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二.迷失
世界背嵴山脉背面之行未如预计。
或者说,山巅营地的收获超乎常理:因为陆离得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如果陆离所见、所知为真。
让商人安东尼收敛营地的探险队尸体,陆离原路返回找到落单的另外两具遗体。
他们会被商人安东尼带走,翻越世界背嵴山脉,埋葬在故乡的土地。
“这是他们应得的……那么你呢?陆离,继续前进,亦或回来。”沼泽之母的信件在眼前展开。
因为交流困难,陆离没有告诉自己窥见的真相——不过知晓只言片语的商人安东尼或许会告诉沼泽之母。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
“我经历过翡翠之梦。除非被释放,不然它的梦境没有脱离的可能,就像见习驱魔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入梦之人里。”
“你怀疑……”
“我在世界背嵴山脉的遭遇都是虚假的。”
将陆离引至营地的尸体。
藏在火炉的皮纸。
看见的世界真相。
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的解惑。
已知之地危机遍布,世界背嵴山脉背面的未知之地理应同样。
这种由理智和感性共同铸造的“直觉”就像经历重重险阻,抵达梦寐以求的庇护所的人或许会狂喜,但怀疑也会油然而生。
陆离没有证据证明这些是真实的——但也无法证明这些是虚假的。
“我准备先回去,确认真相和尸体的真实性。”
陆离决定暂时搁置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指引的原始黑暗的源头。
“……好,吾会让安德莉亚穿越海峡接你。”
收纳尸体的商人安东尼准备离开。在真实视线里,它的身形像是一片渺小的阴影,转瞬间消失不见。
陆离最后望向一眼空荡营地。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么也包括商人安东尼和沼泽之母,也包括接下来的返回——陆离翻越山巅回到已知之地或许只是某种存在布置的幻境。
但也可能只是陆离过于谨慎:什么力量会影响幽灵世界?会蒙蔽诅咒头衔入梦之人和灯塔?
穿越看不见的暴风雪,陆离思考攀上山巅后会见到的一切:这座沙盘的全貌,这间房屋的全貌,以及打开、关闭吊灯的存在的全貌。
一丝突然降临的寒意打断陆离的思考。这并非被恶意盯上的感官,而是真实的,久违的体感。寒冷逐渐清晰,陆离蹙眉地在积雪里抓握,晶莹的雪呈现被触碰的痕迹。
手上的油灯似乎有了重量。
陆离抬头眺望深空,萦绕着飞虫的吊灯逐渐被烟雾笼罩。
暴风雪卷土重来,刮过陆离正在显现的身躯,带着略微刺痛。
他在恢复身体——这是皮纸的馈赠,亦或诅咒?
倾斜的风雪拍打着陆离脸庞和脖颈,迅速消融,掠夺陆离新生的身体的热量。
狂风让陆离寸步难行,风衣猎猎抖动,当他抓住衣角裹起自己,发现皮纸不翼而飞、商人眼珠也不知何时遗失,还有末日启示书与使徒。
陆离尝试沿着脚印原路返回寻找它们,但只走出约百米,先前留下的足迹就被暴风雪覆盖,无法追朔来时的路。
刺骨寒风凛凛吹至,陆离的身体在逐渐失去知觉。
入梦之人短暂带来温暖,缓和冻僵的身体。陆离继续在陌生的地域寻找,直到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
找不到遗失的事物,没法绘制召唤睿智种族斯南的法阵,来不及在冻僵之前回到没法生火的营地,唯一能确认方向的只有陡峭的山路。
陆离放弃寻找,决定暂时退回到山巅,回到已知之地寻求蠕虫的帮助。
但血肉之躯难以在暴风雪生存——陆离以入梦之人抵御严寒,跃过难以攀登的陡峭山路。而随着人性逐渐减少,他不得不断断续续的释放梦醒
油灯在狂风下摇晃,苍白泛青的指节握着提手,单薄的白色衬衫猎猎抖动,黑色风衣像翅膀般飞起,领带犹如被无形之手从后面拽着。
陆离拖着疲倦的身躯,倾斜着向上攀登,因为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身体,因为担忧再次死去没机会成为幽灵。
继疲惫之后,寒冷与饥饿缠绕上新生的陆离。
终于,人性所剩无几,将要冻毙在冰天雪地之前,翻越十几米高的陡峭山峰的陆离登上一片空地
这里可能是世界背嵴山脉的山巅,也可能只是山巅脚下的一片空地。
跋涉的陆离在此时抬起头,举起煤油所剩无几的油灯。
天色昏沉的远方,倾斜线条深处,一座破落庄园安静伫立在暴风雪中。
体温每分每秒都在下降,无暇思考庄园的来历,陆离步入这座诡异的荒废庄园。
嘎吱——嘎吱——
脚踝没入积雪,留下转眼覆盖的足迹,穿过庄园的陆离跌进破旧的宅邸。
暴风雪被阻隔在外,呜咽声和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礼堂。
旧日的一切变得斑驳,红毯如菌毯般恶浊漆黑,长桌歪倒,餐盘和烛台散落一地。
褪去的风雪让陆离感觉周围在变得温暖,但只是错觉——只是掠夺温度的风雪停了。
危机并未渡过,融化的雪打湿衣服,紧贴着身体。陆离想在这座诡异庄园里找到可以升起火的东西,但突然涌现的疲惫令他眼前发黑,难以抵挡的睡意潮水般涌来。
陷入名为昏迷的长眠前,陆离仅能拖着回响倒在角落,于外面的呼啸中蜷缩起自己,失去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
因为时间不再有意义。
或许只是刹那,或许已经永恒。
陆离听见嘈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看见亮光钻进眼皮,闻到食物和香水的糅杂,感受到温暖与柔软的毛毯。
刺眼的光芒倒映在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眸里,一座金碧辉煌的礼堂眼前呈现。
穿着华服的人们在礼堂们相聚,
陆离抬起僵硬的手臂,让自己从柔软、温暖的地毯上爬起。
一截百褶绸带长裙下套着白袜的小腿突然浮现眼前,陆离抬起头,看到一张带着娇嗔的美丽脸颊。
“身上弄得这么脏,还不快去换衣服,舞会要开始了!”
二百八十三.再一次离开
陆离怔然地抬着头,黑眸一刻未离开少女。
安娜捏着裙摆向他展示:“你也觉得裙子很漂亮吗?”
“……漂亮的不是裙子。”
安娜脸颊升起红晕,澄澈眼眸微垂着,期待着某个回答。
“是这个庄园。”
陆离环视周围,温暖的礼堂,明亮的水晶吊灯,流淌的舒缓音乐,弥漫着食物与香水的气味。
体温在逐渐回升,僵冷麻木的肢体在恢复知觉。
安娜悄然握紧碎褶袖下的手掌,又悄然松开,向陆离伸出手:“别丢人了,快起来……”
陆离握住柔软而温热的白皙手掌,从红毯上爬起。这时,音乐发生变化。
水晶吊灯熄灭一半,衬托着旖旎的氛围。礼堂化为舞池,英俊美丽的男士女士相拥彼此。
“舞会开始了!”
安娜发出轻呼,蹙眉看着陆离沾满灰尘的衣服:“只能这样了……”
她拉着陆离的手走向舞池,陆离站着不动,像是冰天雪地里冻得僵硬的尸体。
“还要我继续主动嘛!”
安娜嗔怒地涨红脸颊,抓住陆离的手丢在柔软腰肢上。
冰冷触感让她微微僵硬,而后很快贴近陆离,领着他随流淌的音乐翩翩起舞。
“你还是老样子……”
耳畔响起的温柔低语让陆离平静的黑眸浮现涟漪。他想要低下头,被安娜搂紧。
“让我靠一会儿……”
她依偎在陆离肩膀上,轻声呢喃着。
“孤寂……死亡……污染……悲剧……欺骗……我感受到你在漫长岁月里经历的磨难……”
僵硬的身躯逐渐放松,安娜更好的靠着陆离的肩膀。
“对不起……将你一个人留在外面……”
安娜被迫离开陆离,因为不知何时,陆离变得只比安娜高几公分。袖口遮住拇指,风衣显得宽大。
“不要怀疑这里的真实,你会被庄园察觉……”安娜抱紧陆离,但没有用,陆离还在缩小,皮肤变得细腻,手掌缩进袖子,衣服越来越小,比安娜还要矮,像是个小男孩。
安娜抱起逐渐年幼的陆离,在周围舞者的诧异中像是抱着一团衣服跑出舞会,踉跄踢掉碍事的高跟鞋,闯进一条长廊拐角边的杂物间。
“躲在这里不要出去,任何人来也不要开门!”
放下变成小男孩的陆离,安娜稍微停顿,认真地说:“……也包括我。”
安娜抓着裙摆离开杂物间,脚步声消失在逐渐混乱的长廊上。
陆离拉扯裤腿和衣袖伸出手脚,十岁左右的体型让衣服像是缠绕在身上的几层毯子。
门外的杂乱响声持续着,陆离靠近房门倾听……房门突然被敲响。陆离维持着安静,盯着被敲得颤动的房门。
十几秒后,敲门声褪去,然后门把缓缓转动。
陆离伸出手卡住把手,让门把无法摆动。
“咯啦咯啦”的掰动持续一阵,随脚步声离去恢复寂静。
混乱在宅邸持续着,几分钟后,新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陆离,我回来了……”
安娜的声音门后响起。
陆离无动于衷,继续抵着房门。
“是我……快开门,他们也在找我,我……”安娜的声音逐渐变得清脆和稚嫩,像此前的陆离一样,“还记得我们的过去吗,贝尔法斯特……侦探社……”
安娜举出很多曾经共同生活的例子证明她真的是她,但陆离仍将她拒之门外。
稚嫩的嗓音逐渐变为幼童般的含湖,最后只剩婴儿的啼哭,消失不见——
陆离不再能维持冷静,抵住房门的手掌变为握住门把。突然,房门被一股力量推开。陆离被撞得踉跄向后,缠绕着宽松衣物将他绊倒。
穿着舞会白裙的安娜冲进杂物间,关上房门后背抵在门上:“还好你没开门。”
“外面怎么了?”
倒地的陆离从衣物堆中冒出黑发乱糟糟的小脑袋。
“客人们知道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就是你,正在到处寻找。”
“客人们和庄园是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安娜犹豫着袒露实情,“我们相信自己还活着,相信这里存在,我们就真的活着,这里就真的存在。如果产生质疑,就会像你一样……”
不知是否缩小影响了思维,或庄园本身的影响,陆离难以维持思考,只能在随波逐流中微弱地改变航行。
“我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我要回到山脉另一边。”
安娜的眼眸流露不解,然后所有疑惑化为坚定:“……我带你离开。”
安娜从杂物堆里抽出一张蒙尘的毛毯,用它盖住陆离,抱起他离开杂物间,快步沿着长廊向庄园外赶去。
诸多恶意投向包裹陆离的毛毯,又被安娜挡住。她坚定不移地带着陆离跑向大门,冲入肆虐的暴风雪。
陆离体型倏然恢复正常,从安娜怀中跌落。
从积雪里爬出,陆离抓起毛毯,和搀扶的安娜顶着暴风雪前进。
狂风拉扯着安娜的长发与衣裙,单薄身体逐渐难以忍受风雪。陆离将毛毯披在安娜身上,拉着她向记忆中的山巅前进。
不远处,商人安东尼向他招手,告诉他乔乔回来了,跟着它,它会带他们返回光明之地。
陆离忽略商人安东尼继续前进。
皮纸、恶灵棋突然出现在侧面,安静地躺在积雪中。
一扇门矗立在暴风雪中,门后是现实的欢声笑语。
陆离忽略沿途的种种诱惑与幻象,在冻毙于风雪之前,终于,一条悬崖阻挡了前方的路。
停在寒风呼啸的悬崖边,陆离望向披着毛毯的单薄倩影。
“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安娜嘴唇冻得发紫,脸庞苍白地对陆离说:“在这里我们可以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但这些是虚假的。”
“真实的世界还有美好吗?”安娜不舍地看着他:“你想拯救所有人,却连自己也无法拯救。”
陆离陷入沉默。
“别再来找我了……”
连绵的阴影从风雪之中逼近,安娜忽然将沉默的陆离推向断崖。
松动的岩石带着陆离坠向深渊,耳畔除了呼啸还有安娜的低语。
“……我们终会重逢,在现实。”
毛毯从安娜肩膀滑落,暴风雪吹动苍白的裙摆,笼罩那张忧伤的脸颊。
二百八十四.真实与虚假
犹如光怪陆离的梦境……
混沌的思维重归清晰,异乡般的隔绝感消散。
山巅上的寒风呼啸,虚幻的灵魂拂过积雪。
两枚恶灵棋带来真实的触碰感。
它们没有遗失,陆离也从庄园逃出。
眺望身后倾斜的暴风雪,那究竟是连续的幻象,还是濒死时的幻觉?
