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三.又如同磐石般沉重
有时赛莉卡·达莱尔会想,这一切这是梦境。 她只是做了一个很真实的噩梦,当从睡梦醒来,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此时,饥饿感正撕咬她的理智。 下嘴唇被咬掉害得赛莉卡·达莱尔三天没有外出搜刮,她忽然有些后悔埋掉麦克而不是吃掉他。 当生存作为深不见底的裂缝横亘在道路前方,谁还会在乎更远处的人性? 我得吃点东西了…… 赛莉卡·达莱尔下定决心。再不吃东西她会死的,与其死在地下室,还不如去赌一赌…… 她踏上台阶,在门后安静倾听了几分钟,推动地下室门惊扰寂静,走向后院。 她希望麦克的尸体还没烂掉…… 推开木门,眼前一切令赛莉卡·达莱尔绝望。 泥土翻起,一只人形怪物趴在她埋下麦克的土坑边撕扯着什么,传来咀嚼声。 它发现了赛莉卡·达莱尔,发出摩擦般地嘶吼,矫捷地扑向她。 要死了吗……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免费领! 赛莉卡·达莱尔前所未有的平静,注视半空中嘴角挂着一截肠子的怪物—— 突然好像空间冻结,怪物停滞在半空,以同样速度被甩回后院,赛莉卡·达莱尔看到四道力量同时拉扯住怪物的四肢,在它发出嚎叫前肢体就被硬生生扯断,带出的墨绿色血液好像抽出的筋肉。 一位穿着白裙的精致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墙里,朝怪异甩出一把……枪? 她似乎不会用枪,把枪甩了出去而不是扣动扳机,但效果惊人,落在失去四肢怪物上的枪就像接触冰块的火炉,冒起的浓烟中怪物不再挣扎,已经死去。 少女赤足走到恶心肮脏的怪物身旁,捞起枪装回枪套,直到此时,她抬眸冷漠望了眼赛莉卡·达莱尔,微微歪头:“还有幸存者?” 得救的赛莉卡·达莱尔刚要回答,惊恐的发现这名少女的身躯是透明的! 想也不想,她转身往外逃命。 赛莉卡·达莱尔从不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是凭借幸运……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是聪明,比如现在往外跑而不是跑回地下室—— 一道蔓延的影子比她更快。追赶上她,没入她的脚底。 赛莉卡·达莱尔站在原地,奇怪地呆滞了几秒,然后转身回到后院中间。 安娜投影不舍的离开赛莉卡·达莱尔脚下,回到安娜虚幻的身影。 “你对我做了什么,怪物!” 赛莉卡·达莱尔压制着声音,恐惧喊道。她刚才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就好像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成为一个寄居的旁观者……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外面很危险……”安娜眼眸微垂,仿佛教堂怜悯世人的神像般的眼神:“赛莉卡·达莱尔。” “你知道我……对,你当然知道。”赛莉卡·达莱尔心中发冷。 她能占据自己的身体,当然也能知道自己的记忆…… 赛莉卡·达莱尔感觉自己赤身**地站在这名冷漠少女面前。 不过这只……怪异的态度很奇怪。 赛莉卡·达莱尔知道幽灵,怨灵也许差不多? 幽灵是人死后变的,这是不是表示…… “你不吃掉我?”赛莉卡·达莱尔试探着问。 “我是怨灵,对吃人不感兴趣。”安娜回答,挥了挥手重新掩埋土坑,留下一句飞出后院。 “站在原地等我。” 赛莉卡·达莱尔神情一动,下意识想要逃走,只是她又冷又饿,而这里是她唯一知道的安全之地。 再相信一次…… 赛莉卡·达莱尔劝说自己,在后院等待少女归来。 两分钟后,那名少女归来,同时还有沉甸甸的罐头落在泥土上,相互碰撞组成的最悦耳的声音。 这与赛莉卡·达莱尔的想象完全不同:“为什么……” “我需要你的身体。”安娜注视着赛莉卡·达莱尔。 “我的身体?”赛莉卡·达莱尔奇怪重复一句,仿佛明白了什么,褪下她那不合身的宽松麻布衣服,露出骨瘦嶙峋,在寒冷中颤抖的肮脏身躯。 赛莉卡·达莱尔感到羞耻,因为她觉得对面少女就好像皎洁的月光,而自己是下水道里最肮脏的老鼠。 “不管你想做什么,如果你能让我活下去……它归你了。” “不是这种。”安娜皱眉说:“穿上衣服。躲在这里不要出去,需要时我会来找你。” 分成五段的怪物身躯被无形之手抓起,聚拢在安娜身后。安娜不想让幸运遇到的容器因恐惧而离开,思索了一下说:“别想着逃走,外面比你想象的危险。” 说完,她不理会还在寒风里发抖的赛莉卡·达莱尔,飘离后院,飞向望海崖的方向。 赛莉卡·达莱尔怔怔望着安娜消失视野中,如同刚刚睡醒,捡起衣服套在身上,不顾寒冷,咽下不断分泌的唾液,贪婪地抱起所有罐头,走一路掉一路地回到地下室。 她甚至没捡回掉下的罐头,艰难地打开一个罐头,颤抖的手捧着,狼吞虎咽。 边吃边哭。 …… 安娜的内心充满雀跃。 是的,雀跃。 安娜很开心自己能找到与陆离的平衡点。 她做到了与陆离的约定:不无故伤害他人。 也许因为刚刚附身,安娜的情感炽热而强烈。也许因为赛莉卡·达莱尔记忆的一部分影响到安娜,让她意识到与陆离的感情多么可贵:人与人之间仍充满欺骗与仇恨,幽灵与人类却毫无隔阂生活在一起。 她可以放心信任陆离,而陆离也是。 像往常一样检查是否有怪异跟随之后,安娜回到望海崖。 嘭—— 猎物落在木屋前吉米面前,蕾米迫不及待地冲进山洞,扑进正与蕾米交谈的陆离怀中。 “……我去看看猎物。” 蕾米眼眸里带着笑意,不打扰他们的私语时间。 “怎么了。”陆离平静地问。 只是拿在手里的钢笔掉在笔记上,晕染一小片墨迹。 “没事。”安娜说。 虽然抱着陆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又仿佛能感到呼吸吹过耳畔的酥麻,带来温暖的身躯。 她想要触碰陆离。
