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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秘事全文阅读

作者:画未菇凉     无常秘事txt下载     无常秘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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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宫中·无常觐见阎罗殿

    四月,天气一日更一日的暖,草木渐复,竹叶亦褪去冬寒的青灰而变得滴翠。

    被竹环绕的殿内正中有一男子,身形颀长,姿势慵懒,发丝由一条金丝发带高高束着,额前又垂下几丝,窗外的风拂进来,发丝微动,触痒了他的睫毛,此刻,他双目低垂,眉尾锐利,直刺入双鬓,嘴唇轻抿,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一下下敲着手边的茶桌角,一身精绣宽大的盘龙锦袍将他包裹的松垮,却仍能透过他宽阔的肩看出这华服之下的健硕。

    陆亦桐年少登基,此时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在他身边立着的是自幼便跟随在他左右的方海,从前羸弱的男孩此时以至太监总管的位置。

    忽而,窗外风起,竹叶大片浮动摩挲着传来沙沙的声响,随着风,阳光一下暗了,竹影由斑驳变得渐渐模糊。

    “玉竹大人到了。”门外有人道。

    陆亦桐没有抬眼,只是缓缓吐出两个字“进来。”

    门轻启,走进来的是一位少年,年纪与陆亦桐相仿,扎在发髻上的银白飘带长长曳在身后,额前飘着几缕碎发,棱角分明的面庞上镶着极温柔的眉眼,嘴角还有一枚浅浅的梨涡,苍夜色衣衫外是细密的银色软甲,腰侧配一柄长剑,剑柄处没有穗子,这一身极干练凛冽的装扮与他苍白却温和的面庞有着强烈的反差。

    少年左手轻抚长剑,快步走进殿中,“玉竹参见皇上。”他单膝跪地道,右手撑着地面,头略低,眼微微垂着。

    “平身。”陆亦桐说着,手微微一摆,殿侧便进来两个宫女端上热茶。

    玉竹谢恩后便立在殿中,并没有落座。

    陆亦桐见他如此,侧首看看身边的方海,没有说任何话。

    方海是个极聪明的人,跟在陆亦桐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了脾性,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他服身行了个礼,而后便领着众人退下,只留了陆亦桐与玉竹二人在殿中。

    陆亦桐见众人已经退下,拿起茶杯小饮一口对玉竹道“你还是如此谨慎。”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座“他们都走了,你便坐着说话吧。”

    玉竹又行礼后才在放了茶的另一边落座。

    陆亦桐见状,冰山似的脸上微笑了下,他抬起头看了看玉竹,“你从来都是这般小心翼翼,我还真有些怀念过去和你们一起习剑骑马的时候。”

    玉竹亦微微笑了笑,嘴角的梨涡让他的眉眼显得更加温润,“那时少不经事,如今,您为天子,我为臣子,理应如此。”

    陆亦桐摇摇头“你看玄芝,他还似过去那般,有那一股子少年气,你啊,就是喜欢故作老成之态。”

    “皇上说笑了。”玉竹说罢将笑容收起,脸色忽的变得严肃,眉眼将温柔收起,眸子上蒙了几分清冷“臣此次前来是为歧王一事。”

    “哦?”陆亦桐嘴角笑容愈深,眼中透着诡秘,右边眉角轻挑“我那位温文尔雅的哥哥又如何了?”

    玉竹沉了一沉,缓缓抬起头,眼神却看向了别处“歧王殿下与锦贵人似有私情。”

    陆亦桐轻哼一声,身形却明显放松下来,他执起茶杯小饮一口道“我当时什么大事,”说着瞧了眼玉竹正襟危坐的样子笑道“你向我禀报事宜不必太过紧张,在无常司主事了这么久,还没把你的胆性练出来?”

    “若是他人之事就罢了,只是这锦贵人是皇上的……”

    玉竹还没说完,陆亦桐便大笑道“若锦贵人牵扯进来,最后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你是怕我成为众人的笑柄,”他说罢,笑容一凛,脸上露出几分狠绝,眼睛向前望着“我不在乎他人怎样看我,你知道的,玉竹,我不在乎,我甚至本不想做这个皇帝,只是,父皇将国家交付于我,我不能看着岚国毁在我手上。”陆亦桐嘴角勾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我不仅不惩处锦贵人,还要给她以盛宠,让她成为锦妃,成为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后妃。”

    “皇上这是要麻痹锦贵人。”玉竹道。

    陆亦桐沉吟了一下,“我父皇是开国皇帝,根基刚稳便殁了,兄长顽劣,开国之臣正值壮年且手握兵权,我年少登基,成为众矢之的,不知道多少人想将我除掉,”说到这里,陆亦桐深深呼出一口气,眼中锐利却又深了几分“我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永除后患,否则,国将无安宁之日。”

    玉竹轻叹一声“朝中众臣之中,佑丞卿大人似是可靠之臣,只是其姐卿氏曾入宫为先皇后妃,当时诸事繁杂,因而臣实在无法分辨卿大人对皇上的忠心。”

    “卿轩辕,”陆亦桐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虽已过去十年,但那到底是至亲之生死,他怨我也是应该的,但是,卿轩辕对我是绝无二心的,”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后又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口说无凭,只是自己如此认为罢了,但在现在看来,若卿轩辕对我早有杀心,他的机会最充足,也大可不必在皇兄与我之间选择将我推上皇位,还把卿清留在我的身边,卿清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玉竹听到这里,抬头道“臣忽想到一事。”

    “你说便是,”陆亦桐抬抬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拘着。”

    “若皇上要予锦贵人盛宠,那么容妃娘娘那里……请您定要安排妥当。”

    陆亦桐笑笑“放心,卿家是我最重的砝码,我自然会小心对待,至于段将军,无子却手握重兵,也可一用,只有那佐丞许龄安,我倒是要看看他的本事了,他是文臣,想要夺位,定要有武将相助,亦或是……”陆亦桐慢慢喝了口茶才接着缓缓吐出两个字“敌国。”

    玉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忽然一扣,骨节泛出青冷的白“若是真的,那便也太胆大包天了,臣定派人查清。”

    陆亦桐抬手,从桌角的折子里抽出一本墨色奏本。

    “黑无常?”玉竹认得那奏本,黑封暗纹,如乌云压顶一般,那是专属黑无常的奏折,亦有人称之为“无常命簿”。

    朝中无常分为黑白两派,白无常在明,世人皆知,白无常主亦称七爷,掌生,见其或有一生;黑无常在暗,无人知晓,黑无常主亦称八爷,司灭,晓其者皆为亡魂,其手中各有黑白无常簿,无常司主可直接面圣。

    陆亦桐将黑无常簿打开,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玉竹。

    玉竹接过信件,才看了两行,惊愕就溢出眼眶。

    “起初,我也没想到许龄安恨我至此,竟要通敌叛国。”陆亦桐即便这样说着,神色却还是如常,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语气也是淡淡的。

    “北原王关山曜性情狠烈,许龄安一介文臣怎敢与他为伍,”玉竹稍沉了一下,忽而抬头,“除非……”他的想法让他自己都不敢说出口。

    陆亦桐点点头,用手指轻敲了一下桌角“除非他已与歧王结盟。”

    玉竹的心沉到了谷底,若歧王与许龄安和关山曜已结成同盟,那么朝中之臣或许一半已有了异心,玉竹已不敢再想下去,他将信放于桌上道“或许只是猜测,待臣查明。”

    陆亦桐定定的看着玉竹,一字一句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玉竹从殿中走出,雨点却先他一步落了下来。

    “已经变天了啊。”他自言自语着伸出手,想要去接那些从屋檐落下的水珠。

    他的手刚伸出去,一柄伞却撑了起来。

    “别弄湿了衣裳,容易着凉。”

    说话的是陆亦桐口中那叫玄芝的俊朗少年,其实用俊朗一词形容玄芝并不恰当,应当是俊美才是,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上镶着一双含波的秋水目,鼻梁高挺,唇如少女般红润,乌黑的头发柔软如丝却束的松散,额前系一条暗灰银纹发带,几丝碎发散在鬓边,虽是男儿,却有着倾城之色。

    玄芝一手撑伞,一手将玉竹执着的手放下,他从袖中拿了一方帕子递给玉竹“快擦擦手。”

    玉竹看着玄芝,淡淡道“从哪弄来的伞?”说着看了看帕子上绣着的蝴蝶,顿了顿又道“还有这帕子。”

    玄芝笑了笑,向门口使了个眼色“我看变天起风了,怕是要下雨,所以问方海公公借了把伞,”说罢还向站在店门外的方海招了招手,这才又道“帕子是我去拿伞的时候一个小宫女塞给我的,我想着说不准会有什么用处,所以就留着了,没想到正好你就把手弄湿了,嘿,你说巧不巧?”

    玉竹听罢,转身对方海微微施了个礼,而后看看玄芝,无奈的摇摇头却轻声道“走吧。”

    “哦。”玄芝见玉竹脸色不太好,便撑着伞乖乖跟在玉竹身边,还不忘向方海挥手道“走了!”

    方海也抬了抬手,见玉竹与玄芝走过转角,这才回到殿中。

    陆亦桐手里拿着串碧玉珠颗颗捻着,眼睛微闭,呼吸也变得十分轻,殿中安静得出奇,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似乎都变的嘈杂。

    “锦贵人那边的事办的怎么样了?”陆亦桐的声音十分低沉,但却可以在其中听出一丝玩味之意。

    方海点头道“皆安排妥当。”

    陆亦桐的手顿了一顿后才又接着捻动,这次,珠子发出的清脆声响似有些许愉悦之意,他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妙弧度,而后悠悠的说道“你叫人去和敬事房的人说,今夜,孤要翻容妃的牌子。”

第二章 无常司·黑白无常互为牵

    玉竹与玄芝出宫后便直接回到了无常司中。

    虽然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但因格外阴涩的天气使得天色比平日更加昏暗,而无常司中的每个人都仍在忙碌着。

    “叫苏木、川柏、南星、凌霄来房中议事。”玉竹对玄芝说道。

    玄芝收了伞,将伞立在门边后便去寻人。

    无常司中众人共事多年,每个人的习性都已相熟,所以找起人来也十分容易。

    苏木武功极高,此时还仍在武房习武,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苏木,”玄芝晓得苏木在武房里,于是顺手就推开了门“玉竹喊我们去议事。”

    苏木此时身体背对大门,还没听清来人的声音他便下意识回身出拳,玄芝身手亦是不凡,见状便上身向后仰去,脚尖点地向后退了几步,在苏木拳头伸至极限时,玄芝迅速出掌将苏木的拳一包,身体借力顺势向一侧转动,苏木看清了来人便收了力,玄芝觉出苏木的拳力量渐弱,这才斜瞪着眼说道“苏木,这多少回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早被你一拳打死了!”

    苏木额上的汗珠顺着几缕碎发滴下,一双桃花目向玄芝看去,慢慢将拳收起,身形也变得放松下来“你也知道这么多回了?怎么还没学会敲门?”

    玄芝笑笑,手指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苏木“啧啧,你说说,谁能想到你那么天真无辜的一张脸背后是这么个身板?”

    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不整,赶忙拾起一旁的衣服披上“你先去,我穿好衣服就来。”

    “知道了!”玄芝摆摆手便往门口走,临出门时候还不忘把门关上,生怕苏木再把来往的人给吓着。

    玄芝出了武房便去了账房,川柏精通算法,除习武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账房算账,不过,因贪官污吏的账目过于繁杂,他在账房常常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怕扰了川柏,这次玄芝倒是特意先叩了几下门,在门口轻声道“川柏,你在里面吗?”

    “进来!”里面响起了一个明亮的男声。

    玄芝这才推门进去,他四下看了看,单处堆放着的是像小山一般的账本,却不见川柏的身影。

    “川柏你在哪呢?”玄芝一边问着,一边挨堆在账本后面找着川柏。

    话音刚毕,川柏便在那众山中的一座后探出头来,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玄芝!我在这儿!”

    “你今日又在这里闷了一天吧?也不怕憋出病来。”玄芝走到川柏面前随意坐在一摞账本上四处瞧着“雪见呢?”

    川柏摇摇头,神色却是柔和的“这正巧是华街西巷口卖蒸甜糕的大爷出摊的时候,她闹着要吃,我就让她去了。”

    “那你先算着,算完这笔就去玉竹那边吧,他叫我们去议事。”玄芝说着便站了起来。

    川柏应了,埋头拨打算盘的速度快了几分。

    此时,无常司的厨房已升起了袅袅炊烟,玄芝边走边闻着渐浓的香气,便知道南星定又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于是脚步又快了几分。

    南星可以说是整个无常司中最不像无常的无常,无常因常年习武并且常常需执行繁重的任务所以一般都身形修长以便于行动,而南星恰好相反,他虽也如其它无常一样习武,却体型微胖,有一手极好的厨艺,召集无常时,显得最为突出的就是南星,但体型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力,反而因为力量超群而将巨斧使得出神入化,而且他头脑灵活,白古每次议事时最不可缺少的人,就是南星。

    玄芝走到厨房门口,也没敲门就直接推开了门“今日是做了什么?这么香!”他径直走向灶台,南星正在往灶底添柴,玄芝凑到灶台上放着的巨大笼屉上闻了闻“好像是……包子?”

    南星头也不抬,他已经习惯玄芝的随意了“你猜是什么馅的?”

    “牛肉?”玄芝又仔细嗅了嗅“好像还加了芝麻油。”

    南星嘿嘿笑笑“你小子鼻子还是那么灵,”说罢,掀开笼屉,拿出一个滚烫的牛肉包子放在一片洗净的玉米壳上递给玄芝“尝尝味道怎么样。”

    玄芝接过包子,来回倒了几次手,又吹了好几口气才敢轻轻咬下一口,香气混着热气立马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的从包子里钻进玄芝的口中,而那醇厚的汤汁也流出来,带着晶黄的牛油和芝麻油淌过面皮,滴在已经被熏得温热柔软的玉米壳上。

    玄芝一遍被烫的滋遛滋遛的吸着气,一边又忍不住将流出的汤汁吸尽,他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吃好吃!”即便热气腾地冒了出来,玄芝还是禁不住肉香的诱惑,大口的咬了下去。

    南星看玄芝爱吃,自然是高兴,他乐呵呵的擦擦手,找了个竹编的浅筐,里面铺上柔软白净的麻蒸布,而后将包子挑了几个个头大的放了进去,等包子晾了晾皮,便又盖上一层。

    “走吧,”南星收拾好后拍了拍玄芝的肩膀“玉竹还等着呢。”

    玄芝也不多说,便随南星出了厨房的门,因为他知道,同南星在一起时,不必多说,他便懂。

    出了门,玄芝几口就将包子吃完,在玉米壳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对南星道“你先去找玉竹,我去叫一下凌霄。”

    “凌霄?”南星略微思索道“凌霄和繁缕出去了,不在司里。”

    “和繁缕出去了?”玄芝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平静缓缓道“他们近来似乎走得很近。”

    南星点点头“有段时间了,不过是玉竹在时他们有所收敛,而你又总同玉竹一同进出,所以你知道的不多也很正常。”

    玄芝一路若有所思,表情却看不出半分波澜。

    一会儿他们便到了议事的地方,南星一进门便张罗道“来来来,吃个包子,天不早了,你们也该饿了,”边说边拿出包子给在座的人每人手里塞了一个“牛肉馅的,快趁热吃。”

    大家也确实是饿了,况且和南星也都十分相熟,便自然的接过吃了起来。

    玉竹见玄芝跟在南星的身后,却没见凌霄,便问道“凌霄呢?”

    “我看到他和繁缕一起出去了。”南星把浅筐放在一边,也坐了下来。

    玉竹听后十分平静,拿着包子也吃了起来。

    待众人稍微填了下肚子,心也静了静,窗外天色逐渐暗了,玄芝便去找了些烛火点上,房中顿时明亮了不少。

    “佐丞许龄安有通敌叛国之嫌。”玉竹幽幽出口的话像在寂谷中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屋内沉寂,大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南星说道“想必是黑无常。”

    玉竹点点头“黑无常劫了许龄安与北原王关山曜来往的书信,证据确凿。”

    “我和雪见近日查看了近年来户部、吏部、尚书省、吏部的账目,均有漏洞,数额……”川柏停了停,眼睛缓缓看向白古“三千万两不止。”

    “什么?”玉竹的声音忽然抬高,瞳孔不自觉的紧紧收缩了一下。

    “这还只是一部分。”川柏道。

    “查!好好的查清楚!”玉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些颤抖“这几年来,天灾频发,赈灾救民之事皆由许龄安管辖,这三千万两是多少人的命!”

