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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旅行蛤蟆     潜行1933txt下载     潜行1933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北海道之旅(八)

    刹那间的交错,耿朝忠心里虽有波澜,却仍是毫无表情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没过多久,一阵幽香传来,一道倩影出现在了耿朝忠面前。

    “你又在欺负后辈了。”北原香子嫣然笑着,坐在了耿朝忠的对面。

    “是偶然,还是?”耿朝忠看着北原香子的眼睛。

    “你猜?”北原香子歪着头。

    “显然你等了我很久,”耿朝忠苦笑着摊手,“说罢,有什么任务。”

    “真无趣,”香子嘟了嘟红唇,略带慵懒的舒展了一下手臂,“土肥原先生让我告诉你,配合他们,加入他们,这对我们特高课也有好处。”

    “特务养成所?”耿朝忠反问。

    “对,”北原香子身子前倾,仔细的端详着耿朝忠,似乎在端详着一件古董,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们特高课现在有点树大招风,我们要让天皇陛下放心。”

    “哦。”耿朝忠点点头。

    特高课成立以后,整合了原有的黑龙会、乐善堂等情报势力,已经成了尾大不掉的存在。所以天皇授意警视町加强情报力量,这是对特高课的一个制衡,而特高课也乐得如此——他们并不想让天皇疑忌。

    “你是什么时候回的国?”耿朝忠岔开了话题。

    “和你前脚赶后脚,接到你的电报不久,土肥原先生就问我愿不愿意回国,反正我现在也无聊的很,所以就回来喽!”香子笑嘻嘻的回答。

    “其实呆在奉天也不错的,至少很安全,特务科在那里不敢随便动手,你得知道,代老板不会轻易放过你。”耿朝忠语带关切。

    “我一直都在长春,哦,现在叫新京,”香子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似乎对耿朝忠的关心很是受落,“我在给婉容皇帝做女官,成天和一帮太监宫女打交道,都快闷死了!”

    “你,做女官?”耿朝忠睁大眼睛看着香子,“宫里的礼仪你学会了多少?”

    “还行吧,”香子把手放在腰间,做了个矮身做了个标准的宫礼,笑道:“万岁爷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耿朝忠肃容道。

    两人都笑了起来,空气中充满着久别重逢的快乐。

    “听说你结婚了?”笑了几声,北原香子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变化之快让耿朝忠有点猝不及防。

    “是,”耿朝忠观察着香子的神色,“代老板指定的,我无法拒绝。”

    “和我有什么关系?”香子的神情突然松弛了下来,“你不会以为我会在意吧?”

    “哦,”耿朝忠的脸色有点尴尬,“我以为你多少会有点在意。”

    “你想多了,”香子的笑容重新绽放,“我只是试试你。”

    “有什么好试的。”耿朝忠无语。

    “因为这很好玩,”香子的神情有点无法捉摸,“她漂亮不漂亮?”

    “还行吧,一般般。”耿朝忠小心翼翼的回答。

    “那应该是很好看了,”香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要是不漂亮,你肯定会直接告诉我不漂亮。”

    “漂亮不漂亮只是一个主观看法,每个人对漂亮的定义都不一样。”耿朝忠认真的“解释”道。

    “你绕开话题的手段实在不太高明,”香子略带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蓄了一点胡须,倒有点成熟的味道了。”香子突然伸出手,抚摸着耿朝忠唇上的胡须。

    “忘带刮胡刀了,”耿朝忠尴尬的笑着,任由香子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胡茬子,“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北海道的?”

    “警视町有个叫渡边的,原来是特高课北平站的退役特情。”香子回答道。

    原来是云蔚,看来特高课并没有完全放弃他。

    耿朝忠心里默默思量着,那边北原香子却又开口了:“伊达,你这回是想回家乡看看吧?”

    “嗯,好久没回去了。”耿朝忠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正好我陪你去,碰到熟悉的人就可以说是你的夫人,这样也比较有面子。你看,我装扮的还可以吧?像不像一个贵妇人?”香子说完,还俏皮的撑了一下裙摆。

    “不用了,”耿朝忠连忙摆手拒绝,“我这回打算一个人回去,不好太招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在担心什么?”香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你家乡的人又不知道你的身份,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

    “还是小心为妙,谁知道特务处会不会在日本安插一些奸细。”耿朝忠的表情很严肃。

    “算了吧,就特务处那帮人?倒是苏联人需要小心点。”香子撇了撇嘴。

    “你这回回来还和苏联人有关?”耿朝忠问道。

    “算是吧,我的身份暴露,南京和上海是不能待了,不过跟苏联人打交道还是可以的,”香子漫无目的的聊着,“你呢,特务处交给你的具体任务是什么?电报里有点语焉不详。”

    “对外的身份是金陵女子大学的访问学者,暗地里的任务是搜集情报,同时调查一个人。”耿朝忠开口道。

    “什么人这么重要,非要把你派到日本?”香子的表情好奇起来。

    “这个人,”耿朝忠从旁边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从页缝里取出一张黑白照片,“在中国的名字叫施瓦茨,是南京国际通讯社的记者,代江山查出他和南京的一些情报失窃有关,怀疑他是共产国际的人。不过正要动手抓他的时候,他跑了,据信是跑到了日本。”

    “所以代江山派你来日本?”香子接过照片,打量着照片里的人——一个圆脸外国人,留着络腮胡子,挂着笑,看上去很普通。

    “对,任务给的很突然,拿到照片就立即打发我出海了,所以来不及跟上线交待,仓促之间只能发了个电报。”耿朝忠的表情很淡然。

    “有没有时间限制?”香子看了几眼照片后,又还给了耿朝忠。

    “找到人就回去,倒没说什么时间限制。”耿朝忠摇头。

    “那就好,我现在的身份是镶黄旗满人,婉容皇后的女官和闺中密友,你以后可以叫我纳兰若。”香子俏皮的笑了笑。

    “名字不错,”耿朝忠随口道,“你在哪里下车?”

    “你在哪里下车,我就在哪里下车咯!”香子伸了个懒腰。

第二十三章 北海道之旅(九)

    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香子的要求,他不好拒绝,香子可不比那个愣头青吉田俊介,如果推三阻四,恐怕会引起她的警觉。

    不过刚才给北原香子的那张照片,却不是“佐尔格”的本尊,那张印有“佐尔格”真容的照片早已被耿朝忠烧掉了——虽然耿朝忠并不排斥杀几个苏联人,但佐尔格却不同,两人之间毕竟有所交情,更何况,佐尔格还救过他的性命。

    更重要的,佐尔格很可能还和朱胖子在一起,一旦被特务处或者日本人找到佐尔格的下落,那意味着朱胖子也同时有危险,这个风险,耿朝忠可是万万不愿意冒的。

    “你在想什么?”香子看着耿朝忠。

    “没什么,”耿朝忠扫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我得把那个小家伙放出来了。”

    “放他干什么,让他吃个教训,咱们正好多聊会儿。”香子明显不愿意。

    “他父亲跟我有点交情,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不好太过分。”耿朝忠一边解释,一边站起身来。

    “那好吧,下车我们再联系。”香子只好无奈点头。

    .......

    卫生间里,吉田俊介正看着窗外发呆。

    他没想破门而出,也没想着大喊大叫,倒不是怕丢人,而是突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这个所谓的周先生,显然不是平常人,刚才兔起鹘落的那几下,绝对不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即使是警察本署刑事课的老警察也不见得做得出来,联系到父亲说的特高课,吉田俊介已经猜出了几分。

    相反,现在的他竟然有点兴奋和期待,这个周先生,到底会带给自己些什么?

    正沉思间,门锁突然响了,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不错,挺能沉得住气,出来吧!”

    “周先生,刚才是俊介无礼了!”

    吉田俊介猛地一鞠躬,却不防卫生间狭小,一头砸在了刚刚打开的门上面,顿时“哎呦”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呵呵,不用客气。”耿朝忠笑了。

    吉田捂着额头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耿朝忠一瞅,已经青了一大块,隐隐鼓起一个小包,不由得暗自好笑,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或许你也猜到了,我并非你口中的支那人,”耿朝忠注视着面色忐忑的吉田,“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嗨依,周桑,父亲是想让我跟您学点东西!”吉田俊介诚恳的点头。

    “嗯,学东西,以后多的是机会,我先交待给你一件事。”耿朝忠看了看窗外。

    “您说。”吉田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下车以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找个地方住下,买一些当地的土特产,然后每天下午3点到5点,就在火车站门口等我,能做到吗?”耿朝忠开口道。

    “能,这太简单了。”吉田露出失望之色,接着又开口问道:“您打算在室兰呆几天?”

    “可能一天,也可能几天,这你不用过问。”耿朝忠面色淡然。

    “嗯,周桑您放心,我一定照办。”吉田连连答应。

    耿朝忠没有再说话,看了一眼几米外香子的背影。

    打发走了春日,却又来了个更难缠的香子,耿朝忠突然有点后悔之前的决定了。

    ...........

    下午四时许,列车终于来到了耿朝忠此行的目的地,室兰郡室兰町。

    室兰郡是一个小型城市,大约只有十几万人口,很多人还都是从本州过来的移民——北海道本来就是虾夷故地,明治之后才开始大规模开发,换句话说,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不算土著。

    耿朝忠下了车,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随口嘱咐了吉田几句,然后快步走出了火车站,没多久,香子也提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走到了耿朝忠的身边。

    “你把那个后辈打发走了?”香子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嗯,带着他不方便。”耿朝忠说道。

    “确实不方便。”香子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在想些什么,”耿朝忠对香子的表情很是无奈,“我是结过婚的人了,你最好不要老用那种表情看我。”

    “哪种表情?”香子眨了眨眼睛,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正如你所说,夫妻二人结婚后回乡探亲,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耿朝忠有点头疼,但却实在不好说什么,问题是,自己对室兰町并不熟悉,尤其是那个自己“从小长大”的,所谓的“北炭轮西制铁厂”更是一无所知,即使是街边的街道也很陌生。

    但至少方向还是知道的——两人沿着街道一路向北,香子像个小女孩一样,指着沿途的各种建筑物问动问西,耿朝忠只好根据建筑物的成色判断年份,然后随口胡诌一些往事——好在香子对北海道也很陌生,耿朝忠聋子糊弄瞎子,倒也说的有模有样。

    “我记得这里有个车站的,那时候还是马车,一次就能载几个人,车费好贵的,一次就要一厘钱。”耿朝忠站在一个印有很深车辙的站台面前,信誓旦旦的向香子介绍。

    “是吗?虾夷还真是落后,我小时候已经有了电车啦!”香子东张西望的看着四周穿着和服,头上还顶着各式各样筐子的日本妇女。

    “呃,我们北海道是很落后,不过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说‘虾夷’这两个字。”耿朝忠汗颜。

    “那好,怎么车还不来?”香子用手搭起凉棚,向着远处张望。

    “估计一个小时才有一班,说不定快来了。”耿朝忠有点忐忑。

    “来了来了!”

    耿朝忠话音刚落,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车的踏踏声,没多久,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平板车停在了附近,上面还拉着几个男男女女,衣着古朴,显然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

    “哈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一个满脸皱纹的农妇好奇的打量着两人。

    两人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洋裙,一看就是从外面回来的外乡人。

    “我们在等车,”耿朝忠解释,“我好久没回来了。”

    “哈伊,这里没有车,车站在那边,”那名农妇指着南面,“从明治时候就没变过啦?年轻人,你是有多久没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北海道之旅 (十)

    “这个,确实很久了,”耿朝忠努力的捕捉着农妇口中的信息,“我记得,这里原先也有一个车站啊!”

    “哪有什么车站,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农妇狐疑的打量着耿朝忠,脸上带着农民特有的古朴倔犟,“这里有个骡马站,还是九年前刚建的,最早的车站在那边啊!昭和元年陛下继位,市政厅说人和骡马不能再混在一块,所以把骡马站都迁到了这里,你不知道?”