二百三十四.寂静之时降临
寂静之时不日将至。 甚至打开电台,可以收到希姆法斯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警告广播。 不过望海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 希姆法斯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前几天随处可见的喧嚣吵闹消退许多,这得益于市政厅不曾间断的警告。 人人都知第三种灾祸将要到来。当教堂钟声响起时,保持安静。 这几天里,希姆法斯特来了一些与避难民众不同的外来者。 他们来自主眷大陆,奉城主或是市政厅的命令来体验寂静之时的危害性,然后带回各自未被寂静之时笼罩的城市里。 “两天前东部城市就被袭击了,情况不太好,因为……除了寂静之时,我们还要提防其他恶灵袭击——” 希姆法斯特边缘木墙下,市政人员带着其他城市的使者快速走过,交谈声消散在风中。 塞尔西奥扛着最后一袋沙土,堆在木墙下固定。 捧着笔记的市政人员上前验收,塞尔西奥平复呼吸,垂着头颅回到其他工人周围。 “看到了吗?那是我们立起来的城墙。” 一些工人骄傲地指向延绵的木墙。 塞尔西奥很羡慕这名年轻工人还笑得出来。失去工作,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拿起水壶往肚子灌了半壶水,又淋湿挂在肩膀的毛巾简单擦了擦身体。 一会儿要穿上衣服,衣服弄得太脏回去又会被妻子埋怨。 一位建造木墙时认识的工人凑过来,问塞尔西奥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是从守望镇逃来的。比起塞尔西奥这种当地人,失去工作让他们更惶恐。 “我要去港口。”塞尔西奥说。 毛巾擦过后凉意袭来,他穿上背心,又在外面套一层外衣。 工人一副看疯子的眼神喊道:“你疯了!?跟那些怪物一样的鱼打交道!” 不少工人因喊声望向这边 “不干活就没饭吃。”塞尔西奥的脸庞像是雕刻一样坚硬。 排队领到薪水,塞尔西奥先是回家一趟取木盆,横穿城市去西区设立的港口招聘处报名,那边一直在招人,他们说塞尔西奥明天就可以过去,如果早上六点到这里还能搭上板车。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现金/点币等你拿! 离开招聘处,塞尔西奥走入充斥鱼腥味的鱼市,把刚赚到的钱全部换成鱼酱。 随着小麦越发稀缺,原本属于底层主食的黑面包开始连那些中产者也吃不起。 它的卖相很差,各种鱼肉被碾碎混合在一起,碎得连鱼刺也挑不出,其中还有传闻里那些长着手脚或者嘴巴的鱼——珍贵的鱼会被挑出来制成罐头售卖,或者卖给那些贵族。 不过味道意外的不错,而且足够便宜。一天的薪水就能买整整一磅,要知道这可是肉。 如果觉得腥味太重还可以和土豆泥掺在一起,做法很简单,甚至没锅也可以。只要把捏成饼形状的鱼泥饼放在烧红的火炉上,不一会儿就会烤得酥黄,冒出阵阵鱼肉和土豆的诱人香味。 据说鱼泥饼已经成为希姆法斯特最受欢迎的食品。 鱼贩收下钱,用正好能装一磅的勺子盛起鱼泥,裹挟起一阵浓郁鱼腥味倒入塞尔西奥捧着的木盆里,又抖了抖甩掉黏在上面的鱼泥。 天快黑了。 塞尔西奥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捧着木盆回到家里。 “怎么又买了这么多……”抱着睡着的孩子,妻子从里屋走出来说。 “你应该吃些肉补充身体。”塞尔西奥说,把木桶放在厨房,用盖子盖上。 他家没有馋嘴的猫,但老鼠会闻着味道跑去偷吃。 “小格雷都八个月了……”妻子无奈地埋怨道:“昨天还剩下两块没吃完……明天你去买些鱼回来吧,我们可以做成鱼干。” 塞尔西奥摇头说:“城墙的活儿干完了,明天我要去港口工作。” 妻子脸庞变得有些苍白:“那里不是很——” “别听那些妇人的话,港口没有危险。”塞尔西奥打断妻子的担心。“前几天我在西城门看,每次去的人和回来的人数量都一样。” 难怪前几天丈夫回来的很晚…… 妻子想到,不再劝说,只是让塞尔西奥注意安全。 窗外街巷上的路灯开始亮起,妻子把孩子交给丈夫,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半小时后,夫妻二人坐在简陋餐桌上,交谈今天发生的事。主要是妻子在说。 比如隔壁的玛丽亚婶婶改良了鱼泥饼,在里面掺了些碎枯叶让味道更好。比如洛克又和他父母吵架了,这次是因为洛克想去当水手。比如史黛西太太怀孕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丈夫很生气还动手打了她…… 塞尔西奥安静地听着,偶尔才会吃上一口鱼泥饼。 这种宁静平和持续了几分钟,忽然被远处传来的钟声惊散。 “怎么回事……”正在讲芬娜夫人的故事的妻子皱眉望向窗外,还没反应过来。 但紧接着从另一处又响起钟声,然后第三道第四道,杂乱急促的教堂钟声在希姆法斯特上空回荡。 怀里的婴儿被吵醒,哇哇啼哭。 “新灾祸来了。”突然站起的塞尔西奥撞倒木椅,对妻子说:“让小格雷闭嘴。” 惊醒的妻子连忙去哄婴儿,可他仍然哭得很大声:“他被吓到了!” 话音落下,街道上的教堂钟声忽然不再响起,只剩下余音回荡。 塞尔西奥意识到这代表什么,急忙朝大哭不止的儿子做鬼脸——每次他这样做都能止住小格雷的哭声。 这回仍然有效。小格雷的哭声止住,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那双变来变去的脸孔。 怀抱孩子的妻子眼中塞满恐惧,对面的父亲无声做着各种鬼脸。安静的小屋里这一幕诡异而温馨。 “咯咯——” 忽然间,小格雷忽然被逗得发出咯咯笑声。 恐惧爬上塞尔西奥的背脊。他布满血丝陡然睁大的双眼中,倒映着怀抱空襁褓的妻子。 “我的孩——” 尖叫声戛然而止,餐桌对面只有一张空椅子,仿佛不曾有人在那儿。 塞尔西奥做出的鬼脸凝固,他一动不动,只有泪水夺眶而出。 最后一道钟声消失在夜空。 整座城市随之陷入死寂,没有混乱,也没有骚动。 因为死亡与恐惧在无声无息中蔓延。