    “我定细细查算清楚。”川柏说道。

    苏木此时却沉了沉,才开口道“这黑无常到底什么来头?竟能知晓那般机密要事。”

    众人静默,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

    “若是与黑无常联手,无常司定所向披靡,”苏木轻声缓缓道“只可惜……”

    南星摇摇头“黑无常与我们并非众人所知那般仅仅是各处明暗,而是相互牵制。”

    玉竹轻点了下头“没错,我们看似是皇上最信赖之人,只是凡事都有万一,而有了牵制,才能达到平衡。”

    “若我们细查一番……”玄芝缓声说道“或许可知黑无常之真身。”

    “不可,”玉竹眼神凌厉“自有无常司以来,晓黑无常者,便只有亡者,你以为没有人好奇过吗?那些朝中要臣更想知晓黑无常到底是谁,但是,凡是知晓的,也都无法再言说了。”

    南星略思索一下,说道“不过,即便我们不查,亦或有人帮我们查。”

    玉竹眉头轻皱了下,片刻又舒展开来“你是说……”

    南星似是知道玉竹心思一般点头道“许龄安一定能将此事办得极好。”

    听南星如此说,众人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玉竹沉了沉,又说道“我已将锦贵人与歧王一事禀于皇上,皇上怀疑歧王亦同许龄安一并与关山曜有所联络,”玉竹环视众人,接着道“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将此事查明。”

    众人听罢,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又紧张了起来,大家都能想到此事一经查明的后果是怎样的,若仅许龄安一派叛国,还尚可轻松应对,可若牵扯到了皇室宗亲,而且还是一个曾经夺位的王爷,那事情便棘手了。

    “皇上要如何处置锦贵人?”南星问道。

    “皇上要晋锦贵人为锦妃,”玉竹说道“以此让许龄安放松警惕,我们查起来也能少些阻碍。”

    众人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明了。

    “凌霄那里,今日之事不必同他讲,”玉竹忽然想到什么“他近来与繁缕走的太近,而繁缕……”

    “若丝毫不说,凌霄必定起疑。”玄芝说道。

    南星道“那便只说皇上疑心赈灾银两账目吧,近日川柏不是也一直在查账吗?正好顺水推舟。”

    玉竹听罢应允后又说道“繁缕亦要查一查,近来我总觉得她有些地方不对劲,”玉竹环视众人后对玄芝道“此事你去办,你在坊间的那些朋友可以用上一用,该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但一定不能让他人起疑。”

    玄芝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玄芝虽看似纨绔,但在执行任务时却是非常谨慎,又因他时常去酒坊喝酒,因此交际甚广,有些常人不可知的消息对玄芝来说却是可以轻易到手的。

    “川柏尽快查清账目,苏木和南星调查歧王与关山曜一事。”玉竹将任务分配下去,至于如何做,他并不做过多干涉。

    众人领命后便各自安排去了,玄芝倒是待众人走后,不发一语,转身对玉竹伸出右手。

    玉竹似是懂得一般,他无奈的摇摇头,从钱袋里拿了些散碎银子想数一点给玄芝,不料玄芝眼疾手快将那钱袋直接拿了过去“够了够了!这么客气干嘛!”玄芝一边将银子装好一边笑嘻嘻快步往门口走着。

    玄芝走到门口,忽而停住了脚步,他停顿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道“皇上盛宠锦贵人,清清那里……”

    “皇上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玉竹叹了口气“玄芝,有些人就不要再想了。”

    玄芝忽然转头对玉竹笑道“只是一同长大似是兄妹一般总是担心罢了,”他颠了颠手里的钱袋,朝玉竹挥了挥手便跑走了,边跑边说道“我一定省着花!”

    玉竹摇摇头,无奈的笑笑,他总是拿玄芝毫无办法。

    转过身去,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窗外天色渐黑,众人亦散,他忽觉得内心空旷,却又对自己这一闪而过的心情感到恍惚。

    “无常无心。”世人皆语。

第三章 华街·倾梦楼中偶得言

    酒阁红馆中人声鼎沸,即便是下着大雨也挡不住那些酒客。

    倾梦楼的门前倚了无数把伞,那是华街上最大的酒楼,玄芝走到这里亦停住了脚步,将那柄黑伞放于其中。

    “哟,贵客来了!”一声娇滴滴非要叫人酥掉了骨头,说话之人正是这倾梦楼的掌柜朝颜,这倾梦楼之名正是因人口口相传其貌“倾城倾国亦倾梦”而得,由此可见其容颜之绝色。

    此刻,朝颜一见玄芝进门来便盈盈一笑,招呼店中小二道“拿坛好酒来,还有两斤牛肉和一碟脆花生。”

    “我这么久没来,掌柜竟还记得我爱吃的。”玄芝笑着摘下身侧巨剑递给朝颜。

    巨剑沉重,一般人双手才可勉强拿起,而朝颜却一手接过,面色如常,她掂了掂这柄剑,歪头挑了挑眉对玄芝嗔道“早叫你换柄剑你偏不听,这剑如此重,你整天佩着也不嫌累得慌。”说罢,将剑给了一旁经过的小二。

    小二看这剑似是比寻常的剑大了些,但又见朝颜只一手轻轻拿着,便也单手去接,朝颜松手时,巨剑的重量全入了小二的手,而这店小二却并非习武之人,但也觉出这剑重的不寻常,便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承这份重量,谁知他重心不稳,咣当一下跌在了地上。

    这巨剑落地声本就不小,再加上人仰酒翻,人们的视线自然被这巨响吸引。

    玄芝见状赶忙走过去将压在小二身上的巨剑拿起,又伸手去扶他起来,玄芝拍拍他身上的灰“这事不怪你,打碎的东西我来赔。”

    店小二忙不迭的拱手感谢,他工钱本就低薄,光这打翻的酒水就够他赔好几个月的工钱了。

    “这剑可是皇上亲赐的,金贵着呢,你也敢跌了?”酒客中有人趁着酒劲边看热闹边吆喝道。

    “他是新来的,自然不知晓。”另一人道。

    “这剑寻常人可拿不动,下次再接可要小心了。”

    “就是啊,不然当心脑袋不保啊!”

    店小二听酒客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自然是吓坏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子默重重的叩了好几个响头“官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玄芝赶紧上前想让他起来,可他执意跪着,将头伏在地上,玄芝看着周围,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而后慢慢蹲下,轻轻拍拍店小二的后背“他们吓唬你呢,一柄剑罢了,我都不知道跌过多少次了,刚刚说话之人也都把玩过,脑袋不还是好好的?”

    小二听罢,这才敢缓缓抬起头来。

    一旁的酒客抚掌大笑“要么说你是新来的,这位官爷虽在无常司任职,可确是个纨绔中的纨绔,就连那歧王都不一定比他风流呢!”

    “要不是银两不够,这永安城的酒都不够他一个人喝的。”

    玄芝倒也不恼,而是对他们笑笑“你们再扯这些谎,我下次可要叫上玉竹一同来了。”

    “别别别。”众人一听连忙摆手。

    其中一个喝的多的借着酒劲含含糊糊道“七爷要是……来了……这喝酒就成了……就成了打哑谜了……”

    “就是就是,”他人连忙附和“七爷那么正经的人,也不适合这里不是?”

    众人听罢大笑,玄芝见大家也都闹够了,氛围刚好,便转头对店小二道“你快起来吧。”

    店小二听罢连忙又叩了几个头才起身。

    “玄芝,几天不见你来喝酒,时不时又有了什么大案子?”靠近楼柱的酒桌上,一个着锦衣的人冲玄芝招了招手。

    玄芝抬头望去,原来是段家的管事孟桑,他们很是相熟,玄芝便走到了那人的酒桌坐下来。

    段家是武将世家,段沥泉与佐丞许龄安、右丞卿轩辕同是开国之臣,立下赫赫战功,其膝下育有一男二女皆身手不凡,段沥泉的独子段雁翎骁勇善战,是陆亦桐钦点的岚国第一虎将,却在与北原王之子关山月长对战时被暗器毒杀,段沥泉此后一蹶不振,也不再让家人习武,自己甚至是每日吃斋念佛,再无开国大将的半分影子。

    “能有什么事?平常不就是歧王惹出的那些乱子,偶尔还有卿家、许家,再加上你们段家偶尔有些小打小闹之类,”玄芝抬眼看着孟桑道“那些事,你们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多,我们就是等事情过去了去扫尾的,不过这次啊……”玄芝左右瞧瞧,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孟桑见玄芝这般,偏是来了兴趣,他给玄芝倒了杯酒“往下说啊,这次如何?”

    玄芝将酒杯握在手中,上身往前倾了倾,桌上的人见状便也将身子向前探着,玄芝又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你们可知道我们无常司的繁缕?”

    “繁缕?”桌上的人有的神色略显迷茫。

    “我知道啊,”邻桌一人耳朵倒是好使,他凑了过来道“不就是你们司里长得最有异域风情的那个吗?”

    “异域风情?”玄芝脸上笑笑,却已将这句话记在心里“这从何说起啊?”

    那人笑道“我家中有些生意在北原,见过不少北原人,我初见她时便觉得她的眉眼和北原之人有些神似,生的颇有味道,后来见她巡街才晓得她叫繁缕,实在是一个美人。”

    “可惜啊,无常司禁情,若是娶这么个美人回家,倒还颇有情趣。”有人打趣道。

    玄芝听罢,凛然装出一副不悦的神情“你可休要打她的主意。”

    “哦?”孟桑挑眉笑道“莫不是你……”

    “别提了,”玄芝仰头将酒一口灌下皱眉道“无常司禁情我当然知晓,可这情总有情不自禁之时。”

    “七爷可知晓?”孟桑又将玄芝的空杯斟满“这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年轻男女你情我愿倒是小事,在无常司怕是少有的大事了。”

    玄芝皱着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玉竹并不知晓,我想着,他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孟桑点点头,桌上亦有人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玄芝沉了沉,苦笑道“无常司众人皆为孤儿,不知来自何处,更不知父母家人,但……但我们总是有个来处的,”说到这里,玄芝又饮下一杯酒,眯了眯眼,一边摇头一边缓缓道“我想娶她,我想同她脱离无常司,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众人哗然,有人赶忙说道“你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是啊,玄芝,你这又是喝多了酒吧?”

    “你一定是说酒话,可别真做那傻事。”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道,一边说着,一边将玄芝手边的酒坛拿到了别桌。

    “如何使不得?用真心换真心的事,如何使不得?他玉竹没有心,我也没有吗?”玄芝将头低下,装作懊恼的样子“本以为你们会和无常司里的人不一样,没想到还是说着那些什么无情之类的话。”

    众人虽为酒客,但和玄芝相处时间长了便知晓对方的脾性,他们知晓玄芝若认准了一事定会执意为之,到时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于是纷纷劝道:

    “玄芝你想想,你和七爷亲如兄弟,你这样多伤他的心啊。”

    “是啊,玄芝,现在正是事多的时候,你也要为无常司考虑啊。”

    “你还是要好好考虑的,你想想,你说你要脱离无常司明媒正娶,且不说脱离无常司的事,这繁缕姑娘无父无母,你如何明媒正娶?”众人想着法子让玄芝放弃想法,而这却正中了玄芝的下怀,他等这句话等好久了。

    “我可以找,”玄芝低声道“繁缕是个好姑娘,我得……我得拜见过她的父母,她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能随便嫁人呢?对,我得先找到她的家人……”玄芝口舌打着卷的说着,便要离座。

    “年轻人,别找啦,”一位衣衫褴褛满头银发的老者忽而出现在玄芝身后,将他慢慢按回座位“她不是你的良人。”

    玄芝楞了一下,他心中明白这老者定知道些什么。

    “这如何说起?”玄芝问道。

    “这……”老者顿了顿,眼珠不自觉的转了一圈,这才道“我不过是晓得一点面相之术,瞧着你们二人在面相上并不般配,况且刚刚有位小兄弟说那姑娘长相颇有北原之感,北原人的长相与我们的本就不相配。”

    “原是如此。”玄芝道,他知晓这老者不过是临时瞎编了个理由糊弄他,而他慌张的表情虽只停了片刻,却恰好表明他定知晓一些内情,而他既然找了其他理由,那么定是真实之事不便说出,因此,玄芝也不再往下问。

    “是啊是啊,你俩光两情相悦也不行啊,还是要找人好好算算,这可配之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要听得老人言。”

    他人见玄芝情绪稳定了些,便都附和着老者的话。

    “刚刚是我失态了,扰了大家的兴致,我自罚三杯,”玄芝知道此时若再不将话题收回,大家便都不好收场,于是站起来,将放在邻桌的酒拿起,连饮三杯“今日的酒我请了,大家喝尽兴。”

    话音刚落,欢呼声已是一片,玄芝趁着宾客乱象之时,装作结账的样子走到朝颜身边,他将钱袋放在桌上,低语道“刚刚那个老爷子是何人?”

    朝颜一手翻着账本,一手熟练的打着算盘,此时并没有抬眼,但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早已记在心中“那是余老爷子,歧王府上的一个杂役。”

    “歧王府中的杂役?”玄芝的眉头皱了皱。

    “是啊,”朝颜点点头“他是这里常客,但向来都坐在一旁的,这是他第一次同你讲话,你不认得也是自然。”说着,朝颜伸手指了指靠门一侧的一张酒桌“就是那里,他向来都坐在那里。”

    玄芝看了看朝颜手指的地方,那里虽是在门口,却是一个让人极易忽略的位置。

    “你派人盯好余老爷子,”玄芝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却缓缓沉声道“放出夜枭,以余老爷子为线,查繁缕的底。”

    夜枭是子默放在朝颜手下用来查常人不可查事之人,平常之事从不启用,用则将出大乱,朝颜深知此理,她抬头看着子默愈深的眉心,却不知为何要查这无常司中之人。

    玄芝明了朝颜心中所想“无常司可能有内鬼,”他说道“繁缕,或许有什么问题。”

    “无常司挑选之人向来清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朝颜道。

    “我不能放过一丝可能。”玄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表情立刻又变回了刚刚酒桌上的混沌之感,一边眼神迷离,手还搭上了朝颜的肩膀,他嬉笑着,口中却十分冷静的说道“叫人送我回去。”

    “你瞧瞧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朝颜脸蛋红扑扑的,她扬扬手,两个小二,她便将子默的手交给了二人“快把玄芝送回家去,他若是误了什么事,玉竹还不得把我这小酒楼给封了。”

    那两个伙计似是司空见惯一般,熟练地一人一只胳膊将玄芝架起来出了门。

    二人将玄芝送至他临近华街的家中,将他安顿好便离去,待脚步声远了,玄芝微微睁眼,他眼珠转动,仔细查看着黑漆漆的屋内,觉四周无人,这才将眼睛完全睁开,他坐起来,并没有点灯,只是舒展了下筋骨,坐了一会儿,便起身。

    他小心的走到房门边,屏息静静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四下无声,他脚步轻悄,反身走到门对面的墙边,自右侧的柜边沿着墙向左走。

    “一,二……”他在心中数着,待数到第九块砖后,慢慢蹲下,用手在墙边用巧劲一抠,地砖随着“咔”的一声变得松动,玄芝双手用力的将那地砖抬起,一股冷风忽起,露出了黑漆漆的密道。

第四章 宫中·春风一度流音轩

    夜色渐深,陆亦桐批完最后一本折子,将笔搁在砚边,手指在鼻梁处揉了揉,他眉头紧锁,目光凝在桌面的一封信上。

    方海自屋外端了安神茶进来“皇上,夜深了,您忙了一天了,喝杯茶歇歇吧。”说着便将茶放在了桌上。

    陆亦桐拿起茶轻啄一口,而后微微舒展了下肩膀,起身道“去流音轩。”

    流音轩处的小主是锦贵人许依弦,陆亦桐在白日之时已经说过这夜宿在容妃处,但即便他忽然变了主意,方海表情亦是从容,瞧不出应有的惊讶。

    陆亦桐经过方海时停顿片刻,他轻咳一声,用十分微妙的眼神看了眼桌上的信“要她信我。”陆亦桐低声道。

    这一连穿的动作在外人眼中看不出任何异样,而方海却心领神会,他走到桌前,将陆亦桐用过的笔墨纸砚整理好后,顺势将那封信收起来,这才赶忙快跑了两步去追上往外走着却刻意放慢了脚步的的陆亦桐。

    “皇上,这容妃娘娘那里……”方海此刻一改刚刚的不迫,脸上堆满笑容,身子向前倾着,全然一副讨好的模样。

    陆亦桐随手将身上佩的龙凤盘龙玉佩摘下交给方海“你便拿这玉佩去交差吧,今儿个,孤想听曲子。”

    方海双手接过玉佩便低身退下,往容妃的福祥宫去了。

    这后宫里的人自是从日头向西便开始盼着皇上,福祥宫门口等着的小宫女已经换了好几拨,她们垫着脚往那长长的宫廊尽头望着,终于远远望见了方海,这可把小丫头高兴坏了,也没细看就转身往福祥宫里跑了。

    “方海公公!方海公公来了!”其中一个小宫女边跑边喊着。

    “小声点,莫扰了娘娘。”容妃所在的房里走出一位年纪稍大,着了沉色衣裙的宫女,她是容妃身边的嬷嬷,唤名温文,她虽那么说着,却是表情喜悦,语气也轻轻的。

    小宫女吐了吐舌头,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温文低头笑笑,赶忙回屋中向容妃回禀道“娘娘,方海公公来了。”

    “方海?”容妃的笑容凝了下“往常提前来的都是些小太监,今日怎么会换成方海呢?”