    老子怎么知道?!

    “记混了,记混了,”耿朝忠心底汗如雨下,连忙给农妇鞠了一躬,拉着香子快步往回走,边走边说:“我们那个时候还不太正规,车子都是随便停的,谁知道现在发展这么快。”

    “嘻嘻,骡马站,原来你小时候都是跟骡马一块进城的。”香子捂着嘴窃笑。

    “是啊,那时候还很穷,能搭个车就不错了,哪能挑三拣四。”耿朝忠松了口气。

    “我看你就像一头大骡子。”香子风情万种的横了耿朝忠一眼。

    “嘿嘿........”耿朝忠只能干笑。

    “其实这几年帝国发展确实很快,我没来过北海道,不过也听说,北海道这几年变化很大。”香子点了点头,假装没看到耿朝忠的尴尬。

    “多谢,不过那个车站应该也不远。”耿朝忠汗颜,也为香子的“善解人意”松了口气。

    是的,北海道变化很大,从明治时期,日本人口开始爆炸,大量移民来到北海道开垦土地建立城市,这里的城市面貌可以说年年都有变化,这倒是个好借口。

    不过最关键的是,香子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但如果再出什么岔子,恐怕神仙都救不了自己。

    那时候......

    耿朝忠侧头看了香子一眼,香子正踮着脚尖走路,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的景物,脸上还挂着清纯的微笑——此时的她,不再像是一个精明毒辣的女特务,反倒更像是一个回家寻找父母的小女孩。

    希望你不会发现什么......

    耿朝忠的心里暗暗叹气。

    两人又往回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挂着“车町”木牌的站台,零零散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等车,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站台了。

    耿朝忠松了口气,连忙拉着香子站到了站牌下,不过此时的站牌很简陋,也没什么站点提示,当着几个本地人的面,耿朝忠也不敢询问太多,生怕言多必失,再搞出什么纰漏。

    等了小半个钟头,远处终于传来了汽车马达声,旁边一阵躁动,显然是班车到了,不过等车开到近前,耿朝忠才发现,所谓的班车竟然是一辆三菱大卡车!

    大卡车卷着滚滚灰尘,一个急刹车停在众人面前,一个满脸胡子的粗豪司机从前面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大喊道:

    “一人一厘钱,都放到箱子里,不给钱的,揪送警察局!”

    “上车喽!”

    欢呼声中,众人一拥而上,轻车熟路的爬上了卡车的后车厢,车头的顶部钉着一个木箱,每个人上了车,都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丢到那个木箱里。

    “你看,还是一厘钱,十多年都没涨价。”耿朝忠指着车顶的木箱说道。

    “好有趣,”香子却浑不在意耿朝忠补救的言辞,她双目放光的看着卡车,揪着裙摆,掂着高跟鞋,三步两步爬上了车。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币扔进木箱,然后伸手“通通通”的拍着车头,大声提示前面的司机:“人都齐了,开车,开车!”

    “疯了?”

    耿朝忠对香子疯狂的行为有点无法理解,不过眼看着司机发动了汽车,连忙一个箭步赶了上去。

    香子学着众人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车厢底板上,任由黑色的污渍弄脏了洁白的裙摆。耿朝忠看了一眼油花花的底板,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香子并肩坐在了一起。

    “北海道真好玩,现在还用卡车拉人。”香子低声在耿朝忠耳边说。

    “很奇怪吗?你又不是没见过军人坐卡车的样子。”耿朝忠无语的看着香子。

    “我见过,但是没坐过啊?我只坐过火车和电车,还没坐过卡车。”香子认真的说道。

    “好吧,”耿朝忠只能表示认可,顿了顿才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是哪里人?”

    “你终于想到问我这个问题了,”香子幽怨的看着耿朝忠,“我是伊豆人,离东京不算太远。这回回国,我还没回自己的家乡看看呢。”

    “哦,我们明天就动身去伊豆。”耿朝忠说道。

    “真的?”香子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真的。”耿朝忠的眼神很认真。

    他可不敢在北海道再呆下去了,时间长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太好了,我樱井姑妈一定很高兴见到你,”香子兴奋的诉说着,“她一直说,我长大了一定可以找一个很好的男人,还有,我的重田表弟也应该长大了,他小时候可胖了,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大胖子了吧?”

    卡车在轰隆隆的向前开着,耿朝忠微笑看着兴奋的香子,从香子的诉说中,他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她父母的讯息,有的只是姑妈,表弟,和一些.........似乎是失足女子的故事.......

    耿朝忠的心突然抖了一下。

    无论立场如何,在每个人的家乡,他们或者她们,也只是别人眼中普通的那个他们或者她们啊!

    ..........

    “铁厂到了,下车的赶快!”

    经历了数次停车后,司机口中终于喊出了铁厂的名字,而室兰郡只有一个铁厂,那就是北炭轮西铁厂。

    “到了,这么快。”香子似乎还没有从倾诉中清醒过来,她使劲的摇了摇头,歉意的看了一眼耿朝忠——刚才她只顾着自己说话,一直没注意到耿朝忠都没有开口过。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说过去的故事。”耿朝忠微笑道。

    “快下车吧!”香子掠了掠额前的刘海。

    两人提着行李箱走下车,耿朝忠迈着“轻车熟路”实则“漫无目的”的步伐往里走,香子则好奇的东张西望着周围的环境。

    轮西制铁厂,顾名思义是一座大铁厂,前面是高高的高炉,还在冒着滚滚黑烟,中间则是一大片倒满铁砂和矿石的场地,耿朝忠瞄准了高炉后面的一条小径,按照常识,铁厂后面应该就是员工宿舍,也是“伊达之助”小时候的家。

    对这个自己亲手结果了性命的日本特务,耿朝忠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仇恨,有的只是对他那善良而又执着母亲的唏嘘,那个善良的日本老太太,也永远不会知道,是自己这个中国人结束了她儿子的性命,却又成了她名义上的儿子。

    这种复杂的感受,一直萦绕在耿朝忠的整个旅途,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一种隐隐的愧疚感——无关对错,只是出于人性的本能。

    “你似乎很伤感。”香子轻轻的摇了摇耿朝忠的臂膀。

    “是啊,好久没回来过了。”耿朝忠感叹道。

    “如果你觉得不开心,我们今晚就离开。”香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走吧!”耿朝忠没有多说,继续向前走去。

    这回耿朝忠的判断没有错,穿过这条狭长而又布满煤砟子的小径,果然是一排破旧的平房,平房的前面,还有数名裸露着半身的强壮男人,他们正蹲在平房的前面吃饭,偶尔抬起头,也对面前这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女没有丝毫的在意——繁重的体力活动,早已磨灭了他们仅存的好奇心。

    “这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香子看着这些粗犷的男人和充满着原始工业化气息的环境。

    “嗯,中间的那座屋子就是我小时候的家,自从我父亲矿上出了事,我就没有再回来过。”耿朝忠点了点头,停住了脚步。

    “伊达君,要不要进去看看?”此时的香子特别的温柔。

    “不了,”耿朝忠摇了摇头,“我站在这里看一会儿就好。”

    两个人沉默的注视着眼前低矮的平房,火红的夕阳下,**着上身的矿工,西装革履的男女,还有不远处高耸的高炉和像小山一样高的煤渣,构成了一副奇特的风景。

    “走吧!”

    良久后,耿朝忠突然转过了身。

    “不再看看了?”香子轻轻的问。

    “不了,”耿朝忠迈步往外走,“去我母亲的坟前祭拜一下就好。”

    伊达老太太的坟墓在矿场的后面,那里有一座小山,耿朝忠几年前看过佐藤拍的照片。

    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耿朝忠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手电筒,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香子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很是不方便,她索性将鞋子脱了,赤着脚在地上走。

    耿朝忠嘴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开口。

    “伊达君,你这里没有别的亲人了吗?”香子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也有几个亲戚,可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中国,和他们并不是很熟。”耿朝忠回答。

    “哦。”香子答应了一声。

    一直走了大半个钟头,沿途经过了无数的土冢,大部分都没有墓碑,只是草草的堆了一个土堆了事。

    日本沿袭中华文化,大规模的火葬已经是二战以后的事情了,此时绝大部分人还是采用的土葬。与中国的风俗相同,有钱人会立墓碑,而绝大部分平民,则连立墓碑的能力都没有,而这些矿工就更是如此了。

    鉴于耿朝忠现在的地位,特高课督办当地民政厅给伊达老太太立了墓碑,所以没有费多大力气,耿朝忠就找到了伊达老太太的坟墓。

    青灰色的石板上面,刻着伊达夫妇的名讳,后面则是伊达之助的名字,耿朝忠默默的注视着墓碑,然后从手提箱里拿出一瓶清酒,又点上几根烟插在坟头,然后把清酒泼洒在了坟前。

    一阵阴风吹过,耿朝忠的目光有点凝滞。

    人死为大。

    耿朝忠默念着,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风停了,月亮升了上来,清冷的月辉泼洒在坟前,香子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耿朝忠的举动——耿朝忠的举止很奇怪,有点不符合日本的传统丧葬礼仪,但,似乎又可以理解。

    “伊达老太太,我向您致歉,但,我并不后悔。”

    耿朝忠低着头,心里默念着。

    “您的儿子做出了无数的罪恶,虽然这可能并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您的本意,但中国有句话,做人做事,论迹不论心,犯了错误,总要付出代价,无论是否身不由己。”

    “作为最后的回报,我会在战争结束后,将您儿子的骨灰带回来,与您合葬,作为我最后的歉意。”

    “当然,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良久良久,耿朝忠站了起来。

    “伊达君,我们走吧!”香子走到了耿朝忠的身边。

    “好,我们走。”

    耿朝忠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伊达老太太的坟墓,然后快步的向前走去。

    耿朝忠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伊达老太太的坟墓,然后快步的向前走去。

    “伊达君,我们去哪儿?”

    不知怎么的,香子有点害怕,紧紧的靠在了耿朝忠身边。

    “回去。”耿朝忠的回答很简短。

    “不去看望那几个亲戚了?”香子问。

    “不了。”耿朝忠回答。

    “哦。”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我没有父亲,也不知道母亲是谁,”香子开口了,“我是我的姑妈捡来的,她是伊豆的舞女。”

    “你的歌唱的很好听,我在南京的时候,还专门买了一张你的唱片。”耿朝忠搂住了香子的肩膀。

    “真的吗?我从小就在歌舞町长大,所以我很会跳舞,也很会唱歌,其实我日本歌唱的更好。”香子将头依偎在了耿朝忠的肩膀上。

    “那你唱一首日文歌给我听吧!”耿朝忠开口道。

    “好,”香子微微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唱了起来:

    泣かせてください

    その胸で

    涙の泉も

    枯れるほど

    流れる云よ

    山鸠よ

    运命さだめ悲しく引き裂かれ

    死んでゆきます

    一足先に

    つないでください

    この指を

    心がひとつに

    溶けるまで

    せせらぐ水よ

    .........

第二十五章 三井制铁厂

    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三菱小轿车拐过一条扭曲的陡坡,停在了东京浅草寺附近的一处民宿旁边,车上走下两个人,领头的中年人敲响了民宿的木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打开了院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那名中年人将身后的年轻人留在院子,敲响了院子中间的木屋,片刻后走出来对年轻人说道:“红叶君,桥本总长让你进去。”

    “嗨。”耿朝忠微微欠身,向木屋走去。

    从北海道回来已经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除了在室兰町祭拜了伊达老太太的坟墓,耿朝忠还伴着香子去了一趟伊豆半岛,在那里拜会了香子的姑妈和表弟——一个四十多岁的舞女和她二十多岁的儿子。

    舞女的热情让耿朝忠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释放,连续几个晚上的宿醉和回荡在耳边那光怪陆离的歌声,让耿朝忠的面色依然有些苍白,可是当他推开屋门的瞬间,脸上就又恢复了那种冷峻严肃的表情。

    “红叶君,北海道之旅还愉快吧!”

