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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旅行蛤蟆     潜行1933txt下载     潜行1933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五章 抵达北平

    “您是我们的首领,您不需要向我解释。”纯子委屈的扁了扁嘴。

    “纯子,”耿朝忠的语气柔和起来,“原谅我的无礼,我真的不愿意见到你走入这一行,今天在这里见到你,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压抑,甚至有点自责,我总觉得,是我把你引入了这一行,我对此深表歉疚。”

    “伊达哥哥,”纯子柔软的身躯轻轻的靠了过来,“您不必自责,我是外交官世家,我的祖父,曾祖父也都是外交官,他们都会接受这样的训练,这跟您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必安慰我,我曾经跟特高课提起过你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他们这回就绝不会派你过来。”耿朝忠摇头道。

    “那又有什么不同呢?”纯子的目光清澈而又纯净,“如果注定要踏入这条河流,那我宁愿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伊达哥哥。”

    耿朝忠有点痴了,纯子的可爱让他的内心有了丝丝触动,也许,这是这场注定无法解脱的任务中,唯一能让自己感到欣慰的东西了吧!

    “伊达哥哥,来的时候,上级曾经告诉过我,一切事情都要听从您的指挥,我说的是一切.........”

    纯子柔柔的倒在了耿朝忠的怀中,少女的体香混合着奇异的香水味道,挑动着耿朝忠敏感的神经,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了。

    “纯子,现在你该告诉我其余那两个人的身份了。”耿朝忠的眼神异常清澈,丝毫不涉任何男女之情。

    “哦,”纯子坐了起来,看来与北原香子相比,她对这方面的认识也很有限,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专注的回忆道:

    “一个是满铁株式会社驻上海分社的职员,名字叫赤目明川,还有一个是大东亚株式会社的副总经理,名字叫横久云在,这两人都是帝国埋伏在上海的暗棋,之前也一直没有启用,您可以放心的动用他们。”

    “好,我知道了,不过我暂时没有启用他们的打算,”耿朝忠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过段时间我会回到北平,特务处打算在北平成立一个‘友好协会’,主要负责对在北平洋人的沟通交好,我由于在特务处内部显露了一定的法律和外文才能,已经被任命为这个协会的会长,你可以把这件事向上面汇报一下。”

    “好,我会向上面汇报,还有,我学过报务,以后发送电报的事情,您都可以交给我。”纯子回答道。

    “对了,之前我在北平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耿朝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提了一句。

    “对啊,您之前在燕大做图书馆馆长是为什么呢?”纯子这才反应过来。

    按道理,伊达哥哥一直都在北平,那之前北平发生了包括武藤身死在内的若干重要事情,伊达哥哥有没有参与?

    “我在燕大只是负责掩护王天木,只是一个备用联络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等我想要汇报的时候,已经晚了,”耿朝忠似乎看穿了纯子的想法,“所以呢,一旦你把这件事报上去,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不提为好。”

    “明白了,我不会提。”纯子连连点头。

    “嗯,我的身份,你父亲不知道吧?”耿朝忠又问。

    “不知道,父亲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他只向上面要求,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纯子回答道。

    “那就好,那以后我们之间的相处才会更自然,好了,我要走了,咱们北平再见。”耿朝忠从兜里掏出假须,重新贴在了唇上。

    “好的,想起以后能和伊达哥哥一起共事,我都有一点小小的兴奋呢!”纯子巧笑嫣然。

    “哈哈,我也一样。”

    耿朝忠提起公文包,缓步走出了门外。

    只是,他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唏嘘。

    纯子,你很可爱,不过我对你的记忆,已经永远的停留在了在岛城的那段日子.......

    ........

    三天后,北平。

    当耿朝忠再次见到王天木的时候,他已经有点不敢认面前的这位王大哥,他一度怀疑,王天木是化了妆来见自己的,但后来发现,显然不是。

    王天木的脸上胡子拉碴,人也瘦了一圈,从以前的堂皇气派彻底变成了一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看到耿朝忠诧异的表情,他嘴里挤出几分苦笑道:

    “怎么?现在我的相貌是不是很安全?恐怕走在大街上都没人认得出我。”

    “王大哥,这个‘箱尸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绝不相信这是您的手笔,这也太离谱了!整件事情,更像是有人故意做给外界看的!”耿朝忠脸上露出疑怒交集的神情。

    “你猜对了,”事情过了好久,王天木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实,“党调处做的,事情跟我们抓马绍武有关,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没有选择在南京动手,而是选择了北平!”

    “果然,处座也怀疑是党调处动的手,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南京那边您打点好了没有?”耿朝忠关切的问道。

    “打点?”王天木继续苦笑,“我打了几个电话回去,大家都避瘟神一样躲着我,通了天的案子,谁又敢出头说半个字?”

    “处座呢?只要处座开口,说不定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耿朝忠开口道。

    “不知道。”

    王天木回答的很干脆,只是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不甘,显然,他不是没找过处座,不过看样子效果不是很好。

    耿朝忠看着王天木的样子也有点难受,其实处座的为人大家都清楚,护犊子是事情没少做,但像这次一样一言不发,却实在是有点凉了大家的心。

    “大哥,要不您跑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您回东北,过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算逑!”耿朝忠愤怒道。

    “跑?党调处那帮狗杂碎就盼着我跑呢!”王天木的目光突然凶狠起来,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我跑了,那就是逃犯!党调处有一万种方法把我炮制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信不信,我一跑,他们就会给我安上个通日的罪名!”

    “大哥,”耿朝忠突然泄了一口气,“我也是说气话,跑是不能跑的,只要不死,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再说了,我不相信处座会不为您说话,可您也要知道,校长现在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劝说,恐怕是火上浇油。”

    “我何尝不知啊!”王天木仰天长叹,“你来了就好了,我先回去亲自认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转机,北平的事情,以后就交给你了!”

第二二六章 原委

    “北平的事大哥不用担心,您走后,我不会惹事的。处座这回给我安排了个任务,叫什么‘对外友好协会’,并且严禁我打打杀杀,不过王大哥您放心,党调处这个仇,我一定会报!”耿朝忠信誓旦旦的保证。

    “报不报也就算了,闹大了也让日本人笑话。”王天木摇了摇头。

    “这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能不能跟我说说?”耿朝忠见缝插针。

    其实他早想问了,只是王天木心思不在这上边,所以才一直没有开口,现在王天木心情平复了不少,这才提出。

    “这不快过年了嘛,我就带几个弟兄去八大胡同开开荤,不过不知道怎么地,被党调处那帮狗崽子给盯上了,期间饮酒作乐,一个叫胡大虎的兄弟和那个赵公子起了冲突,我当时也是护犊子,没管,任由弟兄们把那赵公子打了一顿。后来那家伙走的时候说要找人,我也没当回事,哪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那个胡大虎跑过来报信,说他错手把那‘赵公子’给杀了!”王天木诉说着事情经过。

    “杀了?这么没轻没重?”耿朝忠脸上露出几分怀疑。

    胡大虎,就是此案的直接疑凶,早就被关押在了北平警察局,不过特务毕竟不是一般江湖子弟,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

    “咳,兄弟们平常是跋扈了点,不过哪能这么离谱?事情是这样,那赵公子凌晨3点多钟,拿着一把手枪闯进了胡大虎的房间,指手画脚的让胡大虎跪下来认错,那胡大虎一看对面有枪,情急之下一刀捅死了那赵公子,后来我一看,枪里面根本就没有子弹!这下知道事情闹大了,不过妓院里人多不好运尸体,所以没得法,只好让胡大虎将那小子肢解了运出去,没想到,半路就被人动了手脚!”王天木唉声叹气的说道。

    “明白了,那枪是有心人给那个赵公子的,运尸的过程中,也是那人将麻袋和油纸包捅破的。”耿朝忠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兄弟高,一语中的!”王天木给耿朝忠竖了个大拇指,“后来我也想到不对,一查,那赵公子出去后和几个人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有了那把枪,再一查,那帮龟孙子跟党调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这才知道被人算计了!妈的,成天打雁,今天却被雁子啄了眼!”

    王天木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了一段北平天桥说书人的贯口,看来这几个月没少干这纨绔子弟的营生。

    耿朝忠哭笑不得,愣了好一会儿,想想也确实很难处理,死无对证,这帮人当然不会承认枪是他们给的,更不会承认运尸袋是他们弄破的,这有心算无心之下,这口黑锅还真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王天木头上。

    “妈蛋,下三滥!”王天木越想越气,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算了算了,这账以后再算,当务之急是避免牢狱之灾,”耿朝忠搂住王天木的肩膀,耐心安慰,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天木大哥,兄弟做了几年牢,朝中无人,话是说不上了,不过这黄白之物倒有不少,大哥去了那边拿来打点打点,多少算点帮助。”

    “干什么?我差这点钱?!”

    王天木将耿朝忠递过来的信封一把推开,接着说道:“兄弟,这回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校长都过问了,哪个敢收钱?我看呀,你老哥我这回少不了得进趟老虎桥!”

    “没事,老虎桥里挺好的,里面人我都熟,我提前帮您打点好!”耿朝忠拍拍胸脯。

    “滚蛋,你这是在安慰我吗?!”王天木笑骂了一句,接着马上又丧下了脸,垂头丧气的说道:“怕就怕,我都没机会进这老虎桥了!”

    “他们还能要你的命?人又不是你杀的,大不了处座执行家法。”耿朝忠说道。

    “唉,兄弟,你就别安慰我了,”王天木苦笑着摇了摇头,“纵容下属行凶,依家法我也得死啊!再说了,党调处那边肯定会推波助澜,把事情越闹越大!”

    “唉,我们跟党调处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耿朝忠叹道,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其实大哥你也是代人受过,这明显是盯了你不知道多久,这处心积虑的,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对,就是马绍武这件事,”王天木点点头,“徐老王八因为这件事被校长骂的狗血淋头,但他又抓不到处座的把柄,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不过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要不是我平时,唉,不提了不提了。”

    耿朝忠暗暗好笑,王天木对自身认识倒很清晰,其实,要不是他平时好酒好色把柄太多,党调处又怎么会把他当目标?

    两个人谈谈说说,一聊就是一下午,直到说的口干舌燥,耿朝忠这才站起身来告辞道:

    “天木大哥,我先走了,现在北平南京通了电话,你有事就招呼兄弟我,只要能帮上忙,倾家荡产,兄弟在所不辞!”

    “好兄弟!”王天木目露感动之色。

    “走了!”耿朝忠抱了抱拳,走出了门外。

    王天木看着耿朝忠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桌上耿朝忠留下的信封,拆卡一看,里面整整齐齐一摞美金,足足有几千美元,更关键的是,里面还有一张支票,上面写着“横滨正金银行两万美元整“几个大字。

    看到这张支票,王天木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两万美金,这是足足五六万大洋啊,自己混特务处这么久,不算房产,也就这么大身家了,这老六倾家荡产的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特务处里都是人精,平时场面话都说的漂亮,不过像耿朝忠这么掏心窝子对人的,他王天木还是头一回见,看着这薄薄的一张支票,王天木的眼睛突然有点发热。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兄弟啊,你老哥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王天木涩声长叹。

第二二七章 北平的冬天

    北平的冬天,飘着白雪。

    耿朝忠到北平的第二天,天空就下起了大雪,2月份的隆冬天气,寒风刺骨,即使隔着一层棉袄加一层皮衣,仍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这样的天气,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门,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都把手拢在袖筒里,匆匆忙忙的往家赶。

    不过在燕京大学的校园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数十个留校的男女大学生,趁着银装素裹,在未名湖畔打起了雪仗,虽然一个个脸蛋冻的通红,羊毛手套也早都被雪水浸透,可他们脸上洋溢着的表情,却像是这冬天里的一把火。

    “年轻人最怕的不是冷,是寂寞。”

    站在图书馆门口笼着袖子的,是图书馆的老馆长洪仁远,自从接任的周馆长辞任,他不得已又当起了这个馆长,好在馆务被那个才干出众的年轻人整理的井井有条,现在的他,倒真是清闲了不少。

    “你这句话当浮一大白,”旁边的另一个人说话了,正是燕京大学的司徒校长,他望着远处嬉戏的学生们,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大好年华,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换了我们两个老头子,就是想扑腾也扑腾不动啦!”

    “是啊,年轻人就是坐不住,你看那个周宣合,图书馆长这么好的职位却不珍惜,还说是浪费生命,真是岂有此理!”洪馆长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想起了那个挂冠离去的年轻人,嘴里也多了几分恨恨之意。

    “换我也坐不住,”司徒馆长却笑了,“天天就是收书发书,就那么点破活,年轻人能遭得住一年都算好的,你也别埋怨了,人各有志,你不好阻着年轻人的前程!”

    “前程?这世道,到哪里找每个月70块大洋的营生?我看呀,他这是不知天高地厚!”洪馆长连连摇头。

    就在洪馆长摇头的时候,白茫茫的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扩大,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影,再往前看,人影的面容又逐步清晰,洪馆长初时并不在意,不过那人影越看越是熟悉,他连忙摘下眼镜哈了口气,随手在衣服上一抹,再戴上一看,马上叫出了声:

    “周宣合!”

    “洪馆长,司徒校长,别来无恙啊!我想死你们啦!”远处的年轻人已经冲着两位老头大喊大叫起来。

    “哼!”

    洪馆长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司徒校长笑着拉住了他,开始跟耿朝忠打招呼:“周先生,既然不辞而别,又为何别来无恙?”

    人影渐渐走近,没多久,耿朝忠脸上的笑容都被两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见他穿着一身貂绒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大棉帽,一手提着一个瓦罐,一手提着一个油纸包,正健步如飞的赶过来。

    “两位老师,我买了好酒好菜,馆里有火盆,左右无事,咱们一起喝老白干品猪头肉如何?”耿朝忠笑着走到两人身前。

    “不去,回家陪老婆!”洪馆长哼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耿朝忠失笑,一把拉住,笑道:“洪馆长还在生我的气?今天我就是专程来赔罪的,要不这样,您喝一杯,我喝两杯,如何?”

    说到罚酒,洪馆长终于回过头来,橘皮似的老脸上终于挤出一丝微笑,“两杯不行,得四杯!”

