呢,不过是举手之劳,也能够满足他的需求……你若是有心,咱们可以详谈。”
杨县尉的公子?
这货看起来,不认得自己是谁!
杨守文眼睛一眯,沉声道:“我听说杨县尉有两个儿子,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
“哈,还能是哪位?自然是杨二公子。
这昌平县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杨县尉的大公子是个连牛都看不住的放牛郎,听说前些日子还被雷给劈了。我说的杨公子,就是如今在衙门里做事杨二公子,杨瑞。”
杨瑞?
杨守文闻听,放下了筷子。
他可没听杨瑞说过,他还接了这摊子活儿。
如果是真的,那这件事就必须要告诉杨承烈;如果是假的,这些人就是骗子。
杨守文身为杨门长子,有义务维护杨承烈的清名。
所以,他想要弄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静静看着对方,杨守文一言不发。
而那人也显得很平静,好像他刚才说的,都是真话一样。
“钱,不成问题。”
杨守文突然从腰间接下钱袋,啪的放在桌子上。
那钱袋里,有一贯多,还是杨瑞给他的钱。杨守文轻抚下巴,沉声道:“但是我不能光听你说的就相信你。杨二公子我听说过,如果我能见到他,这些钱就是你的。
见不到杨二公子,我不会把钱给你……兄台,我的确是想去衙门里办事,但这不是小事,我不能仅凭你一张嘴,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把大笔的钱给你,是不是?”
那人显然没想到,杨守文会提这样的要求。
他看了一眼钱袋,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之色。从那钱袋的重量来看,里面的钱似乎不少。
他想了想,立刻笑道:“兄台是个实在人,谨慎一点没错。
这样吧,我这就去问问。如果杨二公子同意见你,自然不成问题;若是不同意……”
杨守文眼睛一眯,打开钱袋从里面取出一串大约一百文左右的串子。
“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兄台,就当是买鞋的钱。”
“爽快!”
那人站起身,转身走出了酒肆。
杨守文眉头紧蹙,目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小巷里,脸上随即浮现一抹阴霾。
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和杨瑞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把钱袋又系在了腰间。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杨守文就看到那个人又出现在大街上。他步履匆匆,从街头跑过来,径自走到了酒肆里。左右看了一眼,当他看杨守文还坐在原处的时候,顿时露出喜色。
快步来到杨瑞的面前,他气喘吁吁。
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之后一饮而尽。
“兄台,你运气不错……杨二公子最近不怎么在城里,不过今天正好回城了。我把你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他倒是没有反对。不过呢?杨二公子的身份敏感,不太好在这里见你。如果兄台你真有心想要疏通关系,不如随我来,我带你去见杨二公子。”
从这里到番仁里,如果是用跑的话,来回一刻钟足够了。
只是,这个人的方向明显不对。杨瑞现在应该是在杨府,不可能擅自离开……
杨守文已经有些了然,于是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可不要让杨二公子等的太久……到时候若是二公子不高兴,我的事情可就麻烦了。”
那人又倒了一杯酒,正想要喝,听到杨守文这么说,立刻放下酒杯。
他目光有些不舍,在酒杯上打了两个转,最后道:“兄台说的没错,不过这买鞋的钱……”
杨守文也没有推脱,拿出一串铜钱,放在那人面前。
那人伸手在桌子上一抹,铜钱立刻不见了踪影……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手还挺快。
杨守文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走出了酒肆。
沿着大街,他们过了县衙的大门,又走了一阵子,便转到了一条巷子里。
“二公子在哪里?”
杨守文眼中寒光一闪,做出急切的模样问道。
那人笑道:“兄台跟我走就是,二公子就在前面不远,走不得多久。”
这条巷子还挺深,杨守文和那人走了大约有七八分钟,终于走出了巷子,却发现外面是一块空地。周围有二三十个人,有的贴着墙根坐在地上,有的则靠着墙,一站三道弯,还不停的晃啊晃。在空地中央,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少年。
看到杨守文来了,那少年笑道:“十六,干的漂亮。”
“嘿嘿,人我带来了,就交给小爷处置……我们之间的那笔账……”
“放心,真若是肥羊,不会亏待你。”
这帮人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杨守文露出惶恐之色,大声说道:“你们是谁……你怎么把我带来这里?二公子呢?”
第四十三章 二公子(上)求推荐,求收藏!
(); “二公子,我不就是二公子喽?哈哈哈哈!”
