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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画未菇凉     无常秘事txt下载     无常秘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歧王府·顺遂旁溢拘玄芝

    “玄芝?!这不可能!”曼珠听到歧王带回的消息后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是他?!”

    “我以她一族为要挟,此事查明并非难事,她不会骗我。”歧王亦是神色凝重“但我确实同是想不出是他的理由。”

    “若玄芝是黑无常,那皇上便是视律法于不顾,黑白无常本不应相互有何关联的。”曼珠一边说着,呼吸忽然变得略微急促,她虽在故作镇定,眼中却也显得慌乱起来。

    歧王在听过容妃之言后本对曼珠有了一丝疑虑,却在此时变得渐渐淡薄。

    毕竟,若玄芝真是黑无常,那么曼珠便定会知晓此事,但她却从未提起过,要么,曼珠一开始就存有异心,要么,就是皇上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

    “我们说过黑无常的事,常出入宫闱,身手不凡,又能近皇上的身,拿除了方海不就剩了决明?”曼珠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一事,眼睛一抬“何况还有那次猎捕黑无常一事,宫中侍卫禁军皆是由他管辖,那日我记得,禁军未动,侍卫也都如常,视那黑无常如无物,那不是决明的手笔,还能是什么?”

    “容妃说,灯下黑,”歧王淡淡叹了口气“说不定,玄芝一早就在瞒你。”他说着,还微微抬头看了看曼珠的神情。

    “呵,”曼珠轻笑一声“若是如此,那便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在算计我了。”

    曼珠的声音十分轻,只觉与窗外风吹动树叶的声响混在一起,含糊不清,那双眸子缓缓抬起,漆黑的眼珠与雪白泛青色的眼白分明,其中包含大片晶莹,一颤,那晶莹便落下,摔碎在锦被上。

    歧王慢慢伸出手去,将挂在面颊上的痕迹拭去“知你心里难过,但你放心,不管是决明,还是玄芝,我都会去查清楚。”

    “还有容妃,”曼珠的眼睛冷冷的,嘴唇有些发颤“若黑无常并非玄芝,那么,就表示容妃其心有异。”

    “如此说来,查此事,还能验出卿家是否真的忠心,便是费时费力也值了。”歧王的神色顿时轻松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无用功,如此一来,便是有了意义。”

    “怎能说是无用功?”曼珠瞪了瞪眼睛“与黑无常有关,便皆是紧要。”

    “话虽如此,”歧王却是摇摇头“可是,若黑无常当真是决明,那么谁敢去动他?玉竹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你,便能看出能做无常主司的人是何其了得的,更别说是玄芝。”

    歧王忽然叹了口气,觉得身子受着外头吹过的风有些凉意,起身将那窗子缓缓关了“而玄芝隐瞒如此之久却并没有被玉竹发现,且还在他们眼气皮子底下与宫内宫外联络,如此……是更加深不可测之人。”

    “等等,”曼珠忽然开口“你方才提到玄芝瞒着玉竹,我却觉得,会不会是……玉竹早就知道,只是故意不言不语?”

    “怎么可能,”歧王笑着将曼珠耳边碎发拨到一旁“无常律法,他不敢不守。”

    “歧王殿下仔细想想,从第一次黑无常现身,到猎捕黑无常的行动,再到我们得到的消息,每次与黑无常牵扯到的,全部与无常司有关,且就像是……”曼珠的眉紧紧锁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却又无法不讲那句话说出口“就像是与无常司配合好一般。”

    “黑无常调遣皆听命于皇上,无常司行事亦是要请示于皇上,如此,只要皇上在他们之间权衡便是,”歧王对曼珠笑笑“你多心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曼珠抬眼看着歧王“真的很奇怪,我在无常司时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自你出事以后,宫中剧变,无常司亦是换了主人,有些事情变了也是十分自然。”歧王觉四周寒冷,便拿了杯热茶予曼珠。

    曼珠神色仍是凝重,手执着杯子却不往口中送去“有些事,却总是不会变的,而且,这一切衔接的也太过巧妙,太过缜密,简直不像是常人所为。”

    歧王亦看出了曼珠的紧张,他于是也敛了笑容“皇上身旁有玉竹与玄芝常与其议事,又有各部各司掌管朝中事物,便是思索的谨慎些也是正常,我们这边不也是将事情进行得极好吗?”

    “我们?”曼珠的手一抖,杯中茶汤忽然颤抖“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曼珠说着,眼睛却剧烈的颤抖起来“怪就怪在,我们的一切,进行的太顺利了。”

    “顺利了不好吗?”歧王将曼珠手中的杯子接过“难不成,非要崎岖才是正道?”

    “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们设下的局,布下的陷阱,皇上与无常司皆悉数踏入,但是,最后伤的却是我们的人,”曼珠喃喃“繁缕,凌霄,雪见,锦贵人,沙华……都是我们的人。”

    “解决繁缕与凌霄时,无常司亦是伤亡惨重。”歧王说到这里,曼珠却接着开了口。

    “但当时遇到了第一次黑无常现身。”曼珠眼中的神采熄了大半“还折了雪见。”

    “雪见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我们,”歧王抚了抚曼珠的肩膀“锦贵人亦是自作自受,而沙华,也是由自己的私心所致,皆不是我们所想,别忘了,我们先前的计划并非如此,而是被华美人打破。”

    听到这里,曼珠忽然长长的舒了口气“看来,是我太过多疑了。”

    “多想些并不是坏事,只是现在你身子还未好全,放心将事情交给我吧,”歧王沉声说道“先前怕你忧心,遂已经交代北原与屿国将事情办妥,接下来,就等我们的令,他们可来信求援,此后,便可让北原与屿国随我们的军马入城,取代我那弟弟的位置。”

    “对于北原,歧王殿下不得不防,”曼珠轻咳了一声“他们向来狡诈,对于屿国我们尚且有钰贵人,而北原于我们,并没有什么能握在手中的。”

    “握在手中?何需握在手中?”歧王轻笑一声“只要他们取了我那弟弟的首级,我就有了平了北原最好的理由。”

    “王爷!王爷!”忽然有一携剑之人匆匆跑入殿中,隔着屏风跪地对歧王行了个礼。

    歧王抚了抚袖子“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刚传来消息,说玄芝被无常司拘了起来。”

    那人声音掷地有声,随着每个字入耳,曼珠的手指忽然紧紧一扣,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常司·竹枝相斗许离叛

    苏木有了先前玉竹的命令,这些时日便是一直盯着玄芝,却不想玄芝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意图。

    其实,亦是事出有因,只因玄芝在窥探歧王府中情形时,正巧看到诺大的歧王府中,有一扇窗前站着一个与灵芝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子。

    即便有这般缘由,玉竹仍是不敢妄动,便将玄芝直接锁在了无常司私属的地牢中。

    这事发生在青天白日,玄芝与苏木二者皆身手不凡,稍施拳脚就闹得永安城人尽皆知,路过无常司前的人都指指点点,茶馆酒楼里的人也是对这事纷纷猜测,等着或许有什么消息。

    玉竹虽想要早些问询玄芝,但此时他心头拱着一股子火气,待夜里,七零八落的猜测随着人潮散去,他心静了八分,才缓缓走下地牢。

    无常司地牢中一般只是暂关重犯,重重封锁下,在墙侧亦是留有小窗,牢中昏暗,却有月光撒进。

    “心可静了?”玉竹看着玄芝坐在一堆干草上,衣裳已经有了些许脏污。

    “我看见灵芝了。”玄芝双目无神,连抬都没抬,声音沙哑着。

    “你可知之前歧王的人一直在查你?”玉竹没有打开牢门,只是在门外立着,月色如许,照的他不似凡人。

    “我看见灵芝了。”玄芝的声音更加低沉。

    “若不是我让苏木看着你,今日关你的地方便是歧王的私牢了。”玉竹的语气仍旧淡淡的。

    “我说我看见灵芝了!”玄芝缓缓抬起的双眸充满血丝,他的脸上有些土灰,但丝毫掩不住眼眸里的凶光。

    “所以你就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吗?!”玉竹的声音陡然传出,惊得玄芝眼睛都眨了一下。

    “有什么事你回来同我说便是,我怎可能坐视不管?!你偏偏要自己去做去查,你可知你那样做,我没办法确保护你周全!”地牢空旷,玉竹声音的回响在石墙中震耳。

    玉竹是真的恨急,他不能亲自跟着玄芝护着他,就只好派出最得力的苏木,苏木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但与此同时,他失去的,便是玄芝。

    但比起灵芝那种死别,这种生离,似乎来得还婉转些。

    “但你活着就好……”玉竹深深呼了口气,平复了下心中又被勾起的怒意“幸好我是派苏木跟着你的,还能把你抓回来,这几日你先在地牢避避风头,在这里,有我护着你。”

    “我说了三次灵芝的名字,你都没有一点触动吗?”玄芝轻笑一声“难不成,你真的爱上玉苏了?”

    “若你看见便回来告诉我,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查上一查,如今……”玉竹叹了口气“歧王既然能搬出一个沙华,那就能搬出第二个,第三个,他这么做,或许就是为了引你上钩。”

    “上钩?就为了钓我这么个小小的白无常?他也太大费周章了。”玄芝仰了仰头,舒活了下筋骨,寂静下,骨肉之声清脆。

    “据我所查,歧王查你,是因为你与黑无常扯上了关系,”玉竹的眉心皱了“玄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玄芝的眉毛挑了挑,露出一个清冽的笑“你同我站的太远,隔墙有耳,你进来,我便告诉你。”

    玉竹在原地停了片刻,他犹豫着,却终是拿出了手中的钥匙,将那厚重的牢门打开来。

    只听一声重铁碰撞的沉重,玄芝的耳朵随之一动。

    玉竹眼睛紧紧盯着玄芝,他没有转身,用手向后推将门关上,他的脚步很慢,站在玄芝面前时,感觉缩在阴影中的玄芝竟如此瘦削。

    一时间,他竟有些心软。

    他没了灵芝,身边就只有玄芝一人能让他心里有所慰藉,看着玄芝好好长大,就像是没有那般辜负了灵芝。

    换句话说,玄芝就是玉竹心中,可以结开灵芝死结的良药。

    玄芝却抓住了玉竹眼中一瞬的恍惚,他一跃而起,手刀直直砍向玉竹的脖颈,玉竹并未闪躲,只是手掌运力,抬掌间将那手刀挡去一边。

    玄芝受力而后退一步,他却并未放弃,眼中凶光毕露“我是为了灵芝,玉竹,你如果心里还有灵芝,就放我走。”

    “我本可以帮你。”玉竹的眉心皱了。

    这是玄芝第一次向他出手,竟没想到,是为了灵芝的事。

    玄芝忽然大笑“灵芝?玉竹,我看你早就把姐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说话间,他手微动,四根细小硬箭闪过一瞬月光的寒气,顷刻便向玉竹直直射来。

    玉竹的剑常伴身侧,他手轻巧一抽,剑光耀动,箭头触到剑身发出脆亮的声响,而后便落于地上。

    “玉竹,你没事吧?”这时,苏木忽然从转角的阴影里走出来。

    玄芝见到来人,便收了手“原来,对我早就有了防备。”

    玉竹没有说话,他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细箭,不敢相信这竟是玄芝对他下的杀手。

    他知道玄芝向来是用巨剑的,但巨剑目标太大,他便让南星给玄芝做了这种藏在袖中的暗箭,他没想到,玄芝竟会用这袖中箭来对付自己。

    玉竹慢慢弯下腰,将那几根钢箭拾起,握在手中,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发丝上,让他整个人像是蒙在一层光晕中。

    而玄芝又退回了阴影中,光亮之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玉竹……”苏木又说了一声。

    玉竹抬抬手,仍是沉默着。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苏木知道,刚刚玄芝发出的箭,虽被玉竹挡了下来,却刺到了心窝上。

    玉竹终于缓缓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却只听走廊一头传来一阵急急地脚步声,他连忙将那箭收到袖中。

    “玉竹!”玉苏的声音在幽静中显得十分清脆。

    “什么事这般匆忙?”苏木见玉苏神色急迫,便问道。

    “宫里来人了,刑部,禁军的人都来了,”玉苏有些焦急“说要带走玄芝。”说罢,她转头看了眼玄芝。

    玉竹不由一愣,对外,玄芝此次被关进地牢的缘由不过是与苏木任务时有疏漏,这种事通常都是自己亲自处理,陆亦桐从未干涉过,怎么这次却连禁军都出动了?

