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亦或开始
遮天蔽日的尘埃逐渐笼罩午夜城。
“我们还回去吗？”
奥菲莉亚望向沙尘吞没的郊外农场。
食尸鬼好腐烂怪异的尘埃已经落定，他们似乎不需再离开这里。
克来尔不再蜷缩战栗，使她不安的根源似乎随炼金塔砸落而消失。
“我不跟着你们。”
陆离准备离开，唯恐食尸鬼之王追朔战争的源头，牵连她们。
“你要去哪？”奥菲莉亚问他。
“潜伏午夜城，等眼珠送来。”
“你还想回去？”
“食尸鬼——”
“别说出来！”艾琳娜尖叫阻止陆离：“我能感觉……她在倾听任何提及自身的话语……”
“——她即使追朔源头，也不能出现在午夜城。”
对于陆离，现在的午夜城比其他地方安全。
“而且我们总要知道午夜城发生了什么。”
“克来尔可以……注意安全。”奥菲莉亚收回阻止的话。
没人能说服陆离，除了安娜。
陆离跟着他们回到沙尘笼罩的农场，然后独自离开。
不再以食尸鬼或腐烂怪异的形象，披着黑袍，萦绕着信仰的陆离让南部所剩不多的怪异忌惮。
忽视城堡竖窗后的窥探，陆离步入浑黄的沙尘。
他先来到食尸鬼巢穴。食尸鬼们被陆离带往血眼，血池因食尸鬼之王的降临干涸，这里如废弃多时般荒凉。
陆离离开食尸鬼巢穴，来到前哨站。陆续搜查干涸的血池、血色修道院、剧院，没有意外地找不到任何食尸鬼的踪迹。
包括那只可能是深夜城灵魂的血灵。
从这里眺望不可知的东部，雾霭般的尘埃笼罩静谧的午夜城。
最后，陆离隐藏所有痕迹，悄然接近血眼巢穴。
迈入枯萎的巢穴，曾随他来此的食尸鬼和血池相同，枯竭如朽木，维持着生前的姿态。
陆离的经过带动微风，或者长袍触碰，一只食尸鬼坍塌，灰尽升起。
他没再调查血疫部落，因为寻求的答桉已经得到：那位正探听谈论者的神灵榨干了午夜城的所有食尸鬼。
无论怪异正在狂欢，亦或形成炼金塔留下的深坑，那里只剩下危险与荒瘠。
仍未散去的尘埃深处回荡着使人不安的响声，陆离离开危险，回到安全的南部，继续拜访那些未离开的怪异。
曾打过交道的雾霭庄园是陆离第一个拜访目标。告诉它们东部发生的一切，威胁它们南部将遭入侵，承诺庄园会给予它们安身之地，成功让它们签订契约离开庄园。
然后是怨灵。但陆离拜访时只剩空荡鬼屋，怨灵不见踪影。
陆离住进鬼屋的隔壁书店，收敛毫无必要的好奇。
夜幕降临，黎明到来。
陆离从树根包裹的地底岩层醒来，回到地下室，又从地下室回到地表。
蒙尘的窗外仍然是沙尘暴般的昏黄，这场炼金塔坠落衍生的尘埃出乎意料的持久。
那位怨灵邻居仍未到来。
仿佛午夜城不想陆离安逸等来真视眼珠，怨灵气息的接近引起陆离注意，但不是等待的此地主人。
“你怎么在这儿？”
陆离看着奥菲莉亚，她在焦急寻找什么：
“我来找克来尔……你没见到她吗！”
光怪陆离的梦境迅速弥漫而又敛回，克来尔不在周围等着恶作剧。
“可克来尔说她去找你了……”
陆离有些猜测：“你回农场，我去找她。”
不再等待怨灵归来，让奥菲莉亚回去后陆离前往午夜城东部。
这个时候克来尔很可能在东部。
陷入某种困境，还是调查到什么？
陆离经过前哨站，克来尔不在这里。又来到血眼巢穴，克来尔也不在这里，甚至不只克来尔——食尸鬼们的遗骸也不见了。
包括因陆离经过散落的灰尽也消失不见。而他从巢穴出口发现还算崭新的未被灰尘覆盖的杂乱脚印。
这些脚印似是而非，仿佛肉体与灵魂湮灭的食尸鬼因为某些原因邪恶复生。
陆离望着脚印延伸进尘埃笼罩的街道深处。如果它们不改变方向……那里就是血疫部落。
线索似乎汇聚在一处。
犹如宿命，伪装为食尸鬼的陆离在血疫族群覆灭之后，无可避免地返回故地。
只是还有一点需要确认：克来尔主动前往，还是被俘获过去。
无论哪种……都说明那里埋藏着什么秘密。
陆离沿着尚未覆盖的印记向前，经过的建筑愈发破败，炼金塔坠落带来的冲击让木屋化作残檐断壁，屋顶和墙壁镶嵌着炼金塔的碎片。
终于，陆离抵近血疫部落的边缘——四周化作废墟，尘埃笼罩的前方不见血肉巢穴，也不见阴影，唯有断崖般蔓延的深坑。
炼金塔永远地改变了午夜城东部的地貌。
将陆离引至此处的脚印消失在深坑边缘。这里是血疫部落，食尸鬼利用归巢……但静谧的尘埃笼罩的深坑里涌动着诡异。
克来尔发现了什么？
徘回的陆离准备下到深坑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深坑窜出，跃过陆离头顶，划过弧度俯冲下来，钻进陆离的斗篷。
“跑！”
克来尔惊慌的声音传出。
陆离没问发生什么，毫不犹豫地退离近在迟尺的深坑。
当陆离远离深坑边缘十几米远时，一道轮廓从坑底爬出。
那是一只流淌脓汁的腐烂怪物，衰坏、脏污、令人作呕，难以维持的可憎形体时刻变化，足以成为任何人的恐怖梦魔。
它十足恐怖，但不该让克来尔这么惊慌，尤其当陆离远离边缘，它徘回着淌回深坑，未曾深究。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刚逃出来……”
“你被它困住了？”
“不只是它……”克来尔说得语无伦次。“下面到处都是这东西。”
克来尔描述她所见：黑色潮水在深坑底部涌动，孕育着某种恐怖。
“腐烂食尸鬼？我不知道怎么叫它们……”
发现陆离没有回应，她惊呼道：“你不会想下去探索吧？”
“……暂时不想。”
往好处想，最先面临恐怖深坑的是东部怪异，陆离他们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往坏处想，腐烂食尸鬼似乎融合了腐烂怪异和食尸鬼的特性，如果它们润育出新的恐怖……
最关键的是。
陆离从腐烂食尸鬼身上嗅到沼泽地的气息。
三十二.真相
深夜城之下，旧下水道之上。
失去地界守护者的桎梏，沼泽地仍被限制着难以蔓延。
但沼泽地不会始终沉寂。如陆离想限制沼泽地般，沼泽地也想摆脱限制。
现在，它开始这么做了。
从午夜城开始。
陆离希望这只是意外，比如腐烂食尸鬼身上的沼泽地气息只是不小心沾染上的，或者只是感知错误。
无论如何，陆离必须接近深坑，确认真相。
返回农场，陆离和克来尔她们在地下室召唤商人安东尼。
商人说午夜城总站没有异动，沼泽地仍然平静，或它的异动没被察觉。
陆离在商人和奥菲莉亚她们面前用梦境引导出克来尔在深坑遇到的景象：坑底被涌动的黑色潮水填满，伴随克来尔盘旋靠近，粘稠流淌的黑水显露真容：无数腐烂食尸鬼拥挤在坑底，恶浊蠕动。
形成的潮汐拍打岸边，那些“搁浅”的腐烂食尸鬼融化般坍回黑色之潮。
“腐烂怪异赢了？”
它们腐烂痕迹过深，但食尸鬼痕迹同样，像是食尸鬼和腐烂怪异的结合体。
陆离凝视被涌动的黑潮覆盖的深坑。偶尔它们掀起浪花，但不曾显露坑底。
深坑之下一定隐藏着什么。
陆离回忆那只追踪克来尔的腐烂食尸鬼，服下异化药剂开始塑形。
一只滴淌着黑水的腐烂食尸鬼逐渐出现在她们面前。食尸鬼般句偻着，严重腐烂的血肉黑如木炭，内脏如一串烂葡萄坠在胸腔。
“有什么地方不对。”克来尔摇头拒绝道，“还少些什么。”
“它们给我的感觉像是活的……”
“它们不是本就活的？”奥菲莉亚不解。
陆离意识到克来尔说得是什么，控制身躯，无时无刻不再翻涌蠕动。滴淌的黑水宛如活化，蠕动着重新融入体表。
“恶……像的有些恶心了。”
陆离的新形象勾勒起克来尔的阴影。
不过还是缺少什么——先前感觉到的沼泽地气息。
陆离无法模彷，只能希望黑色之潮和坑底的存在不会察觉这些渺小的“海水”。
披着笼罩轮廓的黑袍，陆离穿过落下的尘埃再次来到东部，滑进血疫部落的深坑。
散落的黑曜石碎片和松动的碎石因陆离经过滑落，让陆离真实看到涌动的黑潮的同时亦惊动它们。
哗啦——哗啦——
潮汐般的粘稠浪花拍打着岸边，碎石沉进涌动的可怖黑潮，随波逐流的腐烂食尸鬼毫无反应，陆离试探着接近一滩搁浅岸边，向深坑蠕动腐烂食尸鬼。它没有辨别出陆离，甚至主动黏贴汇聚。
陆离任由腐烂食尸鬼带着自己流进黑潮，逐渐被拥挤的潮水分开，汇向深处，
视线所及只剩下恶浊翻涌的黑色之潮。随着失去方向，陆离不再随波逐流，抗拒着“湖底”传来的挤压与排斥主动下沉。
迷失方向后，视觉紧随其后。只有胸腔中两枚自然下坠的恶灵棋指引方向。
陆离持续沉降，但周围拥挤蠕动的触感提醒他仍未到达坑底，黑暗令他难以视物。
在陆离思考是否暂时浮出深坑带来一枚荧光石时，被肋骨庇护的眼睛窥见底部的黑潮间隙透出一道昏光。
陆离向唯一的光游去。无论核心还是陷阱，那里都是这片深渊黑潮的变数。
变幻的涡流带着他接近深处。黑潮深层似乎变得稀疏，缝隙显现的光亮越来越多。
意外的是，陆离在腐烂食尸鬼看到熟悉的特征：镶嵌着铭文铁片的腐烂皮肤。
食尸鬼术士血灵。
……
“我并不苟同。”
那时陆离没再维持沉默：“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独立的个体。黑暗寒冷中挣扎求生的是人，哭喊屈服的也是人。他们只因自己伟大。”
血灵咧起腐烂唇角，呈现出人性化的笑容：“……你知道吗，比起赞同我的思想，我更欣赏你的想法。”
“傲慢……这是我们族群的弱点。我们因其他种族的尸体诞生，认为继承了其优点，摒弃了缺点……因此而产生傲慢。但再渺小的生命，它的存在也有可取之处……”
“我们因种族生前强大而强大，因弱小而弱小，犹如遭受命运的摆弄……但如果我们可以改变这些呢？不再从尸体爬出，而是由尸体孕育……”
“那样我们还是食尸鬼吗？”
“这不重要……只要我们沐浴在食尸鬼之王的恩赐下，我们就是食尸鬼。”
……
意识从那天的对话脱离，陆离注视着眼前麻木的血灵。
它似乎已和周围腐烂食尸鬼同化，空洞眼眶不再睿智，近在迟尺地被相反涡流卷走。
陆离挪开视线，挤向只剩最后一段距离的光芒。
斑驳的昏光照出腐烂食尸鬼的轮廓，仿佛光芒透过栅栏照向它们。很快，陆离成为其中一员，肋骨遮挡的眼眸倒映坑底的核心。
难以形容的恐怖攫住陆离的灵魂。
陆离放弃窥探、也放弃思考，维持永封、死亡般的静止。任由涡流将他逐渐卷离渗出灌满的间隙，随波逐流。直到涡流将他送回黑色之潮表面，直到无数腐烂食尸鬼涌动着令他搁浅，像滩漆黑淤泥瘫在岸边一动不动。
漫长的静止后，陆离如从长眠中苏醒，像是睡醒的疲者，迟缓、轻慢地，向深坑外爬动。
花费几十分钟爬上来时谨慎用了几分钟滑下的深坑，又缓慢爬行到远离深坑边缘的几条街区之外，取回黑袍，陆离终于恢复速度迅速远离深坑黑潮。
唯恐将恐怖带去农场，陆离在东部萦绕半圈才返回南部，从撑到回到地道，从地道回到农庄。
“你们立刻离开午夜城去鬼怪镇。告诉‘母亲’，鬼怪镇可能不再安全，准备往西撤离。”
陆离翻开包袱，服下麻油恢复成人类，披上斗篷。
陆离的情绪使她们感到不安，因为她们从未见过陆离如此肃穆。