少年哈哈大笑,从胡床,也就是一种类似于马扎一样的坐具上起身,笑着向前走了两步。
身后,几个彪形大汉也跟着走上前。
八月,天气虽然已经开始转凉,可是这几个彪形大汉却敞着怀,露出胸口一片黑乎乎的胸毛。他们抱着胳膊,瞪着眼睛,一脸狰狞的凶相,看着杨守文发笑。
杨守文故作恐惧,后退两步。
只是他发现,那巷子口已经被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堵住,而先前那个带他前来的人,早就跑到了人群中,正满脸讥讽的笑容,看着杨守文不时还发出两声奸笑。
“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少年一翻手,掌中出现了一口短刀。
明晃晃的短刀,在阳光中泛着一抹冷色。他笑道:“想干什么?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你们……你不是杨二公子?”
“嘿嘿,我当然不是杨二公子,不过你可以把我当作是杨二公子。”
“你们究竟是谁?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竟然敢做这种事情?”
“爷爷既然在这里,有什么敢不敢?”那少年说着,猛然摆手,两个地痞从一旁来到杨守文的身旁,伸手就放在杨守文的肩膀上,寒声道:“聪明的,把钱拿出来。”
杨守文突然直起了腰板,脸上的恐惧之色随之消失。
他看了一眼在他身边的两个地痞,目光随后落在了那少年身上,脸上浮现出笑容。
“杨二郎就会说大话,说什么与你有莫逆之交,其实就是个傻子,被你蒙在鼓里。”
“你说什么?”
杨守文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如果是你,现在会乖乖待在家里,而不是出来惹事生非。你之前骗了二郎,二郎没有找你麻烦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没想到你居然不领情,还敢打着二郎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就不怕给你爹惹祸吗?”
少年脸色一变,凝视杨守文。
“你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你想浑水摸鱼没关系,可你却不该打着二郎的旗号。”
说着,他迈步向前。
两个地痞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杨守文要动,伸手就要阻止杨守文。
说时迟,那时快,杨守文突然探手,啪的攫住两个地痞的手腕,鹞子手发力,就听喀吧两声响。那两个地痞,顿时疼的惨叫一声,手腕被杨守文的鹞子双抱爪生生扭断,跪在地上叫喊连连。
“盖二郎,想发财可以,但是你不应该用我杨家的名声做垫脚石。”
“你……是那杨阿痴?”
少年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杨守文笑道:“知道我是谁了?晚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垫步冲向少年。
那少年在短暂的慌乱过后,随即就冷静下来,厉声喝道:“拦住他。”
身后两个彪形大汉闪身到了少年身前,那少年则藏在两人身后,大声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杨阿痴,你我无冤无仇,不过今天你既然送上门,那就别怪我把你再变回杨阿痴……都站着干什么,给我打!否则咱们都要倒霉。”
地痞们一怔,旋即呼啦啦扑上来。
杨守文冷笑一声,抬手猛虎硬爬山。
他个子没有对方高,但是速度却快,力气也惊人。
出手一刹那,站在他身前的彪形大汉甚至觉得,在他面前的不是杨守文,而是一头猛虎。
蓬的一声,彪形大汉被打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大口吐血。
对方人多势众,杨守文并不想和他们纠缠,所以上手就是狮子搏兔,毫不留情。
近两百斤的彪形大汉,被他一拳打飞出去。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见杨守文一顿足,口中发出一声虎啸。
他不理对方打过来的拳脚,脚下一顿,身形一扭,身体好像是被丢出去的炮弹,狠狠砸在另一个彪形大汉的身上。只听喀吧声响传来,那大汉的肋骨被他撞断。而杨守文得手之后没有停留,双脚落地的一刹那,身形往下一蹲,顺手就抄起了先前少年坐的马扎。脚下一个横扫千军,旋身而起,手中马扎向上飞扬。
啪!
马扎狠狠拍在彪形大汉的下巴上,打得对方牙齿飞溅,满嘴是血。
在眨眼间,三个彪形大汉就失去了战斗之力。而那些蜂拥而上的地痞们看到这情况,顿时被吓呆了,齐刷刷停下脚步。
“我阿爹是昌平县尉,谁敢惹我?”
杨守文厉声喝道,眼角余光一扫,看到先前把他骗来的人正顺着墙角走到巷子口,想要逃走。他紧走两步,手中马扎呼的一声脱手飞出,正中那人的后背。
巨大的力量,把那人打得直接趴在地上,惨叫连连,却动弹不得。
“还不给我滚!”