    “娘娘稍安勿躁,我去看看。”温文说着便转身出了门,而容妃虽然心中存了不少疑惑,但眼中的期盼还是满满的,似是马上要从那双似水的眸中溢出来。

    “方海公公,您可叫我们好等,”方海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福祥宫的大门,一个小太监从门口迎着方海进门,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着“皇上呢?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

    温文此时也到了门口,她向方海行了个礼,方海回礼,二人在原地站了会儿,温文看到方海袖中因为跑动而露出的玉佩穗子,便已经明白此时的情况,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方海到了容妃所在的屋内。

    容妃是从白天便知皇上要来,她早早地梳洗打扮准备妥当,还想着皇上晚上或许会饿,于是亲手煲了汤品,想让她心爱的男子尝尝自己的手艺,此刻,她身着烟蓝绘昙花的华服,发鬓如云,珠翠摇曳,一双眉目似水如画布满星辰,她听到脚步声愈近,以为是皇上终于快到了,便满心憧憬的从内室走到了前厅。

    方海进了门便行礼,容妃玉手轻抬道“免礼。”

    方海谢恩后起身,从袖中拿出玉佩,容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将玉佩接过交给了容妃,容妃手执玉佩,脸上原本的喜色渐渐平寂。

    容妃虽内心十分低落,但仍是弯了温柔的眉眼微笑的对方海轻声道“有劳公公跑一趟。”说罢抬了抬手,让身边的侍女给了方海打赏银两。

    方海自是不能拂了容妃的面子,只得接过赏银“这都是奴才的本分,应该的。”说罢他略微停顿,而后弯了弯腰,他知容妃现已明晓皇上的意思,然而自己还要去皇上那里交差,只得无奈的说道“娘娘,您看这……”他的表情谄媚“若您没别的吩咐……”

    “公共事务繁忙,便不多留公公了。”自始至终,容妃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她仍旧微笑着,柔声对身边的一个着了青衣的宫女道“菘蓝,你去送送方海公公。”

    叫菘蓝的宫女低头应了声,便引了方海往门口走“方海公公,这边请。”

    “奴才告退。”方海行了礼后便随着菘蓝走了出去。

    他们他们出门时本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待几步以后却十分自然的变为了并行。

    “皇上今日去了锦贵人处,”方海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除了玉佩,皇上还写了信让我带来。”说着,他谨慎的从袖中拿出已被叠的十分小巧的信,在二人行走手臂相交之时,方海手指夹着信,飞快的用信碰触到菘蓝的食指,菘蓝手指一卷,便将信入了手,他们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滞,表情亦是如常,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二人行至福祥宫正门口,方海微微拱手,在头低下,面容被阴影覆盖时微声道“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皇上要娘娘信皇上。”话毕,再抬首时,方海的眼神已变得十分锐利“万事小心。”在转身的刹那,他低语道。

    菘蓝微微一笑,行礼道“公公慢走。”

    锦贵人善音律,她的宫中常年乐声不断,因而陆亦桐赐名为流音轩。

    此时,陆亦桐已经到了流音轩的门口,内里琴音袅袅,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而陆亦桐却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垂了头,浅浅的叹了口气,再看向流音轩时,面容已是一副沉醉模样。

    “锦贵人的琴弹得越发的好了。”陆亦桐声音洪亮,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门去。

    宫人们皆知今夜皇上要去容妃处,所以流音轩中之人见到皇上来时都显得十分惊异,却又因人人皆要跪地行礼,从而无法相锦贵人告知皇上来了的消息,于是,在皇上进到房前花园时,锦贵人才因一个小太监喊了声“皇上!”而知晓皇上来到了自己宫中。

    小太监声音颇大,但那琴声却丝毫未歇。

    “小主,皇上来了,您不出去迎一下吗?”锦贵人身边的侍女伏在她耳边轻声道。

    锦贵人嘴角微微上扬,手却仍在抚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

    陆亦桐站在门口,房内房外跪了无数的宫人,而那锦贵人背对门口,没有丝毫的反应,陆亦桐心里明镜一般,他已然懂了锦贵人的小把戏。

    “依弦,你的琴艺又精进了许多。”陆亦桐边说边走进房中。

    锦贵人这才停了琴,转过头来小声惊呼道“皇上!”而后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嫔妾不知皇上至此,未能迎驾,还请皇上恕罪!”

    陆亦桐走过去,将锦贵人扶起,他轻抚着锦贵人头上轻晃的步摇笑了笑“是孤不请自来,还吓坏了你,应是孤的错才是。”他执起锦贵人的手,让锦贵人坐回了琴椅上“孤还扰了你的琴声。”他说。

    锦贵人轻晃着陆亦桐的手娇嗔道“皇上又取笑嫔妾。”

    陆亦桐用手指点了点锦贵人的鼻尖“就知撒娇。”

    “皇上不喜欢?”锦贵人眨了眨那双含春妩媚的凤目,身子往一边扭了扭,一副使小性子的娇态。

    陆亦桐不语,却忽而将锦贵人横抱起来,锦贵人没有防备,她双手不由自主的搂紧了陆亦桐的脖颈。

    “皇上……您……”锦贵人恍神道。

    “你不是问孤喜不喜欢?”陆亦桐挑了挑眉“孤便告诉你。”说罢,他便抱着锦贵人走进了内房。

    方海此时恰好赶了过来,只见大大小小的宫人跪了一地,他往内房瞅了瞅,便拍了拍离得近的两个宫人的帽子“都傻了吗?愣着干什么?还不关门去!”

    宫人们见方海来了,这才将魂儿找了回来,众人起身,将那一扇扇门挨个关了,而后退到了院中。

    琴声一夜未起。

第五章 华街·无可告人陈旧事

    玄芝从房中潜出来便抄小路到了从倾梦楼至歧王府的必经之路上,他隐在路边树的巨大树冠中,阴影将他裹得严实,他便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候,远处便走过来个摇摇晃晃的人影,那人步履蹒跚脚步轻浮,似是喝醉一般,玄芝在树冠上很容易就可查看到周围的情况,见四下里无人,便轻盈落地,迅速冲至那人面前,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捂住口,而后被拉入了一条幽深无人的巷子。

    “我是玄芝,刚刚我们在倾梦楼见过,”玄芝将那人抵在墙边,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是有事问你,你莫大声。”

    那人连忙点头,玄芝这才将收手放下。

    “你要吓死我这糟老头子啊。”他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气喘吁吁道。

    玄芝听罢便对余老爷子行了个礼,这才接着道“刚刚您在酒桌之上对我所说之言似是话中有话。”

    余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摸摸胡须,而后才慢慢说道“老人家的酒话罢了,别当真。”

    “此事与我而言重要程度非同小可,还望如实相告。”玄芝将腰重重弯下又行一礼。

    余老爷子叹了口气“我今日不该多言的。”

    “非也,”玄芝道“您今日所言或许可成鄙人美事。”

    余老爷子听罢,沉了沉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早已经历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世间的美好对我而言不过都是烟花一瞬,只是……”说到这里,余老爷子似是自嘲般的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还是说些你想听的吧,”他缓缓道“十几年前的事了……”

    【岚国麒钰十三年春,先皇病危,前太子陆亦然因性情顽劣而被废为歧王,至夏秋之交,年仅十一岁的明王陆亦桐被立为太子。

    每年从秋至冬,四方侯国临番皆进永安城朝贡,此时,永安城中的异邦人忽增,而那年恰好又是冬灾之年,城外风雪霜冻久久不散,大量异邦人困于城内。

    那时,余老爷子还在老王爷的府上当差,冬至那天,他早早地起来想出去赶个早集好买些肉馅,晚上同家里人热乎乎的吃顿盼了许久的肉馅饺子,他没成想,打开门后,门前却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他看着小姑娘所着的衣服,似是北原人,而且是地位不低的北原人。

    北原与岚国向来有水火之势,即便是朝贡之时,双方也是十分谨慎小心,余老爷子被这忽然出现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若是在其他地方,他也就装作看不到了,但偏偏是出现在了王府门口,他不知该如何处置,但也怕被别人看到王府与北原有瓜葛,只得趁天色还朦胧未亮之时将小姑娘带入了王府,交与老王爷。

    老王爷初见到这个北原小姑娘时亦是十分震惊,但那神情转瞬即逝,他问余老爷子有无他人看到这小姑娘被带进王府,知道无人知晓此事后却笑了,他命余老爷子在府中寻一处无人的屋子将这小姑娘安顿好,且不可对任何人说出此事,此后,老王爷找了个哑了的嬷嬷伺候这小姑娘的衣食起居,府中其他人全然不知这小女孩的存在。

    这个女孩,老王爷为她取名为繁缕。

    偶然的机会,余老爷子不小心撞见老王爷派人训练繁缕,他知此事不可声张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繁缕常常浑身伤痕。

    一年的时间,余老爷子不知王爷用了什么法子让繁缕渐渐平静听话起来,而后忽然有一天,繁缕不见了,哑巴嬷嬷被人发现溺死在井中,而余老爷子一家也莫名其妙或死或消失,余老爷子似乎明白其中缘由,但却毫无办法,经年后,无常司新人出巡时,余老爷子在街头将刚成为无常的繁缕认出,他这才明白当年的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

    “你确定那女孩就是繁缕吗?”玄芝还是恐余老爷子年事已高而记错了些什么。

    余老爷子点点头“肯定是她,我记得她,她的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颗痣,只有在闭眼时能看到,所以一般人不会注意到。”

    玄芝不语,他记得繁缕的那颗痣。

    “其实我早就该说出来的,只是那时我的独子还在王府当差,谁想后来,他被歧王手下乱棍打坏了脑袋,这样一来,也没有人再会在乎一个傻子的爹说出什么傻话了吧。”余老爷子苦笑着,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渐渐蹲下缩成一团“我害了我们一家人啊……”

    玄芝也蹲下来,慢慢抚了抚余老爷子嶙峋的脊骨“余老爷子,感谢您今日所言,”他道“我不便与您同行以免给您带来更多烦扰,只望您多加小心。”

    余老爷子没有抬头,只对玄芝摆摆手“走吧……走吧……离繁缕越远越好……”

    玄芝离开时,风从巷口涌入,恍惚间,玄芝也分不清那传来的是风声还是阵阵呜咽。

    “玄芝?”云苓在裁衣店整理着最后的账目,正准备叫伙计关店,玄芝却忽然从偏门走出来,云苓见到来人并不惊慌,她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活儿,使了个眼色,离门最近的伙计立刻心领神会的将门关上了。

    玄芝熟练的走到楼梯处“去楼上,有话同你说。”他说罢略微停顿了下,又看看店里的伙计,对云苓说“让他们等一下。”

    云苓交代好以后便同玄芝一起走进裁衣店二楼最里侧的房中。

    “这是出了什么事让你大半夜的过来?”云苓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盏烛火,精致的面容被火焰趁得有了几分神秘感。

    “繁缕可能是内鬼,我也是今夜才知晓,”玄芝还没坐下就开口道“不过,为了确认此事,我已命朝颜将夜枭放出打探消息,你则要盯住这城中各大家族的动势。”

    云苓听后大惊“怎会有这种事发生?”

    “若此事为真,则定是有人在十几年前便计划了这一盘大棋,”玄芝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懊恼“此事发生在我眼下,我竟没有一丝察觉。”

    “这怪不得你,”云苓将袖轻挽,站在玄芝身后轻轻为玄芝捏了捏肩膀“且不说那时我们的年纪,若有人要布下如此大的局,怎会让人轻易看透?”

    玄芝闭上双眼,他知过去之事已于事无补,只得从长计议。

    “近期城中大家族定会有所动作,你派人盯牢,特别是这红白喜事,有所异处定都告知于我。”玄芝只沉了一会儿便道。

    “我怎会不知要盯紧?”云苓纤细的手指加重了几分力道“你啊,操心命,非要都嘱咐到了你才放心的,”说着又将手劲松了松“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一个眼神我便晓得你的心事,你在我这里可以歇一歇。”

    玄芝没等云苓说完便站起身来,他伸了个懒腰道“好了,歇够了,”说罢,他回头看看云苓,展出一个温柔的笑“你知道的,我心已有所属,你不必对我如此。”

    “我当然明白,”云苓弯了弯那绸缎面容上精绣的眉眼,朱唇微启,一脸魅惑,却调皮的眨了眨眼“只是,那人心中亦有他人,你又若何?”

    玄芝哑然。

    云苓绕到玄芝身后,为他理了理衣领“所以啊,彼此彼此。”她轻声道。

    玄芝摇了摇头,低声道“对不起。”他没有回头看她,就走进了墨色里。

    待玄芝从侧门走了,云苓便下楼去为自己店里的手下做了命令,她向来将玄芝的担心全部也都装进自己心里,于是在关店以后她又独自出了门去。

    云苓所往之处是深处华街冷巷中的一所医馆,馆中药女青黛是这永安城中有名的圣手,她原是军中医女,与佑丞卿轩辕的长子卿风在军中相识,而后卿风不幸战死,青黛追随卿风一心赴死,巧合之中被玄芝所救,后来便在这城中开了一家医馆,因其医术高超,所以即便这医馆处在冷僻的巷子,病者还是闻名而来。

    此时虽已近半夜,但医馆仍然亮着烛火,青黛为人心善,她知病来是不分早晚,于是即便是夜里,她仍将医馆的烛燃着,这样一来,病人在黑暗中也更容易寻得这医馆。

    云苓来到医馆时碰巧有病者前来就医,她便在药柜子边上找了个长凳坐下来想等青黛忙完,却又忍不住眯眼打起了盹。

    “你是哪里不舒服?”医治过病人的青黛洗过手后轻轻晃晃云苓道。

    云苓将醒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见来人是青黛便微笑了下,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忽显窘迫“私病……”云苓小声道。

    “随我去里屋吧。”青黛将店面交给店里守夜的伙计后便将云苓引入了药房深处。

    进屋后,云苓的表情立即从病态恢复如常“今晚玄芝来找我了,”云苓对青黛道“无常司可能混入了外人。”

    “外人?”青黛燃起了药火又吹灭,将烟为云苓身上熏了熏简言道“谁?”

    “繁缕,”云苓被药火呛的不由得掩了掩口鼻“朝颜已将夜枭放出去确认此事。”

    青黛点点头“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云苓晓得青黛向来处事细微,但仍忍不住嘱咐“尤其是病丧之事,只要和城中大家族相关的,都要多注意些。”

    青黛将熏完的药火放在一边对云苓道“你放心,若是有什么事了,我就去给你送药。”她说着,从屋里拿出了五副药递给云苓“我一早为你准备的,补气血的,你每日操心事那么多,睡得那么晚不说还要挂心着玄芝。”

    “但凡能为他分担一点,我便不累的,”云苓接了药,握了握青黛瘦弱透骨又冰冷的手指“倒是你才让人担心,这多少年了,还是穿这黛色的衣裳。”

    青黛笑笑“我名字里有个‘黛’字嘛。”

    “没事,慢慢来,”云苓知道多说无益,便对青黛浅浅一笑“事情我带到了,你万事小心。”

    “嗯,”青黛应道“你也小心。”

    待事情说完,云苓才拎着药从医馆离开。

    而川柏和苏木二人自从无常司出,便派眼线盯在了城内与北原通信的必经之路,并且下密令截取一切从歧王府飞去北原的鸟雀,只要得到一封信便终止行动,以免打草惊蛇,而他们二人则盯住许家和歧王府,不放过其中的一举一动。

    夜已极深,从裁衣店离开的玄芝隐在繁缕门前不远处的的地方,繁缕家的大门紧锁,玄芝便一直等。

    不过一会儿,玄芝便见着繁缕和凌霄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二人挨得很近,慢慢走到门前便停下来。

    玄芝侧身将身子紧贴墙壁,而后仔细看着二人的动静,他见凌霄转过身将繁缕拥入怀中,繁缕微微抬头,红唇贴近凌霄的颈,看似只是一个暧昧的动作,但玄芝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繁缕的嘴唇微动,而凌霄不住的点头,二人虽在私语,但凌霄的反应明显是已经一心一意对繁缕听之任之,不然也不会在朝中局势剑拔弩张之时从无常司消失如此之久。

    玄芝并没有在繁缕门前久留,他知即便繁缕真是北原人,在现在的局势下她绝不会立马抽身,而是会继续蛰伏,以便在必要的时候为北原送去关键的情报,因此,玄芝在明晓二人关系后便从密道回到房中。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他终于可以在这黎明前的短暂黑暗中睡上片刻了。

第六章 宫中·舞灵非栖梧桐仙

    清晨,天色还尚且泛着前夜的灰白,陆亦桐便已经上过了早朝,他再次来到了锦贵人宫中,而此时的流音轩中已经是琴瑟和鸣,陆亦桐站在宫门口自顾自的笑了笑“锦贵人倒是勤快得很。”

    方海不语,只是服了服身。

    “容妃那里办妥了吗?”陆亦桐一边向流音轩的内殿走去,一边低声道。

    方海亦轻声回道“都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做的。”

    陆亦桐听后轻轻“嗯。”了声,便不再多说其他。

    即便时间尚早,而锦贵人早已梳妆齐整,她叫来贴身侍女将早上应该准备的餐点都一一交代好后,便着了轻薄的衣衫舒展起了身子。

    佐丞许龄安善文,锦贵人便自幼习得琴棋书画,而这舞也是她所长,成年时舞的一支《羽衣曲》则让她坐拥了永安城“舞灵”的美名,足见其舞之美,即便入宫以后,锦贵人每日除了弹琴习字还仍旧练功习舞,在后宫众人中甚是出挑。

    “皇上驾到!”这次陆亦桐没有悄悄的来,而是让方海提前通报了,锦贵人和众宫人连忙跪在地上待君。

    “地上凉,你穿的单薄就别跪着了,”陆亦桐走进锦贵人习舞之处,将锦贵人扶起“怎么不多睡会儿?”

