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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画未菇凉     无常秘事txt下载     无常秘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慎刑司·囚雪换棋黄糕甜

    已经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街上的百姓裹着棉衣扎成一小堆,边借着卖甜糕的炉子烤着炭火边下着棋,嘴里呵出白气,脸争执的通红。

    “大爷,一份甜糕。”川柏伸出有些微红的手指把银钱递给那位满脸皱褶的老人。

    “好嘞,好嘞,”老人接过那两枚细小的钱币,笑呵呵的拿出一张微黄的油纸“川柏大人是不常来的,自是要多给一些。”

    “雪见被入了慎刑司。”川柏忽然用极其微小的声音对那老人说道。

    无常司里账房的钥匙一直只有他与雪见存放,而那些帐谁是谁的哪里是哪里的也都只有他们知道,自账目第一次对不上时起,他便有意在暗中观察着雪见,只是过了许久,他才想到,雪见常去买的那家甜糕摊子,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雪见其实并没有那般喜爱甜食。

    只是他用了太久的时间才看破其中的门道,便是追赶繁缕前才与南星讲了此事,玉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去试探,若那卖甜糕的老人就是接应的人,那么,便由川柏去成为歧王府中的内鬼。

    那老人听到雪见的消息后,手一怔,而后缓缓摇了摇头“那丫头常来吃我的甜糕,生得是十分乖巧伶俐,怎么入了那种地方?”说着,还慢慢叹了口气。

    川柏见老人只是一副寻常人听到老顾客出事而惋惜的样子,便又接着说道“先前她曾与我说来这里找您便有法子脱身,”川柏伸手缓缓扶了扶老人的肩膀“只要她能出来,我愿意去求歧王殿下。”

    “哎哟,我的大人呐……”那老人忽而眼神紧张的向四处扫了扫“这话可不敢乱说啊,您倒是没什么,我们寻常百姓可是会没命的啊。”

    老人说完,便低头将切好的甜糕仔细用油纸四四方方的包好“知道川柏大人素来心疼雪见,这甜糕想必是大人买给她吃的吧?”他边说,粗糙的手指灵活的用细绳打出一个结来“我知道那慎刑司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便是多割了些,让那丫头上路前多吃上两口吧。”

    他说着,又拿出两根细竹签穿过方才打好的结,这才将那一块热乎乎的甜糕放在了川柏的手上,似是眼圈红了红“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川柏拿着甜糕,心里打起了鼓,按他们的猜测,老人断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却又转念一想,歧王生性多疑,或许是要确定以后才会利用也未可知。

    如此,川柏便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了摊子。

    却听那老人低声喃喃道“作孽啊,作孽啊……”

    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不回头的往慎刑司走去。

    慎刑司的牢狱埋在地下,用冰冷的青石修葺,在寒冬更是冷上一层,人还未走到最深处,睫毛上便有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川柏熟练的往深处走去,又下了几层台阶,再向右手边拐了几个弯,这才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囚室里不远不近的烧着炭火,是那不暖也不冷的温度,好让观者的人人维持着在这冷气中不要轻易死去。

    “你来了?”雪见的声音微弱的响起。

    川柏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雪见的跟前,先将手里拿的油纸包放在一边,而后把雪见手臂末处垂着的呈现着诡异姿态的手摆成一个捧着的姿势,这才将那油纸包放在了那双冻得青紫的手上。

    “冷吧?”川柏一边将油纸包上的线慢慢解开,一边道“给你暖暖手。”

    他说着,油纸慢慢揭开,里面被包裹着的暖气一下子冲了出来,晕开在雪见的脸上,融化了她眉上的白霜。

    “都到现在了,装什么好人?”雪见纯真的脸上露出的是讽刺的笑。

    川柏神情淡淡的,将竹签插在一块切好的黄澄澄的甜糕上,慢慢放在雪见的唇边“老人家见是我带给你的,便多给你切了些。”

    雪见笑了笑,便毫不犹豫的张口接了那块甜糕。

    “不怕有毒吗?”川柏一边问着,一边自己也吃了一块。

    “慎刑司都入了,若是现在就能被一块甜糕毒死,那我还能痛快些。”雪见笑着说道“真好吃。”

    川柏又将一块予雪见“何必呢?”

    “何必?”雪见瞥了川柏一眼,而后轻笑一声“我是北原的人,本该如此。”

    “可你并不是北原的人。”川柏定定的看着雪见“那骨笛,已经被关山萤拿回北原了,她说那是她的骨笛被窃。”

    雪见闻言大笑“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

    “也是,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川柏自嘲般的摇摇头,而后又喂给雪见一块甜糕“不过没事,歧王已经知道你入慎刑司的事了。”

    雪见嚼着甜糕的嘴唇忽而慢了下来“这可不像无常司的做派,你们这样贸然去与歧王相言,不必我说,你也知道歧王定不会信你们。”

    “歧王不会信任无常司,但他会信我,”川柏微笑着,自己也慢慢嚼着那甜糕“甜糕真的很好吃,”他说道“以后要常去光顾了。”

    雪见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川柏。

    “卖甜糕的人,是往日歧王给你送信的人吧,”川柏用竹签挑起一块切得极薄的甜糕,对着炭火的光看了看“今日我去找过他,我同他说,是你告诉我他的事,也是你让我去找他的。”

    “呵,”雪见看到自己的线人已经被看穿,便不再隐瞒“你以为歧王这样就会信了你?”

    “总要赌一把。”

    雪见歪了歪头,默声看着川柏,等他往下说。

    “歧王之所以让你去改那些他本以为我不会再翻看的账目,就是为了日后夺位称帝后留下尽可能少的污点,他想要名正言顺的登基,”川柏笑着说道“而且,他与北原结盟,也不过是为了尽可能的取胜,待破城之时,北原的人,亦是必死无疑,不仅如此,还会借着北原攻城一事将北原踏平。”

    雪见听着川柏的话,神色异常平静“说完了?”

    “你还想听什么?”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会借你的名,踏入歧王府的大门。”

    “就凭你?”

    “就凭我。”

    “凭什么?”

    “凭我能给他们带去,你之前能为他们带去的东西,”川柏拨了拨油纸包里的甜糕,缓缓看着雪见“而且,我能比你做得更好。”

    雪见听罢,忽而用手臂将那剩的甜糕悉数掷到了地上,她喘着粗气,愤恨的看着川柏,却因身子和腿被捆住而动弹不得。

    “怎么不喊出来?”川柏擦了擦被弄脏的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又慢慢走到雪见的身边。

    他将雪见的手掌根部翻转过来,被剑割断的地方已经结了浅浅的痂,那伤口原本是有药的,却因慎刑司阴冷潮湿而化了脓,痂口下都是淡黄色的浓汁,甚至因为手的转动而流出了几滴。

    “哎……”川柏看着伤口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抬头问雪见“疼吗?”

    雪见没有回答。

    川柏又是摇头叹息,而后将那小瓶放在一边,有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和一个白瓷瓶子。

    “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也共事这么多年,我总不能看着你的手慢慢烂掉。”他说着,用小刀将浓汁慢慢的,一点点的拨着,而后用乳白色的棉团沾了沾白瓷瓶里的透明液体“是烈酒,你忍一忍。”

    囚室里先是一静,而后便是长久的,尖锐的喊叫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歧王府·聪明误将梁柱换

    冬昼本是又短又凛冽的,可这日却如何都觉得十分漫长,无奈怎样都不得匆匆,但黑夜总归还是来了。

    薄雪还未化得干净,冬夜里便是更加冷了些歧王手捧着一个精巧的手炉,半躺着与曼珠对弈,曼珠却是裹了一张宽大的赤色狐裘,纤细的指握着一把尖刀,一边看着棋盘,一边缓慢的切着几颗橙子。

    “天已甚晚,怎雪见还不来府。”歧王捏着手中的几枚棋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曼珠切好橙子,又将那几瓣橙子的皮撕开一半,这才放在盘中推到了歧王跟前“歧王殿下别怕,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巧笑嫣兮,用锦帕擦了擦沾了汁水的指尖,而后落下一颗赤红色的棋子。

    突然,屋外有一人的声音传来“歧王殿下,您要的甜糕送到了。”

    曼珠原本松缓的面容忽而一紧,歧王亦是从卧榻上坐了起来。

    “让他进来。”歧王沉声说道。

    门起,一阵冷风袭来,烛火都为之一晃,曼珠却忘了裹紧身上的狐裘,凉的她打了个寒战。

    “歧王殿下千岁……”那老人身形佝偻,两眼混沌,脚步缓慢的走到歧王跟前,将那甜糕捧在手中向上举着,他想要跪,却不小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终于是十分缓慢的跪了一条腿,而后才又将另一条腿屈了行了跪礼,行动缓慢的似乎能听到那衰老关节摩擦的咯吱声。

    “起来吧。”歧王说着,外面的人才将那门缓缓关了。

    那门一关,老者再起身的时候,动作却变得十分麻利,佝偻的身子变得笔直,就连声音与眼神都变了,抬头时,方才看似命不久矣的老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花白的头发在显示这他已近花甲的年纪。

    “歧王殿下,无常司的川柏今日告诉我说,雪见被入了慎刑司。”老人先将拿来的甜糕放在了歧王面前的桌上,而后才站着拱手道。

    歧王将包着米糕的油纸包放到曼珠的一边,眼睛往炉火处看了看“慎刑司……”他缓缓叹出口气来“怎么会出了这种事……”

    曼珠的眉心亦是拧着,她没有注意到歧王给她的甜糕,只是急急的问道“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这……”老者摇了摇头“这理由,不是很清楚吗……”

    曼珠的身形一下垮了半分“这……”

    “看来雪见仍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不然玉竹是绝不会让她入慎刑司的。”歧王说道。

    他虽这样说着,面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此刻有些急迫的内心,他们所做的一切,一点一点一步一步的皆是按照计划来的,即便雪见向来胆大但却是心细的,如此纰漏,定是计划的某一处出了问题。

    这样一来,此计会让玉竹察觉到不妙,那么其他的计划也定是会有问题,但他却全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忽然,他想到一事。

    “你方才说,川柏告诉你的?”歧王的眼神凝了凝“详细说来。”

    老者服了服身,而后便将今日之事同歧王说了,歧王闻言,终于是缓缓将胸中方才闷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他转头看着曼珠,微微一笑“你担心什么,我说过,你想要棋,我便都给你,”他伸手抚了抚曼珠紧皱的眉“你看,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曼珠却是神色依然紧张,她对上歧王的目光“可是雪见从来没有同我们说起过川柏的事。”

    “或许……”歧王顿了顿“或许先前只是她太过小心而对川柏一直还存有戒心,被入了慎刑司后无奈之下才只好求助于川柏也未可知。”

    歧王所言虽然不无道理,但曼珠心思向来更加缜密细腻,对于无常司的事也更加熟悉,因而此事在她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歧王见她仍有疑虑,便道“眼下已无旁的办法,若川柏不可信,那雪见为何还要让他来向我们说雪见入慎刑司一事?”歧王将手里的小炉放在了曼珠手中“按无常司的做派,应是撬开了雪见的牙都不会透露一点风声,然,以现在这样的情景看来,我倒是觉得,或许川柏可信。”

    “或许之事,风险太大。”曼珠将手炉往怀里拥了拥,一丝热气才让她有些微微发抖的身子平缓了下来。

    “此事,本就是赌,”歧王眉眼柔了柔“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曼珠垂了垂眼睛,缓缓叹了口气,而后用纤白的手指将油纸包上的细绳解了,一阵香暖之气涌出“歧王殿下打算如何?”