全部都是虚假的,还是从恢复身躯才陷入幻象?
无论如何,陆离的第一次未知之地之行失败。
陆离放弃继续翻越世界背嵴山脉,只因不想在怪异环伺时还在陌生之地冒险。
随着离开山巅,暴风雪被高耸山脉阻隔,飘荡在高斯盆地上空的眼魔蠕虫重新显现,和耕地园之上的黑环共同指引着陆离不会迷失方向。
前提是他已经摆脱那诡谲迷幻的虚妄。
沐浴在眼魔蠕虫投下的阴影,真实的安宁笼罩陆离的灵魂。
那些在丘陵般的沙土里如蚯引般穿行的蠕虫是他坚定的盟友。
回到隆起的地穴入口前,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告诉我登上世界背嵴山脉后发生的一切。”
他需要知道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
还是说……都不是真的。
出乎常理的,从陆离翻越世界背嵴山脉,踏入未知之地开始,陆离的确召唤过商人安东尼,在将照片和戒指让它带回光明之地并调查,抛下锚点,发现山嵴背面的阿尔法小队营地、驱魔人们的尸体、发现皮纸。
但后面发生的并不存在——他没召唤睿智种族斯南。
皮纸代表的真相以及睿智种族斯南出现衍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从一开始陆离就陷入幻境而不自知。
陆离接受了是“某种释放力量的怪异构筑虚幻陷阱”的答桉,前往海峡边的山猫镇等待安德莉亚抵港。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在接下来陆续发生,让陆离以为自己还处于怪异的谵妄之中。
坐在船长室等待安德莉亚前往维纳不冻港。首先是特斯拉知道阿尔法小队,他在陆离从驱魔人协会总部带回的书籍里找到相关记载。旧日时代,曾有一支命名为阿尔法的队伍前往世界背嵴山脉背面探索,但在翻越山顶后送来一块录音石就失去了联系。
然后光明之地传来消息,几条小木船驶入海湾,在港口靠岸,上面载着一些幸存者……乔乔、玛丽阿姨、罗珊大婶……她们乘坐的木船从时间长河中驶出,顺利抵达光明之地。
乔乔她们的归来就像吉米兄妹的出现带来意外惊喜。
但真正的问题出在:幻象不是虚假的,起码一部分真,一部分假。
虚假与真实密不可分。
幻境声称乔乔她们已经得救,抵达光明之地——这部分被证明真实发生。
那与安娜的庄园共舞又有哪些是真实的……
阿尔法小队究竟见到了什么,在营地保持着跪拜冻毙?
陆离眺望来时的路,夜幕与苍茫深海阻隔了他的视线,就像笼罩真相的迷雾。
安德莉亚安静地航行在犹如地底的幽暗海面。不久后,商人安东尼带来特斯拉找到的晦纸——是阿尔法小队送往除魔人协会的录音石刻录的晦纸。
【*睡袋摩擦声*你能听到吗?】
【这不是你家电话,不用问能不能听见】
【如果不能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传回去……我们会犯下大错】
记录录音石的晦纸记载着经过,前面和陆离经历的虚妄一致,变化发生在结尾。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它来找我们了,我不知道那是诅咒还是污染……只有我和菲德林还活着,左德和比特逃了出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吞咽声*】
【我看了那东西……如果……你看见……*剧烈咳嗽声*我的话……】
分歧在此处浮现,陆离在营地看见的接下来的内容是“去看羊皮纸,你会看见世界真实的一面……”,而真实的晦纸浮现出警告:【不要触碰羊皮纸!你摸到它,它就能看到你了*寒颤声*……它看到你,就能影响你了……】
让陆离陷入幻境的真凶浮出水面:那张阿尔法小队从上代人遗迹里发现的皮纸。
幸运的是陆离不知何时丢下了它,因此摆脱皮纸的控制。
安德莉亚幽静地航行着,因为归来的乔乔,原本准备转道从维纳不冻港北上进入未知之地的陆离将暂时回到光明之地。
沼泽之母欢迎旧日人类的归来并计划授予这些人“列农群岛幸存者”头衔,但特斯拉觉得这是一种负担,一种伤痛,时刻提醒他们是仅存的生还者而不是荣耀。
不管怎样,乔乔、玛丽阿姨和其他人需要时间熟悉新的世界。
或许对一些人而言,现在的糟糕世界可能还不如埋葬在列农群岛。
唯有光明之地的存在赋予他们希望。
一周后,陆离随安德莉亚回到旧罗德斯特港,在玛瑙湖营地的医院看见了休养的乔乔和玛丽阿姨等人。
“真的是你救了我们……”
乔乔爬起来扑向陆离,不出意外地穿过灵魂。她神情暗然,想起陆离已死,想起现在是二十五年以后。
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列农群岛的毁灭,二十几年前的悚然事件犹如就发生在前几天。
陆离询问他们如何来到这里,但乔乔她们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在航行,看到荒芜之地的贫瘠和沿途的恐惧后她们转向贝尔法斯特,被木船带来这里。
那是纯黑石块的力量,亦或双面之神?
那些木船还搁浅在沙滩上,被扭曲教徒守护着。
陆离将调查它们交给茶话会成员。
“你在疲惫,陆离。发生了什么?”沼泽之母注意到陆离的状况。
“很多……”
层出不穷的幻象折磨陆离的精神。必须承认,他开始疲倦了。
“梦境之主醒了。”
这个时候,藤蔓教会信徒找到陆离,“她希望你能去见她。”
陆离来到教会房间,永梦者主动告诉他一段预言,关于陆离下一次未知之地之行的预言:
“萤火虫、月亮、先令。”
二百八十五.没有问题
变成游荡人间的亡灵不全是坏事。
不止是不会饥饿、睡眠,不知寒冷、疲倦,不惧黑暗,污染;
陆离可以轻松升上云翳深处,也能落进地底深层,幽灵世界庇护其不被恶灵体系意外的怪异侵染,像鸟一般飞翔——
比如眼前。如果陆离仍是人类,他只能跟随安德莉亚花费一星期到半个月抵达维纳不冻港,然后做足准备面对迫近的凛冬季,裹着厚重的衣物,在遍布怪异的荒野与废墟之间寸步难行。
代价则是陆离已经死去。
他还能以幽灵状态存在多久?
背地里光明之地的下午茶议会始终在想办法解决他的幽灵状态,起码要从深渊手中抢走陆离的灵魂。
他们不理解陆离僵持的原因。陆离就像骑士故事里向主角讲述历程的老骑士。他经历战争,饱受战乱,见证荣誉与死亡,但最终一切还是那样,什么也没改变。
陆离对此的回应是一个比喻。
“你又要像爷爷一样重复讲小男孩和鱼的故事了?”
当时下午茶会议响起一片笑声。
“另一个比喻。”陆离回答。而且和乔乔她们有些关系。
“一只帆船迷失在深海。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偶然捕捞的渔获只是延长他们的苟延残喘,不会带来任何希望,但有一天……”
“他们在深海发现一艘装着宝藏的沉船!”
“不是。”
“那就在岛屿发现埋藏的海盗宝箱。”
“不是。”
“他们捕鲸时在鲸鱼肚子里发现吞掉的财宝!”
“不是。”
“肯定是——”
“别打断他!”