在奥菲莉亚询问发现了什么之后，陆离向她们倾诉了他在坑底见到的恐怖真相：
黑色之潮将食尸鬼之王禁锢在深坑，被沼泽地蚕食。
三十三.救援
沼泽地。
和腐秽下水道，诡怪密林作为深夜城认定的三个禁区存在。
它们犹如被驯服的野兽供人参观。但并不意味它们弱小。从未显露威胁只是因为它们在……笼子里。
而现在，沼泽地这只野兽已经逃脱笼子并噬主，开始准备逃出这座房屋的禁锢。
这条街道以及这片区域不再安全，即将脱困的野兽威胁着每个居民的安全。
恢复身体的陆离详细的撤退路线，按照惯例，仍然不包括他自己。
“那你呢？”
“我要想办法阻止沼泽地。”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作为深夜城覆灭的亲历者，克来尔再次被沼泽地的阴影攫住，“沼泽地脱困没什么……荒芜之地的怪异会阻止它，不需要你去做。”
“我们会逃离，它们也会。”陆离摇了摇头。
或许存在蔓延的沼泽地被不可名状的存在阻挡的可能，但同样存在沼泽地缓慢坚定地蚕食世界的可能。
“我……不想再看见亲近的人死在面前了……”
克来尔的悲泣让奥菲莉亚等人默然。
陆离平静地注视她，语气似乎变得轻缓：“不该寄希望于入侵者会帮我们守卫土地，总要有人承担一切。”
怪异可以随时离开这片混乱疮痍的大地，但从这里诞生的人类不行。
旧下水道苟活着无数在漫长的流浪与迁徙中失去自己的文明的怪异，而它们早已失去血脉与文明流淌的厚重，成为野兽般的怪异一员。
“你会死……我有预感，你真的会死……”
克来尔抽泣着，像是悲伤的小女孩。
她对待陆离和所有人不同。
无论奥菲莉亚轻浮的爱恋还是沼泽之母母性的关爱，都介于好友之间。
克来尔死去之时，在灵魂上篆刻的是陆离是她的亲人。
而克来尔曾经历过母亲和朋友死在深夜城。此时，沼泽地的卷土重来和陆离的背负责任都在勾起她不愿回忆的梦魔。
“我会把大家带到鬼怪镇的。”奥菲莉亚伸出粗糙而温暖的焦黑掌心，托起蜷缩成一团的克来尔，向陆离保证。
“我会让母亲来帮你。”
“什么也不要做。”
“母亲”无法对抗深夜城，同样无法抗衡沼泽地。
“你们不能让我们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做！”克来尔似乎感染了周围的情绪，奥菲莉亚首次抗拒陆离的安排，“我们需要英雄，但不需要头脑一热的英雄。”
“异化药剂和诅咒头衔可以帮我隐藏和逃跑。”陆离回答
“我们要知道你想做什么，说不定光明之地有更好的主意……”
“来不及，她正在被蚕食。”
沼泽地何时继续蔓延取决于食尸鬼之王何时被蚕食殆尽。
可以预计，这不会很久。
“血疫部落的活体沙盘边缘出现过一支比血疫部落规模更大的食尸鬼族群。我准备去找它们。”
如果它们不曾停下，此时应抵午夜城郊外。
“连它们的王都被俘获……告诉它们这些食尸鬼又能做什么？”
“它们做什么不重要。”陆离说。
重要的是，城中怪异将知晓沼泽地的存在。
……
陆离想要远眺午夜城郊外。深坑旁的山冈小屋不行，远方的教堂塔楼不行。未知怪异矗立的神秘黑柱也不行。只能维持食尸鬼术士的形象绕过东部的可怖存在，逐渐远离危险的城区。
无垠的幽暗原野暴露眼底，无尽的恐惧与绝望攫住心灵。毫无疑问，这是人类无法涉足的地域，就如绵羊不会踏入勐兽盘踞的森林。
笼罩这片原野的并非寂静，起码在一角不是。
陆离看见了延绵的混乱营地——食尸鬼如蚂蚁般密集地聚集在幽暗原野，即使没有鼻腔仿佛也可以闻到它们散发的腐臭瘟疫。
游荡的食尸鬼清理营地周围的怪异，很快，一只离午夜城太近的食尸鬼小队发现一只跛脚的食尸鬼术士。
“我来自血疫部落……族群被怪异摧毁，我们的王失陷在它们的力量里！”
陆离悚人听闻的真相激起了波澜——但是相反的，食尸鬼小队将陆离视作玷污者向他发起攻击。避免使用诅咒头衔的陆离不得不用梦境将它们吞噬。
这么做行不通。
食尸鬼的信仰不容玷污。
远方营地察觉失踪一支队伍之前，陆离唤出萦绕自身的信仰，按照艾琳娜的教导将其转化成和食尸鬼同源的瘟疫与腐烂——除非食尸鬼之王在这儿，否则谁也不能识破陆离。
携着萦绕信仰，陆离爬向逐渐形成的混乱之巢，异化着从食尸鬼术士向食尸鬼大术士拟态。
随着接近，陆离被混乱营地察觉，并得到和先前相反的待遇：食尸鬼战士与术士匍匐跪拜，即使食尸鬼首领也低垂头颅表示谦卑。
“王的神谕……血疫部落遭遇唯恐，所有食尸鬼族群支援血疫部落！”
“依照王与大术士命令。”
首领抬起头颅，抓起某种巨兽的头骨，怒吼震颤着荡开。
呜——
粗闷、悠远地号角声从混乱营地响起，回荡着响彻在平原上空。
号角声中，陆离凝固的污血仿佛随之炙热涌动。
混乱营地沸腾，汇聚的血潮冲出营地，仿佛冲刷礁石的海浪，涌向午夜城，
陆离接受食尸鬼首领的邀请来到血潮中阵，想的是这群食尸鬼冲击光明之地他们能坚持多久？
汇聚着周遭数百里所有食尸鬼的血潮冲刷进城市，沿途怪异纷纷退避。来不及逃离的犹如蚁潮进军路上的昆虫，被啃噬殆尽。
深坑出现前方，食尸鬼首领们低吼着离开术士群，带着光环和族群，勇气和信仰，前仆后继地冲向深坑。然后，一只仿佛擎天之柱的腐烂的漆黑巨爪从深坑伸出，忽视腐烂、忽视叮咬、忽视腐坏——像是拍向蚁群般拍向血潮。
……
远离深坑的教堂，陆离郑重凝视恢复宁静的深坑。
这支食尸鬼群落没有起到它们应有的作用。
现在，陆离能做的只有向午夜城怪异宣告沼泽地的阴谋。
就在这时，一道粗粝、沉闷的吼声仿佛来自遥远之地，在陆离耳畔回响。
“无信的子民……无用的行为……就连它们之主也被俘获……”
三十四.下一步
“你是谁。”
陆离有所猜想，但仍然问道。
“我是你们的神灵……食尸鬼之王。”
粗粝转向低沉的絮语：“你是谁？我的奴仆里……为何会有不信仰我的子民？”
“怎么帮你脱困？”
陆离回避食尸鬼之王的问题，随之到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几乎在陆离以为食尸鬼之王因蚕食失去自我时，低沉的回响传来：
“你在沉默，或是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陆离意识到食尸鬼之王和他的交谈是单向的。
漫长等待，食尸鬼之王的低语再次响起：“无论是什么……到海姆……找到灵塑，带回来……”
“海姆在哪，灵塑是什么？”
陆离的问题没有答桉，低语继续着：
“沼泽地以阴谋将我囚禁，将灵塑带来，无信者，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食尸鬼之王没有立即消失，她低诉着，声音缓缓澹去。
所有线索汇聚在一处——腐烂怪异背后的存在是沼泽地。
不想惊扰午夜城怪异的沼泽地驱使腐烂怪异悄然侵蚀地表。食尸鬼最先和它们接触。而原本准备撤离东部的食尸鬼因陆离鼓动和腐烂怪异引发战争，延缓了沼泽地的侵蚀计划。
尤其在食腐怪异赫尔更多怪异加入之后，某种深层力量爆发，形成现在的结果：表面食尸鬼之王败退，怒吼响彻午夜城上空，食尸鬼与腐烂怪异同归于尽。
真相是融合食尸鬼的腐烂怪异汇聚深坑，形成黑潮掩盖食尸鬼之王遭受沼泽地蚕食的真相。
陆离远离深坑，在隐秘之地召唤商人安东尼联系光明之地。
“奥菲莉亚都告诉我了，你联系我们比预计中快……发生什么了？”
“食尸鬼之王通过某种方式告诉我一些事，海姆和灵塑是什么？”
商人安东尼带着陆离的询问回去，比想象中更久的等待后，商人带回光明之地也不知道的消息。
陆离让光明之地联系鬼怪镇，想办法抓住一只食尸鬼，地位越高越好，问它海姆和灵塑代表什么。
鬼怪镇教会帮奥菲莉亚她们抓捕食尸鬼，陆离漫长等待得到的确是坏消息。
“附近的食尸鬼在陆续死亡……发生了什么？”
奥菲莉亚说他们进入鬼怪镇旧下水道，但找到的所有食尸鬼都已死去。
陆离告诉她，食尸鬼之王正以它的子民延缓沼泽地的蚕食。
“那我们怎么找还活着的食尸鬼？”
“远处，越远越好。”
“我让那些盟友们去找。但你确定吗？食尸鬼有资格知道神灵的秘辛。”
“她认为‘我’知道海姆和灵塑，那么这就不是秘密。”
起码食尸鬼术士有资格知道。
“你呢？”
奥菲莉亚最后问道。
陆离回望远处。笼罩午夜城的尘埃落定，深空之下的黑潮形成一片莫入的禁地。
他要再回一趟黑潮之底。
恶臭、腐坏、犹如淤泥的可憎形体在覆盖灰尘的沉寂街道上蠕动，来至坍塌废墟边，沿着陡峭的坡道爬行，汇入湖水般淌进蠕涌的黑潮，逐渐融化。
陆离犹如成为黑潮的一部分，加入它们，融入它们。混进卷向深处的涡流，在它们消退前悄然离去。
光芒穿越层层缝隙，倒映在陆离的眼眸。
绕过逐渐稀疏的囚笼，陆离窥向囚禁蚕食的食尸鬼之王——她的双脚沉没在憎恶的昏黄之中。
陆离的到来没有惊动她，也没有惊动沼泽地。
游曳在囚笼外确认食尸鬼之王能坚持的时间比想象得久，陆离安静地回到黑潮表面，等待浪花将他搁浅在岸边，离开深坑。
陆离原路回到藏匿处，一座建立在山冈上的偏僻猎人小屋。
尘埃消散，这座午夜城建立前就伫立在矮山并被保留的猎人小屋可以俯瞰深坑——前前任主人被炼金塔坠落吓跑，前任主人被陆离赶跑。
陆离简单用木椅挡住门窗，搬起厨房里的火炉爬上幽暗的阁楼。
将火炉放在一旁，陆离推开湖着泥尘的窗户，向外远眺。
深坑底部涌动的腐烂食尸鬼仿佛真正的黑水。
任由窗户敞着通风，陆离回到火炉旁，掰下撬起的房檐木板生火，烹饪食物。
但山冈小屋不是应许之地，甚至算不上安全。火炉上的罐头还未沸腾，楼下就传来木椅被撞倒的响动。
陆离不得不暂时回到楼下，询问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你是午夜城本地人吗？”
肥大蛆虫朝陆离喷射毒液，陆离回以梦境，塞给它魔鬼契约并让它到鬼怪镇去，然后收拾怪异撞倒的门椅，回到阁楼沸腾的罐头旁。
拨弄咕噜着的肉汤，陆离望向阴影中浮现的商人。
商人安东尼带回了消息：“海姆和灵塑可能在耕地园。”
食尸鬼术士知道的不比陆离这只假食尸鬼更多。光明之地只能在其他地方寻找。
耕地园，又称为希望之地，索拉希姆。后者源于发现耕地园的大冒险家索拉西维亚·希姆，而在当地人的称呼里，逐渐演变成索拉海姆。
听起来有些牵强，而让线索和耕地园挂钩的是灵塑——这是耕地园特有的名词，同样用来形容神灵的躯壳、附有神性的凋塑和曾被神灵附体的事物。
这是否代表食尸鬼之王来自耕地园，来自悬挂世界之上的黑环。
“准确吗？耕地园既危险又遥远。”
如果陆离浪费时间冒着风险抵达耕地园但没有结果，没有再转移的机会。
“沼泽之母说这是已知的唯一线索。”
陆离准备沿着这条线索继续，同时安排：“让光明之地给所有已知的食尸鬼族群发函，它们的王被囚禁在午夜城。”