    歧王沉思片刻“其实细细想来,我们让雪见在无常司做的事,若是让川柏来做,或许还更加隐蔽。”

    “歧王殿下说的是……账目一事?”曼珠用竹签将一片甜糕送入口中。

    歧王点点头“当初特意让她做了账房的事,就是为了更好地将宫里的银钱名正言顺的装到我们的口袋,如此,我们的军马才好有充沛的物资,以后夺城后,史书上也不至于落个不好的名声。”

    “史书?”曼珠轻笑一声“史书管他怎么写,若是写的不合意就杀了,然后找个能写的合意的来便是。”

    歧王的笑终于轻松了几分“我哪有那般残暴?”歧王用一方洁白的手帕,倾身为曼珠擦了擦沾了黄米的嘴角“我可是连人都没杀过的。”

    他说着,却忽然恍然“对了,除了宫里那后厨的人,他们该死。”

    “那……繁缕,凌霄,还有那余老爷子呢?”曼珠一边嚼着一边问道。

    “那可不是我动的手。”歧王摊了摊手,笑道“甜糕好吃吗?”

    曼珠点点头“老伯做的甜糕一向是永安城里最好吃的。”她说着,转头向那立着的老者盈盈一笑。

    老者布满皱褶的脸马上堆满了笑容“姑娘喜欢便好。”

    “以后想吃了,差人去买便是,”歧王道“若是他忽然来府里太勤了,反而会引出事来。”

    “我知道,”曼珠微笑道“只是,那川柏仍是不太可信,便先不要让他来府中面见殿下,而是由你带话去吧。”

    “是。”老者服身应道。

    “若他再去找你,你便问他无常司里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还有问一下雪见在慎刑司中如何了。”曼珠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别看川柏整日在账房呆着,却是头脑灵活的很,你如此说,他定是知道何意的。”

    “是。”老者答道。

    曼珠又叮嘱道“仔细一些,总是好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常司·失亲回孤恨绵绵

    冬日的早晨总会有那么一层氤氲不散的薄雾,街道上,早点摊子早早的摆出来,热气与雾气混合在一起,还含有一丝油水肉汁的香气。

    川柏早早地就已经睡不着了,便是起来后就向无常司走去,路过华街一旁早饭巷子,他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烟火气息,又侧首看了看百姓坐在一旁吃着包子热粥还一直相互打趣的模样,这才露了一丝笑出来。

    又走了几步,便是往常黄糕摊子的地方,大概是时间尚早,摊子还未出,他便加快了几分脚步。

    这刚起了大早,又闻了街上的饭香,肚子不由得饿了,于是嘴馋起南星做的早饭,便是刚刚进了无常司的大门,就似乎是闻到了香气。

    “川柏?”南星见到来人甚是吃惊“你今日怎的来这么早?早饭还没好呢,你且等等。”

    外面天寒,后厨里却是另一番温度,川柏一边搓着冻红的手,一边凑到南星身边问道“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南星笑了笑,却又转头看到川柏十分真挚的眼神,于是收起了马上要出口的玩笑话,转而让川柏拿了几个碗来。

    “这大冷天的,吃个面暖和暖和吧。”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拉好的粗面下了锅“你今日定是有事吧?”

    川柏看着锅里沸腾翻滚的白玉银丝,淡淡道“我昨天去买了甜糕,而后便去看了雪见。”

    “哦,”点点头,从一旁的筷筒里取出一双特别长的竹筷,下锅搅了搅面,生怕黏住了煮出来便不好吃“这事本就是玉竹让你去的,我们也都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卖甜糕的大爷或许是在试探我吧,并没有问出什么,”川柏顿了顿“雪见……”他缓缓叹了口气“我真的有些……”

    南星将竹筷搁在铁锅一旁,转身看向川柏,川柏却将视线移开,看向了别处。

    “我也一直是将雪见当成一个小孩子,一个小妹妹来看的,”南星笑着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她最喜欢吃的是薄饼香肉,还必须要两张饼合在一起卷,不然总是嚷着说咸。”

    说到这里,南星笑了笑,眼角却是有些红红的“一边说着咸,还总是吃那么多,真是……”他摇了摇头,伸手在眼角偷偷抹了一下。

    “那天……我没想到玉竹会断了她的手……”川柏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慢的拉长呼吸,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时间走的慢一些“慎刑司那样冷,又那样的湿,我昨天去看她,两只手都冻得发紫,伤口也化了脓。”

    川柏忽而将话停住,片刻,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无父无母,便是一直拿她当亲妹妹来看待的……”

    “川柏……”南星担忧的看着川柏,却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该说什么。

    雪见在无常司中年纪最小,生的又乖巧,在人人皆孤的司中,便都当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将她当做一个爱吃甜糕的小妹妹看待,有什么好事是先想着她,有什么任务也都是尽力护着她。

    就是这样一个想要将心掏给她的人,日日想着的却是怎样将他们悉数尽灭,任谁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我知道的,她是内鬼,理应如此,”川柏强忍了眼中的泪水,眼眶憋得通红“她偷改账目,让无常司陷入绝境,害玉苏差点死在谷围关,还杀了凌霄,她罪无可恕,我都知道的……”

    南星听着,垂了垂头,没有说话。

    “可……为什么是她呢……”川柏的眼中满是不解,困惑,与不甘“为什么是她……”

    “川柏……”

    川柏自嘲的笑了笑“南星,我这样很蠢吧……”

    “不。”南星摇摇头。

    川柏亦是将头摇了,而后淡淡道“《无常律》中,首条便是‘无常无心’,原来真应该好好的听一听,可惜,可惜。”

    雪见昨日刚入慎刑司,川柏今日就成了这般,南星忽然觉得,昨日刚出了事就让川柏介入此事是有些着急了,无常司刚没了繁缕与凌霄,眼下又折了雪见,重伤玉苏,若是再失了川柏,无常司恐怕会变得十分混乱。

    “川柏,你昨晚似乎休息的不是很好,要不要先歇上一歇,歧王与雪见一事,我们可另寻他人去做,你不必勉强。”南星声音尽量轻柔,他生怕激了川柏,再生出什么事端。

    川柏却是眼眶上的微红还没有褪去,便忽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我没事,我只是太想赶快完成任务,我只是……”他轻笑一声“我只是太想让歧王去死了。”

    南星看得真切,川柏的嘴角在笑,眉毛亦是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却是冷的,比当下门外竹从上化了又结的霜雪还要冷。

    面好了,南星将滚烫的面过了一遍凉水,面从滚烫变得温热,而后又浇上满满一勺热气腾腾的肉酱汁,一碗杂酱面便好了。

    川柏抢先将盛了几碗面的食盘端了就往门外走,南星看见也不拦着,只是又端了两碗面,随着川柏往玉竹房中走去。

    “玉竹,”川柏进门便道“面好了。”

    玉竹见到来人先是一愣,而后又看到后面进来的南星,这才神色缓和了些,他向南星看了一眼,南星缓缓摇了摇头,而后将手里的碗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雪见的事有了什么进展?”玉竹看着川柏放在自己桌前的面,用筷子搅了搅,问道。

    “不用等其他人来吗?”川柏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他的面放好。

    “不必,你说便是。”玉竹夹起一筷热面,吹了口气。

    川柏缓缓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昨日我去买了甜糕,那老者……似乎是在试探我。”他顿了一顿,这才将话说完。

    “试探?”玉竹吸了口面,眉头皱了皱,不知是面太烫,还是什么旁的原因“你怎知是试探?”

    “我本亦是猜测,”川柏道“但后来我又去了慎刑司,看雪见的反应,那老人应是线人无疑。”

    “如此,便多观察着,我相信你随机应变的能力。”玉竹说道。

    “只是雪见……”玉竹忽而静了半刻,忽而转头看向川柏“今日需去问她点什么了,你……”

    “……”川柏忽而语塞。

    南星看了川柏一眼,便连忙接话道“雪见将账目改得面目全非,川柏需将账目重新核对,此时定是脱不开身,便让我和玄芝与你一同去吧。”

    玉竹又抬眼看了眼川柏,似是想到什么“如此,也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宫中 ·老珠锦光花中嵌

    北原的人马在那日待雪停了便走了,宫里人这才得以歇上一歇,皇城内也得了分清净。

    “容妃娘娘金安。”即便是刚降了雪,在请早安的时候,锦贵人仍是着一身轻薄的衣裳去了福祥宫里。

    容妃微笑着抬了抬手“,这寒冬里风凉,妹妹怎还穿的如此单薄?可不要着了风寒。”

    “劳烦姐姐惦记着。”锦贵人一边说着,一边按位份坐了去。

    这皇宫里向来是即便没有封后,最高位份的后妃要承其他后妃的早安,若是位份相同,则按入宫的年份来,谁进宫时间长,谁便承了那些安。

    锦贵人这才刚坐下,钰贵人便到了。

    “容妃娘娘金安。”

    眼神尖利的宫人们立刻就看到了钰贵人身后跟着的北原美人沙华,容妃却似是无事一般,面容上仍是挂了那笑意。

    “平身,”她抬了抬手“沙华,你便挨着钰贵人坐吧。”

    “是。”沙华应了,便起身坐到了钰贵人后头的位子上。

    菘蓝见状,便连忙附耳于容妃道“娘娘,那位子是……”

    “无妨,”容妃笑了笑“那位贵人病了,今日便不来请早安了。”

    菘蓝闻言,这才退到了一边去。

    即便如此,着了一身北原衣饰的沙华仍是这殿中不同寻常的存在,每个进殿的后妃皆要侧目片刻,而后才落了座去。

    北原还留于岚国之时,沙华是从没来请过早安的,此时北原一离,沙华便来了,这只能说明沙华确实是要留在宫中了。

    多了这么一个对手,任是谁都要多看上一眼的,甚至恨不得那一眼能从这妩媚妖女身上剜下一块血肉来。

    待后妃该来的都到齐了,这边自屋子一旁上来了几个宫女将茶悉数奉上。

    “这天寒地冻的,便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容妃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杯端起“冬日里喝点红枣姜茶也是极好的。”

    待容妃啄了一口,下面的后妃才跟着将茶杯端了起来,即便是锦贵人向来气傲,但仍在这些事上守得规矩。

    殿中的炉火极旺,容妃位分最高,即便是近来受了些冷落,那些宫人却仍是不敢怠慢,待身子暖了暖,容妃这才微微一笑,缓缓对沙华说道:

    “在宫里可还住的习惯?”