    他想不明白,玄芝究竟做了什么,他缓缓看向玄芝,玄芝垂头坐在地上,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庞,让人看不清楚。

    玉竹慢慢走到玄芝身旁“你到底做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怎么今日一点点差错却引来了禁军?”

    玄芝抬起眼眸,对上玉竹的视线“我看见灵芝了。”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沙哑。

    玉竹将手中握着的短钢箭又给了玄芝,玄芝愣了,并没有接。

    “拿着吧,”玉竹沉声“若是有什么不测,你或许还能挡上一挡。”

    他说着,又让苏木把玄芝的巨剑取了来,交给玄芝。

    玉竹走到玄芝面前,看着玄芝疑惑的双眼,用十分轻微的声音对玄芝说“我已失了灵芝,便不能再让你毁在我手上,若无他法,我允许你叛离无常司。”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常司·欲突重围露怒颜

    “玉竹大人。”决明见到来人便行礼。

    “今日决明大人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玉竹还礼。

    决明将手中金晃晃的卷轴递予玉竹“圣上有旨,奉命捉拿白无常司玄芝。”

    玉竹没有应声,只是沉默着将那卷轴缓缓打开看了,却在看了几行以后,玉竹的眉心就紧紧皱起。

    那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了玄芝插手黑无常的事,并且,已经到了介入的地步。

    玉竹故作镇定,但他的内心已经纷乱不堪,一个个字映在他的眼中,组成的话语让他的手不由都抖了一抖,每一句,都昭示着玄芝的罪无可恕。

    “这事……”玉竹将卷轴合了“我同皇上去说。”

    “不劳烦玉竹大人,”决明拿刀拱了拱手“皇上只让我们将玄芝带回,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玉竹大人将玄芝交出。”

    “玄芝不在无常司中,”玉竹淡淡道“今日他犯了错,虽将他捉回,但训斥了几句,他便跑出去了,至今都没有回来。”

    玉竹第一次在禁军前说了谎,他想着若这些人因这句话而离开了无常司,他便将玄芝从地牢中放出,任由他去哪,只要活着便好。

    宫中禁军都到了,可知玄芝若是进宫定是死罪难免,他便不想要将玄芝送到这些人手上,即便是说谎,即便这是欺君之罪,他都想要试一试。

    “呵,”决明轻笑一声“玉竹大人,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们都是做臣子的,就不要为难彼此了。”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玉竹身形未有丝毫退步“我说了,玄芝,确实不在司中。”

    “为了回复皇命,也只能让这禁军去搜上一搜了。”决明说罢,身后的一众便将手中的刀亮了亮。

    站在玉竹身后的无常们手中亦是寒光毕现。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无常司中忽然传出玄芝的声音“你要带我走,带走便是,别为难玉竹。”

    玉竹的眼睛恍惚一下,握剑的手却更加用力了一分“你走,这里不用你管。”

    他头也没回,声音有些阴沉。

    “我知道他们拦不住你,但我不能让司中无常因我而全部被清洗,不值得。”说话间,玄芝已经走到玉竹的身后“你走得急,忘了取走牢门上的钥匙。”

    玄芝说着,将那串有些锈迹的钥匙拿了出来“玉竹,算了吧。”

    玉竹皱紧眉头,双眼不甘的轻合片刻,而后,执剑的手缓缓放下“你可知,你这一去……”

    “我知道,”玄芝眼神清冽“所以,你不需要自责。”

    “我本可以保你……”玉竹的手因愤怒青筋毕现“我们本不必如此……”

    “我说了,不值得。”

    玄芝话语刚落,却见方才还静立的玉竹身形忽动,手中的剑直直的向决明刺去,玉竹动作很快,决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剑便已经到了眼前。

    刹那间,只听‘当’的一声,一柄巨剑横在了决明身前。

    “玉竹,”玄芝的声音有些沉闷“别……”

    玉竹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他垂下头,手中的剑也落在地上,激起一层尘土,他抬眼看着玄芝,这个和灵芝有着相似眉眼的少年。

    决明向前一步,命人将玄芝手中的巨剑卸了“玉竹大人,既然玄芝已经自己出来了,方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玉竹双目赤红,喘着粗气,不发一言。

    “只是……”决明越过玄芝,向前又走了几步,直至走到玉竹面前才停下来,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玉竹大人,这样的事以后若是再犯,赔上的可是整个无常司,即便有皇上护着,你这无常司主的位置,也不是可以违抗圣命的。”

    其实决明的话,玉竹清楚得很,君君臣臣的道理不会有人不懂,只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一个个的去了,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气氛紧张,没有人敢在此时插嘴,便只有玄芝的声音将沉寂划破。

    “决明,我跟你们去见皇上,就不要为难玉竹了。”

    “这般看来,竟是玄芝更懂事些。”决明挑眉笑了笑“玄芝既是自己伏法,又替我挡了一剑,如此,便不必上刑具了,只带回去便可。”

    “是。”刑部来的人并非官员,便是此时才敢应声。

    “要将玄芝关往刑部吗?”玉苏问道“如此,便是关在无常司也无甚区别。”

    “皇上旨意,”决明向后退了几步“再说,玄芝是你们无常司的人,难免会有徇私枉法之嫌,更别说方才玉竹做的那些,抗旨的事即便是无常司的人,有皇上口谕,我也一样可以将你们就地正法。”

    决明走到马旁,又接着说道“今日本让刑部的人来便是,我带了禁军前来,便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且皇上有圣谕于我,待紧要关头要说与你听。”

    “皇上口谕,无常司中本有干涉黑无常之人,已是犯了大忌,若是抗旨,则为反叛之举,可当场处决。”他看了看四周无常冰冷的目光,不由笑了笑“玉竹大人,是玄芝保了无常司所有人的性命。”

    玉竹依旧没有做声,只是望着玄芝,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行了,走吧。”决明翻身上马,又回看了玉竹一眼,这才用腿夹了下马肚子以示前进。

    虽然说是免了刑具,但仍是要用绳子捆了来押送,他双手的绳子多出长长的一截,由刑部的人坐于马上牵着。

    玄芝身手好,于是这绳子也是捆的分外的结实,只这一会儿,双手就泛上了紫红色。

    经年之前,北原军马凶野蛮横,他寡不敌众,失了灵芝,直至今日亦如鲠在喉。

    如今,即便眼前之人众多,他也有可杀出重围的信心,但他不能。

    为了皇命,他不能。

    为了岚国,他亦不能。

    那双眉眼又看了他一眼,他将眼睛大大的睁开,不敢错过任何一瞬。

    他知道,此时,能多看一眼,便多一眼,多看一眼,也少一眼。

    却见,那双眼弯了弯,笑了。

    人被带走,他望着背影,只觉喉咙一口腥甜喷薄而出,尘土下开出朵朵红莲。

    “值得……”他喃喃道“值得……”

第二百章 宫中·其一现

    陆亦桐坐在养心殿中,桌上的奏章批阅后都放在了一旁,面前却独独放着一本墨底银纹的折子十分醒目。

    他慢慢喝着热茶,似乎在等什么人,神色平静,且对给无常司下的旨意并无什么感受一般。

    “皇上,钰贵人到了。”方海自门外碎步走进来。

    “钰贵人?”陆亦桐的神色有些玩味“她的消息倒是灵通。”

    钰贵人进门行色匆匆,倒还是未忘记行礼。

    “皇上怎可对无常司下这般的手?”

    陆亦桐闻言却只是抬了抬手“急什么?待门关了再说也不迟。”

    方海听罢服了服身,连忙将门关了,因决明还未回宫,他便到门外守着去了。

    “皇上,您可知此事是诛了人心啊。”钰贵人十分焦急,几步便走到了陆亦桐面前,手指慌乱的搅在一起。

    “无常大忌便是黑白相混,我如此做,是为妥帖。”陆亦桐眼皮都没抬“况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下手的是玄芝,而不是旁人呢?若是拿川柏开刀岂不是更好?”

    “川柏是藏入歧王府中的暗棋,皇上定不会舍得断了这根线。”

    “那你可猜出,我选定玄芝的理由吗?”陆亦桐向一旁指了指“坐下来,喝口茶静静心,慢慢想。”

    钰贵人刚向一旁走了两步,便看到了桌上的黑无常簿。

    黑无常簿是她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东西,因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很多时候,人们都觉得黑无常其实只是一种迷惑人心的传言,而现在,她却亲眼见到了。

    “这……”她略有惊恐,想到‘见黑无常者死’的传闻,她马上向后退了几步,跪在了地上“臣妾不知有黑无常密奏,还请皇上恕罪。”

    陆亦桐将黑无常簿拿起,轻轻扔在钰贵人脚边。

    “你自己看。”

    钰贵人听到陆亦桐有些冰冷的声音,不禁哆嗦一下“臣妾不敢……”

    “不敢?”陆亦桐冷笑一声“你都和容妃合谋了些什么?这时候到和孤说起不敢来了?”

    这时,容妃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方海跟在后面,见到陆亦桐赶紧跪下“皇上,奴才没拦住……”

    “罢了。”陆亦桐摆摆手。

    容妃看见跪在地上的钰贵人便知是发生了何事。

    “此事乃臣妾一人谋划,不关钰贵人的事。”容妃亦跪在了地上。

    陆亦桐看着伏在自己脚下的两个人,他扶也不是,罚也不是,急得他只能在殿中踱步。

    方海此时还没有离去,见着陆亦桐焦急,自己也无可奈何,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方海!”陆亦桐终于是发现了可以下的台阶“还不赶紧把容妃和钰贵人扶起来?”

    “是,是……”方海赶紧去扶容妃。

    容妃倒也知道,此时陆亦桐听了自己的话,已经不会治钰贵人的罪,遂爽快的由着方海将自己扶起。

    “皇上,”容妃也帮着方海将钰贵人扶起来“皇上有所不知,歧王去问臣妾黑无常一事时,并未经过钰贵人之口,而是直接寻得臣妾,若非我赶来,您今日所为,可让钰贵人蒙了天大的冤。”

    “我还未说你,怎的有这般大的事都不同我说。”陆亦桐气得坐在椅上揉着额角“如此,将你都牵连了进去。”

    容妃走过去,抚了抚陆亦桐的手“我们这从头到尾的局,目的都只有一个,结束玄芝的性命,且给歧王以打击,再让卿家军北上,最后迎北原和屿国入境,因此,要将歧王所有线索集中在玄芝身上,才能斩断他全部的线。”

    “此事已经在做了。”陆亦桐叹了口气。

    “皇上是说无常司带给歧王的假象?再加上先前猎物黑无常时的故意设局?”容妃笑着摇摇头“不够的,歧王生性狡诈,这样的大事,他定不会听新一面之词,所以才会一边在宫外加派人手,一边来宫内询问。”

    容妃见陆亦桐手边的茶杯空了,玉手轻抬,便拿了杯子到一旁去倒茶。

    “现在宫内的人,跟随皇上良久,可近得身前,深得皇上信任之人只有方海,决明,和我,他们不敢贸然对方海和决明下手,所以,歧王就一定会找上我。”容妃盈盈一笑,将一杯热茶置于陆亦桐面前。

    “皇上,臣妾前些日子在宫里无事,便又将事情一一想了一遍,遂发现了其中一个疏漏。”容妃自一旁坐下。

    “疏漏?说来。”陆亦桐见容妃坐了,便对钰贵人抬抬手,示意她也坐下议事。

    “我们一开始就将玄芝作为废棋,所以总是想要将视线引到他的身上,但细细想来,从最先将歧王往黑无常上引的朝贡大典,再到后来的猎捕黑无常的计划,再到前些日子锦贵人和华美人之死,”容妃一边说着,眉心越来越紧。

    她沉了口气,才又说道“这所有的事情中,以歧王多诡的秉性,他怀疑之人,或许会跳过无常司,进而直接想到宫中,而这个被歧王猜到的人,很可能会是决明,而决明则是我们必须握住的棋,否则,宫墙内便不再安全。”

    “决明?”陆亦桐的眼神忽而变得锐利“朝贡大典出人命时,决明在场;猎捕黑无常时,宫内侍卫禁军未动;华美人死时,亦是决明带人发现了悬梁的华美人……”

    “正是,”容妃点点头“我们在宫中将决明和方海用的太多了,即便只是作为辅助,也必会让歧王起了疑心。”

    “所以,你才会用自己,将歧王的眼睛再次引到玄芝身上?”陆亦桐缓缓叹了口气“倒是我果真冤枉了钰贵人。”

    钰贵人服了服身,抬首时,眼中满是疑惑“此事明了就好,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在玄芝身上花费如此多的力气?玉竹保他,皇上护他,转眼间却又说他本身就是废棋?”

