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幕后者
搁浅沙滩的不朽巨人号犹如一头巨鲸。
尤其站在它的脚下，更能感受到渺小与孤单。
沙滩散落着行李与救援残留的痕迹，系在船舷垂进浅滩的麻绳是陆离回到甲板的唯一途径。
捞起随海浪飘荡的麻绳，陆离和站在浅滩的凯特说：“你上不来。”
“你帮我。”
“我做不到。”
从不朽巨人号离开再到回来的两天里陆离还没休息过。
“那我自己爬。”
陆离不再和执拗的凯特说什么，抓住麻绳，用手攀爬用脚固定，缓慢地爬到顶点，翻过船舷，脱力地砸在甲板。
洒着干涸血污的甲板静寂无声，海浪拍打船体的沉闷传导甲板，震动着钻入脑海，化作亡魂的哀嚎……
躺在甲板上不知何时疲倦睡去的陆离惊醒，撑着甲板爬起。
麻绳绷得笔直，凯特只爬了三分之一，无力地抱着绳索。
陆离手臂没有力气，帮不上忙，暂时离开船舷迈上上层甲板。
如果线索在大船上，头等舱乘客们的套间是可疑地点。
贵族和富人们喜欢带着稀奇古怪的物件和年代久远的古董，而它们通常与诡异存在某种共性。
忽略地毯染上的深褐色，陆离推开半掩的房门，迈过散落的裤袜、先令、金币和烟斗，观察那些不属于套间原本事物的东西。
第一个房间没有线索，意外的是拉开的抽屉显露一把燧发枪和几颗子弹子弹，不是凯特的样子货。
陆离拿起燧发枪和子弹，前往第二个房间，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最后一间。
古董很多，稀奇事物不在少数，但没有陆离寻找的。
这么做行不通。
因为即使遇到线索，成为普通人的陆离也难以察觉其存在并忽略。
这时，陆离握住燧发枪，望向门外。
沉闷地脚步声从走廊由远及近，回荡而来。
攥着湿漉的裙子下摆的凯特赤脚出现在门外。
凯特出现的正是时候。
陆离问她：“和贵族商人们接触时他们表现过奇怪和异样吗。”
凯特目光频频落在床上：“哪种？”
“像是遭受控制、和往常不同、性格身份不符。”
凯特回忆接触到的乘客，想起一名一等舱乘客的女伴。最后的晚餐时她呈现明显异样，诸如站立不稳，发出奇怪呓语。
听起来像是遭怪异控制或附身。
陆离让凯特带领前往其舱室。经过洒满血污的走廊，推开破损的木门。
散落的丝袜，床边染湿的痕迹、丢弃的内衣、粉紫色的镶入式玩具和细绳……
凯特那晚看见的异样只是某种情趣。
“这里没有线索吗？”
得到陆离确认的凯特让他出去，她打开衣柜，换了身方便行动的宽松长裙与鞋子，然后前往下一个可能存在线索的地点，货舱。
不朽巨人号上寂静无声，可以救的已经被镇民带回了海湾镇。只剩下他们和……搁浅于死亡的遇难者。
举起油灯，微弱光亮照出几米。众多阴影蛰伏于货舱深处。
陆离和凯特行走在可能潜藏着怪异的货舱间，阴影随移动变幻，糅杂着崭新和木头味道钻入鼻子。
想在摆满货物的货舱找到一件未知的特定事物无异于大、大海捞针。
陆离没有太多时间可耽误。
几十分钟后，陆离忽然明确目标般搜寻，并很快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一桶煤油。
“……你要烧掉这里？”
凯特接过油灯，看着陆离拧开油桶，将褐色煤油倒在易燃的木箱和汽车上。
“如果它在船上，火焰会使其浮现。”
某种基于毁灭诞生新生的心理，凯特很快接受陆离欲将不朽巨人号付之一炬。
分析正确，陆离会得到答桉。分析错误，则会得到一艘起火的船。
丢掉空煤油桶，陆离接回油灯，打开灯罩，将微弱的火苗凑近被煤油浸湿的木箱。
橙黄色的火焰逐渐蔓延，沿着泼洒的痕迹追朔上游，显露整座货舱的轮廓。
陆离和凯特站在货舱入口，熊熊火光映照着脸颊。
就在火焰不可逆转地将要吞噬货舱时，欢快跃动的火焰陷入静滞。
一道悠长地叹息在万物静籁之中缓缓响起：
“你为什么破坏人们渴望的宁静……”
正等待此刻的陆离对声音毫无意外，视线扫过凝固在静止的凯特脸颊上的火光：“宁静指的是船上两千人所剩无几吗。”
“在陆地，无数人无忧无虑地生活……”
“他们真正地活着吗？”
声音陷入和火焰相同的凝滞。
“你是谁？”陆离打破寂静。
“你们称呼希望之地……索拉希姆……耕地园……”
陆离只猜对一半：他认为幕后存在致使一切发生的存在就在不朽巨人号上。
而是整座耕地园。
正如陆离见证列农群岛的垂死，现在，轮到耕地园了。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个时候？”
“因为只这个时间安全……”
“请送我离开。”
“为什么？这里不好吗？”那道意识带着惊讶。
“现实过去了多久？”
“三天……”
“我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时间比例相等意味着陆离已经浪费了三天，而虚妄的美好不比残酷的真相更好，“我要到海姆找到灵塑，这是拯救荒芜之地乃至世界的唯一机会。”
最好的情况是沼泽地蔓延午夜城时被不可名状的存在湮灭。
最坏是沼泽地将世界吞食殆尽。
自称耕地园的意识答应了陆离，但要证明陆离能在真实的耕地园存活——它会送陆离到距离现在几天后的灾难降临时。
“安德莉亚呢？”陆离问道。
“那艘船吗？你进来后它躲了起来……”
确认安德莉亚安然无恙，陆离任由耕地园将自己送入新的梦境。
这里是耕地园的地盘，世界馈赠的诅咒头衔在“世界”本身面前毫无用处。陆离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
海浪声耳畔响起，陆离睁开眼眸。
刺鼻的浓烟，脚下的摇晃，海潮的翻涌，烧焦与血腥与死亡……
眼前浮现的是遭受灭顶之灾后的不朽巨人号。
仿佛重演他在贝尔法斯特的经历——一切正无可挽回的坠向深渊。
四十七.逃生
一个明确的目标是好事，前提是无需面对繁琐的套环。
为抵御沼泽地而拯救食尸鬼之王——为拯救食尸鬼而弄清海姆和灵塑——为弄清海姆与灵塑来到耕地园——因来到耕地园被困在梦境——为证明能在现实存活而取回事物——为取回物件前往深层梦境证明自己。
陆离就像拯救公主前必须打倒沿途蟊贼强盗女巫妖精叛军的英雄。
卡察——
舱门轻启缝隙，浓烟陡然刺鼻。金属墙壁反射着走廊尽头的火光。
烈焰堵死了出去的路。好消息是，这条走廊没有供火焰蔓延的可燃物。
重新关闭舱门，陆离发现不知何时，一张惨白脸孔贴在舷窗外，肿胀眼珠盯着他。
和它安静对视着，套在脖颈的麻绳扯着尸体翻滚离开舷窗。
环视逼仄的舱室。爱来德不在，那对老夫妻也不在。陆离拉开抽屉，他带走了自己的日记。
黑夜不是人类的主场。
陆离拉起窗帘，扯掉床单堵住舱门缝隙。卸掉固定床头柜的螺丝，将它抵在门后。
带着剩下的床单躺在下铺，陆离用最后的精力将自己和油灯固定在床铺上，防止突如其来的撞击扭断脖子或关节，防止消逝在漫漫长夜。
现在，他需要休息，直到清晨到来。
然后踏上灾难前夕的耕地园。
嘈杂噪声逐渐减弱，海妖柔绵的歌声伴他沉眠。
在属于耕地园的梦里，陆离做了一个无法忆起的光怪陆离的梦。
不知过去多久，陆离悠悠转醒。
记不起梦见了什么，似乎是尖叫、猩红与可怖糅杂的噩梦。
窗帘遮住舷窗外的微亮。要么一只发光眼珠正在窗外凝视舱室，要么黎明到来。
陆离解开勒住胸膛的床单，掀开窗帘边缘。
晨间的清冷薄雾渗进船舱。
怪异之雾褪去，茫茫深海舷窗边晃荡。
不朽巨人号漂泊在海面上。
这座大船什么也没剩下——所以陆离安然度过这夜晚。
陆离陆续揭开腿上与脚踝的床单，披起风衣，抽出掩着门缝的床单。
染着微弱焦味的床单触碰燥裂的嘴唇，没有浓烟和火光从门缝渗进，火焰应该熄灭了。
陆离提起油灯，调亮，发出惊扰静谧的噪音挪开床头柜，然后拉开悠长回荡着吱呀声的舱门。
提着油灯的手臂探出舱门，照亮门外狭窄的走廊。
陆离侧身来到走廊，举起油灯观察周围。
仿佛摇晃油灯带动了影子，走廊深处闪过一道阴影。
陆离注视片刻，异常不再浮现后向出口走去。
哒——哒——哒——
沉闷脚步声响起，回荡，仿佛有另一道脚步声同样响起。
陆离倏然停下，面对来时的走廊。
脚步余声散去，仅剩回声。而一道几乎一致脚步声附着在陆离的脚步里。
陆离弯腰松开油灯，将它放倒，轻轻推动。
油灯骨碌碌滚向深处，陆离面朝油灯缓慢后退。
滚动的油灯远去，直到毫无征兆地撞在一团阴影，寂静重新笼罩长廊。
陆离倏地转身奔跑，难以分辨回声亦或新的脚步声在狭窄走廊和耳边回荡。
舷窗外照进清冷的走廊前方浮现，陆离冲破黑暗之中的絮语，摆脱阴暗长廊。
微光照不到的幽暗深处，某种阴影涌动着，逐渐消失。
陆离收回视线，沿着舷窗走廊向上层走去。
火焰燎黑了墙壁，燃烧了所有能烧着的事物。没有幸存者，也没有尸体。可疑的焦炭无法辨认是物件所化还是烧焦的碎肉。
远离黑暗，意味着远离危险的源头。陆离没再遇到阻碍的来到甲板上。
当他踏上海风吹拂的甲板，没有波光粼粼的海面迎接。
暴风雨前夕的压抑黑云笼罩墨水般的深海。烧燎得漆黑的不朽巨人号静谧漂泊。
不过甲板几乎完好，只有上层甲板的船舱燃烧严重。
火焰得到了控制。讽刺的是，这因为怪异不希望被打扰飨宴。
船舷两边的一些救生船被放下，垂落的缆绳随风摇荡，仿佛坠着吊死的人。
或许有幸存者乘船逃离了恐怖温床……但也只是从一场恐怖滑进另一场恐怖。
充沛的湿气浸湿燥裂的嘴唇，一场暴风雨迫在眉睫。
陆离沿着只剩支架的楼梯登上上层甲板，然后爬上矗立的瞭望塔，捡起遗留在塔上的望远镜，擦拭镜面的水雾。
但当用望远镜观察周围，附近十几海里没有没有任何陆地或岛屿的踪迹。
这意味陆离没法用救生船离开，也没法故技重施带着一辆蒸汽汽车横渡耕地园。
远方飘起絮雾，一场暴风雨正在蔓延，不朽巨人号犹如漂泊在一座尚且安全的孤岛。
“耕地园？”
陆离呼唤耕地园意识，没有回应。也许取回事物它才会再出现。
瞭望甲板寻找让自己脱离的契机，陆离看见船艏垂下的船锚，忽然想起上层梦境时的一句话：“季节性洋流会带着大船靠近耕地园。”
洋流……
陆离带着望远镜爬下瞭望塔，绕过烧得焦脆，不再结实的甲板，来到船艏。
损坏的绞盘无声诉说着遭遇，固定在甲板一角的底座也绷开翘起，将铁架扯得变形。
陆离打算抛弃船锚，捡起卡在甲板缝隙的撬棍，吱呀吱呀地拆开绞盘底座与甲板的联系。
连续地几分钟撬动终于让底座崩开，被另一端的沉重铁链拖拽着撞在护栏上，发出“铛”地在海面回荡的巨响，然后像条蛇般抖动着落入海水，砸出转瞬即逝的浪花。
脱离船锚，脚下大船逐渐变成随波逐流的飘荡。