    “回容妃娘娘,宫里的一切都很好,”沙华娇媚一笑,双手交叉服身行了个北原的礼“多谢容妃娘娘惦念。”

    这话说的没错,却是行礼的时候,各后妃皆神情各异。

    容妃自然是将众人的表情神色看在了眼里“既然北原让你来宫里侍奉皇上,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她微笑着颔首“在岚国便是要着岚国之衣衫行岚国之礼了,这边找个深懂教礼的嬷嬷日日教与你吧。”

    “是。”沙华点头应道。

    “温文,”容妃吩咐道“届时找个懂礼数且可亲的嬷嬷来带到流音轩去。”

    容妃吩咐完了礼数一事,这才得了空又喝了口茶,却是忽而道“既然你我同为姐妹,便是要让皇上寻个日子册封才是。”

    此言合情合理,却是一出口,这后妃各个都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神中皆是不忿。

    “都听容妃娘娘的。”沙华柔声道。

    锦贵人此时却是神色平静,她早知会有这一日,只是或早或晚的罢了,便也没有什么哑然。

    容妃见今日锦贵人如此安静,便不由看了她一眼,却是像一眼望穿了心思一般,她亦是知道锦贵人心中有数。

    但容妃不知道的是,锦贵人平静的神色中隐藏着的是汹涌着的内心,她双手并拢着放于腿上端坐,却不自觉的用手轻轻摩挲着小腹。

    有没有怀上孩子最快一个月才能知晓,她想要最快的登上高位,但此时却必须要等,她等的有些气燥,却是被这枣茶惹得火气更盛,但又只能强压下来,并没有其他办法。

    北原一走,各族也便都走得差不多了,宫里没什么事,早安也就早早的散了。

    “锦贵人,你说今日容妃娘娘所为是否有什么不妥?”沙华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不妥?”锦贵人的心思并不在此事上,便敷衍道“这是宫里的规矩,并未有何不妥。”

    钰贵人心窍玲珑,自然是看出了锦贵人的不在意,便补充道“容妃已经是我们的人,她让我们壮大,是合情合理之事。”

    沙华这才点点头“你们岚国的规矩多得很,实在让人心乱。”

    “好妹妹,可切莫要说什么‘你们岚国’之类的话了,”钰贵人微笑着将食指抵在了唇边“你也要将自己当做是岚国人才好,以后不可直呼我与锦贵人的名讳,叫一声姐姐便可。”

    沙华轻笑一声,摇着头无奈道“好吧,我尽力记着就是。”

    这一路闲聊,便是话说到了这里,流音轩也是近在眼前了,却是温文领了个老嬷嬷站在门前等着,那老嬷嬷满脸皱褶,眼皮子微微耷拉着,似是睡不醒的模样,眼睛倒是清明的很。

    “见过各位小主。”温文行礼道。

    那老嬷嬷亦是请了安,身子骨却因年老而瞒了一拍,待温文已经行了大礼,那嬷嬷才将将跪到了地上。

    “这是?”锦贵人先前一直没有仔细听容妃所言,此时便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见着自己宫门口不明不白的站了两个人,不由心生疑惑。

    钰贵人却是笑了“咱们光记得容妃娘娘要给沙华妹妹讨封,却忘了娘娘亦是要妹妹习得我们岚国的礼数。”

    “哦,如此,”锦贵人的神情马上缓和下来“这位便是教引嬷嬷吧?”

    那嬷嬷一听是说着她呢,便马上要拖着那感觉下一秒就要散架了的身子骨再跪一次,钰贵人便马上要将嬷嬷扶住。

    “这外面风凉,我们姐妹几个也冷了一路了,嬷嬷便随我们进屋里吧,也好快点让我妹妹学上一学。”钰贵人一边说着,一边温和地笑着。

    世间谁不爱美人呢?那嬷嬷见着钰贵人的笑容,老脸上亦是绽放出晴日里的灿烂,便是一边谢着恩,一边跟在他们三人身后进了宫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华街·赤水红豆茶中眼

    夜里结的冰在白日里缓缓化成水滴,穿过层层阻碍,落在慎刑司凉透了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你们来了?”雪见听到声响,缓缓抬头向来人看去,却是只看了一眼就笑了“怎么就你们两个?”

    她顿了顿,又嗤笑道“也是,无常司如今也没几个人了吧?”

    这一句话像一把匕首,精准的扎在了玉竹的心上。

    他慢慢走到过去,伸手捏住雪见越发消瘦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现在说出来,还不晚。”

    雪见瞪着那双充满纯真的大眼睛,噘嘴娇嗔道“可是雪见什么都不知道呀。”

    说罢,她忽然神色变得冷酷又狰狞,大笑起来“我现在是真的装不下去了,哈哈哈……不过你们倒是真吃那一套啊,哈哈哈哈……”

    玉竹俯了俯身,雪见面容上干成深褐色的血斑十分扎眼,他为她拂去了那块“没事,我会让你开口的。”而后面容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

    他回头看了看玄芝,玄芝心领神会的从一旁炉火中抽出一根烧红的铁棍。

    反观无常司中则是另一番不寻常的平静景象。

    “南星,我总是觉得……”川柏终是忍不住,不由去到后厨找南星。

    南星沉吟片刻“既然这样,便是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他道“那你便再去看看,也好安心。”

    川柏点点头,却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脚步“南星,谢谢你。”他没有回头,声音亦是轻轻地。

    “去吧,去吧。”南星只重复着那两个字,并无其他。

    摊贩此时已经陆续占满了华街的两侧,来的早的已经开始吆喝着叫卖,来的晚些的还在收拾小桌上的布置。

    川柏往华街里走了走便看到了往日弥漫着甜糕气的位置还空着,他想着,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来得晚些也是正常,便在街对面支起的热茶摊子上寻了个位置坐下,又要了一壶茶,一边慢慢喝茶暖着身子,一边等着卖甜糕的老人出现。

    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玄芝总是与这走街串巷之人混的熟络其实是有他道理的。

    他此时隐在热茶铺子里,看的是来往人群,却总看不出什么名堂,若是换作玄芝,定会一眼认出谁人生谁人熟,这样一来,从人们之间的交流与细小的肢体动作,便可窥见一些往日错漏。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叹了口,自己每天在账房里,总是觉得玄芝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却每次的消息总是他第一个知晓,其中缘由,竟是自己一直以来漏过的事物,实在不该,如此,看来自己以后也要同玄芝一起来这华街多走动走动了。

    这冷天里喝热茶,总是觉得手脚冰冰的,喝上一口热的茶汤才暖,于是比往日在屋里喝的快一些,这一壶茶不消片刻便喝到了底。

    “麻烦加点水。”川柏提起茶壶对穿梭在众人中的茶倌晃了晃。

    那茶倌虽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是因从小便从了这买卖而十分机灵,他见到川柏的招呼,马上心领神会,拿着灌满热水的铜壶就走了过来。

    “无常大人,”待到跟前,他忽而看到川柏的官服便不由得服了服身“您平日里喝的都是御赐好茶,不知我这儿的茶是否还合口味?”

    川柏对茶倌微微一笑“味道不错。”

    “您喜欢就成,”那茶倌脸上堆满了笑容“不过往日这片子地方都是玄芝来得最多,要么就是雪见过来买块甜糕,您倒是来得少些。”

    “前些时候多事,这北原人一走,才得了点清闲出来逛逛,怪不得他俩总说这华街有趣,今日来了,才觉所言极是,”川柏笑着说道“他们两人常来华街都是去哪里多些?我也不好多问他们,但又想去看看他们说的有趣。”

    “那您可算是问对人了。”那茶倌笑着说道。

    川柏指了指身旁空着的凳子对茶倌道“我一个人来确然不知该去何处,若是不忙,可坐下聊一聊。”

    “哎哟,这可怎么敢?”那茶倌连忙摆了摆手。

    “无妨,”川柏仍旧是微笑着“往日玄芝来时如何,你便如何就是。”

    茶倌眼睛转了转,抿抿嘴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将那铜壶往一旁搁了,这才坐了下来。

    “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告诉您。”那茶倌声音压得极轻,伸手将茶壶里的茶为川柏倒上,又说道“我知道您来这里,定不只是为喝茶玩乐。”

    川柏看了茶倌一眼,身子一怔,面上却仍是笑着“这来华街不为寻欢作乐,是能为何事?”

    “玄芝来时一般都是到倾梦楼里去,雪见来时便只去那甜糕摊子一处,且只吃加了赤豆的甜糕。”茶馆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川柏的神情。

    川柏笑了笑“这些事我一早便知道。”

    “但您先前定不知,雪见或许与歧王府有关,”茶倌神色一凛,声音越发低沉“而从这两日来看,雪见定是出事了,所以来买甜糕的人,变成了大人您。”

    “你……究竟是什么人?”川柏的面色渐渐冷峻,手慢慢向腰中佩剑划去。

    “大人不必惊慌,”茶倌又微微服了身“我只不过是一小小的茶倌,以上之言皆为猜测。”

    “猜测?”川柏的眼神冷了冷“你可知,单凭你刚刚的几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

    “知道,”那茶倌眼中却没有任何惧怕“若我所言能让岚国与歧王北原之间的战争多一分胜算,便是死而无憾。”

    川柏看着茶倌的眼睛,没有说话。

    “从前我家做的是茶叶生意,只因那时的家府就在岚国与北原的边境处,我的母亲与姐姐才被北原人所害,家中财物也被洗劫一空,如此我与父亲才成了这般颠沛流离的模样。”茶倌说道。

    “难怪你们的茶味道如此香,原是本家就做这样的生意。”川柏又闻了闻茶香“实在好茶。”

    “我父亲与许多茶商相熟,这才能买得便宜的茶叶,”茶倌低声道“但是家府那边是不敢再留,唯一能让父亲安心的边只有这永安城,我们总想着,天子脚下,怎么都能好好地过个日子。”

    “你们生意确实不错。”川柏喝了口茶道。

    “或许父亲认命,但我难以释怀,当年母亲与姐姐死得那副惨状还历历在目,我怎能甘心?”茶倌虽然声音压得低沉,但他小小年纪,总是忍不住过多的情绪,眼眶已经渐渐染上了一分微红。

    川柏静了静,他知此时少年心中震荡,便待他沉上一沉,这才开口道“如此,你想要如何?”

    “若大人不嫌弃,我可成为大人的眼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宫中·圣封美人俗子凡

    陆亦桐刚在勤政殿批了一会儿折子,便听见门外有来人的声音,他听着便不由一笑。

    “你去问问何事。”陆亦桐向方海摆了摆手说道。

    方海微微一笑,服身向外走去,便在门口正巧遇见容妃被门前的小太监拦住,他便脚步慢了慢,想看看小太监想要怎么应付这种情形。

    “容妃娘娘,不是小的难为您,只是皇上现在在批折子,而且吩咐了说谁来也不让见啊。”门口一个小太监弯腰低头说道。

    菘蓝站在一旁替容妃说着话“你这小太监,真是好不懂得这规矩,竟是连容妃娘娘都给半分面子。”

    “这话可折煞奴才了,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那小太监一边担心容妃娘娘着急,一边害怕陆亦桐生气,左右都是生怕自己这颗脑袋似吴林似的不保,便是急得声音发颤,就差跪下磕上几个响头了。

    自吴林死了,这门口的值守太监便换了个旁的人来,做事总是生疏些,此时便是没了法子。

    “这……”小太监只好说道“我去通禀一声问问吧,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却在一转身一下子撞到了方海身上,方海“哎哟”一声,伸手就打在了小太监的帽檐上“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做事毛手毛脚的?”

    这一巴掌下去,那小太监却并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是如获救星“方海公公,”见到来人后,他的面容立刻灿烂起来,声音都染上一分喜色“我正准备去找您呢。”

    小太监说着,将方海向外引了引“容妃娘娘想要见皇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自己被打歪的帽子扶了扶正“可皇上吩咐了,说谁都不见啊。”

    方海先是向容妃娘娘行了礼,而后便恭敬的服身开口道“容妃娘娘,此事并非是小的能做主的,还请娘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说罢,他又行一礼“敢问娘娘是为何事而来?”

    “此次前来面圣并是为北原沙华求封,并非小事,还请公公尽快通禀。”容妃微笑柔声道。

    “还请娘娘稍等片刻。”方海这才服了身,慢慢往殿里去了。

    “瞧瞧人家是怎么办事的!”菘蓝厉声对小太监呵道。

    可是那小太监初来乍到,一切皆以圣命为尊,哪敢随便去问了皇上,此时便只能弯着腰点头哈腰的唯唯诺诺,只盼着方海能尽早出来,让进也好不让进也好,只要把眼前的事办妥了就成。

    “容妃娘娘,”方海一出来,那小太监便赶忙往方海身边凑了凑,方海从容的走到容妃面前行礼服身道“皇上有请。”

    “多谢方海公公。”容妃面上的微笑又深了一分,而后便带着菘蓝往殿里去了。

    容妃进殿后便行了礼,微微侧首见方海在后面跟着且将门关好,这才起了身。

    陆亦桐亦是收敛了面上所有的帝王之气,此时像一个少年一般微笑着站起身来“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他走到容妃身边,眼睛没有片刻是离开了容妃的,他握了握容妃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凉“怎手这般凉?出来就不知道拿个手炉?”他说着,回身将桌上自己用的手炉放在容妃手里,自己又用手在容妃的手背暖着。

    容妃垂首笑了笑,脸上多了一抹绯红“前些日子不是刚见过?”