    “其实早先在繁缕一事时,我们已经将歧王视线引到了玄芝身上,只是那时时候太早,便让玄芝又隐了隐,如今,又恐生旁枝,所以才这般行事,”容妃微笑着对钰贵人解释道“至于废棋一事……”

    容妃将另一半的话咽了回去,转头看了看陆亦桐。

    陆亦桐微微颔首“便告诉她吧,如今,她已经无甚不可信的了。”

    容妃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让钰贵人怎么也不会相信的话。

    “玄芝,是皇上的弟弟。”

    “什么……”钰贵人的眼睛骤然睁大“那废棋难道是……”

    容妃安抚一般的握住钰贵人的手,面容上仍是挂着亲和的笑,却吐出冷冰冰的话语。

    “让他死。”

第二百零一章 牢中·刺圣孽重罪定斩

    初夏的夜来的越来越晚,待太阳完全沉了,四周漆黑之时,陆亦桐这才自宫里出,去往了刑部大牢。

    其实白天刚刚逮捕玄芝之时就可以直接问罪,甚至只要刑部的人一纸上奏递上去,玄芝的罪名也就落实了,但陆亦桐心中却有着自己的算盘。

    刑部大牢与之前关押雪见的大牢不同,这里关押的皆是定了罪将要问斩的死囚,而雪见曾在的地牢则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一个必须死,一个不能死。

    玄芝在牢中等待,他知道陆亦桐一定会来。

    陆亦桐来时因怕引起骚动所以并无通传,他只是轻轻指了指那牢门示意打开,方海自然向前阻拦。

    谁不知无常司之人身手的厉害,况且玄芝此时虽上了镣铐,却也有能活动的余地。

    “无妨。”陆亦桐摆摆手。

    这下,牢门才得以打开。

    “皇上身边自有黑无常保护,这是怕什么?”玄芝对方海轻笑一声,将头慢慢抬起“但是,皇上的胆量着实让臣敬佩。”

    玄芝一边说着,一边像往常一样的对陆亦桐行了礼“皇上万福。”

    “玄芝,你本不必落到如今田地。”

    “皇上,您可还记得微臣的姐姐?”玄芝的声音比白日里更加沙哑。

    “灵芝,孤怎会不记得她,”陆亦桐摇摇头“她可是我手下的第一个无常司主,只是后来……”

    “皇上今日前来,不就是想问微臣为何要去查那黑无常吗?”玄芝笑了笑。

    “大胆!”方海厉声喝道“你身为白无常怎可说这般话?!”

    陆亦桐抬了抬手“让他说。”

    “今日,我似乎见到姐姐了……”玄芝沉吟片刻“不,或者说,我只是远远的看到了她,就被苏木拦了回来。”

    “那苏木可有看到?”陆亦桐声音依旧淡淡的。

    “没有,只是匆匆闪过。”玄芝摇摇头。

    “玄芝,为了这匆匆一眼,便要犯此大过吗?”陆亦桐轻叹了口气“值得吗?”

    “哈哈哈……”玄芝忽然大笑起来“值得吗?皇上,儿臣只有那么一个姐姐,臣知无常本就应当孑然一身,但原本就有的人就有的事,只因臣是无常,就要当做没有吗?”

    说着,镣铐忽然发出一阵铁石的摩擦声响,只见玄芝眼中闪过凶光,手臂一抬,几道寒光朝陆亦桐飞去。

    “皇上!”方海眼疾手快却没有随身佩刀,便是以身去挡,只听骨肉的响声沉闷,方海立马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决明立马冲过来将陆亦桐护着,一个侍卫的刀此时已经架在了玄芝脖子上刚要落下。

    “等等,”陆亦桐说道“就这般让他死了,岂不是白费?”

    那侍卫慢慢将刀收了回去,众人亦是不解的看着陆亦桐。

    “将方海带下去医治,”陆亦桐说罢,便有人将已经虚弱的方海扶了下去“至于玄芝……明日当街问斩,以儆效尤吧。”

    一时间,空气静止。

    即便是知道玄芝这刺杀皇上的事已罪无可恕,更别说还有私自探寻黑无常的事,却仍是让人不敢相信,此话,竟是从陆亦桐口中说出的。

    这宫中谁人不知陆亦桐向来对这个名叫玄芝的少年格外爱护,即便是无常主玉竹,似乎都没有被如此偏爱过,如今,这样的人却要被当街问斩。

    “罪名是私探黑无常,明日先游行示众,再问斩便可。”陆亦桐的目光已经不像刚来时那般温润,冰冷的眸子里满是寒光。

    “这暗刺皇上的罪名……”决明小声问道。

    “不必说了,”陆亦桐拂袖出了牢门“这次是要让那些私自探查的人知道此罪到底有多重,就用我说的罪名去办。”

    就在陆亦桐将要离开时,一个狱卒忽然一溜小跑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兵。

    “这是来做什么?”有了方才玄芝的刺杀,决明此时有些草木皆兵的心情。

    “回禀皇上,这是刚做好的囚服,赶着送来的。”那狱卒见此时周围气氛不对,连忙跪地说道。

    “囚服?”陆亦桐回头看了看玄芝,冷笑一声“就给他换上死囚的衣服吧,全身上下搜仔细了,明日别再出什么岔子。”

    “是。”一旁的人连忙领命,一想到方才的情景,冷汗不由忽的一下布满额头。

    交代完了事情,陆亦桐却停了下来,他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玄芝,”他面上多了三分无奈“灵芝的事自华美人入宫时起我就一直派人暗中在查,你不该如此心急。”

    “暗中?如此说来,我去查黑无常是没错的,”玄芝摇摇头“我错在……被苏木,不,被玉竹早些盯上,也怪我,对他毫无防备。”

    “你果真不知悔改,”陆亦桐眉心皱了皱“白白辜负了我一直对你的器重与偏袒。”

    “器重?偏袒?!”玄芝扶额笑了笑“不过是对我姐姐的愧疚吧,若是愧疚,当初为何不派兵救她?朝贡大典之时,见到华美人也不对北原有过一丝过问!皇上!您真当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

    玄芝怒目圆睁,一口气说完那些话,身子才颓了下来“如今想来,我和灵芝,也不过是你们棋盘上的棋子,灵芝死而不查,是为了北原与岚国的表面平和,我死而示众,是为了杀鸡儆猴……”

    说到这里,玄芝又是哈哈大笑“皇上,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他将要死了,便是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不吐不快。

    “决明!”陆亦桐气得有些发抖“明日问斩之后,将其头颅悬在城门口示众!”

    “是!”决明领命后,转身指了指身后那个捧着囚服的瘦小狱卒“你给他将囚服收拾好就离开,其他人一律不准与玄芝有半点接触,违令者同罪问斩。”

    “不,不是问斩,而是诛九族,”陆亦桐笑着摇摇头“私自探查黑无常本是要株连九族的,而玄芝本就是孤子,如此,才只斩他一人。”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出来的,但他扫视周围,一众人皆是胆战心惊的连忙俯首领命,即便这样,仍是寒芒刺背。

第二百零二章 歧王府·风重云浓忍悲怜

    另一边,歧王还未将白日玄芝被擒入刑部大牢的事消化,昏暗烛光中,就接到了川柏带来的玄芝明日问斩的消息。

    川柏知道这消息对曼珠来说重大,便是将歧王从内室引到厅中,才小声予以告知。

    “这么快?”歧王亦觉得不可思议“事情已然查清?”

    “罪名是私探黑无常,但牢中透出的消息说,玄芝在牢中曾想要刺杀皇上。”川柏侧眼看了看内室的动静,这又将声音压低了些。

    “哦?还有这事?”歧王抬抬眼,露出一丝玩味。

    “没猜错的话,用的应是袖箭,他在无常司地牢中曾用其刺过玉竹,玉竹知道玄芝前去刑部大牢凶多吉少,便是为了让他保命才没有将那袖箭卸了,没想到,他却从来刺杀皇上。”川柏一五一十将白日之事告于歧王。

    歧王闻言便是笑笑“玄芝到底是被曼珠宠大的,也因着曼珠的缘由被陆亦桐和玉竹偏着惯着,如今不分尊卑刺杀皇上,倒也不足为奇。”

    “玉竹今夜如何?”歧王忽然抬了抬眼,冷冰冰的笑了一下。

    “自玄芝被带走,玉竹便不发一言,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到现在滴水未进。”

    “他没去求见皇上?”歧王想的在理,皇上自小便与玉竹和玄芝亲近,如今这般,去求见皇上,也实属自然。

    川柏摇摇头“来的人是决明。”

    “哦……”歧王恍然“这般,决明本就代表皇上之意,玉竹就是去面圣,也是枉然了。”

    话刚至此,旁边一侧,常侍奉曼珠的那位舞姬缓缓走了过来,递了张小小的纸给歧王“这是刑部的人送来的。”

    “知道了。”陆亦桐接过那纸看了看,便用一旁的烛火将其烧了。

    “歧王殿下原早在刑部安插了人手。”川柏笑了笑“我的消息竟就比他的快了一步。”

    川柏此时其实手心中满是冷汗,歧王的爪牙在众臣中散布,就连无常司都不能清晰的知道那些人究竟有多少,更别提知道究竟是谁,便是川柏每每来报时都是感觉心惊。

    他知道,以歧王之思虑绝不会单单因他一人之言就信服,而是多人信息汇总后才会相信他们所言,但凡出了半点差错,那有异心之人便会被隐秘除掉。

    而这次,玄芝之事十分机密,陆亦桐前去刑部亦只带了亲身之人,却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消息传到歧王耳朵里,可见歧王势力渗透已然至深。

    他不仅为自己捏了把汗,也为皇上捏了把汗。

    “一步也是快,若不是你先来,这信被曼珠看到可如何是好。”歧王摇摇头“她一心想要生擒玄芝将这几年的疑惑解了,看来,是不可能了。”

    “歧王殿下,眼下这般,玄芝这条线就此断落,容妃娘娘那里……”川柏顿了顿,才又开口“容妃娘娘可是说玄芝与黑无常是有关系的。”

    歧王看了眼川柏“你的意思是容妃在诓骗我们?”