二百三十五.它必须消灭
静谧的深夜,毫无征兆的钟声从恶灵广播中传出。
陆离从睡梦中醒来,与低头望来的安娜对视。
“它来了,不要动。”安娜低语,她感受到一片晦涩气息像雾霭一般涌来。
它带给安娜的感觉仿佛隐藏黑暗中的第二灾祸。
安全屋阻止不了恶灵,晦涩无形的气息穿透岩壁与深海石,弥漫在安全屋内。
恶灵广播中的钟声持续着,第三灾祸离开前它会始终响起。
安娜调小了声音,默默守护床铺上呼吸平缓,宛如睡着的陆离。
晦涩气息在静谧中流淌,偶尔海风吹过烟囱,从壁炉里传出呼啸风声。
煎熬等待下,时间刻度仿佛被无限延长,漫长等待后,晦涩气息逐渐消退。
恶灵广播的钟声随第三灾祸褪去而消失,安娜多等待了几分钟,确定它完全离去。
“过去了。”
这一次只持续了十几分钟,与报纸上其他城市所经历的时间大致相同。
“它像植物灾祸和黑夜灾祸那样吗?”坐起的陆离问向安娜:“你仍能使用力量”
……
寂静之时褪去。
希姆法斯特副市长迪迪亚尔·哈洛温和他的助手,那些来自其他城市的使者和驱魔人正在木墙下走过。
“为什么会有些火堆熄灭了。”迪迪亚尔·哈洛温望向雾霭深处,延绵木墙藏在迷雾中,燃烧的火堆映红了雾气。但有些地方被幽暗笼罩,没有火堆燃烧。
“是盗火之影。”跟在队伍里的驱魔人回答。
迪迪亚尔·哈洛温和一群使者惊愕望去。“其他恶灵也会在寂静之时活动?”
“显而易见。”
寂静之时的危害更恐怖。人们需要保持安静,可怪异不需要。
还有什么比正与怪异对峙时寂静之时突然到来更令人绝望?
“黑夜灾祸,怪异之雾,寂静之时,还有游走在黑暗与雾霭里的怪异……”一位来自主眷大陆南部城邦的使者颤抖着呢喃,眼泪沿着他苍老脸庞上皱纹流淌。
“我们还有未来吗……”
驱魔人没有立刻回答,抬头望向东边的火红氤氲,仿佛黎明正悄然到来。
“一定还有。”
……
矮丘上的清晨铜钟被敲响。
片刻后,矮丘下的木屋陆续打开房门,地底居民两两三三的走向露天餐厅,准备迎接一天的工作。
早餐依然是土豆泥黑面包和肉汤,人们抱怨着食物的单调,推着餐车的罗可不得不告诉他们避难所高层正计划更新食谱,会在里面加上和鱼腥沙拉等新餐点。
“听起来可真糟糕。”轮椅上的艾琳缩起脖子,挤出双下巴。
“鱼泥饼在希姆法斯特很受欢迎。”每天都会仔细阅读报纸的管家露露告诉男爵。“一种将碾碎鱼肉和土豆泥掺杂,捏成饼形煎炸的时候。”
“鱼腥沙拉呢?”艾琳问。生鱼肉和沙拉酱?
“可能是避难所的自创菜谱。”
艾琳撇嘴,她才不会吃——最多给露露要一份看看味道如何。
特斯拉来到露天餐厅,比起前几天,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是活人了些,起码胡须都刮掉了。
顺手从“报童”那里拿一份报纸,特斯拉简略扫去一眼,神情变得低沉。
“今天你妻子没有写信?”艾琳揶揄说,接过露露递来的报纸。
“是其他事。”特斯拉的声音听起来发闷。“寂静之时抵达希姆法斯特了。”
随着报纸发到越来越多的居民手中,一阵阵惊呼声在露天餐厅上空响起。
“我的天啊……”
“我的亲人还在那里!”
“希姆做好准备了,不会有事的……”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听着周围的声音,艾琳略微沉默,放下报纸说:“陆离很聪明,他知道怎么规避危险,至于你的妻子……更不需要为她担心。”
“不是这个。”特斯拉摇头。他对陆离报以信心,就像他知道陆离能看懂那封信的暗语。“寂静之时比其他灾祸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更针对我们,也更针对我们的未来……”
“孩子。”露露忽然说道。
特斯拉神情沉重:“是的。三四岁大的孩子也许知道该保持安静,但更小的孩子不会,尤其是婴儿们……”
他们几乎不可能在长达两三年的时间里躲过寂静之时的纠缠。
哪怕怪异停止侵略的脚步,人类也会灭绝——因为无法繁衍后代。
只有避难所……在这任何怪异也无法抵达的纯净之地。
“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寂静之时的位置?”艾琳在这方面表现的很激进。“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好过地面上的人类灭绝。如果人类不能靠近,为什么不让与我们保持友善的怪异去?”
“没那么简单。”
作为调查员,特斯拉比普通人更能辨别出当初新闻里的潜在内容。
“寂静之时不在意怪异在它的范围中掠食……但如果是靠近它脆弱本体呢?”
没有恶灵会让其他存在靠近本体。
……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吗?”
驱魔人紧跟着快步走动的负责人。
讨伐第三灾厄小队覆灭后,全视守夜人克伊兰·法斯特接任为小镇指挥官。
可惜全部精锐都死于讨伐,留在小镇的只有一些充满责任心和打下手的驱魔人。
“比、比如用弓箭在远距离射击——”
“箭矢可射不下那个怪物的本体,不过你提醒我了。”克伊兰·法斯特头也不回说,顶着风沙走进驻地,站在客厅里摆放的沙盘地图前。
走在后面的驱魔人关上门,吐掉沙子来到克伊兰·法斯特身边问:“您有办法了?”
“绿洲,还有旧河道……”粗糙手指沿着旧河道划过,途径它本体所在的绿洲。
“去联系主眷大陆和列侬群岛那帮人,把射程最远的战舰给我开过来!”