    “何时?”

    “朝贡大典呀。”容妃歪头笑道。

    陆亦桐嘴瘪了瘪“那也叫见?我连同你说句话都不能。”

    容妃笑着叹了口气,将自己原本被陆亦桐包裹的手抽出一只,覆上了陆亦桐的手指“皇上,此次北原进献美人,现已留在宫中,皇上应给个封赏才是。”

    “你见了我,竟一开口就要提别的女人?”陆亦桐的语气有些责怪“你都不会醋吗?”

    “皇上是天子,是这天下的君主,君主应心系天下苍生,妾身不过沧海一粟。”容妃柔声道。

    容妃所言有理,陆亦桐便是想反驳都无可奈何“可我听你这般说,心里就不是滋味。”他的眉心有些微蹙,神情是小孩子得不到糖果时是一般无二。

    “那北原美人一事……”容妃见陆亦桐这般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但又不得不顾及他的心情,于是刻意将声音尽量放的轻柔舒缓。

    “既然是北原进献的美人,那就封个美人吧,至于住处,安排在流音轩便是,”陆亦桐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虽然他的语气是那般随意,但其实此事他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北原进献之人定不可位份太低,否则会显得对北原不够重视,但也不可位份太高,不然没人压制恐成隐患,便是不上不下的美人最为妥帖,下有几个刚入宫没多久的常在可以约束,上有钰贵人锦贵人和容妃压上一头,这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至于住处,若是沙华独住,以她的小心谨慎,即便是安排上几个眼线也入不了近身,倒不如直接安排在流音轩里,以钰贵人的聪慧,定可有不小的用处。

    “听说沙华可是一现身就震惊了整条华街的,怎得到了皇上这里倒成了凡夫俗子了?”容妃摇着头说道。

    陆亦桐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欲言又止,片刻后才缓声道“你明明知道的,”他微微叹了口气,而后慢慢将容妃拥入怀中“让我抱一会儿。”

    虽然陆亦桐在容妃面前常常是表现的像一个几十岁情窦初开的少年,但也因如此,许多话便是怎么都羞涩的难以开口。

    陆亦桐将头埋在容妃的浓密的发丝中,他嗅了嗅那发香,这才将身子舒缓放松下来“你发上是用了什么?”他说着,又不由吸了吸鼻子“好闻。”

    容妃合了合眼睛,伸手在陆亦桐的背上缓缓拍着,似是在哄一个孩子“我园子里栽了好几棵梧桐树,花开的时候便叫人爬到树上摘了花下来做成华油,日日涂在发上便是这样的有桐花香了。”

    “我记得,你从小时候便喜桐花,还特意命人在将军府里也种了不少,”陆亦桐喃喃道“一到桐花的季节,这永安城里除了我的园子里,就属将军府的花香最盛。”

    容妃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皇上可还记得,那时你总说,从皇子院到将军府的路,都不用看,闭着眼睛闻着味就找到了。”说到这里,容妃不由将头往陆亦桐胸口处埋了埋,这才将笑声掩住三分。

    “我当然记得,”陆亦桐将环着容妃的手紧了一分“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叫我之时,并不是一声‘皇上’这般生分。”

    忽然静了片刻,一声女子的软糯绵软将周围的空气变得清甜。

    “三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慎刑司·柔女炙火皮肉绽

    慎刑司中的滴水声自幽深的走廊传出,听得门边的守卫都不由觉得体寒。

    “今日玉竹大人怎进去了这么些时辰?”一个守卫边在炉边烤火,边对另一个人说道“这里头这么寒,可别把身子冻坏了。”

    “你身为无常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的人知道多少事,她知道的事有多重要,她就有多难开口。”另一人抱着手臂,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向黝黑的长廊深处望去“明日啊,咱们也得多加件衣服了,这里头真是太冷了。”

    “是该多加件衣服了。”忽然有一声音从另一边传出。

    “川柏大人?”那守卫见到来人便是一脸笑意“玉竹大人还在里头呢。”

    川柏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无常,叫大人做什么?那便是生疏了。”他将两块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递给那两个守卫的无常,问道“玉竹进去多久了?”

    “玉竹大人自早晨便没再出来过,现在都快中午了,已是许久。”守卫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说道“这里头湿寒,不如让玉竹大人先用过午饭,下午再来便是,不然这湿寒之气侵体,却是不容易医好的。”

    “嗯,你们有心了,”川柏点头微笑道“我便进去看上一眼。”

    说着,他已经走进了那来自长廊深处的阵阵凉风里。

    冷风自深处呼啸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与炭火烤炙的味道,卷着冷气,掩盖住了其中若有若无的呼吸。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黑暗,川柏心头一动。

    他怎会不知那是谁的声音,并且此时能在这慎刑司中的,也只有她了。

    川柏听到那声嘶力竭本是反射一般向前快走了几步,却是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尽管他同旁人说时,皆是言兄妹之情,然在此时,他却是顿悟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雪见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而正是因为这样的情愫,才让他心中恨意更甚。

    爱之深,恨之切。

    “原来,这就是情爱吗?”他摇头笑着喃喃道“可惜啊,晚了,也错了。”

    他脚步放缓,听着经过曲折走廊传出的已经变了声的喊叫,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但凡雪见犯得是什么小的过错,他拼了命也会救她一救,即便不知结果如何,先带她逃离这残忍又可怖的地方便好。

    只是,她的罪,无人能赎。

    雪见的声音渐渐明晰,川柏的脚步停在转角的墙边,他闭上眼睛,身子垮下来,后背靠上了厚重又湿冷的石墙。

    他大口又缓慢的深深喘吸着,每一声尖叫响起,他的心脏都跟着收缩一下,眉心亦是紧皱,睫毛微微颤抖。

    他不想上前,不敢上前,他怕他会忍不住制止玉竹,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利。

    好在川柏来时已是正午时分,尖叫声忽的停了,而后便是片刻的宁静,紧接着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锁链声。

    川柏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紧紧发皱的眉,而后神情淡然的走过了转角。

    玉竹与玄芝看到川柏走过来并不觉得奇怪,便是熟络的打了招呼,又将手里锁链的钥匙给了川柏,又提醒他记得回去吃饭以后,便向着川柏来的方向去了。

    川柏谢过玉竹,便慢慢走上前去,却是还未走到牢房前,便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那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也似乎是带着一丝凝重与粘稠。

    再向前走,随之而来的,便不仅仅是血腥之气,而是被包裹混杂了的炙烤的气息,像是一块块被分割开得新鲜牛肉被火焰略微煎烤就被丢在一边,血还在留着,肉皮却散发出残忍而又迷人的香气。

    四周本是安静的,慎刑司冷的连只老鼠都留不住,便是抽拉锁链的声音在此时炸裂般的刺耳。

    雪见蔫蔫的垂着头,没了前一日的神气,此时别说是一句话,就连抬头看看来人都没了力气。

    “是我。”川柏轻叹一口气,而后慢慢坐在雪见的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大肚的白瓷小瓶,打开用红布塞住的瓶口,一阵药苦之味席面。

    川柏看着雪见一身的无常白衣已成焦赤之色,且那滴水声声粘稠,也并非化霜之声,他见此状,不由得又叹一口气。

    但他能如何呢?

    他是不能如何的。

    川柏将雪见的手十分轻柔的抬了抬,他感受到雪见的又一丝轻微的抗拒,但那力道十分轻微,稍加不注意就会忽视过去。

    “不疼的。”川柏柔声道“我特意问青黛要了些不疼的药,你别怕。”

    “为什么?”雪见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嘶哑,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妪“你为什么又来?”

    “给你上药。”川柏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仍旧未停。

    雪见轻笑一声“下次让玉竹带来便是了,不劳烦你日日的跑来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交给旁人我终是不放心的。”川柏说道。

    待川柏仔仔细细将雪见的伤口上悉数撒了药,雪见的力气也恢复了小半,川柏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带着些许体温的油纸包。

    他先将绳子抽开,露出其中奶白色的面饼“今日南星做了面,但你这里终是不好带了来,便在厨房拿了点饼,还有些早上的肉酱可以蘸着吃。”

    川柏说着站起身来,将那饼拿出两个放在炉火旁烤着“我竟忘了这里还有炉火,揣了一路生怕凉了。”他笑道。

    将饼放好,他坐回雪见身边,从那油纸包里拿出一颗褐色的药丸“你向来身子弱,在这慎刑司里定是更加难过,便是问青黛亦要了些补身子的药,一日一颗,我以后每天给你送来。”

    雪见神色一动,她抬眼看了看川柏,便吃了那药。

    “真乖。”川柏笑着为雪见将散下的碎发向后拢了拢,而后将烤好的饼取了来。

    南星的手艺本就好,再加上又用炭火烤了一遍,那饼便是外酥里软,十分可口,又蘸上肉酱,面香与肉香混合起来,真真叫人欲罢不能。

    “谁教你这样的?”雪见一边吃着一边问道“玉竹?南星?”

    此时雪见已是通敌叛国的身份,但川柏仍旧对自己这般好,便是想不多想都难。

    “不管你们对我做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雪见冷声道。

    “我知道,”川柏又往雪见口中送了一块饼“那又怎样?”

    却是雪见忽而问道“今日怎的没买甜糕来?”

    川柏手微微一滞“今日的甜糕,没放豆子。”

    雪见楞了一下,而后用嘶哑的嗓音笑了两声“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无常司的人也不笨嘛。”

    “我很快就会见到歧王了,你若是此时就将那些事说了,以后也好免得些皮肉之苦。”川柏柔声道。

    “见到歧王?”雪见忽然冷笑一声“歧王是最好见的人,你需要见到的,是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华街·风起携魂踏雪返

    这风刮得厉害,天气也变的极快,自慎刑司出来,天便一直阴沉着,灰蒙蒙的似是罩了一层雾气。

    玉竹与玄芝没有骑马,这外族人离去,永安城内便少了许多繁杂,他们慢慢走着,即便是时近正午,却是因刚刚见了血腥气而没有一丝胃口。

    “玄芝,灵芝还活着。”玉竹淡淡道。

    玄芝却没有什么诧异,只道“我知道。”

    玉竹倒也不觉得奇怪。

    “繁缕死前想与你说的,便是此事吧,”玄芝长叹一口气“可惜,她没说出口。”

    “但我却是想了这几日都未想通,灵芝怎会投到歧王的门下,”玉竹眉心皱了皱,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当年她被北原劫走,即便表面看是歧王救出了她,但以她的聪慧,也定是能猜到那是歧王与北原的诡计,为何却是成了如今的局势?”