    川柏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毛,便将视线下移,俯首道“我也只是猜测。”

    “你怕什么?”歧王拍了拍川柏的肩膀“容妃只是说了玄芝的名字,却并未说到底如何有关,便是查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我们遗漏之处。”

    歧王说着,一边将厅中与内室只见的帘子放了下来“对了,明天行刑,我会派人去盯着,你也要多留意有什么异样,或者说……有什么醒目之人。”

    “歧王殿下的意思是,玄芝还有同党?”川柏被自己的话亦是惊得愣了愣神“玄芝可是无常司的人,即便他死了,那能看出的明线最多也就是无常司的眼线,和黑无常有什么关系?”

    “其实上次与容妃见面,有一句话,我觉得她说的极好,”歧王眯了眯眼睛,喃喃道“灯下黑……”

    “如此说来,便是假公济私。”

    川柏听歧王将此话说出,此前他从未这样想过,只觉得黑白不能相探,那便定是十分分明,如今细细想来,不由冷汗渗出,或许无常司中真如从先南星所言,本就有皇上与黑无常的眼线隐藏。

    “可以这么说,”歧王点了点头“若是玄芝知道些什么,他的同党定也知晓一二,顺着这一二去查,也能有所收获。”

    此时,歧王能用之棋废了些许,想要拉扯的线也断了几根,便只能是不论什么线索都要一一拉住,窥探一二,才能物尽其用。

    “曼珠那里……”川柏的话语间有些犹豫。

    “先瞒一瞒吧,”歧王叹了口气“她的伤病如今刚有些起色,她身子本来就弱,若再动气了,只怕是愈加严重,以后再告诉她也不迟。”

    川柏松了口气,他亦与曼珠相处良久,十分知晓她的脾气,若是动怒,即便表面上隐忍着不发,却也定是要将所有牵扯到的人依次杀光才能泄愤。

    “只是歧王殿下亦要为以后做打算。”

    “不忙,”歧王神色似是轻松一些“如今少了一个,便是节约我一分心力,待明日看看有何变故,再定夺也不迟,再者,那北原与屿国刚刚交涉上,也不必太过着急。”

    说到这里,歧王忽然露出一个捎带讥讽却难以形容的表情“其实,若我那弟弟脑子再灵活些,将玄芝不予死罪而是予重罚,如此一来我定会去查,而后他便可将其作为棋子安插在我的身边,这样岂不是更好?”

    “皇上心思不及歧王殿下谨慎周全。”川柏拱拱手“如此,玄芝便只能有个警示的作用,再无其他,只是如此,对我们也是更加有利。”

    “没错,”歧王笑容愈深“他若是太聪明了,我们就费心费力,伤神得很,这般稍加愚钝,便是刚刚好。”

    见到歧王的笑,川柏的面容终于松了松。

    而这个刮着大风的夜注定不会平静,乌云密布,沉闷却又不落雨,似是等待着什么事,好降落一地悲悯。

    他们不知,此时决明拿着陆亦桐的谕旨,在悄无声息的夜幕中,轻悄的已经在来往歧王府的路上。

第二百零三章 无常司·马蹄惊起白荷绽

    雷声滚滚将永安城的宁静打破,一夜的风吹来了厚重的黑云,瓢泼大雨倾泻,似是湖水悬于天上而倒挂之势。

    往日繁华的华街在今日清晨空无一人,待过了些时辰,天渐渐又明亮了些许,雨势才稍稍小了些,但那云仍是重重的压着,初夏的闷热,忽然就变成了寒意。

    刑部大牢门前,那车马行进前响亮的一鞭在雷声中显得渺小,车轮缓缓,囚车中是被铁链拴的结实的玄芝。

    他头发梳的干净整齐,似是特意修整过一般,但无奈,雨水将一切冲刷,发丝也黏在脸上,远远一看,竟似分不清究竟是谁。

    “罪臣玄芝!私探无常!今日午时!斩首示众!”像是生怕有人不知这罪人是谁一般,囚车一旁跟了个狱卒,一边敲着锣,一边高声喊着罪名。

    一时间,无法出门的百姓纷纷探出头来瞧着这街上的情景。

    囚车绕着永安城大大小小的街转了一大圈,行至无常司门前时,只见黑漆漆的门前,站满了身着银白衣裳的人。

    “玉竹大人!”领事的狱卒见到玉竹便让车停了,他走上前来,对玉竹行了个礼“上面吩咐了,说到了无常司门前,若见到玉竹大人,便可停上一停。”

    “多谢。”玉竹拱手以示谢意。

    那狱卒亦是服身,而后让开了路。

    玉竹泛白的手指执着一柄白色竹伞,他走进雨里,雨点落在伞面像是捶打在他的心上。

    他抬头看着这个在雨中落魄无比衣着单薄的少年,不由回想起从前,他将手中的伞向前举了举,却终是无法再护到那少年。

    雨水滴落溅湿了玉竹的衣裳,他喉咙却干痛至极,他想说什么,张张嘴,只发出一点沙哑的“嘶嘶”声。

    昨天整整一日一夜,他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也没有喝下一口水,枯坐在灯下,却没有半点法子,罪名和旨意下的很快,他只能拖着身子这样来见他最后一面。

    他忽然笑了,本以为昨日既是永别,今日又得以再见,又可以多看上几眼。

    “你……”玉竹终于吐出一个字,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叹了口气,低了头去不再看玄芝的眼睛,这才又将话说了下去“灵芝的事你无需挂心,我会查下去……”

    声音忽然哑了下去,他摇摇头,再抬起头,只见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白都变得赤红,执伞的手亦微微发着抖。

    “为什么……”玉竹不敢让眼泪流出,只好硬生生将泪水忍了回去,后头发涩,只缓缓的重复着那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芝的眼眸像夜般的天空一样黑,玉竹看不清那深邃里有什么情感,或者说,他只看到了疲态和麻木,再寻不到一丝一毫往日灵动的影子。

    只见玄芝轻轻摇了摇头,面容仍是毫无表情。

    站在不远处的狱卒抬头看了看满眼的阴霾,又低头掐指算了算时辰,这样的天气,想要掌控好时辰的确不容易,但这个差事向来都是宁早不晚的,他只能走上前去,又对着玉竹行了个礼。

    “玉竹大人,这时候不早了,您看……”

    玉竹望向玄芝的眸光一动,是啊,他总不能在这里同玄芝说上一天一月一年的话。

    他,已经救不了那个少年了。

    他忍着那份心痛,对狱卒轻轻点了头,又不忍去望。

    可是玄芝并没有看他,那双眼睛只是直直的望向前方,木然,呆滞,就像是一个假人。

    “玄芝在牢里怎么了……”玉竹看向那狱卒“你们怎么对他了?!”

    说话间,那执伞的左手纹丝未动,右手已经拔剑抵上了狱卒的脖颈。

    原本就冰冷的剑身此时变得更加彻骨,押送玄芝的官差见状皆拔刀上前,无常司之人见状亦是持兵刃走到了玉竹身后。

    “玉竹大人,”那狱卒倒是不慌不忙,对颈上的剑也好不躲避“昨日您的所作所为皆已传遍永安城,皇上并未怪罪,今日……”

    他看看周围无常狠厉的眼神,笑了笑“今日若是再犯,皇上会如何想呢?”

    “玉竹。”唯一未将兵刃亮出来的南星拍了拍玉竹的肩膀。

    玉竹回头看了看南星,只见南星缓缓摇了摇头,玉竹看看周围,大雨滂沱,四下皆昏暗,只有无常司人一身银白醒目。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似是将这么多年来的苦楚都叹尽,手里的剑,第一次落在了地上。

    那是皇上亲赏,在他们刚入宫见到陆亦桐没多久,玉竹和玄芝就得到了陆亦桐亲赏的兵器。

    玄芝得到的是、玄铁黑色巨剑,而他得到的是利落的银白长剑。

    玉竹很爱护那柄剑,向来视若珍宝,莫说掉落,就是杀敌时染了鲜血,也要仔细擦拭干净才会收回剑鞘。

    而这次,他毫无爱惜之意的,将那柄剑掷在了满是雨水尘土的地上,铁石相碰,声响与惊雷相合,炸开在空中的闪电好像那剑放出的一般,近在咫尺,将周围照的透亮。

    玉竹甚至没有服身去将剑拾起,只是拿着那把伞,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没有忘记她,我不会忘记她……”他的声音颤抖,却听得真切“你不应该那般想我的。”

    他始终对玄芝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虽然这些年玉芝对他关爱有加,他亦是对其爱护,但在他心里,玉芝也只是如同妹妹一般,他见玄芝与玉芝也交好,于是就没有过多解释过,没想到玄芝终是误会了他。

    或许,在某些时刻他曾动过心,但那句话,已经将所有的可能生生斩断。

    玉竹此时的心中纷乱如麻,他觉得自己的过失不仅害了灵芝,如今连玄芝的罪也与他有了关系,他甚至对自己有了些许愤恨,对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亦是多了一分复杂的情绪。

    玄芝仍旧没有应声,眼睛也不看他,只是很慢,很慢的摇着头。

    玉竹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只听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

    玉竹的眼睛忽然像是在深夜燃了篝火,他向马蹄声处望去,脸上满是欣喜与期待。

    他认得那来人所着的官服,是皇上身边的人,且着了马疾驰而来,便定是有要紧之事,而此时,最要紧的,就是这玄芝问斩一事。

    其实不光是玉竹,无常司和押送玄芝的狱卒也一齐望向那策马狂奔而来的人,马蹄声此时显得无比悦耳,溅起的朵朵水花好似晶莹的雪白夏荷初绽。

    玉竹的面容上,不由露出一丝喜悦之情,心中亦有狂跳。

第二百零四章 无常司·皇命难违任刑官

    待马行近,玉竹眼中的光便更加的明亮。

    他认得那人,昨日决明带人来无常司时,此人亦伴左右,原先玄芝与他入宫曾同他说过,那常常与决明在一处的人,名叫林霂。

    “圣上有旨!”人还未停,林霂就急急的将话喊了出来。

    众人闻声皆立刻跪拜。

    玉竹伏在地上,尽管被雨水逐渐打湿,心中也不由想着,那林霂来得匆忙,下旨也匆忙,看来此事定十万火急,或许与玄芝的生死有所关系。

    他想着,却只听到马停驻,林霂将谕旨打开,声音铿锵入耳。

    “圣上有旨!无常司司主玉竹大人,出任监刑官!”

    话音刚落,天上惊雷忽而炸裂,玉竹身形一震,而后有些木然的僵硬的直起身。

    他淋着雨,雨水已将那眼中的火苗打湿,他抿了抿嘴,高高扬起头颅看着林霂。

    “你再说一遍?”

    “玉竹大人……”林霂叹了口气,他用手抹了把面上的雨水,翻身下了马来“我也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

    他将手里明晃晃的圣旨递予玉竹面前,玉竹急急的接过,还在雨水中跪着,便不管不顾的将圣旨打开,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终于,他的眼中,也只剩了雨水。

    林霂将旨意传达后便驱马往宫里赶去,无常司众人皆知此事已定,看着跪在冰冷雨水中的玉竹,只得为其撑一撑伞,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玉竹大人,”那狱卒见玉竹这般跪着,他们便也走不了,只好又上前去“皇上已经下了旨,玉竹大人还是尽快换了衣裳,前往刑场吧。”

    听到此话,玉竹抬眼看了看狱卒。

    那双眼中,已经没有了丝毫往日的柔和,尽是认命的颓然和不甘。

    他忽然笑了,笑得十分大声,在这样的场景里显得十分诡异。

    昨日,他急火攻心之症尚未痊愈,今日又淋了寒雨,跪在这般冰冷之中,即便由南星搀扶,亦是起身十分费力。

    “玉竹……”玉苏走上前一步,举着伞想要去扶他的另一只手,却被躲开。

    “苏木。”玉竹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眼睛没有看玉苏半分。

    狱卒见玉竹起了身,终于是缓缓施了个礼,又同那囚车向前走了。

    “我不想去。”玉竹的眼睛一直望着玄芝渐行渐远的背影,声音嘶哑“我不想去……”

    “玉竹,你身子还病着,我们先……”南星话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他看着囚车,便是知道,只要那囚车还能看得到,玉竹就不会走。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就这样立在天雷滚滚的雨中,在昏暗中撑着白色的纸伞,望着那辆关着昨昔少年的囚车。

    玉竹被扶进司里的时候,神情依旧恍惚。

    刚刚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就都被淋的浑身湿透,这个季节,屋里早就不用了炭火,玉苏就到库里拿了替换的新无常服来。

    她拿着布子想给满脸雨水的玉竹擦一擦,却被玉竹躲了开。

    南星自然是明白玉竹的心思,先不说昨日玄芝对玉竹说了什么,就只是方才玉竹对玄芝说的最后几句已经十分明了。

    “给我吧。”南星对玉苏笑笑,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衣物。

    玉苏向来聪慧,自然也看出了什么不同,她没说什么,只是将东西递了过去,就静静守在了一旁。

    南星看着玉竹茫然的神情,叹了口气出来。

    “你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我在门外等你,换好衣裳我送你去……”南星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来,他顿了顿,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而是起身将屋子里的众人都带出了房间。

    玉竹看着桌上整齐放好的无常司服,苦笑一下,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

    “南星,我们……”苏木将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玄芝死吗?”