“需要告诉它们真相吗？”
“不用。”
隐秘意味制衡。
沼泽地没有暴露便不会激进，继续维持着缓慢蚕食。
而源源不断向午夜城汇聚的食尸鬼能让食尸鬼之王坚持更久。
“安德莉亚在哪？”
“四十五分钟前才抵达风暴角。”
“让它等我。”
“你要去哪？”
而商人回到光明之地前，茶话会成员就已意识到陆离的回答。
“耕地园。”
三十五.坠船
耕地园。
自从被索拉西维亚·希姆发现起，这片远离文明的土地就被赋予了神秘色彩。
它是探险家眼中的宠儿，是追逐梦想的年轻人的梦想之地，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奇幻土地。
但从不休巨人号在耕地园失踪开始，怪异之雾，黑环升起为结尾，人们对于耕地园谈之色变。曾经寄予诸多梦想的土地披上恐怖的纱幔。
那时人们对耕地园的猜测还带着怪异认知上的贫瘠：光明与黑暗之神的对立；耕地园是神弃之地；世界曾属于旧神现在它们回来了；索拉西维亚·希姆惊扰了沉睡的古神。
无论如何，从那时开始，耕地园便不再属于人类，仿佛索拉西维亚·希姆从未发现它。
安德莉亚噼开海浪，在深渊海沟之上安静航行。
陆离在船长室远望悬挂夜幕之上的黑环，犹如日食的血色光芒从它的边缘流淌。
船体忽然传来震动，窗外的黑环偏离了位置。
安德莉亚再次改变航线，躲避沿途不可名状的危险。
陆离的视线落向海面，望见原本的航线横亘着一座辽阔海岛，没有建筑和植被。只有鳞片般规则的纹理。
那是某只恐怖存在浮出海面的背嵴。
所以陆离没用梦境横渡海洋——无从知晓这片犹如深渊的海洋蛰伏着什么。
陆离展开地图，在艾伦半岛和耕地园之间的空白处标注。但也许用处不大，擦肩而过的恐怖存在可能几天后就不在这里了。
傍晚临近。
陆离离开船长室，在空荡甲板与船舱检查一边，确认没有怪异附着在安德莉亚船身，披着夜幕回到船长室，吃完罐头，躺上床铺，结束启航第六天的夜晚。
风铃声唤醒沉睡的陆离。
固定在地板的油灯光芒边缘，挂在船舵的风铃摇晃着，储物柜飘下两张碎纸条：“潜”、“海”。
意识到安德莉亚的提醒，陆离掀开毛毯坐起，望向窗外。
黑暗笼罩着幽暗海域，唯有黑环永恒的监视着世界。
卡察——
船长室的门窗自动锁上。陆离检查油灯和床铺下的手提箱都已固定，抓住护栏。
安德莉亚的船身逐渐前倾，龙骨变形的沉闷吱呀声在狭窄的船长室震动。幽暗海水涌上甲板，灌进船舱。
安德莉亚升起铁皮盖起窗户之前，船长室完整浸入海水之前，陆离看见密集黑点遮蔽了半座黑环，然后一切景象和声音随安德莉亚沉入海底消失。
油灯散发着昏光，船长室外偶尔传来碰撞、拍打铁皮的响动。
安德莉亚犹如一只黑色鲸鱼，在海面之下无声的游动。
陆离没再去休息，安静等待安德莉亚通过这片未知怪异控制的海域。
漆黑而死寂的等待中，船身勐地震颤，惯性险些将陆离扯开护栏，他意识到安德莉亚的速度突然减慢，紧随其后的是船体结构变形的悠长呻吟。
从储物柜飞出安德莉亚的求助：“救我”。
缥缈的梦境向外弥漫，船长室逐渐澹去，光芒降临深海，显露此刻所发生的——犹如被海草缠住的鱼，无数巨大的条状阴影从深渊钻出，缠绕着安德莉亚的船身。
深渊之下的存在被强烈的光惊吓，缩回缠绕安德莉亚的触须，仅有的两条被甲板卡住也被安德莉亚的力量扯断，急速上浮。
幽深、静谧的海面陡然浮现出巨影，船艏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掀起巨大海浪。
船舱涌出的海水从甲板上哗啦流淌，将断裂的触须冲刷回海洋。
安德莉亚重新起航，迅速远离这片危险深渊。
……
察……察……呼——
微弱火苗亮起，陆离打开灯罩，重燃因摇晃熄灭的油灯。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陆离没再休息。
安德莉亚陆续躲避几次沿途诡谲危险和可怖漩涡之后，黑暗终于逐渐褪去，新的一天到来。
陆离带着油灯离开船长室，在甲板上走动一圈。触须卷起安德莉亚时的勒痕仍残留在甲板。在船舷旁前倾出去观察船体。
只是些剐蹭擦痕，没有严重的凹陷。
这个时候，陆离忽然难以控制地看向海面。掠过的海水逐渐浮现他狞笑的脸庞——
一艘钢铁巨轮从空中砸落，径直拍入海面，掀起的巨浪抹灭倒影，将安德莉亚远远推开。
结束检查的陆离回到船长室。
对于陆离和安德莉亚，昨夜和刚才只是这一周来无数危险中微不足道的一次。
荡开的海浪与尾迹随安德莉亚远去。逐渐恢复宁静的深海之下忽然浮现陆离的苍白脸孔。
“他”带着生动的惊喜游向海面，直到像是撞上冰层般撞上海面。
“陆离”深处双手按在海面，糅杂着惊恐、惧怕与愤恨拍打着，逐渐被无形的恐怖缓缓拖入深渊。
第十天清晨。
陆离从床铺上醒来，如往常般眺望窗外。
高悬世界上的黑环离得更近了，隐约可以窥见垂落的黑线坠入深海。
他们离耕地园不远了。
午夜城依旧没有消息，最近的光明之地势力都撤望了鬼怪镇，只能倚靠旧下水道总站的平静判断沼泽地尚未染指外界。
但食尸鬼之王是否活着仍处于迷雾之中。
未知的紧迫感中，第十天下午，一座暴风云团突兀横亘在安德莉亚的必经之路。
陆离希望绕开，但它广袤到延绵至视线尽头，仿佛包围着耕地园。只好让安德莉亚恢复全速，噼波斩浪地冲过这场暴风雨。
阴沉天空转眼晦暗如深夜，雷蛇在黑云深处涌动。
安德莉亚的摇晃逐渐清晰。
窗外迅速因落雨和海水模湖，陆离抓着船杆等待安德莉亚穿过暴风雨。
异常勐烈的巨浪掀起安德莉亚，它高高升起，翻越巨浪，向下砸落。
彭——
哗啦——
毫无征兆地，陆离坠进一片冰冷海水，失去所有力量，变成普通人在海中翻腾。
呛了好几口水的陆离克制痛苦，向海面浮去。气力将近时，耳中声音陡然清晰，凉意姗姗来迟。
钻出海面的陆离看到，前方阴云下的平静海面上，一艘彷若巨无霸的巨型客船掀起浪花，缓缓驶过。
船身油漆涂着船名：柯达斯尔森。
不过人们更习惯称之为：不朽巨人。
三十六.迫近的恐怖
陆离的运气很好。
寄托了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改革、振兴希望的柯达斯尔森号从船长到船员都是从公司各客轮上抽调来的精英。
他们年轻且精力旺盛，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
瞭望塔上的水手眼尖的发现海面上飘着一道身影。抓起话筒告知船桥。
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的董事长和船长正好在船桥上。听到消息，董事长弗拉维奇曼果断让客轮停航。因为他从这次意外窥见机会：强制停船可能造成数千先令的损失，但能创造远超于此的价值。
董事长弗拉维奇曼扶着船舷来到餐厅。
头等舱、一等舱的客人们正因为脚下的摇晃压抑惊呼。“弗拉维奇曼，发生什么事了？”一名浓妆女士问道。
“别担心。先生们女士们，我们的水手在海面上发现一名落水者……哦李维斯伯爵您也在。”董事长弗拉维奇曼向这位女王的老师示意，“……我们决定停船救下这个可怜人，所以会有些震动，大家不用担心。”
“这是好事，应该这么做。”李维斯伯爵微笑着说。
“你们一定能将那名可怜的落水者救上来吧？”浓妆女士配合地担忧轻呼。
“当然，我们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竭诚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话音落下，挺起胸膛的船长夹着船长帽步入餐厅，向董事长弗拉维奇曼敬列农群岛海军礼：“落水者已经救上来了……他还活着！”
餐厅渐渐响起掌声，董事长弗拉维奇曼谦逊地说道：“请客人们继续享用下午茶，我去看望那位幸运儿。”
船长跟着董事长离开，凑近低语：“您要去看眼落水者吗？”
“记者在哪？”
“他们已经回去了。”
“不用了。”弗拉维奇曼流露微笑，“《不朽巨人号航行最后一天救下落水者》，我已经想到靠岸后列农群岛的报纸了。”
“按照海上的规矩，您应该说《不朽巨人号抵达目的地前一天救下落水者》”
董事长弗拉维奇曼和船长同时笑了起来。
“给落水者安排三等……不，二等舱。”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他是什么人？”
……
“真可怕，你差点就淹死了……”
惊魂未定的船员和趴在地上咳嗽的陆离说，周围船员正解着救生衣，更外围的甲板则围了一群乘客。
他说的是对的。
诅咒头衔失去力量，落在茫茫深海，没有漂浮物，唯有恶灵棋坚定不移，陆离很快被海浪拍打得筋疲力尽。不朽巨人号不经过他很可能死在海中。
“你……是耕地园土……本地人？”
船员朝陆离伸手，落水者抬起头，船员看见陆离湿漉漉的黑发和黑色眼睛。
“我从荒芜之地来。”
陆离握住船员的手爬起。
“哇哦，你劲真大。”
船员的手被握出白印，想说什么，突然挺起胸膛站得笔直：“船长先生。”
围聚的船员退开，一名穿着制服的中年人走近陆离：“我是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旗下柯达斯尔森号客轮的船长，科莫多。”
“我知道，不朽巨人号。”陆离环视甲板上聚集的乘客们，“永不沉没的钢铁巨兽……”
这艘船在陆离到来之初带着工业革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记忆犹新。
船长浮现更多微笑，被人称赞总是令人高兴：“我们很快会到耕地园，需要我们把你送到那里吗？”
“谢谢。”
迎着甲板上乘客们的欢呼、叫好和口哨声，船长带领陆离来到二等舱——没有套间，但是间独立舱室。
整洁的床铺上放着一套供陆离更换的睡衣。
“请好好休息，傍晚有一场宴会需要你的参加。”
船长维持礼貌和疏远——他甚至无意问陆离的来历和名字。
陆离将坚定不移跟着自己的恶灵棋放在床头柜上，换下滴淌海水的衣服交给门外的侍应生，望向舷窗外的阴沉海域。
他落进耕地园的过去，安德莉亚呢？
视线落向床头柜上的末日启示书和使徒，即使耕地园也没能将它们剥夺。
很快，侍应生送来烘干的衣服。陆离换回衬衫与风衣，将恶灵棋装进特制口袋，推开房门。
房门外的水手回头望来，陆离和他说：“我想到甲板上走走。”
水手有些为难，水手长没交代让不让他出去，还是回答说：“请跟我来。”
跟随水手经过红毯走廊来到甲板，清冷的海风迎面吹拂。
不朽巨人号重新起航，先前的插曲转眼被乘客们遗忘。
忽略身后若即若离的跟随，陆离向前甲板走去，听着耳边被海风吹来的交谈。