    屋里盘膝坐着一名和服老年男子,正将滚烫的热茶专注的倒进面前的茶碗,银色的细线冒着白色的热气,雾气氤氲。

    “多谢桥本总长的照顾,非常愉快。”耿朝忠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

    “之前就想见您一面,可耽误游子回乡的时间,那就显得太不人道了,”桥本总长抬起头,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么,红叶君,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特务养成所’的事情,吉田都跟您说了吧?”

    “是的,已经有所了解,”耿朝忠对桥本总长单刀直入的风格略显惊讶,“但我还需要土肥原先生或者佐藤先生的同意,您知道,我现在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

    “这都不是问题,”桥本摆了摆手,示意耿朝忠坐在自己宽大办公桌的对面,“土肥原先生的意思,你可以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或者说,你愿不愿意帮我们警视町这个忙。”

    “当然愿意,”耿朝忠的回答很干脆,“这并不需要太多的考虑,为帝国培养更多的精英,是我们的义务。”

    “很好,”桥本总长满意的拊掌,“您真是干脆的让我惊讶。”

    “从看到前辈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前辈是个行事果决而又绝不拖泥带水的人,”耿朝忠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那么,具体该怎么办,还请桥本总长指示。”

    “唔.......怎么办........”桥本的眼神有点迷茫,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情绪之中,过了好半天,才恍然回过神来,歉意的看了耿朝忠一眼道:“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我去特务养成所,具体做哪些事情。”耿朝忠提示。

    “哦,这个特务养成所,是为了应付国内的治安问题,具体来说,主要是东京的国际间谍问题。”桥本总长努力清理着思绪,“从昭和六年,也就是帝国占据满洲开始,东京每年都会发生数十起情报泄露事件,尤其是今年,夏天还没过,此类事件已经达到了八十余起,警视町的警力绝大部分都是针对地方治安,对这种手段和技巧都极为高明的间谍手段根本无力抵御,所以天皇陛下责成我们培养一批精干的人选,来应付日益严重的情报泄露事件。”

    “那么,我主要是负责一些教学任务?”耿朝忠问道。

    “当然,但不全是这样,如果发生了什么情报泄露事件,是需要你们带着学生去调查的。这样一来,即可以减轻我们警视町的压力,又可以培养人才。”桥本总长回答。

    “晚辈明白了。”耿朝忠若有所思的点头。

    “学校的教官主要来自军队,很多都是特高课的退役人员,”桥本意味深长的看了耿朝忠一眼,“也许你会遇到一些之前的同僚,去了学校之后,校方会根据你的特长安排教学任务.......“

    桥本简单的介绍了一些学校的情况,耿朝忠则是满脸严肃的聆听,不过耿朝忠总觉得,桥本总长今天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学校地址在月岛,我会让吉田带你过去,”谈了几分钟后,桥本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两张文件,递给了耿朝忠:“这是学校的通行证,一事一办,不能重复使用。”

    “嗨依,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耿朝忠鞠了一躬,接过了通行证。

    “不必客气,那么,”桥本总长指了指面前的茶盏,“谈完了正事,就请喝杯茶再走吧!”

    两人开始喝茶,桥本总长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耿朝忠也知趣的选择了沉默寡言,片刻后,耿朝忠站起身来向桥本总长告辞:

    “前辈,我好了,告辞。”

    “告辞。”桥本总长没有抬头。

    耿朝忠走出屋子,旁边的老吉田连忙跟了过来,低声道:“去哪里?”

    “去松户,”耿朝忠将手里的通行证递给了老吉田,“对了,桥本总长似乎不爱说话。”

    “他的母亲刚刚过世了。”老吉田低声道。

    “哦,”耿朝忠惊讶的看了老吉田一眼,“我还以为,桥本总长已经很老了呢。”

    “总长其实还不到六十,但他的母亲已经快八十了,去年冬天就生过一场大病,但开春以后已经好了,桥本总长还很高兴,前段时间兴致也很高,没想到,老人家过了冬天,却过不了夏天。”老吉田摇头叹息道。

    “真是遗憾,”耿朝忠也同情的叹了口气,“那么,俊介应该也已经去学校了吧?”

    “嗯,三天前已经去报道了,以后还请红叶君多多指教。”老吉田脸上露出微笑。

    两人一边说着吉田俊介的一些情况,一边坐到了车里,很快,汽车尾部冒起了黑烟,向着特务养成所所在的“月岛”开了过去。

    月岛是一座人工岛,乃是1892年(明治25年)以“东京湾澪浚(みおさらい)计划”为基础,在东京湾利用浚渫的土方进行填海完成,是帝国有名的军工重地,就在东京的南边,距离皇宫和市区并不远,但因为有海洋阻隔,所以能保持较好的隐蔽性,并且不耽误平时执行一些任务。看得出,这个选址,上层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汽车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港口边,在军管的港口查验过通行证之后,两人乘坐快艇,又用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来到了一座高炉林立的工厂前面。

    看着工厂前面挂着的“三井制铁厂”的牌子,耿朝忠不由的看向老吉田,吉田笑了笑,开口道:

    “特务养成所就在这里。”

第二十六章 熟人见面

    三井制铁厂看上去和别的制铁厂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眼望去,空旷而又萧索,偶尔有几个麻雀飞过,也很快被厂子深处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吓走。

    门口的警卫室里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矮小瘦弱,脸上又布满皱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随意查验了两人的通行证一眼,立刻就挥手放行。

    “我先带你去报道,”吉田领着耿朝忠拐进了门口的一片小树林,走了大约200米,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标准足球场出现在两人面前,球场尽头有数栋二层小楼,吉田指着最前面的一栋二层楼说道:“这里就是办公楼了。”

    “位置选的真不错,闹中取静,曲径通幽。”耿朝忠打量着绿色掩映下的小楼。

    “铁厂是五年前修建的,刚建好就碰上了经济危机,只能暂时闲置,警视町就把地方租了下来,这里其实是铁厂的员工宿舍楼。”吉田边走边说,领着耿朝忠走进了这座二层小楼,楼里面同样非常空旷,偶尔有几个人走过,也都一副目不斜视的冷峻模样。

    “到了,你自己进去吧!”吉田走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前,门里面隐隐传来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耿朝忠点点头,敲响了屋门,吉田则转身离开。

    “进来。”办公室内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推门进去,屋子里坐着两男一女三个人,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正看着耿朝忠微笑:

    “伊达君,你终于来了。”

    “卑职见过佐藤大佐!”耿朝忠一个激灵,双脚一并,不自由自主的向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敬了一个礼。

    “哈哈哈,伊达君,你恐怕没有想到吧?”

    办公桌后面的人正是耿朝忠的上线,原日本关东厅特高课大佐,佐藤正男!

    而其余的一男一女,耿朝忠居然也都熟识!

    刚刚从伊豆分别不久的北原香子和化名渡边太郎的云蔚!

    香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耿朝忠,而云蔚则不露声色,只是微不可查的向耿朝忠眨了下眼睛。

    “卑职确实没有想到,佐藤大佐,您怎么到了这里?”耿朝忠扫了云蔚和香子一眼,快步走到了佐藤面前。

    “我回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佐藤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耿朝忠面前,打量着耿朝忠,“几年不见,你倒没有什么大变化。”

    “佐藤大佐也没有什么变化,龙马精神一如往日。”耿朝忠微微欠身道。

    “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特高课原北平站的渡边太郎上尉,现在已经调到东京警视町工作,至于香子,我就不用多介绍了吧?”佐藤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

    “卑职见过伊达前辈,上次见面多有得罪,还请伊达前辈见谅!”云蔚深深的向耿朝忠鞠了一躬。

    “渡边君,不知者不罪,幸会!”耿朝忠也向云蔚鞠了一躬。

    “好了,不用客气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大家也都算是熟人了,坐吧!”佐藤指了指面前的沙发,耿朝忠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云蔚一旁。

    “我是去年回的日本,也就是香子从上海回满洲后不久,”佐藤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显然心情甚佳,“陛下有令,从特高课选拔一些得力人手,负责京畿要地的情报安全保卫工作,至于筹建‘特务养成所’的计划,也是我向天皇陛下建议的。”

    “原来如此!”耿朝忠恍然大悟。

    渡边、香子和自己,都是特高课退役或者在职人员,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接触到了这个计划,显然是有深悉特高课最高机密的人负责此事,但自己万万没想到,总负责人竟然是佐藤!

    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斜眼看了旁边的香子一眼。

    “香子也不知道我的去向,所以你也不用埋怨她,”佐藤猜测到了耿朝忠的用意,“事实上,我和你们三个人,也是头一次见面,香子也是刚刚知道这个任务。”

    “嗨依,我也是昨天刚到的东京。”香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大佐果然深谋远虑。”耿朝忠满脸钦佩之色。

    “佐藤桑已经在去年晋升为少将军衔。”香子又在旁边补充道。

    “恭喜佐藤桑高迁!”耿朝忠再次起身敬礼。

    “哈哈,都是蒙陛下厚爱,惭愧惭愧,”佐藤略微谦逊几句,面色一肃道:“好了,现在说正事。”

    “嗨依!”耿朝忠等三人齐声答应。

    “特务养成所名义上的校长是警视町的桥本总长,但实际事务由我来负责,”佐藤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深沉的扫视了三人一眼,点出了这件事情的一个关键,“而具体的教学模式,是课务加任务的教学模式。”

    “课务加任务?”耿朝忠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是的,”佐藤点了点头,“我们选拔的学生来自东京的各大高校,文化程度都在大专以上,掌握特务所需的药剂学,化妆学和语言等文化类课程不会太难,主要是侦查,枪械等实践方面的问题。所以,课程之余,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些任务,让学员在实战中成长,这点,你们能理解吧?”

    “嗨依,卑职理解!”三人答应。

    这个时代培训特务,难点不在文化,实际上,特务所需要的文化知识非常有限,主要是一些常用的化学药剂知识和一些逻辑学、情报学常识,如果要到国外执勤,则需要掌握当地的语言,除此之外,就是实践了。

    比如表情管理,行动管理,而这些课程,则需要在实践中磨练,另外就是坚定的意志和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这同样需要在实践中磨练,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佐藤所说的,正是一个老牌特务的经验之谈。

    “嗯,”佐藤满意的点点头,“文化课程,由帝国陆军大学和帝国士官学校的教授负责,而你们要做的,则是带队完成任务,磨练学员的意志,锻炼他们的实战能力。至于任务的方向,我想大家也都清楚,苏俄赤色分子,南京分子,还有就是帝国内部的一些反叛分子.......”

    佐藤侃侃而谈,耿朝忠三人则拿起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开始记录,四个人足足交谈了两个多小时,佐藤才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咳嗽了一声说道:

    “好了,今天就交待到这里,中午大家留在这里吃饭,渡边君先出去,香子和伊达君留一下。”

第二十七章 隐忧

    佐藤一直注视着云蔚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去后,突然冷哼了一声。

    伴随着佐藤的冷哼,耿朝忠的心也咯噔了一下——佐藤的神色不太正常,似乎对云蔚有些意见。

    “伊达君,渡边这个人,你怎么看?”佐藤的目光投向了耿朝忠。

    “这个,属下不好说,我只是在警视町见过他一面,还被他审讯了一番,此人有点头脑,审讯技巧还算出色,至于别的倒看不出来。”耿朝忠谨慎的回答。

    “这个人,有问题。”佐藤突然开口了。

    “问题,有什么问题?”耿朝忠心底不由一惊。

    “我看了他的履历,他是从北平被遣返回东京的,”佐藤神色阴冷的看着窗外,“他这个年纪,除非任务失败或者暴露,一般绝不会被遣送回国,一定是北平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犯了什么错误。”

    “哦。”耿朝忠和香子再次对视一眼。

    “我派人调查过他,他是在北平特高课长武藤大佐被杀后被遣送回国的,长官身死而从属安然无恙,按照军律,遣送回国已经是从轻发落了。”香子开口道。

    耿朝忠低头沉思,香子调查云蔚,显然是得到了上级的授意,可佐藤刚刚才说见到香子也只是今日,难道,早在中国的时候,佐藤就已经派香子调查过云蔚了?