    “此事已定,改不了了。”南星摇摇头“纵然有一点可能,玉竹都会尽力一试,但是……”

    “劫法场呢?”

    “你疯了吗?”南星低声怒道“若是劫了法场,不光你一人,整个无常司都会万劫不复。”

    南星往玉竹的门前看了眼,又低声说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刺激玉竹了,如今,能将无常司得以保全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当下我们再出了事,玉竹恐怕就真的承担不起了。”

    玉苏的话让众人不由默然,不再有人说话,只听雨声如擂鼓,让人心凉与心惊。

    那扇门未关多时便打开。

    “走吧。”人还未出,声先至“南星与我一同前去便好。”

    “你在看好司里,”南星向玉苏交代完了,又转头向苏木嘱咐“别去刑场,千万别去。”

    将事情安排好了,南星这才举了伞上前,与玉竹往门外走去。

    “玉竹,不坐马车吗?”南星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这去刑场监刑,向来都是乘马车前去,更别说今日大雨,骑马去更是不妥,而这次玉竹却是直直的往无常司的大门口走去,毫无顾及。

    “不,”玉竹缓缓道“皇上一定在门前备好了马车。”

    话刚说完,他们二人便行至门前,果真,门前不仅停着一辆马车,还有一众禁军。

    玉竹不由笑了“若我不去,看来皇上是准备让禁军将我绑了去。”

    这虽是句玩笑,但南星听罢是心中一紧,这意味着,玉竹身为无常司的司主,心中对皇上的忠诚臣服开始土崩瓦解。

    即便如此,玉竹走下台阶,仍是对来人行了礼。

    “劳烦大人。”

    说罢,玉竹便毫不犹豫的掀了车帘进到车里。

    这一系列的动作熟练的让人揪心,方才还虚弱需要搀扶的玉竹,此时虽然看似康健,却难掩泛白的双唇与面色,让身形看起来更加单薄。

    这从无常司门前到刑场的路并不是很长,南星却觉得有几日的路程,这一路上玉竹没有再说半句话,他的眼神不再如以往坚定,而是充满了迷茫与空洞。

    忽然,南星觉得玉竹似乎少了些什么,他仔细打量了下,却是心忽然沉了下去。

    那柄曾从不离手的剑,今日以后,恐怕是很难再被拿起了。

第二百零五章 刑场·刑台高处聚冤冤

    斩杀黑无常是稀奇事,雨势稍稍弱了些,那些在家中的百姓就拿了伞往刑场走去,囚车还未到,那刑场外却是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监刑官乘坐的车马无需绕城,便是到的亦是早些。

    玉竹下车,南星赶忙将伞撑开,他知道往日这些事都是玄芝来做的,今日自己必须多灵活些,不让玉竹想起那些过去才好。

    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说行就行的。

    周围的人怎会不识得那无常司服,百姓见了玉竹,便都小声议论纷纷。

    玉竹身形一晃,自己又努力立住,他的手装作随意的样子,只是指节间的苍白与手背上泛青却弩张的血管暴露了他此时隐忍的心态。

    监刑台上搭了棚子,南星收了伞便立在一边,隔着百姓这般远,他却仍觉得那纷纷议论近在耳畔。

    他侧首,见一旁还有一摆好的监斩台,心里有些疑惑另一位究竟是谁,怎这时还不到刑场。

    只是刚刚有了那想法,只见监斩台对面路的尽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玉竹想了无数可能的监斩官,却断断没有想到,那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竟是歧王。

    南星觉玉竹忽然紧绷了一下,他怕玉竹忍不住将火气冲歧王发泄,就算没有剑,玉竹亦是可空手将歧王大伤。

    南星将手轻轻按了按玉竹的肩膀,玉竹身形马上松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微微放在了南星的手上,以示自己明了,南星这才松了口气。

    “玉竹大人,”歧王走上台来笑道“竟未想到另一位监刑官是玉竹大人。”

    “歧王殿下,”玉竹起身行礼后回了个笑“我亦未曾想到歧王殿下是此次的监刑官。”

    “你我行事,皆为圣命。”歧王走到台上,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雨越来越小,虽没有停,但已经不似清晨那般急骤,百姓便越聚越多,把守的士兵不得不将手中的兵刃架起来阻隔。

    歧王见状笑道“说来,这斩杀黑无常之事,我也是第一次见,百姓都好奇想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大概是自前朝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事吧。”玉竹声音淡淡的,似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却挡不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手愈发抖得厉害,不得不双手交叠握在一起才能好些。

    “你去拿些热茶来,这天气阴冷,好暖暖身子。”歧王何种眼色,自然是将玉竹的形状看在眼里。

    “玉竹,此事一出,无常司必有震动,你身为无常司司主,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定出手相助。”歧王说话间用微微颔首来表示自己对于此话的确定。

    他知道,此时是玉竹内心最迷茫空洞的时刻,他从未想过有这般好时机可让无常司为其所用,便要抓住这机会。

    若是将无常司都握在手中,那与黑无常相抗,也有了些把握,歧王顿时觉天时地利人和皆站到了自己面前,犹如天助。

    他心中暗想,陆亦桐这一着,虽有警示之意,却是做了赔本的事,生生将无常司拱手让给了自己。

    玉竹没有回话,歧王并不恼,没有拒绝,也就代表了不反对。

    此时的无言,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歧王面上虽然依旧冷峻,心底却已经抚掌酣笑。

    这雨中的风即便是在初夏也冷得让人不禁打个寒颤,玉竹握着茶杯终于将手暖了一暖,却只听呼罪声由远及近,他手一抖,险些将茶汤洒出。

    从玄芝从囚车被押上行刑台,他都没有抬眼去看,他怕自己忍不住会真像苏木说的那样劫了法场。

    “玉竹大人,”歧王倒是开了口“玉竹大人不再看玄芝一眼吗?”

    玉竹手中杯子里的茶渐渐冷了,他抬起双眼,所见之地,是玄芝身着死囚的囚服,被五花大绑的跪在行刑台上。

    一旁走上来的刽子手身形健硕,他裸露双臂,覆一狰狞鬼面,手中却并无兵刃,只立于一侧,不做其他动作。

    不止玉竹疑惑,台下的百姓更是没见过这般的场面,议论声阵阵传来。

    忽而,玉竹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身形忽然一晃,手中杯盏跌落,他顾不得弄湿了的衣衫,慌忙抬头向歧王看去。

    歧王果真淡然处之。

    只见歧王轻轻抬手,他身边随行之人便搬了个巨大的木盒到那行刑台前,木盒打开,里面装着的,竟是玄芝那柄玄铁巨剑。

    玄芝常年流连酒肆茶楼,他的这柄巨剑自然是无人不识,见得此剑,台下方才的吵闹声忽禁,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雨点落在伞面声声骤然放大。

    玄芝本是皇上最偏爱的人,如今不仅因为无常律法而斩杀他,并且所用的刀具都是玄芝随身之物,百姓由此便可知,玄芝之事,绝不单单是私探黑无常那么简单,不然,皇上也不会用这等方式将他处死。

    此时,只有歧王敢幽幽开口“玉竹大人,你说,皇上这一招,做的妙不妙?”

    他并没有看着玉竹,而是将视线放在远处。

    那人群中,已经掺杂了不少歧王的人,他静静等着,等无常司出纰漏,也等着玄芝同党出手相救。

    而歧王此时身处高处,只一点异动,便可将之尽收眼底,在他心里,这可真是陆亦桐将一手好棋,悉数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巨剑在刽子手中显得仍是有些拙重,但此剑沉重且巨大,能将其拿起已然不易,更别说挥动作战。

    于是,在知道玄芝身手后,这捆绑的便愈发的严实,玄芝在囚车中绕了永安城一圈,被绳子勒着的皮肉都渗出了鲜血,在白色囚服上显得格外扎眼。

    刽子手准备妥当便回头对监刑台颔首以示,歧王下意识将手伸向那斩杀令牌,却又将手收回,转而对玉竹盈盈一笑。

    “再怎么说,玄芝也是你们无常司的人,此事,便由玉竹大人来办吧。”说罢,他便将手完全收回袖中。

    玉竹深深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都是抖的,他将手握了握,那指节都因寒冷与发力而变成了青白之色。

    但他没办法。

    他已无计可施。

    他努力的将动作放缓,可是又能拖延多少时间呢?

    他仔细的辨认,远处并无任何马蹄踏来之声,如此,恐怕就算等的再久,都不会等来皇上的留命圣旨了。

    这样的时刻,早晚都会到的,他心里十分明白。

    只能是逼迫自己伸出手去触及斩杀令牌,他的手发着抖,眉心紧紧皱着,面色愈发苍白。

    “等一等!”

    台下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

第二百零六章 刑场·巨剑弑主奔红颜

    行刑台下,缓缓走来一个手执红伞的女子,她削瘦的手握着漆黑的伞面显得更加苍白,赤色伞面将她的面容遮住,对玄芝有意的女子本就不少,一时竟猜不出此女是谁。

    “台下何人?”歧王见有鱼上钩,声音都似乎带着喜气。

    那柄伞渐渐抬起,露出的是那风披霞冠,俨然一副婚嫁的打扮,也才看到一副精致绝美的面容。

    “原来是朝颜姑娘,”歧王神情似是早已料到一般“朝颜姑娘与玄芝是旧相识,现在时候不晚,就给你点时间说句话。”

    “多谢歧王殿下。”朝颜行过谢礼,便向前走了几步,行至玄芝身前。

    眼前人的模样已经不似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浑身湿透,囚服上还有浓淡不一的血痕,眼珠如八旬老翁般浑浊,嘴唇上满是干裂的纹路。

    红衣醒目,玄芝亦抬头透过那眼前沾湿了的碎发去看,却是毫无波澜,亦是毫无反应,好像这一夜之间将玄芝的心都剜了去,徒留一身骨肉。

    这华街上的百姓,谁人不知这倾梦楼的朝颜掌柜一直对玄芝有着心思?只是碍于玄芝无常的身份就藏在心里罢了,他们见到这般情景无不哀叹这原本应是一双璧人,却要阴阳两隔。

    如今玄芝身之将死,朝颜就是做了这一身火红的装扮,也再无人会说什么。

    玄芝罪已至死,便是再罪加一等又何妨?也不过是个死。

    只是看着这身着嫁衣的朝颜,众人不由掩面唏嘘,好在这沉沉雨声,将叹息声淹了个干干净净。

    “玄芝……”

    朝颜嘴唇颤抖着,只这样轻声一唤,两行滚烫清泪就自眼中涌出,从脸庞滑落,与雨水一起落在地上。

    “玄芝……”纵然有千言万语,却总哽在喉头,说出来的,也只有那个曾经说过了千百遍的名字。

    可是再怎样唤,那双眼睛都不再如往常一般神采奕奕,甚至,都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波动。

    玄芝脸上落满雨水,发丝凌乱,此时如同一个街边乞丐般落魄。

    这时,人群中忽然挤进来几个人,拉扯住了朝颜的衣袖。

    “老板娘,你这……”

    “走吧,这不是你能控制的……”

    来的是倾梦楼的伙计,原本在囚车巡街之时,他们就恐朝颜生出什么事端来,之时稍不留神的功夫,朝颜竟穿着嫁衣顶着凤冠跑到这刑场上来了。

    他们几个人一到,就看到这黑压压人群中唯一赤红的那柄伞,遂挤了进来,想要将朝颜带回去。

    玄芝犯得可是杀头的罪过,皇上连玄芝都这般斩杀,更何况朝颜只是一个酒楼的老板娘,那些伙计也是怕朝颜惹下什么罪过,便是好心。

    “不……”朝颜挣脱着“我不能……我不走……”

    她一边挣扎,手里的伞都滑落跌在地上,溅起的水终是弄脏了这一身华美,好在伙计们眼疾手快将自己的伞为朝颜撑起来,使她不至于淋雨。

    周围的百姓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看着这样闹着,又都是旧相识,即便劝,都不知该怎么劝。

    歧王见场下乱作一团,忽然拍了下手,沉声说道“朝颜姑娘,时候到了,你可说完了?”