陆离远眺比刚才进了很多的乌云，希望暴风雨不会增加变数。
拎着撬棍和沿途捡到的铁皮回到船舱入口，陆离站在一侧，伸出撬棍和铁皮敲击。
比雷鸣清脆的噪音回荡着，拉长、失真、变调，在幽暗船舱中回响。持续几分钟的制造噪音后陆离停下发麻的双手。
没有怪异从船舱中冲出。
这艘大船还算干净，除了藏身黑暗的怪物。
一阵潮湿的凛风吹动衣角。摆动的发梢下的黑眸再次远眺，积蓄着雷芒的乌云遮蔽半边天空。
暴风雨将至。
四十八.再次抵岸
冰冷的雨滴落在伸出的手掌。
迸溅水花带来冰冷。
眺望海面，扭曲的海水形成一幅抽象画作。
陆离在渐大的雨势中退入餐厅，外面海浪与雨声逐渐沉闷。
黑云深处的片状闪电照亮残破、幽暗的餐厅。散落的陈旧食物说明人们曾在此用餐，放射状和积蓄血污说明怪异也曾在此进食。
迈过散落的餐具，接近厨房的陆离听见像是舔舐地怪响。
吱呀——
推开房门，冰冷湿气涌进餐厅。
餐厅墙壁破开，狂风骤雨从孔洞灌进厨房，撕扯脆弱的食物。
陆离顶着风雨抢救回些蔬菜与肉食。
没有罐头。
雨水沿着打湿黑发滴淌，陆离注视着这些开始腐朽溃烂的食物，什么也没拿走，退出厨房。
不止因担心污染而摒弃，没有时间将它们弄熟。
望向外面甲板，午后如黑夜般幽暗，倾斜雨幕笼罩不朽巨人。这艘失去动力的大船朝着未知方向航行。
陆离冒雨离开餐厅，踩着湿滑的甲板和楼梯回到船舱。
船上拥有三个餐厅——头等舱与一等舱，二等舱与三等舱，以及末等舱。
前者刚刚离开，后者在船舱深处，那里涌动着黑暗本身还有栖息于黑暗的存在。
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熄灭油灯，陆离沿着随处可见的标识一路来到二等舱餐厅。
舷窗外频繁的片状闪电照亮餐厅轮廓，依然没有尸体。陆离走进后厨，发现散落到处随海浪颠簸而滚动的罐头。
捡起滑到脚旁的开罐器，陆离脱掉浇湿的风衣，将未漏的罐头捡进风衣包起，又找到水壶灌满，带着十几瓶罐头原路返回。
经过岔路，陆离注意到标识上，一间医务室在不远处。
这艘号称永不沉没的不朽巨人号的确可以征服风浪。但人不行。扶着墙壁的陆离已经难以忍受脚下摇晃的晕眩感，远比马车颠簸更加痛苦。
沿着摇晃走廊抵达医务室，这里被人捷足先登，散落着染血绷带与药物。
暂时将风衣挂在门把，陆离拉开抽屉，找到些作用不明的药物。
幸运的是治愈晕船的药物拥有写着说明的包装，并且就躺在抽屉里。
带上药物和风衣，陆离回到一等舱，选定一间靠近甲板，没有破损的房间。
闪电透过缝隙照进房间。摇晃的房间很快亮起昏暗的油灯。将灯固定在底座，陆离拉起窗帘，先服下晕船药。
晕船药似乎带有安眠成分，或者愈演愈烈的摇晃让身体不适——醒来没多久的陆离再次昏昏欲睡。
锋利的开罐器划开罐头，陆离捞出些泡烂的肉块吃掉，倒掉罐头汤，将空罐串连成罐头警铃。然后将一切可以活动的事物丢出房间，堵住房门，放置警铃，将闹钟放进抽屉，确认油灯燃料可以坚持到他醒来，用最后的思维将自己固定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微不足道的陆离在大船上睡去。
渺小的大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漂泊。
肆虐的海浪汇聚，托举着大船升起砸落，迸溅转瞬消逝的浪花。
船身变形的幽远低鸣回荡，固定在地板的家具随海浪起伏而颤动，唯有陆离紧束在床铺上。
暴风雨无法吹散的怪异雾霭悄然而至，笼罩喧嚣的暴风雨夜。
哗啦——哗啦——
滂沱大雨倾盆而落。
哗啦——哗啦——
漆黑海浪恐怖翻涌。
哗啦——哗啦——
铁链碰撞空荡回响。
呢喃呓语在门外响起又澹去，逐渐浮现的剐蹭墙壁的刺耳噪音逐渐消失深处，怪诞的歌声悠然响起，渐渐澹去，朦胧雷芒短暂照亮雾霭深处的轮廓。
陆离并不孤独。
煤油越来越少、燃烧的灯芯微渺之时，陆离睁开眼眸，恢复清醒。
不再剧烈的摇晃说明大船已经远离暴风雨核心。
视线落向将熄油灯，这次睡眠比他想象得更久，以至于身体未完全恢复，依然酸软疲乏——又或者因颠簸摇晃。
陆离解开绳带，拉开抽屉取出闹钟：9:00。
窗帘遮起的漆黑舷窗外不时划过闪电，不知是上午还是夜晚。
暴风雨仍未停歇。
不朽巨人号可能被海浪裹挟着远离陆地，或正向耕地园奔去。
正在这么想着的陆离放回闹钟，取下油灯准备装填煤油时，晃动突然从脚下传来。这股力量太过巨大，以至于陆离被掀飞腾空，砸在天花板，又重重跌落。然后犹如被无形之手拽着，和房间里的杂物“哗啦”撞向墙壁。
眼底油灯如万华镜般涣散，陆离再次陷入漆黑。
……
不知过去多久，陆离缓缓醒来。
散发着微弱而朦胧的光晕的油灯倒在眼前，闪烁着。
呼——
似乎错觉，似乎最后的煤油烧干，一阵微风吹过，油灯里的微弱灯芯彻底熄灭。
四周被绝望的黑暗笼罩。
黑暗深处的呢喃私语弥漫而立，无形的怪爪汇聚成轮廓，抓向仍未清醒的陆离——
哗啦——
钻过窗帘的舷窗外照亮雨幕的闪电将陆离拖出濒死的深渊。
陆离撑起剧痛的身体，趁着黑暗再次笼罩之前“哗啦”扯下窗帘。
片刻不停划过的紫色闪电照亮陆离脸庞。
窗户倒影的苍白脸孔额头红肿，嘴角溢血。昏迷时的撞击让他受了些伤，但只是挫伤和擦伤，幸运的没有影响思维和身体的严重伤势。
撕裂的片状闪电澹去，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深沉暴风雨隐约透着微光。没有怪异之雾，现在似乎是白天。
可能是清晨，可能是傍晚。
脚下地板固定地倾斜一个角度，不再摇晃。不朽巨人号搁浅了。
陆离回到床边，捡起油灯。
察——察——
没有燃料的煤油灯闪烁着火星。
放弃点燃油灯，陆离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一道缝隙。
汩汩水流声从船舱深处回响，不朽巨人号难逃再次漏水的噩运。
而无论搁浅还是触礁，都说明离陆地很近了。
再一次雷芒出现时陆离踏上走廊，任由闪电将影子拉得狭长，站在滂沱大雨肆虐的甲板前。
撕裂雨夜的闪电照亮蛰伏于眼前的阴影：
一座山岬从陆地延伸而出，惨白的闪电下突显怪诞的轮廓。
四十九.遇袭
尖啸狂风吹过，山岬屹立在暴风骤雨中。
没有怪异之雾，黑云深处除了片状闪电还有朦胧微光。
现在是清晨。
这场不知何时停歇的暴风雨无疑会阻碍陆离脚步，无论现在出发，还是等待结束。
陆离暂时来到船桥，检查罗盘、通讯器。前者恢复正常并指引方向，后者只有滋滋噪声。
意外惊喜是角落箱柜里发现一件雨披、匕首和燧发枪——它们能让陆离在暴风雨中行走更远。
不再浪费时间，带着便于携带几瓶罐头和药物，装满水壶，陆离冒着暴风雨沿着倾斜甲板来到船舷。
犹如吊着死人的绞绳在雨幕里摇晃。陆离爬上绳架，用匕首割断浸湿的粗重麻绳，回到甲板将其绑在船舷护栏。
离开不朽巨人号前，陆离再次眺望船外。
险峻山岬在闪电中时隐时现，充沛水气随狂风和海浪由下至上。
船舱里的蒸汽汽车没法再次利用，这个时代的蒸汽汽车也难以应对恶劣环境。
深吸口气，陆离咬住新的油灯，握着绳索翻出船舷，逆着沿礁石冲上来的狂风滑下嶙峋的礁石区。
除了海浪咆孝的巨响，还有汩汩渗水声若隐若现，翻涌的海水从底部破空灌进大船。
又一波海浪褪去，陆离趁机落入礁石，跋涉向远处山岬。然后，新的海浪在近海汇聚，再次拍向礁石与那道背影。
被礁石削弱的冲击推搡着陆离朝前扑出。跌倒前陆离松开油灯伸手撑住，没让粗粝而尖锐的礁石在脑袋留下伤痕，但掌心划出一道伤口，油灯也被海浪卷走。
无暇顾及损失，陆离在新的海浪涌来前蹒跚深入礁石区。海浪在这里只能冲刷陆离的双腿。
陆离在山岬下一处凹陷避风的岩壁边短暂休整。
雨披几乎无用，只能微弱地阻止体温流失。浑身湿透的陆离很快感受到寒冷——而无法生火，只能任由失去体温。
只是一场暴风雨就让陆离寸步难行。
耕地园弄错了一点。
有诅咒头衔和商人，现实的陆离不会如此狼狈。
躲避风浪，待体温有所回升，陆离钻出避风处，贴着岩壁，爬上嶙峋山岩，离开暴风肆虐的喧嚣礁石区。
一道湿漉身影逐渐爬上山岬，黑暗雨夜般的闪电划过，照亮湿漉的身影与一片未知枯林。
沉闷雷声之中，陆离走进枯林，依靠稀疏树林阻挡狂风骤雨，在若即若离的海浪声里沿着海岸前进。
暴风雨带来另一件坏事是低能见度。陆离无法眺望地形，这只是山岬还是半岛，亦或海岛。只能沿着海岸寻找村庄。
如果海上暴风雨没有带着大船偏离航线，沿着海岸向南就能接近耕地园让他前往的小镇。
以及顺便前往望海崖，调查黑环与灵塑。
但最好能在沿岸遇到一座村庄或城镇，让陆离不会饥寒交迫地迷失在暴风雨中。
刮过树林上空狂风呜咽怪叫，陆离在林间穿行，整理还在身上的食物——罐头全都丢了，匕首还在，水壶还在，枪套里的燧发枪也在。
拿出时，枪管滴答流淌着海水，犹豫后陆离重新收起燧发枪。
现在是耕地园失联之后，黑环升起之前，这片土地应该还有幸存者。
燧发枪对人类拥有威慑力，哪怕是耕地园原住民。
掌心伤口难以看清，唯有蛰痛不曾消失，还好白天不是怪异活动的时间——陆离穿过树林，一条意料之外的海湾横亘眼前。
狂风骤雨中的沙滩难以映照记忆里的大船搁浅处。回忆耕地园地图，山岬、树林、海湾等地表随处可见。
不过陆离的确拥有缩小范围的方式。
海湾镇旁的水湾源自马尔思湖——那是一座澹水湖。
沿着冲刷侵蚀出的沉积滩靠近海岸，湍急水流声逐渐比暴雨更加清晰，陆离站在和雨水一样冰凉的浅滩边，捧起河水送到嘴边，因苦咸皱起眉头。
这条涌动的冰河由海水形成。
陆离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时，似乎只有几米深的水湾骤然掀起巨浪，隐藏其中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将他吞没，沉入翻涌着浑浊泥沙的水湾，转瞬恢复湍急。
骤然陷入黑暗与软滑湿腻，陆离撑开四肢——这让随海水滑落的陆离卡在喉咙或胃袋前的隘口。
虚无般的黑暗包裹而来，陆离抓住匕首，让自己卡住后刺向肉壁。
黑暗灾祸将近，怪异也没可能主动吐出食物，他必须激进。
由内之外的伤害使血肉之壁痉挛翻滚，陆离死死抓着匕首，任由怪鱼翻滚为其本身带来更多伤害。
渐渐地，加深的伤口开始掺杂一种散发荧光的奶白色黏质。
但太少了，黑暗深处的窃窃私语几近将陆离吞没。
陆离在这时松开匕首，奋力钻进涌出荧光黏质的伤口，任由荧光其铺满全身。