    “伊达君,你怎么看?”佐藤看了耿朝忠一眼。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据我所知,是时任特务处北平站站长的王天木杀害了武藤大佐,此人护卫长官不利,被遣送回国应该是正常的。”耿朝忠揣摩着佐藤的意图,很谨慎的回答道。

    “伊达君啊,我既然说这个人有问题,那肯定是有理由的,”佐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了耿朝忠,“这是他的档案,你看一下,看仔细点。”

    耿朝忠接过档案,开始一页页仔细翻看——其实根本不必,云蔚的档案室自己亲手做的,可以说倒背如流,他现在想的,是云蔚到底什么地方露了马脚,这佐藤又到底知道多少?

    房间里一片沉默,佐藤耐心的等待着耿朝忠看完档案,才又开口问道:“伊达君,你从档案里看出什么没有?”

    “佐藤桑恕罪,卑职什么都没看出来。此人是大正时候去的中国,幼年是跟随父母在热河长大,后来才去的上海,从履历看,似乎没什么异常。”耿朝忠抬头看着佐藤,缓缓的说道。

    “确实没什么异常,自从大正年间帝国占领旅顺以后,去中国定居的帝国国民多如牛毛,伊达君你也是在大正年间去的中国,这些确实算不上什么问题,”佐藤微微颔首,“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此人加入北平特高课的过程,似乎快了点?”

    “档案上说,渡边是因功被破格提拔进特高课的,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也不能说没有先例,这个似乎........“耿朝忠犹豫着回答。

    “好,渡边在东京的表现也不错,确实是个人才,这点咱们暂时放在一边,”佐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过,此人在北平特高课的行动却有点可疑。”

    “他在北平做了什么?这个档案上却没有详述。”耿朝忠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是履历被查出问题就好,北平做的事情,特高课根本没有抓到什么证据,要不也不会只是把云蔚遣送回国了。

    “这是武藤之死的调查报告,你看一下。”佐藤又递给了耿朝忠一份文件,接着又吩咐香子:“香子,你把北平发生的事情,详细跟伊达说一下。”

    香子点了点头,一五一十的把北平发生的所有事情详述了一遍,从北平特高课第一任课长武藤的死到第二任课长川崎的死,全都事无巨细的交待了一番。

    耿朝忠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却波澜起伏——香子对北平发生的事情了解的这么详细,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而这个功夫,必然不是到日本后下的,也就是说,佐藤和香子在中国的时候,已经开始调查北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了!

    不过这也难怪,北平站连续两任课长死于非命,这种事情,特高课不调查才奇怪了,但自己自问手脚还算干净,佐藤是怎么怀疑到云蔚身上的?

    沉思片刻后,耿朝忠计议已定,这才看着佐藤开口道:“佐藤桑,从香子的调查来看,前后两任课长的死似乎没什么关系,尤其是川崎死亡的时候,王天木早已入狱,渡边也早已回到日本,卑职实在想不到这两件事和渡边有什么关系。”

    “意思是,你觉得渡边没什么问题?”佐藤看了耿朝忠一眼。

    “这么短的时间,卑职确实看不出什么来,”耿朝忠无奈的摇摇头,“要不,我把渡边的档案和调查报告拿回去,仔细研究几天?”

    “好,拿去吧!”佐藤随意的挥挥手,顿了顿,才又开口道:“伊达君啊,这件事情,是我在中国的时候,土肥原桑委托给我的任务,香子也为这件事出了大力,可后来我回国,就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不过现在,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希望你能查个水落石出。”

    “嗨依!”耿朝忠重重点头。

    佐藤沉吟着,片刻后又开口道:

    “土肥原桑说过,北平这一年多来,连续两任课长死于非命,可一查,却又查不出什么东西,很多事情看似无关,可仔细一琢磨,处处都透着诡异,这里面,一定有鬼!”

    “嗨依,卑职一定不辜负土肥原桑和佐藤桑您的期望,努力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耿朝忠信誓旦旦的保证。

    “嗯,那就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以伊达君你的才华,我相信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佐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卸下了一副重担,接着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香子开口道:

    “对了香子,这批学员里有不少女生,对于她们,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香子正要开口,耿朝忠知趣的站起身来,告辞道:“佐藤桑,您和香子先聊,我就先出去了。”

    “好,”佐藤点了点头,亲自站起身,将耿朝忠送出了门外,接着回过头看向香子,意味深长的问道:

    “香子,你觉得,伊达君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

第二十八章 潜流

    “时间已经很久了,单凭几份档案,恐怕.......”香子犹豫着回答。

    “呵呵,”佐藤瞳孔幽深,闪烁着某种神采,“帝国控制北平这一年多来,死了两位课长,一位外交官,损失的精干特务更是不计其数,如果说武藤的死亡是王天木动的手,还不值得怀疑的话,川崎的死,那就非常耐人寻味了。这后面,一定有个黑手在操控这一切,但如果这个幕后黑手真的觉得可以一手遮天的话,那他就太小觑我们特高课的力量了。”

    “佐藤桑,您是否查到了什么?”香子眼睛一亮。

    佐藤桑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他必定是发现了一些什么!

    “没有,暂时还停留在怀疑阶段。”佐藤却矢口否认,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听说你这几天回乡探亲了?对了,你家乡是在伊豆吧?”

    “是的,我回去住了几天。”香子的面色微微有点发红。

    她想起了,这次回伊豆是跟耿朝忠一起回去的,但特高课有纪律,不允许执行任务期间发生男女私情,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谈为妙。

    佐藤看着香子的神情,微微有点奇怪——八重樱八面玲珑,善于逢场作戏,但似乎没必要在自己面前做作,难道?

    略微想了想,佐藤突然呵呵一笑,开口道:“香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伊豆做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是不是向川端康成先生小说里写的那样,勾引了一个年轻的高中生?”

    “佐藤桑,您就别取笑我了!”香子跺了一下脚跟,半真半假的嗔怪道。

    “哈哈,”佐藤促狭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香子一眼,微笑道:“香子啊,你现在其实也算是半退役的身份,逢场作戏,找个男人放松一下都不算什么,但我要给你提个醒,我们特务的职责是怀疑一切,包括身边的长官,下属,父母亲人,甚至自己的爱人,都不能完全放松警惕,你明白吗?”

    香子面孔都有点发烧,但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回答道:“属下明白!”

    “嗯,这次你回来,是在哪里见的伊达君?”佐藤随口问道。

    “火车上,警视町安排他回室兰郡探亲,我跟他接头后,就回来了。”香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伊达君也回去探亲了啊?”佐藤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窗外。

    “是的,我和伊达君接头后,他去了室兰,我回了伊豆。”香子连忙回答。

    “好了,说正事,”佐藤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这个渡边,我主要对他有三点怀疑,一是武藤的副官江州死的时候,渡边就在他身边;二是武藤死的时候,这个渡边也在武藤身边;三是,这个渡边体现出来的能力。一个刚刚加入特高课没多久的新丁,居然能屡立大功,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竟然做到了警视町的副股长!你好好想想,这代表了什么?”

    “这说明,若非他是天生的特务材料,那就是他在加入特高课之前就已经接受过某种训练。”香子微微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对,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两种可能总排除一个,”佐藤赞许的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嗨依,请佐藤桑指示!”香子肃容道。

    “盯着渡边的一举一动,或者,可以跟他适当的‘亲密’一点,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这点对你来说,不难吧!”佐藤笑道。

    “佐藤桑,不难。”香子的面色再次一红。

    “香子,你今天有点奇怪啊,”佐藤盯着香子的面孔,满脸迷惑,“以前执行这种任务,可从来没见你脸红过。”

    “属下一定完成任务!”香子再次保证。

    “好了,去吧!”佐藤挥了挥手。

    等香子走出办公室,佐藤立刻拿起电话,片刻后,一个穿着工装,口罩蒙脸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佐藤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是他?”

    “确实是他!卑职亲自押送过他,绝对不会认错!”那名工装口罩男子斩钉截铁的汇报。

    “好,”佐藤咬了咬牙,看了眼前的口罩男子一眼,低声道:“你今天晚上,趁着夜色离开三井制铁厂,在东京找个地方住下,安顿好以后,给我打电话。记住,不要接触任何人,明白吗?!”

    “嗨依,属下明白!”口罩男子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口罩男子离开,佐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部的肌肉开始抖动,紧接着,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可怖,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一把端起旁边的茶杯,咕咚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挥起拳头,猛地向桌面一砸。

    咚的一声,桌上的茶盏和文件被震的七上八下,佐藤的身体同时也松弛下来,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他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

    .........

    耿朝忠提着档案袋,到一楼的勤务室,办好了住宿一类的杂事,然后住进了一间单独的房间。

    抽出佐藤提供的文件,随意翻阅了几页,耿朝忠很快将文件放在了一边。

    档案上的内容不可以说不详尽,但就凭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还真查不到自己身上。但问题的关键是,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

    证据可以抹去,但自己在北平做的一系列事情,很难不引起特高课的注意,至少,现在佐藤的疑心已经到了云蔚的身上。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从佐藤的表现看,应该是土肥原命令他调查北平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而佐藤又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香子,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佐藤又把这件调查任务交给了自己,让香子继续追查岂不是更好?

    也许是想集思广益吧!

    耿朝忠很快把佐藤的心思抛在了一边,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必须尽快和云蔚商量一下,至少也得给他提个醒,万一这家伙露了什么马脚,那麻烦可就大了!

    想了想,耿朝忠将文件收好,立刻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刚才办理住宿的时候,已经问明了云蔚的住处,就在自己房间隔壁的隔壁,耿朝忠走到云蔚的居所外面,敲响了屋门,口中同时喊道:“渡边君,我是伊达,请开门!”

    门打开了,云蔚的面孔出现在耿朝忠面前,他朝耿朝忠眨了三下眼睛,口中“诚惶诚恐”的说道:

    “原来是伊达前辈,快请进!先前的事情,抱歉了!”

第二十九章 猜测

    “渡边君不必在意,只是任务需要罢了,”耿朝忠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使了个眼色道:“渡边君,我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也不多,你我倒算是老相识了,要不,你带我出去逛逛,熟悉一下学校环境如何?”

    “荣幸之至!”云蔚鞠了一躬,随手拿起旁边的外套,走出了屋门,和耿朝忠并肩而行。

    “渡边君啊,听说你以前在北平做事?”耿朝忠随口问道。

    “是的,我以前在北平特高课,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返回国内。”云蔚略显尴尬的回答。

    “是不是武藤大佐身亡这件事?”耿朝忠问道。

    “是的,武藤大佐被复兴社杀害,我们小队护卫不力,全部引咎遣送回国了。”云蔚脸色有点沉重。

    “那真是太遗憾了.......”耿朝忠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办公楼,来到了楼前的足球场上,耿朝忠四顾无人,这才低声道:“有紧急情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六哥,怎么了?”云蔚眼神一凝,瞟了一眼对面楼上佐藤的办公室——从那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足球场上的情况。

    “佐藤开始怀疑你了,”耿朝忠脸上挂着笑,说的却是另一码事,“他给了我你的档案,让我调查你。你好好想想,来日本后,有没有什么显露行迹的地方。”

    “没有,”云蔚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我来日本后,除了跟你,连半个汉字都没说过,平时也是单人独居,不可能暴露!”