    “四杯太多,学生哪有这酒量,恐怕不用几杯就醉倒了!”耿朝忠脸露为难之色。

    “不行,必须四杯,否则以后不要来见我!”洪馆长板起脸。

    “好,四杯就四杯,学生今天舍命陪君子!”耿朝忠一口答应下来。

    洪馆长也是一愣,他原本预估着讨价还价,最后三杯成交,没想到这年轻人倒豪气,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冷笑道:

    “别以为就这一坛子酒,学校库房里有的是,今天不把你搞成一摊烂泥,我就不信洪!”

    “老师想哪里去了,罚酒,自然是罚到其中一个人不能喝为止,司徒校长,您说是不是?”耿朝忠转头看向司徒校长。

    “当然,不醉不归!不过不包括我,今天中午我还有事,不能喝多。”司徒校长笑了。

    三人笑闹了一阵,这才转身钻入图书馆内,不过出乎耿朝忠意料的,馆里学生还不少,转念一想才明白,这民国交通不便外加兵荒马乱,很多外地学生过年都往往不回家,所以才看得到这么多人。

    不过耿朝忠也没想太多,进了馆长办公室,撬开酒坛子,铺开下酒菜,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开始拼酒,过不多时,一坛酒已经见底,算算份量,倒是耿朝忠一个人干了大半。

    司徒校长打量了耿朝忠两眼,发现这家伙竟然毫无醉意,不由得也有点吃惊,连连感叹了两声“厉害”,然后告辞而去,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耿朝忠和洪馆长两个人。

    “馆长,怎么样,还拼不拼?”耿朝忠微笑看着洪馆长。

    洪馆长脸上已经潮红一片,虽然他只喝了二两,但难在喝的急,这时候已经有了点醉意,而对面的年轻人显然还没有任何酒醉的迹象,想起刚才夸得海口,不由得羞怒道:

    “喝,怎么不喝?!”

    “牛栏山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耿朝忠一笑,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目视洪馆长,诚恳的说道:

    “馆长,学生不辞而别,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里正式向您道个歉,以后没事,学生还是会来经常看望您的。”

    “意思是,你以后还在北平?”洪馆长不置可否,算是接受了耿朝忠的道歉。

    “对,我有个同学在北平搞了个‘对外友好协会’,我打算在那里做点事。”耿朝忠说道。

    “‘对外友好协会’?这是什么东西?”洪馆长表情一愣。

    “和外国人打交道的,算是半个政府机构,最主要的,是不用天天呆在那里,我这人自由惯了,不太受拘束,所以才辞了图书馆的工作。”耿朝忠简单解释了几句。

    “随便,人各有志,这些年,我手底下也走了不少学生,哪能真跟你们计较?”洪馆长喟叹了一声,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对了,那个赵署长家的千金来找过你几回,你不去找找人家?”

第二二八章 洪馆长

    “找,当然要去找,”耿朝忠点了点头,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馆长,您怎么也管起这种闲事来了?”

    “管闲事?这可不算是闲事,这燕大十几年来,我已经看着不少学生喜结连理了,我这月老做的好不开心,怎么能算是闲事?”洪馆长眼一瞪。

    “好好好,您是月老,专门给学生牵红线的月老!”耿朝忠呵呵一笑。

    “咳,说正经的,”洪馆长脸色严肃起来,“尔笙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辜负人家。还有,不要存着什么靠丈人的想法,以你的能力,用不着寄人篱下,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接近尔笙,那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

    “您想哪儿去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您怎么都考虑到这儿去了!”耿朝忠无奈道。

    “不是就好,学校里也有不少学生打赵家小姑娘的主意,真情假意我不管,不过我不希望你是这样。”洪馆长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几分洞察世情的幽深。

    “不会,我向您保证。”耿朝忠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你之前跟我说,你现在这个‘对外友好协会’是个半政府机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往政界发展?”洪馆长慢条斯理的问道。

    “学生无意从政,只是挂个闲职,可以一心向学。”耿朝忠说道。

    “那就好,政客无情,我不希望你是那样,比如咱们现在那个委员长,为了讨美国人的欢心,停妻再娶,实在是私德有亏。”洪馆长说道。

    “不会,馆长您放心。”耿朝忠苦笑回答。

    他实在是有点无语,怎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个上面,他本来的意思,是勾起洪馆长的好奇心,趁机也把这个‘对外友好协会’介绍一下这里面是有着目地的。

    所谓对外友好协会,自然是联系外国人,但北平哪里外国人最多?

    恐怕除了使馆机构,就是本身就是美国教会学校的燕京大学外国人最多了,所以耿朝忠的想法,是先从燕京大学拉几个外国老师进去凑人头,以后再慢慢想办法扩充。

    正寻思着把话题拉回来,那边洪馆长已经开口了:

    “那就好,你这个对外友好协会,是不是开始的时候需要拉几个人凑数?”

    “馆长,您........”耿朝忠哑口无言了。

    没想到,这洪馆长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来意!

    “知道你小子鬼心眼多,”洪馆长笑了,“从你一来图书馆搞得那些鬼花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生的主儿。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惭愧,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来打学校的主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不伤天害理有违公义,学校一般也都是支持的,这点你倒可以放心。”

    “多谢馆长理解,学生惭愧。”耿朝忠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大学不是世外桃源,家事国事天下事,也都是要关心关心的,更何况,现在情况特殊,争取外援很重要。”洪馆长的话锋突然一转。

    嗯?

    耿朝忠的心突然一提,像是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看了洪馆长一眼。

    “不用以这样的眼神看我,”洪馆长哈哈一笑,老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热血青年,什么洋务运动,什么东南互保,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四川老家也参加过‘保路运动’,你可别小瞧我。”

    “馆长,没想到.....”耿朝忠满脸惊讶之色。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老师和学生都动员起来了,我又岂能独善其身?有时候,争取外援是必要的,没有洋人帮忙,很多事情根本都办不成。他顾维钧凭什么厉害,还不是靠着洋人?”洪馆长叹了口气,接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耿朝忠一眼,继续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醉心政治的很多,北大,燕大里面的学生团体,十个有八个都有政治背景,有的是南京的,有的是红党的,我们老师也不是不知道,周宣合,你跟我交个底,你搞这个‘对外友好协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耿朝忠脊背一挺,仔细打量了洪馆长一眼,低声道:

    “老师慧眼如炬,学生也不隐瞒,没错,日本人打算策动华北自治,我们这个对外友好协会的目的,就是争取洋人的支持,在国联为我国政府发声,阻止日本人对我国土的进一步侵蚀。”

    “嗯,跟我想的一样,”洪馆长点了点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老师也不是桃花源中人,你想想,以后万一中国真成了日本人的,那我们这些教书育人的家伙,又有何脸面登上这三尺讲台?”

    “多谢馆长高义!”耿朝忠脸现激动之色。

    他其实清楚,燕大老师的爱国之心极为强烈,在七七事变以后,更有很多老师直接参与了抗日救亡运动,甚至有不少老师受到过日本宪兵的酷刑折磨,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身边的洪馆长就是一位!

    “无妨,还是那句话,匹夫有责,我对你也有过一番了解,你在燕大的这半年,经常有事外出,具体是忙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的学生或者老师这么简单,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过问,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绝不是出于私心。”洪馆长继续说道。

    耿朝忠有点沉默,世界上从来没有笨蛋,很多人选择沉默,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一无所知。

    “好了,你想怎么做,跟我说就行。很多事情,司徒校长不方便出面,但每回司徒校长回国,都会向美国人介绍中国人民受到日本侵掠之苦的惨状,并且还为很多美国的报社提供了一手的照片,现在美国民间对我国的同情之心很强烈,假以时日,这会成为我们最大的支援。”洪馆长娓娓道来。

    耿朝忠连连点头,看来,在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候,每个人都在默默的出着自己的一份力,自己曾经以为这个社会是死水一潭,但显然,自己错了!

第二二九章 提亲

    耿朝忠和洪馆长的“青梅煮酒论英雄”足足持续了一上午,一直喝到正中午,两人才尽欢而散。

    从图书馆出来,耿朝忠的心情有点复杂。

    洪馆长的深明大义让他感动,可也更让他感到责任重大,但更让他感到头疼的,是和赵尔笙之间的关系。

    处座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但关键还是尔笙那边,如果自己向她求婚,她会答应吗?或者说,赵可桢会同意吗?

    耿朝忠对此并不乐观。

    .........

    与此同时,赵公馆的客厅里,赵可桢一家三口也在围炉而坐,佣人端上香喷喷的饭菜后自觉离去,把空间留给了老爷一家人。

    “尔笙,多吃点,今天是大年初三,按以前的规矩,是媳妇回娘家的时候,你可得多吃点。”雍婕用筷子指着桌上的饭菜,笑眯眯的说道。

    “我才20岁哦,您这么快就想把我嫁出去了?”赵尔笙扁了扁嘴。

    “过了年是21了,不小了,换以前,我孙子都抱了好几个了!”旁边的赵可桢打趣道。

    “爸,您可是教育署长啊,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封建陈旧思想,现在的新青年,三十多岁四十岁不结婚的都大有人在。”赵尔笙嘟了嘟嘴。

    “那是嫁不出去,能嫁,谁不嫁?”雍婕白了赵尔笙一眼。

    “我记得,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也是三十多岁哦!”赵尔笙讥笑的看了母亲一眼。

    “怎么说话呢,小孩子家口没遮拦的!”赵可桢看妻子面色有点尴尬,板起了脸。

    “让我做事的时候,就是不小了,成年了,说我的时候呢,就是小孩子家,爸,您可不愧是教育署长,官字两张口,随您怎么说!”赵尔笙嬉笑看着父亲。

    “这孩子,小时候还挺纯良的,越大越不老实!”雍婕伸出指头,在赵尔笙额头上狠狠的点了一下。

    “嘻嘻,我这叫潜伏,是遗传你们的习性!”赵尔笙捂嘴笑起来。

    “说什么呢!吃饭!”

    说到这件事,赵可桢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他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示意她住口。

    赵尔笙被父亲如刀般的眼神一瞪,心不由自主的猛跳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再作声。

    “老赵,又没有外人,弄这么把细干嘛,看把孩子吓得。”雍婕用嗔怪的目光看了赵可桢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安慰道:

    “尔笙,别害怕,你爸是为你好,这件事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万一露了风声,那咱们恐怕就再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了。”

    虽然语气是安慰,但意思和赵可桢还是一样,赵尔笙听了,心里却更不是滋味,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赌气道:

    “不吃了,爸的眼神好吓人,被他瞪着吃不下饭!”

    “唉女儿,爸爸向你道歉还不行?”赵可桢一看女儿耍小性子,脾气立马软化下来。

    “不接受,除非你告诉我,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否则以后几天我都不吃饭!”赵尔笙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父母最近又开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搞什么,赵尔笙看在眼里,好奇在心里,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提了出来。

    那边赵可桢哑口无言,一脸尴尬的神色。

    “孩子,别闹了,你爸最近心情不好,你得体谅体谅他。”雍婕插口道。

    母亲一说话,赵尔笙也知道自己刚才过份了,连忙挨过去,轻轻的摇着父亲的手臂,低声道:“爸您别生气,女儿知道啦!”

    女儿的几句软语,让赵可桢的心马上融化了下来,他用爱怜的目光看了女儿一眼,低声道:“女儿啊,不是爸不告诉你,有些事情,你知道了没好处。”

    “嗯,我不问了,咱们吃菜。”赵尔笙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三人转移了话题,气氛又显得再次融洽起来,不过被赵尔笙这么一打岔,赵可桢的心情明显不在吃饭上,接连愣怔了好几回,显然是没听到家人在说些什么。母女两个人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只是一个劲的劝赵可桢喝酒。

    过了好一会儿,赵可桢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他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现在江西的情势很严峻啊!我们在这里好酒好菜的享受,可苏区的同志们,恐怕就是连一顿热饭都吃不上了!”

    雍婕诧异的看了赵可桢一眼,说好不提这茬,怎么赵可桢又提了起来?

    “女儿大了,老瞒着也不是个办法,”赵可桢的脸上显出几分通透,显然刚才他已经下了决心,他看了看赵可桢,低声道:

    “尔笙啊,苏区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我看报纸上说,**节节胜利,红军节节败退,还说什么要毕其功于一役什么的。不过我听学校的同学们说,上几次报纸上也都这么说,不过到头来苏区还不是越来越大。”赵尔笙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回不一样,”赵可桢打断了女儿的话语,“这回的情势,是真的很严峻,对我们情报战线也是如此,为了向苏区运送急需的物资,我们隐蔽战线上的同志,这几个月已经损失了至少几十人,长此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爸,会不会牵涉到您?”赵尔笙的脸色也认真起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可桢回答了八个字。

    场面再次沉默下来,雍婕看丈夫跟女儿谈话,一直没有插口,直到这时候才看了赵可桢一眼,发现赵可桢在微微点头,这才开口道:

    “尔笙啊,我们夫妻俩决定,送你离开北平,过完十五就走。”

    “什么?我还有半年才毕业呢?”赵尔笙一惊。

    “来不及了,学业的事以后再说,”赵可桢挥了挥手,“现在北平太危险,我和你母亲实在没精力在照顾你,你先去香港躲几天,等事情安定了再回来。”

    “香港,怎么跑那么远?”赵尔笙更是惊讶。

    “那里最安全。”雍婕插口道。

    赵尔笙没有再说话,这么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了,父母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学校那边我会打招呼,就说你得了病,需要休学半年。”赵可桢说道。

    “爸,妈,你们会不会有危险?”赵尔笙抬起头。

    “不会,”赵可桢摇了摇头,“过几天,会有人来接你,你跟他走,去了香港以后,安心等待,等我和你母亲的事一结束,我们就去香港找你。”

    赵尔笙明白了。

    父母不仅有危险,而且有很大的危险。之前数次,父母都曾起心思把自己送到外地,但每一次都没有这回这么坚决,这么郑重其事。

    “爸,妈,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赵尔笙坚定的摇了摇头。

    “傻孩子........”