    “皇上如此操劳,妾身怎敢懒惰?”锦贵人由着陆亦桐牵着走到一旁坐下,侍女立马端了两杯热的姜黄赤糖水来。

    “你的宫女倒是有心,”陆亦桐笑笑“快趁热喝了吧,别着凉了。”

    锦贵人服身谢恩后道“皇上上完早朝累了吧?一会儿就在流音轩中用膳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口的用着赤糖水“我特意吩咐后厨做了皇上最喜欢的百花烧麦。”

    “锦贵人有心了,”陆亦桐道“既然有百花烧麦,那孤定是走不了了。”

    锦贵人听到陆亦桐这样说,便亲昵的将手挽了上去,“嫔妾知道皇上最喜那蟹黄陷的,便特意叫父亲托人从东海滨送来了膏蟹呢。”

    “哦?”陆亦桐听到这里眉头皱了皱“这个季节的膏蟹……”

    陆亦桐还没说完,锦贵人便娇笑道“这个季节的蟹子蟹黄蟹膏是少了些,但耐不住蟹子多呀,”她轻柔的握了握陆亦桐的手指“特意为皇上做的吃食,嫔妾哪能小气了?”

    陆亦桐这才将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他回握了锦贵人的手柔声道“还是你最想着孤。”

    “那是,”锦贵人边说边掩嘴媚笑着,眼睛弯成了恰好的弧度“嫔妾满眼满心里都是皇上呢。”

    陆亦桐一边听着一边微笑,脚却快了几步。

    锦贵人自是心中疑惑,便问“皇上怎么走的如此之急?嫔妾都快跟不上了。”

    “那百花烧麦孤要吃热的,”陆亦桐边走着还不忘刮了下锦贵人的鼻尖“你的心意,孤不能让它冷了啊。”

    流音轩的正殿内晕着阵阵温香,那是与宫外还残留的春寒似乎是两处季节,陆亦桐进了殿内便脱了外搭的厚衫对锦贵人道“你这殿内怎的如此暖?你穿的又少,一冷一热的别着了凉。”

    锦贵人自是听出了陆亦桐的关切,便让人拿了件薄衫穿上,这才又走到陆亦桐身边,将他带到了桌边,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这玄机啊,都在这桌子上。”

    “哦?”陆亦桐听罢便仔细瞧了瞧桌子,他见桌上蒸笼还冒着雪白的烟气,且桌子上覆的锦缎垂地,可见桌子定是厚实非常,便说道“这桌子里面是放了什么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锦贵人走到桌边,将锦缎掀起一角,只见那桌子底下密不透风的钉着四块结实的红木,然后她又将桌上放着烧麦的笼屉打开盖子道“这桌下多放些热水,而这桌面上再留出几个恰好尺寸的孔,正好可以煨着食材,不至于做好以后就凉了,而用热水则不会因烟气觉得呛人,”她说着,将桌上另一个食盖打开,里面似是放了几盅炖的晶莹剔透的补汤“皇上您瞧,这汤还都热的烫手呢,即便打开了盖子,由着下面热水温着,一时半会儿也凉不了,这样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可以慢慢的将这食材好好品尝了。”

    陆亦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微笑“这么绝妙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

    “回皇上的话,”这时,锦贵人身边的掌事太监秦深向前走了一步,服身行一礼道“前些日子,皇上太过操劳,常常忙碌至深夜,有时候晚膳都凉了才用,我们娘娘就想出了这么个让饭食不凉的办法。”

    陆亦桐转头看看身旁的锦贵人,微微笑笑,而后抬了抬手道“赏!”

    锦妃听罢便行大礼谢恩,陆亦桐上前将锦妃扶起“锦贵人有心了,”而后将桌上的笼屉盖子掀开来一个“如此用心的饭食,孤可要多食一些。”

    锦妃低头笑笑,向身边人摆摆手,便有人将陆亦桐和锦贵人扶到桌前落座,又将那镶了玉尾玉边的银筷银碗呈上。

    “先给皇上一盅补汤,”锦贵人吩咐夹菜的宫女道“饭前喝点汤对身子好。”

    宫女便将那装有补汤的食盖打开,汤盅外因热水的温度而沾满了水珠,可见这补汤的温度,宫女手上拿了两副帕子,将汤盅放在白瓷镶金绘花的食盘上,而后呈在了陆亦桐面前。

    “嗯,好香的味道,”汤盅的盖还没掀开,陆亦桐便闻到了那汤浓郁的香气“似乎是……”陆亦桐又吸了口气,他抬头看向锦贵人,而后一边摇头一边无奈的笑道“如此用心,想让朕如何赏你?”

    锦贵人缓缓起身,走到陆亦桐身边,秦深侍奉锦贵人多年,他见锦贵人起身,便立马拿了一旁的座椅放在了锦贵人身后,锦贵人很自然的落座,而后一只手托着她娇小的下巴,一只手将那盅盖缓缓打开,她媚眼轻抬,只一眼便叫人酥了骨“嫔妾只希望皇上多来嫔妾这里看看嫔妾,别无他求。”

    陆亦桐抚了抚锦贵人的手,笑道“你这汤连佛闻了都要弃禅跳墙而来,更不要说孤了。”

    锦贵人也掩嘴笑笑,而后用玉勺将汤盅里炖的软烂的鲍鱼送入陆亦桐口中,然而这精挑来的鲍鱼太过肥厚,陆亦桐一口只咬下了一半,他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微笑看着锦贵人,锦贵人弯了弯眼角,便将那半只鲍鱼含入口中,鲍鱼滑嫩,温热的汤汁顺着锦贵人的嘴角缓缓流下一滴,陆亦桐拿手指为她轻拭了去,而锦贵人却握住了陆亦桐放在她脸庞的手指,她伸出舌,将陆亦桐沾了汤汁的手指卷入口中。

    “别闹,”陆亦桐贴在锦贵人耳边说道,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将手轻轻抽出,用手揉了揉锦贵人的后颈“吃饭吧。”

    锦贵人见陆亦桐面色赤红,便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又将一只中心点了黄点的烧麦夹到了陆亦桐的食碟中“皇上尝尝这蟹黄馅儿的百花烧麦合不合口味。”

    那烧麦薄皮晶莹剔透,隐约能看出内里的蟹黄膏质与流动的金黄汤汁,而那花边皱褶是用圆仗慢慢压出花型后撒了玉米生粉的,色泽雪白,形状烂漫,一颗烧麦宛若一朵鲜花,而不同馅料的烧麦亦用了不同的皱褶,于是,一桌烧麦犹如繁花争艳,亦称“百花烧麦”。

    陆亦桐先轻咬一小口,小心地将其中略微发烫的汤汁吸尽,而后才咬下那薄如蝉翼的皮与入口即化的陷,汤汁饱含蟹黄的浓醇,而在将内陷咬下去的一刻,蟹黄的鲜甜之气顿时充满整个口腔,让人的瞳孔都不自觉的骤然放大。

    “怎么样?”锦贵人娇声道“不知道我这里的厨子做的口味如何,可还入得皇上的眼?”

    “味道不错,”陆亦桐略微点头道“你的后厨有这样的手艺,我便放心你的膳食了。”

    锦贵人又夹了一颗羔羊肉陷烧麦予陆亦桐“皇上若是喜欢,便常来吧。”

    “定是。”陆亦桐点头道。

    即便早膳有多么可口,但锦贵人布置向来丰盛,待用完了早膳,这桌上的吃食还没进得十分之一,陆亦桐事务繁忙,在锦贵人宫中用完早膳便要去忙朝中政务。

    “皇上,”锦贵人见陆亦桐起身,便娇嗔了一声,抬手让秦深拿过来了一个食盒“皇上事务繁忙,嫔妾特意让后厨多给您准备了份烧麦和佛跳墙。”

    方海服身行了礼,接了食盒,而后又将食盒交予了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然后才退回到陆亦桐身侧。

    陆亦桐轻抚了下锦贵人的发“孤会惦念着你。”

    “多谢皇上。”锦贵人跪地行大礼恭送陆亦桐离开。

    待陆亦桐走远,锦贵人便立刻换了一副神色“家父可有来信?”她冷冷地对秦深问道。

    秦深从袖口拿出一封自佐丞许家的信,低首将信交予锦贵人。

    “这么金贵的食材我可不能让皇上白吃了,”锦贵人冷哼一声后将信缓缓展开,她一边看,嘴角一边不住地上扬,待她将信看完后,便叫人取了个火盆子来,笑着将那封信丢了进去“慢慢还吧。”她缓缓吐出几个字,便转身回了寝殿。

    在从流音轩到勤政殿的路上,陆亦桐坐在轿辇上闭目养神“可有什么消息?”他揉揉眉心低声对方海道。

    “回皇上,暂时没有什么消息。”方海低声回道。

    陆亦桐沉了片刻又道“你让决明带话给清清,让她尽快来勤政殿一趟,且不能让别人知晓是孤要她来的,”说到这里,陆亦桐缓缓睁开眼,眉眼展出一个温情的笑容“这百花烧麦和佛跳墙是她最爱吃的,冷了就不好了。”

第七章 无常司·玉竹欲将鬼为棋

    近来事物繁多,玉竹入睡时亦已深夜,他的睡眠向来很浅,窗外的微光一透进薄窗他便醒了,窝在床头的猫原本睡着,玉竹一动,那猫儿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它眯眼瞧了瞧玉竹,轻叫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玉竹脸上露出少有的安宁神色,他伸手揉了揉白猫头顶柔软的绒毛,坐着清醒了片刻便起身穿衣,收拾齐整后拿了佩剑前往了无常司。

    无常司中,南星此时已将早饭做好端去了玉竹的房间,他知晓玉竹总是不记得进餐,便每日早早地为玉竹将早饭做好,而后陪玉竹一同吃早饭,南星的厨艺精湛,原本他早上只是为玉竹一人做早饭的,后来人却是越来越多,于是玉竹索性将一间空房腾出来专门用于餐食。

    南星这刚把放了餐食的竹编篮子放下,玉竹便到了。

    “你来的正好,”南星见玉竹来了便道“我今日做了白饼香肉,你尝尝看怎么样。”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将盖在竹编篮子上的麻布掀开,饭香顿时四溢。

    那香肉是南星事先捶打过的,后用香料腌制,裹生粉后先由热油大火将外皮煎脆,再转至小火将一颗鸡蛋磕在厚切的肉片上,待鸡蛋稍许凝结时加入一小碗清水,再盖上盖子焖至厚肉片熟透,此时的肉片饱含汤汁,煎蛋嫩滑且由肉汁包裹,再取一块青瓜去皮切成长条,由着刚烙的白饼夹了,一口下去,厚肉外酥内嫩,煎蛋滑软流黄,青瓜清新脆嫩,还有那浓浓的肉汁在每次咀嚼时都会冲破肉丝的包裹滴上舌尖,那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而每当玉竹没几口,玄芝必到。

    “今天南星做的好像是白饼香肉?”玄芝今日来的还是那么恰到好处,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熟络的从桌上的篮子里取了饼,又用筷子从盛肉的罐子底部夹了片多汁的厚肉,他在加了块青瓜后随意一卷,便坐在玉竹一旁的座椅上大嚼起来“我一进门就闻见了,真香!”

    南星的笑眼弯了着“你慢点吃,”他一边说,一边给玄芝端了碗粥“我做了不少,够你吃的。”

    玄芝口中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说“一会儿苏木他们来了可就没我吃的了,”他说罢又往嘴里送了块肉“南星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

    这正说着,苏木和川柏便走了进来,他们进门后,那门口却又多了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

    “雪见,来了怎么不进去?”一个娇小的女子说着话自门外大方的走了进来,她一头长发梳的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点缀,只用一支牛骨红豆簪子将发扎起,鹅蛋脸上镶着如水的清瞳秀眉,整个人透着的冰霜气与门口少女的灵动对比十分鲜明。

    “玉苏,来,坐我边上,挨着玉竹,”玄芝一边笑嘻嘻的将挨着玉竹的位子让了出来一边对进来的女子说道“今天南星做的白饼香肉可好吃了,你赶紧拿个尝尝。”

    “辛苦了。”玉苏先是对南星道了谢,而后才将那保着温的麻布掀开。

    “这有什么,”南星拿了饼递到玉苏手中“我也就这么个爱好,你们爱吃,我就高兴啦。”

    “好香!”玉苏才往饼里夹了一筷子香肉,但那肉香在她揭开麻布的时刻就已经扑面而来“南星哥的手艺真是没得说,怪不得玄芝老是来蹭饭呢。”玉苏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多卷了个饼塞到了玄芝手里“多吃点,别让你那柄巨剑给压趴下了。”

    玄芝忙将手中最后一截饼塞进嘴里,而后又赶紧去接玉苏手里的,口中还不忘道谢“多谢多谢。”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又睡晚了吧?”玉苏看着玉竹略显苍白的脸忧心道“有什么事尽管和我们说便是,别总一个人担着。”

    玉竹微笑了下“我向来觉少,最近也没什么你别担心。”

    玉苏见玉竹这样说便不再多问,她知道,即便再多言,玉竹仍会如从前那般,她倒不如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雪见,你再不进来,饼可要凉了。”门口的少女一直探头探脑的但始终没有进来,南星便笑着向门口喊道。

    门口的少女望了望屋里安静吃早饭的川柏,又看了看南星,她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

    南星十分无奈,他转头问川柏“你又凶她了吗?”他说着亦往门口走着,他蹲下来看着雪见道“你别怕,他再凶你,我就给他加辣椒。”

    雪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星见状便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拉钩。”

    “拉钩。”雪见也伸出小指,轻轻勾到了南星的指头上。

    这样一来,雪见才跟在南星身后走进去。

    “川柏,你又怎么她了?”玉竹见平时活泼嘴馋的雪见今日夹肉都小心翼翼,便侧首问川柏。

    川柏眼皮都没抬,语气十分平常的回道“昨日我们核对账目,她又睡着了。”

    玄芝听罢撇撇嘴“我最怕川柏这种看似淡然的语气,一会儿他一抬头,眼睛里能往外射刀子。”

    川柏听罢便抬头向玄芝看去,玄芝赶紧把身边的玉苏往自己身前拉“太吓人了,你给我挡挡。”

    玉苏已经习惯了玄芝的玩笑,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再吃一口早饭安慰一下自己。

    雪见卷好了饼后在川柏和南星两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坐在川柏的边上,她吃得安静,时不时还偷瞄一下川柏,其他人见状都暗暗偷笑,他们知道,川柏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而这无常司中最疼雪见的就是川柏,只是雪见生性胆小,与川柏相处起来总是有些紧张。

    雪见刚咬了一口,繁缕便走了进来,在无常司久了,众人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日益渐强,于是在繁缕走进来的瞬间,大家的神态没有丝毫的停滞与无措。

    “繁缕,今天南星做的早饭可好吃了,快来吃!”玄芝招呼着繁缕。

    南星将一张饼递给繁缕,乐呵呵道“今天做的白饼香肉,你指定爱吃。”

    繁缕平日里就不是活泼的性格,于是道谢后便接了饼,卷几片肉以后就坐在了雪见身旁的位置。

    虽然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以练习,但是一瞬间的反应却很难改变,凌霄进门时纵然装作无事的样子,但繁缕却下意识的停顿了下,虽然转瞬即逝,但无常司众人做的向来就是窥微思重之事,于是这细小的动作亦然已被看在眼中。

    “今日要不要再比试比试?”苏木对凌霄说道“昨日没尽兴。”