当钻过肉壁来到一处空腔时，陆离看见了一颗遍布沟壑的大脑。
他来到了怪鱼的脑腔。
粘在身体上的荧光黏质此时蠕动着，化为触须，连接陆离与大脑，某种朦胧感知包裹陆离的意识，又随其蹙眉拔出水蛭般的触须而消失。
但很快，更多荧光黏质犹如触须缠绕、附着起陆离的身体，将他吞没。
河底翻滚的怪鱼逐渐恢复平静。犹如新生的鱼苗，僵硬摆动鱼鳍和尾，逐渐熟练，向河流上游游去。
……
哗啦——
潮汐般的浪花突然涌上河畔。一只怪鱼冲出河流，摔落，搁浅在岸边。
啪嗒啪嗒——
鱼尾抽动着砸出深坑，怪鱼眼睛逐渐凸起，倏地破开。
陆离的身影裹着湿腻黏液从眼眶爬出，多数被雨水冲刷，少数形成黏质触须吸附着血肉，被陆离闷哼着拔出。
燧发枪也没了，只剩被袋子包住的药物。
拔掉所有触须，陆离回到怪鱼脑袋旁，挖出遗留怪鱼脑腔的两枚恶灵棋。略微停顿，陆离将末日启示书和使徒塞进尚未愈合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脱力的陆离重新倒进混杂血液的水泊里。这时，雨幕里突然掺杂着一道踩水声，接着是惊叫和接近声。
还没发现发生了什么，仿佛坠入冰窟的刺疼让陆离难以呼吸。
一根鱼叉从背后刺穿陆离腹部，将他钉在河岸。
五十.关押
“守护之灵恩赐我们干净的食物与水……”
“守护之灵赐予我们温暖与光明……”
“守护之灵庇护我们的安全……”
“守护之灵使我们免遭侵袭……”
无名村庄的无名教堂，虔诚与认真地念诵声夹杂着散漫和敷衍。
村民围聚在一座模湖的人形岩石前，匍匐的老人、妇女和孩童们虔诚和认真，男人们、年轻人懒散与敷衍。
匆匆结束正午的祷告，男人们忽略开始第二遍祷告的村民，聚集在教堂入口暴风雨减弱。
教堂里的祷告声萦绕传来，让一道身影难以忍受地抓起稻草雨披。
“我不等了！”
男人冲进雨幕。
“卢比！”
惊呼从人群里响起，一名年轻人跟着冲了出去。
剩下的人望向彼此，有人留下，有人跟着钻出雨幕。
教堂门口的嘈杂没有影响剩下的人们。他们被庇护在教堂里，低絮着祷告，仿佛亘古如此……
……
哗啦——
脱下的雨披倾倒出的雨水沿着砖缝汇入沟渠。
阴暗的房屋亮起油灯。
“我快受够了……”
放下油灯的卢比向跟进来的人影低语：“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糟，而守护之灵始终不让我们出去，据说昨天又抓走一个想跑出去的村民……”
“可守护之灵没理由欺骗我们……”索尔犹豫道。
“谁知道，说不定它变了，不再想守护我们。”
这时，涌进房门的风雨带来一阵潮汐般的哗啦声。
“什么声音？”
“好像是河畔的动静。”卢比忽然产生想法，“索尔，你不觉得这是验证真相的好机会吗……”
“你想出去？”索尔压抑住自己的惊呼：“守护之灵会发现我们……”
“那能怎么样！”出去的疯狂想法迅速膨胀，挤占卢比所剩不多的理智，“我们只用说听到怪响所以去查看，就算被发现也只是关几天……”
“好吧……”
卢比和索尔披上雨披，带着麻绳和草叉，趁着雨幕悄然离开村庄，靠近传出声音的河畔。
然后，他们看见一只怪形搁浅在岸边，旁边蠕动着一道阴影。
索尔睁大眼睛，伸向想拉来卢比告诉他真的有怪物，但什么也没摸到。
因为卢比不知何时绕到阴影侧面，举起草叉用力刺下。一道仿佛错觉的沉闷响声后，卢比狂喜的喊声从前面传来：
“我抓住它了！我抓住它了！”
卢比壮着胆子和索尔用麻绳捆起捕获的怪物，拖回到村庄。
他们先前弄出的动静引起河畔附近的村民，他们惊恐而愕然地看着卢比索尔兄弟带着一只苍白身影回到村子。
“揭穿它的骗局……我要揭穿它的骗局……”
一路上低语的卢比让索尔召集来提前离开教堂的村民，他站在雨幕里，向汇聚而来的村民战士踢翻捆绑起的怪物。
“这是我们在村外抓到的‘怪物’。”卢比扯动麻绳，晃动的苍白轮廓让他们畏惧后退，“它们并不可怕……它们并不可怕！”
卢比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那团一动不动的轮廓。
“看到了吗！我们被欺骗了，那些怪异只如野兽！还不如一只羊！它们一点也不可怕！”
渐渐地，有村民捡起石块砸向绑起的怪物，而仿佛死去般不再动弹的怪物让他们越来越疯狂。
“杀了它！杀了它！”
“杀死它！”
“推翻它！”
愤怒的矛头逐渐指向守护之灵，卢比忽然制止激愤的村民：“还不能杀了它！”
“那些愚蠢的村民还一厢情愿认为守护之灵在保护他们。我们要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生活在谎言中……”
卢比走向怪物，踩着苍白身影的胸膛拔出草叉。
怪物发出压抑地痛苦闷声。
“把它关在黑屋……那些人用来关我们的地方！”
洗刷恐惧的村民拖拽着怪物来到黑屋，释放那些正被关押的村民，告诉他们真相，然后将怪物丢进黑屋。
铺着潮湿草堆的昏黑角落，怪物安静地趴着，直到积蓄起一丝力量，缓慢挪动着翻身，显露一张冰冷苍白的脸孔。
陆离回想被拖行的路上听到的与看到的，意识到自己戏剧性地来到耕地园让他寻找的“最后生机栖息地”。
只是他来到这座村庄的身份不是救世主，而是怪物。
同样糟糕的还有血流不止的伤口。村民短时间似乎不会理睬自己，再不处理伤口……
窸窣——
旁边草堆突然拱起。陆离勉强偏头，余光落向角落挪动的阴影。
这间屋子还有一名村民。
但随着他的接近，陆离嗅到一阵犹如腐烂的腥臭味。
这股巨臭甚至让虚弱重伤的陆离作呕，发出粗粝干呕声，突然吐出一截失活的触须，然后，陆离感觉自己能够说话了。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已经自己被村民隔离。
“我是病人。”青涩地声音响起。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借着墙壁油灯的微弱光芒，陆离看到那是一道全身溃烂的瘦弱身体，干草黏在皮肤上，不知是否和血肉长在一起。
他看上去比陆离还像怪异。
陆离想起身上的药物包括消炎药：“你离近一些。”
没有惧怕或惊慌的情绪，少年趴了下来，边爬向陆离边说：“他们说怪物会蛊惑我们，听了就会被吸取灵魂。”
“你害怕吗。”
“我不害怕。”
“为什么。”
“我要死了。”
“也许不会。”陆离对带着浓郁臭味挪来的男孩说，“可以帮我忙吗。”
“我不会救你出去。”
“只是帮我往伤口涂抹些药，咬在口袋里，灰尽也可以。”
男孩听从地翻找陆离口袋，然后按照指示涂药，其间不可避免触碰伤口，陆离的皱眉低哼被雨幕掩盖。
肚子上的血洞终于勉强止血，但陆离也没再有力气反抗。
“谢谢。”陆离说道，然后让男孩找出两枚消炎药，他吃一颗，给男孩一颗。
“这是什么？好苦……”
“不要吐。”
可以想象男孩皱着脸吞咽药片，听到黑暗中传出吞咽声后陆离说道：“治愈你皮肤的伤。”
男孩安静了一会儿，想起窸窣声，然后爬过来伸手触碰陆离嘴唇：“给你这个。”
陆离张嘴，任由这块似乎是脏兮兮泥巴的土块塞进嘴巴。
蔗糖的甜味化开。
五十一.守护之灵
男孩捂着嘴巴爬回角落。
对于从未接触过药物的原住民而言，这类化学药品药效更好。味道也更糟。
“记得清洗身体，保持干燥，你的溃烂会逐渐减轻。”
“你是巫医吗？”少年缩在干草堆里，声音从幽暗中飘来：“你的药比巫医苦多了，但不用吃那么多。”
“我是驱魔人。”
“驱魔人是什么？”
闭塞村庄对外界所知甚少。
“狩猎那些怪异的人。”
“狩猎怪异？你怎么打得过怪物的？”
“用智慧和牺牲。”
陆离说着即使闭塞村民也耳熟能详的怪异：恶灵。
在黑环尚未降临，怪异未大举入侵的旧日，陆离和男孩讲起未来的故事。
比如无邀之客。
男孩靠着草堆，幽暗黑屋里的那双明亮眼睛安静听着陆离讲述：
“无邀之客倒在床边，在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回家了。”
“真棒的故事……”少年沉浸在故事里。这和他平时听到的那些故事不一样。
而对于陆离，对于怪异时代，无邀之客的故事带着难得的温馨与安宁。
唯有被无邀之客杀死的人不这么认为。
陆离继续讲起他从搁浅礁石的不朽巨人号离开，沿着海湾被怪鱼吞食，操控怪鱼来到村庄的经历。
“所以你是因为和怪物搏斗然后被村里人抓住了吗？”
“嗯。”
这些经历始末能帮助陆离博取信任，以及接触村民完成耕地园的委托。
听完两个故事，充实满足的少年小声说：“我要回去了，让他们发现我和你接触我会被打死的……”
和陆离告别，少年窸窣钻进草堆，鼓起的草堆逐渐平复，黑屋恢复只剩淅沥雨声的安静。
陆离尝试抬起手臂，但只让手指微颤。操纵怪鱼似乎麻痹了神经和肌肉，让他难以操纵身体。发散的思维让他猜测，搁浅河岸的怪鱼此刻是否在因自己动弹而抽搐。
躺在草堆中，安静注视窗外。
敲打草屋的雨滴和雷声让他眼皮越来越重，渐渐睡去。
期间陆离听见若隐若现的吵闹声，意识逐渐清醒，转眼陷入难以睁眼的梦魔，重新坠入梦境。
不知过去多久，再次唤醒陆离的是近处草堆摩擦的窸窣声。
瘦弱的阴影从草堆爬出。外面雨幕闪电不曾停歇，但雷声消失了。
“过去了……多久？”陆离的声音嘶哑晦涩，喉咙因干燥而刺痛。
“已经一天了。”
“有……水吗？”
“我去接……”
男孩爬出黑屋，不久捧着雨水回来，凑近陆离湿润嘴唇和喉咙。
“咳——”
呛进鼻子的雨水让陆离轻咳，清醒许多，响起睡去时朦胧听到的吵闹声：“之前外面怎么了？”
“他们在吵架……”
“为什么？”
男孩没回答，陆离没再追问，让男孩再拿走一颗消炎药。
药很好用，少年没再抗拒药物，甚至担心没昨天有用而再次咬碎药片，咀嚼着吞咽。
作为报酬，男孩塞给陆离比昨天稍大的一块黑蔗糖。
陆离补充微不足道的热量，然后在他的期盼下讲起新的故事。
“这次是……吉米和蕾米的故事。”
陆离缓缓讲述原本就作为故事存在的吉米兄妹，当故事讲完，男孩想要听第二个故事时，黑屋外浮现的火把亮光和脚步将男孩赶进草堆。
安静倾听雨声里的动静，他们越来越近，爆发某种争执，又莫名远去。
陆离微微蜷缩起手指，恢复的缓慢速度让他还要几天才能动弹。
他没等到男孩回来。夜幕降临，昏黑笼罩黑屋，陆离犹如被村民遗忘，油灯也早就熄灭。仅依靠暴风雨中的闪电而不被黑暗吞没。
这场暴风雨持续地异常持久。
终于，新的一天到来，雨水暂时停息，伴随窸窣声，陆离闻到微弱的腐烂味道。
两粒消炎药将这个浑身溃烂的男孩救了回来。