    此话一出,场下顿时安静下来。

    那原本拉扯着的,劝说着的,也都停了下来。

    “还有一句,”朝颜心死,声音都变得凄凉“若有来世,愿君不为无常,妾身常伴左右。”

    她的话说得很轻,却刚好传入了玄芝耳中,玄芝一愣,豆大的泪珠忽然滚滚落下,他摇着头,口中却不发一言。

    朝颜仰头看着玄芝,露出一个带泪的笑。

    “玉竹大人,”歧王又转头对玉竹指指那行刑台“这时辰已到,玉竹大人可……”

    他并没有将话说尽,但他知道,玉竹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玉竹抬首看着那黑压压人群中格外醒目的红装,他想看看玄芝的表情,是否也和朝颜一般凄苦,但目之所及,却只有一个佝偻着的背影。

    他还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他也无力回天了。

    他轻合了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将眼睛又缓缓睁开,手颤抖着伸向斩杀令牌。

    他手执着令牌,只觉千斤重压于掌心。

    他看着那漆黑上有一赤血般的‘斩’字,犹如刻上他的心头。

    谁能想到,他们兄弟二人,如今竟走到这般地步,甚至陆亦桐还在最后让他做了监刑官。

    一切的一切,似乎从前的顺利都烟消云散,也似乎以后的成与败都不重要了。

    自己最珍重的人都守护不了,那还如何守护着诺大的家国天下。

    玉竹不由觉得好笑,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天地下最大的笑话。

    “斩……”

    他终于手指微微松动,批了朱字的令牌就好像是不小心掉落于地,那一个‘斩’声音轻微,有的是不想开口又不得不开口的无奈,令牌掉落的声音便足以将说出此字的话语掩盖。

    而只要令牌落地,便是人头落地的号令。

    只见一旁有人拿一酒坛与刽子手旁,刽子手手持烈酒入口,却并不咽下,而是用力喷在那柄玄铁巨剑上。

    冷风呼啸,划过玄铁剑刃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手起。

    刀落。

    闪电划破长空。

    剑身与骨肉摩擦的声音只有短短的一瞬,也被那惊天雷声掩盖的一干二净,就像是那一道闪电才是这刀剑的本源。

    忽然,周围变得安静极了,似乎那时间的脉都被剑刃斩断,于是雨点都停驻,被定格,呼吸也一瞬凝固,只有心跳在告诉人们,时间不止。

    一瞬即逝,朝颜目眦欲裂放声疾呼,她甩开拉扯着他的人,甚至冲破持兵刃挡在前的守卫,奋力往行刑台前奔去。

    鲜血如泉涌,喷溅在她的火红嫁衣上却看不出半分沾染,她亦是不在意那面颊上火热的凝稠,眼中只有那跪在行刑台上的玄芝。

    只是,她双手向前尽力伸着,终于跪倒在行刑台前,怀中抱着的,是那颗还留有余温的头颅。

第二百零七章 刑场·歧王独坐享其成

    大雨滂沱,浓重的血腥味被雨水化成为淡淡的甜腥,满溢在刑场。

    人们对眼前这个着红装的女子不敢轻取妄动,她此时跌坐在那一片血污之中,发丝凌乱,眼神空洞,口中还念念有词,行状似嗔似痴,颇具诡异。

    “圣上有旨,要将玄芝的头悬在城门上示众,”歧王又吃了口茶“这般,倒不太好办了。”

    “歧王殿下无需担心,小的这就让守卫将那女子驱赶。”

    “等等,”歧王却将刑部的人唤停“何必对一有情有义的女子那般无理?”

    “那……”那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歧王殿下的意思是……”

    “让她哭去,”歧王摆摆手,示意不需慌张“等她哭累了,哭够了,就好了,我有的是时间等。”

    其实歧王已经看出朝颜的可用之处,这便是又将陆亦桐对玄芝的刑罚在玉竹耳边重复了一次,放任朝颜哭喊则是给玉竹更大的刺激。

    这一着,歧王十分贪心,他等不了那么久,他想要一举将无常司和朝颜都握在手里。

    对于朝颜,歧王的把握并不是非常大,况且实在没有却在的证据证明朝颜与黑无常有关,只是之前所查,与黑无常的关联皆有关倾梦楼,如此,得了朝颜边等同于得了倾梦楼。

    不管是否为真,歧王都愿一试。

    时间慢慢过去,歧王还真像他说的并没有让旁人去管朝颜,只有倾梦楼那几个伙计敢上前去,但也没有拉扯,只是为朝颜撑着伞,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倒也不是歧王不愿管,只是他有意拉拢朝颜,此时便不能触霉头,等到不能再等,他知道,玉竹自然会出手,且那时,朝颜气力减弱,也更加好劝说。

    雨又大了起来,即便如此,百姓却没有散却的意思。

    他们想知道这场刑罚最后会怎样收场,甚至一旁修建略高的茶楼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只是没有人说话,只是等待着结局。

    确如歧王所想,玉竹终究是看着那悲痛欲绝的女子忍不住要加以劝说,歧王没有丝毫动作,他想看看玉竹会怎么做。

    玉竹跪坐多时,腿脚有些发麻,而他神情亦有些恍然,一步没有站稳,差点摔下监刑台。

    “玉竹,”南星一把将踉跄的玉竹扶住“小心。”

    玉竹点点头,他扶着南星的肩膀站了片刻,才慢慢向行刑台下走去。

    那行刑台上的尸体呈卧倒的姿势,在刚刚斩断头颅时还有些抽搐,此时已经回归静谧,其实这般看去,只觉即便同这身体的主人朝夕相处,此时亦有些恍然这究竟是不是那位熟悉的故人。

    玉竹没有向那尸身看过,只是装作没有看到的模样,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一步一步,努力使自己平静。

    他终于走过尸身,走到台下,又行至朝颜面前,慢慢蹲下。

    他不敢去看朝颜怀抱着的,那已经看不清是何物的玄芝躯体的一部分。

    “朝颜,”他的声音发着抖,手也发着抖“回家吧。”

    朝颜听到是玉竹的声音,微微一愣,继而缓缓抬起头。

    那张白皙如雪的精致面容上沾染了浓重的血气,就像是在白色宣纸上挥毫泼墨的重彩,眼睛即便空洞却仍是透着明亮的光,如同身处绝望的孩童发现了一毫渺茫希望。

    “玉竹……”朝颜声音很轻,眼角的泪痕混着胭脂水粉凝结在脸颊“玄芝昨天还好好的……”

    此时玉竹甚至不敢再去看朝颜的那双眼睛,他想看着地面,却又看到簌簌的鲜血,他只能闭上眼睛,才能将自己短暂的从此时的悲痛中抽离。

    “我……我没能保护好他……”玉竹说完这几个字,忽然觉得难以呼吸,他大口喘息着,进入肺腑的,却满是那股熟悉又陌生的腥甜。

    忽然,玉竹觉得手背忽然一冷,是朝颜的手覆上了他的。

    他抬眼去看,只见那双眼却笑了。

    “不怪你。”朝颜的声音十分清冷,笑容又深了几分,让怀抱头颅的她看起来更加诡谲。

    玉竹刚想张口说什么,只见朝颜缓慢的将手中之物塞入了玉竹怀中,而后起身,大笑着转身离去。

    那一头珠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红衣浸血,每行一步,都踩出赤红色的花路,小声在此时显得尤为突兀,与惊天的雷声混做难以读懂的乐曲。

    玉竹自走上监刑台时就神情恍惚,此时亦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怀中有异物,他手指轻轻碰触,便如同触及明火。

    只是,那碎发间,还能触到一片冰冷。

    那是一支乌木簪子。

    是他们还在司中时,偶尔闲来无事,玉竹便寻来块乌木想做个什么来打发时间,只是让玄芝缠的,左雕右刻,最后却是为玄芝做了根十分简单的乌木簪,玄芝也不常用,只是在要去宫里或者大宴之时才会戴着。

    玄芝将这支乌木簪看得极重,如今,丧命之时,他却用此簪束发,就如同用这乌木簪子生生扎进玉竹的心里。

    玉竹心口忽然一阵绞痛,他手握着那根簪子,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场下此时更是混乱,歧王并没有慌张,他轻轻抬手让守卫让人群肃静,又命人帮着南星将玉竹抬回无常司歇息。

    而他,一个已经钓到鱼的渔夫此时已经不必慌张。

    这一局,他心里明白,是陆亦桐心急的情况下失误让给他的。

    以玉竹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恢复如初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世上再出现一个玄芝,或者,一个灵芝,否则,玉竹会对陆亦桐失望至极,他们之间完全的信任也会荡然无存。

    但即便此时局势已经对自己有利,歧王亦不会坐享其成,他在想,若是自己为玉竹送上一个玄芝,甚至是一个灵芝,那么,这局面,是不是会更加好看。

    只是此事急不得,他更不能在没有完全把握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事,陆亦桐的前车之鉴他深有体会。

    现在他只需要渐渐收起鱼线,将那条已经咬钩的鱼儿装进鱼篓。

第二百零八章 宫中·为激民愤喂银钱

    “皇上,事情都办妥了,”方海行了个礼,走到陆亦桐身边低声回话“今日刑场聚集了无数百姓,朝颜将事情做得也是极好。”

    “玉竹呢?”陆亦桐听着窗外暴雨的声音,神情十分平淡。

    “玉竹大人晕倒在刑场上了。”

    陆亦桐轻笑一声“他啊,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放不下这些。”

    “玉竹大人过于看重情情谊,自然不如皇上想的稳妥。”

    “哦?你这是变着法的说孤不重情谊?”陆亦桐挑着眉毛看了眼方海。

    方海却并无恐惧,只是拱手说道“皇上不觉得,这次的事对于玉竹大人来说,有些……”

    “有些什么?过于残忍?”陆亦桐也不恼“我是怕无常司里人多口杂,若是有一人将此事传了出去,就全盘皆输了。”

    陆亦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况且这次是大清洗,若无常司中有人因死了一个无常就倒戈叛变,那这忠诚之语,也就不过如此了。”

    “皇上的意思是,这次也是考验玉竹大人?”方海不解道“皇上与方海大人是情同手足的。”

    “我与玉竹之间,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所以,我也不想看到我们会成为敌对,但……时间会让人生变,即便我一直对他极为信任,却还是有些后怕。”

    “皇上,一直以来就有人说这无常司的权利给的太大了些,何不趁这个机会……”

    “集权?”陆亦桐摇摇头“没想到你还颇懂政事。”

    “奴才不敢。”

    “无妨,只是我生性对这前朝之事并无太大的兴趣,只要一统便罢,至于那些琐事,有信任之人帮我处理是再好不过的,”说到这里,陆亦桐眯了眯眼睛,似在想什么“况且,这无常司,终究会交到他的手上。”

    “小王爷的事,也已经安排妥当,皇上放心就是。”方海服了服身,将陆亦桐面前已经有些温凉的茶杯拿走,在一旁换了杯新茶来。

    “是啊,到底是我陆氏血脉,如此,这朝堂内外才得以让我真正放宽心。”陆亦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方海“你的伤怎么样了?”