    凌霄笑着点点头“当然好,吃过饭歇息一会儿,我去武房找你。”他说着,便坐在了繁缕对面的座位上。

    早饭时间一如往常,而后大家各自去忙分配的事物,玄芝刻意吃的慢了些,待众人都散了,屋内只剩了本就细嚼慢咽的玉竹和收拾的东西南星后,他向南星轻轻招了招手,南星便心领神会的走到了玉竹的身边。

    “繁缕有问题。”玄芝压低声音道。

    玉竹和南星的神情不太自然。

    “这么短的时间,你如何得知如此重要之事的?”南星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神情“当心有诈。”

    “我知此事事关重大,需要继续确认,因此已派人盯住线人,”玄芝道“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大家。”

    玉竹略微思索,沉了沉对南星道“麻雀那边……你可见机行事。”

    “是,”南星应了后道“那我便先放出一部分麻雀去打探消息,以防又遇到其他事人手不够,况且若真是有人刻意将繁缕安排在司中,那定是需要其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那么繁缕一时半会儿定是安分的。”

    玉竹点点头“此事定要细细查清,不过,若繁缕真是内鬼,那反而可以作一枚棋子为我们所用。”

    玄芝听玉竹如此说,立刻便知晓了玉竹的意思,他的的眼睛闪了闪,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忽而,他倒是有些期盼繁缕确实是内鬼了。

第八章 宫中·春寒清暖亦心安

    宫中每日一早都会有例行的巡查,决明是宫中御前带刀侍卫,又是陆亦桐的贴身护卫,于是每日的巡查都由他来分配,如此便可在需要之时传递消息。

    决明带着一行侍卫还未到福祥宫门口便老远的瞧见着青蓝色衣裙的菘蓝站在宫门口,正向着决明的方向垫脚望着,看到决明一行人走过来,菘蓝的脸上渐渐难掩喜悦。

    “决明侍卫。”菘蓝在决明还未至宫门口时便小跑了过去,羞答答的行了个礼。

    决明亦还礼,道了声“菘蓝姑娘。”

    此时,决明身后的一众毛头小子便开始偷笑了,菘蓝见状头越发的垂着,手指缠着帕子搅在一起,脸羞得红红的。

    “闹什么闹什么?都站好了!”这时,决明身后的一个侍卫站出来对着后面的人说道“你们跟着我往前走!”他又对着决明挑了挑眉毛,轻声道“你知道巡查路线,我会慢点走,一会儿你赶上就行。”说罢还拍了拍决明的肩膀。

    他是决明在宫中的好友,名为林,二人同为陆亦桐的贴身护卫,他们虽时常在一起但却性格迥异,若说决明是冬日冰霜,那么林便是夏日烈阳,即便如此,却不妨碍二人情同手足。

    菘蓝见林出来解围便对着他微微施了个礼“多谢林侍卫。”

    林摆摆手“有话慢慢说,倒是要菘蓝多担待着我这个不善言辞的兄弟。”说罢,他拱拱手,临走还不忘向着决明握拳鼓劲。

    菘蓝面向着林一行人的方向,待见着人走远了才道“我听闻今日你巡视经过福祥宫便出来看看,可是有什么事?”

    “皇上要容妃娘娘尽快去趟勤政殿,”决明话音刚落,菘蓝的眉心便微微一皱,决明赶忙解释“你别担心,只是皇上拿了些娘娘爱吃的东西,想让娘娘尽快过去一趟,不然冷了没有热的好吃。”

    “原是如此,”菘蓝重重松了口气“这种时候皇上竟要黑无常来传如此消息,真是要让人骇出病来。”

    决明笑笑,轻声道“说得好像你不是黑无常似的,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有些事由我们相送会更加安全,”说着,他摸了摸鼻尖“倒是这样也好,若所有消息都是危急,那才是骇人至极。”

    “也是,”菘蓝点点头“算是寒春里的一丝暖意吧。”

    “对了,要让娘娘说是求见皇上,切勿说是皇上召见,”决明嘱咐道“切记切记。”

    “知道了,非常切记了,”菘蓝明媚的笑笑,朝决明摆了摆手“那我去传话了,你快去赶上林吧。”

    “你万事多加小心。”决明说着,向菘蓝行了一礼。

    菘蓝还礼道“你亦多加小心。”

    容妃虽为后宫女子,但却将事物看得透彻,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她将往日小女子的脾性悉数收敛,似乎就是一个瞬间,她在陆亦桐织就的安乐窝中,从清清羽化成为了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驾到!”勤政殿门口的小太监看容妃走过来便通报道。

    陆亦桐在殿内已经批了一部分的折子,听到通报声后将笔往砚台上一搁,伸了个懒腰对方海说“就说孤忙于政事,无暇接见。”

    方海领命便走了出去。

    “容妃娘娘金安,”容妃还没说出求见的话,方海便出门先向容妃行了礼“皇上政务繁忙,娘娘先请回吧。”说罢,他拱了拱手,做了个恭送的姿势。

    容妃见状也不恼,只是唤了身边的菘蓝到跟前来“这是本宫亲手煲的鱼片羹,”容妃看了看菘蓝手中的食盒对方海说道“近日皇上事物繁忙我自然晓得,但龙体康健乃是最最重要之事,遂带了羹汤来,想让皇上多少吃上一点才好。”

    “皇上这正忙着批折子,实在是抽不开身啊。”方海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为难的笑容。

    这时,只听殿内忽响起了陆亦桐的声音“难为容妃一片心意,叫她进来吧。”

    方海听罢便微微垂腰以示领命,而后将容妃引入殿内“容妃娘娘,请。”

    陆亦桐批折子时向来不喜人多,于是勤政殿内室中便只有方海一人伺候着。

    “皇上不仅昨夜没应约去看我,刚刚还那般戏弄我,”容妃一边缓缓走近坐在桌子后的陆亦桐,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你说,该不该罚你?”

    “哦?”陆亦桐眉毛轻挑“一个后妃居然敢罚皇上?”他嘴上这么虽说,却笑着一把将容妃拉入怀中“怎么罚都依你,”他将脸深深埋入容妃的脖颈,低声呢喃道“我好想你。”

    容妃任陆亦桐紧紧抱着,她左手轻轻将陆亦桐环住,右手慢慢拂过陆亦桐的脊梁,柔声道“我这不是来了?”

    “太慢,”陆亦桐将头抬起,凝视着容妃的眸子道“该给你添几个壮实些专来抬轿辇的侍从。”

    容妃听罢,眉眼弯成了柔美的弧度,她将头歪了歪,脸颊轻轻蹭蹭陆亦桐的发,她晓得陆亦桐的疲累只对她一人表露,一个君王此刻如孩子赖皮一般贪恋她的怀抱,容妃对陆亦桐的心疼又更多了一分。

    “对了,听说你给我带了好吃的来?”容妃忽然道“是什么呀?”

    “百花烧麦,”陆亦桐这才将紧拥着容妃的臂弯松了松,他留恋的又嗅了嗅容妃的发香,“还有佛跳墙,都是你最爱吃的。”

    容妃听后神情一滞。

    此刻陆亦桐已微微抬头,恰好将容妃的恍神收入眼底。

    “你若不喜欢,放在那里便罢,”陆亦桐握了握容妃的手“是我没考虑周全。”他的眼中满是歉意,他深知这后宫中的女子向来多思,即便那是他心爱的容妃,在这大染缸中呆久了,不论他再如何保护,也多少免不了沾染墨色。

    容妃摇摇头,弯弯笑眼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容妃点了点陆亦桐的鼻尖,又轻轻吻了他的下巴,手指淘气的挠着陆亦桐的手心“你如此这般,岂不是既伤了锦贵人的心,又伤了我同她的姐妹情分?”

    “这是何意?”陆亦桐被容妃说的不明就里。

    容妃缓缓起身,陆亦桐也一并站起来,方海和菘蓝见二人往窗边的茶桌走,便将那从锦贵人处拿来的食盒与容妃带来的食盒一并放在了茶桌上。

    “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任何事不能有任何纰漏,否则……”容妃叹了口气,才又缓缓道“你应以大局为重,儿女情长之事应暂且放一放,我这边不要紧,你放心便是。”

    陆亦桐苦笑一下“我果真不适合做皇帝啊……我……”他坐下来,垂了头,手指揉着眉心低声道“都说帝王无情,我偏偏却无法将你放下。”

    容妃听罢,走到陆亦桐面前,她跪在地上,仰起那张柔和的面庞,坚定地看着陆亦桐,而后,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不是让你放下,而是放在我这里,”她将握着陆亦桐的手放在胸口,将自己的心跳通过手掌的触碰传递给了陆亦桐“我自然晓得你帝王之心的柔软,但为了岚国的江山社稷,为了无辜的黎民百姓,你的君王柔软之处,那些儿女情长之事,就先由清清保管吧。”

    “清清……”陆亦桐缓缓睁开眼,正要说什么,却被容妃的手指止住了。

    “我还没有说完呢,”容妃歪头狡黠一笑“我要和当今的天子做个赌。”

    陆亦桐被容妃的话逗笑了,只是眉心却还是皱着,他正了正身子,理了理衣襟问道“孤的爱妃要同孤赌什么?”

    容妃的笑容渐渐收敛“臣妾要赌自己的性命与皇上,”她道“这一役,皇上若败了,臣妾也绝不苟活!”她将声音压低,却仍掩不住那话语中的坚定。

    陆亦桐的被容妃握着的手紧了紧“清清,你不必如此……”

    “不,我必须如此,”容妃轻声道“所以,皇上,不要让清清输啊。”

第九章 无常司·无心却藏故人物

    “玉竹!有消息了!”经过几日的查询,苏木那里终于有了些许眉目,截获信件待验查过后,他便立刻返回无常司,同南星一起将信交给了玉竹。

    玉竹打开信件细细读过,眉眼间的紧张终于是放松了些许“这几日你们辛苦了,”他重重吐了口气“今日给你们二人一天休整,回去歇歇吧。”

    苏木疲累不堪,遂从命回去休整。

    “玄芝,你那里呢?”由于任务非常机密,苏木和南星送达信件时也没有声张,于是待他们走后,房中便只省了玉竹和玄芝二人“这么多天过去,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玄芝摇摇头,低声道“除怀疑繁缕是北原人外,没有其他新的消息了。”

    其实玄芝也很纳闷,若是在以前,以夜枭的本事,询查人的底细易如反掌,但这次放出夜枭后却久久没有回应,朝颜那里他去了数次,次次皆空手而归,唯一的线索只有那日余老爷子在巷中对玄芝说的话,至于求证之事,亦没有丝毫进展。

    玉竹沉了沉,说道“无常司中人在入司前便几乎将底抹了个干净,难以探寻也是正常,”他抬头看看玄芝“此事,急不得。”

    “是。”玄芝点点头。

    “听说,你对繁缕有意?”玉竹苍白的手指轻敲了下茶桌,发出一声轻响“还想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玄芝愣了愣,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玉竹看到玄芝窘迫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意“你中意繁缕这事在如今这永安城中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语,”他道“如此这般,这城中之人对繁缕在意不少,对百姓而言虽只是一件无常司的闹事,但也很好的迷惑了歧王他们对我们询查方向的掌握,近日繁缕同凌霄的接触都少了很多,说明他们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在提防着。”

    “如此这般,我这牺牲小我之事做的很成功嘛!”玄芝听玉竹这样说,嘴角都要裂到耳朵后面了。

    “你啊,”玉竹叹了口气,瞧着玄芝乐呵呵的样子无奈的摇头笑笑“我知你亦是如我所想,才会那般行事。”

    玄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背往后一靠“你知道我讲事情没那么利索嘛,”他两只脚来回摆着,笑嘻嘻的对玉竹说道“但每次我做什么,你都明白的彻彻底底,玉竹,你上辈子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事情不会讲,就知道贫嘴,”玉竹拿起身边的剑,用剑鞘轻轻打了下玄芝的腿“坐也没个正形。”

    玉竹并没有用什么力气,玄芝却装作痛的龇牙咧嘴“腿打折了,谁给你端茶倒水?”

    玉竹听罢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将手放在了茶桌上,轻声道“茶呢?”

    “这……”玄芝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下来“我这就去倒!”

    “不必了,随我去趟宫里,”玉竹说着站起身来,他理理衣摆,将桌上的信执起放入袖中,瞧了瞧玄芝,用无可奈何的对他说“整整你的衣冠,头发永远都不好好梳。”

    “我本就不太会梳头嘛,”玄芝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撅了噘嘴小声道“况且男子梳那么整齐作甚?都没了男子汉气概。”

    “哦?”玉竹斜眼看着玄芝,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刚刚说什么?”

    玄芝一听玉竹的语气不对,便抬头看了看玉竹整齐的装扮,方觉刚才自己说错了话,他一边笑着一边往旁边躲了躲,伸手扯开了自己的发带“我刚刚说我想重新梳头,重新梳头。”说着,他将头发一挽便将发带重新系了起来“走吧走吧。”说着,他便往门口走了。

    玉竹看着玄芝还不如刚刚齐整的头发重重叹了口气“你回来,”他指了指着自己身旁的椅子对玄芝说道“坐这里。”

    玄芝虽不知玉竹何意,但还是乖乖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待玄芝坐好,玉竹便走到了玄芝的身后,自怀中拿出了一把小巧的白玉色的骨梳,手轻柔的将玄芝的发带解了,用那梳子慢慢自上而下地为玄芝梳起头发来。

    “玉……玉竹……”即便玉竹再如何亲切,总归他还是无常司的主事,玄芝被玉竹这一动作惊的都结巴起来“我错了……我……我自己会好好梳头发的,你让我起来吧……”

    “别动,”玉竹将乱动的玄芝按下,轻声道“快好了。”

    玉竹这样说,玄芝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便只好老老实实的等玉竹为他束发。

    玉竹虽为男子,束发的手法确是十分熟练,一会儿的功夫便为玄芝利索地将发束起,他站在玄芝身后看着为玄芝束好的发忽觉得有些恍惚。

    “玉竹,你怎么了?”玄芝见玉竹在自己身后没了动静,不由得问道。

    玉竹这才晃过神来“没事,”他道“头发梳好了,”他说着走到玄芝的面前,左右看了看,而后满意地点点头“你看,这样多精神?”

    玄芝被玉竹这么一说,自己也想看看,却没见周围有镜子之类,便将身后的巨剑拿下,用剑身做了镜子“好像没什……”玄芝话刚说了半截,就从剑的反光里看到了玉竹渐渐消失的笑容,他身子打了个寒战,连忙装作摆弄的样子改口道“好像没什么问题,这样看起来简直太棒了!一等一的棒!”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对着玉竹晃了晃拇指。

    玉竹无可奈何的笑笑,慢慢将手中的骨梳收起。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把梳子?”玉竹的随身之物本就少,这把梳子却可随手取出,让玄芝不由得觉得疑惑。

    玉竹神情一滞,手却依旧将梳子放入怀中,他理好了衣襟后才缓缓道“故人之物。”

第十一章 宫中·永安非昔散流言

    已经是近夏的天气,厚厚的宫墙将吹来的风层层挡住,暑气被困在其中,久久不散,让宫内比宫外显得闷热稍许。

    “可是歧王与关山曜之事有了什么眉目?”陆亦桐坐在桌案后,还没等玉竹行礼便头也没抬的问道。

    玉竹跪地行礼后起身答道“经查,歧王与关山曜却有往来。”说着,便将那封截获的信交给了陆亦桐。

    陆亦桐将信接过,示意玉竹落座,他边将信打开边说“玄芝怎么不进来?我好久没见他了。”

    “玄芝在门口候命,若皇上要他进来,臣去叫他。”玉竹说罢便要起身。

    “你坐着就行,”陆亦桐一只手批着折子,一只手轻轻对方海摆了摆“你去把玄芝叫进来。”

    “是。”方海领了命便出门去请玄芝进殿。

    玄芝脚步轻快,他进殿便行礼,而后就着玉竹身边的座位坐下。

    “坐好。”玉竹侧侧头对玄芝轻声道。

    玄芝撇撇嘴,但还是乖乖正了正身子。

    陆亦桐将刚刚批了一半的折子批完,一抬头就看到了玄芝撇嘴的古怪表情,便对玉竹打趣道“你又怎么欺负玄芝?”他将笔放下,背向后靠了靠,活动了下脖颈才又接着说道“他打小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在我这里也不必拘着,别老这么一板一眼的,我看着都累得很。”

    “就是啊,玉竹你也别老这么拘谨,这里都是自家人。”玄芝一边说,一边冲陆亦桐眨眨眼。

    陆亦桐被玄芝逗得大笑“玄芝,咱们几个也就你还存着些少年之感了,让我仿佛也有些重回年轻,所以啊,我甚是喜欢同你说说话。”他说着,抬手让方海上了茶“不过,玄芝似乎也长大了许多,头发都梳的日渐齐整了。”

    玄芝不好意思的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玉竹嫌我头发乱,这才给我梳的。”

    “面圣哪能衣冠不整?”玉竹叹了口气对玄芝说道。

    “你还别说,玄芝这样看起来确实精神了不少,”陆亦桐笑道“玉竹你手艺不错。”

    玉竹被陆亦桐这么一说,也微微笑笑“还不是被玄芝弄得没办法,总不能让他蓬头垢面的来见皇上。”

    “此言差矣,”陆亦桐摇摇头,手也不自觉的摆了摆“玄芝即便懒散惯了却仍有那骨子气撑着,整个人颇有侠气之风,你瞧着这宫里的小宫女亦是见着玄芝散漫惯了的,但有哪个是对玄芝不动心的?”