    “那看来还是北平的事情了,”耿朝忠略带歉意的看了云蔚一眼,“这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什么意思?”云蔚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来你是不知道北平的事情了,”耿朝忠叹息着,“你走后,接任武藤课长职位的川崎,也被我干掉了。”

    “你把接任的特高课课长也杀了?”云蔚再也掩饰不住吃惊的神情。

    “嗯,三个月前的事情,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连续死了两任课长,日本人已经抓狂了,所以,土肥原派佐藤详细调查这件事情,不知怎么的怀疑到了你的头上。”耿朝忠苦笑道。

    “六哥,您也太........生猛了。”云蔚忍不住摇了摇头。

    “是,我知道这件事做的略有点不妥,不过还是因为你嫂子的事情,对了,我结婚了,你也不知道吧?”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我倒知道,处座给我的密信里提过一句,”云蔚也笑了,“听说是赵可桢的女儿?”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继任的特高课课长川崎炸死了赵可桢,当时我就在现场,后来组织命令我寻机报复,再加上你嫂子的原因,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过那个川崎,所以我策划了几个月,杀死了他。”

    “赵可桢也死了?”云蔚被这个消息弄得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反映了过来,低声道:“六哥,那这件事也怪不了你,日本人杀了我们的人,报复也是应该的。”

    “是,不过两件事连在一起,难免让人生疑,日本人调查也不奇怪,”耿朝忠无奈一笑,“总之,虽然日本人开始怀疑你,但武藤的事情他们是查不出什么来的,再加上调查你的人是我,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嗯,我会更加小心,”云蔚沉吟着,“对了六哥,你杀死那个川崎的事情,会不会引起日本人注意?”

    “应该不会,那件事,我是栽赃到了他们自己人身上,不过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百的周密,我当时扮成了一个沙龙的老板,北平特高课里是有人见过我的,我也一直在担心,万一北平特高课有人回到日本,见到了我,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那么巧吧?”云蔚摇摇头,“见过你的人就那几个,哪能正好碰到?”

    “不好说,世界很大,也很小。”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云蔚再次瞟了一眼佐藤的办公室,“佐藤好像在看我们。”

    “没事,我奉命调查你,不接触怎么调查?”耿朝忠却看都不看一眼,“以后的事情,不好说,我们现在不知道佐藤到底知道多少,但你要做好撤离的准备。”

    “嗯。”云蔚的表情有点沉重。

    撤离,谈何容易,东京可不是南京北平,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更不用说,三井制铁厂还在一个四面是海的孤岛上,一旦事败,逃都没地方逃!

    “算了,这件事先不提,你在日本这大半年,有没有什么新情况?”耿朝忠换了话题。

    “在练马区做探长的时候,都是一些破案子的杂事,来了警视町,还没干什么正经事,不过最近给我安排了个任务,调查日本赤色分子,暂时还没什么发现。”云蔚答道。

    “对了,那个田中秀树,你有没有消息?”耿朝忠突然想起一事。

    “田中秀树?回日本的时候,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不过回了日本,就没再见过他。”云蔚说道。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佐藤还约了我们中午吃饭,”耿朝忠迈步往回走,“这几天,我会想个办法,把你摘出来,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好。”云蔚点头答应。

    .........

    楼道里响起刺耳的电铃声,耿朝忠连忙站起身,从自己的宿舍走了出来——“特务养成所”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每天早上晚各有电铃响起,提示在校人员起床,吃饭,睡觉,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出了房门,发现云蔚早已经站在了门外,耿朝忠正要开口搭话,隔壁房间也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香子也出现在了门口。

    “真巧啊,伊达君,渡边君,”香子微笑着向两人点头致意,“咱们一起去?”

    “去哪里吃饭,香子小姐你知道吗?”云蔚微笑着询问道。

    “甲二楼,”香子指了指北边第二栋楼的方向,“佐藤桑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你屋子里有电话?我怎么没有.......”云蔚满脸艳羡的看着香子。

    “女士的优待,”香子耸了耸肩,扫了耿朝忠一眼,对云蔚说道:“渡边君,你看我今天这身打扮怎么样?”

    香子今天传了一身黑色西装,发簪高高挽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打扮的颇为潇洒中性。

    “很漂亮,有种简洁干练的美感。”云蔚恭维道。

    “像个男人。”耿朝忠简短说了四个字,快步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又一个熟人

    甲二楼二楼,原本是三井制铁厂厂务管理人员的会议室,现在被改成了学生餐厅,耿朝忠一行三人走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耿朝忠目视过去,在座的诸位有的健壮彪悍,一目一行都带着明显的军人作风;有的则是银发稀疏,年逾花甲,一看就是儒雅随和的学者。至于像香子这样的女性则非常罕见,除了一位看上去已经接近四十岁的中年女性之外,整个会场就几乎再也没有雌性的气息了——尤其是像香子这样年轻靓丽的女性。

    香子的出现,让在座所有男士的眼睛都不由一亮,她略带中性的打扮不仅没有损害自己的柔媚气质,反而在这个男性丛林中增添了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就连耿朝忠也不由得佩服香子对服饰衣帽的把握,不过香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别人的目光,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坐到了那位戴眼镜中年女性跟前,两人很快熟识,言笑宴宴起来。

    耿朝忠则和云蔚一起,坐在了会议桌拐角处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环顾四周,十几个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看来“特务养成所”的教学管理层,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人了。

    “伊达君,看来那些老年人就是京都那些大学的教授了,那些身板笔直的应该就是枪械一类的行动教官。”云蔚小声嘀咕道。

    “那可不一定。”耿朝忠一笑。

    在座的诸位,虽然看上去大部分都互不相识,但显然也隐隐的分了几个小圈子,从那几个老年人的眼神来看,相互之间显然是认识的,而几个青壮年之间,也有两三人有眼神交流。

    不过,耿朝忠的目光却停留在一位身着西装,戴着蛤蟆镜的老年男子身上,而那位老年男子却晃若未觉,只是低头翻看着面前的一个厚皮本。

    “你居然也来了,熟人好像有点多啊.......”耿朝忠默默感叹。

    话不过三巡,整个会场很快坐满了人,这时候,又有一个勤务兵走进来,在每人的座位前面放了一个座位牌,不过上面却不是每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些“甲一”,“乙四”之类的代号。

    “这个座位号似乎有点奇怪。”云蔚又小声嘀咕道。

    “嗯。”

    耿朝忠不置可否,看了看自己面前座位牌——“癸五”,听起来有点诡异。

    座位牌刚放完,门口就传来一声咳嗽,佐藤少将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他走到会议桌的上首,先环顾四周向众人致意,待到场面安静后,这才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各位同仁,欢迎来到‘特务养成’,我是养成所的教务主官,大家可以叫我‘天干’。“

    “天干?”众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错,”佐藤呵呵一笑,“鉴于大家的身份不同,又来自五湖四海,很多人还有保密需要,所以我们教学队伍的名字一律不使用真名,而是使用天干+数字的搭配方式,现在,请大家看一下自己座位前面的牌号,以后我们就以此互相称呼。注意,座位牌是打乱的,没有任何意义,大家没有必要胡乱猜测。”

    “看来我以后就是癸五了,”耿朝忠默念,然后看了一眼四周人的代号,云蔚是“壬六”,香子则是“辛一”。

    “用餐之前,我先给大家开个简短的小会,”佐藤看众人适应了四周的情况,继续开口道:“帝国建立特务养成所的初衷,想必大家已经有所了解,我本人就不再赘述,我今天只说一下基本纪律,纪律也很简单——一切行动按照学校章务二十七条执行,稍后纪律条文会发给大家。”

    众人点了点头,这个佐藤少将的发言倒很简洁,丝毫没有官僚的那种拖泥带水。

    “另外,养成所所有发生的一切,各位回到自身的单位后,必须完全忘掉,就当这一段经历完全没有发生过,以后碰到自己的同僚,学生,也只能当做毫不相识,大家明白了吗?”那边佐藤继续说道。

    “嗨依!”

    在场众人齐声答应,只有几个银发老年人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各位,”佐藤敏锐的察觉到了几位银发老人的神色,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可掬,“在座的诸位中,有很多是明治或者大正时期就已经加入特务工作的前辈,很多人更有在支那乃至欧洲工作多年的经历,而后起之秀中,也有很多近几年立下卓越功勋的精英人才,所以我希望各位阁下互相之间保持尊重,这是养成所成败的关键,希望大家多多理解!”

    说完,佐藤再次鞠了一躬,目光投向了耿朝忠刚才注意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年蛤蟆镜男子身上。

    那名老年男子六十多岁,眼神似乎都已经有点混浊,他踟蹰的抬起头,看了佐藤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佐藤微微颔首,满脸尊敬的看着老年蛤蟆镜男子说道:“各位,现在有请明治时期的前辈,‘天七’大人说几句。”

    “嘿嘿,看来维护团结方面,老头子还是有用的啊!”老年男子颤巍巍站起身来,向众人鞠了一躬道:“各位,我就是天干大人说的,明治时期就加入特务工作的前辈,我稀疏的毛发就可以证明这一点,”说完,老年人颇为自嘲的一笑,引发在场众人也都会心一笑,老年人顿了顿,继续说道:

    “甲午的时候,我还是个年轻人,也参加过那场对支那满清的圣战,不过时事轮转,现在满请皇帝又成了我们的朋友,所以就我个人来说,绝不会不尊重任何人,因为头山满先生说过:敌人和朋友是会随时转化的,有的很快,有的很慢,但只要你活的够久,总会看到这一点。所以,我这个老头子的一句金玉良言是:即使立场不同,保持尊重也是必须的态度,只有这样,我们转变立场的时候才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众人又是一笑,但对这个老头子提到的头山满,却都是心中一凛——头山满,是日本早期特务组织黑龙会的创始人,这个老头提到他的话,显然是在暗示,他是黑龙会的重要成员,也是参加过对中国甲午战争的老资格!

    这么一想,众人投向这个老年人的目光,不由得都带了几分尊敬——明治时期的老前辈啊,这谈吐风度确实非同一般!

    “各位,”蛤蟆镜老头继续慢吞吞的开口了,“明治年间,帝国通过甲午战争,确定了亚洲第一强国的地位;大正年间,帝国通过日俄战争,确立了远东地区的主导权;而现在,帝国的目光将不再是亚洲一隅之地,而是放眼全世界,承担起对这个世界负责的重任。”

    说到这里,蛤蟆镜老头突然抬起头,混浊的老眼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猛的挥舞了一下手臂,整个人变得极为亢奋而又富有感染力,厉声道:

    “而这,正要需要各位竭诚同力,也许,大家很快就能看到圣战旗帜查遍全世界的那一天!”

    “帝国万岁!”

    这个老头情绪激昂,须发皆张的一幕感染了在座的所有人,即使是心冷似铁的特务们也不例外,大家纷纷站起身,热情的鼓起掌来。

    “明治的老前辈果然不一般啊!”

    耿朝忠听到旁边的一个人在感叹。

第三十一章 香子的拜托

    谷狄华雄......

    耿朝忠一边用力的拍掌,一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岛城时候的老熟人了,当时盐田公馆的会首,与自己关系匪浅,自己在上海安插云蔚到黑龙会,乃至北平的一系列行动,谷狄华雄介绍的黑龙会关系都起了重要作用。

    此人退休后返国,看样子,是又被警视町启用,来“特务养成所”发挥余热了。

    此时,谷狄华雄正谦逊的向大家鞠躬,同时环顾四周,眼睛落到耿朝忠身上的时候,有那么不到一秒的停留——显然这家伙已经认出了耿朝忠。

    “谢谢老前辈的慰勉,”掌声方歇,佐藤适时的接过了话头,“我们特务养成所的教学人员基本就是这些,人员不多,但都是精英。同样,我们的学员也没有很多,第一期更只有200多人,但我可以保证,这些学生,全都是我们从帝国各个高校搜罗的优等生,大家完全可以放心生源质量!”

    “请问,学生什么时候到?”在座的一人问道。

    “一周后,也就是下周一,学生正式开学,从这周五开始,就会有学生陆陆续续到校了。”佐藤微笑着回答。

    “那么,女生有多少?”