    赵可桢伸出手,正要抚摸女儿的头,突然外面响起了门铃声,接着,佣人走了进来,开口道:“老爷,有个年轻人来拜年。说是燕大的,您的故旧。”

    “周馆长!”赵尔笙脱口而出。

    赵可桢和雍婕对视了一眼,显然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想了想,赵可桢示意仆人道:“请他进来。”

    仆人点点头,走了出去。赵可桢站起身来,对母女两人说道:

    “我出去见客,你们先去里屋回避一下。”

    雍婕点点头,拉起恋恋不舍的女儿,走到了内室。

    门开了,耿朝忠微笑的脸出现在赵可桢面前,手里还提着几件年货,正站在门口跺脚,看到赵可桢出来,连忙抱起双拳,恭贺道:

    “赵署长过年好!祝您万事顺意!”

    赵可桢打量了他几眼,寒暄道:

    “原来是周馆长,稀客稀客,快请进!”

    耿朝忠先给赵可桢拜了个年,目光随即往屋里一扫,看到里面桌椅碗筷俱全,显然是在吃饭,这才歉意的笑道:“赵署长不好意思,来的不是时候。”

    “无妨,请进。”赵可桢摊开手,示意耿朝忠进屋。

    “里屋谈,”赵可桢领着耿朝忠走到一间客房,关上门,这才面色严肃的问道:“你怎么来我家了?”

    以前两人接头,都是在商务书馆,像这回直接登门可以说绝无仅有,由不得赵可桢不起警惕之心。

    “实不相瞒,我的身份要公开了,所以用不着像以前那么偷偷摸摸,”耿朝忠微笑着放下手中提的东西,“再说了,我们以前也见过好几次,登门拜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行,那以后就光明正大,”赵可桢点了点头,看耿朝忠脸上似乎有点尴尬,不由的好奇道:“什么事?”

    “实不相瞒,”耿朝忠脸上尴尬之色更浓,“这回来,是向赵署长您提亲的。”

    “提亲?”赵可桢嘴边的胡子抖了一抖,“你没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这事以前我跟您说过,您不是也同意了吗?”耿朝忠笑呵呵的说道。

    “谁说我同意了,我说你人不错,可没同意把女儿嫁给你!”赵可桢狠狠的瞪了耿朝忠一眼。

    当时说考虑把女儿许配给耿朝忠的事,是为了杀他,可不是安了什么好心,现在耿朝忠却又提起这件事,岂不是打蛇随棍上,蹬鼻子上脸?

    “处座的任务,”耿朝忠一脸苦相的坐了下来,“这回是死任务,必须迎娶您女儿,如果娶不了,我倒没什么事儿,恐怕您这边就.......”

    “你不是在威胁我吧?”赵可桢眼睛一瞪。

    “没有,实话实说,”耿朝忠满脸无奈,“其实这任务年前就说了,我一直都拖着不办,不过现在看来,不办是不行了,赵署长,不行您就将就一下,把女儿嫁过来,我们演场戏就得?”

    “演戏,你说的轻松!”赵可桢脸上怒色更显,“你得了便宜,我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不是假的嘛!再说结了婚还可以再离,新时代了,不要那么封建好不好。”耿朝忠看赵可桢一脸怒气,忍不住调侃几句。

    “滚蛋,我不同意!”

    赵可桢猛地站起,伸手就把耿朝忠往外推。

    “您别急,咱们再商量商量,彩礼什么的都好说。”耿朝忠堵在了门口,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行,没得谈,这不是儿戏!”赵可桢的态度很坚决,“我赵可桢还没到那份上!”

    两人堵在门口,开始推搡起来,耿朝忠力大,像个门神一样站在了门口,赵可桢用尽力气,都不能推动分毫,气的脸红脖子粗,可又不好意思大喊大叫,两人一时之间僵持在了那里。

    “我同意!”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旁边屋子的门被推开了,雍婕快步走了出来。

    ps:字数不够,临时凑一下,一会儿补上。

    自从1876年贝尔发明有线电话以来,利用电路信号制造窃/听器就成为了可能。初级窃/听装置早在一战时就已经出现,并在二战期间开始逐渐成为间谍们获取情报的选择之一。

    电话窃/听在技术上很简单,一般由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两部分组成。只要选择好电话线的适当位置,把电话窃/听头上的带两根细针的导线,分别插入两根电话线内,便与电话线接通,微型录音机就能录下电话声。由于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的电源都是电话线上的电源供给的,所以,只有在有人打电话时,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才开始工作,其他时间则不工作。

    1934年春,王天木同天津行动队队员胡大虎,在北平前门逛八大胡同。不想在妓院与人发生了冲突。胡大虎是黑道出身,将人打死。尸体放在一个装衣服的箱子里,从妓院后门带出街外,用黄包车拉走。不知是什么原因事态暴露了,一时“箱尸案“轰动北平,大报小报均刊登了消息,最后这件事竟传到蒋介石耳中。蒋介石大怒,下令严办。结果,胡大虎被捕正法,王天木被判处无期徒刑,关在南京老虎桥陆军监狱中。后军统天津站进行大规模改组,改由王子襄担任站长。王天木实际上只服刑两年,到了抗战开始,军统急于用人,才放了王天木,这与王天木与戴笠交情有关。

第二三零章 情非得已

    “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

    雍婕毫无惧色,理直气壮的冲着赵可桢大吼。

    “你不只是一个母亲,你还是一个.......”顿了顿,赵可桢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走到门口把门关好,这才低声道:“.......党员。”

    “但我首先是一个母亲,我得为自己的儿女着想,何况,这也并不违反纪律,”看到丈夫的语气有所缓和,雍婕也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没有哪条纪律说,党员的女儿就不可以嫁给民国的公务员。何况,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女儿在这周宣合手里,可以确保无虞,代江山再狠毒,恐怕也会对下属的妻子网开一面。”

    “不要把敌人想的太善良.......”赵可桢叹道。

    “最关键的是,女儿喜欢他,”雍婕瞅了一眼隔壁屋子,“刚才姓周的提亲的时候,女儿的表情我全看到了。”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是我们不能把把柄交到代江山手里,如果他们控制了我们的女儿,难免不会用这个来要挟我俩。”赵可桢说道。

    “代江山早已知道我们的身份,抓不抓我们女儿只在一线之间,说不定,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当中。你觉得,我们女儿落在他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雍婕反问。

    “这......”赵可桢无言以对。

    他突然明白了,对女儿的安全,妻子考虑的要比自己多得多。

    沉默了片刻,赵可桢还是有点不甘心,耐心的解释道:

    “我们完全可以有别的办法,比如把女儿送到外地,这我早已计划好了,这样,我们先假装答应麻痹那个姓周的,到了时候,我们就偷偷送女儿走,你看这样可好?”

    “你说的.......”

    雍婕眉头一皱,丈夫说的倒也有道理,其实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家人的所有举动都已经落在了特务处的监视当中,到时候万一跑不了,激怒了对方,那恐怕全家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还有‘104’同志,”赵可桢循循善诱,“只要有他配合,到时候女儿逃掉不再话下。”

    “你就不怕暴露了‘104’?”雍婕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丈夫一眼。

    “只是侧面协助一下,应该没问题。”赵可桢说道。

    “你想没想过一件事,”雍婕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道:“我们一直想着,特务处可能会拿我们的女儿来要挟我们,但反过来,他们也可以用我俩来要挟女儿,你真的觉得,女儿走了就一定没问题吗?”

    赵可桢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但妻子现在捅破了这层窗花纸。

    “同志们会看好尔笙,她不会有事的。”赵可桢叹了口气。

    “好吧,我相信你,”雍婕点了点头,“那么,我们现在就假意让女儿嫁过去,然后再伺机逃跑。等女儿一跑,我们也撤退!”

    “撤的了吗?”赵可桢苦笑一声,“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新来的那个佣人,就是特务处的人。至于别的佣人有没有被收买,那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雍婕警惕的看了一眼窗外。

    “我前段时间见过王天木,”赵可桢解释道,“他提醒我,不要乱跑,还对我说,尔笙已经是他兄弟的人了,叫我看好女儿,千万别打什么鬼主意,所以我才准备让女儿逃掉。”

    “你早知道了?”雍婕有点吃惊的看着丈夫。

    “是的,”赵可桢继续苦笑,“姓周的之前也跟我说过这件事,不过他这人还算.......逼得不紧,不过王天木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有多狠毒,我们都清楚,所以.......”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雍婕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

    “我们这家里,除了我们三个,估计剩下的不是特高课的人就是特务处的人,这个潜伏任务做到这份上,我也算是头一份了!”赵可桢自嘲道。

    “先这样吧,反正女儿要先嫁过去,我先去跟女儿谈谈。”思忖了片刻,雍婕终于站起身来。

    “好,这件事瞒不过女儿,你去跟她谈谈吧,最好不要让她太担心。”赵可桢说道。

    雍婕点了点头,推开门走出了屋外。

    隔壁屋子里,赵尔笙的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

    他来提亲了,这是自己没想到的。

    有一丝甜蜜,有一丝慌张,甚至还有一丝受宠若惊之下的感动。

    他甚至都没说过喜欢自己,也没对自己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就这么莽莽撞撞的冲进了自己的家,跟爸爸说要娶她。

    赵尔笙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但她觉得有点快,她甚至想要拒绝就在刚才,听着父亲和周先生争吵的时候,她就想冲出去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总是迈不开步子。

    她心里期盼着父亲不要答应,这样就不需要自己出现在那个尴尬的环境下,可后来母亲的举动却让她彻底没了主意。

    母亲居然同意了!

    为什么?

    就在赵尔笙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门敲响了,母亲走了进来。

    “尔笙,刚才的事情,你听见了吧?”雍婕走过来,轻轻的搂住了女儿。

    尔笙点了点头。

    “周先生来提亲,你父亲有点想不开,不过现在好了,他也已经同意了,我现在就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愿不愿意嫁给周先生?”雍婕直截了当的说道。

    “这.......有点快,这太快了。”尔笙不敢抬头,喃喃自语道。

    “我决定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也很快,”雍婕脸上露出微笑,“我所知道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呢,比我们那时候更快。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们不会阻拦你。”

    “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尔笙的眼睛有点无神。

    “其实呢,每个女儿家要出嫁前都会犹豫,这不奇怪,”雍婕温柔的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脸上带着母亲特有的微笑,“不过你只要想想,以后的岁月里,你还会不会,能不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你也许就不再犹豫了。”

    “我......”赵尔笙揉了揉滚烫的面颊,抬起头看着母亲:“妈,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和爸爸过去的事情?”

    ........

    门外的雪地里,耿朝忠在百无聊赖的踩着脚印。

    来北平的第二天,他就从王天木的口中得知了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北平的红党疯了。

    他们疯狂的从北平张家口哈尔滨的铁路沿线上盗运物资,用来支援苏区的战斗,有的时候,甚至是半公开的进行物资运输,因为这些,他们甚至付出了若干条人命的代价。

    有的是日本人杀的,有的是王天木杀的,甚至还有一些沿线的土匪。

    即使是赵可桢的动作也变得频繁起来,为此,王天木不得不警告了赵可桢好几回,甚至在赵可桢的公馆买通了几个佣人,用来监视赵可桢的一举一动。

    其实耿朝忠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赵尔笙的关系,恐怕王天木早就上报处座,将赵可桢全家正法了正是因为王天木早就知道老六要迎娶赵家女儿,这才网开了一面。

    但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所以耿朝忠才第一时间来赵府提亲。

    不为别的,只要能尽快迎娶赵尔笙,那么赵可桢一家人的性命就有可能保住处座这个人,只要不太涉及到重大利益问题,对几个亲近下属一向是“宽厚仁慈”的。

    赵可桢的拒绝在意料之中,只是,他夫人雍婕的举动,却让耿朝忠有点摸不着头脑。

    真心实意,还是缓兵之计?

    不论那种,如果自己让他俩跑了,那估计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处座会有什么想法。

    但如果不让他们跑,就让赵可桢在自己眼皮底下搞事情,那时间一长被处座知道了,还不是要找自己的毛病?

    难,真难,做男人真难。

    耿朝忠摇了摇头,不过心底却有了一丝明悟,也许,破局的手段,就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耿朝忠加快了脚步。

    ........

    “六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剑秋用惊喜交加的表情欢迎着耿朝忠的到来。

    “有几天了,一直在跟你们王站长谈事情,今天才有空过来。”耿朝忠摆了摆手,在王剑秋殷勤的服侍下坐了下来。

    “对了,兄弟们都还好吧?”耿朝忠问道。

    “都还好,最近没什么事,王站长抓了几个红党,直接就杀了,也没用我们的人。”王剑秋说道。

    “哦,那还好,少杀点人总是好的。”耿朝忠闲闲的说了一句。

    “六哥怎么改吃斋念佛了。”王剑秋呵呵一笑。

    “红党气数已尽,这时候多造杀孽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都是中国人,多少也给个自新之路不是?”耿朝忠微笑着看了王剑秋一眼。

    “六哥仁慈,”王剑秋连连点头,“对了,王站长还好吧?”

    “好不好的,去了南京才知道,”耿朝忠皱了皱眉头,“箱尸案这件事,是谁捣鬼,你们查清楚了吧?”

    “清楚了,是党调处的几个外线,策划人是党调处在北平办事处的袁俊平。”王剑秋说道。

    “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耿朝忠站了起来,绕地上走了几圈,面容里也有了几分煞气,仿佛一下子从佛陀变成了金刚。

    “弟兄们早就忍不了了,只要六哥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动手,立马端了党调处的老巢!”王剑秋也露出几分狠厉之色。

    “他们在北平有几个人?”耿朝忠沉吟道。

    “不多,大猫小猫两三只,都是原来北平党部的人,基本都是文职。”王剑秋说道。

    “文人杀人才厉害,用笔不用刀,你看这回,四两拨千斤,王站长都着了道,对党调处这帮阴人,还真不能掉以轻心。”耿朝忠恨恨说道。

    “就是一群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臭虫!”王剑秋猛地砸了一下桌子。

    “地址在哪里?捡个日子,给他们点眼色瞧瞧!”耿朝忠嘴一抿,问道。

    “就在东野胡同,有个长城通讯社,里面六七个人,不过那个袁俊平一般都不在那里,不过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他一般都住在八大胡同附近。这人平时也都喜欢那调调,不过最近收敛了不少。”王剑秋回答。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耿朝忠啐了一口,也不理王剑秋面皮发红,继续说道:“我写几味药,等他忍不住再去的时候,我们给他来个马上风!”