……
“可……可它太老了,我们起码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去维修保养。”列侬群岛战舰博物馆,馆长无奈地说。
“如果不维修呢?”蓄着浓密胡子的老船上马尼克·帕走进船长室,仿佛看情人般温柔扫过这里。
“可能回不来了。”馆长叹道。
“那就不回来。我们不能让人类的命运在这里抛锚。”
马尼克·帕扬起拳头,重重砸向船舵。
“给我!”
二百三十六.启航
【是的,我认为最初对第三灾祸的讨伐很草率。】
【即使他们为此牺牲了自己?】
【没错。你没明白吗克莱尔?那是我们能凝聚起的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但就像蛾子一样,无意义的扑进燃烧的篝火里。】
【你是这么认为的?戈梅斯阁下,首先感谢你能做客广播,但你的理论我无法认同。我、列侬群岛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英雄。】
【英雄?我更觉得他们就是一群……一群蠢货。*嗤笑声*】
【我的天……戈梅斯阁下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脚步声*】
【哗啦……*嘈杂叫骂声*戈梅斯阁下你听见了吗?附近居民正在抗议你的言论。】
【随他们怎么说,我坚持我的观点。】
【好吧,能告诉我原因吗?不然我感觉……您在走出去后会被听众丢东西*苦笑声*】
【那不重要。不过我当然会告诉你们原因。他们本可以用危害性更小的办法去接触第三灾祸,而不是这样一股脑涌上去。】
【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第三灾祸的危害性我们都看到了,它在灭绝我们人类的未来。只是短短十几分钟公国就失去了成百上千的孩子!*激动地喊声*】
【你还是没明白……*叹息声*克莱尔,看看周围,我们现在还剩下什么?一个疯子国王把所有男人都拉去战场,并且战争失败了,你认为这个国家还有未来吗?】
【可……】
【最重要的是他们失败了。如果第三灾祸消失,我们解决了大麻烦,我们保持了力量。现在呢?我们没解决大麻烦,也失去了力量,只有几条完全不值得的情报!*大喊声*】
【*急促呼吸声*他们唯一聪明的地方就是避难所计划……留下了火种。哪怕地面上的我们都死完,人类也不会灭绝。等到它们离去,这里还会是我们的地盘……】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老绅士号船长室,马尼克·帕重复收音机里那个讨人厌家伙的话,轻轻抚摸被砸掉一角的船舵,低声呢喃:“老家伙,你准备好了吗?”
跺在甲板上的清脆长靴由远及近,年轻英俊的大副走进船长室,胸膛挺直:“马尼克船长,我们可以出港了!”
马尼克·帕捞起船舵上的船长帽些扣在头上,回头对坚定且自信的大副说:“告诉水手们,把帆升起来!”
老绅士号缓缓从港口造船厂驶出,调集人员的半天里老绅士号被简单涂了一层防水油漆,这能让这条老掉牙的古董多在海面上行驶一阵。
就在这时,船长室里的马尼克·帕忽然听见一片欢呼声。
他望向左侧,港口上挤满了人,他们挥舞着彩带呼喊着什么,在天空汇聚成浩瀚的喧嚣。
甲板上的水手们纷纷停下动作,燃烧般的情绪在血管中流淌。
马尼克·帕从未得到过这种待遇。
年轻时老绅士号的每一次出航,港口只有冷冰冰的卫兵和悲伤告别的家人们,因为他们知道这艘船将驶入战火。
但这回……它承载着人们的希望。
“这个结局比呆在博物馆里发霉可好太多了……不是吗老家伙。”马尼克·帕轻声说。
港口上的欢呼人影渐渐远去,两艘巡航船跟了过来,一左一右护航。
热血沸腾的穿院门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于是他们把目标瞄向陈旧的甲板。
船长室的马尼克·帕目睹着一切,没去阻止他们无意义的举动。毕竟要在海上航行三天,得让这些家伙找点事做。
大副很快回到船长室,依然站得如标枪一样笔直。
“只有我们吗?”马尼克·帕问,望向前方茫茫无际的深色海洋。
“您的老朋友苍狼船长也来了,他上午从女王港出航。”
“为什么比我早?”马尼克·帕皱眉说,苍狼是他的朋友——对手成分居多。
战争未彻底散去前他和苍狼属于不同势力,也曾伪装成海盗劫掠彼此势力的船只,直到战争彻底被调停,战船被收进博物馆。
苍狼那该死的家伙用积攒的钱买下了船,始终保养,所以更先出发。
马尼克·帕当然知道,他只是不爽。
大副转移了话题:“主眷大陆东海岸没有战船,所以他们来不及赶过来。算上荒芜之地的一艘小型战船我们只有三条船能用。”
“够用了,数量对它可没有意义。”马尼克·帕说道,发现这位年轻大副似乎想说什么。“你有事要说?”
年轻大副又站直了些:“为什么我们不把火炮搬到铁甲舰上,它们更坚固!”
“我们没有校准火炮的时间,而在老绅士号上,我的经验还没用。”马尼克·帕说。“比起这个,荒芜之地的河道能让我们靠近它吗?”
……
“退后!退后!”
老汉斯对工人们大嚷,拉住一个还在铲土的贪心家伙快速退到岸边。
他们刚退开,单薄土壁就浮现裂痕,变形,突然被另一边的海水冲垮。
海水沿着低矮的旧河道,汹涌冲进荒芜之地。
工人们的欢呼被巨大水流声掩盖。
克伊兰·法斯特站在不远处的土丘上,安静注视。
他们花费两天将旧河道挖掘出来,避免改道绕开绿洲。
源源不断的海水冲刷河道,带走底部和边缘沙泥。明天到来的三只战船将能从河道径直驶入荒芜之地内陆,并抵达离寂静之时本体不足一里的距离。
这时,忽然响起的钟声打断人们的庆祝,寂静之时再次降临。
短暂嘈杂后,人们压制内心的情绪,在河道旁停止动作保持安静。
他们已经熟悉寂静之时了。所以当十几分钟过后寂静之时悄然退回时,无人消失。
但河道边的人们热血沸腾早已冷却,沉默地穿上衣服,没再理会盯了十几分钟的河道,返回小镇。
接下来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检查每一段河道,确保战船不会被堵在某处。
“通知剩下的联合组织成员,我们也去帮忙。”克伊兰·法斯特对已经是自己助手的驱魔人说。
“我们?”