    方海服了身,微笑道“已无碍,还劳皇上挂心。”

    “他也真是,孤以为他也就是吓唬一下罢了,没想到还真用了。”陆亦桐叹了口气“你一会儿再去常山那里看看,别落下什么病症才好。”

    “是,”方海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皇上,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还怕孤?”陆亦桐笑笑“但说无妨。”

    方海这才拱了拱手,说道“皇上如此信任小王爷,对他无半分猜忌,还委以重任,虽说都是皇室血脉,但这后宫里也确实是……”

    “孤明白你的意思,”陆亦桐摆摆手“你是怕我这个弟弟为了宫里头那位而逼宫于我,对吗?”

    方海没有应答,只是又服了身,陆亦桐哈哈大笑。

    “亏你也是黑无常,竟怀疑起自己的司主。”陆亦桐眯了眼睛看着方海“就不怕待他回来,告你的状去?”

    方海倒是淡然“小的身为黑无常,忠于皇上,而非无常司主。”

    “你倒是惯会说话,”陆亦桐又笑了笑,“其实你说的事我亦想过,但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他手里有我们所知的一切,若是想逼宫,他早就反了,断不用等到北原大军压境之时。”

    “若他也想待歧王与北原皆被我们所控以后呢?”

    “不会,”陆亦桐摇摇头“他的身份凭他空口无凭便是无法成为正统,无法名正言顺的登基,这样的局面,即便是卿家将军为其作证,也难掩悠悠之口,他自幼聪慧,这样的事他不会看不出来。”

    “至于以后……”陆亦桐叹了口气“他和歧王不同,或者说,他和我太像,我们原本并未有登上皇位的机会,却也并不去争抢,足以见得他并无甚野心,且只要容妃在位一天,他就绝对不忍心置她的感觉于不顾。”

    陆亦桐喝了口茶,才又慢慢开口“原本我们可以一同做两个闲散王爷,每天喝茶作诗,骑马习剑,又有佳人在侧,岂不美哉?可惜……”

    “报!”这时,有人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启禀皇上,北境来报,北原与屿国开战,双方求援。”

    “双方?”陆亦桐笑着对那人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皇上,这……”方海等那人退了出去,才低声说道“这局势似乎被推动了。”

    “容妃……”陆亦桐合了双眼微微颔首“她虽一直不问政事,却是一己之力将整局都向前推进了一步,倒真是小瞧了她。”

    “容妃娘娘这一招险棋,却是可让歧王还未完全部署好的棋稍显凌乱,亦是妙哉。”方海服了身,面上笑容渐渐深了。

    陆亦桐拿起茶来吃了一口,又将桌子上一摞奏章中抽出一份,打开来。

    “去年的干旱未解,今年却又发了洪水,我岚国这两年还真是多灾多难。”他手指点着奏章上的墨字,眉宇间有些许愁容,嘴角却是笑着的。

    “这赈灾的事,就交给许龄安去办。”陆亦桐拿起毛笔,方海便走到一旁为陆亦桐研墨。

    “此事还要提醒无常司许龄安与做两份备帐,以供日后查对。”陆亦桐说着,嘴角的笑意不由更甚。

    “皇上这是……将所有都喂到到了歧王一派的嘴里?”方海恍然道。

    “正是,”陆亦桐手里匆匆写着“如此,我们便将许龄安所有罪证握在手里,且绝无错漏,他们一族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补不回来了。”

    “只是,这赈灾的银钱,皇上,若真都交于佐丞,想必到了灾民手里的,就所剩无几了。”方海的担忧不无理由。

    “要的就是民众激愤,虽说着实残忍了些,但届时,这些年被他挪了去的无数金银,且让他悉数吐出来。”说话间那本奏折已经批完。

    他将其扔在一旁,对方海说道“让人将歧王叫来,也该商议着,卿家二子去往北原的事了。”

第二百零九章 歧王府·旁听碎语登高台

    歧王回到府上,片刻未停就快步往曼珠所在的小院走去。

    今日一早,他听闻街上有囚车巡街,便将曼珠屋里的门窗紧闭,又等到时辰快到时才往刑场去赶,为的就是不让曼珠知道今日玄芝斩首一事。

    从刑场离开,他便去往了倾梦楼,只是倾梦楼今日歇业,他心想着朝颜此时恐怕也没什么心情听他所言之事,便不如过几日再好好商谈,便离开了。

    快到府邸,又被人拦下,说皇上让进宫议事,那卿家二子之事原本就是计划好的,于是只点个头就好,他觉得一切妥当,这才回到了府中。

    兜兜转转一大圈,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刚进入那园子,就觉得周围静的有些过分,甚至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他往里走了走,见门窗大敞,内室中却空无一人。

    他心道一声不好,慌忙往高台奔去。

    果真,那高台之上,是曼珠静静躺在那冰冷的石砖之上。

    他来不及多想,便将曼珠抱起来,飞奔回到内室。

    他忽然后悔当初怎么没给曼珠多安排几个仆从,若是那样,她晕倒定不用等他回来才发现,但若是安排了仆从,曼珠的身份很可能就会被人发现,如此,便是两难。

    “王爷……”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您回来了?”

    进来的是府中那个甚美的舞姬,唤名梅笙。

    “曼珠今日的药可曾吃了?”歧王一边给曼珠盖着被子,一边询问。

    “还没有,正在熬着。”梅笙不知歧王这是忽然怎么了,便上前了一步“歧王殿下所遇何事竟如此心急?”

    歧王将曼珠安顿好后,缓缓直起身子“所为何事?”他的目光很冷,没有半分感情的望向梅笙“你告诉我,曼珠怎么会晕倒在那高台之上?”

    “这……”梅笙被歧王的眼神吓了一跳,她哆嗦一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歧王步步紧逼,梅笙连忙跪地解释“我一直在后厨熬药,真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

    “这院中仆从甚少,曼珠的药又需要慢慢小火熬制,我在后厨是断断没办法离开半分的。”梅笙又叩了首说道。

    歧王皱着眉摆摆手“你赶快去把药拿来。”

    梅笙领了命,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取药。

    歧王望着窗外的大雨,忽觉一阵冷意,想要起身关窗,却是刚将那冷风挡了去,就听到曼珠轻声唤了声歧王殿下。

    歧王一愣,转身赶忙坐回床边。

    “你……”歧王看着曼珠虚弱的面容有些无措“你怎么到那高台上去了?”

    “今天……我看到玄芝……”曼珠话还未说完,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歧王听到此言不由觉得奇怪,前夜川柏带来消息时是特意避开曼珠的,圣旨到时也没有让曼珠知晓,今日一早也是任何有关刑场之事皆未让曼珠知道分毫。

    但曼珠却偏偏知道了一切,还晕倒在高台上,这说明曼珠将玄芝行刑的过程看在了眼里,而歧王的处心积虑,全变成了无用功。

    “歧王殿下……为何不告诉我……”

    曼珠楚楚的神情与发问都让歧王不知如何应对。

    死的毕竟是曼珠的亲弟弟,他自己偏偏是监刑官,如此大的事被他瞒了下来,他一时百口莫辩。

    “就是怕你会承受不住,”歧王握住曼珠的手,声音极近温柔“这天气又时冷时热,你身子近来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我怕你又……”

    说到这里,歧王不由叹了口气“只是现在常山还在宫里当差,没办法来给你瞧病,只能先拿过去的药吃着,今夜里再瞧了。”

    “玄芝他……犯了什么错?皇上竟要将他……处死……”曼珠眉心紧紧皱着,歧王看在眼里,心中亦是疼痛。

    “私自探查黑无常,”歧王语气有些无奈“或许,最初罪不至死,但他在刑部大牢行刺皇上,所以……我便是想救也无法。”

    曼珠听罢,虽仍是流着眼泪,嘴角却是笑了,甚至是笑出了声。

    “死了……只是让他死的太痛快了……”曼珠喃喃道“我终究没机会亲手杀了他……”

    歧王听到曼珠这样说,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还有玉竹。”

    “是啊……还有玉竹……”曼珠的眼神有些空洞,口中重复着歧王说的话。

    歧王对曼珠也是理解的,虽然曼珠恨极了玄芝,但玄芝到底是曼珠的亲弟弟,即便是恨之入骨,但仍挡不住血浓于水。

    “你要养好身子,”歧王抚了抚曼珠额间的碎发“今日皇上召我入宫,同我说了卿家二子前往北原的事,这是我们从先就说好的,我便应允了。”

    “这么快?”曼珠不由问道“我记得,北原和屿国才战了没多久,怎这么快就来求援兵?皇上没有生疑?”

    “并未有什么纰漏,便是早点结束也好,”歧王又为曼珠掖了掖被角“总是拖着,心也总是吊着,只要别出什么大的问题就好。”

    “大的问题……”曼珠凝眉,忽然咳嗽一声“我再想想……”

    歧王将一块帕子覆上曼珠的口“这段时间并无什么大事,你先好好歇息,其他的我来办,你放心就好。”

    “我并未有什么大碍,歧王殿下多虑了。”曼珠微微笑了,这气才顺畅了些。

    歧王见曼珠面色稍稍变好了些,将那帕子拿起,却见上面有一块淡淡的血痕,他的面容一下就凝住了。

    “怎么了?”曼珠见歧王神情不太好,便想要伸手拉住歧王的手。

    歧王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着曼珠的手放回被中“没事,”他说着,已经将那帕子紧紧握在了另一只手中“只是忽然想到点事情。”

    “什么事?你和我还有不能说的?”

    歧王看着曼珠虽然身子不适,却仍努力露出的微笑,不免更加心疼。

    一直以来,他都将曼珠放在心尖上去疼爱,只因曼珠是这世界上他唯一爱的人,说是他的救赎也不为过。

    但如今,这府中却有人将自己刻意隐瞒之事悉数告知,甚至害得曼珠病症加重致以咯血,他是断断不会饶过那个人的。

    “我想知道,今日之事,是谁告诉你的。”歧王面容柔和,眼角还有些许笑意。

    “今日之事……听说不仅是府中上下,而是人尽皆知。”

    “那……你是听谁说的?”

    “我这房里贴身伺候的,除了梅笙,还有谁?”

第二百一十章 歧王府·一人二面绝梅笙

    梅笙端药走进内室时,刚对上歧王的目光,就觉得周身一阵寒意。

    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将那碗药端到床前,交予歧王。

    “今天的事是你做的?”歧王将药碗拿在手中,手里拿着勺子将药汤舀起来吹凉,眼睛并未看着梅笙。

    梅笙跪在地上,眼泪汪汪“梅笙不知道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得歧王殿下如此不悦,望歧王殿下明示!”

    “不知道?”歧王温柔的喂曼珠吃了口药汤“今日玄芝一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此事……”梅笙看看躺在床上的曼珠,心里忽然明了,她有些慌乱,连忙说道“此事歧王府上下皆知,当时囚车巡街,恐怕整个永安城的人无人不知啊!”

    “巡街?”曼珠又剧烈咳嗽起来,她望向歧王“什么巡街?”