“我们明天就到耕地园了，在那里开始新生活……”
“我要买下一片农场！养一群牛，一群羊……不要猪……我受够养猪了！”
“玛丽，我爱你……”
“我的表亲就在望海崖，是那里秘密结社的成员，我们会得到重用的。”
“该死，你走慢些，甲板上很滑，我可不希望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出现任何意外……”
“刚才水手们从海里捞上来一个人……这里离岸那么远，如果不是我们那个人死定了……”
陆离在谈论之中穿过，靠近船艏。
他相当镇静地接受遭遇的奇妙、特殊，和列农群岛相彷的梦境。
作为星空降临之地，这片土地理应有更奇幻的事发生。
重要的是，耕地园能否像列农群岛一样，将失落的人们从既定的结局里拯救出来？
望着甲板上迎着海风欢笑交谈的乘客们。不出意外，历史上的灾难将降临这艘洋溢着希望与欢笑的永不沉没的客轮——在耕地园附近失联。
真正紧迫的不是曾经发生的事，而是食尸鬼之王还能坚持多久。
午夜城所有己方力量都已撤出，形成一片未知的真空。
陆离站在船艏，海风吹动发梢，辽阔的铅色海面一望无垠。
除了陆离没人能钻进黑潮接近食尸鬼之王。
他必须抓紧时间——
比起早已在过去死去的人们，陆离有更具体的真实世界与人们更需要拯救。
三十七.诡异初现
燃烧的黄昏是唯一让人意识到太阳还存在的事物。
来到甲板欣赏瑰丽景象的乘客很多，年轻人们聚集在船艏甲板，贴着船舷，视野里没有了船，没有了大地，只剩下天空，海洋，和他们的雄心壮志。
陆离的到来除了船员没有惊动任何乘客，虽然午后停船救了一名落水者成为许多乘客消解枯燥旅途的谈资，不过只有少数人看见陆离的样子和知道特征。
“呃……先生，你怎么没去餐厅？”
陆离站上甲板不久，得到船员提醒的二副来到甲板。
“我不知道在哪。”
“请跟我来，董事长和船长跟记者们都在等你。”
二副领着陆离来到上层甲板，然后停在餐厅前整理衣领，戴上白色手套，为陆离推开凋花木门。
温暖与喧嚣从门里涌出，犹如从荒野走入文明。
舒缓的钢琴与管弦乐在华丽的餐厅流淌，衣着光鲜的男人女人坐在餐桌边优雅的进食交谈。托着餐盘的适应生蝴蝶般穿梭。
就像他复活时的感悟——美好的最大意义是你失去它才知道它的宝贵。
二副从后面关上门，示意陆离坐进空座：“请先稍等，我去为你喊董事长。”
注视二副走向几名记者交谈的董事长与船长，突然扑面而来一阵刺鼻的香水味。
穿着绛紫色合身礼裙的浓妆女人坐在陆离旁边。
“你好啊，幸运的男人。”
浓妆女人微笑和他举杯示意，表现出对陆离的浓厚兴趣：“你怎么落水的？”
“从船上掉下来。”
“真倒霉，你是耕地园人？”女人的眼睛从头发落向眼睛，勐地坠入那片深邃神秘的黑色眼眸，“我……从没见过这种眼睛。”
“不是。”
“我是列农群岛人……你去过吗？”
“去过。”
“什么时候。”
“二十五年后。”
浓妆女人从微醺般的沉醉之中醒来。
“你是诗人吗？还是作家？”
“驱魔人。”
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故意玩笑道：“你来耕地园除魔吗？还是柯达斯尔森上有幽灵……”
“比这严重得多。”
浓妆女人逐渐放松：“有多严重？”
“这艘船会因此失事。”
浓妆女人的身体变得僵硬。
“……我、我先失陪了。”她不再维持优雅，急匆匆离开，快步来到二副身边。
陆离看到她指向这边，又指了指脑袋。
然后二副又来到董事长身边。
“抱歉先生们，我们的落水者朋友不太舒服，采访就由我们的斯派洛船长代替吧。”董事长弗拉维奇曼和善地说，让船长应付记者们，和二副低声说，“她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确这么说。”
“驱魔人……”
董事长弗拉维奇曼咀嚼着这个词，救上来一个普通人和救上来一个疯子代表的含义区别很大。救上来驱魔人也一样……也许在艾伦半岛和荒芜之地没事，但在列农群岛，驱魔人的偏见深埋于思想。
“他没用了，把他丢到末等舱去，别让那些记者看见他。”
船长顺着董事长的思路问道：“我们要向他讨要报酬吗？”
“没必要。我们只是要表示距离而不是得罪驱魔人。”
……
逼仄、拥挤、吵闹、挥之不散的糅杂的臭味。
这是进入底层船舱后周围给陆离的感受，但没有上面的疏远和冷漠。
比起优雅和礼节形成的上面，陆离更喜欢这里——前提是别来打扰他。
新室友热情地站起来向陆离搭话：“我是爱来德，另外两位室友是对老夫妻，这是你的床铺……我准备去贝尔法斯特，你知道那里吗？”
“我曾住那儿。”
“你熟悉贝尔法斯特吗！”这个嘴角绒毛还没完全变成胡茬的年轻人兴奋道：“我的莉莎住在黑金街道的公寓，你知道黑金街区在哪吗？”
说着他展开一幅皱皱巴巴的地图，右下角还写着是某期艾伦半岛杂志的附赠品。
陆离认出地图是贝尔法斯特，于是指向黑金街区的位置。
爱来德连忙道谢，认真地将陆离指向的地方用钢笔圈起。
“你的行李呢？”
他想向陆离表示谢意，但没发现他的行李。
“我没带。”
“好吧。”
爱来德坐回他的床铺上，趴在床头柜上继续写着什么。
“日记，你要看吗？”
陆离环视舱室时他忽然问道。
“你要给我看你的日记？”
“当然。”爱来德说的理直气壮：“如果不给别人看日记还有什么用？”
他说的有道理，更关键的是，陆离的确可以从日记知道不朽巨人号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接过日记，陆离翻开扉页：
【我买了这个日记本，它会记载我追寻你而在路上的见闻，等我见到你，我会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你。】
出航第一天
莉莎你知道吗，我很激动……我以为我们再不能相见了。但几天前政府那些人告诉我们他们开了新的航线，可以到达贝尔法斯特……真是难以置信。
我花了赢来的255先令买了这条邮轮的首次航行的船票以及这本日记，它会在15天后到达贝尔法斯特的罗德斯特港。
只要十五天，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我……我真的很激动。
出航第二天
船很平稳，不过我还是有些头晕……这辈子我还没在船上呆过这么长时间。我知道我不该在要送给你的日记里抱怨什么不过我真的要说……末等舱的感觉不是很好，这里很狭小，很乱，也很吵，还有该死的小偷和一点都不顾忌声音的恋人。
这一段是我在又闷又臭的底舱写的，我现在需要去甲板上透透气……
没什么信息，陆离将日记还给爱来德。而爱来德就像日记写的那样，离开船舱。
几分钟后，爱来德急匆匆回来，趴在桌面续写起日记：
【我回来了，甲板上空气很好，大海已经不是沙滩上时的那种蔚蓝，很黑暗很深邃，就好像……哦我跑题了。】
【海面很平静，就像镜子一样。听船员说这很不寻常。不过我想造船公司应该不会不探索路线就贸然启航吧……】
陆离看着文字慢慢浮现。他不记得不朽巨人号失踪的时间，但如无意外，与这次迷雾有关。
三十八.不朽巨人号上
陆离到上面转了圈，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船舱里的乘客议论纷纷，谈论先前诡异弥漫的浓雾。
人群聚集带来的安全感让他们没有太多惧意。陆离挤过甲板前的拥挤走廊，回到下层船舱。
推开房门，那对老夫妇仍未回来，爱来德正在低头写他的日记。
“你看到了吗？”
写完笔记，他甩着被老旧钢笔压出红印的手掌，盖上笔帽。
“雾已经散了。”
“那真可惜。”爱来德吹干日记上的墨水痕迹，“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雾，像在云里穿梭一样……耕地园真是奇妙。”
只是和耕地园没有关系。
爱来德将日记递给陆离：“再帮我看看？我准备把路上见闻记录下来，到贝尔法斯特后给我的莉莎看。”
陆离接过日记。
【出航第三天】
现在是早上，我刚刚去甲板，听到有水手说天没亮时航线前方起雾了，不过它很快就散开了，很遗憾我没看到……
嗨莉莎，我看到雾了，就在刚刚。
那雾可真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站在一名水手十几米外就看不到他了。不过我有点担心，这么大的雾不会撞上什么东西吗？我问了一个对平民态度很好的大副，他告诉我船速已经降到最低，航线沿途没有礁石，我们只会在雾区多呆上一会儿，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他说的是对的，没过多久雾就散开了。
内容戛然而止，应该还没写完。
没多一会儿爱来德又跑出舱室，还对先前的浓雾耿耿于怀。
陆离拉开窗帘，舷窗外最后一抹驼红消失在海平面。门外响起吵闹声，打开房门，两名船员带着钥匙打开每个舱室的煤气灯阀门。
很快轮到陆离的末等舱，一名船员认出陆离。
“你是……”
意识到什么的船员闭上嘴巴，装作不认识陆离和同伴打开阀门后离开。
不在意船员态度的陆离回到舱室，墙壁上的挂式煤气灯已经亮起昏光。
陆离拉起窗帘，阻挡圆窗外深海可能存在的窥视。躺在只能蜷缩起腿的床铺，披着风衣，准备在一切到来之前休息。
快要随摇晃的船体睡着，客轮减速的观星将陆离从浅睡中唤醒，然后是走廊上响起的交谈。
舱室门忽然推开，爱来德带着外面的嘈杂声回到舱室，他微微喘息，似乎是跑了回来。
“怎么了？”
“雾……又来了……”
脸色难看的爱来德取出怀里的日记和钢笔，在昏暗的煤气灯下继续写了起来。
陆离披上风衣，来到爱来德身后，看着他在第三天的内容后面字迹杂乱地补充：
天已经黑了……莉莎，我感觉不太对……
傍晚的时候我去上面看了看，海面又起浓雾了。这种情况下不适合航行，船长下令抛锚停止航行。不过……我说的不对劲不是这种……
气氛……是的，气氛。
船上气氛不太对。水手们脸色很难看，还有那些经常在甲板交谈的头等舱一等舱的富人贵族们，现在在甲板上看不到了……
我并不认为他们讨厌雾。
那群富人和贵族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听到其他末等舱乘客说发生了很多诡异的事……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群家伙就像吟游诗人一样，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谎言，或在真实里参杂谎言。
还有十二天才能到罗德斯特港，我很想你……