杨守文看了一眼周围的地痞,发现少年和另一个彪形大汉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冷笑一声,突然大喝一声。
那些地痞在一愣之后,齐刷刷一声喊叫,便四散奔逃。
这些家伙,平日里欺负一下普通人倒还游刃有余,可是现在,他们哪还敢留在这里?
说穿了,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杨守文手底下够狠,又是杨承烈的儿子。
这些地痞只要还想在昌平讨生活,就不敢张狂。
或许,杨承烈不待见杨守文。可那毕竟是杨承烈的儿子,你惹了杨守文就是惹了杨承烈。
更何况,地下还躺着三个彪形大汉。
看那三个人的惨状,就知道杨守文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有实力,有身份,而且还敢玩命……这三样聚集在一起,地痞们哪个还敢继续逞强?
杨守文没有阻拦对方,只是冷冷看着那些地痞四散奔逃。
至于少年,他不怕!
杨守文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家业都在昌平,能跑到哪里?
想到这里,杨守文看都没看那三个彪形大汉,迈步走到了巷子口。
“你,叫石榴?”
“公子饶命,饶命……我叫马十六,是数字的十六,不是石榴。”
先前把杨守文骗来的那人哭喊着,抱着杨守文的一条腿,“公子,我是被逼的……是盖嘉运指使我。我伯父离开之后,我在城里无亲无故,只能跟着盖嘉运讨生活。他让我借用二公子的名义把人骗来,抢劫一空之后,赏给小人一口饭吃。
小人真的是没有办法……”
“你伯父?”
“我伯父是马鹞子,以前跟着县尉的快腿马鹞子。”
杨守文对马鹞子这个名字,倒是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好像曾做过杨承烈的执衣,去年因为年纪大了告老还乡,杨瑞顶替的就是他的名额。
想到这里,杨守文哼了一声,探手抓住马十六的领子,便迈步往外走。
那马十六哪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跟着杨守文走出巷子,沿着大街很快来到县衙大门口。
“你是何人?”
杨守文到县衙大门口的时候,正好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
他看上去比杨承烈年纪要大一些,生得一副严肃的长相,负手站在台阶上拦住杨守文。
“我找我阿爹?”
“你阿爹?”
中年人露出愕然之色,看了一眼那鼻青脸肿的马十六,诧异道:“你不是马十六,马鹞子的侄子吗?”
“啊?”
马十六一愣,露出茫然表情。
中年人道:“我叫卢永成,是昌平主簿。
你这是怎么了?可需要我为你做主?”
卢永成?昌平主簿?
就是那个和县令王贺不太对付,范阳卢氏的卢永成?
杨守文没见过卢永成,同样卢永成对杨守文也没什么印象。这也难怪,杨守文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是在虎谷山,杨承烈很少让他出现在人前,所以认识他的人不多。
第四十四章 二公子(下)求推荐,求收藏!
(); 马十六眼珠子一转,嘴巴张了张,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多谢卢主簿关心,是小人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位是杨县尉的大公子,我陪他来找杨县尉的。”
“杨县尉的大公子?”
卢永成愕然看了杨守文一眼,那张原本严苛的面容,却突然间露出了和煦笑容。
“你是杨大郎?”
“呃,正是。”
杨守文憨声回答,卢永成笑意更浓。
“听说你身子好了?”
“嗯,好了些。”
“呵呵,你阿爹出城办事去了,你要找他的话,可以到他的班房去等……来人,带大郎去杨县尉的班房,好生伺候。”
说完,卢永成道:“大郎先去歇息,我还有点事情,就不陪你了。”
“谢谢。”
杨守文有模有样的躬身行礼,卢永成则面带笑容,和他点点头,便走下了台阶。
这卢永成似乎并不是像传闻中的那样刻板嘛!
不过杨守文转眼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听说卢永成和王贺斗得旗鼓相当,甚至隐隐被王贺压制。昌平四老中,县丞整日在家,什么事情都不管,基本上形同虚设。唯一能够和王贺卢永成分庭相抗的,就只有已经在昌平任职十年的杨承烈。
杨承烈自成体系,就算是卢永成和王贺都奈何不得。
偏偏杨承烈又不好争斗,护着他的地盘,其他事情并不参与。
谁能得到杨承烈的支持,就可以彻底掌控昌平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贺对杨承烈客客气气,卢永成同样也要对杨承烈礼让三分。不求杨承烈支持,但求他不要偏向另一边。想必就是这个原因,那卢永成才会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
可不知为什么,杨守文对卢永成有一种天然的抵触。
也许是不喜欢这种本地帮的强硬,也许是其他的原因,相比之下杨守文更喜欢王贺一些。
所以,在与卢永成接触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副呆傻的嘴脸。
事实上,整个昌平,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杨守文?