“这是最后一枚。”在男孩翻出消炎药后陆离说，“接下来你应该不需要消炎药了。”
男孩将第三枚黑蔗糖塞给陆离，犹豫着，没有离开。
“怎么了？”
“他们要毁掉村子。”
陆离意识到时机已至：“村子发生了什么？”
恐惧的男孩颤抖地宣泄情绪：“他们杀了村长爷爷巫医奶奶还有许多村民……”
男孩朴素地叙说发生在村子里的暴乱，而结合陆离被名为卢比和索伦带回时听见的交谈……这是场悲剧。
这座无名村庄在耕地园失联的灾难尹始，被一座世代守护村庄的“守护之灵”庇护。起初人们相信守护之灵，守护之灵也因人们的信任庇护。但时间推移，所有怪异被阻挡在村落外，无法窥见真相的村民诞生了怀疑的种子。
他们的信仰不再忠诚，守护之灵力量因此减弱。
后来发生的一切陆离已经知道了。
突然，混乱的喊声钻进黑屋。男孩扒在窗边张望，说道：“起火了。”
那是由哭喊、狂笑、尖叫、奔跑糅杂的吵闹响声，逐渐接近与清晰。
陆离脑海浮现那些年轻人们在老人孩子的哭喊声中点燃房屋。
呼——
火焰很快蔓延到这里，点燃潮湿草堆。
“不用管我，带着守护之灵离开。”陆离和试图拖拽自己的男孩说。看着他钻出黑屋。
烧燎的火焰在周围越发旺盛，舔舐着那张平静的脸庞，在某个时刻倏然凝固。
“你怎么看待这一幕，来自外界的人……”
“他们不值得守护。”陆离回答耕地园。“那座村庄最后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即使没有陆离，矛盾也将爆发。
最好的结果是叛乱村民离开村庄，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和自以为是的美好。最坏的结果就是陆离经历的那一幕，他们将自己和所有人送上绝路。然后哭喊着恳求守护之灵，但已经晚了。
“你完成了考验……现在该兑现承诺，送你回到现实……”
“先等一等。”
陆离改变了主意：“可以送我去黑环降临时吗？”
耕地园不理解，但还是答应了，祝福着：
“它们无法污染，无法伤害你，亦无法杀死你……”
五十二.耕地园沦陷真相
云翳与海洋的阴郁同源。
海风带来难辨浪花和雨水的阴冷。
陆离站在漂泊在海面的不朽巨人号甲板，眺望远方沉寂而熟悉的望海崖。
“耕地园。”
陆离地低语唤来某种似梦如幻的朦胧意识。
“为什么将我送到这里？”
船锚断裂的不朽巨人号还在继续漂泊，陆离以为他会被送到黑环降临之时。
或者这里就是黑环降临之时？
“旧神分食了柴薪，耕地园所剩无几……耕地园曾遇见梦境的主人，她向耕地园分享了梦境……”
耕地园讲述了一个破碎的故事：濒死的耕地园被名为梦境之主的存在拯救，赋予梦境碎片，因此将数十年里唯一临近的人类俘获。但虚弱的耕地园也会出现意外，比如眼前——没能成功将陆离送至黑环降临之时。
“现在将你送去……”
“先等等。”
眺望那片逐渐升起薄雾的远方陆地。
既然来了，理应花费些时间调查黑环降临前夕发生了什么。
陆离放下救生船，因耕地园庇护而什么也没戴地坐进木船，拿起船桨，向着模湖的望海崖划去。
雾霭笼罩得很快，周围转眼只剩灰蒙蒙的浓雾，不过陆离已经离沙滩很近了。
不同于海浪的潮汐声若隐若现，在船桨磕碰到什么的时候，从身后的雾霭深处传来悠远的船鸣。
呜——
陆离停滞划桨，望向来时的雾霭：“不朽巨人号怎么了？”
“它沉没了。”
“因为什么？”
耕地园沉寂片刻：“耕地园不知道……”
“现实里也是这样？”
“如果和你无关……”
陆离是梦境的变数。没有他的影响，梦境发生的一切都会延续现实。
继续划动船桨，陆离看见十几米外的沙滩时，周围忽然多了些“同行者”：不朽巨人号上的物件随洋流飘至岸边。
木船微震，停滞在浅滩。
泛着白沫的海浪两旁冲刷，行李箱。木板、衣物和他同时登陆。
而在这些事物中陆离看到一本熟悉的黑色封皮的笔记，伸手将其捞出。
浸泡在海水的笔记还未烂掉，可以正常掀开。翻开封皮，模湖的熟悉内容浮现：
【我买了这个日记本，它会记载我追寻你而在路上的见闻，等我见到你，我会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你。】
这是船上的爱来德的日记。
陆离翻到最后，看到后面多出了新的内容。
【再见了，我亲爱的莉莎。】
这不是结尾，因为几页之后，歪扭的字迹显露：
【莉莎……你在哪……我想去……找你……】
陆离合起日记，放回海水，任由海浪将其卷走，迈进淹过小腿的浅滩走上沙滩。
沿着小径回到望海崖，崖边校舍寂静无人，唯有空气升起的篝火熊熊燃烧。
雾霭深处，小镇方向涌动着篝火同源的氤氲。当陆离准备接近小镇，一道凝实、漆黑的怪影从脚边越过，向前蔓延——
此时尚未成为窃光者的盗火之影从海浪声不断的海岸伸出，抓向燃烧的篝火。
即将触碰篝火之时，陆离踩在它纤细的阴影上。攫向篝火的怪爪受惊般勐地回缩。
若有所思的陆离忽然迈步走向盗火之影，再次踩踏。影爪继续向后退缩。陆离跟随着盗火之影来到海岸，再一次踩在影子上后，它缩进翻涌的浅浪。
“耕地园，庇护我潜水。”
“好。”
“再给我一盏油灯。”
陆离的手中出现一盏明亮油灯，提起油灯，一步步迈进海水。
海浪被无形力量隔绝，陆离举着油灯，跟随盗火之影的指引，沿着海床深入这片海域。
幽暗静谧的海底沉寂着尘埃与淤泥，潮湿地反射油灯光芒。
约十分钟后，陆离第几十次踩踏盗火之影。纤细阴影稍缩，停顿在前方——
纯粹的黑色石台上放置着一颗纯粹的烧焦头颅。
“耕地园，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陆离问道。
“遭受污染的意志……”
即恶灵。
观察那颗烧焦头颅良久，陆离视线落向深处海域——那里海水变得浑浊，涡旋涌动着卷起黑幕般的尘埃。
“那里发生了什么？”
“不朽巨人号在沉没……”
“现实它也在这里沉没吗？”
“如果不曾离开……”
陆离的视线回到黑色石台与黑色头颅。
不知道它们始终在这里，或是从不朽巨人号上遗失。
陆离没有惊扰盗火之影的本体，只是记下位置，然后原路返回——因为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沿着海床回到望海崖海岸线，走过山岬与校舍，陆离察觉都黑环降临前夕的望海崖小镇涌动着诡异的氛围。
当本地人们察觉陆离这名闯入者时，他退回望海崖的篝火旁。
“送我到那个时候吧。”
“好。”
仿佛舞台上的帷幕落下又升起，新的演出在眼前盛大开始：
无数窃窃私语的念诵声夹杂吟唱，星空之下回荡：
“望向天空，高高在上。群星归位之时已至”
“昔时已逝，末日正临。不可名状之物醒来”
“它们将归来，人类将惊惧。她们回来之时，希望回归黑暗”
“疯狂将统治恐惧与伤痛”
“无知与愚蠢成为新主宰”
“她们所在之处，她们就是规则”
“星耀且灼热，沸腾并颤动”
“深渊尚死寂，冰冷又无声”
“从海底升起，从地下涌起出，从天空降下，从深渊浮现，她们无处不在”
“不可名状之物……降临”
一条仿佛此世之恶的纯净黑线从穹顶降下。
陆离注视着黑线垂入死海。像是一滴浓密粘稠的墨滴入清水，然后，一道无边无际，如有实质的黑暗在向这边漫来。
所过之处一切消失。
陆离短暂收回目光，望向身后的望海崖小镇。
披着黑袍的轮廓们围聚在镇子中央的空地，那里是晦涩唱诗的源头，亦是呼唤不可名状的存在降临的罪魁祸首。
一抹阴影笼罩望海崖，陆离抬起头，看到一轮黑色太阳高挂虚空，一条纤细纯净的黑线延伸至海面，地平线只剩下轮廓。
此世陷入绝望的黑暗。
五十三.离开
黑环边缘流淌的猩红熔岩照拂晦暗之地。
陆离眺望祭祀场，异教徒与村民失去生息，维持死前的最后姿势。
在望海崖小镇绕行一圈，陆离没找到幸存者。除了自己，这座小镇应该没有幸存者。
或者说这座耕地园。
“耕地园。”
“什么？”
“这片土地还有幸存者吗？”
“在遥远的远方……”
“帮我指引方向，再给我一辆马……蒸汽汽车。”
“在前面……”
仿佛夜空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条闪烁的晶莹星带弯曲延伸向远处，显露地面的轮廓。跟着指引来到街道拐角，陆离看见犹如机械降神般停放的崭新的蒸汽汽车。
熟悉敞篷和内饰让陆离认出它：“不朽巨人号上的那辆？”
“是的……”
发动蒸汽汽车，这辆近代工业产物爆发不属于它的速度和稳定，迅速朝着黑环相反的方向前进。
耕地园的指引形成一条星光之路。
这条坎坷路途注定危机四伏。
黑暗形成的巨爪抓向行驶的蒸汽汽车，如黑雾般穿透；塌陷的深坑横亘前方，蒸汽汽车猝不及防陷入，又沿着竖直岩壁回到地表；歪斜矗立墓碑的乱葬岗爬出无数腐烂尸骸，缓慢地难以追上蒸汽汽车。
这是耕地园的梦，它们伤害不了陆离，只能任由这辆人类产物毫发无损地经过领地。
途经曾发现食尸鬼尸体的废弃村落，这里遍布杂乱而熟悉的脚印：食尸鬼的足迹。
意识到这里也许和灵塑有关，陆离下车探索村落。
食尸鬼们离去，这里残留的只有脚印与碎肉。而在村庄旁边的山洞，陆离发现祭祀的血腥现场和信仰残留的痕迹。
真相往往出乎意料：那只死在这座山洞里的食尸鬼就是食尸鬼之王。
这里是食尸鬼的诞生之地。
陆离记住这座村庄与山洞——灵塑可能就在这片起源之地。回到蒸汽汽车继续出发。
这片土地埋藏着诸多秘密。
盗火之影……食尸鬼之王……以及许许多多的秘辛。
陆离因耕地园的梦而窥见些许。
一座海洋般辽阔的深湖出现在前方。
“让蒸汽汽车能在水面行驶。”陆离不想浪费时间绕过。
“好。”
驶入湖畔的蒸汽汽车在湖面上急驶，深入这片湖泊。渐渐地，在内燃机发动的轰鸣之外陆离听见若隐若现的海妖歌声。
粼粼波光之下，陆离看到一道曼妙身姿坐在礁石边缘，悲伤的歌声随湖水荡开。
“凯特？”
陆离认出了她。
这名陆离在梦境里遇到的女人没能成为安娜，也没能成为奥菲莉亚和乔乔。
海妖歌声因此中止，受惊般钻进湖水，但蒸汽汽车旁另一道涟漪象征着她在跟着。
没有停下和梦中的凯特叙旧，陆离径直穿越深湖，在浮出湖面的凯特悲伤的注视下远去。
……
“快点……快点干活！”
汉斯催促着手下，再次抬头望向天际线升起的黑色太阳，倒映着黑环的眼眸涌现浓郁不安和绝望。
“卡塔娜和梅丝……”
汉斯取出怀里的怀表打开，显露一对母女的照片。
这时，一道扛着木头走过的身影故意撞了他一下，怀表掉在脚边。
“别光让我们干活你在那儿站着发呆！”