    玄芝摇摇头“此事我也没有搞懂,我一直以为,但凡姐姐活着回来这永安城,便是一定会寻来无常司,但……”玄芝抿了抿嘴“我们的猜测似是哪里出了问题。”

    灵芝当时虽年纪尚轻,却是因能力出众而掌管无常司多年,也因此知道了许多常人难以知晓之事,其中便有一件连玉竹都不曾知晓的秘事。

    当时知晓秘事之人只有陆亦桐与灵芝和玄芝三人,此事可在紧要关头扭转乾坤,亦是决定了灵芝绝对不会背叛陆亦桐与皇族。

    所以,现在灵芝为歧王出谋划策,且招招直中要害,这实在是让玄芝想不出因由。

    玉竹亦是沉了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向前走着,待走到街角转弯处时,却是忽然停住了脚步。

    “玄芝,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玉苏。”玉竹缓缓道“今早我去时,医馆还未开张,现在去便是刚好。”

    “好,”玄芝应道“那一会儿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吧。”

    “不用了,我就看一眼,片刻就回去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玉竹微笑道。

    玄芝将玉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幸好方才没溅上什么血,不然一会儿医馆里的病客又要被吓到了。”

    玉竹伸手将玄芝面颊旁隐在发丝中的一滴血迹抹去,柔声道“你都替我挡了去,我自然是干净,”他看着玄芝“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吧,今日你也累了,便在无常司歇上一歇。”

    玄芝不好意思的抹抹脸,这才跟玉竹道了别,往无常司走去。

    分别后,玉竹便一边独自慢慢往医馆走着,一边在心里想着灵芝的事,这不觉间就走到了医馆门前。

    “玉竹大人。”青黛见到来人便行了个礼,而后自然的将玉竹引向了内室。

    内室中,炉火烧的暖意融融,玉苏躺在床上,面色比前日红润了不少。

    “她似乎是好了许多,青黛姑娘定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玉竹对青黛拱手道谢。

    青黛盈盈一笑“医者的本分罢了。”

    “青黛姑娘过谦了。”玉竹温柔的笑了笑,而后又望向玉苏“只是不知她何时能醒过来。”

    “随时,”青黛说道“她情况已然大好,苏醒便只是时间的问题。”

    玉竹点点头,却是听到大堂有人招呼青黛过去瞧病,玉竹便让青黛去忙,如此这内室便只余玉竹和玉苏二人。

    窗外的风呼啸着吹来,炉火却将那寒意柔和的驱散,只偶尔绽出轻微的火花和清脆的“噼啪”声。

    这几日,玉竹亦是操劳,在这里静静的坐着才得以歇上一歇,但即便是看着身形放松,脑中却仍是思索着,除了灵芝之事,雪见的事他亦是需要考虑。

    进了慎刑司的人,即便是嘴巴再严,也终究是会被拔下几颗牙来,虽然今日是拷问的第一日,但雪见似乎是比寻常人筋骨硬了许多,或许是身为无常且心属北原,因而这牙关才格外难撬。

    也是灵芝与雪见,还有繁缕的事让玉竹更加对歧王看不明,人人皆知歧王狡诈,却亦是有人心甘情愿踏入陷阱,如此,玉竹便是对歧王的心性更加捉摸不透。

    但是,这一连串的事情中,本应是可以完美骗过无常司,却是有一件事,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成了明显的漏洞,那就是雪见。

    不得不说,雪见之与无常司,似乎是主动送入口中的猎物,之前雪见藏得如此之深,深到自己都没有丝毫的发现,就可以看出歧王心思缜密至如何地步。

    因此,歧王此番折掉雪见,定非大意这般简单。

    玉竹正思索着,却是这时,玉苏的手指忽而一动,在床板上发出了微弱的“咔哒”声惊动了玉竹。

    玉竹忙看向玉苏,但没发现再有其他动作,方才的响声似乎只是自己因劳累而臆想出来的,他无奈摇摇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顶长叹一口气。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越追究,越是迷离。

    窗外的风忽然停了,周围光线却是暗了又暗,那云朵的压抑透过窗袭来,是大雪将至的先兆。

    玉竹并不想离开,他合了双眼,欺骗自己只要留在这内室,便可远离那些黑暗、压抑与阴冷,但炉中燃烧出的火花却总是适时的将他从幻象中拉出。

    他终是无奈的,又自嘲的笑了笑,而后为玉苏掖了掖被角,这才缓缓起身,欲回无常司中。

    他将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轻,亦十分缓慢,就这样,慢慢从明亮的内室走出。

    却是在最后一步将要踏出之时,只听一声柔弱的,有些沙哑的,又如同从远方幽幽传来般的声音唤了声:

    “玉竹。”

    玉竹一愣,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睫毛碰撞扰了那自己期盼已久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的转身看去,生怕是方才自己的错觉,就像是自己听到那手指碰触床板的声音一样,便是那般谨慎的抬头望去。

    “玉竹。”

    玉苏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玉竹立刻快步走到床前,他想握一握玉苏的手,却只是伸了伸又缩回,他又想为玉苏抚一抚额前的碎发,但此时玉苏已经醒了,他终是觉得不妥,便是堂皇的站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心里是欢喜的。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终于发生的一件能称得上好事的事了。

第一百三十章 歧王府·折雪繁凌留山川

    冬夜是格外寂静的,少了些许虫鸟的鸣叫,这太阳落了山后便是寂静的连雪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晰。

    殿中炉火正旺,歧王手边的矮桌上放了两个茶杯,却不见曼珠的身影。

    除歧王外,在一旁坐着的是一个着一身暗色衣衫的男子,眉目清秀身形俊朗,与歧王的慵懒颓意截然不同,烛光一曳,竟未想到那男子竟是宫中的御医常山。

    歧王忽而轻声问道“那日宫中之事你怎么看?”

    常山沉吟片刻,缓缓道“那日是我当值,尸体也是经我检验,从伤口来看,将吴林杀害之人身手定是不凡,可以说处处击中要害。”

    “可与黑无常有关?”

    歧王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下来,这岚国之中,谁人不知禁谈黑无常之事呢?即便是常山既来到这殿中便知歧王的反心,但听到歧王这样直白的问了话,却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歧王看出了常山的犹豫,微笑道“在我处,你畅所欲言便是。”

    常山眉心皱了皱,最紧紧抿着,又沉了片刻,却终是开口道“臣……臣不知……”

    歧王伸手扶着桌子将身子坐的稍微正了些,松缓了下肩膀,淡淡道“我听说吴林死前说了‘黑无常’这三个字,”歧王缓缓抬头看向常山,一字一句道“不止一遍。”

    即便是被歧王的气势所压,常山的神情与语气却仍是和缓的“臣去检验之时,吴林已经死了……”

    “无妨,”歧王见常山这般淡然自处,不由摇头笑了笑“此事除了我,似乎只有玄芝与玉竹知道,现在,又多了个你。”

    “若是宫中有了什么事,臣定事无巨细的向歧王殿下通禀。”常山拱手说道。

    “你倒是很懂得规矩。”歧王面容上的笑意更甚。

    常山浅浅一笑“日后歧王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臣定竭力。”

    “我有一事不明,”歧王有些疑惑地说道“你忽而来投奔我,只说是不得重用,又受众太医排挤,但……”歧王顿了一顿“我查了你的身世,未曾想你竟曾经与玄芝一起做过太子伴读。”

    歧王的眼神忽而一凛,自一旁突然闪出一个瘦小的黑影站在了歧王身边。

    “若你是无常司派来的眼线,我只能是佩服你的勇气与胆量,然后再送你去见阎王了。”歧王语气淡然,身形又松了下去。

    常山听歧王如此说,心中不由紧了一刻。

    “既然歧王查了臣的底细,那臣也就不必隐瞒了,”常山说着,却是跪到了地上对歧王行了大礼“臣可将缘由言于殿下,但求殿下留臣一条性命将功补过。”

    歧王更是不解“你与我之间,似乎并没有过什么交集,何出此言?”

    常山没有回话,也没有起身,只是将头又埋得低了些。

    “罢了罢了,不论说了什么,留你一条命便是。”歧王摆摆手,而后拿起茶杯浅啄一口“如此,可能讲了?”

    “是,”常山缓缓抬头,并没有起身“当年我作太子伴读,是与玄芝一起的,那时我也并非叫作常山,只是后来,忽有一日,皇上问臣了些草药之事,臣略懂一二,且皇上之言不敢不答,便告于其事,谁知……”

    说到这里,常山又将额头重重磕在了冰冷的地面“谁知两日后,皇上与玄芝就用了臣说的藤黄煮粥与了先皇后……”

    “什么?!”歧王一下子站立起来,却因动作过于猛烈而眼前一黑,摇晃着终究还是坐在了椅座上。

    他轻合了双眼片刻,而后慢慢睁开,眼中的怒火已经中烧“他们毒死我母后的法子,原来是你给的?”

    “臣当时并不知他们是要用那法子去谋害先皇后,这才……”常山解释道。

    歧王忽然冷笑一声“那时候我竟怎么没怀疑你呢?处事不久,你就因什么错事被罚归家永不得入宫,如此一来,那些与此事有关的人能死的都死了,便就剩了你啊。”

    “先皇后之事不出几年,臣家中便被灭了满门,不用想也知是谁的手笔,臣幼时好不容易入宫得了太子伴读的差事,却被皇上尽毁前途,还连累了家中无辜,此仇此恨,臣怎能甘心?”常山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头磕了下去“待臣将家仇报偿,便是被歧王殿下千刀万剐,也死而无憾。”

    听到这里,歧王忽然愣住了,他眼珠轻轻动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的家中便是只剩了你一个?”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身影。

    那身影轻轻点了点头,歧王这才又看向了常山。

    “是,”常山连忙说道“臣家中世代行医,那日家父身体不适,于是由我代为出门问诊,这才躲过一劫,为了报这血仇,臣是改名换姓,拼力才进了太医院。”

    此言一出,歧王的眉毛即刻便舒展了,面容上的怒气渐渐化开。

    歧王虽心中对当年漏网的常山仍有恨意,但他仍然清楚地知道,此时并不能意气用事,眼前之人对陆亦桐与玄芝有着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恨意,这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是比现在就将他杀了要好上千百倍。

    此时歧王虽看似重兵在握盟友相傍,却是不慎在无常司中折了雪见,宫中又折了吴林,如此一来,无常司中已无可用之人,而宫中能用的人皆是后宫女眷,他不能过多相见。

    不得不说,对于歧王来说,这常山,来的正是时候。

    殿中极静,外面的雪簌簌的越下越大,寒意渐渐从门外将屋内的暖气包裹,烛光都随之暗了半分去。

    “仔细想来,那时你也是被逼无奈。”歧王压着怒气,尽力平静地说道“外面雪大了,路上不便,你便先回去吧,待有什么事,自会有人带话过去,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你是已经知道隐门之路的。”

    常山亦是知道,此时歧王是将欲杀自己的心强压了下来才说出了这些话,便是连忙应声谢恩,而后迅速的告退,他转身走时,可见他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这常山前脚刚走,曼珠就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

    “他走得到快。”曼珠走到歧王身边,为歧王倒了杯茶。

    “他知道我想杀他。”歧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而后无奈的摇摇头“但我杀不得他。”

    “歧王殿下英明,”曼珠妖媚一笑“正是用人之时,待他无用之时,便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了,不急于这一时。”

    “嗯,”歧王点点头,而后对身旁的黑影说道“你今日来,可是那川柏又去找你了?”

    那黑影将面上的黑纱摘下,拱手道“是,他今日来问我,何时才有加了蜜豆的甜糕。”

    “有趣,”歧王眯了眯眼睛,手指敲着桌子“若是此言,倒似真是雪见将事告于川柏的。”

    “歧王先前不就觉得川柏可信?”曼珠说道。

    歧王笑了笑“那时你不是说川柏不可信?”

    曼珠笑着,伸手拿了一颗橙子掷到歧王的怀中“如此,那明日的甜糕,便做加了蜜豆的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宫中·推时赐辇册封典

    过了几日的光景,厚厚的积雪仍是没有化尽,宫里的宫人忙前忙后的忙活,这才好歹将大路上的雪清理了干净。

    接到皇上要册封沙华之事那天正是落雪,皇上念美人体弱,便硬是将原先定好了的吉日推后了几天,这沉迷美色之名倒是坐的越发实在。

    宫里的树原本枝繁叶茂,这即便是落了叶子,雪影亦是将树装点的像是本来就生了白色的叶片,阳光一照,亮晶晶的莹白色尽晃的人眼睛疼,到了夜里,这宫里也是莹莹一片的雪白,很是亮堂。

    “听说今日的册封大典似乎很是不一般呢。”一个小宫女一边扫着树上落下的薄雪,一边眼睛观察着四周,小声的说道。

    “虽说是北原所献,但传言不过是封了个美人,能不一般到那里去?前朝时后宫里亦是有北原后妃,最后落了个什么结果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般如何,不一般又如何?最后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另一个小宫女倒是头头是道。

    “话虽这么说……”

    “咳咳。”却是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那两个小宫女回头一看,正是方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二人的身后。

    “方海公公。”那两个宫女赶忙行礼。

    “你倒是嘴巴灵巧得很,”方海看着她们其中一个微笑着说道“尘归尘,土归土,说得好,但该是怎么个归法呢?”