“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解决寂静之时的机会。”
二百三十七.航行
“我们离陆地还有十五海里!”
第三天清晨,前桅瞭望台上的喊声被海风吹散到甲板各处。
大副踏着清脆长靴声来到船头,拉开单筒望远镜眺望,远方隐约浮现地平线的轮廓。
“终于要到了……”年轻大副呢喃自语,取出怀中的怀表掀开盖子,上面贴着一位美丽少女的照片。“瑟琳娜,等我作为英雄回来……”
当——当——当——
甲板上的钟声忽然敲响,不远处的铁甲舰也传来短促的鸣笛声。
寂静之时来了。
水手们四处跑动,像前几次一样把自己固定在桅杆下或是抱住船舷。自从有三个不幸的家伙因为摇晃而发出脚步声被寂静之时吞噬后,再没人敢仗着经验无视寂静之时。
鼓起的风帆带领老绅士号靠向陆地,但甲板上仿佛时间停止流逝,船员们诡异地保持静止。
十几分钟后,铁甲舰上传来两道长鸣笛声,示意寂静之时已经离开。
甲板上恢复生气,用麻绳绑起自己的船员四处走动,活动勒得僵硬的身体。
早上八点,两艘来自列侬群岛的船只抵达旧河道附近海域。
已经有几艘船在这片平静水域抛锚。其中有两条是与老绅士号同时代的木质多桅帆船,还有护卫他们的铁甲舰。
“打旗语,告诉他们我们来了。”马尼克·帕说,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向那艘与老绅士号体形相仿的战船。
他几乎看到一位和自己同样苍老的家伙站在甲板上趾高气扬地高喊着什么。
最后到来的老绅士号与跟随的铁甲舰驶入船队,片刻,汇聚的三艘战船停靠在临时搭建的港口。
马尼克·帕与苍狼这对亦敌亦友的船长时隔数十年再次相见,他们似乎都不想谈论曾经的事。与小型战舰拥有者罗锲·贝尔曼问候后,苍狼望向海面:“怎么少了一个。”
他们都有两只船护送,只有老绅士号是一艘。
“……路上遇到些麻烦。”片刻沉默后马尼克·帕摘下船长帽,扣在胸口向他们来时方向微微行礼。
苍狼和罗锲·贝尔曼知道这代表什么,做出同样的动作。
昨天夜里他们被怪异缠上,那艘船留下来殿后,然后就再也没追上他们。
“去见见这次行动的指挥克伊兰·法斯特吧。”苍狼重新戴上帽子说。
“你们去吧,我回船上等待行动。”马尼克·帕拒绝道。
“你还是老样子。”苍狼不在意地摇头活到,和罗锲·贝尔曼去小镇见那位真视守夜人。
船舷的大副目睹马尼克·帕回到船上。“您不去和苍狼阁下聚一聚吗?”
“不需要。”马尼克·帕向船长室走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十分钟后,两位船长登上老绅士号,去船长室交谈几分钟后离开。苍狼离开前还怀旧地环视一圈,感慨了几句。
前夕,马尼克·帕让大副将需要注意的告诉船员们。
他们将深入近两百里远离海洋的内陆,在离绿洲一里左右时停下。
这个距离不会像寂静之时周围一样,仪式无时无刻不存在。而七八分钟的间歇足够让他们抛锚装填弹药。
同时能让炮弹不会偏离准头太远,保证第一轮炮弹能将寂静之时本体覆盖。
驱魔人联合组织带领本地人尽可能解决了过窄与弯曲的河道,但仍只能让三艘木质战舰进入,因为铁甲舰的吃水太深。
他们只要确保在越来越长的寂静之时中抛下船锚保持安静,同时不让船只触岸。
后者是个麻烦,不过好在河道水流缓和,又有三位经验丰富的船长。
没有多余时间会面与告别,得到计划的三艘战船离开港口,驶进蜿蜒河道。
海面上的五艘铁甲船同时响起回荡的鸣笛声。小镇人们也眺望着进入荒芜之地的战船。
他们承载着人们最后的希望。
“您先去休息吧,我们要明天清晨才能靠近寂静之时附近。”大副劝道。
昨夜遭遇怪异后老船长就始终没有闭眼休息。
“等遇到一次寂静之时后。”马尼克·帕摘下船长帽说。
在荒芜之地外,寂静之时每天只会出现一次,而在荒芜之地,它出现的会更加频繁。
离寂静之时越近,情况越严重。
比如讨伐小队带回的信息里所写,距离绿洲一里时,时间将在十几分钟的寂静之时和七八分钟的空隙间来回切换
第一次寂静之时在驶入河道几小时后的中午到来。
船员们似乎因为紧张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还是抛下船锚,将自己固定在甲板上。
后面的两艘船也同样抛锚停下。
十几分钟后,起锚继续航行。
老绅士号的第一次减员是在深夜,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消失的。在之后点名船员们才发现他的消失。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后面两条船同样也不可避免的减员,与之对应的是他们离那片绿洲越来越近……
清晨,笼罩荒芜大地的黑暗开始散去。
离上一次寂静之时也过去了三十分钟。
“地图上显示我们离绿洲很近了,不到20里。”年轻的大副将羊皮纸地图递给马尼克·帕。如果全速前进,他们能在一小时就到达绿洲。
“后面那两条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他们和我们一样,减员差不多四分之一。”
“注意接下来的河道,这里——”
马尼克·帕的话语被船体的突然震动打断,马尼克·帕没能站稳,额头磕在木墙上,划破皮肤。
大副也险些跌倒,扶起老船长冲出船长室大喊:“刚才怎么回事!”
趴在船舷观察船体的水手大声回答:“我们触礁——刮到河底了!”
“严重吗!”