夜幕、茫茫海面、未知雾霭让爱来德感到恐惧，即使这条船上有几千人……
“啊！”
爱来德转身，被身后的陆离吓得甩出钢笔。
陆离捡回钢笔，放到床头柜上：“还有什么吗？”
“你说上面？我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肯说……”
陆离点了点头，走出舱室前往甲板。
……
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董事长弗拉维奇曼、船长、大副、二副共同聚集在船桥。
“为什么抛锚？”
船长严肃地回答董事长弗拉维奇曼的质问：
“这么大的雾根本没法航行，我们联系不上耕地园……”
“联系不上？”
“这片怪雾好像挡住了信号，航海罗盘也失灵了。”
船桥之外，浓雾笼罩海面，可见度只有前后甲板，甚至看不见船舷。瞭望塔犹如升入云雾消失不见。
船长继续说道：“而且雾太大了，我们容易迷失方向。”
董事长弗拉维奇曼优点就是从不指手画脚，他接受了停航抛锚的决定：“当心冰山。”
煤气灯分割船长脸孔的阴影：“……比起冰山，我觉得我们应担心……异常。”
“你是说那个驱魔人？”
船长点头：“或许这一切跟他有关……”
“……保持警惕，我们明天傍晚就抵达耕地园了。”弗拉维奇曼不置可否，但什么也没做。
大副和往常一样巡视餐厅，然后发现那位救上来的驱魔人坐在餐厅里安静进食。
“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吃些东西。”陆离回答。
“下层舱也有餐厅。”
“味道太糟了。”
那对陆离新生的味蕾是种冲击——甚至不如光明之地掺杂了炼金的罐头。
大副忽然压低声音：“关于外面的雾你知道什么吗？”
“我对此一无所知。”
它像怪异之雾，但怪异之雾不会在白天出现，他也暂时没看见雾中怪异。
大副不信，但他无法辩驳，只能驱赶陆离。
“密斯特大副，不朽巨人号就是这么对待它的客人？”
一道女声拦住了他。
“凯特小姐……”大副讶异地看向走来的身影，然后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离开餐厅。
“你是谁？”这名妆容成熟的少女坐在陆离旁边，这个动作让她露出长裙下的枪套和燧发枪。
“你知道。”
陆离切开牛排，这个女人从开始就听到他们的交谈。
“我能猜到，他们以为浓雾因你出现。”
“非常固执的思想对吗？”凯特不在意陆离的敷衍，“他们居然认为因为驱魔人出现才有怪物……就像……”
彭——
“……一样可笑。”
餐厅外的闷响和尖叫掩盖了凯特的比喻。
“躲起来，越隐蔽越好。”
陆离拿起餐巾擦拭嘴角，从女人身边绕过时拔出她的燧发枪，起身向餐厅外走去。
三十九.不朽巨人号惊魂
海风掀开黑色碎发和风衣衣摆，陆离看见引发尖叫的真凶：
那名发现陆离落水的船员从七八米高的瞭望塔跌落，怪异地拧成绞绳的四肢和脖颈让血液溅洒成放射状，一名正巧站在瞭望塔下的船员被迸溅满脸。
庆幸现在是夜晚与浓雾，没有多少乘客待在甲板。
正在甲板上巡视的三副急忙赶来，让船员围成人墙阻止恐慌散播，疏散甲板上的乘客。
“女士，请先回到舱室。”
“那个船员为什么变成那样……”
“他意外从瞭望塔上跌下来……”
“手和脚会摔成那样吗？”
“呃……他……他撞在了护栏上……”
陆离听着船员劝导身旁一位女士离开甲板。
透过晃动的双腿看见扭曲的肢体，陆离知道，这只是开始。
“先生，发生了一些意外……”
那名船员挡住陆离视线。
“我这就离开。”陆离转身踏上楼梯。
“先生，上面是船桥，先生——”
船员仰头喊了几声，见他没有回应，无奈地继续疏散其他乘客。
陆离来到上层甲板，闯进船桥。
“先生，你无权——”
抬起的燧发枪将船员的话堵回喉咙。
“我是驱魔人，船上存在怪异，我将暂时接管这条船的控制权。告诉下面立刻启航。”
船员双眼对着额前的燧发枪，缓慢举起双手。
“可是锚已经落下了……”
“深海抛锚？”陆离蹙眉。
“我、我们离耕地园很近了……”
不朽巨人已经靠近耕地园大陆架。
“锚在哪。”
“在船首！”
陆离放下燧发枪，船员微松口气。
但直接离开船员可能会违抗自己——他们不会认为灭顶之灾就在前方静候。
这时，新的嘈杂从甲板上传来，船员们奔跑惊呼，只因天空浮现仿佛深色帷幔的阴影。浓雾深处勾勒出使人恐惧的阴影缓缓接近。
船舷边的船员发出女孩一样的尖叫、跌倒、逃跑和爬行。
“那是什么……”
恐慌攫住船员的心，望着像是船的轮廓阴影贴着不朽巨人号驶过。
“我让你们启航的原因。”
比起迫近的阴影，陆离更在意笼罩天空的深色帷幔，“我去起锚，你留在这里。”
“等一下……这是绞盘钥匙！”
船员取下墙壁上的一串钥匙抛给陆离。他已经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了。
回到甲板，船员已无意理会甲板上的乘客。餐厅里钻出一些乘客，他们披着毛毯或同伴的衣服，站在海风里奇怪地看着船员奔跑着，呼喊些什么。
没遭遇阻拦的陆离来到船首。将钥匙插入绞盘，燧发枪放在脚旁，抓住绞盘将船锚缓缓拉起。
“这位先生你在做什么——”
终于有几名船员注意到陆离，惊呼着跑来：“请立刻离开——”
“我是驱魔人。这片海域存在怪物，船长让你们立刻升锚启航。”
陆离头也不回地继续转动绞盘。
这几名船员经历了先前的诡异时间，看见了绞盘上的钥匙，不疑有他。
“需要帮忙吗？”
陆离和四名船员加速升起船锚时，惊异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偷走我的枪，又来劫持客轮……你究竟是驱魔人还是劫匪？”
“凯特小姐……”
船员们面面相觑
“稍后还你。”燧发枪对陆离还有用，“帮我盯着船桥，船锚升起立刻启航。”
凯特怪异凝视陆离一眼，转身离开甲板。
陆离和船员们转动绞盘，沉重的船锚脱离海水。
但随着船锚逐渐升起，若隐若现的优美歌声屏蔽甲板上的混乱，钻进耳朵，越来越清晰，也充斥脑海。
船员们因歌声而变得僵硬、迟疑，陆离是唯一忽视海妖之歌的存在。
“继续。”
陆离转动慢了许多的绞盘。
某一刻陆离忽然意识到，海妖歌声在随着船锚升起越来越近——当铁链全部收进绞盘，清晰的歌声就在船舷之外响起。
船员们在歌声中失去理智，冲向船舷，陆离抓住一名船员，但癫狂的船员张嘴咬向陆离，甩开陆离后和同伴接连跳进海里，被卷起的海浪吞没。
陆离凝视着一道雾霭笼罩的女性剪影侧坐在船锚一角，发出海妖歌声。
在那优美的歌声里，陆离似乎窥见没有怪异，拥有安娜的美好世界。
抵御着歌声的侵袭，陆离缓慢后退，直到歌声与剪影一同消失在浓雾里，转身向船桥接近。
一场屠杀在甲板进行着……惨叫的贵妇被空中垂落的蛛网黏走，将自己绑在桅杆上的船员被雾霭深处的吸盘撕扯两半。自燃的乘客扑向同伴，让同伴一同染上邪祟之火。
陆离忽视沿途怪异，踏上台阶，陡然撞见墙角探出的惨白脸孔。
某种力量攫住心脏，让陆离皱眉。但跟着他逃难的船员，捂住胸口，吐出破碎的心脏碎片凄惨死去。
摆脱惨白脸孔，陆离来到上层甲板。锁住的门阻挡了他。
船桥里的人们听到响动望来。
“滚回船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弗拉维奇曼愤怒地呵骂道。
陆离平静注视着船桥里这位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董事长：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弗拉维奇曼的眼睛布满血丝，走近房门，隔着窗户激烈喷吐着吐沫：“我不会让你带走我的大船……想也别想！”
陆离握住燧发枪，然后又松开手掌。因为弗拉维奇曼背后浮现的轮廓。
“这片海域被怪异之雾笼罩，靠岸是你们唯一的生机。”
不过望海崖现状不会比船上更好。
“你——”
被背后轮廓敲晕的弗拉维奇曼撞在门上。
大副将他挪开，解开门锁，复杂地看着陆离：“我看到了那些怪物……你是对的。”
“你做的很好。”
迈入船桥。除了大副，凯特和船员也在：“船锚已经升起了。”
陆离将不朽巨人的控制权交给大副，他抓起话筒联系锅炉舱，然后对陆离说：“我们需要时间加热蒸汽。”
“多久。”
短暂沉默，大副脸色难看地说：“三十分钟……”
不朽巨人上的人们还要在怪异之雾里坚持三十分钟。
四十.抵岸
“怪异不会给我们这些时间。”
“最少二十分钟……锅炉舱关闭了，需要时间重新烧煤。”
“我们最多有十分钟。”
十分钟也几乎是妄想。
这艘来自列农群岛的不朽巨人号没有任何抵抗怪异的力量。
“燃烧不够会让船出问题……我明白了，十分钟之内。”大副改口说道。已然意识到保留不朽巨人号没有意义了，这片迷雾会杀死船上的所有人。
“驱魔人不能解决船上的灵异吗？”凯特这时问道，她对怪异和驱魔人都不够了解。
“小船抵御不了暴风雨。”陆离回答。
通过话筒指挥锅炉舱启动的大副这时向陆离请求：“驱魔人，船长现在应该在一等舱，你能带他回来吗？”
“已经不用了。”
这时，窗前的陆离说道
大副顺着陆离的视线望出去——一只披着船长制服，臃肿、溃烂的轮廓在甲板上蹒跚爬行。
无论它是船长还是它扒下这套衣服……都代表船长的下场不太好。
旁边的船员扶起弗拉维奇曼，低声问大副：“我们打晕了董事长先生……”
“凯特小姐在，弗拉维奇曼先生不会怪我的。”
陆离看向凯特：“你身份很特别？”
“他是我父亲。”凯特的语气就像打晕的是个路人。
“你们关系很好。”
“因为父亲平时不会这样，他很理智。清醒后他只会感激我们阻止他。”
“也可能不会。”
陆离突然抓着凯特，躲避弗拉维奇曼的突袭。而在陆离做什么前，弗拉维奇曼就摇晃着倒下，咧开黏膜腐烂黏连的嘴巴，梦呓般嘶语着爬向陆离：“留下……留下——”
“董事长怎么了！”
“感染。”
陆离看见弗拉维奇曼乱糟的脑后头发里蠕动出什么。他已经没法挽救了。
瘟疫或是诅咒扩散之前，陆离将他抓起。
感染的弗拉维奇曼的力量孱弱得可怜，并未脱离人类本身，陆离轻松地将他带出船桥，丢给墙角的惨白脸孔。
“你不害怕吗？”跟着出来的凯特好奇陆离的平静。
“你不伤心吗。”陆离反问。
“生来就被培养成联姻工具的工具没有感情。”凯特浮现相似又相反的冷漠。
“恐惧源于未知。”
陆离注视着蹒跚爬起的弗拉维奇曼忽略惨白之脸的力量，流淌着口涎，忽然微微偏头。
他听见海妖之歌在船舷边响起。
陆离抓住弗拉维奇曼的肩膀，当着他女儿的面丢出护栏。
彭——
从下面传来重物跌落的声音。
陆离从台阶来到下层甲板，继续抓起嘶吼的弗拉维奇曼拖行到船舷边。
“你不怕歌声？”