    “好!”

    王剑秋眉飞色舞,论起阴人,六哥比起党调处的那帮混蛋也不遑多让了!

    “嗯,”耿朝忠阴阴一笑,“对了,赵可桢那边现在是谁在盯?”

    “王站长手下的人,不过我也一直在盯着,怎么了六哥?”王剑秋好奇道。

    “我想和赵可桢结门亲事,不过他好像有点不太情愿。”耿朝忠呵呵一笑。

    “听说了,”王剑秋也笑了,“兄弟们都在说这个事,都说处座给六哥找了门好亲事。”

    “你听谁说的?!”耿朝忠两眼一瞪。

    “这.......”看耿朝忠面色一冷,王剑秋也慌了手脚,“都是王站长那边弟兄们说的,说是王站长喝多了酒,说给老六,不六哥您找了门亲事,就是赵可桢他家女儿。”

    “算了,”耿朝忠无奈的摇摇头,“你们王站长人豪爽,也够义气,但就这点不好,一喝多就嘴上不把门,尤其是再叫上几个娘们!这回出这事,也跟这个有关,你们以后都给我警醒点,谁要是敢喝酒误事,老子打断他三条腿!”

    “三条腿?”王剑秋一愣,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的干笑道:“不敢不敢,卑职回去以后就通知弟兄们。”

    “嗯.......”

    耿朝忠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出神,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六哥,六哥?”

    王剑秋在旁边足足等了十几分钟,看耿朝忠一直不说话,只好小心翼翼的从旁问道。

    “哦,怎么了?”耿朝忠这才一怔,看了王剑秋一眼。

    “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在担心王站长的安危?”王剑秋满脸钦佩之色。

    “哦,是,我在想,你们王站长这回能不能逃过一劫,”耿朝忠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打量了王剑秋几眼,这才问道:

    “哎,没结过婚没经验,你说要结亲了,该给女方送什么礼物好?”

第二三一章 堕落

    王剑秋一愣,自己还以为六哥在担心王站长的事情,没想到,原来六哥想的是这个!顿了好半天,王剑秋这才反应过来,凝神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

    “礼物,您说的是聘礼吗?”

    “算是吧,你说说,我该出点什么聘礼?或者说,我要花多少钱?”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既然雍婕已经同意,那么这个婚事自然是要提上日程,那如何操办婚礼也已经到了需要考虑的时候,趁这个机会,跟王剑秋聊几句也不错?

    “看是大聘还是小聘了,要是小门小户的话,一般也得五六百块大洋,不过像赵署长这门第,估计没有几千下不来,或许,得上万?”王剑秋认了真,开始仔细思索。

    “你挺懂啊?”耿朝忠好奇的看了王剑秋一眼。

    “咳,小时候村里办喜事,我多少知道一些。”王剑秋脸一红。

    “上万块大洋.......”耿朝忠沉吟自语,“肯定不能是一万块,一万块太寒酸,两三万块又太小气,四万五万不好听,七八万就太多了,六万,还是六万好。”

    “噗!”

    王剑秋再也憋不住了,处里谁都知道六哥迷信,干什么都要凑个六字,没想到连彩礼钱都要凑成六万!

    “怎么,六万不好吗?”耿朝忠瞪了王剑秋一眼。

    “好,很好,非常好!”王剑秋忙不迭的点头。

    “我觉得也不错,不过除了大洋,就没点别的?”耿朝忠又问。

    “我看小户人家结婚,都是猪肉鲜果芹饼什么的,大户人家的东西都放在盒子里,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六哥您要办喜事,弟兄们找北平最好的‘掌席’给你操办,包您这喜事办的热热闹闹。”王剑秋又说道。

    “你说我一个特务,把喜事办的热热闹闹?!”耿朝忠双眼一瞪。

    “这......”王剑秋支吾起来。

    “其实吧,如果是南京也没什么,不过这里是北平,大操大办不合适,要不我们干脆学那些新青年,办个新式婚礼算了?”耿朝忠又自言自语道。

    “新式婚礼太简单了吧,现在那些革命青年,都是摆两桌酒照一张相就算完,一点都不隆重,人赵家大门大户,能愿意?”王剑秋小心翼翼的问道。

    “肯定不愿意啊,嫁过来都不愿意,办婚宴就能愿意了?”耿朝忠嘴一扁。

    “呃。”

    王剑秋恩了一声,本来就是强娶,还谈什么愿意不愿意,不过好像听王站长说过,小姑娘倒是愿意的,只是赵可桢夫妇不愿意。

    不过这也难怪,他俩怎么可能愿意?!

    “算了,就搞新式婚礼,简单大方,办完了事,反正也没打算入洞房。”耿朝忠手一挥,定下了主意。

    “不入洞房,那您这婚还结他干嘛?”王剑秋一听愣住了。

    “咳,你不知道,这是处座的意思,我对那小姑娘没什么想法,太小了,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先养个几年再说吧!”耿朝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看样子是要走。

    “六哥,我送送您?”王剑秋连忙站起身来。

    “送什么送,对了,虽说那小姑娘没什么意思,不过结了婚,自然也就是你们嫂子,你们可得保护好了,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我没面子事小,耽误了处座的事情是大,你明白?”耿朝忠盯着王剑秋说道。

    “明白,您是怕.......”王剑秋目光闪烁。

    “一是别让那小姑娘自杀,二是防止她逃跑,不过我不动她,估计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总之,万事小心为妙。你先定个章程,把结婚的事情准备一下。”耿朝忠边说边迈出了房门。

    “好嘞,我办事您放心!”王剑秋连声答应,赶紧把耿朝忠送出了门外。

    “等等,”耿朝忠脚刚跨出门槛,又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王剑秋一眼,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剑秋,这回见你,感觉你脸色有点发黑,是不是这几个月有点操劳过度了?你可得注意身体,不行的话找个大夫开几味药,我看你这脸色实在不太好。”

    “哦,天气冷,感了点风寒,养几天就好了。”听到耿朝忠的关心,王剑秋脸上露出几分感动,不过似乎还夹杂着点尴尬。

    “行,你自己多注意,我走了。”耿朝忠也没多想,快步走出了门外。

    等耿朝忠一走,王剑秋的眉头不由一皱,接着却又舒展开来,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以后,这才关上房门向外走去。

    ..........

    耿朝忠出去之后,也没有走太远,从燕大辞职以后,他这几天一直暂居在仇越这里,因为仇越掌管着电台,一向都是独自一人居住,相对也安全一些。

    回到住处,仇越已经做好了晚饭,正等着耿朝忠回来,看到耿朝忠进来,连忙生起火热菜,耿朝忠看着他哈哈大笑:

    “仇越,你这管家婆倒做的像模像样!”

    “让六哥见笑了,一个人习惯了,慢慢的什么就都会一点。”仇越呵呵笑着回答。

    耿朝忠坐下来,仇越赶紧端上饭菜,还配了一壶老酒,满满的给耿朝忠斟了一盅。

    “回来这么久了,还没问过北平的几个弟兄,他们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耿朝忠“滋”的一声喝完酒,双目注视仇越道。

    “六哥,有倒有一些,不过问题不是很大。”仇越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说说看。”耿朝忠指了指酒杯,示意仇越也喝。

    仇越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砸吧了砸吧嘴,这才说道:

    “六哥,这两个月,弟兄们也有出入八大胡同,不过都很低调,也没闹出什么事,就是王组长他......”

    “王剑秋怎么了?”耿朝忠双目一闪。

    “他找了个当地姑娘,两人搞得火热,经常不回去,站里弟兄们都知道,只是不太好跟六哥您说。”仇越开口道。

    “王剑秋找对象了?”耿朝忠一愣。

    “对,是一所小学的老师,人长的挺俊俏的,还有,王组长他......他还从我这里拿了一些钱,说是办事,不过......”仇越支吾着说道。

    “这你怎么不早说?!”耿朝忠的语气严厉起来。

    “钱不多,也就三百多块大洋,”仇越的脸色有点畏惧,“他说过几天几还上,所以我也一直没跟您提。”

    “借了多久了?”耿朝忠瞪了仇越一眼。

    “半个多月快一个月了。”仇越回答。

    “这叫几天?”耿朝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仇越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其实弟兄们借用公款的事时有发生,只要数目不大,能按时归还,耿朝忠一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回似乎有点异常,这王剑秋的动静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搞个对象,买个表,再下几顿馆子,二百块大洋也打住了吧!”耿朝忠看着仇越,“还有,前段时间我给你们可是分了足足两千大洋,按道理王剑秋手头不该缺钱,你说说,他借这三百大洋到底干什么了?”

    “这......”仇越脸现难堪之色,看样子还有别情。

    耿朝忠不说话,只是瞪着仇越。

    “王组长他,他迷上了赌钱。”

    过了好久,仇越终于支吾着开了口。

    “赌钱,到哪儿赌,跟谁赌?”耿朝忠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是那些烂窑子,连赌带嫖的,自从您走了,他跟着王站长出去几回,就染上了这毛病,听说,他还......”仇越看着耿朝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有什么话,一气说完.......”耿朝忠冷冷的看着仇越,慢条斯理的说道。

    “他还去过几趟烟馆,“仇越终于开了口,不过他马上摇手道:“六哥,我也是听弟兄们说的,不过我没亲眼见过王组长抽大烟。”

    抽大烟?!

    耿朝忠的脸色一寒,怪不得刚才看到王剑秋的时候,他的脸色有点发黑,气色也不是很好,没想到,这家伙不仅仅是酒色过度,甚至还染上了大烟瘾!

    可笑自己还担心他的身体,没想到,这王剑秋竟然这么不自爱!

    如果他是个特务也就算了,堕落了就堕落了,耿朝忠最多也就随口说几句,可王剑秋是什么身份?

    想到这里,耿朝忠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一股煞气,接着又冷冷一笑,问如坐针毡一样坐在对面的仇越道:

    “那别的几件事情,你是见过的了?”

    “去窑子的事见过,他还请我去,不过我没去。”仇越无可奈何的说道。

    “嗯,”耿朝忠呵呵冷笑,“我就回了南京不到两个月,你们就换了种活法!不错,不错,厉害,厉害,看来平日里我是委屈你们了!以后我得向王站长学着点,多带你们去八大胡同逛逛,是不是?!”

    “六哥!”

    仇越噗通一声踢开凳子站了起来,话说到这份上,他还哪敢坐在六哥面前好整以暇的吃饭?

    “你自己吃吧,我出去走走!”

    耿朝忠也无心再吃饭,踢开凳子,准备起身出去。

    “六哥,天这么黑,外面又这么冷,您去哪儿?”仇越连忙拦住。

    “冷点好,总算能让我清醒清醒!”

    耿朝忠把门一嗑,拂袖而去。

    出了门,寒风一激,耿朝忠的脑子倒真是清醒了不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往外走。

    没想到,自己手下这干精兵强将,在王天木下面呆了不到两个月,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现在,耿朝忠算是明白了那句话:

    人学好要一辈子,但要学坏,只要几个月甚至几天!

    怪不得,这回回来,这些弟兄们一个个都闪烁其词,原来是这么回事!

    特务处是个大染缸,耿朝忠早已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对这个,他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最让他意外的,竟然是王剑秋!

    一个潜伏者,一旦意志放松,染上了各种恶习,那接下来整个人就会像溃坝一样,迅速变得不可收拾。这个时候,一旦有人引诱或者受到什么威胁,就会迅速变节至少,存在着严重的变节可能!

    因为,自我放纵,意味着理想信念的丧失,一旦心中少了那根弦,走向那一步就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严重,自己必须尽快处理!至少,也要让王剑秋迅速悬崖勒马,停止堕向深渊!

    但一想到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耿朝忠澎湃的心却迅速就冷却下来。

    自己没资格处理王剑秋,也不可能处理王剑秋,难道自己能利用北平站副站长的身份组织王剑秋的堕落?

    可以训斥,但耿朝忠知道,这种训斥不仅是无效的,甚至是可疑的有这个权力的,只能是王剑秋的直属上级赵可桢。

    可自己能通知赵可桢吗?

    即使自己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秘密通知赵可桢,但赵可桢是何等精明的人,一旦他猜到这个同志对王剑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用屁股都可以想出特务处内部一定还有一个我党的同志,到时候怀疑到自己身上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行,不能通知赵可桢。

    耿朝忠很快否决了这个决定,他走在漆黑的雪夜,脚下是嘎吱作响的皑皑白雪,一直走到双脚传来的丝丝寒意快要将腿冻僵,这才停下了脚步。

    是的,自己不能联系赵可桢,但自己可以联系赵可桢的上级!

    荔枝!