一名船员从底舱跑上甲板:“货舱轻微漏水,不过不严重。”
正准备松口气,一名船员跌跌撞撞跑上甲板,敲响代表寂静之时将至的铜钟。
除了放下船锚的水手,其他人都麻木且熟练地将自己固定住,
年轻大副回到船长室,把昏昏沉沉的马尼克·帕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又用麻绳把自己绑在木杆上。
“小心……前面……”
马尼克·帕吃力指向前方,系好麻绳的年轻大副抬起头——河道前方,一道狭窄的隘口堵在前面,水流湍急冲过。
而船锚还未沉入水底。
甲板上的钟声消失不见。
二百三十八.终点
清晨,怪异之雾悄然褪去。
安娜蹲在壁炉边将炉灰扫进篮子,又添进干燥柴火,然后把一小半炉灰洒到山洞角落。
相对恒温的山洞让植物焕发生机,岩石缝隙间或泥土里长出了嫩芽。离安全屋越近,长势越好。
幸运被摆在书桌上的两盆花里更是已经开出花朵,其中一支是鸢尾花,另一支是安娜和蕾米都认不出的深紫色花朵。
只有阿当芙娅说她有些印象,是活着时在家乡一本书的插画里看过的。
紫色花似乎是主眷大陆本地植物,毕竟花盆就是从艾伦王城带回的。
剩下的炉灰被撒到山洞外的耕地里,明年想来会长势很好,如果还有明年的话。
“早上好安娜。”蕾米和她打招呼。
“早。”安娜轻轻微笑着,和蕾米交流几句后回到山洞。
吉米钻出木屋,揉着眼睛说:“安娜小姐好像越来越开朗了。”
这几天安娜露出笑容的次数比以前多出许多。
“或许吧。”蕾米不置可否。
学者司职让她隐隐察觉安娜情绪深处在压抑着什么。
从柴房里带上几磅木柴,准备去安全屋的蕾米回头嘱咐哥哥:“柴房木头只剩一半了,去树林里捧些回来。”
无视哥哥的抱怨,蕾米正准备进入山洞,一阵脚步从望海崖外的树林里响起。
陆离缓缓醒来。
睁开的黑色眼眸落向书桌闹钟,睡醒时尚未散尽的迷茫倒映着桌角昨天的报纸。
【英雄们沿河道深入荒芜之地!】
配图是三艘古老帆式战舰驶入河道。
如果路途顺利,它们应该靠近了寂静之时所在绿洲。
安娜的身影这时回到安全屋,壁炉边放下篮子,感慨着“外面越来越冷了”然后突然将虚幻的白皙双手按在坐起的陆离脸庞上。
陆离抬起平静的黑眸,微微歪头注视安娜。
“我的手很凉。”安娜眨眼回应,像是期待着什么。
略微沉默,刚坐起来的陆离又躺了下去,叙述般的平静语气说道:“……好凉啊。”
陆离的配合糟透了,不过安娜还是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扑到陆离身上笑个不停。
闹了没一会儿,蕾米来到安全屋外,轻声说:“商人来了。”
按照昨天交易内容,商人带来了今天的报纸。
上面将有这次讨伐的结果。
放下报纸后商人离开,陆离拿起泛着油墨与清晨露水的报纸,展开页面。
“上面说了什么?”安娜询问。
陆离视线扫过标题,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
隘口本可容纳战船穿过,可隘口前的混乱水流让船身渐渐倾斜。如果再让它转向,老绅士号会横亘在隘口前然后被后面的战船……
短暂停顿,年轻大副没有犹豫地解开麻绳,扑到船舵前,用身体的重量压住船舵向右转舵。
马尼克·帕勉强睁开了眼睛,他听到了钟声,可是却没法开口拦住大副。
油灯下闪烁光芒的怀表从年轻大副怀里飞出。
咔哒——
似乎触碰到机关,表盖掀起,显露此刻时间和少女的照片,还有倒映里船舵前消失的人影。
年轻大副做到了。河道里橫挪的老绅士号改变方向,勉强贴着隘口,在船侧刮出一道痕迹。
又顺着河流驶出百米,船锚落入河底,老绅士号在恢复平缓的河面保持静止。
但糟糕的还在后面,苍狼的战船不幸卷入同样的混乱暗流,渐渐倾斜,卡在狭窄的隘口前。
老绅士号上,甲板船员们惊恐地注视中,苍狼的战船横亘在整条河道上,被最后那艘战舰撞中船身。
吱——呀——
令人牙酸的沉闷巨响中,战船龙骨断裂,近乎被拦腰折断。
“哦不……”
绑在桅杆上的一名船员忍不住呢喃,后面的话随他一起消失。
两条木船堆积在隘口处,大量破碎木板随河流飘下,轻轻撞上老绅士号,打着转离开。
没有幸存者趴在上面。
恐怖的碰撞下,卡在隘口的两条战船或许已经沦为死船……
只有水流与甲板下货仓传来咚咚撞击的死寂持续了十几分钟,抱着恶灵广播的水手敲响了铜钟。
船员们麻木地解开自己,发现老船长马尼克·帕出现在船长室外,摘下帽子默哀数秒。
“孩子们,我不会说煽情和肉麻的话。”马尼克·帕的喊声在甲板上空响起,他抓着船长帽的手臂指向河流前方,那里隐隐浮现一片树林轮廓。
“我们牺牲了太多。而现在,目标就在我们前面……起锚!”
哗啦哗啦哗啦——
转动绞盘收起沉重的船锚,老绅士号孤零零的继续航行。
他们离地平线远方的绿洲轮廓越来越近,破碎的木板随着河流跟在周围,仿佛簇拥着老绅士号前进。
当绿洲正式浮现在视线中,进入射程,老绅士号在预定的一里之外放下船锚。
马尼克·帕制止船员们掀开油布,准备装填炮弹的举动。上次寂静之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很快会再次到来。
等到结束时,才是他们反击的时候。
两分钟后,甲板上的铜钟如约响起。
尽管老绅士号已经抛锚,但船员们还是将自己固定在甲板上,以免意外发生。
船员们担忧这次寂静之时会发生变故,煎熬地等待了十几分钟,不过直到寂静之时离开,也没有船员消失。
“装填炮弹!”
接替大副的二副高喊道。
幸存的十几名船员扛起炮弹,塞进炮筒。
“校准!”