“你刚才为什么不向主簿告状?”
衙门里的差役,带着杨守文和马十六来到一间班房,也就是杨承烈平日办公休息的地方。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矮桌,一张榻床,还有几个墩子。
杨守文坐在榻床上,两脚耷拉着轻轻摇晃,饶有兴趣的看着马十六道:“刚才你要是告状,说不定卢主簿会为你做主。”
“大公子说笑,小人伯父曾为县尉效力,小人自然也是县尉的人。
大公子代表县尉,打也好,骂也好,都是对小人的关照,更何况是小人有眼无珠,先得罪了大公子。杨县尉以前有个规矩,自己人关上门怎么闹都可以,可出了门就都是县尉的人。我伯父以前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小人虽然不才,却不敢忘记县尉的教诲。”
杨守文突然哈哈大笑,指着那马十六道:“你这家伙虽是个泼皮,倒也还算聪明。”
他说完,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说吧,那个人是不是盖嘉运,盖老军的二儿子?”
“正是。”
“那家伙怎么样?”
马十六闻听一怔,犹豫了一下道:“二郎人还不错,只是胆子忒大,什么都不害怕。他性子豪爽,平时大手大脚的,所以常入不敷出。也是没办法,只好在外面打秋风,否则他根本拢不住周围的人。小人跟他不算长,但觉得他人还算好。”
“为什么要用我兄弟的名义?”
“这个……”
马十六苦笑道:“县令孤家寡人在这边,没有子侄跟随;县丞当不得事,而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躺在床上等死的人,谁又会害怕?卢主簿……那是范阳卢氏的子弟。范阳卢氏在幽州的影响力……若是冒用卢氏子弟的名头,死都会难看。
算来算去,这昌平县里能撑得起的人,只有二公子。
而且二公子和盖二郎相识,盖二郎虽然用他的名头打秋风,却主要是针对一些陌生的面孔。那些外乡人不敢在这边闹事,吃亏之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会惹来麻烦。盖二郎觉得,二公子又不在市井里混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情况。”
“是看杨老二笨吧。”
杨守文冷笑一声,靠在榻床之上。
“那这么说,盖老二对杨老二还算有些顾忌……可既然这样,他怎敢乱传消息?”
“啊?”
“鸿福客栈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马十六愣了一下,摇摇头道:“什么鸿福客栈的事情……小人不清楚啊。”
杨守文呼的坐起来,吓得马十六扑通便跪在地上。
杨守文骂道:“看你那点胆子,也敢出来混?你伯父好歹跟着我阿爹那么多年,也算是有本事的人。怎么到你这边,就变得这么没出息,传扬出去简直就是丢人。”
马十六见杨守文并不是发火,不由得松了口气。
“小人就算没出息,也只是在大公子面前没出息。”
杨守文看着马十六,吓得马十六脸色发白。
许久,杨守文突然笑了,指着他骂道:“看起来,你阿爹快腿的本事你没有学会一成,但是这嘴皮子上的功夫,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算了算了,我懒得和你计较。去衙门外面等着,我待会儿有事情吩咐你。别想跑!否则我一定会弄死你。”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马十六战战兢兢的离开,杨守文则躺在榻床上,顺手从矮桌上拿起一本书。
那书,通篇繁体字,而且是之乎者也。
杨守文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就眼皮子打架,开始犯困。
他躺在榻床上,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紧跟着房门拉开。
“兕子,你怎么在这里?”
杨承烈一脸怒气,走进了班房里。
管虎跟在他的身后,听到杨承烈的话,立刻停下脚步,向后退了一下,没有跟进来。
“阿爹,你回来了?”
“嗯……你怎么回城里了?我不是说过,让你在虎谷山等我吗?”
“我来,肯定是有事情要禀报。”杨守文打了个哈欠,从榻床上下地。他看了杨承烈一眼,就见杨承烈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却能够感受到,他心里的焦躁情绪。
“阿爹,你怎么了?”