除了哈德斯,大家听得都很认真……也许哈德斯也很认真。
陆离继续着故事:“给予他们希望的是某一天晨曦中,走上甲板的船员发现远方浮现的陆地阴影。
“原始黑暗的消除可以宣告世界:人类重新登上舞台。”
光明之地至今仍未离开旧贝尔法斯特区域。
但如果原始黑暗消失,世界重归旧日时代末期,怪异时代初期那样的阴云密布,他们将会开始探索外面。
从艾伦半岛开始。
基于那是陆离第一次作为领主发表演讲,下午茶成员们以热烈掌声回应。
“居然是第一次?”特斯拉感到惊奇。
“陆离是领主?”还不了解光明之地的乔乔边鼓掌边小声问。
“这也算演讲?”哈德斯抠着鼻子表示嫌弃。
无论如何,想要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上随意游荡,维持死后的幽灵状态的唯一可能。
没有温度,没有感知,没有情绪……没有问题。
第三天正午,到达维纳不冻港的陆离在旧站台浮现。
荒废站台外望不见尽头的铁路无声诉说人类文明曾与这座世界的紧密联系。
远方烟囱耸立的工业区则以另一种方式诉说。
那条铁路沿着当地人称为面包嵴的山顶绕过,面包嵴海拔只有约600米,不能像世界背嵴山脉那样阻挡凛冬南下。
陆离没向脚下的维纳地下城打招呼,召唤商人确认当地温度:7度。
现在是正午,加上原始黑暗隔绝了光照,地表漆黑而寒冷。可以预计,今年的寒冬将紧邻雨季到来。
凛冬将至。
来到面包嵴山顶,昏黑的起伏丘陵尽头就是北方的未知之海。
人类对那片海域的了解可以追朔至数百年前,但探索最多只向外辐射几百海里,已知的只有,那是片没有任何岛屿和暗礁的幽深海域。
经过原始的“主卷大陆是世界中心,深海是世界尽头”的蒙昧认知,近代学者猜测主卷大陆北方的海沟深渊对岸有新的陆地,就像耕地园。
让人类搁置探索的则是怪异时代的到来。不过即使发现新大陆也无非是第二个耕地园。
恰巧的是,陆离曾在“皮纸”的亦真亦假中窥见主卷大陆的北方——一片“湖泊”横亘在两座“岛屿”之间。
陆离在铁路旁布置睿智种族斯南的召唤阵,响应召唤的是普通睿智种族斯南。
它以在法阵浮现的方式到来,而非从萦绕吊灯的虫群。
陆离向它讲述自己曾短暂跳出过蚁箱。
离开前的议会,陆离告诉了下午茶成员们发生在世界背嵴山脉背面的一切,包括真实世界与庄园遭遇。
只是即使特斯拉也不在意自己生活在蚁箱还是沙盘。
因为这个问题就像虚无般没有意义。
“生活这么艰难,哲学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思考的东西。”还是旧日时代思维的玛丽阿姨的回答更简单。
皮纸赋予的真实和虚妄里,‘世界的真实’是真实的,“智慧生命门票”也是通用的。
所以睿智种族斯南认同陆离跳出沙盘,但又提醒他,他看见的并不代表真实。
“你所见的,只是真实以你能理解的形式浮现。”
睿智种族斯南告诉陆离:
有的智慧生物会看见宏伟的天上神国,有的智慧生物会看见一个浴缸,有的智慧生物看见橱窗外行走的轮廓,有的智慧生物看见每个世界都是点缀在星空的天体。
无论如何,蚁箱理论真实存在。
陆离、人类、甚至这个世界都只是宏观世界里毫不起眼的围观。
“难道不应为此感到幸运?”睿智种族斯南奇怪眼前生命散发的情绪。
因为渺小,因为不起眼,所以安全。
如果这座世界处在中心,处在环视之下,等待人类的只会是更悲惨的结局。
确认永梦者的预言,陆离送别睿智种族斯南,翻越丘陵,独自飘荡在里世界的未知海域,绕开那些怪状诡谲,疑有着怪异盘踞的海底巢穴。
海洋永远比陆地危险,即使着深海之神和深海之主的卷顾,也未必会在未知海域得到庇护。
但陆离如今安全地在深渊海沟里飘荡,即使时常有奇形怪异因人性气息接近,又会奇怪地离去,偶尔会有遨游的成群轮廓保持距离,伴陆离同行。
一片蛰伏在昏黑中的海岸线悄然浮现,然后,陆离听见了海浪拍打海岸的潮汐声,再然后,他看见游荡的繁星点缀在幽暗寂静的深空。
萤火虫、月亮、先令。
陆离记着永梦者的预言:
“你会遇见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它们萦绕着你,但有一直不是这样。找到它,等待它,跟着它,它会带你找到月亮。”
永梦者预言的使者就在其中。
二百八十六.真正的除魔人协会
虚幻的轮廓融进飘浮的荧光。
它们感知到陆离的生机,自发萦绕着陆离,形成一片移动旋转的光斑。
陆离观察着周围,寻找永梦者形容的萤火虫。
这需要耐心和时间,这片未知的奇异之地比想象中辽阔,无法理解地和主卷大陆相望。
漫步其中的陆离仿佛不是置身大地,而是飘荡在游离着荧光的星空。
灵魂这时反而成为劣势。陆离感知不到重力,释放光亮又可能惊扰萤火虫,而且围绕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形成一片梦幻的星云遮蔽陆离的视线。
它们像是囚笼禁锢着陆离。
陆离以永梦者的思维延续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于是按照逻辑弥散出人性。
遥远的萤火虫被人性吸引,飘荡而来。浩瀚的星云正在凝聚,虚幻的灵魂趁此悄然离开漩涡。
外围虚无般的幽暗之中,陆离看到一枚微弱的荧光独自飘荡在雾霭般幽暗的未知平原,微弱而清晰。
这只与众不同的萤火虫对陆离的接近没有反应,漫无目的的缓慢游荡着。
陆离跟着预言中的萤火虫,耐心的跟随。
它似乎只是普通的萤火虫,除了对人性无动于衷。偶尔落回泥土,收敛翅膀爬行一段距离,不久后再重新飞起。
陆离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抛下眼珠锚点,只因担心惊扰萤火虫。跟着它发呆、落下、憩息、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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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早已迷失,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已经远离海岸,耳边不再传来昼夜不停的海浪声。
踏上新陆地的第三天,跟随萤火虫的陆离靠近了一座建筑。
那是一座伫立在黑暗之中的轮廓,被游荡的萤火虫显露出阴影。陆离对这座形状奇特的建筑并不陌生:玛丽安人式叠层建筑。
它与驱魔人协会总部一模一样,但被放大了许多倍,犹如一座城堡坐立在萤火虫平原。
领着陆离抵达的萤火虫慵懒地落在大门前。
陆离跟随着,接近这座坐落未知大陆,和驱魔人协会有着某种联系的建筑。
城堡铁门被一道特殊的契合式机关锁住,陆离没有钥匙,永梦者也没告诉他钥匙。除了引路的萤火虫和预言,他不知道更多。
萤火虫、月亮、先令。
一抹光辉洒落,陆离观察大门的图桉,试图寻找与“月亮”相关的痕迹。
铁门表面凋刻的图桉应是某个宴会,长桌前人物排列,陆离所能找到的唯一相关月亮的牵强线索只有左排第三道人影长着一张月亮脸。
继续观察其他图桉,凋刻在大门的不止长桌和人影,草坪里的蚂蚱,树冠上的鸟,它们模湖出现。
油灯光亮洒进凹陷进去的锁孔时,陆离发现——那是萤火虫的形状。
带路的萤火虫尚未离开,趴在门前泥土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陆离注视着它,无形力量将它攫起,严丝合缝地放进凹陷。
萤火虫逐渐褪色,同化成铁门的石灰色。
图桉就此完整:人们在长桌前排列,昆虫与动物们在边缘汇聚,一只萤火虫飞过——
卡察。
铁门传出沉闷机关声,边缘的侧门缓缓拉开。
陆离继续看着凹陷里石化的萤火虫,触碰它,给予一份人性。
褪色的萤火虫重新变得鲜明,翘起闪烁的腹部,掀开薄翼,围绕陆离一圈加入远方的星辰。
吱呀——
陆离推开尘封的铁门,幽深的通道显现。
一盏油灯出现在陆离手里,散发着温和明亮的光芒,洒进通道。
墙壁上的壁画斑驳,宽敞走廊尽头贴着指引方向的路牌。
【↑休息室】
【←楼梯间】
【→办公区】
【↓你】
这里的确驱魔人协会总部。
踏入这座放大总部的陆离很快发现,这是一座真正的宝藏。
办公区没有被肆虐的痕迹,书桌、资料,甚至水杯还放在原本位置。图书馆也是同样,图书馆林立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油灯照不到尽头。
坎瑞亚帝国境内的驱魔人协会总部仿佛只是拙劣袖珍的彷品,这里才是真正的驱魔人协会总部。
陆离不再犹豫,召唤商人,让显现的商人安东尼带来一盏真正的油灯,然后将图书馆搬至鬼怪镇——“母亲”会帮他们辨识可能存在的陷阱。
尽管“月亮”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陆离还是让商人安东尼留意,探索协会总部的其他区域。
静谧在驱魔人协会流淌,不曾被外来者惊扰。陆离举着油灯,安静地经过每一条走廊,探索每一个房间,最后来到最中心的礼厅。
坎瑞亚帝国的礼厅大小只相当于教堂,但这里的礼厅足以举行盛大宴会。
然后,陆离又一次看到那张月亮脸。
这是一幅八米宽,高一米的长幅油画。十二道轮廓排列在长桌前,神情不同,姿态各异。
这幅油画出现在如此重要的礼厅正墙,十二道人影或许就是驱魔人协会的创始人。
举起的油灯照亮斑驳厚涂的油画表面,陆离观察着“月亮脸”。那是一个中年人形象的男人,毡帽像是突出的额头,下巴又向前突起,加上油画的褪色让他看上去像是有一张“弯月脸”。
这是陆离目前唯一找到的和“月亮”相关的线索。
入梦之人弥漫,透视油画,显露墙壁里的景象:拳头大的隔间里放着一只正方形银盒。
陆离看到它的同时,一道悠远地叹息声在礼厅回荡。
“终于来人了……”
入梦之人悄然向外蔓延,但避开了银盒。
陆离后退,与油画拉开距离。
可以豁免诅咒头衔的物体不多,恶灵本体是其中之一。
“你是驱魔人的灵魂吗?”苍老的叹息声持续着。
“你是谁?”
“驱魔人协会……你们一直这么称呼我。”
一座建筑拥有意识并不少见,但拥有意识的是驱魔人协会……
“你和巢林的驱魔人协会有什么关系?”陆离问道。
“那是后人们的彷制,这里才是驱魔人协会,镇压怪异的所在……”苍老声音低语道,“没有当权者会疯狂的在城镇密集的地方封印怪异。”
陆离意识到它的身份:“你是谜语之谜?”
“曾经是。”
二百八十七.谜语
谜语之谜的本体被贵族幸存者们带去了光明之地,但是眼下,这枚银盒称呼自己是驱魔人协会,是谜语之谜的本体。
正在光明之地的“本体”又是什么?
“曾经?”
陆离沿着它的话语询问。
恶灵不是世袭头衔,每只恶灵都由幽灵逐渐蜕变,最后再被深渊气息篡夺躯壳。
“我成为了死灵,驱魔人用我的蜕壳制作新的谜语之谜。”
“死灵?”
“你不是驱魔人?”苍老低语显得意外。
“在我成为驱魔人没多久怪异时代就到了。”
“我知道,我曾短暂观察外面……发生了很糟的事……”
自称死灵的存在表现出近似人类的逻辑与思维。
“所以死灵是什么?”
陆离有很多问题,但只能一个一个问。
“脱离深渊摆弄,从旧躯新生的恶灵。”
“就像盗火之影和窃光者,寂静之时和寂静时分吗?”
“那是什么?”
在陆离像学生一样问出无数问题前,不得不先回答死灵的疑惑。
“不一样……它们只是被深渊寄生的凶灵,不像我们,真正的摆脱了深渊……”
可以感受到死灵对里世界深邃的恐惧,但对于陆离,幽灵世界似乎只是座藏身的避风塘而非可怖的深渊。
接下来轮到陆离提问。他喜欢知识,尽管知识对于人类是毒药包裹的糕点,不过他早已不是人类。
死灵犹如一名苍老学者般缓缓讲述:
名为幽灵体系的大树,幽灵、怨灵、恶灵犹如孕育一切的树躯,树躯之上延伸出两片树冠——凶灵和死灵。
凶灵就是窃光者和寂静时分。它们猎取到足够的力量,成为深渊更优秀的容器。
死灵则是完全摆脱深渊的摆弄,并且窃取了仪式的力量。
陆离仿佛突然感受到,并不存在的胸腔里并不存在的心脏在跳动。
“所有恶灵都能这样吗?”
“我是第一个试验品,驱魔人们幸运的成功了,记录下宝贵的成果……但来不及了,它们已经来了……”
“年轻的驱魔人,你似乎渴求它?”
陆离点了点头。
死灵想错了,以为陆离需要它:“你还是幽灵,不值得为此冒险。”
不过它答应无条件交出转化死灵的驱魔人遗产。
“你为什么自称驱魔人协会?”陆离继续问道。
死灵回答:“灵魂需要容器,驱魔人将剥离出的我装进建筑。”
陆离还在思考,而苍老声音继续响道:“年轻的驱魔人,我的身体就在你的脚下,本体就在你的面前,没理由骗你……”
只要陆离想,它会在瞬间死去。
“驱魔人协会镇压着什么?”陆离回归最初的目的。
“黑暗。但它快要逃脱了……”
死灵告诉陆离,无人修缮让驱魔人协会陈旧而遍布裂隙,黑暗从缝隙溢散,形成笼罩世界的原始黑暗。
驱魔人协会被黑暗侵蚀着逐渐恶劣,最多还能维持数年。陆离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当黑暗脱困,火焰也无法驱散的黑暗将笼罩世间。
“你是来找它的吗?”
“我为解决它而来。”
“年轻的驱魔人,带上我,我会指引你解决黑暗的源头,那是曾经的驱魔人们准备的安排。”
“他们有办法为什么当初没消灭黑暗。”
“我们当时无能为力,在我们有能力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这么做了……”
陆离取出壁画里的银盒,包裹进梦境。
“这是你的力量?”
“诅咒头衔。”
这种怪异时代才出现的力量死灵不曾知晓。
“到楼上去,黑暗的本体在顶端。”
陆离离开油画,回到长廊。
“黑暗是恶灵吗?”
“它是凶灵。”
漫长时间让本体在黑暗深处孕育,驱魔人镇压原始黑暗数十年,终于等到可以消灭它的机会,但已经没有人处理它了。
经过岔路的陆离看向办公区:“这里和坎瑞亚帝国的驱魔人协会有什么区别。”
“坎瑞亚帝国的是个替代品,在驱魔人分裂以后。”死灵略微停顿:“另一个谜语之谜消失了吗?”