    这时,坐在香子旁边那位中年妇女开口了。

    “不多,大概只有不到两成是女生,也就是40多位女同学。”佐藤再次回答。

    旁边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问了几个问题,佐藤也都一一微笑应对,等到众人再无问题可问,佐藤这才按了一下桌旁的电铃,将门外执勤的卫兵唤了进来。

    “吩咐下面,可以上菜了!”

    伴随着佐藤一声吩咐,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了进来,每人都是单人独份,寿司和凉菜之外,还配了甜点和红酒,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可算得上丰盛了。

    “各位,为了帝国的未来,干杯!”

    佐藤高举酒杯,与众人虚碰庆贺,伴随着一声声“かんぱい”(满饮此杯)的祝贺,众人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

    宴席进行的短促而又冷清,佐藤和谷狄华雄刚才掀起的些微气氛,似乎很快就在众人的大声咀嚼中烟消云散——大家除了偶尔和自己相熟的老朋友聊几句,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培训学校里不可能有正常的学校生活,一旦毕业,学生们个个都会变成冷血的情报机器,他们不用说对老师感恩,恐怕不对老师产生强烈的怨恨就已经算好的了。

    而老师们之间,更难称得上有什么同僚之意,即使有,彼此之间恐怕也不会真的相信那是真的吧?

    与之相比,耿朝忠倒很怀念特务处的培训班,在那里,大家倒还真的存着几分同僚之意,师生之情。

    很快,佐藤率先退出了会场,紧接着,几个年轻人也迅速的离开,只剩下包括谷狄华雄在内的几个银发老头坐在那里自得其乐——他们已经老了,可不需要在乎那么多。

    “伊达君,你还不走?”云蔚擦了擦嘴巴,提示道。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待一会儿。”耿朝忠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云蔚顿时明白过来,知趣的走了出去。

    等到众人散去,耿朝忠端起一杯红酒,走到了正趴在桌上假寐的谷狄华雄面前,低头恭谨的问候道:“谷狄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实在是我的福分啊!”

    “伊达君,好久不见了。”

    谷狄华雄抬起头,棕色的蛤蟆镜后面,一双小眼睛在闪着精光,他打量了耿朝忠几眼,突然感叹道:“伊达君,你没有什么大变化,可我却老的不成样子了。”

    “谷狄桑,您言重了,我看您的精神很好。刚才那番话,让我想起了您在支那的峥嵘岁月。”耿朝忠诚恳的回答。

    “哈哈,看到你们年轻人这么出色,我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谷狄华雄笑眯眯的举起杯,和耿朝忠碰了一碰,脸上露出一丝坏笑,低声道:“刚才那个小姑娘,你有没有勾搭上?”

    “您指的是香子?”耿朝忠尴尬的瞟了一眼外面,香子也认识谷狄华雄,自己倒差点忘了。

    “是啊,搞情报工作很寂寞的,偶尔放松一下,也是生活的必须啊!”谷狄华雄哈哈大笑。

    “多谢前辈指点,下次我可以试试,不过香子就好比富士山顶上的樱花,可不太容易采摘哦。”耿朝忠半真半假的否认了谷狄华雄的猜测。

    “你呀,一句真话都没有。”谷狄华雄眯起眼睛,慢慢的啜饮了一口杯中酒,这才换上了一副正经脸,低声道:“怎么样,我们黑龙会在支那这些年发展的怎么样?”

    “这个问题,相信谷狄桑您更清楚。”耿朝忠笑着岔开了话题。

    “是啊,黑龙会已经是历史了,”谷狄华雄微微叹了口气,“现在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不用说打探情报,也就只能干点鸡鸣狗盗和挑衅滋事的勾当罢了!”

    “但特高课已经成长起来了,谷狄桑您曾经跟我讲过,红日必将从东方升起,而黑龙会,就是孕育那红日的朝霞。”耿朝忠微笑道。

    “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动听,”谷狄华雄笑了,“那么,你有没有什么要送给我老头子的礼物?”

    “当然,您托付给我的产业,我一直都照料的很好,希望您有机会可以去支那看看。”耿朝忠笑道。

    谷狄华雄回国之前,曾经托付给耿朝忠一些产业,而这些产业则被耿朝忠交给了在岛城的吴泽成代管,吴泽成脚踏红党和南京两条船,又靠上了日本人,做的不好就奇怪了,只是谷狄华雄恐怕不知道,黑龙会的产业已经变成红色了。

    “那就好,”谷狄华雄满意的点点头,“只是去支那的事情,恐怕我有生之年是不会再有机会了,不过,如果你有空,可以到六本木道73号找我,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耿朝忠点了点头,微微欠身后,缓步走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看来这谷狄华雄还有事要交待自己。

    出了门,耿朝忠却发现香子正趴在窗外的栏杆上远眺,显然是在等着自己,耿朝忠走过去,看香子脸颊微微有点酡红,不由笑道:

    “怎么,喝多了?”

    “没有,”香子头也没回的回答,“那个老头子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啊,寒暄几句罢了。”耿朝忠有点诧异香子的态度。

    “伊达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香子突然回过头,认真的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

第三十二章 全华班

    “什么事,你说。”耿朝忠有点奇怪的看着香子——香子的表情有点奇特。

    “里面那个人,帮我干掉他。”香子突然开口了。

    “里面那个,谁?”耿朝忠一惊。

    “谷狄华雄。”香子的表情很认真,耿朝忠几乎没见过香子出现过这种表情。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耿朝忠扫了一眼四周——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香子为什么要杀谷狄华雄?

    “你帮我杀了他,我会给你一个回报,性命攸关的回报,”香子不依不饶的强调,“如果你不做,那我自己会做。”

    “好,我会找机会。”耿朝忠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你就不想问问原因?”香子看了耿朝忠一眼。

    “你在伊豆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你痛恨某些人,也许,这个谷狄华雄就是你痛恨的人之一吧!”耿朝忠平静的回答。

    “谢谢。”香子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转身离开了。

    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香子为什么要杀谷狄华雄,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他答应香子的愿意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香子的许诺。

    性命攸关的回报?

    到底是什么?

    门口,几个老头子也在互相搀扶着离开,耿朝忠扫了一眼谷狄华雄蹒跚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特务养成所在日本全国各地选拔的学员都陆陆续续的来到了“月岛”这个偏僻的世外桃源,而佐藤一手主导的校务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教材,是特高课现成的;老师,也已经齐备;现在学生们到齐,距离预订的8月1日开学,也就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伊达君,最近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天,佐藤把耿朝忠叫进了办公室——这几天,佐藤似乎很忙,一直没顾得上和耿朝忠聊天,平时见面也只是点头而过而已。

    “佐藤桑准备的很充分,属下其实并没有太多事要做。”耿朝忠微笑看着佐藤。

    “嗯,开学了,以后的日子会很忙,我已经给你在京都师范大学报了游学申请,你抽个时间回去交待一下,”佐藤伸手用力揉搓着脸庞,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略微缓了缓,才又打起精神问道:“特务处那边,有没有派人跟你接头?”

    “暂时还没有,”耿朝忠同样打起了精神,“按照特务处的安排,我在日本的行程没有期限,但是如果有急事,也可以紧急联络特务处在日本的联络人。”

    “把联络方式给我一下,还有,你所知道的,特务处在日本的所有据点。”佐藤打着哈欠开口道。

    耿朝忠心中蓦的警钟大作,佐藤要自己的单线联系人不奇怪,自己也早有准备,但还要特务处在日本的所有据点,这可不符合常理啊?

    虽然心中犹疑,但耿朝忠的反应却丝毫不慢,他快速回答道:“单线联系人的联络方式我这里有,可是特务处在日本的据点,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你想个办法,利用单线联系人,把特务处在日本的据点调查清楚,我有大用。”佐藤依然是那副懒散的表情,似乎只是随**代而已,但耿朝忠却越想越不对劲。

    “佐藤桑,您就不怕打草惊蛇,暴露了我的身份?一旦特务处在东京的据点全部暴露,代江山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去的!”耿朝忠有点着急的说道。

    “哈,”佐藤突然笑了起来,扫了耿朝忠一眼,开口道:“伊达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名单,只是为了提前掌握,又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更不会贸然试探,要动手,我也会等你回国之后再动手,你怕什么?”

    顿了顿,佐藤又用狐疑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问道:“伊达君,你不会是同情那些支那人吧?”

    “当然不是,”耿朝忠连忙否认,“我只是想到自己的隐藏身份,有点关心则乱。”

    “那就好,”佐藤用力点了点头,“这种顺藤摸瓜的小任务,伊达君你完成起来一定很轻松吧,这样吧,等开学安排了学员,我交给你和你带队的学员们的任务,就是这个,你觉得如何?”

    “嗨依,属下遵命!”耿朝忠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佐藤的吩咐虽然有点蹊跷,但从情报掌握的角度来讲,只浅层控制,不打草惊蛇,这也是常用的手段,耿朝忠还真说不出什么来,但这样,恐怕特务处在日本这几年的经营恐怕就会面临很大损失了,即使自己通知他们逃跑,但这是在日本,又是岛国,特务处的兄弟们又能逃得出几个?

    更何况,万一他们逃了,那自己岂不是也很有嫌疑?

    耿朝忠面色平静的看着佐藤,心中却不由的波澜起伏,这佐藤,随便搞一手,却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

    “对了伊达君,你知道我让你带的学生是哪些人嘛?”佐藤又开口道。

    “还请佐藤桑示下。”耿朝忠恭谨的回答。

    “中国人,”佐藤微笑着回答,“我让你负责带的小队,全部都是我们精心挑选的中国人,怎么样,没想到吧?”

    “中国人?特务养成所里怎么会有中国学员?”耿朝忠大惊失色,但心里却欣喜若狂。

    看样子,云蔚的建议起作用了!

    代老板制定的计划里,就有通过往特务养成所里安插中国人的计划,其做法就是通过某些环节,立陈培养中国籍特工的好处,这样就可以从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给日本人的特务养成所来个釜底抽薪!

    “我们也是综合各方面的考虑,”那边佐藤又开口了,“你想想,帝国管理的不仅是本土,还有朝鲜、台湾和满洲,其中精通中国文化的特工是少不了的,但从头培养日本人,时间太长,起效太慢,倒不如直接从中国人里面选拔,这样以后派他们回去,工作会更加得力一些。”

    “搜达,佐藤桑考虑的是,”耿朝忠深以为然的点头,“毕竟,掌握汉语的日本人也不是随处可找的,并且他们也都是帝国需要的人才。”

    “不错,”佐藤微笑着回答,“但也不能让这部分人的数量太多,人一多,就难免有杂质,所以,这次我们挑选的人才,绝大部分都是从台湾选拔的,极度认同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优质熟番,所以这点你可完全放心。再一个,之所以选你,也是因为你在中国待的时间久,又精通中文,培训起来可以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伊达君,你觉得怎么样?”

    熟番,是日本人用来称呼归化比较好的台湾和朝鲜土著,生番则是相反——看来,佐藤操心这个事情已经时间不短了,怪不得耽搁这么久!

    “属下保证完成任务,为天皇陛下尽忠!”耿朝忠面色凛然的回答。

    “好,那就这么办,”佐藤满意的点点头,“当然,我也会给你安排一个助手,那个渡边就不错,也是从中国回来的,我把他配给你,如何?再说了,他的身份存疑,你也可以就近观察,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或者为他洗清嫌疑,这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了吧!”

    说完,佐藤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对自己天才的策划很是满意。

    “嗨依,卑职一定完成任务!”耿朝忠再次保证。

    “嗯,这批台湾人明天就到,当然里,还有几个满洲来的,你也一同带着,不过为了不让这些人产生不必要的想法,这批人里面,我也会安排几个日本人,以视一视同仁,具体人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佐藤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第三十三章 樱树下

    从佐藤的办公室出来,耿朝忠的心情喜忧参半。

    喜的是,代老板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里面确实有不少中国人;但忧的是,现在的台湾人算中国人吗?