    半亩方塘一鉴开,无人知是荔枝来。

    天津站,还有一个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耿朝忠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知道和他的联系方式,看来,自己有必要和这个荔枝同志见上一面了。

    自从1876年贝尔发明有线电话以来,利用电路信号制造窃/听器就成为了可能。初级窃/听装置早在一战时就已经出现,并在二战期间开始逐渐成为间谍们获取情报的选择之一。

    电话窃/听在技术上很简单,一般由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两部分组成。只要选择好电话线的适当位置,把电话窃/听头上的带两根细针的导线,分别插入两根电话线内,便与电话线接通,微型录音机就能录下电话声。由于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的电源都是电话线上的电源供给的,所以,只有在有人打电话时,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才开始工作,其他时间则不工作。

第二三二章 疯狂

    同样的夜,同样白雪皑皑的户外,两个身穿大棉衣,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密谈。

    “104,你怎么来了?”说话的人是赵可桢,他的胡子上落满了白雪,一说话,就噗噗簌簌的往下掉。

    “刚才我见方途了,他跟我说,过几天就要迎娶您女儿,是真的吗?”另一个人,正是王剑秋。

    跟耿朝忠见完面,他就利用自己的有利身份,支开了监视赵可桢的特务,约了赵可桢出来。

    “是,有话直说,我借口跟雍婕吵了一架出来散心,时间不会太久,你抓紧点。”赵可桢回答道。

    “嗯,”王剑秋点了点头,似乎在斟酌着言辞,“刚才方途跟我说了,把操办婚事的任务交给了我。不过还有一件事,方途说,他不打算动您女儿。”

    “不打算,动我女儿?”赵可桢一愣,有点不太明白王剑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剑秋尴尬的笑了笑,“他会迎娶您女儿过门,但并不打算跟您女儿洞房花烛,据他的说法,是尔笙太小了,没劲,他也只是为了应付处座的任务,走个形式就成。”

    “什么叫太小了,没劲?”赵可桢吹胡子瞪眼睛,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您确定要听原话?”王剑秋调侃的看了赵可桢一眼,耿朝忠那句“没胸没屁股”的话又浮现在他耳边。

    “不用了,”赵可桢摆摆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尔笙过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是,他还嘱咐我保护好尔笙,看样子,是要把您女儿供起来,这个意思应该是很明显了。”王剑秋说道。

    “哦......”赵可桢沉吟着。

    王剑秋带来的这个消息很重要,并且给自己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首先,逃跑的话,王剑秋提供方便会更加容易;第二,就算是真嫁过去,似乎短时间内也可确保无虞。

    “好了,我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事?”沉吟片刻后,赵可桢再次发问。

    “没了,”王剑秋摇摇头,“还有就是,有一批物资,我已经用个人名义予以放行,不过您知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知道了,谢谢你,104同志,”赵可桢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你知道的,苏区现在很困难,南京从各个方面对我们进行封锁,里面的战士缺医少药,生活极度困难,这还是在南方,山野间可吃可用的东西不少,这要是到了北方,真不知道怎么熬得下去。”

    “明白,”王剑秋的脸上也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只是,交通线上的同志们这几个月伤亡也很惨重,再这么下去,就算有物资,以后也恐怕无人可运。”

    “困难都是暂时的,先忍忍吧!”赵可桢叹了口气。

    “好,我会继续想办法,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王剑秋迈开步子,迅速离去。

    赵可桢点点头,也快步离开了现场。

    两人之间的谈话一向如此,见缝插针,往往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会面时间,太长了,恐怕就会引起特务处和特高课监视人员的警觉。

    ........

    王剑秋没有回自己刚刚出来的住址,而是拐了个弯,走向了北平的东城,那里有一处临时租住的房屋,他和那个小学老师就住在那里。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王剑秋的气息却开始粗重起来,又勉强挪动了几步,他再也走不动了,低下头,弯下腰,开始用力喘气,他知道,鸦片瘾又犯了.......

    他停下脚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捏出一小块黑色的膏状物,然后迅速的塞进嘴里嚼了起来,片刻后,他的脸上多出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终于又可以站起身向前走。

    五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四合院里,里面的狗叫了几声,闻到他的气味就不再作声,王剑秋来到东首的一间厢房门外,敲门道:

    “云香,我回来了!”

    门栓打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现在门前,看到王剑秋,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赶紧把王剑秋迎进屋子,口里还嗔怪道:

    “雪这么大,就别来了,摸黑赶路,小心摔着。”

    “没事,这点雪不算什么,我不是想你了嘛!”王剑秋呵呵笑着,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女子很是上心。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刚进屋,王剑秋就从怀里掏出一方装饰的十分精致的小木匣,递给了名叫云香的女子。

    云香接过木匣,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一眼,马上就惊喜的喊出声来:“流云斋的香料!”

    “呵呵,送给你的,知道你喜欢,我一早上就去排队,总算是买到了。”王剑秋笑眯眯的看着云香,将她轻轻的搂入怀中。

    “你对我真好......”

    女人顺从的偎依进王剑秋的怀抱,两人不再说话,似乎在享受这温馨的时刻。

    亲热了一会儿,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王剑秋,低声道:“剑秋,你不是说要辞职吗?辞了没有?”

    “没有,”王剑秋搂了搂怀中的软玉温香,“公司那边业务正忙,老板对我也很器重,不好在这时候走,过段时间,等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你们老板也真是的,”云香口里却多了几分埋怨,“成天让你加班加点的干活,这数九寒天的,刚过年就得过去,有什么事不会等着过了十五再说?”

    “咳,大家都这样,没办法,”王剑秋笑着摇了摇头,“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辞去那份工作换个清闲的,然后咱们就结婚。”

    “好,以后你不用这么累,我在学校虽然工资不算很高,但每个月也有十七八块大洋,加上你的,两个人的工资够花了,攒上两年钱,我们就在西城胡同那边买串院子.......”

    女人开始唠唠叨叨的憧憬未来,但他却看不到,男人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依恋,还有恐惧......

    ..........

    “就是那个屋子?”

    王剑秋和云香的屋子外面,耿朝忠正和仇越站在一起。

    回去以后,耿朝忠思前想后,还是有点不放心,王剑秋的堕落实在是有点快,他总感觉里面是不是别有隐情,所以才叫了仇越来到了这里。

    “对,我听那个女人叫他剑秋,好像王组长把真名都告诉了她。”仇越神情复杂的说道。

    “那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耿朝忠若有所思的看着屋子里的灯火。

    “挺好的,别的没细问,但看着是个良家女子,应该没问题,”仇越小心翼翼的说着,“对了,最近这几个星期,王组长很少去那些烂窑子了,应该是玩够了,想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你能给王剑秋说这几句话,人还不错,”耿朝忠看了仇越一眼,“其实找女人我不反对,现在风声不紧,过几年万一跟日本人打起来,处里恐怕不会像现在一样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呢,抽大烟,这可是大忌,我曾经说过,但凡发现抽大烟的,左手抽剁左手,右手抽剁右手,王剑秋跟了我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这些。”

    “六哥,我知道,”仇越看着耿朝忠眼中闪烁的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连忙岔开话题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现在?”耿朝忠盯住了王剑秋的屋子,目不转睛的说道:“他不是说他在水务公司上班吗?你过去敲门,就说公司找他有急事,等他出来,你告诉他,我就在外面,让他半个小时之内,动手杀掉那个女人。”

    “这......”

    耿朝忠此言一出,仇越的脸一下子崩了。

    让王剑秋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六哥吗?

    六哥虽然对敌人非常冷酷,但最自己人,一向都是关爱有加的,甚至对每个兄弟的家属姊妹也都照顾有加,但这回对王剑秋,竟然下如此狠手?

    “愣什么,快去!”

    耿朝忠的脸如外面的天气一样寒冷,仇越不敢再说什么,顿了顿步子,快步向屋外走去。

    .......

    “王组长,王组长,公司有急事,您出来一下!”仇越在门外喊。

    “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

    门开了,王剑秋披着一件棉袄从屋子里钻出来,看到是仇越,不由得一惊,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问道:

    “到底什么事?”

    “六哥说了,让你半个小时内,杀死屋里那个女人。”仇越说着话,脸上却显出不忍之色。

    “真的?!”

    王剑秋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青色,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得,他僵在寒风中,足足矗立了一分多钟,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拉住仇越的手,急切的问道:

    “你没有听错?这怎么可能?!”

    “六哥就在那边,”仇越指了指对面,满脸的无奈之色,“话我已经带到了,办不办,就看你怎么做了。”

    王剑秋看了一眼仇越手指的方向,月色下,那里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王剑秋想走过去,问问六哥到底是为什么,但他很快明白,这都是徒劳的。

    这个一向都待下属和暖如春的六哥,竟然在这时候露出了锋利而又阴狠的屠刀,这一切,让王剑秋的心像掉进了深渊,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用来证明自己不是堕在一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他很快清醒了,眼前的仇越是真的,远处那冷酷的身影也是真的......

    “我去......”

    王剑秋木然的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走回了屋里。

    仇越走回到耿朝忠的身边,低声汇报道:

    “六哥,他同意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耿朝忠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六哥的阴狠,但他发誓,自己不想再见一次。

    “我这么做,你怎么想?”耿朝忠平静的问出一句话。

    “这.....”仇越顿了顿,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壮着胆子说道:

    “六哥,这是不是太狠了?”

    “狠?我看他还是不够狠。”耿朝忠嘴唇抖了一抖。

    “您什么意思?”仇越不明所以的问。

    “走吧,过去看看。”耿朝忠没回答,慢吞吞的往屋外走去。

    两个人顺着被打扫过的小径,静悄悄的走到了屋子外面,屋子里面一片沉默,似乎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了,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剑秋,你怎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公司有点事,我得好好想想。”王剑秋的声音很干涩。

    耿朝忠伸出指甲盖,沾了点唾沫,将窗户纸轻轻的捅开了一条小缝,屋子里,一男一女正躺在床上,只是,那名女子面朝着王剑秋,而王剑秋却背对着对方很显然,王剑秋现在的内心很是挣扎。

    “别想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今天先睡觉,我去关灯。”那女子低声安慰着王剑秋。

    “嗯,关了吧。”王剑秋短短的说了四个字。

    那女子悉悉索索的开始起床,窗外的耿朝忠和仇越连忙蹲下了身子。

    灯关了,女人又回到了床上,王剑秋翻过身,低声对女子说了几句话,声音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声音,一旁的仇越脸现尴尬之色,不过看了看耿朝忠,发现六哥的神色却很是平静,似乎已经预判到了什么。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屋子里的动静停止了,那女子娇媚的声音传来:“剑秋,今天怎么这么......”

    “没什么,今天心情不好,不过现在好多了。”王剑秋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总觉得你有心事,要不你告诉我,虽然我不懂,但也能帮你分担一些。”女子关切的说道。

    “对不起。”王剑秋低声说了三个字。

    然后,那女子似乎有一点动静,不过紧接着,那些动静就变成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屋子里传来了轻微的脚踢被子的声音,耿朝忠明白,王剑秋已经捂住了女子的头,看样子是想让对方窒息而死。

    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耿朝忠突然抬起手,猛地在窗棂上敲了一下。

    “谁?!”

    屋子里传来了王剑秋的声音。

第二三三章 警告

    “王组长,你再出来一下,刚才有事忘了说。”耿朝忠的声音响起。

    “剑秋,刚才你干什么?”女子略带惊惶的声音传来,刚才她被蒙在被子里,却没听到窗外的声音。

    “跟你玩个钻山洞的游戏,哈哈!”王剑秋呵呵干笑了一声。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闷死我呢!”女人嗔怪的声音传来。

    “哈哈,刚才又有同事叫我,你在被子里没听见,等等,我先去开下门,一会儿回来再‘闷’死你!”王剑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调笑。

    “讨厌!”女子撒娇的声音传来,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低声道:“怎么,刚才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哪知道,真是烦躁。”

    王剑秋一边说话,一边爬起来,然后嘱咐道:“你躲在被窝里,我去开门。”

    紧接着,灯光再次亮起,王剑秋又披着衣服走了出来,看到耿朝忠正和仇越站在一起,连忙快步跑过来。

    “六哥,我......我刚才正要动手......”王剑秋低声说道,月色下的脸惨白惨白。

    “不用了,我改变主意了,”耿朝忠满脸冷峻,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这只是一个考验,你通过了考验。”

    “考验?”王剑秋抬起头。

    “考验你,也是考验她。”耿朝忠指了指屋子里。

    “您在怀疑她?”王剑秋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得不防,万一你暴露了,红党或者日本人使美人计呢?”耿朝忠看着王剑秋说道。

    “不会,肯定不会,我和云香是偶然认识的,不可能是别人安排!”王剑秋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是就好,换了是我,还真舍不得对这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动手,剑秋,你的心比我想象的要狠啊!”耿朝忠打量了王剑秋一眼。

    “卑职只知唯六哥之命是从!”听到耿朝忠开玩笑,王剑秋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耿朝忠眼睛瞄了瞄屋里。

    “六哥既然不喜欢她,那我以后就和她断绝关系。”王剑秋很干脆的说道。

    看来,刚才的那一番心理斗争,已经让他做出了选择。

    “算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然不算什么君子,但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事,”耿朝忠摇了摇头,脸色变得和善了不少,“这样吧,你告诉你那相好一声,就说今晚要加班,然后跟我走一趟。”

    “好!”王剑秋点头答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王剑秋披着大衣跑了出来,耿朝忠也没有多话,三个人一言不发的往回赶,半个小时后,再次来到了仇越的住所。

    耿朝忠示意仇越在外面守着,然后将王剑秋留在了屋里。

    “六哥,我错了!”

    一看仇越出去,王剑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错了?哪里错了?”耿朝忠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人,现在的王剑秋,就好像是一条狗。

    “我不该在外面找女人,我不该抽大烟,我不该瞒着您挪用公款!”王剑秋一股脑的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出来。

    刚才在路上,他就已经想的清清楚楚,六哥必定是已经查清楚了自己的一切,这才带仇越过来给自己警告,与其抵赖,倒不如和盘托出,说不定下场会好一点。

    “女人的事不必再提,不过抽大烟的事,咱们还真得说道说道,”耿朝忠点点头,看着王剑秋,“按照我们六组的家规,抽大烟该怎么处理?”

    “左手抽断左手,右手抽断右手!”王剑秋咬着牙说道。

    咣啷一声,一把菜刀摆在了桌上,耿朝忠指着菜刀说道:“刀在这里,你自己处理吧!”

    王剑秋打了个寒颤,盯着菜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不敢?”耿朝忠咧着嘴,冷的看着王剑秋笑。

    “卑职,卑职.....”

    王剑秋支吾着,不敢看耿朝忠的眼睛那是一只手啊,可不是什么汽车的零部件,卸了还可以再装,一旦没了,以后那种悲惨的生活,想想都让人绝望!

    “你不敢的话,我来帮你。”

    耿朝忠一把拿起菜刀,指着王剑秋说道:“我让一步,左手还是右手任你选,说罢!”

    “左手!”

    王剑秋咬咬牙,说出两个字来留个右手总比左手方便点。

    “还有点小聪明,”耿朝忠笑了,“手拿来。”

    王剑秋颤抖着伸出左手,闭上了眼睛。

    “准备好了吗?”耳边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准备,准备,准备好了。”王剑秋说话都结巴了,说是准备好,手却不停的往回缩,如果不是耿朝忠摁住他的胳膊,他恐怕早就拔腿逃跑了。

    “嗯.......放松,手指摊开,别像个娘们似的,既然敢做,就不怕有这么一刀,你说是不?”