一些曾参与过战争的老船员上前调整角度,马尼克·帕也走上甲板帮忙,然后从一位水手手中接过火把。
“这一炮我来。”
“点火!”二副嘶声力竭地吼道。
十几根火把同时倾斜,点燃引线。
嘶——
毒蛇吐信般的几秒嘶嘶声后,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一片浓烟中回荡,
浓烟涌动着,钻出十几枚炮弹,呼啸尖锐地划过弧度,落向绿洲村落边缘,一颗普通枯萎的矮树。
这时,一阵晦涩,无形的风轻轻在矮树周围吹过,划过空气的炮弹如同被沙滩上的脚印。海浪涌来,悄然抹去。
船员们的欢呼被粗暴地塞回喉咙。
无形的风吹过绿洲,向更远处飘荡——
硝烟继续袅袅升起,空荡的战船在河畔安静地停靠。
二百三十九.调转
【讨伐再次失利,但难掩他们的伟大】
【我们还有未来吗!】
【唯一发现本体的灾祸我们却无能为力】
悲泣、绝望的内容出现在报纸中。
黑夜灾祸、植物灾祸虽然同样在灭绝这个世界的生机,但远没有第三灾祸直观——前两种起码人们还能逃避:把自己关在温暖明亮的小屋。
寂静之时不同。每一次降临,离去后都有无数家庭为之悸哭。
学者们正在想办法,试图研制可以让婴儿在短时间内昏睡的药物,但进展缓慢。能快速使人昏睡的药物不可抑止的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弱小的婴儿更难承担这种副作用。
除了往常一样的四份报纸,今天还夹杂了一份新的报纸。
《信仰者报》
这份主眷大陆地区的报纸态度相反。他们抱怨这次行动的莽撞,担心两次袭击会惹怒第三灾祸,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种阴谋论显然亵渎了牺牲者,但它又契合人们内心的阴暗想法——许多人都这么想并购买了《信仰者报》,不然它不会出现在这些报纸之中。
归根结底在于他们失败了,而剩下的人需要为此承担苦果。
有些讽刺的是,今天的寂静之时仍然只针对人类,仍然只持续十几分钟,悄然褪去。
它好似不在意人类的反击,我行我素。
而陆离变得比往常更沉默,就连愚钝的吉米都发现了这点。
第二天的报纸,几大报纸都在抨击《信仰者报》的观点就像笑话:家里被盗贼占据,难道不想办法赶走他还要每天向他祈求讨饶?
如果祈求有办法,也许人们不会吝啬自尊,可惜他们与怪异天然对立。
狮子永远不能与牛羊共居。
送完报纸的商人准备离去,安娜忽然叫住它:“把我们送去荒芜之地要多少调查点。”
“700调查点。”
折合7000先令,快与去列侬群岛一个价格——因为没有船只敢靠近第三灾祸的发源地。
等到商人离开,安娜回头。陆离一潭幽深死水般的眼眸泛起涟漪,默默看向安娜,等待回答。
“我们该做些什么。”
这话从安娜口中说出让人诧异,她从来都是将陆离的安全放在首位——
而陆离的反应也让安娜诧异,他轻轻摇头:“我什么也做不了。”
安娜却不这么想:“我相信你能做到,就像面对沼泽之母那样。”
“不一样。我没想对峙沼泽之母。”陆离平静回答。
沼泽之母事件是意外,他只是接受乔乔的委托去寻找她的哥哥奥利弗。
安娜有些失望地垂下暗红色的眼眸:“连你也不行吗……”
她以为陆离会向之前那样。
“嗯。”
陆离从不吝啬自身的善良,但他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比如对抗绝对无法战胜的存在:比如暂时无解的寂静之时。尽管它的仪式简单到只要有恶灵广播就能躲避。
他只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救搁浅的鱼。
烹饪好食物,等待寂静之时到来又离去后,安娜像往常一样离开望海崖,去废墟狩猎。
安培这几天食量很大,甚至杰米分出自己的一半给它都不够。蕾米猜安培可能要准备冬眠了——如果是这样,那说明她曾经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安培是被驯化、培育出的怪异。
就像血色蒲公英,怪异力量与这个世界的植物融合。
说起血色蒲公英,这两个星期里,大陆南部被它袭击的只有零星村庄。湿气和持续的暗沉天气让它们肆虐不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会腐烂在泥土里,成为大地的养分。
又或是在某个时刻破土而出,生长出一片血海般的蒲公英田。
……
水手街区
苍凉空荡的街道不符旧日的繁华喧嚣。
随处可见破碎的窗户和倒塌、烧毁的房屋。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赛莉卡·达莱尔打量她的新避难点。
一个不太结实,但像家一样的二层小屋,家具居然都还维持着原样。
赛莉卡·达莱尔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可惜她仍得躲在地下室中。
“比你那里更安全。”安娜说。
这是一部分事实。水手街区比赛莉卡·达莱尔的藏身之处离贝尔法斯特中心更远。
另一部分事实则是在二楼她能看到与陆离曾经的“家”。
有安娜在,赛莉卡·达莱尔可以暂时不用去幽暗的地下室布置新家。她坐进一张椅子里,奇怪地问:“这次不附身了吗?”
因为失去下嘴唇,她说话有些漏风和含糊不清。
“嗯。”
安娜得先歇歇……
尽管对赛莉卡·达莱尔附身让她如获新生,情绪不再坠向深渊,但就仿佛是副作用,对陆离的情感越发炽热乃至狂热。
甚至有时难以抑制附身赛莉卡·达莱尔去望海崖接触陆离的**。
安娜在想办法,能在狂热和冷漠之间找好平衡。
“我失败了。”她轻叹着,带着遗憾又有些松了口气。“他不打算离开望……安全屋。”
“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是英雄。”
赛莉卡·达莱尔带着嘲弄说道。话音落下,令她喘不上气的刺骨寒意攀爬上灵魂。但她罕见的执拗坚持自己的意见,指着自己失去的下嘴唇:“我曾经就像你一样在乎一个男人。”
她从座位离开。安娜的胁迫打破了赛莉卡·达莱尔虚妄的错觉,这里并不是家,对面纯净圣洁的白裙少女也不是天使。
“而现在我每次吃东西食物都会沾上铁锈味。”
现在,她要去整理地下室,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还要住在那里。
“你什么都不知道。”眼眸里的冷意渐渐褪去,安娜跟随着赛莉卡·达莱尔,看着她边收拾落满灰尘的地下室边说了许多陆离的事。
“我收回先前的话。”
已经收拾好地下室的赛莉卡·达莱尔最后把收音机放到台阶下。如果收不到希姆法斯特的信号,她还得再往上挪些。
赛莉卡·达莱尔抚开额前沾染汗珠灰尘的头发:“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
所以居然会让一只怨灵死心塌地?