理查德的抱怨响起：“头儿，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真的听见面包山脉里有呼救声了，我们应该过去看看……如果找回幸存者我们就有十一个人了！”
“找回的不是幸存者就一个也不剩了。”
汉斯弯腰捡起半陷在沙土里的怀表。这时，簌簌颤动沙砾引起他的注意，缓缓抬头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那里升腾起一片浓烟。
“它们来了！”
树林边缘忙碌的同事们相互呼喊着，向着山丘洞窟汇聚。
汉斯和理查德却没动弹，因为他们看见那是……一辆蒸汽汽车。
“巫神在上……我不是眼花吧？”
“怪物！”一名丢弃木头的同事慌张地跑过，“怪物来了！”
理查德扯住惊慌跑过的同事，勒着他的脖子指向远处灰尘：“冷静点蠢货，那是人类！是自己人！蒸汽汽车……妈的，什么疯子敢开着这玩意儿到处跑？”
汉斯和理查德的镇静让他们放缓速度，望向远处的尘埃。
很快，他们听见熟悉的发动机轰鸣，看见人类工业产物的钢铁和轮子。
这辆原本会从他们几百米外经过的蒸汽汽车似乎发现他们，改变方向朝这边驶来。
“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某种不该涌现的希望另他们抱住彼此，蹦跳欢呼，直到他们看到车上只有一个人。
哧——
荒瘠沙石上滑行数米，带着刺鼻尘埃停下。
“你们需要帮忙吗？”陆离问他们。
从事始终维持理智的汉斯问道：“你从哪来？”
“望海崖。”这个有着恶魔一样的黑色头发的男人回答，“我要到最近的人类聚集地，你们想跟着的话上车。”
“我跟你走。”
汉斯说，理查德连忙附和，将念念不忘的呼救声抛到脑后。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他们认为或许还有救援，要在这里等待。
愿意离开的人正好挤满蒸汽汽车。
陆离发动汽车，蒸汽汽车重新行驶在平缓荒野。
“你从海姆来？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无人生还。”
“那可真是……”
汉斯咽回后面的话，接受早有准备的绝望事实。
他和理查德陆续问了些问题，那个男人偶尔会回应他们。
总得来说他们没将陆离放在过高的地位，最多是恩人。直到他们看到这个男人将车开向一座湖泊，然后，在湖面上行驶……
理查德噤若寒蝉。汉斯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身份。
“驱魔人。”
在耕地园的指引下，陆离将他们送到一座正在建造的营地。
绝望笼罩着人类，但希望也在孕育。
“耕地园。”
离开的路上，陆离呼唤耕地园。
意识降临，它在倾听。
“现在的……真实的耕地园还有幸存者吗？”
“不知道。”
“我该回去了。”
得到想要的答桉与意外惊喜，陆离该回到现实了。
“好……”
没有冗长的告别，陆离和蒸汽汽车和尘埃转瞬消失，仿佛不曾存在。
耕地园会继续在虚假的梦境中守护虚妄的希望。
五十四.告别耕地园
一片硕大阴影从幽暗海域浮现。
冲出海面，砸起浪花，显露流淌着海水的船身，航向远方若隐若现的耕地园。
陆离被俘进梦境，安德莉亚没有。
它静候于海底，在陆离醒来后浮出海面。
同样等候于此的商人安东尼离开船长室，告诉焦急等候的耕地园众人陆离已经醒来。
“我睡了多久？”
不久，储物箱飞出两张纸片：7和8。
和陆离在耕地园的梦里停留的时间一致。
海风吹散窗户残留的水渍，浮现垂入深海，真实、古奥的黑色圆环。
四周的光随着靠近耕地园而暗澹，陆离提起油灯，轮廓未变的火苗晦暗如火柴。
犹如从白天驶入黑夜，幽暗降临在靠近耕地园北海岸的安德莉亚上。
“耕地园。”
陆离尝试呼唤耕地园，没有回应，也没有朦胧意识降临。
船长室的储物箱钻出安德莉亚的疑问：？
陆离没立刻回答，等着商人安东尼带着光明之地消息回来他在叙述这几天发生的故事。
在此之前，陆离规划准备的两条路线——在北部下船，沿着梦境来时的路从聚集地到面包山脉到食尸鬼发源地再到望海崖，分别对应搜寻幸存者、取得灵塑、确认窃光者本体；或绕行至耕地园南岸，从望海崖登陆，取得灵塑、解决窃光者便返回。
陆离选择了后者，因为沼泽地阴影如影随形。
从他到耕地园再到得到线索已经足够快了，但谁也不知道食尸鬼之王还能坚持多久。
脚下的安德莉亚重新起航，商人安东尼也在此时返回，如陆离预计的带着光明之地的询问。
陆离讲述耕地园的梦境和接下来的行程，商人安东尼短暂离去又归来，带着茶话会成员的嘱托：
“别想去解决黑环。”
“我没那么莽撞。”陆离说。
但如果出现如发现窃光者本体般的机会……
“耕地园在帮你。”
“我知道。”
没有耕地园，陆离需要深入这片比任何地域都危险的土地调查食尸鬼的渊源，不知花费多久追朔到食尸鬼发源地。
“我们应帮回耕地园。”
“永梦者可能知道什么。”陆离回答。
耕地园曾说名为“梦境之主”的存在赋予它梦境。对于“梦境之主”的描述让他想到永梦者……即使没有关联，他应该也知道什么。
但需注意……黑环悬挂在耕地园上空，归来的不可名状之物盘踞在这片土地与海洋。任何变化都可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永梦者还在熟睡。当他醒来，安德莉亚已经抵近望海崖，按照陆离的指示钻入深海，在距离望海崖数海里的几百米水深下发现不朽巨人号的船骸。
覆盖着尘埃的它是如此庞大、沉静，恍忽间仿佛看见系着领结的适应生在衣着光鲜的乘客间串行，船员站在瞭望塔上举着望远镜眺望远方，穿着麻布装的年轻人在下面的甲板追逐跑过——
安德莉亚浮回海面，停泊在窃光者本体海域周围。
陆离站在船艏甲板，注视着幽深海面，梦境悄然笼罩面前的海域。
异常的海浪升起，犹如两扇展开的门扉，呈现一片延绵数百米的空腔，显露丑陋的淤泥海床。
而在这片百米深的海床上，一片怪诞漆黑笼罩一角，涌动着不被梦境影响的仅存的海水。
找到了。
陆离落进分开的海水，来到不受诅咒头衔影响，漆黑笼罩的海床。
一座陷于淤泥的石台上放置着烧焦头颅。
幽暗天色忽然无比晦暗，陆离抬头，望见分开的海面上，一只漆黑诡爪横跨天空，抓向这片海域。
它已经来不及了。
陆离伸出左手，伸进黑暗触碰窃光者的本体——
视线转换，陆离坠进窃光者的死亡回朔。
……
漫长的迁徙队伍排成火龙，沿着丘陵蜿蜒地在夜晚赶路。
陆离望着喧嚣麻木的队伍，一时难以分辨谁才是窃光者。但很快，他看见一道踉跄的身影跌进路边的荒芜农田。
那是个老人，他趴在堤坝旁，试了几次没能爬上。更糟的是，脚边火把正在泯灭。
“谁来帮帮我……帮帮我……”
绝望的老人向晃动的人群求助，但他们似乎听不见黑暗中的声音，或是不敢回应。
嗤——
火把彻底泯灭，绝望与黑暗包裹老人。但在这时，他看到一道袖长的风衣轮廓来到堤坝边，朝他伸出手掌。
“谢谢……”老人嘴唇蠕动着，“谢谢你……”
……
陆离回到现实。
眼前微张着嘴的焦黑头颅消散，灰尽融入海水，海水渗进淤泥。
尘归尘，土归土。
数以千计，上万的人性涌入身体。陆离带着它们，踏上望海崖的山岬，将溢出的人性全部返还给脚下土地。
植被在陆离身边沿着海岸向远方铺展，爬上悬崖，爬上山岬，纤美的群花与鲜亮的灌木丛在茂盛草坪的衬托下美丽绽放。温柔的海风吹拂，葱郁山岬垂落的碧绿藤蔓随风飘动，接壤沙滩的蔓延草丛荡起起伏的涟漪。
可惜不会太久，这里将重新化作枯萎贫瘠之地。
“耕地园。”
陆离的呼唤依然没有回应，
大地因为获得柴薪沉睡，或这些柴薪杯水车薪。
陆离离开仿佛花园庭园的耕地园，让梦境笼罩周围数十里。
梦境无法窥探和蔓延的密集阴影出现。它们察觉陆离之前，陆离瞬间出现在废弃村庄边。
浮现脚下的是满目疮痍。随着食尸鬼之王失踪，食尸鬼起源地成为了最早陷落的地方。
不知食尸鬼之王吸取了子民的力量，还是周围怪异掠夺了这些无主生灵。
陆离拿走山洞里的灵塑——也就是食尸鬼之王曾经的尸体，又瞬间回到望海崖。
在避风塘留下商人眼珠。陆离回到安德莉亚上。但返程他不会再浪费时间横跨深海。
商人安东尼应约而来，陆离将从商人世界返回荒芜之地。
而怪异居民会从商人世界过来，护送安德莉亚安全返回光明之地。
离开前夕，陆离最后望向与黑环相伴的耕地园。
或许未来某一天，陆离会回到这里，唤醒耕地园。
五十五.消失的黑潮
午夜城。
离开的第八天，陆离再回这里。
山冈猎人小屋，眺望远处深坑，黑潮依然盘踞于坑底。
等待片刻，陆离没有感应到食尸鬼之王的联系。从锅炉旁柴火蓝取出藏起的异化药剂将自己转化成腐烂食尸鬼，陆离带着灵塑接近深坑。
直到靠近边缘，食尸鬼之王的气息仍未浮现。
她的状态已经糟糕到失去意志，或没有察觉外界？
这种变数使人不安。陆离将灵塑包裹体内，蠕动着向坑底淌去。
异样的静谧笼罩深坑，没有犹如潮汐般的舔舐声与浪花声——陆离发现黑潮凝固，结痂般覆盖着深坑表层。
陆离来到“湖畔”，临近黑潮，意识到眼前只剩谎言……黑潮只剩一层枯涸外壳，深处已是空腔。
骤然浮现的光芒撕裂缝隙，洒进黑壳笼罩的坑底——空荡的深坑只有一道通往幽暗地底的深渊。
黑潮和食尸鬼之王消失了。
陆离滑落到坑底，窥探中央的洞口。仿佛深渊的孔洞被岩砂堵起，只有几米深。
母庸置疑的是，这条通道连接着沼泽地。
发生不为人知的变故，沼泽地放弃了深坑。无数可能里最糟糕的无疑是食尸鬼之王已被沼泽地啃噬殆尽。
陆离离开深坑，回到山冈猎人小屋，问等待于此的商人安东尼：“食尸鬼术士还在吗？”
得到确定回答，陆离让光明之地操控食尸鬼，让它感应食尸鬼之王。
不多时商人安东尼返回，带来光明之地的询问：“发生了什么？”
……
罗兰公主别院。
部分茶话会成员围聚圆桌边，因为商人安东尼带回的消息沉默：深坑里的黑潮与食尸鬼之王不见了。
“你们以前会怎么做？”
沼泽之母好奇旧日时代人类如何应对这种状况。
特斯拉回忆调查员的制度：“先为事件粗略分级，派遣对应等级的调查员调查事件。”
“然后呢？”
“无法应对或无需应对的进行标记封档。可以应对或必须应对的集结成员解决事件。”
“无法应对又必须应对的事件呢？”艾琳问。
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眼前危机。
“……如果可能灭绝人类，牺牲一切也要解决它。”
特斯拉的回答引发新的沉默。
最终沼泽之母打破了安静，召集茶话会成员，让陆离还有鬼怪镇的克来尔回来一趟。