杨守文倒了一杯水,递给杨承烈。
“我听人说,你出城去了……情况怎么样?可有收获?”
杨承烈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矮桌上,气呼呼道:“收获?呵呵,收获了三个死人。”
“又出命案了?”
杨承烈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今天得到消息,说是发现了那日袭击县衙暴徒的踪迹。
可等我带着你管叔父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是人去楼空,只有三具尸体摆在那边。但可气的是,当我把案子呈报县尊之后,县尊却说这说明暴徒已经遁走。
既然遁走,就不必继续追查,让我不要再为这件事烦恼。
兕子,你听听……县尊这话说的实在是……不过三具尸体,如何就能确定对方已经遁走?就算是对方遁走,但他们在县城的同党,却不能放过。可县尊现在,分明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个案子。我和他争辩了几句,就把我赶出来,实在是恼人啊。”
杨承烈说着,用力一拍桌子。
王贺,想要结案?
杨守文听罢也是一愣,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愕然之色。
按道理说,这案子目前的情况很复杂,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如果侦破了,对王贺而言有益无害,他为什么要急着结案呢?不知为何,杨守文的脑海中又回闪出第一次和王贺相遇的场景。那时候,王贺不让杨承烈上奏幽州都督府。
当时杨守文还觉得,他能够理解王贺的想法。
毕竟,若是被都督府知晓,到时候派人过来,难免会出现客大主弱的局面,会影响到案件的侦破。
可是现在……
如果联想起来,杨守文突然感觉到:王贺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侦破案子。
但,原因呢?
案子破了,他王贺身为昌平县令,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愿意侦破?
一时间,杨守文想不明白。亦或者说,那位县尊大人就是这个案子背后的黑手吗?
第四十五章 且冷眼旁观(上)求推,求收!
(); 这人啊,就怕胡思乱想。
本来杨守文对王贺的感官不错,可就因为一个念头,让他立刻对县令大人产生了种种猜测。
不是黑手,为何不上报幽州都督府?
不是黑手,为什么要这么仓促的决定结案?
杨守文又想到,王贺是昌平县令,县衙里的一切自然了若指掌。他把存证的班房位置告诉那些刺客,所以刺客才能准确找到位置;他是县令,进出右厢更不会有人查验。如果他偷偷把火源藏起来,然后让刺客在情况不妙时就纵火焚烧……
“嘶!”
杨守文越想,就越觉得王贺可疑。
但他又无法说服自己,王贺可是昌平县令,就算有卢永成和他相争,那也是昌平真正的一哥。
而且,他是太原王氏族人,又怎可能和那些獠子有关?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但是杨守文又无法说服自己,因为王贺的嫌疑从最初的零,一下子变成七八分。
如果是他,原因呢?
“兕子,兕子?”
杨承烈的呼唤声,总算是把杨守文从沉思中唤醒。
抬头看去,就见杨承烈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我叫你了半天,你怎么不说话呢?”
“哦,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不过现在没事了。”
“真的没事?”
杨守文笑着点头道:“阿爹放心,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对了,我不是让你待在虎谷山,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杨守文一拍额头,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回来的目的。
他连忙从怀里取出那张图纸递给杨承烈,“阿爹,这是我在茉莉的洗衣槌里发现的东西,二郎说好像是飞狐地图,上面还有一些用突厥语标注的数字。我怀疑,绿珠就是因此被杀;而那些粟末靺鞨人之所以追杀我们,也一定是因为它的缘故。”
“是吗?”
杨承烈接过地图,铺开来看了一眼,眉头紧蹙一团。
片刻后,他把地图收好,“好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会设法查明真相。兕子你这次做的很好,不过接下来,你还是留在虎谷山照顾好家人,莫再插手这件事。”
“呃……”
杨守文嘴巴张了张,不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说。”
杨守文沉吟片刻,把今天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杨承烈。
盖嘉运的事情,也许是一件小事,也许会变成祸事。不管他是否对杨瑞造成了伤害,但有一点杨守文知道,盖嘉运并不把杨瑞当作朋友,并且损害到了杨家的利益。
这,绝不能忍。
如果盖嘉运把杨瑞当作朋友,杨守文倒不介意用温和的方法来解决。
可是今天的情况来看,盖嘉运只是利用杨瑞,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杨家放在眼里。以前,杨守文觉得盖嘉运有些价值。但如果不能为杨家所用,就必须给予教训。
杨承烈听完了杨守文的话,脸色变得铁青。
他手里拿着赶山杖,在屋中来回走动,片刻后突然一杖砸在矮桌上,把矮桌砸出了一个窟窿。
“管虎!”