    此时,距离日本统治台湾已经过去了接近40年,老一辈抵抗意志强烈的同胞已经死去了不少,而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受日本国民教育长大的,这些人里,又能有几个心怀故国的忠贞之士?

    耿朝忠不能确定,不过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北川仓介。

    没关系,只要会说中国话就算,至少还有改造空间。

    耿朝忠心里盘算着,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自己得回东京一趟,京都师范大学的一些琐事还需要处理,另外,顺路去看看“谷狄华雄”这个老头子也不错。

    换了一身衣服,去教务处办了一张通行证,耿朝忠很快离开了学校,此时东京的交通已经相当便捷,耿朝忠离开月岛,乘坐电车,一个小时后已经出现在了京都师范大学的门外。

    守门人看到耿朝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挥了挥手很快放行,耿朝忠笑眯眯的来到学校办公大楼,敲响了铃木次长的办公室。

    铃木次长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看到耿朝忠进来,脸上更是热情,笑眯眯的问道:“周君,听说你去北海道游学,怎么样,北海道的风景还不错吧?”

    “非常漂亮,”耿朝忠大力夸赞,“不愧是日本的粮仓,人民也很好客质朴,能在贵国游历,实在是鄙人的荣幸啊!”

    “哈哈,没事那就多逛逛,我们日本的文化和贵国虽然同源,可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喏,这是你的游学申请书,你签个字就好了。”说话间,铃木次长递过一页纸。

    游学申请书,漂亮的中文小楷钢笔字,看样子铃木早已在警视町的交待下安排好了一切,耿朝忠接过纸片,随手签了个“周宣合”的名字,交还了回去:“多谢铃木次长关照,鄙人实在感激不尽。”

    “都是应该的,周君是我们日本的贵客,用中国话讲,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铃木笑哈哈的说道。

    与铃木寒暄了一会儿,耿朝忠起身告辞,铃木也不蔚留,与耿朝忠握手告别。

    出了校门,耿朝忠问清楚了地址,大约在中午时分的时候,来到了谷狄华雄的住处,一座坐落在六本木道的二层日式小楼。

    表明来意,在一个和服老仆的带领下,耿朝忠走进了一楼的一间静室,屋里香火缭绕,陈设极为古朴,最中间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副文殊菩萨像,谷狄华雄正跪坐在屋子中央,似乎是在礼佛。

    耿朝忠微微一哂——你这种人,也会礼佛么?

    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等待仪式结束。眼前缭绕的香火却逐渐幻化成伊豆的那个夜晚,香子在伊豆那雾霭氤氲的温泉里诉说:

    “伊达君,我是一个舞女和客人的孩子,是我姑妈从街上捡回来的,在伊豆,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也没想着去寻找他们,我只想和我的姑妈一样,在伊豆的大街小巷渡过自己的岁月,等老了的时候,静悄悄的走进大海深处——这是很多舞女最终的归宿。“

    “伊达君啊,我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昏昏噩噩却又简单快乐的活着,直到13岁的时候,我被人贩子带到了中国,见到了我的义父。”

    “在义父那里,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仇恨,我第一个仇恨的人,就是那个将我带到中国的人,可我却不能做什么,因为他是我义父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但我还是好怀念伊豆的山,伊豆的海,还有大泷的温泉河谷和瀑布,我好想回到故乡,就像现在这样.......”

    “义父说过,一个间谍是不该有感情的,我一直以为,仇恨就是我唯一的感情,直到遇见了你..........”

    “不过,我们的感情只会在伊豆,也只能停留在伊豆,停留在这个地方.......伊达君啊,你不会笑我吧?”

    .........

    “伊达君,你在想什么?”谷狄华雄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耿朝忠的思绪。

    “哦,”耿朝忠向背对着自己的谷狄华雄微微鞠躬,“您这间静室似乎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往事。”

    “一个间谍最需要的是心灵的平静,”谷狄华雄步履蹒跚的从地上爬起来,慢慢的走到了门口,“不过这却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们出去再说。”

    耿朝忠点头,跟随者谷狄华雄来到了屋外,屋外的小院落里,栽种着几棵樱树,谷狄华雄站在树下,仰头望着这几株不逢季的樱树,开口吟诵道:

    “白乐天诗云: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伊达君,从我去中国后,这几株樱树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明年樱花再次盛开的时候。”

    “谷狄桑,您似乎有点多愁善感了。”耿朝忠面色刚毅。

    “每个日本人都是诗人,”谷狄华雄没有回头,“樱花和菊花,是我们日本人的两种性格,樱花生而烂漫,菊花却刚冷清高,伊达君,你还年轻,恐怕现在只能体会到菊花的刚冷。”

    “是的,谷狄桑,我更相信手中的刀。”耿朝忠低头道。

    “谈到刀,我想问问你,你觉得,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下一场战争,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谷狄华雄话锋一转。

    “恐怕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了。”耿朝忠冷静回答。

    “为什么?”谷狄华雄问。

    “昭和四年,关东大饥荒,帝国出兵满洲,我前几天游历北海道,听说今年的收成并不好,北海道是帝国粮仓尚且如此,其余地方更不必说。”耿朝忠回答。

    “伊达君,你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啊,”谷狄华雄忍不住感叹道,“没错,军部已经有很多人在策划另一场战争了。”

    “对苏俄?”耿朝忠试探道。

    “没错,是对苏俄,”谷狄华雄点了点头,“帝国欲要进一步经略支那,消除苏俄在远东的影响力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否则,苏俄在远东的存在,就像是一根芒刺插在帝国的后背,帝国绝不可能心无旁骛的并吞中国。”

    “大蛰龙方泽,中原鹿正肥。”耿朝忠引用了袁世凯的一句名言,“支那这块肥肉,帝国是不会放弃的,所以,对苏一战迫在眉睫,至少,也要让苏俄在帝国经略支那的时候,不至于在背后捅刀子。”

    “而且,现在是个好时机。”耿朝忠微笑补充道。

    “伊达君,你很有战略思想,”谷狄华雄用惊异的目光再次看了耿朝忠一眼,“我觉得,你应该去军部发展。”

    “我也在期盼着那一天。”耿朝忠笑道。

    “等你结束了在支那的任务,我还活着的话,我会向军部推荐你。”谷狄华雄笑了,“不过,现在我想说的是,你愿不愿意加入一个组织?”

第三十四章 血盟会

    “什么组织?”耿朝忠心中一动,看来,终于到正题了。

    “血盟团,你应该听说过吧?”谷狄华雄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哦?”耿朝忠不置可否的回应。

    血盟团,是日本右翼团体,主张天皇亲政、废除议会制度等激进的“国家改造”构想,惯用手段是恐怖暗杀,他们的口号是“一人一刀”,“一人杀一人”,目的就是通过暗杀高层政治人物来促使其改变政制,曾经制造过东京火车站枪击滨口雄幸首相事件,枪杀井上准之助事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恐怖组织。

    这个组织,和黑龙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在前不久,血盟团盟主井上日召在组织暗杀活动时暴露,已经投案自首,耿朝忠从日文报纸上了解过。

    “井上君现在被关押在警视町,虽然我们多方努力,但他被判无期徒刑已经是十有**的事情了,”谷狄华雄平静的开口,“整个团体,现在也已经受到了警视町的密切监察,所以,我们急需一个人,一个与这个组织毫无关系的外人,来继续我们的行动。”

    “谷狄桑,您恐怕找错对象了吧?”耿朝忠忍不住开口。

    这种恐怖组织,加入其中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伊达君,你是我们黑龙会的人,一直都是,”谷狄华雄凝目直视耿朝忠双眼,“你的义父小野次郎,虽然名为海军在岛城的代言人,但他真实的身份是‘老状会犹存社系’的魁首之一,和我们玄洋社有着非常友好的合作关系,从这点上来看,我们一直都是同路人,我想,你不会否认吧?”

    “嗨依,伊达对黑龙会和玄洋社一直心存好感,否则也不会和谷狄桑您合作。”耿朝忠冷静的回答。

    他需要搞清楚谷狄华雄的用意——日本的右翼团体有四大派系,分别是“玄洋社黑龙会系”、“老壮会犹存社系”、“经纶学盟系”和“农本主义系”,各个派系的主张虽然有细微差别,但无一不是以“天皇亲政”为主要诉求。

    他们与日本上层的原“四强藩”势力,是有着根本的利益冲突的,本质上看,其实就是下层农民和军队阶层与原贵族统治阶层的矛盾。

    耿朝忠在北平刺杀川崎,也正是利用了他们之间的这种矛盾,这才得以不受进一步追查。

    “我就要死了,”谷狄华雄再次强调这一点,“而我们黑龙会却后继无人,你是我看好的人之一。”

    “我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我不想参与任何政治事件。”耿朝忠回答。

    “你已经在参与了,”谷狄华雄语言冰冷,毫不留情的指出这一点,“从你一出生,就已经在参与帝国的政治,只是参与的程度不同罢了,等你赶赴中国,加入岛城青山公馆,就已经是我们黑龙会大陆计划的一份子了,你以为,你在特高课得到的重用,就没有我们黑龙会在后面的背书吗?”

    “您是说?”耿朝忠眼神微动。

    “你是上海‘红叶小组’的负责人吧?”谷狄华雄微微一笑。

    “您怎么知道?”耿朝忠面色一变。

    “红叶小组”是特高课在上海布置的秘密情报小组,按道理除了特高课的高层,不该有任何外人知道,但谷狄华雄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红叶小组里面的下属,就有我们黑龙会的人,”谷狄华雄微笑看着耿朝忠,“更何况,你密切接触的人之中,难道就没有我们黑龙会的人吗?比如说,香子?”

    “香子?!”耿朝忠眼神一冷。

    “别误会,香子只是提供了一些我们需要的信息而已,并没有人要故意出卖你,”谷狄华雄笑得像个老狐狸,“你知道的,我们黑龙会的成员多达350万人,军中,无论是海军,陆军还是特高课,很多人都是我们的门生故旧,就连你的上线佐藤君,他的老师松岩君,不也是我在黑龙会的好朋友吗?”

    耿朝忠沉默了。

    黑龙会这个庞然大物,显然已经把触角伸到了日本的方方面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军部就是黑龙会,黑龙会就是军部,两者根本已经无法分开。

    而谷狄华雄刚才的那番话,既是显露实力,也是一种现实的威胁——想想,只要谷狄华雄暗地里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南京,那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过,他可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底色!

    “谷狄桑,谢谢您的指教。”沉默良久后,耿朝忠终于开口了。

    “好了,”谷狄华雄精明的小眼睛在闪烁,“伊达君,你在中国的任务虽然出色,但对我们黑龙会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在商业才华之外,展露别的能力,比如说,你刚才所说的,刀。”

    “我要怎么做?”耿朝忠迅速冷静下来。

    其实加入这个所谓的“血盟会”,对自己来说并无任何损失,自己只是想从谷狄华雄口中知道更多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拒绝的必要了。

    “我听说,佐藤让你带一个小队,大约有三五十人?”谷狄华雄抿了抿干瘪的嘴唇,问道。

    “不错,绝大部分是台湾人。”耿朝忠回答,对谷狄华雄信息的灵通已经见怪不顾了。

    “嗯,这是一股全新的人马,他们,就是我们‘血盟会’的新班底。有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在东京继续做一些事情了!”谷狄华雄微笑道。

    耿朝忠心底冷笑一声。

    这谷狄华雄的算盘可打得太高了,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警视町全力打造的班底掌控了六分之一,不,恐怕还不止六分之一,焉知道,谷狄华雄没有在特务养成别的教官里面下功夫?