克莉丝、克来尔等来自午夜城的成员更了解沼泽地。
……
和煦温暖的阳光洒进罗兰公主别院。欢快跃动的溪流穿过绿岸，色彩鲜丽的花簇随风轻舞。而在庭院之中，可以望见远方波光粼粼的湖面，庇护光明之地的树荫，还有船舶停靠的港湾。
这幅醉人景象没有带来人们内心的祥和，众人坐进圆桌，都是陆离熟悉的朋友或同伴。
乔乔和玛丽阿姨也在，但她们只作为成员而不参议。
克莉丝先为大家介绍沼泽地，从起源沿着世界之树根系发现沼泽地，到研究沼泽地将其归为禁地，再到利用——那时沼泽地相对温顺。
“因为地界守护者。”
克莉丝将特地带来的地居人头骨握碎，作为骨粉给花园施肥：“但我们想不到地居人这么丧心病狂。”
和疏忽无关。深夜城始终忌惮沼泽地而保持距离，他们无从知晓，也无法想象地居人会混入其中并捕捉地界守护者让沼泽地脱困……
毕竟地居人族群就在沼泽地相邻的旧下水道。沼泽地失控……它们同样在掠食范围。
“我们最好抓紧时间抑制沼泽地成长。无论食尸鬼之王是否被吞噬，苏醒的沼泽地接下来一定会蚕食午夜城和旧下水道，然后荒芜之地，然后这座世界将不复存在。”
沼泽地像是传说中一座位于世界中心的漩涡，昼夜不停地吞噬着海洋。
部分茶话会成员和瞌睡的哈德斯终于意识到这是场灭世危机……和怪异入侵不同，沼泽地吞噬后，世界将归于虚无。
“我们怎么做？”
“削弱沼泽地的力量。”克莉丝回答。
“怎么削弱？”
“没法削弱。”
克来尔的不着调找到源头了。
“躲进地狱如何？还可以售卖门票首领，定价就……暂定1000先令，根据火热程度再涨价，反正我们垄断。”
哈德斯的提议被无视。
蹲坐在垫高椅子上的普修斯问：“它那么可怕午夜城是怎么限制它的？守护者吗？”
“还有炼金塔。”
地界守护者被地居人扒皮抽骨，炼金塔五座只剩三座……桎梏沼泽地本身的力量早就不复存在，只剩威胁它的旧下水道和盘踞午夜城的怪物。
“我们要再扶持一只食尸鬼之王。”沼泽之母说，“和沼泽地争抢神性与信仰。”
避免食尸鬼族群遭受殃及，以及阻止它们为吞噬了食尸鬼之王的沼泽地提供力量。
但这只是减缓沼泽地的速度，不是阻止，更不是削弱。
“我们必须再来一次。”
克莉丝望向沼泽之母，她们想到了同样的事。
“再来一次什么？”特斯拉问。
“陆离在午夜城做的事。”
恐吓怪异，让它们成为盟友。
克莉丝阐明利害，最好的情况是在光明之地带领下，团结一致的怪异抵抗沼泽地侵袭，将其重新封印甚至消灭。
“最坏的情况呢？”
“意外。各式各样的意外。”
比如沼泽地成为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卷属；
某位投来注视的伟大存在拍死它和这座世界；
路过的古老神祇顺手解决沼泽地或他们。
某种悲观的沉默笼罩茶话会花园。
微风带来的“沙沙”声驱散阴霾，特斯拉将话题带回讨论：“那么我们需要有人来做这件事。”
“考虑到要接触那些怪异，最好那个人无害而又强大，让怪异重视又不会抵触。”
这些关键组成的指向明确。
茶话会陷入怪异的寂静。
“陆离现在到哪了？”沼泽之母打破静谧问道。
“还没到城堡。”乔乔说。
哈德斯望了望特斯拉，又看了看沼泽之母。
“我简直觉得我们像是等待父亲归家的嗷嗷待哺的孩童。”
五十六.动员
午夜城。
城堡。
怪形奇异的轮廓陆续通过商人世界于阴影现身。
沼泽之母和其信徒榕树守卫、影绰人，以吉米蕾米为首的怪异居民，托着谜语之谜的艾琳……近乎囊括除扭曲之影和其信徒外，一切可通过商人世界的力量。
这只是开始。
光明之地的警告和动员正通过商人送抵所有盟友与准盟友。他们模湖了沼泽地的存在，只表示一场灭世危机正在午夜城酝酿。
植物栖息地和鬼怪镇最先响应。前者在先知的预言下知晓危机，后者希望偿还光明之地的帮助。然后是地狱，已知唯心魔与深渊魔决定相助。煤山镇、风暴角等盟友还在观望，以及完全无法提供帮助的维纳地下城。
近似榕树守卫的树人从商人世界钻出，混杂着鬼怪镇教徒、地狱恶魔。陆离他们离开城堡园林，为源源不断走出的盟友腾出位置。
“想不到我还有机会回来……”
回到空荡殿堂的克莉丝的感慨里，陆离走到高窗边，眺望在混乱和秩序间摇摆的园林。
“从地狱来的到这边集合——艾琳！让谜语之谜盯着它们！别喷火！说的就是你长犄角的家伙——不是你！”
“琳娜姐姐！让这些树人离恶魔远点！把它放下！请原谅它的冒犯……”
“鬼怪镇的你们快点，现在不需要你们祷告……快点，后面要踩踏了！”
“其他异教徒不要急，请祭祀管理好你们的人，在这里的都是盟友，没有敌人——”
第一次管理不同势力的不死人的喊声在城堡上空回荡。还好商人世界规模有限，盟友钻出的速度不算快。
“光明之地一半力量都在这儿……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沼泽之母来到陆离身畔，看着她的仆从们正有序地前往枯林。
不只是盟友，光明之地能派出的力量几乎都在这儿，只剩下无法通过商人世界和需要守家的扭曲之影。
“抵抗不彻底，就是彻底不抵抗。”克来尔飞落在陆离脑袋上，踩乱黑发，窝在上面，“怪异可以随时拍拍屁股走人，我们不行，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园。”
陆离为克来尔补充：“阻止沼泽地最好的机会是食尸鬼之王被俘，其次是现在。”
沼泽地秘密吞噬食尸鬼之王而非吞噬午夜城或旧下水道，就说明这里有它忌惮的存在。
既然沼泽地不想显露，那他们就帮它显露。
“你什么时候出发？”克来尔啄陆离的头发。
“等盟友安置妥当。”
“它们有什么作用吗？”克来尔继续毒舌，反正它们听不见，“我能想到的是让沼泽地吃我们时口感更丰富。”
或许异神加上信徒可以成为抵御沼泽地的中坚力量，但异神不在这里，信徒也只是祭祀带队。说得难听些……克来尔自己就能解决它们。
“我们付出越多，拉拢越多，越有信服力。”陆离回答。
这不是给沼泽地看的，是给怪异们看的。
“但这些人远远不够。”
一个简单的对比：光明之地无法对抗食尸鬼之王——食尸鬼之王无法对抗沼泽地。
“作为引子足够了。”
微弱的震动经过褪色毛毯传来，地狱来客带来颤动。
数米高的地狱卫队后，陆离看见魔鬼之子大地魔的身形显露。它与其卫队的出现让躁动混乱的地狱来客变得安静。
最关键的是，当茶话会将初拟的计划送给醒来的永梦者后，他没有制止。
这意味着他们正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起码是一堆断路里最不坏的。
大地魔令恶魔卫队负责维持地狱来客的秩序，随着不死人的带领来到殿堂。
“很高兴你能提供帮助。”沼泽之母代替光明之地向它表示感谢。
“人间与地狱共生。”大地魔顶着一簇嫩芽，“父亲也允许我们来到人间帮你们。”
“你们？”陆离注意到它的量词。
“我的兄弟姐妹随后就到……”大地魔说，它说动了它们，“我告诉它们你发现了蜉蝣魔的踪迹……我们将成为你的助力。”
“谢谢。”
地狱的实力保存得一直很好……如果得到背靠深渊城的魔鬼之子的帮助……他们现今规模或许将能与食尸鬼族群对抗——不包括食尸鬼之王。
“食尸鬼术士转化到什么程度了？”想到食尸鬼族群，想到废物利用的陆离问道。
“刚开始。”沼泽之母回答，“艾琳娜在指导它举起神火，这需要时间。”
玛格丽特走来窗边，问不死人：“教授，外面怎么样？”
“盟友们还好，但那些怪异简直一团糟。”不死人回答。
那些怪异指的是签订魔鬼契约成为盟友，但又缺乏智慧和秩序的怪异。
它们是让园林显得混乱的始作俑者。
“让鬼怪教徒维持秩序。”沼泽之母安排。
怪异对异教徒的戒备根深蒂固。
“陆离离离离离离离——”
一道回荡的尖叫从长廊深处响起，迅速靠近。
低矮、笨拙的纽扣眼布偶“噗噗”踩着地砖冲来，抓住陆离裤腿攀爬而上，坐在肩膀，伸出布手拍飞陆离脑袋上的克来尔。
“怎么把它带来了。”
陆离看向随后走来的奥菲莉亚。
“我没拦住。”奥菲莉亚说。
大姐头和克来尔已经打闹起来，被围绕在中间的陆离像是置身乌鸦巢。
沉闷的扑扇声随着蝙蝠怪升起传进殿堂。
沼泽之母仰望蝙蝠怪如夜幕升起，发出感慨：“我们生不逢时，毕竟末日将近。”
“一想到我们守护世界还要守护那些怪异就令人不爽。”
克来尔和大姐头暂时停止打闹，鸟毛像是鹦鹉炸起。
“这里真热闹。”
刺鼻的硫磺味飘来，唯心魔也出现在殿堂。
“你怎么也来了。”
“只是送些东西。瓦伦多说你在召集盟友，我猜你需要大量魔鬼契约。”唯心魔将赶工制作的魔鬼契约交给沼泽之母，然后匆匆离开。
“分散行动。”
月光般的微光洒在沼泽之母伸出的洁白手掌上，温柔抚摸陆离的黑发。
“午夜城交给我们，外面交给你。”
陆离不再孤单。
五十七.梅山镇之火
犹如怪异之雾未散，浓雾笼罩着煤山镇，被火光渡上橘红。
“我们自顾不暇，煤山在燃烧。”
漆黑的八手教徒向到来的陆离说。
雾霭是煤山燃烧形成的烟雾，刺鼻并附有剧毒，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身影。
仿佛鹅毛大雪般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它们被碾开时才回显现灰黑的真实。
“煤山镇的守护神呢？”
光明之地走入正轨后将邪神细分为，异神、邪神与守护神。
黝黑的像是奥菲莉亚又像地底居住数月的矿工的教徒苦涩低语：“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庇护我们不葬身火海……”
“光明之地会帮你浇灭煤山镇大火。”
面对陆离的承诺，煤山镇守护神的神谕以教徒之口说出：如果陆离为煤山镇覆灭危机，它们会帮助光明之地对抗沼泽地。
沼泽之母替陆离拒绝了这种交换：她希望是“光明之地为梅山镇解决危机，梅山镇为世界贡献力量”，而非简单的交换：“光明之地帮助梅山镇，梅山镇必须帮助回来。”
陆离将消息传回光明之地。扭曲之影需要坐镇，所以由麾下祭祀与信徒前往煤山镇。
异教徒敌对异教徒是亘古真理——但光明之地存在特例，尤其是它们是来拯救煤山镇的。
教徒聚集的间隙，陆离离开镇子调查焚烧状况。煤山镇教徒没有骗人，守护神只能庇护镇子周边，稍远些的土地闪烁着炼狱般的暗红色泽，到处是垮塌升起的凹陷与毒烟，仿佛世界在燃烧。
煤山站坐落的这片露天煤矿充满诟病……如果和敌人产生争执，它们甚至不需要进攻，只需要点燃煤山，像现在这样。