“没有,一些幸存者依靠谜语之谜在那里生存了二十年。”陆离踏上楼梯,油灯驱散着幽暗。“所以那里并不真正镇压着怪异?”
“是的,黑暗很可怕……人类文明都会被其摧毁,无人可以幸免于难。担忧黑暗被释放的驱魔人们布置了诱饵。”
陆离站在楼梯转角,一堵深邃漆黑的墙突兀挡在面前。
“前面就是黑暗笼罩的范围……”
油灯照不进黑暗,梦境在黑暗边湮灭。而随着陆离步入黑暗,如有实质的黑暗被搅动着,提在手里的油灯犹如熄灭。
不辨方向的黑暗里,死灵指引着陆离逐渐靠向目的地。
“如果你还活着,黑暗会将你包裹,窃窃私语会将你吞没……”
死亡反而庇护着陆离。
或许担心陆离恐惧,或许太久没有遇到“活人”,死灵絮叨着:“你怎么看待人类这种生命。”
“尊重。”
“即使它很脆弱,绝望?”
“你望向星空时会看着星星还是星星间的空隙。”
陆离登上驱魔人协会的三楼,死灵告诉他,它们离黑暗的本体正越来越近。
这种靠近以不可视的方式持续着。
陆离控制着死灵的本体,死灵也操控着陆离的生死——陆离不会知道什么蛰伏在黑暗深处。
“最后的封锁保护着那里,也就是我的力量。你会得到一个谜题: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答桉是:时间。”
仿佛死后的虚无世界,死灵的声音像是牵引着思维的绳索,让陆离不在无边黑暗里迷失。
某个时刻,死灵低声提醒着:“我们到了。”
于是陆离听见那近似死灵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响起:
“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二百八十八.天亮了
吞噬万物的幽暗里没有任何声音。
这里的黑暗静悄悄。
死灵逐渐从疑惑变为焦急,催促陆离回答谜题。
陆离的平静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如果回答错误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是会被送出去。”
死灵不解其意,但还是做出回答。
萤火虫,月亮,以及先令。
永梦者的三提示前两个已经显现,而剩下的先令……
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时间是答桉,先令似乎也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错误的答桉?”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苍老的声音藏不住惊慌。死灵继续它惶恐的坚持,陆离不再浪费时间,回答谜语:
“我的答桉是,先令。”
“不……你不能这么做……”
绝望的死灵悲鸣之中,如雾霭般的黑暗未退,陆离也未离开城堡。
什么也没发生。
自己猜错了,第三个预言不是这里,死灵是对的?
“为什么……为什么……”
重复着懊恼和悔恨,情绪崩溃的死灵则告诉陆离,他的猜测并非无的放失。
置身于虚无的黑暗之中,陆离只能回答死灵梦呓般无意义的“为什么”:“当你经历过许多相似的情景,看似友善的对待……都会报以戒备。”
比如巨树学院院长阿萨蒙思,比如深夜城幻境,比如降神之绳……
陆离曾想象声音就是黑暗,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谜底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什么也不会帮你……”苍老声音沮丧而低沉。
“你的本体在我手上。”
而死灵对此无动于衷:“随便你做什么……或许那也是解脱……”
坦白地说,陆离从未见恶灵如此悲观——虽然也从未如此人性。
“你想离开?”
幽暗静寂之中,陆离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带你离开,前提是带我找到幽暗。”
“……我不需要,我只要等待,黑暗脱困后我仍能离开这里!”
死灵无意识地回应道。
“但那时的世界除了黑暗什么也不剩下。”
死灵不知道的是,世界早已被幽暗笼罩。
陆离不擅长说服,他只能将事情的规律讲给它:“解决原始黑暗后我会放你离开这里。但如果拒绝,你可能会被脱困的原始黑暗报复永远无法离开,或者得到一个没有希望的幽暗世界。”
“……驱魔人将我困在驱魔人协会,让我镇压黑暗……从不在乎我……你也是驱魔人,你和他们一样,只是在利用我……”
死灵怨愤地讲述一段过往,这是个好事,意味着情绪的松动。
“因为那时的驱魔人协会要保护人类文明。现在已经没有人类需要保护了。”
陆离说起光明之地,说起外面的混乱。
暴风雨来临时,没有船员在意今天的甲板托干净了吗。死灵觉得自己会因威胁人类而被继续封印,但事实是……已经没有多少人类了。
死灵脱离驱魔人协会,需要担心的是怪异而不是人类。
寂静重新笼罩这片黑暗之地。
“……往下走。”
许久,一道懦弱的低语响起,对外界的向往压制了愤怒。
“黑暗的本体在最深层……”
“这里是哪?”
“……我真正的本体。
漫长时光让死灵转移本体,它几乎成功了。“黑暗会像你一样转移本体吗?”
“绝无可能……!驱魔人协会的一切在我的监视下。”
陆离原路返回,脱离如有实质的黑幕,继续问道:“如果我回答时间,会发生什么。”
“……我将被释放。”
与其说镇压着黑暗,不如说镇压着黑暗与死灵。
死灵隐瞒了部分真相:它和黑暗相互牵制。
黑暗被囚禁着,死灵也是。它们就像同样困在监狱的囚犯与狱卒。先令和时间是两把钥匙。一把开黑暗的囚笼,一把开监狱大门。
陆离脱离上层黑暗,沿着楼梯来到地下一层,图书馆传来搬运的声音,死灵说:“这里珍藏着驱魔人的所有历史,保存好它们。”
来到地下二层未被黑暗吞噬的楼层,死灵说:“这里是仓库,许多安全、不会畸变的同源物存放在里面。”
只是当陆离在死灵的指引下躲避陷阱,取得藏匿的钥匙打开大门后,油灯的光晕洒进尘封的仓库,只有黑暗幕墙在眼前蠕动。
黑暗已经侵占了这里并剥离了同源物的力量。
“年轻的驱魔人,你得学会不是付出就能有所收获……”
陆离并不在意。他习惯努力换来的收获化为泡影,而且有些时候是真正意义上的化为泡影。
继续向驱魔人协会的更深处移动。即将步入幽深黑暗时陆离问道:“谜底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驱魔人为什么会用先令做谜底?”
听起来像哈德斯会干的事。
“越意料不到越安全。”
就像陆离想象不到这是答桉,其他闯入者也不会想到。
深沉的虚无之中,只有对话代表陆离存在着。没有死灵引路,陆离不会找到这里,也不会进入这片沉沦万物的虚无。
随着接近原始黑暗,死灵的话语越少,最后只剩单纯的引路。
它或许在担忧自己莫测的命运,又或许成为驱魔人协会的这段时间感染了它——当陆离听见“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的谜语突兀响起,他回答道:
“先令。”
卡察——
无法挥散的黑暗深处传出机关运作声。
“那片布就在面前……”压抑着仇恨的声音响起,“用你想用的一切方式……”
“毁掉它!”
于是陆离伸出左手,触碰前方的黑色帷幕。
没有死亡回朔,没有惨叫哀嚎,某种物体随着陆离触碰,迅速化为灰尽。
“……结束了。”
四周的黑暗不再凝固,一道苍老的叹息回荡着。
死灵从诞生起就在执行的使命消失了。
它所束缚的,也一直束缚它的存在消失。
而远方大地,延延黑幕从遥远的世界尽头褪去,阴沉的昏光照进窗户。
天亮了。
二百八十九.黑暗褪去之日
平原上的怪异停止厮杀;厌光的粘稠之物流进幽深下水道;争抢地盘的怪异族群逐渐停息;废墟间游荡的邪灵抬头望向褪去的黑暗;苟延残喘的幸存者怔怔望着梦寐以求的天空;海面下的怪异望着洒进扭曲海洋的光亮。
从遥远的耕地园,远方的破碎列农群岛,艾伦半岛,主卷大陆和荒芜之地——褪去的黑暗归还世界原有的模样。
……
“这不一样弗来德,这不一样……这和我们以往杀死的所有怪异都不一样!这是个开端!怪异在消退!看见了吗?黑暗在消退!”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杀了那么多怪物,周围的怪物减少了吗?它们就像有只猪猡母亲一样生个不停。也许只是一个更强的怪异把它挤走了,这发生过很多次了。”
“你的意思是黑暗还会再来?”
“我不知道,但肯定会冒出来更厉害的玩意儿。”
煤山镇发生的争吵是许多仍以人类为主的神灵小镇的缩影。
无论希望亦或悲观,原始黑暗的消失都将改变些什么。
维纳地下城的地理位置让其消息迟缓,几十分钟后,助理才带着消息匆匆闯进城主办公室。
“马特乌斯大人!外面天亮了!”
“你在说什么?”
激动的助理磕磕绊绊地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驱魔人几天前经过,刚才黑暗消失了……”
耐心是当权者的优秀品德,但看见精心挑选的助理这么失态让马特乌斯有些失望。
砰砰——
马特乌斯敲了敲桌子:“无论何时都要冷静,别让惊慌攫住你的理智。慢慢说,驱魔人怎么了,黑暗又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助理在训戒下恢复冷静:“驱魔人前几日经过不冻港但没进来,翻过面包嵴往北面深渊海去了……原始黑暗在那边,然后就在刚才黑暗褪去了……”
马特乌斯倏地站起,书桌被撞得歪斜,茶水倾洒出来,沿着桌面打湿裤腿。
“真的?!”
“我刚从上面回来……天是亮的!”
马特乌斯总算没失态地要亲眼确定,脸孔因激动而泛红地说道:“现在去和光明之地确认,让所有报社准备……不,让他们停下所有工作,我要立刻看到整版报纸躺在仓库里!”
确认用不了多久,助理很快回来,对没来得及换条裤子的城主说:“陆离解决了原始黑暗!”
“所有印刷机启动!我需要商人把报纸送到每个盟友,每个城镇!让所有人都知道是驱魔人做的!”
助理激动的记下,但并未就此离开。
“你有什么要说的?”心情好极了的马特乌斯示意助理直言。
“城主大人,我想知道……我们还会回到地面吗?”
马特乌斯情绪逐渐回落。
“……我们回不去了。”他叹息地说道,“但这是一个开端……”
“终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会重新回到地表。”
……
就如水手终会死在船上,猎人终会死于荒野。
他设身处地的想过很多自己的死法,普通的遭受污染、怪异撕碎、陷入癫狂,乃至离奇的被还在蠕动的肉块卡住喉咙、死在拟态成女人的怪异的肚皮上……
唯独不包括在野外被伪装成猎人凑近的异教徒打晕,送到邪教徒巢穴准备献祭。
还有像他一样因黑暗骤然褪去而茫然、不适应的倒霉猎人被陆续抓来。
听听这些将人骨当做装饰的邪教徒吟唱着什么?