    “那没办法,谁让我爹娘给了我一副好面孔。”玄芝一脸傲娇的小表情,让陆亦桐和玉竹无奈的摇摇头,却又不觉间露出笑容。

    三人虽然是在说着玩笑,但是陆亦桐在玩笑间却已将信看完“歧王胃口不小,”他将信放在桌上,嘴角露出一分讥讽的笑容“不知以锦贵人为宫中眼线的许龄安能命数如何。”

    “皇上,接下来需要我们如何做?”玉竹问。

    “在街头巷尾散播点谣言,”陆亦桐指了指玄芝“你去办。”

    “什么谣言啊?”玄芝问道。

    陆亦桐笑了笑,叹了口气道“就说我,当朝天子,迷恋后宫美人,荒废朝政,乃一昏君是也。”

    “皇上,这……”玉竹对此有些担心“此举恐怕会有失民心。”

    “怕什么?街头巷尾传着这样的话,我却仍旧好好上我的朝,好好治理我的国,所以我才说,放出的是谣言,”陆亦桐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只是要给歧王一个可以往下进行的信号。”

    玉竹听到陆亦桐这样说才大大放了心,神情也放松下来。

    玄芝见玉竹安心了不少,便站起身说道“如此,那就包在我……”他话说到一半便看到一旁玉竹眼中的怒气,便连忙改口“包在臣身上!请皇上放心!”说罢,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散布的人,最先从歧王府那边开始,这样一来,歧王说不定还能给我添点油加点醋描画的更生动,也省得我们费心思了。”说到这里,陆亦桐轻啄了口热茶,眼睛眯了眯,片刻后淡淡的说“不过,我近来听闻,无常司中有内鬼。”

    玉竹并不惊讶,或者说,自从上次陆亦桐提前知晓歧王与关山曜一事之后,不管陆亦桐知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他都不再感到吃惊。

    “此事还在查证之中,”玉竹的手指摩挲了下座椅手柄,似乎是有些紧张“臣已放出麻雀去打探。”

    “记住,若在紧要关头,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陆亦桐语气仍旧淡淡的十分平缓“我知你性子不够刚烈,所以才让玄芝一直跟随你左右,若情况紧急,玄芝可助你一臂之力。”陆亦桐说罢抬头看了眼玄芝,玄芝心领神会,起身拱手行礼以示领命。

    玉竹沉默不语。

    “你又想起灵芝了吧?”陆亦桐看出了玉竹的心思“每次无常司与北原有了牵扯,你都会想到她。”

    “那次是臣的失误才让灵芝……”玉竹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已经尽力了,北原人向来阴险狡诈,那次若是换了旁人,可能连雪见都要落入敌手,”陆亦桐沉了片刻,又说道“不过,若你当初能再果决一些,或许……”

    “不,错的不是玉竹,是北原人。”玄芝见玉竹神情低落,本就苍白的面庞此刻已如白纸一般,便说道。

    “玄芝。”玉竹见玄芝这样同皇上说话,连忙伸手去拉玄芝的胳膊。

    “我没有说错,若不是他们,我姐姐怎么会……”玄芝眉眼间有藏不住的怒气与隐忍,他努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才尽可能平稳地说道“我们岚国向来以和为贵,北原人却屡屡犯我边境,扰我子民,这次又和歧王勾结盯上王位,是可忍孰不可忍。”

    玉竹神情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下玄芝的肩膀。

    “不仅是为了保住这河山,”陆亦桐道“为了岚国的子民,我们也一定要赢了这局。”

    玉竹听罢缓缓起身,而后重重的跪在地上“无常司愿赴汤蹈火!”

    玄芝亦随玉竹一并道“愿赴汤蹈火!”

    玉竹与玄芝往殿外走时,容妃恰好等在门外求见,三人打了个照面。

    “容妃娘娘金安。”玉竹与玄芝行礼道。

    容妃玉手轻抬“平身。”

    玉竹和玄芝二人谢恩后方起身。

    “无常司主前来,定是城中又发生了什么事吧?”容妃语气平缓柔和,眉眼的温柔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妩媚,少一分则清冷,举手投足间都透端庄淑仪。

    被容妃的淡柔所感染,玉竹和玄芝的神情也更加平和。

    “容妃娘娘不必担心,只是些琐事而已。”玉竹微笑道。

    “那便好,”容妃微微笑了笑,侧首看了看玉竹身边的玄芝“咦?”容妃的笑容愈深“玄芝今日的发怎束的如此齐整?”

    “容妃娘娘是最识得装扮的,”玄芝歪头将发置于身侧向容妃问道“容妃娘娘觉得这发梳的如何?”

    玉竹听罢无奈的又尽量轻轻的叹了口气。

    容妃左右仔细瞧了瞧玄芝,又看了眼玉竹,点头柔声道“本宫看来,很是不错。”

    “嘿嘿,”玄芝笑起来“容妃娘娘说好,想必便就是极好的了。”

    容妃听罢掩唇一笑,满头珠翠亦发出悦耳的脆响。

    “不过容妃娘娘似乎消瘦了许多,”玄芝道“想必是这逼近的暑气扰了娘娘的食欲。”

    “是呀,近来暑气渐盛,食欲确实降了些许,”容妃轻轻抚了下自己的面颊“玄芝有心了。”

    “容妃娘娘求见皇上定有要事相告,我们便不打扰了,”玉竹见时辰已经不早,便拱手行礼道“臣先行告退。”

    “去吧,”容妃道“万事小心。”

    玉竹与玄芝二人又拱手行礼后,便向着宫门走去。

    玄芝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殿门,容妃在他们二人走后又在原地伫立良久,玄芝次次回首皆能看到容妃着锦衣华服的身影。

    又走了几步,从侧门入宫廊后,二人从容妃的视线中消失,此时,容妃才进入陆亦桐所在的殿中。

    “玉竹,”玄芝见已进了宫廊,转身亦不见殿门,便对玉竹道“你教我梳头发吧。”

    “之前要教你,你怎么都不肯雪,现在怎么忽然要学了?”玉竹问道。

    “好看嘛,”玄芝绕到玉竹身侧,扯了扯玉竹的胳膊“桐哥哥都说好看了,清姐姐也说好看,那想必是特别的好看了。”

    玉竹叹了口气,他怎不知玄芝心里到底想些什么“玄芝,有些人不是不能相思,而是不可相思。”

    玄芝听罢,扯着玉竹衣袖的手一滞,而后缓缓滑落“我怎会不知?”他苦笑道“我比你更清楚这一点。”

第十二章 华街·新衣易裁贪难厌

    流言向来如洪水猛兽,特别是这皇宫里的消息更是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永安城的边边角角,不消三日的功夫,甚至是巷子口要饭的乞丐都能说上几句陆亦桐如何贪恋美色的事来。

    但陆亦桐所为之事又并不与美色沾边,于是这永安城中的百姓是半信半疑,更加将此事当做谈资,遂流言传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广。

    “皇上可真是将这永安城搅和的不得安宁,”朝颜与玄芝在倾梦楼阁楼上饮酒,朝颜倚在围栏上,看着这表面祥和,实则暗流涌动的城池“说他自己昏庸无能喜好女色,还让你给传出来,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玄芝,你和七爷也不劝劝他。”

    玄芝坐在帘后,语气淡淡的,视线甚至是有些恍惚的“原因我都同你讲过了。”

    “那也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己脑门上扣啊,”朝颜气呼呼的抱着手臂,眼睛瞟着歧王府的方向“你是不知道,你刚把消息放出来,歧王府的人就一窝蜂的到处咋咋呼呼,诚然他们如皇上所料会添油加醋一番,但加的也太多了吧,活活把大碗宽面加成油醋宽面了。”

    朝颜一向快言快语且说话颇有风趣,她本以为玄芝会似往常一般被逗笑,但玄芝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几乎没有表情。

    “你怎么了?”朝颜看玄芝不太对劲便问道。

    玄芝手指轻轻握着酒杯,缓缓道“玉竹还留着姐姐的梳子。”

    朝颜听后一怔“当初灵芝所有东西都被禁军收走了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竟偷偷私藏了,”玄芝摸摸自己的剑穗,苦笑道“不过好在没人知道姐姐的梳子何种模样,他想留着便留着吧。”

    朝颜不知该再同玄芝讲些什么,便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玄芝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抬头望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姐姐还活着。”

    “我也希望她还活着,毕竟,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朝颜仰头饮下一口酒“可是啊,玄芝,过去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关于灵芝的半点消息,即便是夜枭寻了一次又一次仍是没有半点收获,我们即便再不愿相信,也没办法不相信了。”

    “不,”玄芝苦笑着摇摇头“只要北原还在,她或许就还活着。”

    朝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将玄芝的酒杯斟满,他喝下去,她便再斟,她就这样看着他紧蹙眉头,一杯又一杯。

    “哟!喝酒呢?真潇洒啊!”楼下忽然传来云苓的声音。

    朝颜停下手中的动作,身子探出围栏向下望去,果真是云苓来了,手里还拿着个鼓囊囊的包袱。

    “不愧是永安城里一等一的绣娘,眼神真好使,你等一下,我这就下去。”说着,朝颜便要下楼去。

    云苓连忙摆摆手“还是我上去吧,正好去你屋里给你上身瞧瞧,顺便啊,还能讨你杯酒吃。”云苓一边说一边就进了门去。

    朝颜转头看看玄芝,赶忙将一方帕子沾了水塞给他“快擦擦脸,一会儿云苓来了见你这幅样子又要担心了,我先去门口拖会儿时间。”朝颜说完便往楼梯的方向去迎云苓。

    “你何必出来,我进去找你就是了,你这一来一回的也不嫌麻烦,”云苓走到楼梯口一抬头就看到了往下走着的朝颜,她便一边在楼梯上走着一边说“别往下走了,我这就上去了。”

    “云掌柜可是贵客,理应迎接。”朝颜将手挽上云苓的臂弯,她刻意将脚步放缓,笑盈盈道“我要的衣服这么快就做好了?”

    “朝掌柜要的东西谁敢怠慢?这不紧赶慢赶加班加点的给做出来了,做好了就赶紧拿来给你拭拭,”云苓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包袱“去你房里试试吧?”

    朝颜心想着玄芝是男子,擦脸自是应该比女子快了许多,于是便将云苓引去了她同玄芝饮酒的房间,而楼下宾客并不知玄芝此刻在楼上房中,朝颜与云苓本就交好,遂无人对他们二人有何怀疑。

    “你在这里?你近来的装扮怎的越发齐整了?”云苓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桌前的玄芝,她走上前去,似是闻到什么味道似的使劲用鼻子嗅了嗅玄芝周围“好香,你在朝颜这里洗脸了?”云苓回身看看朝颜,又再看看玄芝“洗了脸,梳了头,理了衣服,难不成你们……”

    朝颜见云苓越说越离谱,赶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你可别瞎说啊!”她一边向云苓解释一边对玄芝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好啦好啦,”玄芝无奈的笑笑,他起身走到朝颜的梳妆台旁,拿起一个小罐子对云苓说“我最近起了个痘痘,朝颜说她有瓶玉面露特别管用,我就来试试,不信你看。”

    玄芝刚说完,云苓就笑了,她边笑边坐下,还顺手拿了只晶莹剔透的蒸饺塞进嘴里“行了行了,我和你们闹着玩呢,我这次来是有消息给朝颜,正好玄芝在,那也省下传信的事了。”

    听云苓这样说,玄芝和朝颜便都坐了下来。

    “段家今日找我去他们府中为段家大小姐量体裁衣,但她们选的衣饰过于华丽,几乎可以是面圣华服了,我觉段家定有什么动作,所以来和你们说一声。”

    “段琼枝,”朝颜若有所思“段将军无子,这么些年来段家皆若隐士之族不闻窗外之事,如今终于要站边了?”

    “不知段沥泉会选择哪一边。”云苓道。

    “段沥泉受失子的打击过大,他绝不会贸然行事,”玄芝终于开口“他只会做最有把握的选择,或者说,对自己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最有利……”云苓喃喃道“难不成……”

    他们多年共事已有了绝对的默契,听得一句话便知对方话中更深的含义,甚至知道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

    “你想的不错,他可有两个女儿,即便段玉蕊比段琼枝小了几岁,但如今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玄芝嘴角微动,露出几分笑意“所以他一定会两边都选。”

    云苓沉思片刻后说“即便段沥泉可以瞒过皇上将段玉蕊献给歧王,但歧王向来精明,若段沥泉果真将段琼枝送入宫中,歧王怎会不知?如此,段沥泉怎可两边得利?”

    “许家,”朝颜若有所思道“若我没记错,佐丞许龄安的独子许依竹倾慕段玉蕊多年却求而不得。”

    玄芝笑容更深“若歧王得到段玉蕊不仅是得到段沥泉的暗中相助,还相当于得到了将来的佐丞一族,你说,这个买卖对于歧王来说,值?还是不值?”

第十三章 宫中·圣言红药忘美人

    天气渐渐热起来,宫里的花也都争奇斗艳起来,锦贵人最喜芍药,陆亦桐便命人在她的后园栽种了一大片,春夏交接之际,火红的芍药开的妖艳至极。

    “皇上,您看这朵好不好看?”锦贵人身着胭脂色的衣裙站在一片花海中,玉手指着花丛中开的极盛一朵芍药问道。

    陆亦桐坐在凉亭中,他手缓缓摇着折扇,眼睛眯了眯,似是仔细思索了片刻一般道“这朵极好!”

    锦贵人听了很是高兴,便叫人赶紧去将那朵花摘了,此时她手中的芍药花已经多得垂下了那厚重的花冠,挤挤挨挨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锦贵人看到有些花被捏的垂败,连连道“哎呀,都谢了,真难看,”她一边说,一边将那些花丢在地上“我不要了!”而后,又去摘新的花。

    “爱妃何必恼呢?”陆亦桐说着对身边的宫人轻轻挥了下手“你们去摘花,锦贵人玩累了,让她回来歇歇。”

    锦贵人嘟着嘴,气呼呼的提着裙摆穿过花丛。

    “怎么?不高兴了?”陆亦桐将手边的茶端起,慢慢喝了一口“这茶不错,你要不要喝些降降火气?”说罢,便有宫人端了茶上来。

    “皇上你看,”锦贵人晃了晃手里又新摘的芍药花“这刚摘下来就蔫了。”

    陆亦桐歪头笑笑“花哪有长红之时?”

    锦贵人坐在陆亦桐身边,瘪瘪嘴“皇上最近也不常来我这里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气孤?”陆亦桐收了扇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锦贵人没有说话,却将身子向一旁扭了扭,分明就是在置气的模样。

    陆亦桐叹了口气,双手放在锦贵人的肩膀,慢慢地想将她一点点扳回来“这简尚书的女儿刚进宫来,我总不能将她冷落了。”

    锦贵人听罢,一边别扭着但还是转了身子过来,如花娇俏的脸庞挂上了两串泪珠,美人垂泪,让人分外怜惜。

    “那便可冷落了嫔妾吗?”锦贵人的清泪又落下两颗。

    陆亦桐一边将锦贵人眼角的泪珠拭去,一边微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了?”

    锦贵人吸着鼻子不肯说话。

    “好啦,莫要耍小孩子脾气。”陆亦桐捏了捏锦贵人的鼻子,而后抬头对方海说道“你领几个人去采些开得好的芍药,给每个嫔妃那里都留几支。”

    “哎?”锦贵人听陆亦桐这么说,立马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指着准备去摘花的宫人怒道“慢着!”

    陆亦桐倒是还在垂眼悠闲的喝着茶,即便锦贵人已经发怒,他还是头也不抬的对方海抬手示意让他们去摘花,方海自然是领陆亦桐的命,他绕过锦贵人,领着宫人走到芍药丛中将一朵又一朵的花连着细长的茎一同摘下。

    “皇上,”锦贵人一改刚刚对宫人发怒的声音转而成了娇嗔“为何要将嫔妾的花分给其他嫔妃?嫔妾不想,嫔妾不想嘛。”

    陆亦桐慢慢将茶杯放下“孤是在教你在后宫的处事之道,”缓慢又带着威慑力的抬头看了眼锦贵人“你竟没察觉出一丝一毫?”