    梅笙听到此话冷汗忽的布满额头,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想,就见歧王缓缓站起身来,她下意识将身子缩了缩,却感觉到耳边刮过一阵风,左边面颊火辣辣的疼起来。

    “我只是问你是如何知道的,你为什么要多嘴?”歧王手中的药汤未溅出一滴,他呼了口气,对门外道“来人!”

    这园子里仆从数量无几,歧王每次来时都不甚放心,便都是让自己贴身侍从守在门外。

    这贴身侍从是歧王的亲信,名为管迅,他很少露面,身形瘦小,但身手亦是不凡,他的命是歧王救下的,因此对歧王也是忠心耿耿。

    “你看住她,我有些事要问她。”歧王对管迅说道。

    管迅领命便站在了梅笙的身侧,微微服身立着,眼睛却是清明,手上凸起的青筋足以看出他隐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王爷……”曼珠的眼角又开始落泪,她凝眉轻声道“让她说,我想知道……”

    歧王睨了梅笙一眼,转过脸来对着曼珠时又含情脉脉“我知怕你扛不住所以才没说,你先吃药,一会儿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曼珠不应,反而伸手拉住了歧王的袖口。

    歧王叹了口气,曼珠的手指冰冷,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白,他忍不住心痛“放心,本王对你应下的事何事不曾兑现?”

    他声音柔和,话语似春风,但在转首看向梅笙时,那眸子里又像是冷冷的冰锥“今日一早,我知有巡街一事,所以就让你将早早地将门窗都关了,待我出门时,囚车已经远去,听不见半分动静,”

    歧王慢条斯理的说着,也不耽误他又将一勺汤药喂予曼珠“曼珠早上喝药时间尚早,你在后厨熬药,定是出不去这园子的,所以,是怎么知道的。”

    “我……”梅笙一时语塞。

    “我忽然想到一事,”歧王摇摇头,忽而一笑“那日刑部传来的书信,是你交到我手上的。”

    说罢,歧王的笑声越来越大“没想到你竟然偷看我们往来的密信……”

    梅笙眼睛忽然圆睁,她知道此事的罪过,即便她并未做过此事,也百口莫辩。

    她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额上顷刻就有了血痕“歧王殿下,我真的没有,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

    “冤枉?那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歧王面上仍是挂着笑意,眸子里却冷冷的,看得人背后发寒。

    “此事真的是听府中仆从所言!”梅笙一边说着一边抽泣,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

    “那你告诉本王,那人是谁?”

    “这……”听到此话,梅笙更加无措,她只是偷偷听到了此事,并未看到那人面容,且歧王府上下皆在偷偷议论此事,她亦是不知自己所听到的究竟是谁传出的。

    歧王厌恶的抬抬手,管迅点头领命,便只听又是一声响亮,梅笙捂着面颊,跌坐在地上。

    “现在来说说,你为何要将此事告于曼珠吧。”歧王将碗里最后一口汤药喂曼珠服下,又给曼珠口中放了一枚蜜饯,这才心满意足的微微笑了。

    “我没有……”梅笙知道此时不论她说什么,歧王都不会信她了,但她仍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我真的没有将此事告诉曼珠姑娘……”

    “没有?”歧王叹了口气,一脸失望的表情“这园中近身侍奉的只有你,若不是你,曼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我不知道……”梅笙摇着头,跪着爬到歧王的脚边,拉扯住歧王的裤脚,抽泣道“王爷,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歧王的呼吸声中都带着怒气,他忽而俯身凑到梅笙面前,将手中握着的帕子放在梅笙眼前晃了晃“这是曼珠咳出来的。”

    梅笙连眼珠都颤抖着,泪珠不住滚落,背后手心的冷汗湿了一片。

    歧王不等梅笙解释就一脚将她踢开。

    毕竟梅笙偷看来往信件,将自己隐藏之事告密,又对曼珠看护不力,数罪相加,也不用听什么解释了。

    “管迅。”歧王刚说出这两个字,梅笙就不住的发起抖来。

    她知道自己完了。

    这歧王府上上下下,皆知这管迅的手段,交到他手里的人最后都会变得不忍相看,曾经她只觉得悲惨,如今,却轮到她了。

    “她话太多,手不干净,脚也不太利索,”歧王看着梅笙,不住地皱眉“你看着办吧。”

    “王爷!”梅笙连忙又跪着去拽歧王的裤脚,她伏在歧王的锦鞋上连忙辩解“我真的是听王府中仆从说的,但我并未将此事说与曼珠!我真的不知道曼珠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啊王爷!”

    她涕泗横流,歧王见了更是闹心,眉头皱的越发的紧,管迅见状赶忙连拖带拽的将梅笙往门外拉扯。

    梅笙见歧王如此,便又去求曼珠。

    曼珠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我知你向来看我不顺,你将玄芝的事告诉我,我亦不怪你,只是,你偷看往来密信之事不可姑息。”

    说罢,曼珠又是一阵轻咳。

    “你莫说话了。”歧王对曼珠满眼心疼。

    梅笙自知此命将绝,便是不再挣扎,只是忽然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大喊着“王爷!您不该相信曼珠啊!王爷!您不能全信她!”

    却也只是哭喊了几声,园中,便再无此人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常司·细分探源察时局

    自从刑场回到无常司,玉竹昏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来,又只是呆呆坐着,不肯吃东西。

    南星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粥走进门来,屋里只有玉竹一人,南星看着冷冷清清的样子,心中淡淡叹了口气,却在面上展出笑意。

    “玉竹,吃点粥吧。”南星走到玉竹的床前,将一勺粥盛起“温度刚刚好,吃一点吧。”

    玉竹向另一边歪歪头,避开了南星盛着粥的勺子。

    “玉竹,你这样怎么行……”南星看着玉竹空洞的双眼不免担忧。

    玉竹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

    这初夏的雨本就是一阵瓢泼一片晴,现如今已经是晴空万里,风都和煦起来,窗外的竹叶翠绿,一切都显得富有生机,却让玉竹心里更加难受。

    他倒是宁愿那雨连着下上几个日夜,他不能哭,就让天替他哭上一哭,却是晴了,难道连天都觉得玄芝死得其所吗?

    “玉竹,如果玄芝还在,他看到你这样会如何?”南星不忍道“他视你为父兄,定不忍心看你至此。”

    玉竹却冷冷的哼了一声“如何?他落得那样的下场,我又如何了?他视我为父兄,我就是这样对他的……”

    “南星……是我亲手下了斩杀令……是我将他杀了的……”玉竹含泪冷冷笑着“我以为你懂……”

    “你……”南星一时语塞。

    他知道玄芝对于玉竹来说意味着什么,便就知道自己多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只能静静陪玉竹坐上半刻。

    无语胜过千言万语。

    只是这屋子里多了个人,玉竹也终是耐不住。

    “南星,你可知玄芝看我的眼神?”

    “是冷的,”玉竹并未等南星开口,就接着说道“他从未那样看过我,或许真的是我害了他……”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用那袖箭去刺杀皇上,”玉竹叹了口气“那是死罪,他怎会不知道?”

    “还有灵芝的事,是我做的不好,竟会让他那般想……”

    玉竹独自喃喃着,他眼中没有半分涟漪,但也没有一点光彩。

    “此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从玄芝开始探查黑无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万劫不复了。”南星说道。

    “终究是我没有将他教好,让灵芝失望了,”玉竹的笑仍是冰冷的,却也多了几分无奈“只是,玄芝在牢里向我重复了多次他看到了灵芝的事。”

    “此事我已经向畜苏木确认过了,并无此事,只怕是……”南星有些犹豫,却还是不得不开了口“只怕是玄芝看错了。”

    “看错?看错……”玉竹渐渐笑出了声“是看错了,不光是玄芝看错了,我也看错了,皇上也看错了,我们都看错了……”

    “玉竹,不敢如此说啊。”南星恐玉竹再生事,便连忙劝玉竹息声。

    玉竹道是不以为然“怕什么?人都死了,还怕什么?”

    南星哑口无言。

    玉竹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其实他早已猜到,便同玉苏早早做了打算,即便玉竹颓然,无常司中的事物仍是需要人来打理。

    于是,大事小事皆先报于南星与玉苏商议,而后再由玉竹定夺,这样一来,玉竹就算是颓废几日也无伤大雅。

    “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南星听玉竹询问宫中之事,不由松了口。

    只要玉竹开始问起公务,便说明他将要从颓势中愈合,毕竟这无常司是他最在意的,玄芝的死他心中难掩悲痛,但他也知,此事不应赔上整个无常司。

    “前段时间北原和屿国开战,这几日便来信想要我岚国的援军。”

    “皇上派了谁?”

    “卿家二子。”

    玉竹听了此言,面容上忽然闪过一丝狐疑“南星,其实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太快了,是吗?”南星点点头“我和玉苏也这样想,总觉得有什么在推动着整个事件。”

    “包括玄芝的事,一切来的太快,太过突然。”玉竹眉心愈紧。

    “从他被苏木带回,到被决明带去刑部,最后问斩,中间不过断断一日,还有北原从来信到出兵也不过一日,两件事连起来来看,不过是两日,”玉竹喃喃道“短短两日,皇上却做了两个如此大的决策。”

    “还有一事,”南星又补充道“南方水患,皇上将此事交由许龄安全权处理,还特命我无常司监管账目,以待日后查验。”

    “如此说来,就是三件了……”玉竹凝眉思索着。

    他不由想到,斩杀玄芝一事虽有震慑意味,但却乱了无常司的心绪,南方水患需大量钱财,北原求兵却也欣然应允。

    “皇上这是……这是在硬生生的赌这一局……”玉竹忽然觉得手心后背渗满了冷汗。

    “出兵北原还有让佐丞治理水患这两件事尚可说是在赌,这玄芝一事……我却是想不通的。”南星有些不解。

    “那是皇上在赌我们无常司……”玉竹手紧紧一握,只感觉一片潮湿“皇上在赌我,还有无常司会不会因为玄芝而反叛。”

    南星虽说也见惯了计谋,但这种损敌亦不利己之事,却从未见皇上做过,况且这玄芝可是皇上向来偏爱的人。

    然而玉竹却笑着摇摇头“我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偏爱之人,总要为多得的那份付出代价。”

    “所以皇上早就有了以玄芝来探我们无常司的计划?”南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也终于明白,皇上对于无常司表面看来是绝对的信任,但内心却仍是猜忌,于是才用自己的方式来确定这一切。

    而他的方式,就是用玄芝的命。

    “如果再残忍一些……”玉竹慢慢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或许连灵芝都是这计划里的一部分……”

    “这一切的一切,出现端倪之时,就是灵芝落入北原人之手时。”玉竹的声音不仅颤抖起来“皇上……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南星心中忽然一震,而后恍然,若是细究起来,或许这所经历的一切,皆并非巧合,只是皇上与歧王布局中的一环而已。

    只是他已不敢再多想。

    天子之心,深不可测。

    “玉竹,”恰是这时,有一人进来通禀“歧王殿下到了,说有东西给您。”

    说着,那人将一支乌木簪子交予玉竹手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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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260/ 第一时间欣赏无常秘事最新章节! 作者:画未菇凉所写的《无常秘事》为转载作品,无常秘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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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秘事介绍:
世有阎罗,无常伴其左右,白无常在明,世人皆知,黑无常在暗,生人不知。岚国河山,北有关山觊觎,南有蛮族窥探,皇族城池,却是凤鸟择树而栖,真龙之中混锦鲤。亡者未亡,生者已死,曼珠沙华盛开,人言的虚实之中,真假扑朔迷离。谁站在谁的身后微笑手握尖刀?谁站在谁的身后皱眉只为拥抱?谁是无常内鬼?谁是龙中鲤鱼?究竟是谁在利用谁?谁又在顺意而为?那无人知晓的黑无常主到底何方神圣?层层狡诈的阴谋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事?待临城下,真相是残忍?亦或是温柔?不可说也。无常秘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常秘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常秘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