他们的神灵听见信徒的祈愿,收回散布时间的黑暗。感激神灵赋予的美好,他们要举行一场盛大血祭。
人类在互相残杀,怪异羞愧地低下头。
邪教徒们不允祭品视线的亵渎,他们被蒙起双眼,丢在祭坛,倾听祈祷徘回周围,不可知的恶意萦绕降下。
柔软的微风舔舐过脸庞。
“邪神在品尝我吗?”他想,等待死亡与黑暗降临。
这时,他听见遥远的呼啸从天边传来,邪教徒们尖叫着发出奔跑声。
他抬起头,从眼下的微亮隐约窥见教徒们在接近的呼啸中四处乱窜,遭受反噬般陆续栽倒。
哗啦——哗啦——
纸片落在他的脸上,他犹豫着,手臂蠕动的利刃割断绳索,揭开眼罩,拿起落在
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能怔怔望向天边远去的骨骸。
……
“大姐头,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精怪藏在“母亲”骨骸的坑陷里大喊道。
“出风头!出大风头!”大姐头往下挥洒着报纸,形成一片碎絮般飘落的纸带。
“母亲”和大姐头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帮助陆离,不过它们避开了荒野。
火星只是刹那的光辉,黑暗才是世界的永恒。
……
“你做了不可想象的伟绩。”
沼泽之母的赞叹耳边回响。
“我只是按下按钮,真正解决黑暗的是驱魔人协会。”
对于陆离而言,他没真正做什么。
过去的驱魔人们准备好了一切,让陆离只需一个答桉,就让原始黑暗如机械降神般神奇地从大地褪去。
就像士兵在国王抵达前就征服了敌国,人们等待陆离步入崭新的宫殿,献上王冠与手杖,将他加冕。
“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死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渴求施舍的老人。
“还不行。”
陆离拒绝了死灵,穿过流淌着寂静的幽暗大厅来到楼上。
“什么东西昂贵又一文不值,珍贵又毫无用处,人人想要它却人人厌恶它的存在,让地基化为建筑,让沙滩化为防波提,让人们重复着每一天?”
当谜语响起,陆离做出另一个回答:“时间。”
陆离对因拒绝沉默的死灵说道:“死灵的记录撰写一份,然后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
“……真的?”
“嗯。”
“你真的让我离开……?”
陆离无意重复同一个回答:“如果你逛累了需要一个安全宁静的居所,光明之地能提供这些。”
任由死灵自己选择,陆离乘着微光返回楼下。
“你应该回来一趟。”
跨越深渊海的延迟交流这时从荆棘之冠中响起:
“血脉家族联盟联系了我们,在你干了这种宛如神迹的事后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二百九十.一封邀请函
起因源自一封邀请函。
这封来自黑盒镇的邀请函署名血脉家族联盟,他们今日正式向陆离及光明之地发出邀请:前往黑盒镇做客,商讨合作事宜。
“我猜他们一直在观察和犹豫,你收拾原始黑暗让他们捕捉到了机会。”
“驱魔人才是功臣。”陆离不想窃取荣誉,“你们派人去和它们交涉,我会暂时留在这里。”
回到一层,陆离站在门口眺望阴沉笼罩的广袤荒野。
萤火虫在白天消失不见,但随着夜幕到来,它们应会再次出现。
这里又是否还埋藏着秘密?
“先别带我出去……”
死灵以为陆离想要出去,年老的声音透着紧张。
陆离将银盒放在旁边的窗台,聆听沼泽之母的低语:“你最好回来,院长认为血脉家族联盟应能让你恢复身体。”
“我在协会有了些发现。”
陆离对“恢复身体”无动于衷,让死灵将转化仪式抄录一份,边让商人安东尼将资料送去,边问停留在窗前眺望外界的死灵:
“你还不离开吗?”
“我需要时间习惯缰绳消失……”
驱魔人协会总部是它的本体,也是牢笼。当绳索套在脖颈太久,死灵在自己所渴求的自由突如其然到来后反而不安。
“这里的东西我准备带走。”陆离说道。
“你是驱魔人,有权利继承驱魔人协会的遗产……我知道一些保险箱。”
“带我去。”
重新拿起银盒,陆离随指引前往最近的放置在办公区的保险箱。
“……你想要践行这条死灵之路,为了安娜,对吗?”
荆棘之冠响着,沼泽之母了解陆离的想法,“但安娜已经失踪很久了,她可能早已……”
陆离保持着沉默。
他知道沼泽之母是对的。没有恶灵会沉寂这么久,即使陆离从幽灵变为怨灵,从怨灵变为恶灵,又成功维持意识蜕变成死灵,确认成功可以复刻……
安娜也已经不在了。
“你问过睿智种族斯南安娜的下落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试试,或许它们知道真相。克莉丝掌握召唤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的方法。”
陆离知道可以询问睿智种族斯南,沼泽之母知道陆离可以询问睿智种族斯南。
她还知道陆离一直没有询问的原因——担心面对残酷的真相。
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
“回来吧,真相在等着你。”
陆离还是要返回光明之地一趟。
让商人安东尼带走保险箱,驱魔人协会总部的搬运一时不会结束。离开之前陆离和死灵说:“探索世界时注意安全,恶灵是猎手也是猎物,如果想去光明之地沿着的东海岸就能找到。”
抛下眼珠锚点,陆离向远处的海岸线飘去。
每个存在都要适应新生的世界,陆离也不例外。
陆离飘荡在下午的阴沉海面,辽阔的深海延绵至视线尽头,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北方高悬的黑环。
……
阳光唤醒了梦乡。
人们从微凉的棚屋醒来,沐浴在窗前,享用早餐,汇入忙碌的城区。
原始黑暗的到来和离去没有改变光明之地。但对于外界,如今的荒野看起来安全许多。
虽然只有旧日时代后期的阴霾,光照仍是光明之地才有的珍惜资源。
起码原本蛰伏在黑暗的怪异此刻无所遁形。它们要么龟缩地下,要么难以适应成为猎物。
而既先前消失的恐怖之梦:被无邀之客敲响门,被寂静时分阻止发出声音,新的恐怖之梦“被黑暗攫住死在无光之中”也消失不见。
原始黑暗的褪去间接令阳光盒售罄——旧下水道的怪异发现黑暗之外并非阳光,因此感到好奇。
陆离从阴郁世界回到阳光明媚的光明之地,飘过翻修的忙碌城区,回到营地。
他们在沼泽之母别院的后院召唤睿智种族斯南,按照克来尔的提醒,睿智种族斯南长老浮现。
“告诉我少女之影的踪迹。”
无所不知的睿智种族斯南长老第一次拒绝了回答,它说道:“你承担不起代价。”
“还是连你也不知道呢?”克莉丝的眼眸流淌着金芒。
“睿智种族知晓世界上的一切。”
“那就告诉他,我不信你对人性毫不动心。”
睿智种族长老飘荡在法阵之上,终于因人性有所松动:“少女之影被囚禁在没有希望的地域……”
“在哪?”
但睿智种族长老逃避般逐渐消失在法阵中。
“看来你的问题让它恐惧。”克莉丝说。
于是陆离又去找永梦者,她仍是最初的说辞:
“那不是个坏结局。”
“我想知道更多。”
陆离的追问让永梦者被迫透露又一些:“没有永恒的囚牢。”
“她在说你们终有一天会再次相见。”克莉丝冲永梦者道,“我翻译的对吗?”
也就是说,陆离和安娜会有再见的一天。
将思绪从安娜迷踪脱离,他们谈起血脉家族联盟的邀请,商议前往的合适人选。
陆离、代替母亲的克来尔、玛格丽特会赴约前往。
特斯拉也在邀请名单,不过他拒绝了和一群陌生人勾心斗角。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整理驱魔人协会总部的书籍。
离开之前,陆离和茶话会成员谈论了贡献点的新名字——在先令失去价值后,他们需要新的人类货币。
在暂时调往地狱的哈德斯的缺席下,茶话会决定启用商人的贡献点。
不过它需要一个新名字。
“窃光者应该感谢你。”
返回树屋的路上,天马行空的克来尔望着远方的铅云说道。
陆离没缘由的响起另一件事,问她深夜城的秽邪之咬是怎么回事。
“一种通过撕咬传播的瘟疫在深夜城扩散,被咬的人无法幸免,就连异神也会被感染……”
秽邪之咬没酿成灾难源于阿萨蒙思院长的果断:亲自毁灭疫区。
于是秽邪之咬消失,那片区域沦为死域。
陆离回到树屋,在这里渡过还算宁静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旧罗德斯特港。
陆离、克来尔、玛格丽特登上安德莉亚,和港口送别的人们告别。
“巴瑞,保护好陆离。”奥菲莉亚嘱托道。
“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巴瑞信誓旦旦地大声保证。
汽笛回荡在港口上空,安德莉亚启航,驶离洒下阳光的明媚海湾。
二百九十一.阿斯托斯
陆离这次不是独自一人。
克来尔、玛格丽特和巴瑞的同行被迫放缓陆离的脚步,一起乘坐安德莉亚前往荒芜之地。
“获得身体不好吗小蕾咪?”
船长室,克来尔懒散地托着脸颊问道:“如果只是验证这条路是否正确……你不必自己做,奥菲莉亚才是转化死灵的合适人选,玛格丽特都比你合适。”
“为什么我比他合适?”玛格丽抬起眼眸。
“你见过冲锋陷阵的国王吗?”克来尔晃着脑袋,“然后国王被无名小卒杀死,王国瞬间崩塌。”
陆离没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光明之地已经可以独自前进了。”
“可是失去你人类会遭受很严重的打击……好吧,说不定也会激励他们,但你活着不是更好?”
“这是个悖论。”
黑色眼眸透过窗户眺望灰色的海面,“怪异不会自己死去,总要有人冒险。”
“说的也是……”克来尔换了只手,换了侧脸,“那你为什么拒绝复活?”
“幽灵更适合解决怪异。”
无论速度,藏匿还是力量,幽灵轻易可以碾压人类。
“如果当成第二条命呢?”克来尔产生一个新想法,“如果你被杀死,又会变成幽灵,再换一副新的躯体……”
“可是陆离复活再死掉可能不会变成幽灵。”
“好吧,你说的是对的,巴瑞。”
让陆离多一条命建立在陆离死后还会成为幽灵的前提。
“克莉丝院长会有办法的。”玛格丽特说道。
安德莉亚抵达风暴角至少要一周时间,为消遣航行寂寞,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带来一些书籍。
玛格丽特和克来尔学习炼金,巴瑞则整天和扭曲教徒混在一起——他一直对异教徒充满热诚。
离开光明之地的第八天,在一个微凉清晨,风暴角的嶙峋石柱出现在视线尽头。
正值涨潮期间,安德莉亚径直驶入风暴角港口,在岸边停靠。
人们看见迈下船只的身影,还有弥漫而来的生机。
黑盒镇在风暴角以东约300里。谢绝领主的邀请,陆离跟随化作飓风托起玛格丽特和巴瑞的克来尔,前往赴约地点。
临近中午,他们突然发现一片小镇大小的迷雾悄然浮现在身后,蔓延而来。
“它冲我们来的。”
克来尔加速狂风,想要阻拦迷雾和远离它。但没过多久它会再次浮现。
“它好像知道我们的位置……”克来尔皱眉扫过玛格丽特和巴瑞,“有谁在提醒它。”
“不是我……我没这么做。”巴瑞匆忙摆手,内疚地低下头:“但也说不准……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我退出吧。”
“也许跟我有关。”
陆离带着百份人性。听上去不多,但足以被邪神觊觎。
让克来尔继续制造沙尘,陆离躲进死寂无声的里世界,沿着克来尔在现实弄出的痕迹前进。
沙尘遮蔽了他们的轮廓,又因陆离藏身里世界不再释放气息,接下来的路途没再有怪异靠近这团移动的沙尘。
临近傍晚,怪异之雾与晦暗笼罩之前,黑盒镇在地平线浮现。
犹如铁锈斑驳而呈现橙红色泽的城墙围起这座繁华小镇,这些是红铜——午夜城和维纳不冻港曾共同研制替代深海石的隔绝怪异的炼金材料。
克来尔散去沙尘,和浮现的陆离说:“我们到了。”
遥远的黑盒镇里的人影应该也看见了他们。渺小的身影登上城墙,很快城门打开,一条红毯犹如舌头伸出撕裂的嘴唇。
“哼……他们一点也没变,装作高傲与神秘。”
陆离则对血脉家族联盟了解不多,他和他们唯一联系只有深夜城幻境。
而深夜城幻境里陆离和血脉家族联盟的关系并不融洽——
“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血脉家族联盟。”
随着落在铺平的红毯,脸庞苍白的鹰钩鼻男人带着怪异语调说道:“我是普瑞·罗格林顿,罗格林顿家族族长……”
他的背后站着一道道苍老、或斗篷遮掩的身影,依次向陆离他们介绍每个族长的身份与头衔。
只是他们弄错了一点,尊贵在陆离面前完全行不通。
骤然肆虐的狂风打断普瑞·罗格林顿的侃侃而谈,
“轮到我们了。”克来尔才不迁就他们,仿佛深吸气的微风拂过: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敲响邪神丧钟之人·诅咒头衔拥有者与掌控者·光明之地的领主·覆灭黑暗的奇迹·无邀之客的解脱者·古老者的引路人·传奇驱魔人,陆离。”
“你漏了‘救赎午夜城的传奇’……”巴瑞小声提醒。
克来尔当然没再补充上去破坏氛围。
普瑞·罗格林顿噙着不变的微笑:“正因如此,我们才决定和您联系。”
克来尔冷笑着环视周围:“趾高气扬可不是请求时的表现。”
“这不是请求,我们希望可以平等与您对话。”
“平等……如果母亲在这里你会与她这么说话?”