    “奴才……”那小宫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奴才不知……”

    “不知?”方海将音调提高了些许“那你想不想知道呢?”

    那小宫女一听方海所言,连忙将身子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头去“方海公公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咱们做奴才的,本就是伺候主子,叫主子高兴的,主子高兴了,才有咱们奴才高兴的份,你说你刚才说的话,叫哪个主子听了能高兴的?”方海抬手看了看自己有些被雪沾湿的袖口,不甚在意的说道“若是皇上听见了,你说你这脖子上的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知错了!奴才在也不……”

    “行了!”方海见那宫女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的将额头磕出了血来,便呵道“看你诚心悔过,便只罚去半年月钱,若再有下次,直接罚出宫去!”

    “多谢方海公公!多谢方海公公!”那小宫女听方海如此说,便是连忙磕头谢恩。

    “还不快滚!”

    方海此言一出,那两个小宫女便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待那二人跑远,方海这才继续往前走了,这走了几步,见旁侧没有动静,便问道“怎的不说话?”

    “小的……”有人欲言又止,是顶替了吴林位子的那个小太监跟着方海出来为册封大典探路来了。

    “福恒,你这刚来,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说便是,问便是,”方海长叹一口气“多明白一分,就离掉脑袋啊就远一分。”

    “方海公公,小的知道公公向来不苛待下人,这次她们也只是嚼了嚼舌头根子,却不知为何您发了这么大火。”那叫福恒的小太监将自己疑惑全盘托出,却又怕惹怒方海而垂首轻声的说道。

    “现在这种时候说了那种话,是我听到倒没什么,任是旁的什么人听了去,她们二人便是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这后宫里什么荒井冷阁里凉了身子去了。”方海缓缓道“这宫里,做奴才的就要少说多做,恨不得是不说才是。”

    “小的明白了。”福恒应道。

    方海不知福恒有没有真正将自己所言牢牢记在了心里,但诚如福恒所言,自己并非冷心冷肠之人,方才那般严厉只是为了让那两个宫女能在后宫之中多活一些时日,并不是故意刁难。

    这后宫之中,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将路看过一遍,方海心里有了数,便与福恒一同回了养心殿里去。

    这日陆亦桐将要着的华服已经送至养心殿中,方海进殿行礼后,陆亦桐便习惯性地起身打开双臂,好让方海将那华服为他穿上。

    “皇上,路上的雪已经清理干净了,到时候让华美人披了裘绒拿了手炉,坐在轿辇上抬了去,定是冻不着的,皇上放心便是。”方海一边为陆亦桐穿着锦绣的龙袍,一边说道。

    “嗯,”陆亦桐微微颔首“可不能让孤的美人冻着。”

    “奴才一会儿便去吩咐,让他们给华美人选几个精壮的轿夫。”方海说道。

    “对了,那华服可给美人送去了?”陆亦桐又问道。

    方海不由一笑“那是锦贵人亲自选的,定是不会出错的。”

    “锦贵人选的?”陆亦桐笑着将眉毛挑了一挑“她倒是有心。”

    “是,锦贵人向来喜为皇上分忧。”方海轻声道。

    陆亦桐看着方海故意和自己这样说话的样子,不由轻轻敲了敲他的帽檐“那我得好好赏赐一番。”

    “对了,容妃那里……”陆亦桐犹豫道。

    “皇上放心,华服已事先与娘娘说过了,选用颜色暗沉的,装束也不必过于华美,且让锦贵人出那风头。”方海回道。

    陆亦桐点点头“此时宁愿成了透明之人躲过他人之眼,也莫要成了众矢之的的好。”

    “然……北原关山瞳已经私下见过娘娘,如今歧王一派也认为娘娘是他们之人,锦贵人与华美人应不会对她下手才是。”方海低声道。

    “话虽如此……”陆亦桐沉了片刻“但我仍是不甚放心,北原之人与歧王,我们想不出他们会做什么,便是处处防着才最为妥帖,特别是清清那里……我实在是怕……”

    方海动作娴熟又迅速,片刻便为陆亦桐将蓝底金纹的龙袍穿好,他一边将自己方才被陆亦桐敲的有些偏歪的帽子扶了扶,一边将冠为陆亦桐戴好。

    “皇上,华服穿好了。”方海为陆亦桐整理过衣襟后便退后一步,服身说道。

    陆亦桐轻抚了下自己的袖口,长叹一口气,而后缓缓道“孤已等不及去见美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宫中·缠钉金丝引火言

    沙华自别院至大典时,一路上见到那般仪仗的宫人皆是明知宫律,却仍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是自然,即便是在这皇宫里侍奉过两朝的老人,也是未见过受那般宠爱的后妃。

    还未行册封,便是一身华服是浓厚红色上有金丝绣花,花蕊用蓝宝石颗颗装点,珠翠皆是黄金镶嵌,眼角与额前亦是用金箔勾画,就连鞋子都是锦缎上绣了金纹。

    御赐轿辇上的红漆里亦是加了金粉进去,由着阳光和雪一映,便有了闪烁的光。

    一身华贵,封前赐辇,从先无数妃嫔册封,皆是没有如此阵仗。

    沙华所行之处,两侧跪了宫人无数,她垂目瞥了几眼,又抬了头去,悠悠将眼睛闭上,眉心却是微微皱了个褶出来。

    今日如此出挑并非她本意,华服乃锦贵人所选,轿辇是陆亦桐所赐,头上的珠翠是钰贵人看这华服艳丽,便特意去珍仓里拿来的,将自己装扮如此的人皆是高位,便是自己不想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但众人并不知其中缘由,只是看到明面上自己如此受宠,此前北原人还在朝中时还能说自己是皇上的一时新鲜,如今,便是成了众矢之的。

    沙华有些头痛,她知道在这后宫里应是受宠的后妃境况更好些,但自己现在明显是太过招摇,往后还不知要如何低调行事才得以平复后宫之中的流言。

    “小主,大殿到了。”跟随在沙华一旁的宫女缓缓伸出手,轻声道。

    沙华身边的宫人有两个是关山瞳为她所留,此时亦是着了北原衣衫,看着与寻常宫人并无二异。

    沙华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搭在那小宫女的手背上,由已经停驻的轿辇上起身走下。

    满头珠翠十分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装点好的宫殿,殿前所立宫人无数,见了她的轿辇停靠,便皆是喜色,沙华便是不想上前,也是无法。

    “娘娘,”福恒一溜小跑的到了沙华面前,行了礼后便道“请随我来。”

    沙华不懂这岚国的规矩,即便是先前有了那老嬷嬷的教导,自己也不过是学会些日常所用罢了,这种大典之事,没遇见过,便是没法细教的。

    此次册封大典只册沙华一人,她随福恒到了殿门处,便见殿内各嫔妃皆已到齐,陆亦桐亦是已背手立在了殿中。

    方海眼瞧着福恒将沙华领了来,连忙在陆亦桐旁轻声道“皇上,华……北原美人沙华到了。”

    陆亦桐转过身时,面容上皆是喜色,他大步迎了上去,仔细端详着沙华“你着了岚国之服后,更加明艳动人了。”

    沙华娇羞的低了低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皇上,”方海轻声道“人都到齐了。”

    陆亦桐这才将目光收回,侧首对方海道“那便开始册封大典吧。”他的声音刻意放大了些,周围宫人听到他所言,便都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定,陆亦桐轻轻握了握沙华的手,而后才缓缓走向龙椅,一边走着,还不忘一边回头看一眼沙华,似是流连一般。

    各妃嫔也都随着陆亦桐的动作坐在按位份排列的位上,等待大典开始。

    坐在陆亦桐一旁的容妃华服比其他嫔妃都暗沉不少,特别是与此次只得了个‘美人’的沙华对比更加鲜明,众人皆是似乎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却又不敢在此时交头接耳,只得用眼睛来回这么看着,预言之意显露无疑。

    即便众人皆不满沙华所为,但这后宫里说到底还是宠爱最为重,于是这大典之上,亦是无人敢说半个不字的。

    方海将圣旨读完,沙华领了自己被赐的‘华’字与‘美人’的位份,便要为陆亦桐与比自己位份高的后宫妃嫔倒茶,如此以示尊崇。

    虽然美人的位份在此时来说十分适宜,但仍有些许位份更低的常在与答应心中不忿,看沙华的眼神是愈加的阴狠。

    陆亦桐似是没看到周围人的目光一般,眼神一直牢牢的锁在华美人的身上,华美人为容妃倒茶时,陆亦桐的眼神便是跟了过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注意容妃。

    “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若是有什么事,与我说便是。”容妃接过华美人手里的茶,微笑道。

    “多谢姐姐。”华美人笑着对容妃行了北原之礼。

    陆亦桐见状不由笑道“华美人这北原之礼行的倒是不错。”

    “多谢皇上夸奖,”华美人嘴角弯了弯,眼睛看向容妃“是容妃姐姐找了个懂礼的嬷嬷教与嫔妾的。”

    “那这倒是容妃的功劳了?”陆亦桐虽在说容妃的名,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过华美人。

    容妃却是不在意,她笑意更甚,转首对陆亦桐说道“教引嬷嬷是臣妾所寻,但礼亦是华美人用心所学。”

    陆亦桐似乎很是高兴,手挥了挥便赏了华美人与容妃,那教引嬷嬷自然也是得了不少好处,此时站在隐蔽处亦是藏不住的喜色。

    接着,便是为锦贵人倒茶,锦贵人虽喜盛装,但今日所扮似乎是比平日里的装扮朴素了不少,与华美人相比便更是明显。

    “妹妹,以后我们姐妹三人住在流音轩,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真是成了亲姐妹了。”锦贵人笑得十分和善,但越是这般,相熟的人却越是能看出锦贵人藏在其中的玩弄之意。

    “能与姐姐们一同相处,是妹妹的福气。”她一边说着,一边向锦贵人行了谢礼,便要往钰贵人那里走。

    钰贵人因曾与华美人做过交易,此时更是不会为难她,却是在将茶都敬过后,有一女声自锦贵人身后传出。

    “今日华美人册封,果真不同,这华服与珠翠步摇实在是我们都没见过的艳奢,华美人在皇上心中,果真是最与众不同的。”

    此言一出,众妃嫔皆是神色各异。

    华美人却是并不气恼,他微微的笑了笑,柔声道“今日大典隆重,这一身装扮是锦贵人亲自挑选,依弦姐姐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华美人的话一边将火引到了锦贵人身上,一边又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硬生生堵住了锦贵人的嘴。

    锦贵人此时的表情笑着,却是心里开始算计要怎么将这个很快就要威胁到自己的眼中钉拔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华街·雪落多时自消融

    这些时日过去,玉苏的情况已经大好,她身子虚弱,冬月寒冷,便一直在青黛的医馆里调养。

    “听玄芝说,我还睡着的时候,永安城里下了一场好大的雪。”玉苏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一边舀起一勺吹了吹气,一边说道。

    玉竹闻言不由向窗外望了望,却是窗纸阻隔了视线“雪从白日下到夜里,原本没想到会有那样大的雪,一早醒来却是积了厚厚一层,”他柔声道“其实下雪的时候你刚好醒了,但是外面太冷,等你好些了,外面也暖些了,再回无常司便是。”

    玉苏笑了笑“真想看看今年的雪啊。”

    玉竹看着玉苏渐渐红润的面容,这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定。

    “对了,雪见那里可有问出什么?”玉苏喝完药,苦的眉头皱了一皱。

    玉竹将那空了的碗接过,手里拿出一颗赤砂糖丸给了玉苏“她嘴很紧,这几日连连去问,皆是没有问出什么。”