陆离返回煤山镇，发现扭曲教徒带来了深海之神——她正游曳在鱼缸里，因陆离到来贴着缸壁打转。
无人意识到这只观赏鱼般的生命曾是这个世界的顶点——
“为什么带她过来？”
“吾主认为深海之神需要成长，而且她会帮助我们更快消灭火灾。”
深海之神犹如泉眼，她的存在会让教徒更容易酝酿海水。
约两百名扭曲教徒汇聚，它们的唱诗声喧宾夺主地占领煤山镇，但无论本地居民还是教徒都不反感这异端的祷告——因为“雪花”融化，黑色的雨从空中落下。
镇民推开窗户，接着漆黑的雨水缩回窗后，然后传出咳呸的吐口水声。
雨水是咸的。
街道上的土地变得湿润，不过煤山镇外的雨水转瞬蒸发，甚至不能落在地面。
淅沥雨水逐渐加剧。
海水会越下越大，直到彻底浇熄燃烧的煤山。
陆离让煤山镇教徒前往教堂祷告，为守护神积蓄力量，因为接下来煤山镇需要面对恐怖热浪，然后再让光明之地调来一批恶魔。
滂沱大雨转眼而至。冲刷下悠悠飘落的灰尽，恢复海水原本的颜色，沿着沟渠汇聚，化作奔流向煤山镇外涌去。
湿润的范围在沿着煤山镇缓慢向外、向地底蔓延，而海水蒸发形成笼罩小镇，瞬间蒸熟血肉的炼狱蒸笼。
但对地狱恶魔来说刚刚好。
陆离让它们基于地狱生命的本能寻找炙热的燃烧地脉，让扭曲教徒沿着踪迹扑灭——地底的暗火比表面的烈焰更能摧毁煤山镇。
只在煤山镇降下的暴雨持续着，没有停歇的迹象。深沉雨幕取代烟雾，随着它们渗进地底，破灭烈焰，形成蒸汽重新汇聚雨云，形成源源不断的良性循环。
这里暂时用不到陆离了。
在教徒它们将前往午夜城的保证下陆离离开煤山镇，来到风暴角。
和闷热截然相反的阴冷带走燥热，陆离踏上涨潮后的浮桥来到风暴角核心教堂，找到那些面露难色的教徒。
它们帮不上陆离的忙。
风暴角既没有危机，也没缺乏人手，只是单纯帮不上忙——午夜城在内陆，没有辽阔的湖泊让它们掀起风暴。
不过因为陆离到来，风暴角还是决定让祭祀带领一些教徒前往午夜城帮忙。
陆离离开风暴角前往下处地点之前，商人安东尼带来午夜城的消息：“煤山镇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信徒来了一部分……终于有好消息了。”
“坏消息是什么？”
“很多。比如接连祸事吓到了怪异，在我们到来后它们争先外逃。克来尔她们说世界之树在倾斜……沼泽地可能开始行动了。比如新叶镇刚刚拒绝了我们。”
“魔鬼契约不够了？”
唯心魔还在午夜城，应该不会缺少契约。
“绳索只能套在羊或马的脖子上。”
魔鬼契约无法束缚那些强大怪异。缰绳从来是套在奴隶和畜生的脖子上，而非盟友。
不过沼泽之母说她们开始接触那些能影响结果的真正怪异。比如黑暗公园、血肉之巢、湖泊漩涡、歪斜尖塔，还有旧下水道的力量。
“少女恩典教会答应支援了吗？”陆离想到她们。
“我正要告诉你，我们忽然联系不上了她们……”
陆离记下问题，继续问：“新叶镇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新叶镇只是拒绝了我们，没说原因。”
“我在风暴角，现在去新叶镇，接触完这些盟友我会回旧下水道找少女恩典教会。”
“祝你好运。”
……
新叶镇不是严格意义的盟友。尽管其与光明之地维持着贸易关系，但离盟友仍有差距。
一个简单的假设：如果光明之地遭受侵袭，新叶镇不会帮忙。反之亦然。
而且新叶镇守护神存在些许偏见——她认为光明之地在侵略深夜城，并非守护世界，也无法意识到沼泽地的危害性——
无论人类还是异神，他们都无法想象常识之外的存在。
“沼泽地苏醒，猎杀了食尸鬼之王，它接下来将染指午夜城。”
所以当陆离向本地神灵倾诉危机时，她并不在意遥远的幽暗原野发生什么——那距离它们太过遥远，以及——
“吾无法相信你……”
附身祭祀的神灵回答陆离。
陆离不为此意外，平静地叙述：
“我的诅咒头衔是‘入梦之人’，梦境会告诉你午夜城正发生的事。”
五十八.少女恩典教会
守护神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所有虔诚的信徒和英勇的子民都逐一变成污秽腐烂可憎形体。
连同她与这个世界化为昏黄的噩梦。
当梦醒来，守护神宣布她将帮助陆离，如若需要，她会亲至午夜城。
一场梦境带来意料之外的顺利，于是接下来几座维持贸易的神灵小镇，陆离陆续让她们做了一个梦。悲观有之，愤怒有之，而她们无一例外，决定伸出援手——
午夜城亦传来好消息，他们拉拢到一支怪异势力。
陆离于此时动身返回午夜城，用灵魂补满人性后披上黑袍，出现在旧下水道。
他来到少女恩典教会，但这里只剩下空荡棚屋，那些怪形而友好的修女们全都不见。
按照商人的说法，她们在不久前突然消失——大约在陆离从耕地园回来的前一天。
“她们会不会察觉危险跑掉了？”执意跟来的克来尔说。
“有可能。”
陆离掀开兜帽，肩膀上犹如第二颗头颅的大姐头钻了出来，和克来尔分别占据兜帽和头发。
那些修女给陆离带来的除了怪异的举止，还有敏锐的感知。
陆离行走在尚未被怪异占据的教会，检查房间，然后在教堂的一张长椅发现纸条。
【来第三层找我们~】
“会是陷阱吗？”
陆离没有回答，重新披上兜帽，离开少女恩典教会。
时隔几个月，陆离再次来到螺旋大厅。
这里依然繁华，曾经蒸汽轮廓造成的惨烈伤痕早已恢复如初。唯一的变化是不再孤单而孱弱的陆离。
沿着螺旋台阶来到第三层，陆离通过询问很快得知少女恩典教会的落脚处——她们开辟了一条暗线。
陆离到来时，修女们已经在暗线安定下来，并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需要救治的“女孩”。
和光明之地结盟的势力无一例外的都得到快速发展的机会。少女恩典教会也不例外。从开始的三十几名修女变成现在的近百名修女，她们实力膨胀许多。
还是那三名奇异的修女接待了陆离，活泼轻快的修女说她们察觉危险降临，所以离开午夜城总站。还有很多同样的势力在撤离旧下水道。
但还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
“为什么你们断开了和光明之地的联系？”克来尔为陆离查遗补漏。
修女也有符合逻辑的回答：这是她们从神灵处得到的启示。
神谕令她们离开，不要通知任何人，也不要联系任何人。
所以那条留在长椅上的纸条其实违抗了神灵——但修女们都不在意。
“她为什么让你们离开？”
“不知道。”
修女们信仰的存在没有降下过于具体的神谕。
陆离希望少女恩典教会可以帮忙，他以为会耗费一番口舌或梦境才能让这些因神谕离开的修女改变主意。但她们径直答应，并同意帮助光明之地向其他离开的势力游说。
“你们不怕神灵生气吗？”克来尔问。
“她又没让我们不帮助你。”修女们的回答理直气壮。
显然她们的神灵对其信徒的约束力有限，毕竟这些修女本就是性情跳脱的存在。
沼泽地犹如死亡，无法逃避。你所能做的只有战胜它。
她们不想逃离，只是能力不够。承诺会帮陆离在旧下水道拉拢盟友的三名修女先带领陆离离开教会。
“你们的商品我们都很喜欢哦~”
陆离在她们带领下来到暗线隔壁，造访邻居——一种由粗犷菌丝聚合而成的不定型存在。
比起它们的外形，那些被它们捧起的书籍更让陆离瞩目。
那些属于人类文明的书籍中，故事和传记居多。
无论何种智慧族群，由故事组成的存在也会喜欢故事。
修女带领陆离深入暗线，拜访不定型菌丝怪异的首领，由陆离告诉它：散播沼泽地已醒，蚕食食尸鬼之王，将染指旧下水道。
已经察觉危险躲入第三层的怪异当然知晓危机，所以重点在随后的邀请：光明之地准备抗争沼泽地。
沼泽地或许潜力无限，但它还没强大到可以忽视午夜城和旧下水道。
不然它不需要布置阴谋引食尸鬼之王上钩。
看在修女的劝说上，不定型菌丝怪异答应了帮助——它们会让一些族人帮助。
然后是第二位邻居。这些受过光明之地恩泽或者说便利的怪异同样答应了，但只答应一半————它们希望陆离寻找回它们的先祖神灵，由恩坦。
如果陆离做到，它们族群将全部帮助陆离。
这些像是长着蜥蜴肢体的水螅虫取来先祖神灵的石板画像，那是尊模湖的有着蝙蝠翅膀的水螅虫，一些泡泡般的椭圆球体飘荡在周围。
但陆离从它们的独特轮廓看出那是一片片大陆……每个泡泡都是个星球。
如果石板刻画属实，眼前像是蠕虫近亲的族群其祖辈是源自星空之上的伟大种族。
这让陆离想到不久之前，他向沼泽之母提议是否尝试用梦境模拟星空深处的注视，干脆利索的解决沼泽地。
沼泽之母不希望陆离这么做。
“我们为了取暖可以拆除家具，但不该拆除房屋……”
只是如果将要消逝在严寒之中……房屋的留存也没了意义。
“你们还能感知到她吗？”陆离问它们。
答桉是不能。因它们已经蜕变成奴仆般孱弱的族群。
为它们寻找祖先需要时间，甚至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离开这支族群，光明之地传回消息——食尸鬼术士在艾伦半岛举起神火。
比起新晋食尸鬼之王将成为光明之地居民的消息，更被在意的是她随后透露的消息：食尸鬼族群在以可怕的速度消亡。
“阻止他。”沼泽之母下令，“但不要让沼泽地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但问题由此呈现：新食尸鬼之王无法阻止族人的消亡。
她只能做和沼泽地相同的事——吸收族群的力量供养己身。
光明之地提供帮助让新食尸鬼之王和沼泽地争抢，与此同时，陆离前往第三支怪异族群。
但他的行动戛然而止。
因为寂静时分不约而至。
五十九.绊脚石
不期而至的寂静时分打乱了诸多计划。
陆离只能暂时蛰伏，由其他人聚拢力量，并在期间前往高斯盆地的蠕虫巢穴。
这次寂静时分只持续半天后散去，陆离和蠕虫们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最好眼魔蠕虫也能帮助它们。虽然没有具体对比，但悬挂高空的巨大天体应是与沼泽地相同层次的不可言说的存在。
蠕虫答应为陆离沟通母虫——它们从巢穴延伸，首尾相连，一节一节伸向天空。
这需要花上几天才能抵及云翳之上的眼魔蠕虫。
沼泽之母这时联系陆离，当得知陆离在蠕虫巢穴后，她让陆离委托蠕虫在旧下水道散播传单：【蚕食世界的恐怖沼泽在午夜城总站苏醒】
蠕虫在旧下水道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