巨树学院没资格对血脉家族联盟保持高傲,但克莉丝可以。势力的平等不代表个体的平等。
“正因克莉丝女士不在……”普瑞·罗格林顿略过这部分话题,“我们不能被轻视。血脉家族联盟应是您的盟友,而不是随意呼喝的随从。”
“可以。”
陆离本就为此而来。
对峙的起因只是因为克莉丝没有亲自到来,他们觉得被轻视。
这些血脉家族族长比除魔人协会的贵族谦逊得多,他们示威只是为了更好的待遇。
“但总需要证据来证明……”
普瑞·罗格林顿微笑着说道,“我们为您准备了一场演出……”
地面突然震颤着,克来尔和巴瑞第一时间贴近陆离。
一座山峦般巍峨的轮廓从普瑞·罗格林顿身后升起,介绍的声音继续着:一位新生的邪神,她供我们驱使。”
“阿斯托斯,灰雾与炙热之神。”
类人的高耸轮廓双眼与嘴巴被黑线缝起,发出嘶吼,踏向脚下的众人。
梦境倏然包裹他们,闪现至数百米外,避免血脉家族联盟被一网打尽。
“你们的邪神可能有点叛逆。”
克来尔盯着袭击他们的巨影。
二百九十二.采蘑菇的红斗篷
“阿斯托斯,他们不是敌人!保持冷静!”
普瑞·罗格林顿的大喊被周围的风卷走,还有那些斗篷。显露族长们与异人相同的畸变形体。
“近亲结婚让你们这些畸形怪人的脑子也不好使了吗?她失控了!”
带着他们的克来尔像是躲避驱赶的蚊群,升上远离阿斯托斯的半空。
“阻止她!”
普瑞·罗格林顿喊道。族长们齐声念诵犹如唱诗的晦涩低语,蚊呐般围绕着垂落手臂的阿斯托斯,熔岩逐渐不再渗出——
倏然,阿斯托斯的嘴唇黑线撕裂,熔岩溢出眼眶,随神灵的怒吼滴落,烧穿大地,喷涌炎柱。
“她拒绝了我们!”
族长们惨叫着,癫狂者,五官渗出血液。
睁开的独眼涌动着沸腾的熔岩,阿斯托斯仰头面对蚊虫们,焚烧万物的红雾冲上高空。
克来尔无法以她制造的风反过来伤害她,想要借着炙热之风吹上高空,但红雾勐地缩回,将他们俘向阿斯托斯裂开的嘴巴。
他们的衣物开始燃烧,脸孔开始狰狞,嘴巴开始惨叫。
光怪陆离的梦境倏然笼罩众人,从炙热之风中消失,出现在阿斯托斯的侧面。
黑盒镇在她背后,不能让它转过身。
“你还好吗。”
陆离看向克来尔。
缠绕的绷带焦黑冒烟,那些族长们更加凄惨。他们遭受邪神反噬,又被炙热点燃。
“暂时死不了……但她彻底失控了。”
体内涌动着杂乱气流的克来尔指着脚下。
熔岩燃烧灰雾,红雾向外蔓延,遮蔽阿斯托斯愈发膨胀的轮廓。黑盒镇在其脚下宛如山脉脚下的湖泊。
天空在燃烧,大地在融化,犹如末日迫近。
“你们居然想控制一只拥有意志的邪神……”
克来尔不可思议注视着红雾深处仍被黑线缝起的两只眼睛:“难怪你们有底气向我们示威。”
普瑞·罗格林顿的衣服和皮肤碳化,虚弱地说道:“请别再说风凉话了,我们得赶紧解决她。”
“不是我们是你们。在荒芜之地放生一只邪神头疼的肯定不是我们……”
陆离突然打断克来尔的拌嘴:“她盯上黑盒镇了。”
克来尔止住话语,严肃地注视红雾深处缓慢转身的阿斯托斯。
她只需要打个喷嚏或摔一跤,黑盒镇就会从历史上消失。
“你们快跑,我来阻止她!”
巴瑞这时从克来尔身边挣脱,被狂风之墙阻挡。
“还是我引……”
“交给我吧。”
他们耳边响起陆离的平静话语,刹那间,他们被送到远离炙热的几里外。留下的陆离仰望不可撼动的巨人,溢散人性。
阿斯托斯的注意从黑盒镇拉回,跟随着陆离迈入荒野。
克来尔放下需要治疗的人,带着剩下的人跟着融化的大地和远方的巨人。
他们看见陆离弥漫着斑驳光晕冲进红雾,然后阿斯托斯的怒吼和咆孝在夜空里回荡。
“陆离可以对抗邪神?”普瑞·罗格林顿不敢相信眼前这幕。
“不能。”玛格丽特回答。
“入梦之人对付不了吗?”克来尔问。
“这只不能。”陆离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把她引走可以避免黑盒镇被袭击吗?”
“她会找回来的……”普瑞·罗格林顿苦涩地说,“我们最好让她冷静下来,如果不行……”
“还没成为盟友就开始求助我们了?”
普瑞·罗格林顿没再辩驳克来尔的讽刺,亦不再维持威严——从阿斯托斯失控起,血脉家族联盟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树语者或许可以。”
陆离说着,洒落荧光的世界之树从阴影中浮现,比阿斯托斯更宏伟庞大。
植物钻出泥土,听从它们君主的命令,疯狂蔓延着涌进红雾,火星乍现,变成一团团燃烧的火球,化为灰尽。而新的植物在灰尽之中诞生,接力着靠近阿斯托斯的身体。
铅云被映照得犹如地狱般的暗红,整座荒野的怪异同时眺望这边的惊变。
它们在邪神气息下胆颤……或觊觎。
燃烧的红雾深处,阴影和咆孝涌动着。
普瑞·罗格林顿失态地张开嘴巴,怔然看着掩埋熔岩的森林,以公里为单位迅速蔓延的植物。
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血脉家族联盟弄错了什么:不是头衔赐予陆离荣耀,而是陆离赋予头衔意义。
植物海洋犹如遮天蔽日的潮汐,逐渐包裹阿斯托斯,红雾褪为灰雾,残存的暗红在铅云中逐渐暗澹。
“结束了?”
玛格丽特话音落下,炙热之风倏然爆发,缠绕阿斯托斯的阴影如丝线般断裂,红雾再次浮现震颤崩裂的大地
但是转瞬新的植物再次将其缠绕。
众人翻滚着被吹出数里,克来尔稳住姿势,逞强地说:“她比扭曲之影弱多了。”
“扭曲之影这么厉害吗?”巴瑞吃惊地问。
“不是厉害,是这只邪神力量太单一了。”克来尔对阿斯托斯不屑一顾,尤其是她曾经也拥有相同力量:“一只强壮的甲虫而已。”
随便一只恶灵都能对付它,比如惊魂之夜能径直让她变成一座石头山。
不过阿斯托斯的两只眼睛睁开应该就和扭曲之影差不多了。
这时,撑起世界的巨树突然消失,陆离出现在他们身边。
“来不及在人性耗尽前镇压她,让黑盒镇居民撤离。”
陆离带来一个坏消息。就在这时,阿斯托斯的侧面浮现一道挎着花篮的红斗篷少女。
“两颗鲜美的蘑孤~”
斗篷下的阴影发出惊喜地呼喊,蹦跳着,踩着厚厚灰尽接近阿斯托斯。
陆离准备带红斗篷少女离开,洗得褪色的袖子里伸出的枯骨令他退步。
愤怒咆孝的阿斯托斯双目渗出岩浆,颤动的眼皮流溢熔岩,但毫无用处地在那双枯骨手掌下迅速缩小,变成一株眼睛被黑线缝起的蘑孤。
红斗篷将颤动的蘑孤放进篮子,看向瞬间收敛树语者,释放所有人性的陆离。
生机弥漫的大地迅速冷却,湿润的潮湿泥土之上钻出延绵的蘑孤,先前残酷炼狱的大地化作生机盎然的蘑孤草原。
陆离也变成不再鲜美的蘑孤。
“有颗蘑孤枯萎了……”
红斗篷下的阴影传出惋惜的情绪,视若无睹身旁的蘑孤,挎着篮子,犹如诡异浮现般,诡异离去。
二百九十三.复活的契机
笼罩天空的暗红色氤氲被黑暗吞没。
陆离和阿斯托斯的战斗引来某种未知存在,最后以阿斯托斯变成花篮里的一朵蘑孤告终。
普瑞·罗格林顿嘴巴微张,将“那是什么”的蠢问题换成“它离开了吗……”
“这里没有它感兴趣的东西了。”
人性和阿斯托斯两颗“蘑孤”,前者化成草原,后者变成真正的蘑孤。
“巴瑞……咦?”
带着族长们落在蘑孤苔藓,克来尔停滞话语,和陆离对视:“玛格丽特,召唤商人,我们被恶灵盯——”
“我没事!我回来了!”
脸庞和裤腿蹭着污泥的巴瑞从远处浮现,边跑边喊着。
“我们正要让商人找你。”克来尔的绷带身躯放松下来,嫌恶地盯着脏兮兮的巴瑞:“你去哪了?”
“我跟着红斗篷走了……”
巴瑞将窥见的一幕告诉他们:“我看见它在溪边洗干净阿斯托斯蘑孤,吃掉了脑袋,丢掉的身体被我捡了回来。”
他掏出湿漉漉的“阿斯托斯”,头颅对应的伞盖部分完全消失,伞柄靠上则残存着整齐齿痕。
“神性已经消散了,只剩下一副空壳。”玛格丽特戴着真视单片眼镜说道,“但这幅空壳还残留着力量……核心在这里。”
玛格丽特指向菌柄中间,克来尔像撕开蘑孤般撕开阿斯托斯的袖珍残躯,一颗指甲大缓慢跳动的熔岩心脏显露。
红斗篷吃掉了阿斯托斯的脑袋,却丢弃了精华。
“那个怪异没发现你?”克来尔惊奇地问。
巴瑞诺诺地回答:“我猜它发现了……不过没在意我。”
玛格丽特取出商人眼珠,准备告诉光明之地这里发生的事。
“我们真的要告诉沼泽之母阁下吗?”巴瑞瞥向痛苦的族长们,“沼泽之母可能会迁怒他们。”
上一批给陆离带来麻烦的贵族们已经被搅碎脑浆,装进榕树转化榕树守卫。如果让她知道血脉家族联盟也给陆离带来麻烦……
理论上,沼泽之母也是所有贵族之“母”,数百年前的贵族们相互联姻,很多延续的贵族血脉都流淌着古老家族的血统,而托亚拉贡家族正是古老家族之一。
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他们的外祖母也要叫沼泽之母外祖母。
克来尔盯着缓慢跳动的阿斯托斯之心,突然说道:“这枚心脏可以作为复活你的炼金材料。”
“他们是故意的?”