    “不过你可要小心她,她顷刻间就将凌霄断了喉去,身手定是不一般。”玉苏含着糖丸,面颊鼓出一个小包。

    玉竹微微一笑“将她送入慎刑司前,我便断了她的手筋。”

    玉苏闻言微微一怔,却是片刻又恢复平静。

    虽然玉竹一直是一副温润如玉的面容,但玉苏明白,他到底是无常司的司主,面对阴毒的对手自然是不能心慈手软,一旦他软下了心肠,那么就相当于将无常司众人推进了地狱。

    所以,不管玉竹对敌人狠厉到何种地步,玉苏都不会觉得不妥,他越是对敌人狠厉,便是越是对无常司中人负责。

    玉竹看出了玉苏那一刹那的迟疑,便垂了垂首,微微叹了口气“看来玄芝没有告诉你,可能是怕这样的事吓到你吧。”

    “不会,”玉苏说道“你这样做定是有缘由的。”

    玉竹顿了片刻,缓缓道“我本想让她闻了假寐便可昏睡过去,如此,我们便可将她带到慎刑司里去,毕竟共事多年,若她顺从,我们也不会让她太难受。”

    说到这里,玉竹合了合眼睛,又长长的舒了口气“可是她竟将假寐一眼识破,由此便可知她定是用毒的高手,若是用毒,那在场之人便皆保不住,无奈之下,便只好出此下策。”

    “在那般时候,这法子倒是最行之有效的。”玉苏点头表示赞同“雪见的线断了,歧王处定有应对的法子,如此……或许川柏可以一用。”

    玉竹听到玉苏这样说,内心忽觉欣喜“正与我们所出对策一样,已派出川柏去接应雪见之事,”玉竹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你猜,谁是线人?”

    “嗯……”玉苏凝眉思索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难不成是那卖甜糕的?”

    “正是,”玉竹点头说道“只是歧王谨慎,开始时还对川柏不放心,后来渐渐才放下了警惕。”

    “这是自然,”玉苏道“只是如此的话,雪见似乎已经作用不大。”

    玉竹无奈的摇摇头“我们一直想从雪见的口中知道歧王以后是如何打算的,但她一直咬牙说不知,我们也无可奈何,但现在知道最多线索的人只有她,活捉的内鬼,也只有她。”

    “或许……”玉苏有些犹豫“或许她是真的不知。”

    玉竹眉梢跳了跳,他从未如此想过。

    “况且,现在川柏已经得到了歧王的些许信任,只要川柏能被歧王所用,那么雪见知道的事,川柏日后亦会知晓,”玉苏淡淡道“只是时间的问题。”

    玉竹沉了沉,他不得不承认,玉苏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有一事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即便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仍想将此事坐实,而知晓此事之人,此时便只有雪见。

    “是因为灵芝吧?”玉苏似是将玉竹看得透明了一般“玄芝告诉我了,他说灵芝很有可能还活着。”

    玉竹没有说话,他微微垂首,发丝落下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色。

    “即便知你心切,但……放过雪见吧。”玉苏的声音轻柔“她的时间不多了。”

    玉竹心中一顿“即便拷问,川柏亦是每日为她送了青黛特制的药去,她是重犯,即便不是为了灵芝,她的命也定是要留的,怎会不多?”

    “不,要了她性命的人不会是我们,”玉苏说道“是歧王。”

    “以川柏所言,雪见确是北原之人。”

    “北原之人就不能死吗?”玉苏缓缓道“如今川柏可顶替雪见为歧王效力,玉竹,岚国之人皆知进了慎刑司之人下场如何,更别说歧王,这能被替代的人,与死人便是没什么区别,反而是死人更好。”

    说到这里,玉苏顿了顿,这才又说道“就像繁缕与凌霄,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守住秘密。”

    玉竹没有说话,只是长长的,有十分缓慢的将一口气呼了出来,他用手揉了揉眉心。

    此时他的内心是极为矛盾的,他既想快些知晓那些事情虚实,又因为雪见而不由手下余情这才由着川柏去日日为其送药与饭食,但如今细细想来,似乎这一切皆是竹篮打水,便忽觉自己一厢情愿有些好笑。

    玉苏见玉竹这般,便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似乎有些过激,这一切本就是歧王布好的陷阱,却被自己说的似乎是玉竹的错一样,且玉竹本就为忽视了雪见而导致繁缕与凌霄的死满心自责,旧事重提,便是心又被剜了一刀,她实在后悔方才自己所言。

    而玉苏方才失言,说不是因为灵芝之事,想必也是无人会信的。

    “玉竹……”玉苏小心翼翼的轻声道。

    “是我太过心急了,”玉竹缓了片刻,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他望向玉苏,柔声道“你要快些好起来,看来,无常司是离不开你了。”

    玉苏听玉竹这样说,身形才放松下来,面上重新有了笑意“我一定好好养病,”她说道“但无常司有了什么事,你来同我说便是。”

    “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常司·惆怅却道谁离先

    玉竹回到无常司中已是午后,冬日里白昼总是短暂,此时竟已有了略欲西沉之意。

    玉竹进到司中并未停歇,而是直接去到账房想要与川柏商议些事,却是见账房中空无一人,他想着,或许是川柏又去慎刑司了吧,他一向是每日都去的,如此,他便暂且回到了议事房中。

    一进门,玉竹便看到玄芝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原本梳的整洁的发也因为手臂抚动而略显凌乱,玉竹见了不由心生一股暖意。

    他并未叫醒玄芝,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炉火旁,将炭火又添了几块,却是新炭燃烧时发出的微弱“噼啪”声,亦是将沉睡的玄芝唤醒了。

    “玉竹……”玄芝揉揉眼睛,头无力的搭在胳膊上,一副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模样“你回来了……”

    “本不想吵醒你,但是见着炭火将要燃尽了,便添了几块,终究还是扰了你。”玉竹拂了拂手上的薄灰,转身对玄芝微笑道“近几日玉苏那里多辛苦你了。”

    玄芝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才清醒了几分“不过是去与她说上几句话,逗逗乐子罢了,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生分了。”

    玄芝刚从黑暗里缓过点神来,便是看哪里都是眯着眼睛的,又瞧着窗外只有模糊的光影,便问道“玉竹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过是刚过了正午不多时吧。”玉竹在自己的位上坐下来,拿了一旁的册子开始慢慢看起来。

    玄芝见状,懒洋洋的站起来,脚步还因睡意而有些踉跄,却仍是将桌边的茶壶拿起,含糊道“我去烧壶水来。”说罢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你小心些,别烫着了。”玉竹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嘱咐道。

    “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便向后厨走去了。

    玉竹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是啊,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无常司中的每一个人,也都不是当年稚气的孩子了。

    他记得,当年初入宫中,初见到的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就是玄芝与灵芝,后来又捡到了陆亦桐,再后来进了无常司的训营,在众人之中他便是年纪稍长,又因年幼失去亲人,因而对这些以后相依为命的人就更加亲近。

    他一直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弟弟妹妹,即便想要成为无常就要承受艰苦的训练,但他明面上看似严苛,私底下还是一个偷偷为受伤了之人上药的哥哥,也是一个会在他们哭泣时给他们一个怀抱与安慰的哥哥。

    如今,看到众人渐渐长大,他心中欣喜又难过。

    他的难过是因为自己呵护的那些孩子,如今不得不去面对血雨腥风,还有无数的生离死别。

    这才过了几年,议事房中就空了好些座位,玉竹觉得唏嘘也是自然。

    却是正在心中涌出无数情绪时,房门被推开了,随着一股冷气卷着进门的,还有一阵面汤的暖意。

    “玄芝说你回来了,这大冷天的,你中午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去医馆给玉苏送吃的去了,我想着你定会饿,就给你做了点刀削面来。”南星一边说着,手端着个托盘,便是用脚将门轻轻关了,这才走到玉竹面前。

    玉竹看着面前的刀削面,一股暖意终于驱散了他心中的寒。

    “趁热吃吧,”南星笑着将面端到玉竹的面前“方才在后厨,玄芝见着眼馋,我便也给他弄了点,这会子也定是正吃着呢。”

    玉竹笑着摇摇头,刚准备动筷,门却又被打开。

    “嘿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端着面碗笑着的少年“我觉得还是一起吃比较香。”

    “坐吧。”玉竹见玄芝进来,便连忙招呼道“正巧我也有事想同你们说。”

    南星拿帕子擦了擦手,也在一旁坐下来。

    “今日我去见玉苏,她身子大好,便是同我说,我们可用川柏一事,此事与我们所想不谋而合,然,她却提到,歧王或许会弃掉雪见这颗棋子。”玉竹一边用筷子轻轻拨动那碗面汤上浮动的猪油,一边说道。

    玄芝一边听着一边吃的风风火火,南星却是沉了沉,这才轻声道“玉苏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此时在歧王心中,雪见已经连棋子都算不上了吧。”

    玉竹缓慢的嚼着面,垂目点点头“已经没有用了的棋,便只是废棋一颗了。”

    “玉苏可还有说什么?”南星问道。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慢慢的注视到南星身上“她说,雪见被川柏替代,便是恐怕时日不多了,她让我们放过雪见。”

    空气忽然一静,就连呼呼啦啦吃面的玄芝都停下了嚼动,他口中含着一大口面,左右看看玉竹与南星,不知此时应做怎样反应。

    “她所言,不无道理,只要川柏取代了雪见,那么雪见所知之事,川柏便亦会知晓,”南星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也是难为她了。”

    玄芝嚼面明显缓慢了许多,空气中面汤的暖香渐渐晕开。

    他知道,灵芝还活着一事恐怕有**分都是真的,而玉苏说的没错,歧王向来心狠手辣,只要棋子没了用处,便可随意弃之,繁缕是如此,凌霄是如此,余老爷子是如此,如今的雪见,亦会如此。

    “只是,我们这些日子是每天皆去慎刑司的,为了不让歧王起疑,这行程还是不变的好。”南星又开口道。

    玉竹点点头“否则,以歧王的性子,定是会猜到什么,那时若是再折了川柏,便得不偿失了。”

    南星点头称是,忽而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说道“今日你不在时,宫中行了册封大典,沙华被封了华美人。”

    “美人?”玉竹略微思索,便是笑了“美人刚刚好,皇上心思周密,宫中之事便可放心了。”

    “你的意思是?”南星虽亦是知道‘美人’的位份对沙华来说最为合适,对于接下来的计划亦是,但却是对玉竹此时的后半句话有些不解。

    放心?怎么放心?宫中锦贵人、钰贵人和如今的华美人同住流音轩,稍有不慎,钰贵人便有可能被他人合谋算计,若真是如此,钰贵人之后,便是容妃,如此,锦贵人便可在宫中一家独大,这样的局面,怎么会让人放得下心?