    耿朝忠微微点着头,语调柔和的说着,王剑秋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被催眠了一样,身不由己的按照耿朝忠的指示,摊开了双手。

    咣!

    一阵脆响,王剑秋浑身一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而去了,紧接着,一阵剧痛侵染了他的整个身心,只听一声惨呼,王剑秋突然跳了起来,闭眼抱着自己的左手,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嚎。

    “啊!啊!”

    “大晚上的,叫春呢!”

    耿朝忠“啪”的一耳光扇过去,王剑秋整个人被扇的飞了出去,一下子委顿在了地上,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睁开眼看看,出息!”

    王剑秋这才感觉,虽然很痛,但似乎左手还能活动,这才颤抖着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左手血流如注,却只是少了一截小指。

    “还敢不敢了?”耿朝忠冷冷的问。

    “不敢了,不敢了。”王剑秋连声回答,如蒙大赦。

    “不敢就好,”耿朝忠微微颔首,“你这个左手,先记在账上,那根小指头是利息,不过,你这鸦片必须得戒,戒不了,连本带利都得还!”

    “卑职一定戒掉!”王剑秋强忍着疼痛,厉声回答。

    “好,这还像个爷们。”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着王剑秋血流如注的左手,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题,王剑秋一动也不敢动,就当那截手指不是自己的,静静的候在一旁。

    “算了,念你也是初犯,过几天又是我的大喜之日,这回我就不多计较了,”耿朝忠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这是500大洋,你拿去把赌债和亏空都还了,剩下的,留作你们结婚用,不过,结了婚之后,你把你媳妇送回南京,可办得到?”

    “办得到。”王剑秋连忙点头。

    “你呀你,心里的弦可不能松,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别学党调处那些鸡鸣狗盗的勾当,眼光放长远点,你可是正宗的陆军大学高材生,换古代那也是武状元的身份了,做什么不好?”耿朝忠语重心长的说道。

    “卑职明白了。”王剑秋使劲应承。

    “好了,去包扎下吧!”耿朝忠挥挥手,走出了屋外。

    门外,仇越看到耿朝忠出来,连忙迎上前去,满脸惶恐的问道:“六哥,王组长他怎么样了?”

    刚才他在外面听着王剑秋的惨嚎,整个人都毛骨悚然,不过后来又没了动静,他实在有点害怕,生怕六哥真的把王剑秋给干掉了。

    “他没事,给了他个教训,这事你告诉底下的兄弟们一声,引以为戒。”耿朝忠说道。

    “好。”仇越终于长出了口气。

    “好了,我明天会去趟天津,找陈站长聊聊,这几天你们警醒点,别再惹出什么事来。”耿朝忠吩咐道。

    “知道了。”仇越赶紧答应。

    耿朝忠没再说话,摇了摇头,走出了屋外。

    这屋里一片血腥气,他是不愿意再待了,出去找个临时地方也凑合一晚再说。

    不过这王剑秋......

    现在自己的手段,只能在特务处的职权范围内吓住他,但他整个人的信仰已经出了问题,留在特务处,只会越来越不可靠,给上面警告,想办法把他调离的事情,必须提上日程了。

    ..........

第二三四章 天津卫

    两日后,天津。

    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里,一张酒桌当堂摆开,陈恭树和几个亲信正大摆筵席,为“远道而来”的耿朝忠接风洗尘。

    “老六,王站长刚走,你怎么就抛下北平那摊子,跑到这天津卫来了?”陈恭树一边殷切的把一块红烧肉夹进耿朝忠碗里,一边满脸堆笑的问道。

    耿朝忠看着碗里这块肥腻腻的红烧肉,有点恶心倒不是因为不喜欢吃肉,而是因为陈恭树的筷子上沾满了口水,又混着口水把肉夹到自己碗里,自己实在是有点无福消受。

    不过这时候的民俗就是如此,别人给你夹菜是对你关心,绝对不好拒绝,至于卫不卫生倒在其次了。

    强忍着不适,耿朝忠将这块肉放入嘴里,嚼也不嚼的一口吞下,还装出美滋美味的模样,笑着回答道:

    “咳,正是因为王大哥出了事,我才跑到这天津卫,想求求陈站长这尊大菩萨,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搭救搭救王大哥。”

    “搭救?能救兄弟们谁不救?就这几个老兄弟,没一个少一个,还能不讲点香火情?”陈恭树咂巴着嘴,慢条斯理的说着。

    “唉,就是知道为难。这帮党调处的狗崽子够狠,硬是把事情捅破了天,这校长知道的事情,小事也成了大事,大事更成了国家要事,难啊!”耿朝忠也叹了口气。

    “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陈恭树摇了摇头,“你没听外面报纸上说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个狗特务,能有什么特权?这么一炒糊,我看呀,命都难。”

    “老四,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想想主意吧,再迟几天,王大哥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想了,我找国防处和检察院打听了,也托了几个关系,银子也没少花,不过人家不敢收啊!那个刘院长都跟我摆明了讲,这案子,谁惹上都一身骚,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那就是真没了!我估摸着,就今明两天,判决书就得下来。”陈恭树同样满脸无奈。

    调侃归调侃,特务处这帮人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回事,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交情总归是有,陈恭树也不是没想过办法。

    不过看样子,是真没办法了!

    “六哥,你在北平,能不能想点外道,比如说,给那个死了的赵公子栽点赃,就说他和日本人勾结,弄几个什么逼死寡妇强抢民女的案子搞他头上去,把这死人搞臭了,说不定大家觉得王站长是为民除害,罪责还能轻一点。”旁边一个陈恭树的亲信说道。

    “你以为我没想?问题是报社都盯着呢!要能做,王站长自己就做了,还轮得到我?”耿朝忠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

    “就是,你赶紧闭嘴吧!你能想到的,老六他想不到?”陈恭树也啐了那个手下一口。

    两人长吁短叹,但口中菜杯中酒却不停,夹杂也说些两地发生的趣事,不消十几分钟,桌上的十几样肉菜就被风卷残云的消灭了个干净。

    正谈谈说说的时候,外面一个黑衣黑帽的特务走了进来,附到陈恭树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陈恭树听完话,面皮陡然一松,手一抬,拍开了一坛子酒,笑道:

    “好消息,王大哥的命保住了!”

    “有消息了?”耿朝忠又惊又喜。

    “判决下来了,那个直接肇事人胡大虎死刑,王大哥只判了个纵容,不过罪也不轻,无期徒刑!好在,命是保住了!”陈恭树笑着给耿朝忠斟了一杯酒说道。

    “无期徒刑?”耿朝忠先是一咪眼,接着就哈哈一笑,端起酒和陈恭树碰了一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都知道,民国的司法体系对某些人来说,就是可以四处揉捏的玩意儿,只要不死,以后有的是办法捞出来,两人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好了,总算是有个结果,下回回南京,咱兄弟去老虎桥看看王大哥,”陈恭树呵呵一笑,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耿朝忠乐了,“老六,老虎桥不是你老家吗?里面环境怎么样?”

    “去你的,”耿朝忠笑骂了一声,“不过里面倒还不错,模范文明监狱嘛!做给外国人看的,倒不至于像别的监狱,进去就丢半条命。”

    “那就好,”陈恭树点点头,眨巴了眨巴眼睛,“我还听说,老六你要结婚了?”

    “这你听谁说的?”耿朝忠面色一变。

    “哈哈,我自然也有我的消息,说说,是哪家闺秀?”陈恭树神秘一笑。

    “说是结婚,其实是绑票,不提也罢。”耿朝忠也不多说,心里明白,八成是唐纵露出的风声,不过这种事,说实在的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大家迟早都会知道。

    “总归是小登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老六你这回可得好好开开荤,”陈恭树哈哈大笑,接着又端起酒杯,“兄弟,我敬你一杯,祝你花开并蒂,早生贵子!”

    ........

    与陈恭树的酒喝到下午两点多钟才散,耿朝忠离了大院,找了一家报摊买了份《申报》,开始仔细查看这回来天津,找陈恭树只是幌子,关键是要和潜伏在天津的“荔枝”接头,而与这个“荔枝”接头的暗号,就藏在这几天的《申报》里。

    仔细查看一番,耿朝忠的目光落在了一处股票交易的信息上,心中微微一动,确认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后,这才折起报纸,快步向外走去。

    三时许,耿朝忠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走进了宫北街附近的一处名字叫“福乐会”的证券号子所谓证券号子,就是后来的股票和商品交易所,此时的证券和商品交易在中国已经相当普及,并且拥有了一只规模较为庞大的经纪人队伍,所谓“红马甲黄马甲”的称呼,就是从此时开始的。

    耿朝忠走进号子,坐在那里开始翻看打印好的商品信息,此时刚刚收盘不久,好多投机者还没有走,正一个个眉飞色舞的讨论着行情,耿朝忠也不多话,只是静静的等待。

    过了大约半小时,一个穿着西装的微胖中年男子走进了号子,刚进门,就冲着柜台大喊道:“老规矩,三百股远东货运,定金一百大洋,分红三七开,明天一早就买!”

    所谓定金,其实就是杠杆,耿朝忠听到这人说话,将报纸往桌上一拍,也高声道:“给我也来三百股‘远东货运’,分红按刚才那位老板说的!”

    “哎,这年轻人,”那中年男人打量了耿朝忠一眼,“我买什么,你跟什么,要是赚钱了,你分我啊?!”

    “赔钱了也不找你要,你管我?”耿朝忠白眼一翻。

    “你怎么说话的?!年轻人火气不要太旺!”那中年男子怒了,恶狠狠的瞪了耿朝忠一眼。

    “火气不旺,那还叫年轻人嘛!”耿朝忠不甘示弱。

    “好好好,”那中年男人脸上现出一丝潮红,“这场子,还有人敢不卖我李某人的面子,今天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小子,你敢不敢跟我出去?!”

    说话间,已经隐隐带了威胁的意思。

    “出去就出去,谁怕谁?你这老憋孙,吓唬谁呢!”耿朝忠猛地站起来,还以颜色。

    “算了,今天爷心情好,不跟你计较。”那中年人一看耿朝忠站起来,一副人高马大的样子,立马怂了。

    “走走走,不是要出去吗?走,出去!”耿朝忠却不依不饶的拽住了中年人的领口。

    “两位,要吵出去吵,这号子可是天津卫苟三爷的地盘!”旁边一个伙计说话了。

    “李大爷,快出去啊!让这年轻人见识一下你的面子!”旁边有人起哄。

    “出去就出去!”

    中年人扛不住脸皮,拽着耿朝忠,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号子。

    “切,装蒜!”屋子里传来一片嘲讽声。

    号子外面,耿朝忠和中年人一边拉扯,一边拐向了拐角处,看着四顾无人,那中年人这才呵呵一笑,开口道:

    “天光云影共徘徊,我是荔枝。”

第二三五章 不算愉快的见面

    “无人知是荔枝来,我是锦鲤。”耿朝忠伸出了手。

    握罢手,互相打量了对方几眼,这荔枝留着一撇八字胡,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发福男人;而耿朝忠则打扮的略带点流里流气,脸上还带着一个墨镜,锋芒不显。

    “走吧,换个地方谈。”荔枝指了指巷口的一辆汽车,说道。

    “你的?”

    耿朝忠有点惊讶,看来这荔枝地位不低,单从接头地点来看,就不是普通的茶坊酒楼货栈这种地方,而是证券号子这个旧中国相对最高端的人流密集场所。

    “你话挺多啊!”荔枝略带嘲讽的看了耿朝忠一眼。

    “呵呵。”耿朝忠随口一笑。

    这个人有点怪,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这是耿朝忠的第一印象。

    荔枝领着耿朝忠走到车旁,指了指后座道:“我开车,你去后座。”

    耿朝忠扫了一眼车牌,假的,看样子,这荔枝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给自己。

    钻进车里,荔枝不露声色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发动了汽车,直到驶出这条闹巷,才开口道:

    “锦鲤同志,你这回来天津找我,有什么紧急事情?”

    虽然故示亲切,但这荔枝的口气中总带着点习惯成自然的颐指气使的味道,耿朝忠心中有了一些判断,此人在党国中所处的位置一定不低,并且绝不是特务系统特务系统的潜伏人员习惯了便换身份,无论从口气和语态上都会更自然一些。

    此人,应该属于政务或者军事系统。

    “特务处有一个潜伏的同志,姓王,现在在北平,对吧?”心里略微做着评判,耿朝忠沉吟着说明了来意。

    “特务处?姓王?没听说过。”荔枝开着车的身子微微一震,显然耿朝忠的话让他吃惊不小。

    “同志,事到如今,瞒自己人也没什么意思,我既然能说出来,就证明我有把握确认。”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事实上,荔枝是华北局的,而自己严格意义上,则直属于“南飞系统”,而“南飞系统”是一个直属于伍豪先生的情报小组,与华北局互不统属,情报也只在最高层面有交流,他们这个级别,相互不知道身份是很正常的事情。

    沉默,车厢里只有沉默,荔枝似乎在思考和判断着耿朝忠的来意,过了片刻后,他才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是的,他是我们学运系统安插进军校的,怎么,他暴露了?”