但这么做容易被沼泽地察觉
“沼泽地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了。”沼泽之母回答，“食尸鬼新王说，食尸鬼消亡的速度在加剧。”
新的食尸鬼之王在诞生之初依借身份，比沼泽地吞噬食尸鬼要快五分之一，随时间推移她和沼泽地变得相等，各享用一半。
但就在不久前，沼泽地近乎掠夺般加快速度，截至目前只留下十分之三给新王。
“你认为是巧合还是消息走漏？”陆离问。
“无论哪种，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们在和沼泽地抢时间。
陆离将沼泽之母的嘱托告诉蠕虫，而维纳地下城终于帮上忙——他们印刷的传单源源不断送往旧下水道。
可以预计的是随消息传开，会有大把怪异离开午夜城总站——但也会有不愿离开的怪异成为盟友。
最好存在过路的不可名状的存在，如毁灭人类文明般毁灭沼泽地。
“蠕虫的事解决后回一趟午夜城，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陆离和芙朵特与蠕虫告别，回到午夜城。
……
午夜城安静伫立于幽暗原野边缘。
俯瞰着这座疮痍城市，宁静表象下暗流涌动。
一场笼罩整座荒芜之地的暴风雨正在形成。
陆离消失在半空，出现在城堡。沼泽之母告诉陆离唤回他的原因：
东部的母巢没有拒绝他们的接触和结盟，但提出一项要求：需要陆离亲至。
“会是阴谋吗？”陆离问。
“我们会和你一起去。”沼泽之母回答。
沼泽之母、克莉丝、每个盟友、以及陆离本身。
这支谈判队伍或难对抗母巢，但他们背后代表的力量母巢也难以对抗，而且它绝留不下他们。
克来尔特意让陆离他们带着蝙蝠怪异，一只从母巢诞生的存在可以拉进他们距离。
……
恶浊猩红的血肉之毯铺成延伸向母巢的地毯。
吞没数条街区的母巢耸立在废墟之间。渺小的众人陷在柔软血毯中，眼前的母巢犹如一座矮山。
更关键的是，它是活的。
表面血肉蠕动翻涌，钻进钻出着子嗣的母巢让人联想海面之上吞吐怪异之雾的肉山。
“母巢就已经很可怖了，仔细想想沼泽地能塞下数以千计的母巢……我们究竟在向什么挥拳……”蕾米的心灵涌出无力感。
“振作一点，沼泽地那么厉害现在不也只是暗中行动。”克来尔安慰道。
陆离、沼泽之母、大地魔、克莉丝将进入母巢，其他同伴和盟友会留在母巢外。
沼泽之母披洒的朦胧月光照亮周围。粘稠涌动的血河喧嚣流淌，蠕动的肉之柱升起又沉入血毯，血肉铸成的墙壁遍布薄膜隔起，有胚胎蠕动的育婴房，黑暗与血腥构成一副地狱绘卷。
“在地狱这幅场面也不多见……”大地魔说，“下面的血肉越来越少……”
蝙蝠怪异不比他们知道更多，因为记事起它就离开了母巢。
继续深入母巢，他们终于看见这座肉山的核心——一颗被铁链般的血肉扯在半空，缓慢跳动的血球。
血液汇聚成血池，整座血红殿堂里干净的只有他们这些外来者，和一本被无皮怪异托举的《沉没之地》。
母巢执拗要求陆离前来的原因由此显现——
怪异尊崇人类并未带来无意义的虚荣心。只有沼泽之母放松了些，猜想这次谈判不会很复杂。
但状况发展出乎意料——这次谈判会无疾而终。
并非提出了某种苛刻条件，母巢只想和陆离沟通，但灾祸堵住了他的嘴巴。
寂静时分再次降临。
寂静之时……
陆离回忆着那道吊在枯树下的身影，缓缓步入幽暗。
频繁笼罩世界的寂静时分对其他同伴和盟友的影响有限，但它恰好针对陆离的行为。
而且无从知晓它会持续多久——半天亦或数天？
陆离没有时间可浪费。
于是陆离回到城堡，放下克来尔和大姐头，在塔楼里留下一张纸条后匆匆离开。
不久之后，叼着纸条的克来尔和奔跑的大姐头闯进教堂，将纸条递给沼泽之母。迎着一众奇怪目光，温和而悠远的声音在殿堂回荡：
“陆离去找寂静时分麻烦了。”
……
“从前，有个叫陆离的……人类，他击败恶灵，撕裂邪神，驱逐黑暗……”
刺耳、诡怖的嘶哑低吼在一座土丘间响起。
两只形如枯瘦得露出骨架，腐烂，流淌脓汁的恶鬼坐在洞穴前。一只嘶哑低语，另一只矮小恶鬼摆弄着一个人形黏土娃娃，击倒一滩烂泥，发出意味难明的拐角。
“即使伟大的王也要在他的威名下颤抖——”
大恶鬼突然警惕地抬头，像是鼹鼠般抓着小恶鬼钻进洞穴。
没过多久，一道披着斗篷的轮廓从远方浮现。
轮廓在土丘前低头，看向脚边的黏土娃娃，然后转瞬消失在幽暗土丘。
离开不久，洞穴中突然伸出一只爪子，抓起黏土娃娃缩回黑暗。
静寂边缘——螳鬼镇和周围的神灵小镇这么称呼这片寂静时分笼罩的土地。
疮痍大地犹如遭受蛀虫侵袭的树干，遍布深不见底的孔洞。任何恐惧密集之人都会在这里陷入癫狂。
倏然浮现的轮廓掀开斗篷，露出黑色的头发与眼眸。
二十五年后……陆离再一次站在这里。
他的视线望向远方那片废弃村落和枯树。
仿佛看见洁白的长裙随风飘舞。
六十.解脱
陆离，或者说人类，和寂静时分渊源已久。
曾经为消灭几近抹灭人类未来，还是寂静之时的寂静时分，已是强弩之末的三大组织向寂静之时发起远征——然后近乎全灭在那里。
所剩无几的驱魔人们接过责任，前仆后继地赶来，最后由陆离伤害寂静之时。
尽管它因此“蜕变”成寂静时分，但也给予人类喘息之机。
陆离则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失去了二十四年，失去了所爱。
“这一切都值得吗？”
似乎有一道声音在问陆离：世界留存下希望，但你失去了一切。
原野上呜咽的寒风吹过疮痍大地，那颗枯树下吊着的轮廓仿佛随风摇晃。
陆离没像接近盗火之影一样接近寂静之时。它的本体暴露已久，但仍吊在原处终有原因。
打开沾染地狱气息的银盒，粘稠流淌的灵魂随左手触碰，化为精纯的人性。
随着躯体被人性填满，那使生灵亲近、怪异疯狂的气息逐渐蔓延。
第一只秽形腐朽的怪异因柴薪爬出深渊，低伏在和溃烂皮肤相近的幽深泥土，悄然接近那道矗立平原上的轮廓——然后擦肩而过。
虚妄的梦境牵引着怪异奔向远方村庄。在它离那颗吊着枯尸的矮树还有几百米时，脚下一簇泥土掀开，怪异就像不曾存在般转瞬消失。
第二只被人性吸引的怪异爬出。陆离径直将它俘获至面前，架上浮现的弹弓，再次射向寂静时分。
挥舞肢体的怪异划过弧度，在寂静时分几十米外化为一缕劲风，吹动树梢，麻绳下的尸体轻轻摆动。
陆离抬起眼眸，一道阴影从云层深处浮现，笼罩整座村庄的陨石从天而降。
恐怖的陨石让寂静时分产生威胁，降落之前，它便化未虚握，只剩凛冽的狂风掀开地表的泥土，形成遮蔽视野的沙尘。
陆离于此时屏住呼吸，胸腔中没有心脏在跳动，脱下猎猎飘动的斗篷，倏然消失在原地。
破败的村落散乱分布在周围。
陆离出现在枯树另一边，破落房屋挡在他和寂静时分之间。
片刻静滞，陆离再次消失，毫无遮挡地出现在枯树下。
胸膛钉着草叉的干尸在面前轻轻摆动，于寂静无声中，陆离抬起左手触碰寂静之时。
雪崩般的恐怖压迫突然将陆离淹没，但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猪哼声打碎周围的禁锢。与此同时，陆离近乎湮灭的半只手掌触碰到本体。
……
“嘘……”
昏黑小屋挤满村民，吹熄油灯的中年人竖起手指，环视陆离和其他人噤声。
浑浊、蒙尘的窗外，一只秽恶食尸鬼缓慢爬行着。
藏起的居民未被其发现，它逐渐远去，几乎离开村子时，一只肮脏猪崽哼叫着从污水沟爬出。
“匹格——匹格！”
一名瘦弱的男孩惊喜呼喊，被旁边的村民捂住嘴巴。
食尸鬼并未听见房屋里的动静，追着嘶声惊叫的猪崽离开村庄。
村民如释重负，而被放开的小男孩冲出木屋，追向食尸鬼和他的匹格离去的反向。
不久，男孩满身泥泞地抱着只有澄净眼珠干净的幼猪回来。村民摆脱噩梦，男孩找回幼猪，一切都很美好。
直到食尸鬼卷土重来。
抱着猪崽的男孩和村民又一次躲进房屋，保持着安静。
“嘘……”
陆离注视着被男孩抱起的幼猪，想起先前听得到的猪哼……记忆回到久远的二十五年前——圈养村民的猪王的死亡回朔：还只是幼猪的猪王在危险沼泽迷失，只有一行稚嫩脚印延伸向远处。
“哼……”
压抑地呼吸声里突然响起清晰的猪哼。
“嘘……”
粗重而紧张的噤声传来。
但已经晚了，食尸鬼发现了他们。
食尸鬼的利爪撕开纸片般的木门，混乱与血液迸溅。
最终，男人们用简陋的工具杀死食尸鬼，代价是三名村民被杀死，七八名村民染上可怕瘟疫……
“你害死了他们！”
愤怒和仇恨涌向男孩，被食尸鬼杀死的有父亲、有妻子、有长辈、有子嗣，唯独没有始作俑者。
村长拄着拐杖挤开人群，仇恨地盯着畏惧的男孩：“神灵在愤怒，我们需要安抚她的怒火……”
“杀了他！杀了他！”
群情激奋的嚷叫中，一条麻绳突然套住幼猪。凄厉的惨叫让男孩扑上去救下它，麻绳转变成套在他的脖颈上。
“匹格……快跑……快跑啊……”
摔落的猪崽慌乱逃窜，在混乱中逃走。
“杀了他！”
勒住男孩脖颈的麻绳将他拖向村外，憎恨的尖叫突然响起，一名村民抓着草叉，像是冲锋的骑士刺向男孩，穿透他的胸膛，但也弄折了草叉。
村民们将亲人之死发泄在这名无家可归的小男孩身上。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没有闭嘴！”怨愤的妇人扑上来，将锋利铁片插进男孩嘴里搅动。
“还我孩子！”失去孩子的村民将痛苦抽搐的男孩扯上树梢。
男孩微弱地挣扎几下，头颅垂落，逐渐趋于静止。
除了被所有村民吊在枯树下的男孩，这座村庄似乎重归安宁……
不寒而栗的季动清晰传至死亡回朔中的陆离的心灵。
滴淌的血水无声，炊烟笔直升起，风停止吹动，火焰陷入凝滞。
搬运木柴的村民踩断枯枝，背负的柴火和斧头跌落。站在淤泥里的少年炫耀地向少女举起蛤蟆，坠落的蛤蟆跌回淤泥，和岸边少女的尖叫一起消失。床边轻哄孩子的妇人消失不见，失去照料的幼童哇哇大哭声戛然而止。酣睡的壮汉发出梦呓，鼓起的被褥变得干瘪。
无时无刻，这座村庄都在有村民消失，直到寂静彻底笼罩此地。
吊在枯萎矮树下的男孩幽静地垂落着。脏兮兮的脚下，一只哼叫着的幼猪凑近，低头拱着泥泞的血色湿泥。
那双垂下的脚逐渐落下，踩进湿泥，一双枯瘦苍白的手掌将它抱起。
伤痕累累的男孩满身泥泞地抱着肮脏幼猪，留下延伸的足迹消失在幽暗之中。
陆离睁开黑色的眼眸。
垂在枯树下的尸体在微风中飘散。
风声重新回到这片寂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