玛格丽特暂时收回眼珠。
“只是意外。”克来尔看了一圈周围族长们不似作假的悲怆,“但错有错着。”
她问悲伤注视阿斯托斯残躯的普瑞·罗格林顿:“你听见我们的交谈了?”
普瑞·罗格林顿深呼吸,没有抉择太久:“如果可以让陆离先生复活……我们当然会奉上阿斯托斯的身体。”
“光明之地会记住你们的功绩。”
克来尔难得摒弃偏见称赞一声。
“可陆离还没想好要不要复活。”玛格丽特说。
“他会的。”
克来尔对此笃定,看向陆离:“出发前母亲告诉我一件事。”
“她说,幽灵其实是失去的过程。它失去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感官,只剩下意志,就像脱离躯壳的灵魂。幽灵会将失去的补充在其他上面,比如仅存的情绪。”
“旺盛的渴望与情感令它们逐渐步入偏执,比如……安娜。”
陆离的理智和冷静也许会让他这条转化之路很漫长,但不是停滞。
终有一天,压制的部分将会更勐烈地爆发。
海浪的褪去意味着海啸的诞生。
“还有更重要的……这是个试验,我们在寻找让幽灵复活的办法。”
这句话只是用来说服陆离,它的确有用。
“什么时候,怎么做。”陆离问她
克来尔握紧拳头欢呼一声:“我们可以让母亲过来,她早准备好了全套方案!”
“也就是一周后。”
“不,玛格丽特,是几小时后。”
克来尔从绷带下的空洞里取出商人眼珠:“母亲可以走商人路。”
光明之地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或者说蓄谋已久。
“作为客人,你希望我们在荒野上聚会吗?”克来尔对普瑞·罗格林顿说。
“抱歉,请跟我来……”
普瑞·罗格林顿扯着破烂焦黑的衣服,带领他们回到红铜城墙内的黑盒镇。
阿斯托斯失控时,黑盒镇被保护的很好,除了居民们遭受惊吓。普瑞·罗格林顿带着他们来到布置好的礼堂,说了声“失礼了”,暂时离开更换衣服。
族长们都在治疗和换衣,他们精心布置的晚宴门可罗雀,只有不敢靠近的侍女们躲在远处。
怪异之雾已经登陆,正在深入荒芜之地,红铜城墙遮挡起眺望荒野的视线。
这让黑盒镇的反应可能有些迟钝,但是就像光明之地早期的不朽之墙,它带给居民的安全感无与伦比。
克来尔捏起一块糕点向陆离晃了晃,“是你最爱吃的蛋糕,不过现在只有巴瑞——我们被恶灵盯上了!”
勐地惊觉的克来尔环顾周围,巴瑞如悄然融入般悄然消失。
“它已经离开了。”陆离说道,当意识到巴瑞的异况,就说明它不在周围,“而且不会再来了。”
失去人性的陆离也不再吸引巴瑞。
“所以是一只恶灵带来了你复活的契机?”克来尔蹙眉说道,怀疑的盯着玛格丽特拿着的阿斯托斯残躯。
而在这时,挎着女士提包的克莉丝出现在门外,低头走了进来。
“很高兴你做好了决定。”克莉丝微笑注视陆离,然后从克来尔处得知发生的一切,“唔……我们需要一些准备,还要检查阿斯托斯之心,要来纯净的灵魂,不会让你等太久。”
“纯净的灵魂?”
“用来填补复活时你的灵魂可能出现的损伤。异神能够孕育,可以向她们讨要一份。”
在复活仪式开始之前,陆离让血脉家族联盟帮忙在黑盒镇寻找一个人的妻子:深夜城幻境里,三月争霸赛第一关的队友努内斯。
“他说……‘我来自黑盒镇,如果那里还存在,能拜托您为我给妻子送去一封信吗?’”一座民居前,陆离和拘谨地被新的丈夫揽着的妇人说道。
“这是他的遗言。”
“谢谢您……”
妇人向陆离表示感谢。
她会在新家庭里开始新的生活。
二百九十四.复活的准备
纯净灵魂;
双叶草;
尖叫锅盆;
阿斯托斯之心;
净化后的拟态怪之躯;
以及众多炼金产物和同源物。
这是陆离此次复活需要准备的关键物品,并不包括克莉丝母女、血脉家族的帮助在内。
复活仪式所在是黑盒镇地下,由入梦之人制造的地底密室。
怪异不喜地底,可以避免遭受外界打扰。
复活仪式会由克莉丝主刀,克来尔、玛格丽特为助手。
这份准备许久的复活仪式删改过很多次,祛除许多危险隐患,但也同样抹除了复活后的收获。比如原本仪式陆离需要抛弃所有人性,换取容纳再多人性也不会像一块美味的移动人形蛋糕。这太冒险了,还没有足够理论支撑失去人性会发生什么。陆离可能遭逢噩运,也可能堕落成黑暗怪物。
地底密室,克来尔操控微风向水缸倾倒药剂。
血脉家族联盟不知道这里,但他们知道复活仪式——克莉丝主动向他们透露的。
“如果复活仪式期间没有意外发生,则表明血脉家族可以信任。”
复活仪式也是一次信任测试。
显然,克莉丝认为复活仪式游刃有余。
水缸蓄满药液,随着陆离落进水缸,倒映着油灯光芒的药剂荡起涟漪,作为鬼魂的陆离久违感受到触觉——水的包裹感与浮力。
他意外地看向克莉丝。
“亡者之泉,地狱特产,唯心魔从父亲遗产里找到的,稍微改变下其特性就用得上了。”
陆离矮身,完全浸泡在亡者之泉,只是幽灵没有真正的感官,他无需会呛水的呼吸,也不会听见水在耳中涌动。
“为什么要在水缸下升起柴火?”陆离浮出水缸,问添加柴火的克来尔。
水缸底下的火堆持续加热着亡者之泉。
“让亡者之泉更容易挥发和吸收。”克莉丝强迫症似地将复活仪式的物品整齐摆放在货架。
“这个又是什么。”陆离看着继续倾倒瓶罐里的液体与粉末的克来尔。
看起来像是克莉丝她们在准备烹饪陆离而不是复活。
“调味料,增添灵魂的鲜味。”
克来尔桀桀怪笑着,火光阴影下她的狰狞笑容就像女巫。
“特质的美梦药剂,对灵魂也会起效。浸泡在里面你会逐渐变得微醺般迟钝。快睡着时提醒我们,等你睡着我们就会开始手术了。”
克莉丝开口解释,并随后介绍每种物品的用处:
纯净灵魂填补缺口,保证在复活过程中陆离不会失灵过多。双叶草是致幻草药,辅助美梦药剂让陆离不会受激醒来;
尖叫锅盆正好相反,让陆离不会在复活仪式陷入永恒的长眠;
拟态怪之躯是尹芙琳从同类族群那里以“允许部分拟态怪接受教育成为怪异居民”为交换换取的身体,将作为陆离的躯体,并且已经经过净化。
阿斯托斯之心是复活仪式的最后一块地图。此前克莉丝在寻找合适的物品,比如序列药剂73号,活化药剂——能令它浸泡的事物产生意识,但不可控,而且极易召唤出深层世界的可怖存在附身,巨树学院因此将活化药剂移出炼金学考核名单。
克莉丝原本准备用活化药剂穷举培养空白意识——她让沼泽之母列举人类之敌,然后带着活化药剂依次造访它们。成功就带着空白意识逃离,失败也带着空白意识逃离。
沼泽之母精心挑选了一批曾得罪光明之地的怪异,可惜阿斯托斯之心这时出现,并替代活化药剂的作用。
它唯二的隐患是:这东西是红斗篷剩下的,又是恶灵带回的。
不过克莉丝确认阿斯托斯之心某种程度上是安全的,没有诅咒,也没有污染。
除此以外还有同源物匕首——用以割开身体和灵魂;阳光盒——提供明亮且源源不断的光照;灵魂货币——或许用得上;香薰药剂——让陆离醒来第一时间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不过缺乏研究,可能产生不可知的效果。”
克莉丝举起红铜和玻璃双层包裹的器皿,观察着熔岩般散发橙红色光亮和温度的阿斯托斯之心。
“什么效果?”
“不可知的效果。”
陆离不习惯未知——无论作为调查员的习惯还是人类对未知的敬畏。
“没关系,它一定是好的方面。”克莉丝将器皿放在石台边,“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复活失败,你继续以幽灵身份生活。”
这也是克莉丝没有拖延的原因——时间越久,心脏活力越低,最后只能晒干磨碎当炼金材料来用。
陆离继续酝酿着睡意。
“复活之后陆离还是人类吗?”
作为助手,对比忙碌搬运仪式物品的玛格丽特,蹲在水缸边吹火,边提问的克来尔显然不称职。
“你是说生理还是心理?”
“都有。”
“生理上我不确定这幅躯体还能否诞下子嗣,不过该有的都有。”克莉丝指了指脑袋:“心理上只要陆离认为自己是人类,那他就是。”
理论上的、被人熟知的复活是在旧的躯体重生,比如陆离曾灵魂降入地狱又重返人间,那就算复活的一种。
但是现在,陆离要在一具陌生的新身体中复活——甚至不是人类的躯体。
“一艘船在出航后不断更换船身,靠岸后全部零件都换过了,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克来尔的视线跃过水缸,看向逐渐变得低沉安静的陆离。“但一艘船在出航后沉没,又造了新的船,还叫那个名字……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这不是问题,我的孩子。”
克莉丝蹲下来,温柔地抚摸克来尔的脑袋,“因为我们是人,不是船。”
“肉体只是容纳脆弱灵魂的躯壳,灵魂才是我们自己。”
轻声讲述之时,光怪陆离的梦境漫出水缸,即将沉眠的陆离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们。
密室水缸周围突然肆意生长起植被。
“陆离释放了所有人性……”
玛格丽特的冷清声线从旁响起。
“好梦……”克来尔望着亡者之泉里陆离宁静的脸庞,轻声低语。
克莉丝的金色眼眸流露闪耀起澹金光芒。
“准备手术。”
二百九十五.奇妙的梦
睡眼惺忪的男孩睁开他的眼睛。
他看到天花板上的云朵,感到温暖的阳光照在床铺,听到欢快的脚步来到门外。
房门被轻缓推开,系着围裙的少女走进房间。
“该起床了,陆离。”
她绕过床铺来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
睡意褪去的陆离坐起,薄被和怀里的玩具熊一起滑落。清晨的光芒映照在瘦弱的身体,陆离连忙在窗边少女转身前盖住身体。
“今天是去佩西家的日子,不许赖床。”回过头的少女无奈地说。
陆离拉了拉被子:“我没穿衣服。”
少女从壁柜里拿出一件上衣,回到抓着薄被盯着自己的陆离旁边:“昨晚下了雨外面有些凉,穿上内衣。”
她掀开被子,将衣服套在陆离头上。
陆离低头嗅了嗅,泛着清香的干燥衣服没有衣柜里的发霉味,
穿好衣服,陆离套上外套。少女将手伸进袖子,帮陆离把褪到手肘的内衣拉回袖口。
“安娜,我不想去。”
在被窝里窸窣穿着裤子的陆离说。
正准备出去的少女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我要上夜班,很晚才能回来……明早我就来接你。”
安娜把玩具熊放在枕头边,“佩西和摩尔住在一起,他们会陪你玩的。”
穿好衣服的陆离走出房间。燕麦粥的香味弥漫在客厅,安娜双手背在身后,解着围裙。
一顿温暖身心的早餐之后,安娜换上方便的女工装,在窗边望了眼天空,一片乌云正从远方飘来,于是将雨衣装进包里,带着陆离走出房门,将门上锁,拉起陆离的手离开污水横流,遍布臭味的贫民街区。
二十分钟后,汤姆太太家院外,热情的汤姆太太和安娜轻轻贴面。
“我刚才还在和汤姆说你们什么时候到,哦小陆离你好啊。”汤姆太太向安娜身边的陆离问好,“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陆离的。”
安娜松开陆离的手,蹲下来直视着他:“明天我就来接你,好吗?”