“卑职在。”
“立刻持我令牌,集结民壮,给我包围老军客栈。
若盖老军老老实实就缚,对他客气一些;但如果他敢抵抗,或者老军客栈任何人敢抵抗,就地格杀,以作乱论处。”
自古以来,黑和白相互对立,同时又相互融合。
盖老军作为昌平最大的地下实力头目,如果没有招惹杨承烈的话,杨承烈非但不会为难他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会给予盖老军这些人一定的帮助。可现在,盖嘉运的行为着实触怒了杨承烈。杨承烈觉得若不动手,便等于被人鄙视了。
管虎闻听一怔,但旋即领命,转身离去。
杨承烈怒气未消,沉声道:“我敬那盖老军是一个好汉,所以一直以来,对老军客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盖老军把我当成傻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阿爹,这件事……”
“嗯?”
“其实,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杨守文在榻床的另一边坐下,沉声道:“阿爹与盖老军合作,应该有些年头了,盖老军就算再不明智,也不可能这么得罪阿爹。可那天的事情,却很怪异。据我所知,鸿福客栈那些人深居简出,很少和外面人联系,甚至不怎么出门露面。
鸿福客栈是咱昌平一等一的豪店,哪怕是盖老军都没资格进入。
那么问题来了,盖老军的儿子盖嘉运,一个在昌平靠抢劫为生的小地痞,如何能知道那些人的存在?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如果盖老军老老实实,阿爹你也别为难他;如果他不老实,那就说明他不把阿爹放在眼里,阿爹自然不用客气。”
把赶山杖轻轻放在矮桌上,杨承烈看着杨守文,半天一言不发。
“兕子,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想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蹊跷。”
杨承烈手放在矮桌上,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笃,颇有节奏和韵律的声音。
“说实话,我和盖老军认识有十年之久。
我还不是昌平县尉的时候,他已经是这里的团头。当初我刚坐上县尉位子之初,老军也给过我不少帮助。这些年,我们虽然不怎么接触,但彼此间都保持着尊敬。我不知道二郎的事情是盖二郎自己的主意,还是盖老军在背后暗中唆使。
如果是后者,即便多年交情,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
两天,如果在两天之内你无法找到答案,不管老军是否老实,我都会给他教训。”
能够在昌平做十年县尉,把县尉的职权牢牢掌控在手里,杨承烈绝不只是一个逗比。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十年县尉生涯所历练而成的杀气,就连杨守文都感到恐惧。
“阿爹,我明白。”
“去吧……顺便把二郎叫过来。
这小子还需要好生历练才行,本想着他年纪小,不用掺和那些事情。可现在看来,如果不让他早点成熟起来,还是以前那副模样,早晚杨家会被他害得凄凉。”
“我知道了。”
杨守文躬身一揖,然后退出班房。
他走出左厢,来到县衙大门外。只见大门外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杨守文正准备离开,就见一个人从旁边的小巷里跑过来,眨眼间就到了杨守文的跟前。
“大公子,我在呢。”
“十六啊……”
杨守文差点把马十六给忘记了,看到他,心里随即有了主意。
他取出一串铜钱,递给了马十六。
“十六,帮我做一件事。”
“啊,大公子客气了,能为大公子做事,是小人的福分。”
马十六的目光盯着杨守文手里的铜钱,露出一种渴求之色。
杨守文笑了笑,把铜钱放进马十六的手中,轻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找到盖嘉运,帮我传一句话:最迟明天天黑之前,我要在虎谷山的村子里见到他。
若不然,等着给他老爹收尸吧……”
“啊?”
马十六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决不可能如他想象的那样平息掉。盖嘉运这次,应该是激怒了杨家人。不过大公子似乎有些想法,还想要挽回局面……还好,自己聪明,之前向杨守文低头,所以这件事也牵连不到他。
没想到这位大公子不但打架厉害,这手段……
“怎么,不愿意?”
“大公子说的哪里话,既然大公子吩咐,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杨守文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冷色。
“我不要你尽力而为,我要你一定找到盖二郎。
记住,如果以后被我知道,你明明能找到盖二郎却没有去找,可别怪我翻脸。”
说完,他走到那酒肆门口,把拴在酒肆门前的马解开。
翻身上马,杨守文对马十六道:“十六郎,你是个聪明人,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