    “皇上的意思是?”锦贵人略显胆怯的问。

    “孤年少登基,一直忙于朝政,后宫之事一向是由容妃掌管,这么些年过去,容妃在后宫一人独大,没有任何人能够牵制,”陆亦桐眯了眯眼,又接着道“近来朝廷琐事少了些,我方有时间理一理你们后宫之事,仔细想想,众嫔妃中也就是你入宫的时间长一些,但你父亲是佐丞,司文,而容妃的两个哥哥皆是我岚国大将,她父亲就更不用说,所以,我想让你在后宫之中与其他嫔妃能融洽一些,这样也可让你多得些人心。”

    锦贵人听陆亦桐这样说,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皇上怎么不早说?”她边说边抹抹眼角的泪花“害得嫔妾哭这么久。”

    “我以为锦贵人懂孤的苦心。”陆亦桐说着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皇上的心意嫔妾当然明白,”锦贵人辩解道“嫔妾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好。”陆亦桐轻抚了下锦贵人的脸颊,面带笑意“那孤便说这是锦贵人将自己宫中的花与众嫔妃共赏,如何?”

    “都听皇上的。”锦贵人娇笑着。

    陆亦桐拍了拍锦贵人的手,笑容渐深。

    待宫人们摘好了花,日头已经渐渐高了,陆亦桐将折扇拿起便站起身来“孤还有其他事要忙。”

    “皇上留下来和嫔妾一起用午膳吧,”锦贵人眼睛看看那被大肆采摘过的芍药花圃,撇了撇嘴“你看臣妾的花全都献出来了,皇上却连与臣妾用膳都不肯。”正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陆亦桐听罢笑了几声,而后面带极温柔的笑,缓缓道“今日锦贵人只见花谢,却不见过几日便会有新的花开,况且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花,”他说着微微俯身,轻柔的托起锦贵人的脸“若是觉得这流音轩中现有的花不中用,那便再找其他的就是了。”

    锦贵人瞳孔微微收缩,面容上的笑僵在脸上,似火的衣裳与红唇将面色衬得更加惨白。

    陆亦桐见锦贵人身子竟有些不由自主的抖起来,便松了手,带着那温柔至极的笑转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回头说“若是看腻了芍药,孤便去寻别的花来种到这花圃来。”

    锦贵人怎听不出陆亦桐话中之意,她恨得牙痒,却仍要面带微笑的行礼相送,待陆亦桐走了,她才终于露出本来的脾性。

    她一言不发,既不顾烈阳的焦灼,也不管那华丽衣裙多么易损,锦贵人缓步走进芍药花丛中,将残存的芍药花朵朵狠狠的拽下泄愤,不久,花朵鲜红的汁液便沾满了她的手掌。

    “哈哈哈哈……说什么对我有心?都是假的,原来是想利用我对付容妃,对付卿家,”她看着自己手中鲜红如血笑道“果真帝王是这世上最无情之人,亏我之前对他如此用心。”

    “小主,这天气渐热了,心里有气撒出来便罢,还是要当心身子要紧。”锦贵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潆若拿着一柄绢扇来为锦贵人遮阳,并同锦贵人耳语道“有些话小主还是要当心些说为好,省的别人传了闲话出去。”

    锦贵人听罢冷哼一声,便由潆若扶着回到了凉亭。

    等在凉亭那里的宫人见锦贵人回来便立刻送了新茶来,锦贵人慢慢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而后向后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她身后的一行人领命便出了凉亭,只留下几个近前伺候的宫女太监。

    “去给父亲送个口信,让段琼枝尽快进宫一趟,”她对潆若说道“皇上说容妃身后有武将撑腰,那我也给他送个有武将的来便是了,段家准备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用上一用了。”

    锦贵人看着眼前残败的花圃,低下头看看自己被花枝扯破的裙摆,阴仄仄的笑笑“想用我牵制容妃,还说不中用了便丢掉这种话威胁我,呵,倒要看看最后被丢掉的人是谁了。”

    “小主还请放宽心。”站在一旁的秦深说道。

    “放宽心?我又不像容妃那么傻,竟将真心全部交给一个无情帝王,自那简尚书的女儿进宫以后,皇上都不怎么理她了,她还时不时的去求见皇上,真是活得没脸没皮,”锦贵人说着便笑了“等她完全伤透了心,或许亦可为我们所用。”

    “若真是如此,王爷的局胜算就更大了。”潆若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喜色。

    “是啊,皇上不是喜欢新花吗?我们就给他新花,”锦贵人笑意渐渐蔓延至眉眼“到时候咱们就好好听听,那旧人哭的声音,到底好听呢,还是不好听。”

    “皇上方才何必同锦贵人忽然翻了脸呢?”方海在回去的路上小声与陆亦桐低语。

    “孤哪里翻脸了?孤还笑着呢。”陆亦桐说着,还对方海做了一个刚刚对着锦贵人露出的假笑。

    方海被那个假笑冷的抖了一下“锦贵人吓得小脸儿都白了。”

    “我那是要给她个让段琼枝进宫的机会,还担心她动作太慢,才激了她一下,”陆亦桐揉着眉心似是有些苦恼“谁知道她如此愚笨,竟要孤费那么多口舌。”

    “皇上,万一推断有误,被送进宫来的不是段家小姐可如何是好啊?”方海对猜测出来的事终究是有些担心。

    陆亦桐轻松地笑笑“放心,我既然已同锦贵人说过要制衡容妃需要武将,她就一定会给孤送来武将之女,况且,段琼枝的新衣都做好了,我怎么都不能让那份心意白白浪费了不是?”

    他们正说着,从队伍后面跑过来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小太监先向陆亦桐行了礼,又向方海行了礼才问道“奴才想问一下,这些芍药花该如何分送?”

    “容妃位分最高,多挑些新鲜的送去,剩下的均分便可。”陆亦桐回道。

    小太监领了命,便又往后跑去。

    陆亦桐看着小太监气喘吁吁的样子低声笑道“方海,你说孤容易吗?想给心上之人送花,竟需要费如此周章。”

    “容妃娘娘定懂得皇上心意。”方海服身亦笑道。

    “清清……”陆亦桐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她定是懂得。”

    忽然,陆亦桐想起什么似的晃了下手中的珠串对方海说“对了,你叫人去把流音轩花圃里的凉亭边角修宽一些,”他边说边揉了揉眼睛“今日锦贵人一直叫孤看她摘花,太阳毒烈,凉亭边沿不够宽,阳光照得孤眼睛生疼,现在看人还重影呢。”

    “那便说是皇上心疼锦贵人所以才修的吧?”方海问道。

    “嗯,就那么说,”陆亦桐揉完眼睛又揉揉太阳穴“算了,你命人把流音轩所有凉亭边角都修宽些吧,等段琼枝来了,指不定要孤在哪里看她们干什么呢。”

    方海听陆亦桐这样说,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也该给她个甜枣了,”陆亦桐亦笑道“虽然是孤自己想吃。”

第十四章 无常司·探风翻坛醋香染

    玄芝这几日甚是困惑,已经过去许久,夜枭处却仍不见关于繁缕的确切的消息,甚至已将方向指向北原,但仍一无所获,他倚在无常司长廊的廊柱上,嘴里叼着根草茎,样子闲散得很,眼睛却盯着天空出神。

    “玄芝,你想什么呢?”

    玄芝听身旁有人说话,侧头一看,原来是繁缕。

    “没什么,就是无聊,出来看看,”玄芝道“最近总不见你,玉竹又给你派太多任务了吗?”

    繁缕摇摇头“没有,我不过是瞎忙活。”

    “别太累了。”玄芝对着繁缕微微笑了笑。

    繁缕回了个笑,她看着不远处的竹丛,默声许久,终于才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缓缓道“玄芝,你有没有听说……”

    “嗯?”玄芝转过头看着欲言又止的繁缕“什么?”

    繁缕定定的看着玄芝的眼睛“听闻无常司中,有人动了情爱之心。”她因玄芝在外散布的消息,活动已经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歧王更是因此不悦,于是她便听曼珠之言,来探探玄芝的口风。

    玄芝低头笑笑,抬头时却已没了笑意,多的是一丝愁容“繁缕,你可知道情爱是何滋味?”

    繁缕摇摇头“无常司中,恐怕没有人是真正体会过的吧。”

    “他们有人说情爱是甜,是融化人间一切的蜜意,亦有人说,情爱是苦,是万箭穿心的痛楚,”玄芝慢慢对上繁缕的眼睛“我好想尝尝。”

    繁缕听罢不由得轻吸了一口气,她没想到玄芝会这样直接“这永安城中有无数女子对你倾心已久,若能被你看中,那不知要受多少嫉妒了。”她巧笑着说。

    “可惜,她似是心有所属,”玄芝苦笑着叹了口气“也是啊,那么好的姑娘,怎会没有旁人喜欢。”

    “玄芝,这些话…….”

    “放心,”玄芝没等繁缕说完便道“这些话,我只同你一人说过,”他说着,手轻轻将繁缕额前的发抚到耳后“你放心便好。”

    繁缕将头垂下轻轻的点点,小脸已经因玄芝的话语和动作变得通红,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玄芝自然是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瞬间,他微笑着,低声道“因为,你是繁缕。”

    繁缕心中顿时明白了玄芝的意思,对于无常来说这已经是十分明显的表达了,她定下心来,对玄芝微微一笑,语气不再疏离,而是用柔情似水的语气说“其实,我也想知道情爱的滋味,”她一边说,一边悄悄靠近玄芝,片刻,又离开,苦笑一下说道“只是,我们是无常,终究是没有机会知道那番滋味了吧。”

    玄芝歪歪头看着繁缕“或许有呢?”忽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有些事,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或许吧。”繁缕低语。

    她不知,此时,在不远处竹丛的另一边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

    待玄芝回到玉竹的房间,时间已经不早,“回来了?”玉竹坐在椅子上,听到门响动的声音便知道是谁,他头也不抬的问“干嘛去了?这么久也没个人影。”

    “我就在外面的廊柱那里。”

    玄芝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玉竹身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玉竹微微一笑刚想拿杯子,就发现茶已经被玄芝喝光了“这是我的茶杯。”玉竹无奈的摇头道。

    “我实在太渴了,都是一家人,我就用你的杯子喝口水,别那么小气。”说罢他又喝了一杯。

    “你在廊柱那里做了什么?怎么这么渴?”玉竹见玄芝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本来满满的茶壶一会儿就空了,于是问道。

    玄芝喝了一壶茶后终于解了渴“我在那里碰到繁缕了,”玄芝道“她问我无常司中有人动情爱之心的事,我感觉,像是在探我的口风。”

    “哦?”玉竹将手中的书合上,抬头看着玄芝,眼中含着笑意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哪敢乱说啊?”玄芝拖着椅子挪的离玉竹近了些才说道“你不知道,我可是用尽力气才说出那些含糊肉麻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给玉竹看着自己的胳膊“你看我的鸡皮疙瘩,现在都没下去。”

    玉竹低头笑笑“难为你了。”

    “你还笑呢,”玄芝撇撇嘴“下次说你动了情爱之心好了。”

    “说正事吧,”玉竹轻咳一声“对了,叫南星过来一起商议。”

    “好嘞!”玄芝应了一声便出去找南星。

    南星见玄芝来寻他,便立刻停下手中的事赶到了玉竹的房中。

    “今日繁缕同玄芝说了之前他们在城中流言之事,似是在探玄芝的口风。”玉竹待南星坐下便道。

    “你还是如何回的?”南星一脸紧张的看着玄芝。

    玄芝双手放在脑袋后面,略带笑意“我当然是顺势而为啦,费尽心思说了好些酸话。”

    南星听罢点点头,但是玄芝一脸想要夸赞的表情已被南星收入眼中,他便用略带敷衍的语气说道“你出入风月场所惯了,想必说那些话也是惯了的。”

    “你……”玄芝被噎的喘不过气来,他瞪着眼睛气鼓鼓道“我去风月场所都是公事。”

    “我逗你呢,”南星笑道“幸好你能那样同繁缕回应,真的很是机智。”他一边说着一边拍拍玄芝的肩膀。

    “那是!”玄芝一被夸就收不住了,双手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连脚都翘了起来。

    “如此,我们便可将计就计,”南星思索了下说道“我们现在还不知繁缕底细究竟如何,那最万全之策便是先将她视作内鬼对待,如此,若她不是,便皆大欢喜,若她是内鬼,我们已将其提防,也不会损失什么。”

    “此法甚好,”玉竹点头“玄芝你便看情况行事,还是顺势而为便可,或许,由此我们可以有更多线索。”

    “没错,”南星面容的笑渐渐收敛,变得甚是严肃“因为我们知道北原和歧王已经有了往来,所以现在坏的打算有两条:繁缕是北原人或是歧王的眼线,那么,繁缕接近玄芝亦是有两种可能。”

    “你是说……”玄芝听到南星如此说,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或许可以成为内鬼中的内鬼?”

    玉竹此刻面上也带了些轻松之感“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一试。”

    “或许,可以放出一些他们想知道却只有玉竹你可能知道的零散假消息,”南星微微思索,忽而似想到什么一般,面带喜色“黑无常!”

    玉竹听罢,先是一愣,而后笑容渐深“如此,甚好。”

    而无常司的另一边,繁缕同玄芝分开刚走过一个转角便遇到了凌霄。

    繁缕看到凌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凌霄钳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好疼。”繁缕手腕吃痛便挣扎道。

    凌霄面带怒色,一言不发。

    “你放手!”繁缕感觉手腕被握得越来越紧,便想用另一只手去掰凌霄的手。

    凌霄见繁缕的手抬起,便立刻用另一只手将繁缕的手也握住。

    “我看到你和玄芝在一起。”凌霄努力将呼吸放缓。

    繁缕一下便明白凌霄这番举动究竟是为何,她咬了咬嘴唇道“近来城中他与我的流言四起,王爷让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凌霄听罢,眼中的怒气顿时化作一片柔情,他慢慢松开紧握繁缕的手“原是如此,刚刚我……”他一手托起繁缕的双手,一手温柔的为她反复揉按“还疼吗?”

    繁缕轻轻点点头,凌霄便一边微微吹着气一边为繁缕反复按着手腕。

    “你这般爱吃醋可怎么好?若有需要,我必须接近玄芝获得一些只有他和玉竹知道的隐秘消息。”繁缕眉头微皱,语气捎带着些不悦。

    “你也知道近来城中关于你和玄芝的流言,我……”凌霄叹了口气“我亦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以后,但我确实有些忍不住。”

    繁缕双手托起凌霄的脸,“我知道,真心的情爱是忍不住的,我了解你的心意,”繁缕说着,在凌霄的面颊上轻轻一吻“但此刻十分关键,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们就可长相厮守,”她双目饱含情意又带着些坚定地说“只要撑过这些难熬的时日。”

第十五章 歧王府·小雀摇变异凤雏

    夜色正浓,繁缕着一身夜色来到了歧王府中陆亦然平日里休憩的房中。

    “什么事?”此刻天色已晚,陆亦然一脸困倦的从室中走出来。

    繁缕行礼后道“我今日探过了玄芝的口风,若不是他有意而为之,城中关于我和他之事或许是真的。”

    陆亦桐听罢,眼神忽然明亮起来“他对你说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繁缕落座。

    “他说,他想尝情爱之味。”繁缕道。

    “此事不宜过急,应从长计议。”忽然,曼珠从房内缓缓走出,她随意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赤着双脚,亦步亦趋之际被一袭赤红衣裙衬得甚是娇媚。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在里面等我便好?”陆亦然见曼珠走过来,便抬起手道。

    曼珠亦伸出手缓缓握住陆亦然的手指,她坐在陆亦然身旁,削弱的肩膀斜倚着陆亦然的臂膀,柔声道“如此重要之事,我怎能袖手?”

    陆亦桐浅笑一下,手指绕上曼珠的发丝“那,依你看,如何?”

    曼珠媚眼轻抬,看了眼繁缕道“玄芝不过是说了句轻飘飘的话罢了,无常向来诡谲,决不能只因他的口说无凭来判断。”

    “你的意思是…...”陆亦桐的眼角蔓延了些许笑意“要让他做点什么?”