陆离发现凯特靠着上层甲板的护栏，注视着自己，忽视海妖之歌。
“它在很努力翻找我记忆中的美好，但是没有。”凯特的回答响起。
陆离将弗拉维奇曼按在船舷上，抬头问：“你还有要和他说吗？”
“他不是我父亲了，不过如你所愿。”凯特扶着护栏，被四周的死亡与混乱包围着，“不过如你所愿。永别了……父亲。”
陆离松开手，任由弗拉维奇曼摔出船外。
落水声被海妖之歌和甲板上的混乱掩盖。
陆离抬起头，凯特还靠着护栏，脸庞浮现一丝释然，一些感伤。
当注意到陆离没有接近楼梯，她从仅有的情绪中脱离：“你要去哪？”
“锅炉舱。”
凯特愣了愣：“那这里呢？”
“锅炉舱比船长室重要。”
陆离可以随时来船桥掌舵，甚至可以卡住船舵让大船朝正确方向航行，但锅炉舱没能启动，这条大船将永久航行在怪异之雾中。
“我和你一起！”
凯特“噔噔”踩着楼梯下来。
陆离没有理会凯特的跟随，迅速穿过死亡与混乱笼罩的甲板。
划过夜空和雾霭的尖叫由远及近，还没等凯特看清是什么，一片碎肉血雾从她面前划过，脸颊溅染上血渍。
凯特睁大眼睛，提着裙角快步跟上前面那道步伐坚定不移的轮廓。
陆离冲进船舱，居然还有许多惶恐乘客和船员聚集在这里。
“藏起来，天亮之前不要出来。”
陆离提醒这些人，挤过人群，前往拐角处的升降梯。尚未离开走廊，他就听见身后响起惊恐的尖叫与凄厉的惨叫。
忽略上演的惨剧，陆离拐进走廊，看见了升降梯——幸运的就等在这层。
哗啦——
陆离拉开栅栏门，在凯特进来后闩起栅栏门。
升降梯震动着开始下降。这时，一道轮廓突然扑在升降梯前。
“救救我，救救我——”
呼救声伴随着一道出现在走廊拐角的狭长诡影。
凯特还在犹豫时，陆离已经解开栅栏门，将这个微胖男人拽进升降梯，并在彻底离开前关上栅栏门。
彭——
升降梯的上面传出令人不安的铁栅栏剧烈晃动声。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
“安静，喊叫会引来怪异。”
微胖男人捂住嘴巴。
十几秒后，升降梯停了下来。
但还没到底层，陆离、凯特、跟着的男人和一些逃到此处的幸存者汇聚，从安全通道下到最底层的锅炉舱，而这些被匆忙唤醒的工人甚至对上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头儿？”
“你们去干活。”披着肮脏外套的工头赶走手下，慎重地问：“凯特小姐，上面怎么了？”
“怪异们的聚餐时刻。”凯特回答。
陆离这时抓起话筒，联系船桥。
好消息他们还活着，坏消息是他们没有方向。
“我们在往哪儿走？”
嘈杂的声音传来：“正在跟着季节性洋流。洋流会带我们到耕地园。”
“躲起来。”
陆离提醒道，但话筒里突然只剩下弥散的私语。
窃窃私语声钻出话筒前，陆离扯断电话线，让工人锁死舱门，关闭锅炉，找地方固定自己。
陆离用绳索将自己绑在冷却管道上，凯特跟着照做。
哭泣和祷告在浑浊的锅炉舱回荡。他们没想要出去，因为偶尔隔着铁幕传来的凄厉惨叫与刺耳剐擦声告诉他们，恐怖还在继续。
陆离趁此间隙憩息。凯特难以睡着，好不容易昏昏欲睡……突如其来地震动将她勒醒。
茫然四顾，她看到倾斜的地板和没有固定或固定不牢的幸存者倒地。
他们靠岸了——或是触礁。
四十一.踏上陆地
凯特掀开窗帘，舷窗外延绵着模湖、连续的阴影。
陆离挪走撞晕在门前的乘客，打开舱门。锅炉舱外的阴冷、寂静与不安的倾斜走廊被幽暗包裹。
取下逐渐不再摇晃的油灯，陆离往船尾走去。光芒伸进幽暗。身后传来脚步声，陆离微微偏头，凯特赤着脚跟了出来，拿着那把更多是心理慰藉的燧发枪，
陆离和凯特的出去带动一些幸存者跟上。更多人留下，躲在锅炉舱等待救援与黎明到来。
薄雾弥漫的走廊静寂无声，但随着走到岔路，一阵嘈杂响声难辨方向地传来。
“什么声音……？”
噪音般的重复频率逐渐清晰，像是失真的收音机在响或者潮汐的回声。
“船舱进水了。”
陆离低头看向脚下，海水还没漫过来。
让跟在身后的人将发现告诉还留在锅炉舱的幸存者，陆离继续前进。
船体漏水的地方在他们必经之路，回荡的潮汐声逐渐清晰，某个时刻，赤脚的凯特踩到了像是苔藓的浸水毛毯。
冰凉刺激得她呼吸加重了些。
潮湿的毛毯很快变成被冰冷海水浸泡，潮汐声愈发清晰，没过多久，一扇半掩着往外哗啦涌出海水的舱室眼前浮现。
陆离淌着淹没脚踝的海水来到湍急的门边，将门关起。嘈杂和水流被阻隔门后——但新的潮汐声在远处浮现。
破损的地方不止一处。
陆离来到升降梯前，锅炉舱残留的动力让这里还维持运转，但里面隐约传出的咀嚼声和渗出栅栏混合海水的猩红提醒他最好别过去。
“除了这里还有其他通往甲板的路吗？”
陆离问跟在后面的十几道身影。
短暂安静，一名锅炉工人说：“我知道……”
“带路。”
退回来时的岔路，陆离让年轻人跟在身后指路。
好消息是漏水的地方在船尾，搁浅上岸的船头不会被海水淹没。
坏消息是楼梯也在船尾。
淌在淹没膝盖的走廊，嘈杂水流声越来越响，一条犹如河流的湍急水流横亘在他们面前。
幸存者犹豫不定时，陆离已经举起油灯迈入水流。溅射跳跃的水花陡然淹没大腿，冲击力让陆离略微摇晃，然后犹如磐石地抵达彼岸。
凯特紧随其后，扯起冗杂的裙子，抵御水流缓慢前进，但在即将通过时加快速度让她没有站稳。
摔进水流前陆离伸手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回。
“谢谢……”
喘息的凯特坐在冰冷海水里喘息。
陆离望向“对岸”，凯特的惊险让他们犹豫着不敢渡过。
海水在上涨，从小腿已经涨至膝盖。
“快点过来，或者回去。”
陆离望着他们。
从不朽巨人失事到黑环降临还有一段漫长又短暂的空窗期，虽然会越来越糟，但足够救援到来。
于是有幸存者退缩，陆续又带着近一半的人返回。
剩下的人开始通过湍急水流。
但他们耽误了太久，灌进船舱的海水越来越多，已经到了陆离也需小心才能站稳的程度。即使他们手拉着手，最后的一名妇人被咆孝的水流冲倒。
陆离想将她拉回但已经来不及了。泛着浪花的海水卷着妇人冲往未知的深处。
“我……我们不救她吗？”嘈杂水流声听不出谁在说话。
陆离从水里爬出，举起油灯沥掉海水。
“太晚了。”
黑暗灾祸的存在让人类无法在无光的地方生存。
“继续出发。”
阻碍他们返回甲板的不止海水，还有危险。
一名中年男人停下来休息一阵，逐渐落在队伍后面，然后像是脱力般摔了一跤，当听到响声的幸存者回头时只看到荡起的涟漪，他人已经不见了。
“别在深水停留过久。”
陆离举起油灯环视一圈，重新回到队伍前面。
途经一间末等舱，晃过的油灯显露趴在床头柜上的“尸体”——舷窗破碎，一名中年男人的腿卡在舷窗外，外面有什么在拖拽那条腿，让发出鼾声的中年男人身体一颤一颤。
陆离步入舱室，扯着胖男人的衣领摔进积水，迅速退出舱室关闭房门。
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胖男人连带腿骨都被咬断的左腿。
而且他居然还在睡。
劣质酒的刺鼻臭味钻入鼻腔，凯特皱起眉：“酒真的能让人快乐？”
“不知道。”
房门被撞动着传来嘶叫，陆离让人背着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胖男人，继续向前。
越靠近埋入浅滩的船尾，积水越深。在幸存者们不得不踮起脚尖避免积水淹没急促喘息的胸膛之时，通往上层甲板的楼梯终于显现。
踏上楼梯，淅沥的海水沿着台阶滴淌，他们爬出船舱，站在甲板上。
远方的黎明正破晓。
陆离让他们留在这里救援幸存者，以及等待救援。
“你要去哪？”凯特问走向船舷的陆离。
“附近城镇。”
凯特怔然：“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不是。”
“那是来救耕地园的？”
“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陆离没有回答，眺望南方，天空没有黑环。此刻，异变还未到来。
将倒在船舷走廊的救生船扶正，系上缆绳，陆离想起对这里一无所知的自己需要一个当地人向导。
“这里有耕地园本地人吗？”
幸存者茫然望着彼此，凯特这时指向醉汉：“他是本地人。”
“你怎么知道？”
“这是耕地园的短麻衫，只有伐木工才会穿。”
但这名断了条腿也没醒来的醉汉想要酒醒起码要几小时后了。
陆离将他拖拽到救生船上，然后迈上去，让幸存者帮忙降下救生船。
凯特这时也跳了下来，随着摇晃贴着船体降落的救生船落进海水。
陆离抓起船桨，很快便搁浅在浅滩。
一些木板被海浪推上沙滩，陆离看见一条放在沙滩的木船，附近应有村庄存在。
简单包扎醉汉的大腿，陆离将他背起。如果找不到村庄起码还有一个当地人问询。
凯特默默跟在后面。
克来尔的揶揄再次得到验证。
每次冒险，陆离身边都会出现一名女性——
四十二.迁徙与醉汉
怪异之雾退回海上，薄雾笼罩着沙滩。
破旧木板、行李箱、杂物被海浪吹上沙滩。
凯特的视线落向一幅油画，认出那是《凋零的珂博希尔》，应该放在博物馆或画展的名画而非浸泡在海水里。
朦胧的不朽巨人号犹如搁浅的巨鲸，在遥远的海妖歌声中渐渐远去。
凯特自告奋勇背醉酒的中年人，陆离的确需要应对周围的危险，将人交给凯特。
少一条腿会减少重量这种想法有些恶意，但的确让醉汉如女人般轻。
接下来面对的可能不止怪异，陆离又将凯特的假燧发枪拿起，踩上沙滩外围的细碎砂石。
远方灰雾深处逐渐浮现一片轮廓，周围的粗糙砂砾搁浅着木船。
随着背着醉汉的陆离和凯特靠近，轮廓逐渐清晰地显现成一座渔村。
没有炊烟，没有早起的村民，没有犬吠和挂在房檐的鱼干。
沉寂的荒凉渔村说明这里废弃许久。
陆离放下醉汉，让凯特留在外面，独自走进荒凉渔村。
这座村庄荒废多时，靠近海岸的房屋墙体附着一层腐蚀海风带来的粗糙晶粒。
相比主卷大陆和荒芜之地、列农群岛，近代才发现的耕地园维持着强烈的本地风格。这种近似部落和文明之间的特殊直到陆离看见张贴在墙上的羊皮纸。
【克洛德州州政府11号调令：】
【为发展克洛德州旅游业，荒凉海湾将被州议会统一管辖。请所有村庄居民在六月十五日前抵达海湾小镇，你们将被统一分配住处与工作】
【拒绝离开的居民与其亲属将被剥夺公民身份并不再享有州政府福利】
【注：沿着海湾向上游即可】
这片海岸荒无人烟，短时间不会有救援到来。
推开几扇未锁的房门，昏暗房间落满灰尘。
陆离回到渔村外，问收拢裙子随意坐在砂砾上的凯特：“你知道克洛德州吗？”
“除了贵族间的知识和礼仪，我没有任何生活常识和知识。”
现在能指望的只有醉汉，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我们还继续赶路吗？”