    “警视町恐怕不会坐视我们打着学员的名义干别的事情。”耿朝忠想了想,既是担忧又是试探的问道。

    “听说桥本总长的母亲死了?”谷狄华雄却答非所问的说道。

    “哦?”耿朝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桥本总长会默认这点的,你在东京干的所有事情,桥本总长都会视而不见,否则的话,他恐怕在丧母之痛之外,还要经历点别的忧伤了。”谷狄华雄哈哈大笑道。

第三十五章 狂热的谷狄华雄

    “谷狄桑,以前我是个纯粹的军人,不过从现在开始,恐怕不是了。”耿朝忠略显苦涩的说道。

    “这个大时代,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谷狄华雄遥望着天边的一朵云彩,语气也极为沉重,“明治天皇开创了一个伟大的时代,大正天皇很好的维持了这种优势,而昭和陛下,则是帝国将这种优势扩大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谷狄华雄回过头,目光里透出的深邃让人心悸,“伊达君,我们黑龙会自创始以来,就一直把目光投向东方,开始的时候,我们资助同盟会孙逸仙,后来又支撑各路军阀,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耿朝忠下意识的问道。

    “大陆均衡。”谷狄华雄说出四个字,“英国为了维持其欧洲霸主地位,凭借自己的经济及军事实力,制定了维持欧洲各国之间相互牵制和争斗、防止一国称霸的外交政策即大陆均衡政策。我们对中国的策略,也正是如此。我们援助孙逸仙,是为了牵扯满清朝廷,阻止立宪成功;我们援助各路军阀,是为了让中国保持四分五裂的状态;我们现在扶持满洲国和华北自治,同样是为了这个基本政策,而这一切,都是在为我们帝国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耿朝忠诧异道,“帝国如日中天,需要争取时间吗?”

    “帝国贫瘠的腹地,已经不足以支撑工业的发展,更可虑的是,一旦中国出现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那么帝国整合亚洲的宿愿必将成为镜花水月,趁着那个庞大的帝国衰败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的完成这项历史赋予我们的任务,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那恐怕明治以后百年的励精图治,最终也只是一场过眼云烟而已!伊达君,你明白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谷狄华雄已经是声色俱厉,他老朽如风中暗烛的身子,也随着这几个在微微颤抖。

    “谷狄桑忧心国事,伊达拜服!”耿朝忠肃然起敬。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南京的蒋中正已经着手消除军阀割据,江西的红色势力也已经式微,你恐怕不知道,苏区的灭亡已经是迫在眉睫,现在掌控在红军手里的,只剩下了宁化、瑞金这几个重要城市,据我估计,不用两个月,支那的红色势力就将被连根拔起了!”谷狄华雄神色严重的说道。

    “据我所知,国民党内派系众多,恐怕统一尚需时日........”耿朝忠插口道。

    “你错了!”谷狄华雄打断了耿朝忠话语,“一旦苏区覆灭,国民党内部派系整合必将加速,三年,最多只有三年,中国必将出现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到那时,帝国的大陆计划必将受到严重挫折!”

    “谷狄桑深谋远虑,伊达佩服!”耿朝忠大力点头。

    这次不是虚应客套,耿朝忠是真的对这个老头子有些佩服了——现在是34年7月底,谷狄华雄对未来的判断可算的上精准,当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判断,恐怕是整个黑龙会和军部所有精英的共识。

    “可现在,国内还有很多安于现状的高官贵族,鼓吹什么中日和平,他们哪里知道,历史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谷狄华雄不屑的一笑,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三年之内,将国内所有反对大陆政策的政治势力清扫干净,最大限度的凝聚共识,这就是我们黑龙会的任务,而血盟会,就是执行这个任务的一把尖刀,所以,统一思想的任务,绝不能停!伊达君,你现在能明白你的使命了吧?”

    谷狄华雄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嗨依,伊达明白!”耿朝忠眼睛里冒出精光,面孔涨红,额头青筋毕露,一副热血沸腾的模样。

    可惜啊,我不是日本人,如果我是日本人,恐怕很可能会被你这番言辞说动的,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耿朝忠的心里默默的思量着。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但前进的道路,唯有铁与血而已!”谷狄华雄猛的一挥手,戟指远方:

    “伊达君,吾辈奋起,就在此时!”

    “誓为陛下效死!”耿朝忠大声回应。

    樱树下枝叶闪动,一老一少仿佛两尊塑像,颇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感觉。

    .........

    从谷狄华雄的住处出来,耿朝忠踏上了回“月岛”的返途,不过谷狄华雄这个糟老头子壮怀激烈的钟鼓之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无可否认,谷狄华雄的言辞是十分具有煽动力的,恐怕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着他自身的逻辑。

    但可惜,立场不同,你的话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耿朝忠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这个狂热的右翼分子,总有一天会面临他的末日,至于香子给他的托付......

    不急,现阶段的谷狄华雄,可是自己最重要的靠山和盟友了,杀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

    回到月岛三井制铁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沿途看到,已经有不少面容青涩的年轻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整个三井制铁厂也终于有了一点学校的气氛。

    刚回到宿舍门口,就看到云蔚正站在门口走廊里游荡,明显是在等人,见到耿朝忠,连忙凑过去道:“伊达君,你回来了?”

    “佐藤桑跟你说了?”耿朝忠扫了云蔚一眼。

    “对啊伊达桑,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云蔚热情的走上前,跟着耿朝忠走进了宿舍,这才低声道:“佐藤在搞什么鬼?”

    “方便我就近监视你,”耿朝忠笑了笑,“当然给你的理由是你也在中国待过,适合这批学生,我说的没错吧!”

    “居然搞了一批台湾人,佐藤还真是......就不怕我给他策反几个过去?”云蔚的心很大,居然还能笑出来。

    “你想多了,这批台湾人恐怕比日本人还像日本人。你在热河,就没见过这些汉奸假日本鬼子?”耿朝忠撇了撇嘴。

    “是啊,这件事还真是头疼。”云蔚苦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一动又道:“你猜佐藤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恐怕以后还会让咱们执行一些难搞的任务。”耿朝忠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说,让我带着这些人去抓自己人?”云蔚顿时明白过来。

第三十六章 开学大典

    “恐怕不止于此。”耿朝忠目光深沉的摇了摇头。

    佐藤的表现有点奇怪,但要说完全不符合逻辑那也不对,相反,作为甄别手段,他的一切安排都是合理的。

    但职业的敏感性和身处敌营的警惕,还是让耿朝忠产生了丝丝疑心,但这种疑心并不能让他做出更多有效的推测。

    合理的怀疑和无端的臆测,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罢了,对一个潜伏者来说,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

    耿朝忠摇了摇头,看了看云蔚道:“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

    “嗯。”云蔚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耿朝忠有一些欣慰,云蔚,每逢大事有静气,现在的处境下,他居然还能维持这种程度的镇定,看来这几年来的锻炼,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十分优秀的特工,这让耿朝忠的心倍感欣慰。

    “苏区的情况好像不太好?”云蔚转变了话题。

    “是的,红军现在只剩下宁都和瑞金等几个城市了,战况很惨烈,恐怕战略转移只是时间问题。”耿朝忠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东进,还是西进?”云蔚的目光在闪动。

    “不知道,我的判断,还是西进的概率大,广东有陈济棠,四川有李宗仁,这都是呆不住了,倒是云贵,还有一定的空间。”耿朝忠分析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云蔚叹了口气,“革命之途唯艰啊!”

    “怎么,有畏难情绪?”耿朝忠笑了。

    “不,革命之路永远如此,孙先生革命数十年,起义十几次,直到十几年后武昌起义才得以全功,后面还有二次护法等诸多磨难,此种小小挫折,又何值一提?”云蔚神色很是淡然。

    “云蔚,你真的成熟了。”耿朝忠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在练马区做探长的时候,查封了很多赤色书籍,都被我看了个遍。”云蔚哈哈一笑。

    “假公济私啊你这是。”耿朝忠也笑了。

    “算是吧,不过日共在东京的活动已经进入了低潮期,几名领导人或者被软禁,或者已经逃到了国外,我们在东京的活动,恐怕靠不上他们了。”云蔚摇了摇头。

    “那苏联人呢?”耿朝忠目光一闪。

    “警视町一直派人在调查,但苏联人可不好对付,”云蔚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凝重,“日本人骨子里,对洋人还是有所畏惧的,他们不敢对苏联人大动干戈,生怕引起国际事件。再说了,苏联人的国籍太复杂了,东欧的很多国家都有他们的人,德国也是,日本人根本无法辨认谁更可疑一点。”

    “不急,慢慢来。”耿朝忠抬眼看了看窗外。

    云蔚立时会意,起身告辞。

    耿朝忠的目光有点凝重——苏联人,日本人,特务处,警视町,特高课,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盘错综复杂的迷雾,将未来的前路团团笼罩,耿朝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也是自己有生以来,所面临的最复杂的局面。

    ..........

    八月一日,伴随着最后一批台湾籍学生的归位,特务养成所的开学大典终于正式召开,大约二十几人的教学队伍和三百余人的学生,全部聚集在甲一楼前面的足球场,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则坐着包括桥本总长,佐藤少将以及谷狄华雄等几个元老耆宿。

    “欢迎各位同学来到三井制铁厂,”佐藤率先站上了讲台,“各位来之前,恐怕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准军事组织,但我现在告诉大家,用准军事组织来形容这家学校,是远远不够的!”

    台下传来微微的骚动,但是在教官的呵斥下,场面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佐藤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举起手中的大喇叭,继续开口道:

    “你们所要面临的,是最残酷的训练和最真实的实战任务,这期间,有人可能会死,也有人可能会伤残,但这不是全部,我可以保证,你们得到的,会你比们失去的要更多!”

    “哗”的一声,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我们难道不是来学无线电技术的吗?”

    “你们之前告诉我的是东京最好的机械制造学院!”

    台下群情激愤,众人的声音再也压制不住,但只听“砰”的一声,一名值守的军官朝天就是一枪!

    现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这正是我们告诉你的第一课,永远不要相信别人说的,”佐藤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球场,“但正如我刚才所说,你们的家人会得到优厚的待遇,你们的未来会得到全面的保障,你们知道,现在东京的米价是多少钱吗?一等米60钱每升,三等米也要40钱!一个帝国一等兵的月俸是9日元,这已经是帝国少有的高工资了。但你们知道,你们一旦毕业,薪水能达到多少吗?”

    台下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被佐藤勾起了好奇心。

    “每个月100日元!”佐藤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

    台下再次传来“哗”的声音,不过这次的声音就不是惊吓而是惊喜了。

    耿朝忠微微一笑。

    此时日本军人的地位很高,一等兵9日元的月俸已经算当时社会的高工资了,折合成人民币大约是1800元,而每个月100日元,那就是大约2万人民币,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算是不折不扣的高薪了。

    佐藤的演讲还在继续:“但是,你们要想达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愿意用最坚韧不拔的意志,来完成一个武士最后的救赎!这是意志的救赎,这也是信念的救赎!帝国2600年来从未战败,正是因为这种必胜的信念!”

    ..........

    与特务处的四一大会类似,特务养成所的八一大会同样也是先由负责实务的佐藤致辞,然后是名义上的正式校长桥本讲话,不过桥本的表情全程都僵硬无比,显然母亲的离世让他很难有心情执行校务,但在耿朝忠的眼里,桥本的态度那就耐人寻味了。

    “てんのうへいか,ばんざい!”

    伴随着“腾喏黑卡”的天皇万岁声,开学仪式终于落下了帷幕,接下来的,就是传统的分班。

    没有名字,没有叫号,所有学生的编码早已被提前拟定,几个带队教官分别将安排好的一队学生领走,多的大约有五十人,少的则只有二十几人,最少的,则是香子领走的女学员队伍——堪堪只满二十人。

    但在这些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队伍里,耿朝忠竟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春日江美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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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行1933介绍:
英雄无名,潜行狙击,一个多面间谍的传奇人生!接前作《潜行1929》,此为续作。潜行1933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潜行1933,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潜行1933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