    “你觉得,从他的话中来看,他能动情几分?”曼珠向繁缕问道。

    “我们也只是说了几句话,从其中来看,若是动情,大约四分吧,”繁缕顿了顿,接着道“但是他的神情和平日里似乎不太……”

    “好了,”曼珠打断了繁缕,她皱皱眉,脸上覆盖了一丝嘲弄之意“我晓得玄芝有一副好皮囊,但你别忘了,他是一个为了权势连亲姐姐都可以舍弃的人,你可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包括凌霄。”

    繁缕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曼珠见繁缕如此,便从陆亦然的臂弯中起身,她点着脚尖,扭动着盈盈一握的纤腰走到繁缕面前,伸出消瘦而苍白的手指轻轻将捏住繁缕的下颚骨缓缓抬起,繁缕便已仰视之姿注视着眼前的曼珠,曼珠微微俯身至繁缕面前“你不过是利用他们,为了你真正的国家,北原的繁缕公主”曼珠朱唇轻启,声音娇中带媚,尤似海妖之音可魅惑人心“记住,无常无心。”

    “不过公主不必担心,”曼珠见繁缕瞳孔不自觉的震动着,便松了手,微微一笑,柔声道“待歧王夺位大胜之时便会同北原结盟,北原之势壮大,到时候,别说是无常,就是各族王子还不是随你挑?”曼珠说着,忽而眼珠闪动,似是想到什么趣事,大笑起来。

    陆亦然知道曼珠向来古灵精怪,此时更是对曼珠的举动有些不解,便问“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

    曼珠此刻竟都笑出了眼泪,她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珠玉,笑道“我是想到,以后待繁缕出嫁,若是哪族王子做了不耻之事,我们便可出兵血洗了那一族,”曼珠说着重新回到了陆亦然的怀中,她眨眨那双明媚又柔情的眼睛对陆亦然道“曼珠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激动了,歧王殿下可有期待?”

    陆亦然笑了笑“本王亦期待。”

    “歧王殿下,我该怎么做?”繁缕面色比先前坚决了几分,语气也更加镇定。

    歧王看看曼珠,轻轻点了点头,曼珠便道“且试上一试吧,你和往常相比不要太过与他亲近,他说他要情爱,那便一点点的给,到了一定时候,若他同你言语,你便套他的话,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得了消息后我们再去验,若为真,那么他的情便可知有那么几分真,若是你们一同出使任务那便更好了,看他对你是如何的,”曼珠说到这里,眉角忽然轻抬,露出几分狡黠之意“若他肯为你去死,那就更好了。”

    繁缕听罢一怔,曼珠见状掩嘴笑道“公主殿下怎如此易惊,我只是同你开了个玩笑,”她道“我的意思是,若他可愿替你受些伤痛,那或许是有几分真情在。”

    “曼珠,”繁缕沉了片刻后道“我可否同你讲几句私语?”

    曼珠歪着嘴角笑了一下,扭头看看陆亦然,陆亦然面上仍是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曼珠轻笑一下道“我同歧王殿下之间没有秘密,任何话,你说便是。”

    “若觉不便,可不语,”繁缕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道“你对歧王殿下之情,为如何?”

    “若即若离之感,似有似无之意,认为可以得到却始终得不到的,才是最吸引人的。”曼珠一直保持着微笑的面容,话语间没有一丝迟疑,那清澈的眼眸让人不自觉的想去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陆亦然听罢眼睛眯了眯,他低头看看倚靠在自己怀中的曼珠,低声道“你对本王,用了计谋?”

    “然也。”曼珠的眼神纯真,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声音亦随着表情充满阳光之感,仿若同孩童一般。

    “为何?”陆亦然巍然不动,神色如常,眼底却变得幽深。

    曼珠的笑容愈深,如那花朵开至极盛转眼凋谢般烂漫,她气吐如兰,柔声媚语道:

    “因为,我深爱歧王殿下。”

第十六章 宫中·无事殷勤意难瞒

    暑气渐盛,方海在陆亦桐一旁打扇,但陆亦桐的汗珠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真热,”陆亦桐忍不住解开衣领上的丝扣,将笔往旁边一搁,起身走到冰桶旁,拿了扇子直接在冰桶上将凉风往脸上扇着“再给孤取两个冰桶来。”

    门口的小太监刚要转身去拿冰桶,方海却伸手将那小太监拽住,又转身对陆亦桐道“皇上,这才刚入夏,用这么些个冰桶,当心着凉啊。”说着,他从身后桌上拿出一个食盒“皇上,这是容妃娘娘送来的红枣燕窝羹,已经冰好了。”方海说着便将那晶莹的一小碗放在了桌上。

    陆亦桐见了,眉眼间有止不住的笑意“她什么时候来过?怎么没有同孤讲?”

    “暑气渐盛,娘娘身子骨弱,便先回去了,”方海服身在陆亦桐耳边低声道“娘娘还说,若皇上能不贪图凉爽,一日只用两桶冰,则有信承与皇上。”

    “信?”陆亦桐听罢便走到放着燕窝羹的桌边坐下,亦低声道“什么信?在何处?写了什么?”他一边用勺子搅着羹汤,一边对方海一连串的发问。

    方海见状笑了笑“不知,不知,不知。”

    陆亦桐撇撇嘴,白了方海一眼“你们啊,就知道和清清一起愚弄孤。”

    “奴才不敢,”方海垂手回完话便转身对身后门口的小太监招招手道“给皇上拿个冰桶来。”

    “回来!”陆亦桐赶忙喊住小太监,又瞪着眼睛对方海怒道“你干什么!”

    “皇上刚刚说热,奴才便叫人取冰桶予皇上。”方海道。

    “孤觉得舒爽的很,一点不热,取什么冰桶,”陆亦桐小口吃着燕窝,一脸的不悦,但嘴角却弯出一个弧度。

    方海见状也笑了笑,陆亦桐抬头问“你笑什么?”

    “皇上高兴,奴才便也跟着高兴。”方海道。

    “孤是觉得这燕窝羹味道不错。”陆亦桐说罢又吃了一口。

    方海微笑道“这羹汤是娘娘亲手为皇上煲的,自然是极好的。”

    陆亦桐听罢笑容愈深。

    “对了,锦贵人那里……”陆亦桐吃完最后一口燕窝羹,将空了的白瓷碗碟搁在桌上。

    方海一边将食盒碗碟收拾好一边道“皇上吩咐修的亭角已经完成了大半了。”

    “嗯,”陆亦桐伸了个懒腰侧首看了眼门口的小太监,缓缓道“让他们加快进度,孤可不想让锦贵人晒着。”

    “是。”方海服首应道。

    “好了,让他们都下去吧,孤想休息会儿。”陆亦桐站起身,向内室走去。

    方海便将食盒放在一旁,又遣散候在门口的宫人,将门关上后才步入内室。

    “门口刚刚要去取冰桶的太监叫什么名?”陆亦桐倚坐在卧榻上垂目道。

    “吴林,”方海有些不解“皇上何故问此?”

    陆亦桐双目依旧垂着,眉心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怎么没记得之前他如此勤快。”

    “皇上是指?”

    “今日孤说热,叫人去取冰桶,你还没吩咐,他便要出门,”陆亦桐微微睁开眼睛“孤向来是给你旨意,而后由你去吩咐人做事,他现在是不是有些过于勤快了?”

    方海此时方觉吴林有些异常“近来吴林确实比先前勤快许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亦桐说完,又笑着摇摇头“或许是孤太过警惕了,不过,还是小心为好。”

    “是。”方海应道。

    “然,不管他是否为奸是否为盗,皆可用上一用,”陆亦桐笑道“若真为奸盗,我们便用上一用,若非内贼,那便也无伤大雅。”

    “一切听皇上安排。”方海服身道。

    “他近来如此行动,即便不是内贼,那也是想借你攀上更高的地位,若是内贼就更简单了,借高位便可得到一些不便知道的消息,或者看到一些他想看到的东西,既有如此不确定之事,我们便给他扣上一个确定,”陆亦桐沉思片刻“以后,一些与福祥宫来往的无用琐事,便交予他去办吧。”

    “皇上,那容妃娘娘那里……”方海显得有些顾虑。

    “待晚些,我们去趟福祥宫,就说是今日这羹汤做得好,孤便去看看她,”陆亦桐说着闭上眼睛“用完午膳又食了羹汤,今日折子也多了些许,孤有些乏了。”

    方海听罢便将那卧榻上的帘子拉了,行过礼后退出了内室,将殿中桌上放着的食盒拿起后,他便走出勤政殿。

    “方海公公,皇上可歇息了?”方海一出门,那吴林便上前问道。

    “近来事务繁忙,皇上都消瘦了不少,”方海点点头“让皇上歇歇吧,你随我去给容妃娘娘把食盒送去。”

    “是。”吴林面容上有止不住的喜色,他伸手接过方海手中的食盒,顺从的跟在方海身后。

    方海则转身对守在殿门两侧的决明和林“这里就有劳二位了。”

    决明和林拱拱手以表无妨后,方海才带着吴林往福祥宫去了。

    “吴林啊,你今年多大了?我记得你来宫里的时日也不短了。”方海一边走着一边同吴林搭话。

    “回方海公公的话,小的今年满二十了,”吴林走着也不忘给方海服身行礼“进宫的日子倒是记不得了。”

    方海点点头“在这宫里啊,要想出人头地,那就得机灵点勤快点,最近天气热了,人心浮躁,我看皇上身边上这些宫人里头啊,也就你还能做点事了,”方海思索了下道“我记得上次在锦贵人那里摘花的时候,从队伍后头跑过来问如何给各宫小主分花的也是你吧?”

    吴林听罢不住的点头拱手“劳烦方海公公还记得小的。”

    “不错,怪不得皇上今日特意夸你,”方海笑着道“想必再过不久,就是你腾达之日了。”

    吴林听方海如此说,赶忙行了个礼“借公公吉言,还望方海公公在皇上面前多提点提点。”

    方海笑着抬抬手“那是自然,你是我带出来的人,不管以后你在哪里某得差事,以后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话的功夫,方海和吴林已经到了福祥宫门口。

    “方海公公。”门口的小宫女见方海来了,赶忙行礼。

    菘蓝闻声而来“方海公公来了?”她亦行了个礼,而后道“真不巧,我家娘娘正在休息,不知方海公公来所谓何事?”

    方海还礼后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来将容妃娘娘拿去的食盒送回。”说罢,他抬抬手,吴林便将食盒呈了上来。

    菘蓝接过食盒,也向吴林服了服身“有劳公公了。”

    “皇上说这凉羹在暑天里吃着很是合胃口,想着最近政务繁忙,也许久未见娘娘了,待今日凉爽些便来看望娘娘。”方海笑着说道。

    菘蓝听罢面露喜色,她笑着道“那待娘娘醒了我们便准备,多谢公公了。”

    “不过是传个话,乃分内之事,”方海拱手行礼道“食盒已送到,我便回去了。”

    “有劳公公了,”菘蓝服身行礼,而后将袖中拿出银子送入方海手中“公公慢走。”

    方海笑着十分自然的接过银子,和吴林一同还礼后,二人便从福祥宫返往勤政殿。

    “往后你记得,见到各宫小主身边的宫人,多行礼多客气着点,总是没坏处的。”方海和吴林走出几步后,方海一边说着,一边拿了颗银子给吴林。

    吴林笑了笑,没有接“此番多谢方海公公指点,这银子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方海也不推辞“你倒是懂事,”他笑着将银子都放入袖口“以后这银子啊,有的是你拿的。”

    吴林笑着对方海拱手道“若真有那日,也都是方海公公教得好,自然也是忘不了公公的。”

    “行了,嘴倒是挺甜的。”方海摆摆手,面上却是很受用的表情。

    吴林拱手服身不再言语,但他垂下的面庞上却是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原本陆亦桐就是假寐,待方海回到勤政殿,陆亦桐便从卧榻上起身“回来了?”

    “奴才刚刚带吴林去给容妃娘娘送食盒,以后的杂事已可交予他去做。”方海行礼后道。

    “好,”陆亦桐点点头,他看看窗外似乎还甚是炎热的模样,问道“现在外面可有些许凉快?”

    方海毫不犹豫的回道“未有。”

    “无妨,”陆亦桐仍旧穿了鞋子站起来“孤前些年为了这暑气特意给清清修了清湖一池,想必就算是酷暑里,那风掠过湖面也是凉爽的。”

    方海上前帮陆亦桐整理着衣襟,一边说道“皇上想见容妃娘娘,这点暑气自然是难不倒皇上的。”

    “取笑孤?”陆亦桐眯了眯眼睛。

    “奴才不敢,”方海服身道“奴才只是被这可感天动地之情所感染。”

    陆亦桐低语一声“油嘴滑舌。”那喜色却是已经蔓延上了眉梢。

    福祥宫中,容妃正坐在亦清湖边的亭子里喂鲤鱼,陆亦桐远远的望见了,便打了个禁声的手势让众人屏声不传,然后一个人悄悄的绕过假山,走到亭子里。

    菘蓝自然是看到了陆亦桐,她默声行了个礼,而后便要转身退下。

    陆亦桐却赶忙拉了下菘蓝,将其手中还留有的鱼食放入自己手中,而后学着菘蓝的样子站在了容妃身后。

    “菘蓝你看那条鱼!”容妃忽然指着湖中道,陆亦桐听罢便往湖中看去,原来是一尾肥硕的金色鲤鱼。

    “真好看,”容妃一边说一边往金色鲤鱼身边投了更多的鱼食“把它喂肥一些,下次钓它来给三郎炖汤。”

    陆亦桐忍住笑,将捧着鱼食的手伸过去,容妃头也不回的拿着鱼食往湖里撒,自然是没看到那拿着鱼食的手的衣袖都已经变了模样。

    容妃撒了几把鱼食后,忽然道“三郎怎么还没来啊?”她一边说一边往宫门的方向望去,无奈陆亦桐当初修建这亦清湖时将草木种的甚是繁密,再加上假山的遮挡,这一眼望去便只能看到郁郁草木。

    “真恼人,”容妃撒娇似的抱怨道“要是从这里能看到勤政殿和养心殿就好了,那样我便可随时看到三郎了。”

    “我是特意把亭子修在这里的。”陆亦桐此时才缓缓道。

    “皇上!”容妃听到陆亦桐的声音不由得惊呼一声,而后赶忙跪地行礼“嫔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赎罪!”

    “他们不在,你不必这么拘谨,”陆亦桐马上将容妃扶了起来“你方才叫我三郎?”

    容妃不语,却有些害羞的将头低了些许。

    陆亦桐将容妃拉入怀中,低语道“再叫我一声三郎。”

    容妃的唇贴在陆亦桐的耳边,喃喃道“三郎。”

    “你许久未这样叫过我了。”陆亦桐缓缓闭上眼睛。

    “皇上贵为天子。”容妃低语。

    陆亦桐抱紧容妃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语气有些无可奈何但又有几分溺爱之意“但我亦为你的夫君。”

    “三郎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容妃知道此时正是处在迷惑锦贵人的紧要关头,若非要事,陆亦桐不会亲自前来见她。

    陆亦桐恋恋不舍的将容妃从怀中分离“方海身边有个小太监近来似乎有些不对劲,我想给他安排个对我们最有利的差事。”

    “什么?”容妃问道。

    “从我的殿中给你送些物件,”陆亦桐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但我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处处设防。”

    “三郎做的是万全之策,并不是敏感多疑。”容妃握了握陆亦桐的手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每每有人送东西来,清清只管做些颓然之态失望之举便可。”

    陆亦桐刚说完,容妃便对陆亦桐如此计划的想法想到了个大概“清清明白了。”

    陆亦桐将事说明后,便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挑眉微笑着靠近容妃问道“方海说你有给我的信,在何处?”

    容妃笑道“皇上今日可没有贪凉?”

    陆亦桐连连点头“我今日只用了一桶冰。”

    “其实不是我不想让三郎用冰,只是你少年时候掉进冰湖,打那以后身子耐不住冷,碰巧你还怕热,这夏日你便总是生病,”容妃叹了口气接着道“从前有我在你身边照顾着倒是不打紧,如今只有方海在你身边,他又不敢抗旨,只怕你身子骨吃不消,局还没破,自己倒是先病倒了。”

    陆亦桐听罢有些哑然,他的嗓子像是梗了刺,眼睛都被刺的有些发酸。

    “以后也要听话。”容妃笑着,轻轻右手抚了抚陆亦桐的发。

    陆亦桐已经说不出话,他点点头,微微一笑之间,滚烫的珠玉便挣脱眼眶,落在了容妃紧握陆亦桐的手上。

    容妃满眼心疼,她知道眼前这个世人皆认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帝王其实有一颗极为柔软的心脏,而那柔软却不能为外人所知,只因他是天子。

    身为天子,必须身披盔甲,将柔软的心层层包裹,才能站于万民之前,抵挡住蛮族的铁蹄与刀戟,纵然千刃万箭穿身而过,他都只能佯装不过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容妃亦知,他只能在自己面前哭上一哭,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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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秘事介绍:
世有阎罗,无常伴其左右,白无常在明,世人皆知,黑无常在暗,生人不知。岚国河山,北有关山觊觎,南有蛮族窥探,皇族城池,却是凤鸟择树而栖,真龙之中混锦鲤。亡者未亡,生者已死,曼珠沙华盛开,人言的虚实之中,真假扑朔迷离。谁站在谁的身后微笑手握尖刀?谁站在谁的身后皱眉只为拥抱?谁是无常内鬼?谁是龙中鲤鱼?究竟是谁在利用谁?谁又在顺意而为?那无人知晓的黑无常主到底何方神圣?层层狡诈的阴谋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事?待临城下,真相是残忍?亦或是温柔?不可说也。无常秘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常秘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常秘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