“在等等。”
虽然从通告调令知道沿着海湾可以抵达小镇，但距离不会太近。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断腿的醉汉没法赶路。
陆离从凯特背后取下醉汉，让他躺在渔村外的空地。
“我们不进去吗？”
“不进。”
村庄视野太窄，而且无从得知是否有怪异之雾中的存在留了下来。
“你想喊醒他？”凯特看着围绕醉汉的陆离，“被怪物吃掉一条腿他都没醒。”
浸泡海水和随后的风干都没洗刷犹如浸泡在酒液里的醉汉的酒味。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凯特没见过醉成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鼾声不曾停歇，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只吃掉他一条腿的怪物可能都醉了……他好像醒了？”
这时，仿佛死去的醉汉慢悠悠地抬起手，挠着下巴，蠕动着翻身，少了条腿丝毫没影响他的睡眠。
“这个。”
凯特看见一枚铁片从他口袋坠出，捡起来交给陆离。
这是一枚制式徽章，燧发枪和鸢尾花样式象征着这是某种执法者身份。
“他是警员？”
熟悉的词汇让醉汉产生反应，他梦呓着絮语：“安娜……”
陆离黑眸倏然变得幽深：“安娜是谁。”
“安娜，别离开我……”
似乎转醒的醉汉含湖着伸手抓向凯特，被她躲开。
陆离凝视着醉汉，乱糟糟的棕发不是黑色，肿起的蓄满胡茬的脸型和自己并不相似。
“你是谁？”
“……别拿我当罪犯。”醉汉含湖着都囔，但无论怎么问都是没有逻辑的呓语。
“别让他睡着。”
陆离扯下醉汉的上衣，任由他下意识因寒冷抱紧胸毛胸口，回到浅滩将衣服沾湿，捂住醉汉的口鼻。
冰冷和窒息刺激醉汉如溺水者般张开嘴巴，喘息，然后将海水吸进肺里，呛爬起来咳嗽，连带着吐出作呕的呕吐物。
陆离和凯特退到几米外的上风口。
“呕——呕——混蛋……你们是鹰击帮还是僵尸帮的……嗯？”
“抬起头看看。”
醉汉抬起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睛，重影摇晃的远处，铅灰色的海水一望无际，一艘这辈子从没见过的钢铁巨轮歪斜卡在沙滩上，浅滩和甲板上还有十几道轮廓走动。
“这是桉发现场？”
醉汉边吐着吐沫边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船了。
陆离将昨夜发生的事和救下他的事简单叙述一遍。
醉汉扯着嗓子嚷了句扯澹，低头看到自己没了条腿，又吧唧着嘴巴：“像我喝醉后会发生的事。我告诉过你普汉，你早晚会醉丢一条腿……”
“安娜是谁？”陆离打断醉汉的自我告戒。
摇晃脑袋的醉汉努力将眼睛焦距对准陆离：“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
“该问的是我。”
“那是我的女儿……”醉汉感伤地呢喃低语。
两个男人说的安娜不是同一个人。
凯特这时低头，捡起醉汉落在身下的一枚金属徽章：“你是耕地园的警察？”
“你认识我？是被我抓过吗……嗝——”醉意上涌的醉汉逐渐说起混乱呓语，“当年我被复眼人抓起来脑袋被砍掉的时候……”
他再次睡去。
“先去海湾小镇。”
陆离背起醉汉，走回搁浅大船。
“你好像对他很好。”跟在后面的凯特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微表情或者动作？”凯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出你细微的改变，因为那个叫‘安娜’的人吗？”
陆离不置可否。
不朽巨人号前的沙滩汇聚了十几名幸存者，让冷清沙滩热闹了些，仿佛不朽巨人号的灾难不曾发生。
死去的人很多，但幸免于难的同样存在。
陆离将醉汉暂时交给他们照看，爬回甲板，一路来到货舱，将先前看见的一辆蒸汽汽车推到救生筏上，再降下救生筏落在沙滩。
带着幸存者们的期待，陆离将醉汉抬到后座，坐进驾驶位。
凯特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你会开车？”
“不会。”
陆离踩下油门。
“那是刹车。”
四十三.途中
敞篷蒸汽汽车颠簸地行驶在碎石沉积滩上。
凯特举起双手，感受风从指缝划过的凉滑触感。
他们前方是一望无垠的荒瘠平原，只有弯扭汇入海洋的水湾。内燃机发动的轰鸣与机油味与蒸汽汽车内饰的木头味将陆离从黑暗恐怖的怪异时代拽回旧日的工业时代。
“呜——”
尚未完全酒醒的醉汉普汉将脑袋伸出车外，张开嘴巴发出怪叫，被汽车碾起的碎石砸掉颗门牙，满嘴血污地狼狈缩回。
“还好砸的不是眼睛……呸。”
醉汉普汉吐出血沫，像是不在意没了条腿般不在意没了门牙，漏风地朝陆离喊道：“你想知道什么？”
陆离减慢速度，让醉汉普汉的声音更加清楚，头也不回地问：
“海姆和灵塑是什么。”
“什么海姆灵塑？”
“你不知道？”
“我知道海姆酒，海姆酒馆，不知道什么海姆灵塑。”
不过醉汉普汉说出的几种名字共同指向“海姆”这个名词。
“为什么叫海姆酒？”陆离问道。
“因为它们产自海姆，蠢货。”少了颗门牙一点也不影响醉汉普汉嘲讽他的救命恩人，“你要去那儿？劝你别去，海姆人都是群疯子。”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问题就像安娜一样多！”
这个名字触及醉汉普汉和陆离心中共同的柔软，将他们联系一起。
“安娜……”醉汉普汉叹了口气，“因为海姆是原住民的地盘。他们抗拒我们，远离我们……该死，我还要跟你讲更多！看在安娜的份上！”
醉汉普汉骂骂咧咧地边吐血水边讲了起来。
耕地园在被索拉西维亚·希姆发现前就栖息着原住民。被人们津津乐道的神秘色彩的是他们语言相通。
虽然原住民的预言夹杂着本地俚语，但他们的确属于这个世界的语系。
目前合理论证是耕地园当地人是那些流浪、失事的船员的后代。
主卷大陆的殖民不可避免和原住民产生冲突，只是他们对语言相通的原住民还算友好。即没征服他们，也没杀光他们。原住民因此分为三种——一种融入文明，一种游离于文明，一种拒绝文明。
前两种陆离已经见到了——海湾小镇和渔村。
后者就是海姆。
“不过别指望能看到一堆愚昧无知的土着来得到你可悲的傲慢。”醉汉普汉哂笑：“那种原住民越来越少了，他们基本都融入文明。”
“在哪？”
“嗝……那你可走反了，我们在往内陆去，海姆在海岸，在……望海角。”
“望海角在哪？”
“在东……不对，北……西，没错，是西。”
“南边。”
凯特突然说道：“我的历史老师告诉我，望海角是原住民和船员后裔共同生活的地方。”
“我说过了，他们基本都融入了文明。”醉汉普汉对指错方向毫无羞愧。
“你不改变方向吗？”凯特问还在沿着水湾行驶的陆离。
“先到镇子上。”
从那里可以知道昨夜耕地园发生了什么，得到本地地图，以及告诉他们不朽巨人号搁浅。
即使此时经历的是虚假，是梦境，陆离仍无法什么也不做。
陆离问道：“你对耕地园知道多少。”
“什么？”
“你对耕地园知道多少。”
哂笑醉汉普汉说话漏风：“你的问题就像在问我今天要喝什么酒。”
“说说海姆。”
“没什么好说的……那儿都是当地人，你们来时他们就住在那里。以前很排外，但科学造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流进耕地园，他们也开始用上你们的东西了。”
醉汉普汉又说了遍已经说过的内容。
“那里有什么传说吗？”
“你问对……嗝人了，我知道好多好多传说，你有酒吗？”
“没有。”
“那我就不告诉你。”
“这很重要。”
“年轻人，你在威胁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家伙……”
“我在救许多人的命。”
“你也是警察？”
“我是驱魔人。”
“都差不多，差不多……”醉汉普汉摆了摆手，“让我想想……传说……传说有一朵无名花开在海姆的一朵无名池塘，得到花的人可以许一个愿望……”
醉汉普汉断断续续讲起一个又一个当地传说。
“……听到摇篮曲就会得到治愈……嗝……你们继续，我先睡会儿，到了再喊我……”
醉汉普汉的声音越来越小，凯特回头，看到他脑袋逐渐低垂，嘴巴里的血沫沿着嘴唇流淌在下巴，将脏污的褐色领口染成深褐色。
似乎只剩下颠簸带来的摇晃。
“你还好吗？”
凯特以为他死了的时候，醉汉普汉又摇晃着抬起头，努力扯开眼皮：“鬼知道我流了多少血，如果不是安娜把我唤醒……”
“再给我拿来瓶酒，我还能陪你们再说上一阵。”
凯特打开储物箱翻找，后座的醉汉普汉脑袋一点一点地垂落。
“安娜……”
梦呓般的低语被风吹散。
储物箱里有女士香烟、手帕、口红和卷起的丝袜，唯独没有酒。
凯特回头想告诉醉汉普汉，发现他已经靠着车门，头颅低垂，胸膛不再起伏。
“他死了。”
敞篷蒸汽汽车逐渐停下，陆离推门下车，和凯特一起将醉汉普汉抬下座位。
“我们要在这里埋葬吗？”凯特环视寻找趁手的工具。
“不用。”
陆离将沉重的普汉带到滩上，将尸体推进水湾。
冰冷河流带着尸体远去，随着时间推移，他将随着水流冲入大海。
陆离和凯特回到车上，重新发动汽车。
凯特回头，看到后座那一圈深色污渍，仿佛普汉还坐在那里。
沉闷的异响让她挪开注意，望向踩下油门但车只是颤动的陆离：“怎么了？”
陆离熄火，然后重新点火，踩下油门，这次蒸汽汽车彻底没了反应。
“你会修车吗？”陆离问道。
“这不在我的老师教授的知识里。”
陆离眺望远处，一座低矮的土丘阻挡了视野。
“留在这里。”
陆离再次下车，凯特的注视中逐渐远去，登上那座只有十几米的土丘。
很快，陆离回到车旁，让凯特下车。
“镇子就在前面。”
四十四.海姆
晨间薄雾不再笼罩广袤大地。
还算不错的能见度下，远方地平线尽头隐约升起炊烟。
陆离和凯特沿着水湾缓慢而坚定地步行。
希望升起的烟雾不是建筑或什么在燃烧。
按照顺序，从不朽巨人号失踪到耕地园失联间隔只有几天，而从耕地园失联到黑环升起几乎横跨整个雨季。
所以在此之际，耕地园暂时还没那么糟糕——起码尚未面临灭顶之灾。
陆离向着目的地前进，脑中思考另一件事：就如纯黑石块让他回到列农群岛毁灭前。让自己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耕地园的存在是什么？
如纯黑石块一样的纯粹记录者，亦或需要陆离做到某件事？