    “没有,如果说暴露,也只是我察觉了他的身份,”耿朝忠随口解释了一句,“但这个人现在遇到了问题。”

    “什么问题?”荔枝问道。

    “信仰问题,他现在迷上了抽大烟,还有其他一些不良的生活习俗,另外,我在他的住处还发现了佛龛念珠。”耿朝忠说道。

    “也许只是保护色。”荔枝说道。

    “不是。”耿朝忠的回答很简短。

    “那你的意思?”荔枝慢吞吞的问。

    “调离特务处,他已经不再适合从事这项工作。”耿朝忠开口道。

    不知道为什么,跟此人说话,他总是客气不起来。他见过很多接头人,有极度圆滑的朱胖子,有风风火火的老赵,还有沉稳多智的林木森,含蓄亲切的曹光远,但这个荔枝的做派,他还是首次遇到。

    “不行,我们学运在潜伏进陆军军官学校的人不多,进入特务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此珍贵的资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舍弃?”荔枝一口拒绝。

    “他已经处在滑落的边缘,”耿朝忠心中微微有点动气,“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对前途产生了动摇,也许也与最近苏区的局势有关,总的来说,我希望暂时不要让他呆在那种环境下,如果可能的话,让他脱离一段特务处,回去学习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呵呵,你是他的什么人?”荔枝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如果我们的潜伏人员这么简单就被看穿手脚,他还怎么潜伏?我刚才已经说了,都是保护色。”

    “你们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他的身份,但我还是认出了是他的身份,事实证明,他的潜伏并不成功,我在想,如果我能看出来,迟早也会有其他人看出来,我认为,你们并没有对他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耿朝忠不客气的指出。

    事实上,如果王剑秋不是一直在自己手下,他还真是怀疑他潜伏不到现在。

    “我承认,他在潜入特务处之前,一直都是一个学生,经验可能略有不足,”荔枝开口了,“不过,你不能单凭此,就认定他不可靠。”

    “佐证很多,如果不是情况很严重,我不会专程赶来天津。”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我会警告他,谢谢你的提示,同志你辛苦了。”荔枝略带敷衍的回答。

    “同志,这件事你必须严肃,”耿朝忠努力压抑住了内心的不快,“因为他牵涉到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北平赵可桢同志的安危。”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啊!”荔枝感叹了一句,头颅微微掉转,用余光扫了耿朝忠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在特务处。”

    “我建议,我们还是回到正题,”耿朝忠打断了荔枝的猜测,“我的建议是慎重的,希望您认真考虑。”

    “好,我会考虑,按你说的,我会给他警告,”荔枝终于难得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在北平负责着物资转运,这对苏区很重要,要将他撤离,暂时恐怕是做不到的。”

    “嗯,理解。”耿朝忠心中微微一叹,确实,荔枝说的也有道理,很多事情,并不是拍脑袋就可以做到,方方面面牵扯到的东西很多。

    “锦鲤同志,还有别的事情吗?”

    看来,荔枝已经想要结束这场谈话了。

    “没有了,主要就是这件事,我认为这已经足够重要。”耿朝忠回答。

    “好,那就先到这里,我把你放在哪里?”荔枝问道。

    “随便。”

    耿朝忠不想再生枝节,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会很尴尬,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早下车。

    “好,前面有个路口,转过去离火车站不远,我就在那里把你放下去。”荔枝回答。

    车到了,耿朝忠道了声“再见”,快步走下了轿车。

    今天和荔枝的见面不是很愉快,这是耿朝忠没有预料到的,不过现在想想,可以理解对方地位不低,被一个不属于自己系统的“外人”指出失误,恐怕心情不会太好。

    但,工作是工作,更何况,自己和这个“荔枝”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只希望他能采取一定的防范措施吧!

    心中思忖,脚下不停,十几分钟后,耿朝忠走进了天津火车站是该回去了,北平,还有一场奇怪的“婚礼”在等着他。

第二三六章 张灯结彩

    看着耿朝忠快步走进火车站的背影,车里的“荔枝”点起了一根烟看来,他并不像刚才表面上所显示的那样不重视。

    他所生气的,是这个“锦鲤”竟然违反了组织纪律,贸然来天津和自己见面像这种深潜与敌人内部的极为重要的棋子,就算是周围的某个同志出了问题,也不应该贸然和外线联络,尤其是并不和他处于同一个系统的外线。

    如果要提示,电话,信件等等各种途径都有可能,但就是不能见面因为万一自己出了问题,那不在同一个系统的“锦鲤”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这是一种潜在的风险。

    算了。

    “锦鲤”李青山摇了摇头,按照潜伏级别,锦鲤和自己都是同一层次,自己没资格说他什么,还是考虑一下“104”的事情吧!

    按照这个“锦鲤”所言,“104”存在变节的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造成的后果无疑是极为严重的王剑秋不仅知道赵可桢的身份,还知道北平连接东北和苏区的一条交通线,这条交通线对现在的苏区来讲,不啻是一条生命线,一旦王剑秋出了问题,他影响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苏区成千上万战士的生命。

    这不是一个小问题。

    但是拿掉“104”呢?

    同样不可取,“104”在特务处有一定权力,在缉查物资方面可以为交通线提供方便,这个作用,是短时间内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这个时候,不仅不能拿下他,还得安抚他,至少,在苏区的战斗没有结束之前,这个人一定不能出问题。

    必须通知赵可桢,让他对“104”做一些思想工作。

    但是,如果苏区的情况持续恶化呢?

    李青山是从大革命走过来的老革命,他对这种特殊时期某些不成熟党员的心理波动太了解了,悲观,绝望,看不到前路的负面情绪,会促使某些人产生一种幻灭感,如果苏区的战斗不顺利,将会进一步加强这些人的负面情绪,恐怕这就不是区区一场谈话所能解决的问题了。

    也许,自己该亲自去一趟北平,表达一下组织对他的关心和重视?

    左思右想,直到手头的烟头烫手,李青山才发现,一根烟点完,自己却没有抽一口,他再次看了看“锦鲤”刚刚走进的火车站,终于拿定了主意。

    ........

    两日后,北平。

    “挂上去,快点,等六哥回来的时候还没弄好,咱们还有什么脸见他!”

    耿朝忠走进为自己置办的新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贴上了各种红色的“喜”字,王剑秋正指挥着一干兄弟,七手八脚的将几个灯笼挂上去,而他则将左手缩进袖筒,面上丝毫没有异样。

    “六哥,您来啦!”

    看到耿朝忠走进来,王剑秋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和尴尬外加畏惧混杂的表情,热情的打着招呼。

    “嗯,弄得不错啊!辛苦诸位了!”耿朝忠打量着张灯结彩的院落,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他必须开心,至少要让弟兄们觉得自己开心。

    “六哥来啦!您看看,我布置的这个床铺怎么样?”

    弟兄们果然很开心,一个伙计拉住耿朝忠,让他进屋里看看布置的床榻。

    耿朝忠笑着走进去,里面几床红被子趁的整个屋子喜气洋洋,外加果盘冻肉,各种金银首饰,看上去确实很是场面,耿朝忠呵呵直笑,拍着几位兄弟的肩膀,连声感谢。

    忙活了好一会儿,仇越瞅准时机,凑过来低声道:“六哥,您不在的时候,赵可桢打过电话,想约您再见一面。”

    “好,我知道了。”

    耿朝忠点点头,和弟兄们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出了屋外。

    见面?

    确实应该见面,至少也应该修补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毕竟以后,他和赵可桢就是翁婿的关系了,总不至于闹得太僵不是?

    出了门,叫了辆黄包车,耿朝忠很快来到了赵公馆门外,向门口的佣人说明了来意,那佣人走进去,很快就出来说道:

    “姑爷,老爷请您进去。”

    这一声“姑爷”,叫的耿朝忠心花怒放,虽然这女婿不是那么地道,但毕竟是第一次做女婿,耿朝忠心里其实还是蛮开心的。

    走进去,赵可桢正和夫人坐在大堂,看到耿朝忠进来,雍婕率先站起来,笑容满面的欢迎道:

    “宣和来啦?我正和你爸商量着怎么操办婚事,你来的正好,咱们一起张罗张罗。”

    “对,你看看我这个对联写的怎么样?”赵可桢竟然抬起头来,难得的露出一张笑脸。

    耿朝忠看了赵可桢一眼,心中略微有点不适应事实上,赵可桢还从来没有亲口同意这么婚事,更没有说过要认自己这个女婿,但现在的情况,让耿朝忠像突然堕入幻梦之中。

    “赵署长是京都大学高材生,这对联肯定是写的极好的。“

    自从1876年贝尔发明有线电话以来,利用电路信号制造窃/听器就成为了可能。初级窃/听装置早在一战时就已经出现,并在二战期间开始逐渐成为间谍们获取情报的选择之一。

    电话窃/听在技术上很简单,一般由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两部分组成。只要选择好电话线的适当位置,把电话窃/听头上的带两根细针的导线,分别插入两根电话线内,便与电话线接通,微型录音机就能录下电话声。由于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的电源都是电话线上的电源供给的,所以,只有在有人打电话时,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才开始工作,其他时间则不工作。

    1934年春,王天木同天津行动队队员胡大虎,在北平前门逛八大胡同。不想在妓院与人发生了冲突。胡大虎是黑道出身,将人打死。尸体放在一个装衣服的箱子里,从妓院后门带出街外,用黄包车拉走。不知是什么原因事态暴露了,一时“箱尸案“轰动北平,大报小报均刊登了消息,最后这件事竟传到蒋介石耳中。蒋介石大怒,下令严办。结果,胡大虎被捕正法,王天木被判处无期徒刑,关在南京老虎桥陆军监狱中。后军统天津站进行大规模改组,改由王子襄担任站长。王天木实际上只服刑两年,到了抗战开始,军统急于用人,才放了王天木,这与王天木与戴笠交情有关。

第二三七章 屏风背后

    “是,是该跟尔笙见见面,这段时间,我们都有些忽略她的感受了。”耿朝忠连连点头,起身快步走向了楼上。

    雍婕欣慰的点点头,等到耿朝忠走上去,这才和赵可桢对视一眼,然后赵可桢也一撩长衫,站了起来,对雍婕说道:“我去去就来。”

    赵可桢走到了大堂屏风后的一间小型茶室,里面茶雾袅袅,居然还有一个人坐在里面,正慢条斯理的品着杯中茶。

    “老李,这个就是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现任站长方途。”赵可桢对来人说道。

    喝茶的人正是“荔枝”李青山,他和耿朝忠几乎是前后脚到达的北平,不过,他来北平之后是立即和赵可桢见面,而耿朝忠则耽搁了一些时间。

    “很年轻,也很谨慎,刚才我感觉到,他不止一次的看向屏风后面。”李青山评价道。

    “是的,这个人很难对付,我曾经刺杀过他一次,没有得手。”赵可桢回答道。

    “我们党对内是不搞刺杀的,你上回的行动有些鲁莽,”李青山的脸上露出不愉之色,“这种事,不准有下一次。”

    “我知道,上回的事情确实是有点.......”赵可桢惭愧道。

    “常凯申是刺杀陶成章起家,他们国民党有这个传统,一旦事情不顺利,就希望通过杀人来解决,我们党不是这样,这也正是我们和他们不同的地方。你这是好的不学坏的学,告诉你一个标准,很多事情,只要我们和国民党反着做,那就是正确的。”李青山满脸严肃的说道。

    “老李你说的是。”赵可桢笑了,这老李其实挺有说相声的潜质,即使开玩笑,也总是板着一张脸。

    “嗯........”

    李青山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阵庆幸,刚才他已经认出了那个所谓的北平站站长方途,没错,身材声音都和自己两天前见过面的“锦鲤”很像,基本可以确保是同一个人。

    在他严肃的表情下面,心底其实也很震惊,自己曾经以为,王剑秋已经是我党安插在特务处的独苗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己方的同志,早已经潜伏到了特务处内部,甚至坐到了北平站站长的高位!

    幸好,幸好赵可桢的那次刺杀没有得手,否则的话,一定会酿成千古奇冤!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深谋远虑的上级不主张搞暗杀,是不是也有这层考虑?毕竟我党很多人的身份都没有暴露,如果贸然暗杀一个看上去极端反红的人,是不是就会杀错了人?

    想到这里,李青山的心里似乎多了一层明悟。

    “老李,你在想什么?”赵可桢的声音打断了李青山的思考。

    “哦,没什么,”李青山转过神来,看了赵可桢一眼,“对了,嫁女儿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事前不通知我?”

    “我负责北平事务,这件事只是小事,我想没什么必要通知你。”赵可桢回答道。

    “小事?自己的女儿都要入虎口了,还说是小事?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事?我们党,可不是一个不通人情的党,哪能要求同志的家属做这种牺牲?”李青山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怒色。

    “你的意思,不同意?”赵可桢脸上露出几分不快。

    其实他并不是很害怕这个上线,说到底,两人在北平几乎是同时起家,资历相若,虽然李青山现在是上级身份,但一个在天津,一个在北平,平时也并没有太多交集,刚才李青山以上级对下级的口气对他说话,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

    但转念一想,老李在南京内部官位不小,看来是积习所致,倒也不好跟他计较。

    “我不是不同意,只是不赞成,”李青山苦恼着摇了摇头,“你这样付出的牺牲太大了。”

    “104同志已经说了,这个方途不会对我女儿怎么样,他也是为了应付代老板的压力,”赵可桢解释道,“公平的讲,这个方站长虽然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但论私德,还算正派。”

    “当然,白党内部,也不全都是十恶不赦的人物,这部分人,也正是我们争取的对象,”李青山笑了,“所以呢,你在你女儿那边下下功夫,看能不能让这个方途的态度有所转变。”

    “我跟他聊过,他是黄埔生,看他的意思,是不想中国人打中国人,但让他背叛国党,那也很难。”赵可桢说道。

    “很多事,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李青山一笑,“再说,事情可以慢慢来,现在他对我们不反感,以后说不定就有好感了呢?”

    “嗯,”赵可桢点了点头,“既然你没意见,我这个便宜老丈人看来是坐定了,现在的关键,就是稳住这个方途,为我们的交通运输线争取时间,你知道的,我们这条线现在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此事,”李青山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那个‘104’同志,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赵可桢有点发愣,“104同志一向兢兢业业,这几个月来为了保护我们的交通线可以说呕心沥血,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我不是说他的作用,这我知道,我是说,这个人,你怎么看?”李青山摇了摇头。

    “还好吧,人挺稳重踏实的,不过我们的环境,私底下接触很少,再详细的情况,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赵可桢脸露犹疑之色。

    几天李青山来这里,怎么突然提起了“104”,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想约104同志谈一下,请你安排个时间。”李青山坦诚道。

    “与104见面?”赵可桢微微一愣,旋即点头道:“好,我安排一下。”

    “上级对下级,不只要谈工作的事情,生活上也有多关心关心,老赵,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李青山旁敲侧击的说道。

    “有道理,只是我们情况特殊,我这公馆里不是特务处的就是特高课的,行动不便,所以对104同志的关心是少了点,这个以后我会注意。”

    赵可桢回答,不过心里疑惑更甚,自己是老党员了,这个李青山今天怎么跟自己谈起了工作的方式方法问题?