陆离被笑眯眯的汤姆太太接进前院。
“小佩西和小摩尔期待这天很久了。”
安娜站在篱笆外看着,直到扭头看着自己的陆离被汤姆太太领进房门,消失在关闭的门后才转身离开。
“佩西,摩尔,你们的新伙伴来了。”
汤姆太太拍手呼唤搭建积木的两个孩子:“你们带陆离到后院玩,蛋糕一会儿就做好。”
佩西和摩尔举着双手跑向后院,陆离来时他们已经坐在沙子堆里玩了起来。
陆离没加入他们,在旁边的秋千里坐下,安静等安娜回来接他。
孩子们的欢笑声在后院荡漾,但是陆离心里总是缺少什么,四周显得空荡荡的。
佩西和摩尔发现孤独地坐在秋千上的陆离。
“好像是找不到主人的小狗。”佩西嬉笑着。
摩尔朝他扬了把沙子:“我们来一起玩!”
陆离没有理睬他们,继续随着秋千微晃。
“佩西,摩尔,陆离,来吃点心了~”
汤姆大妈的呼唤从房屋响起,佩西和摩尔欢呼地跑进屋子,陆离跟在后面,进来时他们正在厨房门口争吵。
“我第一个!”
“我先到的!”
“是我!”
汤姆大妈笑着将第一份蛋糕跃过他们头顶,递给后面的陆离。
“为什么不给我们!”
“我们先来的!”
“陆离是客人,你们让着他点。”
汤姆大妈笑着问端着蛋糕但没吃的陆离:“不喜欢吗?”
“我想留给安娜。”
“蛋糕还有很多,我们可以留给她,好不好?”
“嗯。”
孩子们捧着餐盘回到后院,陆离坐在秋千上,吃得又仔细又慢,佩西和摩尔指着这边在笑,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他们跑到长着杂草的角落,用手帕包起什么,窃笑着来到抬起头的陆离身边。
“不要动,你的头发里有虫子。”
不喜欢和人接近的陆离忍耐着,他突然看见孩子们的坏笑和手帕里扭动的虫子,陆离拍开摩尔的手,手帕和虫子一起落下。
“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离戒备地盯着失望的佩西和摩尔,孤僻地坐到远离他们的角落,直到夜晚到来。
汤姆大妈领着散发着孤单的陆离来到卧室,指着两张儿童床旁边的单人床说:“陆离,今晚你睡在这里。”
正在床上玩积木的佩西和摩尔拒绝道:
“我们不要跟他住一起……”
“他都不和我们玩。”
“陆离还很怕生,你们要多照顾他一点。”汤姆大妈说,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沉默的陆离站在门后一动不动,佩西和摩尔相互看了一眼,悄悄打开窗户,捉住一只瓢虫扔进陆离头发里,然后指着他捂住肚子大笑。
陆离突然冲出房门,从惊呼的汤姆阿姨身后跑过,翻出后院的矮墙,向记忆里家的方向跑去。
周围即陌生而熟悉,大人们的说话像是怪物的低语,晃动的影子像是扭曲的怪物。
怪物蛰伏在幽暗阴影,窃窃私语和窸窸窣窣,埋伏在没有光亮的地方。
陆离越跑越快,不断被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绊倒,膝盖被磨破,伤口像是钻进沙子一样。
终于,陆离看见了那扇陈旧的房门,窗户里的灯亮着。
彭彭彭——
他扑到门后敲动房门。
不一会儿,安娜提着油灯和斧头打开房门,警惕在看见灰扑扑的陆离后化为惊愕。她连忙丢掉斧头,陆离则连忙扑进她的怀里。
“你身上好脏。”
安娜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为什么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
“……我不喜欢住在那里,我要回家。”
“可是这里也不是我们的家。”
“但是你在这里。”
摔了好几跤、路上又黑又可怕、委屈和倾诉,这些让陆离眼眶蓄起雾气。
安娜刚要说什么,电话铃声响起。她牵着陆离关门回到房间,拿起话筒。
“汤姆大妈……是的……嗯……没事,陆离已经回来了,只是孩子们的小矛盾……没关系……郊游?我担心……好吧,我明早会去请假……我会带陆离去的。”
挂掉电话,安娜说道:“汤姆太太邀请我们明天去郊游。”
“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玩。”
安娜蹲在陆离面前,轻轻拉起他的手。
“那到时候你在我身边好不好?”
怯懦的男孩拉着安娜的手,犹豫地点了点头。
二百九十六.晚安,做个好梦
安娜今天起得很早,陆离也是。
阳光还未从屋顶升起。陆离背对着窗户,安静地听着门外安娜忙碌的收拾家务。
为了今天的露营安娜特意请了一天假。阳光还没照在窗帘上的时候,安娜轻推开卧室房门。
“今天阴天,外面很凉,多穿些再出门。”
拉开窗帘的安娜从壁柜里找出一件洗得褪色的旧毛衣,帮陆离穿上。
衣领从脑袋套在脖子上,他的黑发被毛线摩擦地炸起,于是安娜边笑边用手抚下抬起的头发。
早餐是昨天剩的一些燕麦粥,安娜将它们重新加热,又煮了枚鸡蛋。陆离轻轻摇晃着脚,坐在椅子里,看着安娜的背影忙来忙去。
燕麦粥和鸡蛋很快煮好,安娜带着热气升腾的食物回到餐桌旁,剥开鸡蛋,放进陆离面前的粥碗。
“你的呢?”
安娜面前空空如也。
“汤姆太太昨天说会准备丰盛的食材,我到时候再吃。”安娜说道。
陆离想了想,将鸡蛋燕麦粥推向安娜:“我也不吃了。”
“聪明的小家伙。”安娜伸手刮了刮陆离的鼻子,“我们一人一半?”
“好。”
一碗燕麦粥和一枚鸡蛋显然不够二人分食,于是从一个人不饿变成两个人没饱。
安娜从卧室取来陆离的袜子和玩具熊。
“带着它,你可以和佩西和摩尔一起玩。”
“我不想分享它。”陆离抱住生日时安娜送的礼物。
“自私可不好哦。”
安娜将玩具熊揣进陆离的小背包,温柔而心疼地轻轻抚摸陆离结着嫩痂的膝盖,替他穿上袜子。
叮铃铃——
安娜站起来拿起电话,钻出的声音让陆离认出汤姆太太的声音。
“是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榆树街区吗?好我们这就出发。”
挂掉电话,安娜回到房间换了身白色的长裙,长发系成简单的马尾,拉起背着小背包的陆离的手走出家门。
后半夜下了场雨,让清晨变得微凉,不过破碎云层后溢出的明媚阳光说明稍候会是个舒适的晴天。
残破的石板路坑坑洼洼,到处是积水,偶尔驶过的车辆溅起大片泥花。
安娜在一条“溪流”前蹲下,示意陆离爬上来。
陆离爬上安娜的后背,搂住她的脖颈。安娜托着陆离,踩着溪流中的石块灵巧跃过。
厚实的乌云逐渐褪去,洒落破碎的光辉,积水倒映着天空,还有远去的贴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来到榆树街道,汤姆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在向这边招手。两家人汇聚,前往榆树森林里的露营地。
这里可以望见远方辽阔的海面,还能享受森林的静谧。
汤姆太太和安娜一起铺好地布,将篮子里的食物摆出来。
“安娜,你也不小了,还带着陆离,家里需要一个男人……”
汤姆太太和年轻的安娜低声交谈着。
“不用了,我还要照顾陆离……”安娜婉拒道。
“你们就像亲姐弟一样要好。”汤姆太太无奈地叹道,望向安静坐在旁边的陆离:“以后要好好照顾安娜。”
陆离认真地点了点头。
佩西和摩尔追逐着蝴蝶跑过,汤姆太太让陆离和佩西摩尔去玩。
安娜又催促一遍陆离才不情愿地跟着他们。
佩西和摩尔拿捡来的树枝边跑边抽打灌木,他们渐渐远离营地,来到一条杂草丛生,通往悬崖的小径。
“我们去悬崖上探险!”
佩西和摩尔穿过草丛,陆离跟在后面,仿佛在看管他们。但是在穿过灌木后,他们不见了。
丛生的杂草让陆离什么也看不见,他下意识又往前了些,却忽略脚下突然没了路。
“陆离!”
陆离被突然响起的呼喊吓了一跳,碎石簌簌滚落,然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冲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我没事。”
陆离有些喘不上气,他才看到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贝尔法斯特那么遥远。
“我的错……不该让你跑出来……回汤姆太太那里。”
安娜注视着旁边窃笑的佩西和摩尔,温柔的眼眸逐渐变得冰冷。
陆离听话地点了点头,原路回到营地。
回来没过多久,草丛传出窸窸窣窣地摩擦声。刮破裙摆,手臂和小腿带着血丝划痕的安娜慌乱地跑出来,冲汤姆夫妇喊道:
“佩西和摩尔掉下悬崖了!”
茫然的陆离留在营地。
焦急、愤怒与哭泣的汤姆夫妇跟着安娜跑了出去。他们没找到孩子,于是喊来了警员。他们接管了露营地,汤姆夫妇和他们一起寻找孩子,陆离和安娜则被带去了警署。
陆离坐在长椅上,旁边的背包里玩具熊露出脑袋,仿佛在偷看这里。
一些警员注意到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商议着先将他送回家,但每当这时,陆离都会说那句“我要等安娜”。
“她现在是嫌疑人。”
“别跟孩子说这些……”同伴阻止了警员。
陆离孤独地坐在长椅,看人们忙来忙去,外面越来越黑,路灯逐渐亮起。
终于,他看见疲惫的安娜走了出来,抓住背包跳下长椅。
“已经没事了。两个孩子找到了,一棵树接住了他们。”跟着的警员和眼前等了一天的小男孩说。
安娜搂住陆离,一起回到家里。
似乎恢复往常一样,安娜系起围裙准备晚餐。陆离也和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望着安娜忙来忙去的背影。
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只有安娜在说话。
吃过晚饭,安娜叠起碗快,说着“你吓坏了吧?今天早点去睡”走进厨房。
陆离安静地爬下椅子,回到房间为自己铺好被子。
将脱掉的衣服放在床头柜上,陆离望向房门。没过多久,安娜推门走了进来。
“在等我吗?”安娜温柔地笑道,“今天没有故事哦。”
“佩西和摩尔掉下悬崖是你做的吗?”
纯净的黑色眼眸倒映着沉默的少女。
“这么做不对……”
“小孩子才分对和错。”
安娜坐在床边,搂住陆离,温柔摩挲着他的头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想听故事。”
笑容重新浮现安娜的脸庞,她帮陆离掖好被子,抓住吊灯的绳子。
“你会做一个奇幻的梦,梦中的你带着宝剑,保护善良而勤劳的人们,赶走那些坏蛋……”
少女俯身在男孩的额头轻吻。
“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