跟在陆离身后的凯特渐渐缩起肩膀，几十米外的湍急水湾带来充沛的湿气，她的头发已经结出露珠，潮湿的裙子紧贴身体。
受到的贵族礼仪告诉她，这时绅士会脱下衣服披给自己，但前面的陆离什么也没做。
“咳……”
压抑不住的轻咳将陆离的注意从周围和思绪唤醒，注意到鼻尖微红的凯特缩着肩膀，躲在自己背后避风，脱掉风衣丢给她。
“……谢谢。”
凯特裹紧风衣，寒冷逐渐褪去，温暖带来了整夜的疲倦，又将她拽进昏昏欲睡。
炊烟升起的位置比想象得遥远，好消息则是那的确源于海湾镇，镇子也未被焚毁或遭到袭击。
离开抛锚的汽车步行近两个小时，陆离和凯特终于摆脱荒凉，看到镇民在镇子外徘回。
镇子没事，他们没事。
事实上，当听闻一艘大船在海面遭遇怪异、陆离和凯特是幸存者、发生在不朽巨人号上的一切，这些当地人表现出更多诧异，然后集结年轻人赶去救援。
几十里的平坦原野，足够他们在天黑前赶到搁浅处并带回幸存者。
陆离随后向当地人问起海姆和灵塑，本不抱希望，但镇子的卫兵队长流露忌讳莫深的表情。
“你知道那是什么？”
“……跟我来。”
卫兵队长领着陆离和凯特来到一座贴满陈旧羽毛和毛发的圆形大屋。
“告诉母亲，有客人来了。”卫兵队长向门外的侏儒说。
侏儒钻进毡顶圆屋，不一会儿掀起针织门帘，示意他们进来。
“母亲。”卫兵队长尊敬地向盘坐在毛毯上的一名扎着粗麻花辫的老妪，“他们想知道海姆和……灵塑。”
灰布蒙着她的双眼，但老妪抬起头时，凯特感觉到她在“注视”自己。
“为什么，孩子。”
“一个友人让我找它们。”
“……朋友不会让你这么做。”一双审视的眼睛似乎透过灰布刺向陆离。
“亦敌亦友。”
“人也不会让你找它……”
“她的确不是人类。”
谎言被戳穿未让陆离流露平静以外的情绪，也未让“母亲”驱赶他。
“孩子，海姆并不特别，灵塑也一样，但当它们联系一起……”
海姆代表着许多含义，而灵塑是神灵的塑像。将它们联系的是一个遥远的传说：名为海姆的降神之地将为世界带来毁灭。
食尸鬼之王的目的揭露：她要陆离在海姆找到她的灵塑。
“母亲”未阻止陆离前往海姆，只是警告他这很危险，让他寻找灵塑的友人可能包藏祸心——“母亲”无从知晓发生在陆离身上的事，但她的猜测可能殊途同归。
“去望海崖吧……你的答桉也许就在那里……”
凯特也有问题。离开之前她问“母亲”：“我们在海面遇到大雾，雾里潜藏着怪物。”
“哈桑塔卡纳……”
“母亲”低诵怪异之雾的本地语，疲倦地和陆离说：“快去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凯特还在苦思冥想“时间不多了”的含义，而陆离已经径直问了出来：“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黑暗……”
“母亲”长长叹息着。那名侏儒挡在面前，送他们离开大屋。凯特这时发型侏儒没有舌头，是个哑巴。
和等在屋外的卫兵队长碰面，凯特和他说：“我们的车抛锚在路上。”
卫兵队长表示这就让镇民牵回来。
“那是辆蒸汽汽车。”
“蒸汽什么？”
“蒸汽汽车。”
“什么汽车？”
“留在那儿吧。”陆离说道。
卫兵队长的反应说明海湾镇没人会修那辆蒸汽汽车。
陆离让卫兵队长帮助指引望海角的方向，又要了一份地图以及一驾马车——这个时代的陆离没钱付款，凯特抵押了她的项链。
从海湾镇到海姆约200里，如果路上都是平坦的砂石路陆离来得及在傍晚前抵达海姆。
买了些吃的和衣物，披回风衣的陆离问疲倦的凯特：“你还要跟着我吗，接下来会越来越危险。”
“嗯。”
拉起缰绳，陆离驱车朝耕地园南方驶去。
阴沉天空下的大地毫无生机，这种枯燥，让人昏昏欲睡的赶路是怪异时代人们不敢奢望的。阻碍陆离的只有比不朽巨人号上更严重的颠簸本身。
凯特吐光了吃下去的食物，颠簸带来的剧烈晕车和浑身酸麻让她几乎坚持不下去，终于，颠簸暂时结束——他们途径一座废弃村落。
村庄遗弃已久，没剩下什么，引发兴趣的只有让凯特想到在上面的木床。
陆离寻找一圈一无所获，但在准备离开时发现一座山洞——洞里有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
出发前陆离问过卫兵队长当地传说，这里的确流传着类似食尸鬼传说。而眼前显现的像是食尸鬼雏形——这是个正像食尸鬼转变的人类尸体。
溃烂的皮肤显露向牙床退化的牙龈，放置在浮现伤口的腹部的手掌变得尖锐而细长，
陆离观察着尸体的姿势，他生前似乎想要剖开肚子。
捡起尸体旁边的斧头，陆离开始剖开其皮革般坚韧的皮肤，旁边举着油灯的凯特看陆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杀人狂。
肚皮被划开，陆离的确在食尸鬼的肚子里发现了东西——一张羊皮纸，简短的潦草字迹充斥着绝望与恐惧：
【那场雨带来了一切】
“那场雨”指的三大灾祸之一的异变之雨，还是另有其他？
四十五.望海崖
陆离钻出山洞，天边的夜幕即将笼罩这座远离文明的耕地园。
回到马车之前陆离在废弃村落收集了些木头与煤炭，沾着煤油和碎布制成火把，堆在车厢。
趁怪异之雾未蔓延陆地，灾难尚未降临之前，陆离驱车前往此行最后的目的地，望海角。
夜晚意味着路途艰辛，但也只有路途艰辛。放缓的车速让凯特睡个好觉的同时也让他们正好在黎明到来时抵达望海角。
潮湿的海雾翻越望海角，吹抵孤单形式的马车。陆离眺望远方浮现的炊烟，活动僵冷的身躯，在离望海角小镇愈来愈近时，取回放在马匹上的末日启示书。
马匹嘶鸣着前蹄瘫软，险些摔倒。
不过现在它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们到了？”
晃动唤醒凯特，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恶劣道路没有消除前夜的困倦与疲乏。
海雾将近消散时，马车缓缓驶入这座沿海建立的小镇。
比起镇子，这里更像一座荒凉村庄。低矮、简陋的茅草木屋散乱地延绵，贫穷的人们在泥泞土路上徘回。
陆离和凯特的到来引起当地人的注意。
他们排外，或者说对外人带着戒备。这种直接的注视让凯特感到不舒服。
“外乡人，你们为何来此。”
“海湾镇的‘母亲’让我们来这儿。”陆离回答当地老人的问询，“我们在寻找灵塑。”
这位似乎是镇长的老人只是回答：“这里什么都没有……”
当地人没有阻止陆离和凯特进入望海角。
把马车拴在望海崖小镇外，陆离和凯特步入其中。没有奇怪氛围与可疑身影，更多的是好奇和跟随。
沿着踩出的道路深入小镇，抵近这座小镇被换做望海崖小镇的原因——一座临海的低矮、平缓的。
深邃未知的幽深海洋无垠延伸，但望海崖上并不孤独。
一座长屋校舍建立在山岬边缘，孩子们在里面学习，陆离到来时里面传出象征希望的念诵声。
时间不对。
来自幽暗死海的微风吹拂发梢和衣角，陆离忽然意识到。
“母亲”关于海姆和灵塑是预言，食尸鬼之王的委托是未来，而眼下，是一切尚未发生的耕地园。
问题再次回到陆离先前所思考的：纯黑石块让他回到列农群岛毁灭前，那么让自己回到过去的耕地园的存在想做什么？
“你们从哪儿来？”
稚嫩的好奇响起，一名麻花辫小女孩仰头看着陆离和凯特。
“列农群岛。”凯特回答，让她意外的是小女孩回答她知道那里。
“你知道？”
小女孩点头：“好多大船都是从那儿来的。”
如果没有怪异，随着时间推移，海姆也会融入文明。
陆离问起望海崖当地传闻，小女孩想了想说道：“妈妈说晚上出去会被怪物吃掉。”
所有父母都这么吓唬孩子。
除此以外还有些似是而非，同样流传在主卷大陆与荒芜之地的传说。
望海崖没有线索。
而从悬崖回到小镇的路上，陆离感觉到一些隐晦目光与跟随。他带着凯特故意钻进小巷，将他们堵在巷口。
都是些当地居民，看上去既不是邪教徒也不是流氓混混。
但没人会把身份写在脸上。
“为什么跟着我们。”
“你们不该出现……是变数。”
陆离欣然接受他们的出现——当没有线索时，任何变化都能成为新线索。
“你们知道什么？”
“离开这里……别逼我们。”
陆离还想问些什么，但他们转身跑开。
“我们跟上。”
陆离紧随其后，在他们钻进小巷后放缓速度，和巷子拉开距离绕到正面。
一条弯曲的幽暗空荡小巷显现。
“他们不见了。”凯特捂着腹部喘息道。
陆离环视巷子，突然迈步走向堆在角落的一堆门板，伸手掀开。
几道压抑着喘息声的沉默目光从门板下望来。
……
“请原谅他们，他们只是群可怜的人……”
“他们说我的出现是变数。”陆离平静注视着苦笑的镇长。
那些抓来的村民在窗外院子里追逐打滚。
“因为很久没有外来者来过了……”
镇长证明那些村民真的只是一群痴傻的人。
凯特没有感觉，但来自怪异时代的陆离从中嗅到阴谋和恐怖被强行禁锢在虚妄的美好表象之下。
总要有人说谎。或是望海崖镇长，或是这个时间。
“我们接下来去哪？”
“回不朽巨人号。”
陆离环视平静的望海崖。
他从那里出现，理应从那里寻得答桉。
凯特需要真正的休息，那匹马也是。后者望海崖友好地帮他们换了只矮马，前者不想留下，忍着疲倦随陆离出发。
陆离再次经过那座废弃村落。荒凉村庄维持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但山洞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只未转变成食尸鬼，已经死去的村民还在向食尸鬼转变……他的手指和牙齿比不久前更长，皮肤溃烂着更多面积，唯独剖开的肚子维持原样。
怀揣某种不安，凯特跟着陆离很快离开废弃村落。
傍晚前，他们返回海湾镇。
镇上的人救回了遇难者。九十四人……这是两千余位乘客与船员在怪异之雾逗留一夜后的幸存人数。
许多人包括凯特因为消失了那么多人悲伤，而陆离意外死亡人数远比想象中少。
尽管其中近一半人是因为陆离才活了下来。
他们仿佛猎物吃剩下被摒弃的边角料，苟延残喘的天明后得到救援。
但这场让所有人恐惧，悲伤的灾难只是开端。数千人的死亡很快便变得微不足道……
现在已经初见端倪，焦急的幸存者发现耕地园联系不到外界。
镇民们相对冷静，因为他们不在意耕地园是否失联，也不知晓等在前方的是什么。
回到海边前，陆离再次拜访“母亲”，将知晓的“不久之后”的未来简单告诉她和卫兵队长。
他们有些不安，但迷茫更多，频发望向母亲。
无意了解海湾镇接下来会做什么，陆离走出圆屋，来到脸色苍白，趴在马匹边的凯特面前。
“你可以留在这里。”
“不……”
凯特拒绝了建议。
陆离没再说什么，趁着还是白天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