    “好,那你尽快安排,我在天津那边也很忙,在北平待不了多久,还有,那个方途,未经我的命令,不准对他轻举妄动。”李青山站起身来。

    “好,这个你放心,怎么说,他现在也是我的女婿了。”赵可桢呵呵一笑。

第二三八章 情话

    楼上房间里,耿朝忠正和赵尔笙相对而坐。

    他们已经沉默了很久,耿朝忠进去之后,赵尔笙只是简单的说了个“坐”字,就此一言不发,既不看耿朝忠的眼睛,也没有什么肢体上的表示。

    耿朝忠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切,对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更何况,自己求婚之前,也并没有先和她商量过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该怎么说,虚情假意的哄骗她吗?耿朝忠并不愿意那样。

    又过了好长时间,尔笙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恚怒的问道:“我在等你道歉呢!”

    耿朝忠笑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终归还是沉不住气,于是耿朝忠长叹一声道:“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但‘对不起’这三个字终归还是要说的,尔笙,对不起。”

    “这就完了?”赵尔笙眨了眨眼睛,显然并不满足。

    “完了,”耿朝忠点点头,“我拙于言辞,实在没法像鸳鸯蝴蝶派小说里面写的那样,说一大堆肉麻的台词,所以,还请你理解我的沉默。”

    赵尔笙有点失望,她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耿朝忠,最后看了看自己,这才开口道:“其实你不必道歉的,虽然你娶我是上司的命令,但我嫁给你又何尝不是父母的意思呢?所以咱们谁都不欠谁的,用不着道歉。”

    “你生气了?”耿朝忠开口。

    “不生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结了婚之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那我们的生活该有多枯燥。”尔笙平静的说道。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耿朝忠看着赵尔笙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尊重,“我以为你会哭,会闹,会把我抓成一个大花脸,进来之前,我一直在等着你发作,可是我错了,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的多。”

    “我不是小孩子,”尔笙突然笑了,笑得依然像个单纯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我有好多次见到我爸爸半夜起来,站在窗口上抽烟,他的烟头一明一暗,就像漆黑里的萤火虫,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有很多很多的心事。”

    “你很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耿朝忠突然有点好奇。

    “对呀,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是假装不知道,直到遇见了你,”尔笙脸上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趣味,“当我揭穿他们身份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有多惊讶吗?”

    “哈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耿朝忠笑了。

    和尔笙在一起,虽然有的时候有点厌烦,但还是快乐的时候比较多。

    “其实吧,虽然我长着小,但你知道的,如果我太老气的,我的爸爸妈妈会不开心的,”尔笙的表情开始认真起来,“我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了,如果我变得和学校里的同学们一样,那么苦大仇深,那么忧国忧民,那我爸爸妈妈的生活除了惊心动魄之外,就没有了别的东西,你知道吗?每当我傻乎乎的问他们一些问题的时候,他们有多开心吗?我不想他们失去这些。所以呢,我就一直努力把自己维持在我小时候的样子。”

    耿朝忠有点惊异,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躯壳里面,竟然藏着如此复杂的心思,这个小姑娘单纯如孩童的外表下面,居然有着如此体贴的,温暖的关怀。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耿朝忠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我收起对你一贯以来的轻视,从此以后,你进入我尊重的人的行列了。”

    “谢谢!”

    尔笙笑靥如花,显然,能够进入耿朝忠口中所尊重的人的行列,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对了,你尊重的人都有谁呢?”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很多,比如我们代老板,校长,还有一些别的人。”耿朝忠思索着说道。

    “你为什么把代老板放在校长前面?好像校长的官要大一些啊?”尔笙眨了眨眼睛。

    “这个,”耿朝忠被尔笙问住了,“也许是因为校长离我太远,而代老板离我太近的缘故。”

    “不,你说的不对,”尔笙却摇了摇头,“比如学校里教国文的邓先生,虽然我经常见他,但我一点都不尊重他,因为他经常骂我喜爱的胡适之先生。而司徒校长,虽然我不经常见到他,但我对他却很尊重。我想,这应该跟距离无关。”

    “你说得对,跟距离无关。”耿朝忠心底默默的说了一句。

    “你怎么不作声了?”看耿朝忠沉默,尔笙不由的追问道。

    “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耿朝忠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尔笙面前总是很容易走神也许是因为,他在别的谈话中都太专注了,都太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了,而对这个小姑娘,则没有那么多想要防范的东西。

    “见到你这样真好,”尔笙却笑了,“我爸也经常在我面前出神,可他在别人面前却总是一副八面玲珑精明强干的样子,我想,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应该是在休息吧!”

    “你说对了。”耿朝忠呵呵一笑。

    “唉........”尔笙突然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好奇的变成了耿朝忠。

    “因为我要结婚了,我听说,别人谈恋爱的时候,男的都会跟女的说好多好多的情话,可是我的未婚夫却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情话......”尔笙的脸上充满了失望之情。

    “这.......”耿朝忠犹豫了,脑海里开始搜肠刮肚,“等等,我想想。”

    “好!”尔笙兴奋起来,托腮凝视着耿朝忠。

    “先说一句,”耿朝忠清了清喉咙,“我知道你的委屈,知道你要压制自己的自尊还有骄傲来迁就我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你的感觉我都明白,我都了解,这次你对我盲从,下次我对你盲从,好不好?两个人要维系一份爱情,可能是需要彼此妥协跟迁就的。”

    “说的真好,说的好有道理,你从哪里听到的?”尔笙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一部电......”耿朝忠卡了一下,赶紧补救道:“一部小说里看的,哪部我忘了。”

    “还有没有,我还想听。”尔笙来了兴致。

    “好,我再想想。”耿朝忠硬着头皮答应,再次挖掘自己脑袋里所剩不多的那几分存货,过了好半晌,才又开口道:

    “这是一段男女的对话,有点长,我给你念念:

    男:对,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女: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男: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

    女: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

    耿朝忠像绕口令一样说着耳熟能详的一段台词,尔笙听的先是一愣,接着是一呆,最后是一惊,然后突然捂住了嘴巴,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得连肚子都捂住,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道:

    “这个你从哪里看到的,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自己编的。”

    耿朝忠硬着头皮回答他不敢说是一本小说里的,万一尔笙非要看呢?

    尔笙捂着肚子,又笑了好一阵子,嘴里还不停重复着刚才“残酷无理取闹”的台词,过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渐渐的,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过,她怔怔的看着耿朝忠,过了好久才说道: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跟你说一句情话吧!”

    “好,你说吧。”耿朝忠认真的凑过脸来。

    尔笙趴在耿朝忠的耳边,吐气如兰,轻轻的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呀!”

第二三九章 接亲

    “听听,上面两人聊的多开心,又说又笑的。”雍婕笑眯眯的听着楼上的动静,看着正在埋头写字的赵可桢说道。

    “怎么,你还当真了?”赵可桢头也不抬的说道。

    “唉,”雍婕这才叹了口气,“要是这周宣合不是特务该有多好,年轻,学问好,又是燕大图书馆馆长,平时来往的也都是耆宿鸿儒,这种人要是放在外面,恐怕不出半年就有很多人来说亲。我听尔笙说,很多女学生没事都喜欢去图书馆呢!”

    “闺女痴,娘也呆了?”赵可桢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隐隐的嫉妒,“你们女人哪,就是容易感情用事,你说说,你是不是心里早就默认这桩婚事了?”

    “那倒没有,我是想到尔笙的将来,这么一结婚,万一风头过去,她以后该怎么办啊!”雍婕的脸上露出一丝愁苦。

    “你想多了,你女儿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赵可桢放下手中笔,认真的看了雍婕一眼,“这孩子,可聪明着呢!”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吧!”雍婕又叹了口气,向楼上看了一眼,起身道:“时间不短了,我上去看看,别年轻人闹出什么事来。”

    “闹出什么事,以后都要过去住了,你看得着吗?”赵可桢看着雍婕离去的背影,嘴里嘀咕着什么,可也并没有阻止。

    不过,雍婕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上面开门的声音,紧接着,耿朝忠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下来,雍婕停住了脚步,坐回了原处。

    “聊完了?”

    她翻起眼皮,看了耿朝忠一眼,语气中似乎带着丝丝不满。

    “跟尔笙讲了几个笑话,”耿朝忠有点摸不准雍婕的意思,看了一眼赵可桢,却发现赵可桢的头都没有抬,顿了顿,才说道:“两位长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回去了。”

    “这就回去?什么时候娶,什么时候嫁,媒人呢,彩礼呢?什么都没有,来这么一趟就算了?”雍婕翻了个白眼道。

    耿朝忠有点无语,说好走过场,还这么认真干嘛。

    不过想了想,过场也确实得认认真真走,这倒是自己疏忽了,当下开口道:“彩礼我已经准备好了,房子就在西四胡同附近,刚从洋人手里买的洋房,结婚典礼也已经找了人操办,至于日期,还请两位长辈定夺。”

    “日期不用选了,就定在上元节,”一直低着头的赵可桢突然抬起头来,“这在古时候就是个两情相悦的好日子,用来结婚再合适不过了。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办新式婚礼吗?还闹那么多讲究干嘛?”

    “中西合璧,中西合璧。”耿朝忠干笑数声。

    “还中美结合呢!你有常校长那么大排面吗?”赵可桢也学着雍婕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耿朝忠突然明白,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态度了。

    不甘心,但又没办法,女儿既然没意见,他们装也要装下去。

    “好了,你走吧,正月十五过来结亲,不用动静太大,这事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派个车,扎个红绸,响几个炮仗反正正月里放炮也没人注意,就这样吧!”赵可桢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好,那小婿告退了。”

    耿朝忠作了个揖这就是纯粹的恶趣味了。

    出了赵家门,耿朝忠是一身轻松,这回来赵家,早就做好了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准备,没想到这两口子倒没刁难,尔笙更是.......

    想起尔笙,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突然涌出心头,似苦,似甜,似酸,又似辣,这让耿朝忠原本轻松的心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他很不常见的走了神,也没有观察周围的什么动静,就这么如行尸走肉一样的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了,早上5点钟,天还漆黑的时候,就有两辆扎着红绸的黑色小轿车开到了赵家门口,紧接着,第二辆车上下来几个穿着一身一看就是刚刚做好西装,同样扎着红绸的年轻人,他们从后座搬出几个大箱子放在门前的空地上,然后就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命令。

    “干什么呢?怎么一个个都一声不吭?今天是六哥的大喜日子,别都死板着个臭脸,当这是执行任务呢?都给老子笑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穿长袍戴礼帽的年轻人,左手还绑着一团白纱,似乎是这些人的头领,他对着众人一顿训斥,西装男子们这才醒悟过来,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露出笑容。

    那男子看了看天色,又不时的看看手腕上的手表,过了足足有大半个钟头,不远处又有一帮拿着长号手风琴黑管等各类西洋乐器,穿着金丝绣边标准制服的乐队走了过来,领头的赫然竟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那洋人指挥向男子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准备好,那男子也点了点头,蓦地里一声爆喝:

    “吉时已到,放烟花,爆竹!乐队演奏!”

    话音刚落,身旁站着的那群西装男子立刻行动起来,点火的点火,警戒的警戒,转眼间,鞭炮齐响,锣鼓喧天,赵公馆门前立刻变成了烟火的海洋,再加上旁边卖力演奏的西洋乐队,整条大街小巷一时都开始躁动起来,很快,就有数不尽的人流和看客围过来看热闹。

    “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门口第一辆车里,穿着一身长袍,腰扎大红绸,胸挂大红花的耿朝忠在暗自嘀咕。

    来之前,王剑秋说要给他个惊喜,没想到是这个惊喜这王剑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帮西洋乐队,居然在结亲的时候搞出了一场管弦乐表演!

    动静一闹大,赵公馆的二层楼马上也亮了起来,紧接着,一楼房门大开,几个赵家的佣人跑了出来,一个个都面带疑惑之色,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用多久,赵可桢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马褂走了出来,向着四周团团作揖道:

    “各位亲朋友好,今天是小女大喜的日子,因为本人身份特殊,为了响应校长诸事从简的主张,不愿大操大办,所以之前也没有通知四邻,抱歉,打扰各位了,请各位多多海涵,多多海涵!”

    说了几声场面话,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赵署长要嫁女儿了,怎么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

    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两人出现,雍婕穿着一身紫色旗袍,牵着身穿红色中式绣服,头盖大红布的女儿走了出来,耿朝忠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墨镜戴上,然后才推开车门,捧着一束鲜花,在一个媒婆的带领下走到了赵公馆门口。

    “爸,妈,小婿来接尔笙了!”

    耿朝忠向站在门口的赵可桢夫妇鞠了一躬。

    “好,走吧!”赵可桢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快点走,你这动静闹得太大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日本人就得过来!”

    耿朝忠点点头,赵可桢现在和日本人关系良好,这种嫁女的大喜事,像日本领事小泉敬二和北平特高课课长川崎是很可能到场的,正因如此,赵可桢在瞒住了包括府上佣人在内的所有人。

    赵可桢看向雍婕,示意她把女儿交给耿朝忠,雍婕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有话要对尔笙说,看样子,她是真的有点把这场婚礼当真了!

    “快点,别耽搁时间。”看雍婕还在犹豫,赵可桢又提示了一下。

    “嗯,女儿,去吧,以后乖一点,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雍婕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脊背,眼里竟然闪出几朵泪花。

    赵可桢哭笑不得,催促道:“再不走,日本人就来了!”

    雍婕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把女儿交到了耿朝忠手上,耿朝忠牵起尔笙的手,心中不由得也是微微一动。

    “走吧,尔笙!”

    耿朝忠牵起尔笙的手,两人缓步走向了轿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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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行1933介绍:
英雄无名,潜行狙击,一个多面间谍的传奇人生!接前作《潜行1929》,此为续作。潜行1933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潜行1933,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潜行1933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