    “南星,放心便是,”玉竹似是看透了南星的心思,淡淡的笑道“接下来,我们就要看看钰贵人的本事了。”

    “钰贵人?她可是自身难保啊。”南星不由脱口而出。

    玉竹笑意更深“与其担心钰贵人,我们不如来猜猜,锦贵人和华美人,哪个会走的早些。”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歧王府·朱颜化脏怒川柏

    雪落时的寒意其实远比不上化雪之时来的强烈,特别是夜里,白日化的雪水又结了层冰,越是深夜越是冷的出奇,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歧王殿下千岁。”自隐门处夹杂着冷气进来的是卖甜糕的老者,他身手灵活,行礼后便垂首立在了一边。

    “今日找你来,是想问问你雪见的事。”歧王淡淡道。

    自雪见入慎刑司已有多日,慎刑司中无缝隙可钻,其中的消息便只能由川柏与之传递,如此便是愈发的觉得不方便。

    老者拱手道“川柏说,雪见仍是闭口不答任何话,于是伤势愈发严重,恐……”

    “恐什么?”歧王轻笑一声“她知道的就只有曼珠一事,这也是她手里握的唯一的一张牌,她怎么会轻易交出去。”

    “她不仅不会交出去,而且会保留到死。”曼珠幽幽道“她知道,若是说了,不仅歧王会让她死,就连无常司都会因她无用武之地而弃,如此,保守秘密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所言极是。”歧王微笑着,柔声说道。

    “然,现在我们留她也没了什么用处,还要提心吊胆怕万一她受不住刑罚,”曼珠掩嘴一笑“便是正好试试川柏。”

    “你还是不信他。”歧王无奈的摇摇头。

    曼珠娇嗔道“不是我不愿信,只是现如今这般,如果让他真的面见殿下,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怖。”

    “你想怎么试?”歧王将剥掉核的红枣放入曼珠口中。

    “简单。”曼珠咬着红枣,用手指,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上划了一下。

    歧王见状笑了笑“你倒真是不手下留情。”

    “这有什么好留情的?”曼珠轻笑一声。

    “她可是真的北原公主。”歧王摇摇头。

    “手是玉竹断的,人是川柏杀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曼珠摊了摊手,歪头笑道“况且她是一个连骨笛都没有的旁系庶出,便是死了,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况且此事一出,不正好给以后北原灭掉无常司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吗?”

    听到这里,歧王这才缓过神来“原来是借刀杀人。”

    “古人云: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北原公主这为家国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曼珠又从盘子里拿出一颗红枣,对着烛光看了看红枣表皮因风干而愈发鲜红光亮的表皮“况且,不管谁死,也不能脏了咱们的手。”

    歧王却将曼珠手里的红枣拿了过去,轻轻用手将里面的枣核又剥离开,而后才将果肉予了曼珠“好。”

    曼珠口中满是甜蜜,她甜甜一笑,娇俏的问道“咱们有什么好用的毒药吗?最好是没什么味道的,颜色不要太古怪就好。”

    “用毒吗?”歧王略思索道“仔细想来,却是用毒最为妥当。”

    “可以掺进甜糕里。”曼珠脸上满是纯真的笑意,嘴上说的却是阴毒的话语“也别用太痛苦的,大家毕竟共事一场,就让她尽量死的舒服些吧。”

    “倒还体贴。”歧王刮了刮曼珠的鼻尖,一脸宠溺的笑着“让本王想想。”

    “无音,四寂,瞳失……”歧王合眼,缓慢的说出几个名字。

    曼珠想了想,说道“无音死前让人失语,有话难言多憋屈?四寂是让人死前听不到声音,想想就怪吓人的,瞳失……啧啧”她不由得砸吧砸吧嘴巴“那可是眼睛先是看不到,然后要流血泪的,我还怕吓到川柏呢。”

    歧王听到曼珠这番话不由笑了“这几种毒可都是痛苦最小的了。”

    “歧王殿下忘了一种,”曼珠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来说道“融脏。”

    “嘶……”歧王眯了眯眼睛“你方才还说不想让雪见死得太痛苦,这会子倒是要用融脏?那可是融了五脏的剧毒。”

    “但歧王殿下好像忽略了一点,我们可以放两种毒进去,”曼珠笑了笑“有了融脏,再加一味麻痹的药就是了。”

    “如此的话,不如先让川柏给雪见用了假寐,如此,便是再用什么毒,雪见都不会有知觉了。”歧王说道。

    曼珠却是摇了摇头“歧王殿下啊歧王殿下,这生离死别之事,就是要惨烈一些才好。”

    她顿了顿,忽而一笑,又接着说道“自我是无常司主时起,川柏便与雪见一同共事,这么些年过去,不说有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之分了,一个男人看着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口吐鲜血倒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多么悲情的事。”

    “你近来戏本子看得有些多了吧?”歧王低头笑了笑。

    “自从北原人走了,这无聊了就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曼珠说道“但若是此法能让川柏更痛恨玉竹或是北原,这也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

    “毒药是我们给的,人是我们让杀的,他该痛恨的人……”歧王眉心皱了皱“怎么想都应该是我们。”

    “那我们便让他不这么想就是了,”曼珠转了转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我们可以先说歧王殿下您想要救雪见,便是给他三天时间为期,只是三天一过,北原就要求立刻诛杀雪见以自保。”

    “这倒是又将黑锅丢到了北原的头上。”歧王眉毛挑了挑。

    曼珠轻眨了下眼睛“歧王殿下,我说了,若想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我们的手是越干净越好,”她说道“如此,雪见其人是玉竹拷打的,毒药是北原人要求的,歧王殿下您可是一心想要救雪见来成全他们的好人,到时候川柏想谢您都来不及呢。”

    “只怕他没这么傻。”歧王摇摇头。

    “有些话,乍听起来是假,多说几遍,越听倒是越像真的。”曼珠盈盈一笑“到时候,诛杀北原人之事,便可带上川柏,他的身手虽不及玉竹与苏木,但在无常司仍能排的上名。”

    歧王望着曼珠,眉眼愈发温柔“你总是将事情想得要长远些,如此倒是显得我笨拙了几分,不似坊间相传的那般狡诈了。”

    “那些说传闻谣言之人呐,若是真的投到歧王门下,便定是会为您着迷的。”曼珠满眼水光,映着烛火显得荡漾。

    “如你一般?”

    “如我一般。”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常司·三日为期赏花烟

    还未到正午,川柏自外面回来,脸色明显不对,南星察言观色,便借着送些点心的由头往账房里去了。

    “怎么了?怎么脸色黑漆漆的?”南星将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而后眼睛便看到了桌子一旁的油纸包。

    “是……歧王那里有了什么消息?”南星坐下来问道。

    川柏的头一直垂着,发丝遮住他的神情,却遮不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还有三天……”尽管川柏努力克制,但仍止不住他声音里的颤抖“雪见还能活三天……”

    南星心中一顿,忽然想到先前玉竹与自己说的话,玉苏的猜测果真成了现实,只是他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歧王那边怎么说的?”南星低声问道。

    川柏沉了沉,叹了口气后才开口道“他们说北原听说雪见被入慎刑司,便欲除之,歧王想若是能救便尽力一救,遂给了三天时间,三天一过,雪见必死。”

    “话虽这么说,但要雪见死的人,恐怕是歧王而并非北原。”南星略略思索后说道“一切还是要等玉竹回来,与之商议后再行决断。”

    “嗯。”川柏应了一声“南星,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的声音愈低,手指的关节微微泛着苍白筋骨的颜色。

    南星见状,只得缓缓的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川柏的肩膀,而后便出了账房的门,临走时还不忘将门掩了,冷气被阻隔,只余房中的暖热。

    账房里静极了,连炭火冒出烟气的声音似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川柏长长的舒了口气,闭着眼睛缓慢的抬起头来。

    他对这异常的寂静十分不适应,若是往日,此时身边定是有一个瞪着大眼睛的小丫头好奇地问他“川柏哥哥,你怎么啦?不开心的话,吃一块甜糕就好啦!”

    “呵……”川柏自嘲的笑了笑,可就连这声音,此时都似乎有些刺耳。

    他慢慢睁开眼睛,关了门窗的屋子里有些昏暗,手触到带回来的甜糕还有些温热,他望向门口,却是将门外的雪阻隔成一片白茫茫。

    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来那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了。

    玉竹回来的有些晚,他听了玉苏的话,便只是和玄芝去了慎刑司半晌,却并未动刑。

    “你可回来了,”南星在议事房等了许久,见玉竹回来便赶忙上前将其披着的银兔毛斗篷摘了下来“川柏带了消息回来,玉苏所言果真不假。”

    玉竹与玄芝不由愣住,同南星一样,他们也没有想到此事来的如此之快。

    沉了片刻,玉竹坐下来,他摇了摇头,对南星淡淡道“准备午饭吧,”说罢,又补充道“做的慢一些,然后将他们几个都叫来。”

    “好。”南星明白玉竹的意思,便领命出了门去。

    此时,玄芝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玉苏也太神了吧,怎么说的这么准。”

    “玉苏心思细密谨慎,想的事比南星还要仔细上几分,想到此事便是自然,”玉竹淡淡道“只是……歧王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等川柏到了,我们再细说吧,歧王在此事中定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玄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我烧壶水去。”说罢,便拿着茶壶往后厨去了。

    玉竹坐在空寂的房里,思索着近来的事,虽说北原人走后,感觉似乎是轻松了些许,但事情却是愈渐复杂,即便歧王放在无常司中的眼线已被一一剔除,然而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仔细一想,从表面上看,事情的走向似乎一直是对皇上一派不利,比如钰贵人之事,比如北原之事,再比如沙华和雪见,但从长远看来,却似乎是俨然相反的局面。

    “灵芝……”玉竹不由喃喃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关了门窗的屋子里有些朦胧,于是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饭香,门被打开了。

    南星抱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是颗颗分明晶莹剔透的米饭,其中还有些赤色黄色的豆子,他的身后是搬着一个大食盘的玄芝,食盘里是一碟一碟的烧肉,一旁还有些翠绿的菜叶。

    “我去叫人!”玄芝将食盘放下后,便跑着出门了。

    “其他无常的饭食已经放在饭厅,他们已经在吃了,”南星一边将饭分着放在桌上一边说道“放心,同咱们是一样的。”

    玉竹这才微微一笑,接过了南星递来的碗“近来的肉似乎多了不少,我都觉得自己圆了一圈。”

    “往日的肉都剁成碎的还要往里面加些蘑菇混着做来吃,这快过年了,家家户户杀猪宰牛,也就这时候的肉能便宜不少,便解解馋吧。”南星笑着说道“你的身子骨也该长点肉了。”

    玉竹摇头笑笑,刚要再打趣几句,便见着门开了,苏木与川柏走了进来。

    川柏的面色此时已经好了不少,却仍能看出眼角的微红,众人皆是作没看到一般,说话神情也皆与往日无异,但有些事,亦是到了该说的时候。

    屋里的炭火烧的旺盛,却是在听完川柏所言后仍是感觉到温度骤降。

    “三天……”玉竹喃喃道“既然歧王给了三天,便定是要看川柏的动作才行。”

    南星点点头“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如此,便演一出戏来怎样?”

    “你是说……我们故意让川柏带雪见走,然后再将他们拦截,如此造一场戏给歧王看?”玄芝恍然道。

    “正是。”南星应道。

    “嗯……”一向不太言语的苏木此时忽而开口道“若是算算日子,两日后,便是小年了……”

    “那正好可以趁着小年夜里,街上混乱之时行这个计划,”玄芝说道“永安城里还有小年夜戴花面的习俗,便可以借之一用。”

    南星又补充道“那日定是有烟火大典,百姓定是关注烟火,对我们的行动亦是有利。”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虽没有交流,心中却在此时想到了同一件事。

    “那便……将日子选在两日后吧,”忽而,玉竹的声音将这片刻的苍白与寂静划开一个口子“我记得,雪见很喜欢看烟花,便让她再看一次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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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秘事介绍:
世有阎罗,无常伴其左右,白无常在明,世人皆知,黑无常在暗,生人不知。岚国河山,北有关山觊觎,南有蛮族窥探,皇族城池,却是凤鸟择树而栖,真龙之中混锦鲤。亡者未亡,生者已死,曼珠沙华盛开,人言的虚实之中,真假扑朔迷离。谁站在谁的身后微笑手握尖刀?谁站在谁的身后皱眉只为拥抱?谁是无常内鬼?谁是龙中鲤鱼?究竟是谁在利用谁?谁又在顺意而为?那无人知晓的黑无常主到底何方神圣?层层狡诈的阴谋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事?待临城下,真相是残忍?亦或是温柔?不可说也。无常秘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常秘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常秘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