赛莉卡·达莱尔荒诞地想。
“但他不愿出来,你要怎么触碰他?”
“会有机会的。”安娜说道,又在心底想道。
会有机会的。
二百四十.迷茫
【我们应该庆幸他们没酿成大祸。寂静之时没有因为冒犯而牵连我们。】
【你们可能要说“噢天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们是为了我们才牺牲的”,莽夫一样愚蠢的勇敢可不叫勇敢。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种冲昏头脑的行为不会惹怒怪异,不会让他愤怒,反击?】
【想想看吧,仅仅是它无意识散发的气息就像阴影一样将我们笼罩,如果它生起气呢?】
【和怪异对抗只是个笑话,一个寂静之时就能轻松灭绝我们。拿起武器对抗敌人之前,请先知道刀斧伤不到海啸。】
《信仰者报》仍在上蹿下跳。
不管它的目的是什么,的确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看它。哪怕有许多报纸学者纷纷抨击《信仰者报》的懦弱和“站在岸上的人”思想。
“站在岸上的人”是几百年前一位斯洛特学派的作家写在书里的一段话。意思是一艘海面上的木船起火燃烧,站在岸上的人大声讽刺船员的慌乱或是指责船员没去保存货物。
这句话通常被用来讽刺那些以无关者的身份指手画脚,又或是在事情发生后夸夸其谈的人。
无论如何,人类内部正在撕裂。
《信仰者报》不会是唯一一个。口子已经撕开,人们的意见会越来越分裂。
“你怎么看?”
蕾米蹙着眉头问陆离。她不喜欢《信仰者报》,认为自己和人类没有不同的她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一样,喜欢英雄,崇敬英雄。
至于《信仰者报》?只是躲在肮脏恶臭的下水道里讨人厌的吱吱乱叫的老鼠。
“人类会因怪异团结,也会因怪异分裂。”陆离翻看另一份报纸,平静回答。
这迟早会发生,或者说已经发生从未停止过——那些信徒就是先驱者。
“你说的对……但很多人还在抗争时就已经有人在呼吁投降还是让人感觉不舒服。”蕾米叹息着放下《信仰者报》。“他们意识不到人类和怪异间没有和平?”
说完这句,蕾米忽然意识到望海崖上除了陆离都是怪异,改口说:“起码绝大多数是这样。”
“如果他们有其他目的呢。”陆离平静话语意有所指。
“其他目的……指的是什么?”
陆离没有回答,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信仰者报》的标题。
“信仰……”蕾米隐约猜到什么。“你觉得他们是某个存在的信徒?”
“或许是。”陆离不置可否。
“可……”巨大的疑问随之摆在蕾米眼前。“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份《信仰者报》还能印刷发售?”
“合作或是什么。”陆离微微思考一阵,黑眸注视着蕾米。“你知道,人类从不是铁板一片。”
蕾米是学者,但她只涉足怪异知识,对人类这一群体的了解和普通人没有两样。陆离的话语像是引导新生的她走到一片森林边缘,然后说:“看,里面才是我们真正生活的地方。”
顺着陆离的引导向下想去,蕾米几乎看见《信仰者报》被强行按下后的情形:人们大肆渲染阴谋论,认为《信仰者报》是因为揭露真实而被当权者和驱魔人关闭,很快就连原本不信的人也会因此变得多疑和徘徊。
而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推手,甚至可能连推手都不用。
蕾米想说什么,忽然望向山洞外:“安娜回来了。”
嘭——
像是回应蕾米,山洞外传来重物落下的闷响。
安娜回到安全屋,当发现蕾米也在,眼眸里的笑意悄然消散一些,隐隐浮现戒备。
“我去看看猎物。”
像是感觉到安娜的敌意,蕾米并不在意甚至有些为她高兴,说着走出安全屋,没忘叫醒趴在山洞里酣睡的安培。
也许因为天气越来越凉,安培一天比一天懒。
刚来望海崖时,它还会去榆树森林里巡视地盘或和孩子们玩耍,但现在它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趴在干燥山洞里打盹,还有和吉米抢东西吃。
“最近蕾米和你走得很近。”
安娜看着蕾米离开的背影说。
“她有很多问题。”
“为什么不在我在的时候来问呢?”安娜的话有些拗口。
陆离认真想了想,回答安娜:“可能因为还不是下午茶时间。”
愚钝的陆离可能什么都没意识到……
安娜无奈地摸了摸陆离头发,视线落向书桌上夹着书签的书。
《枫叶山脉》,一本冒险故事小说,昨晚陆离新选中的。
书……
安娜若有所思。
也许书会给她带来灵感。
大概不希望安娜误会,蕾米下午没再进安全屋,夜幕降临后,她和安娜阿当芙娅互道晚安,回到各自木屋休息。
陆离合上书籍,伸手将油灯光亮调小。
像往常一样拿起壁炉边烘烤得温热的水杯喝掉,陆离回到床上躺下。
“晚安。”
安娜妻子般地温柔话语中陆离沉入梦乡。
噼啪——
壁炉晃动的火苗让安全屋的阴影随之摇曳。
静谧中,安娜提着油灯来到书架边,挑选了一本侦探小说回到书桌后。
咔——
微不可查地轻轻放下油灯,安娜翻开扉页。
……
“我有些不解。”
地下室,赛莉卡·达莱尔抓着脚腕盘腿坐在毯子上。火焰舔舐着脸庞,晃动阴影让没了下嘴唇的她像是恶鬼。“如果你真的在乎他,为什么想把他从安全的地方带出来?”
“我……”
想要开口的安娜忽然涌现迷茫,不知道怎么回答。
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的自己更喜欢陆离,她从未如此在意他……可为什么会想他离开安全的望海崖?
“占有欲对吗?”赛莉卡·达莱尔这时说。“我听说过它……好姐妹会因为它成为相互撕头发抓脸的仇敌,好兄弟会因为它举起兵器刺向彼此。”
“或许吧……”
“你有竞争对手?”赛莉卡·达莱尔问。
安娜想到蕾米,迟疑地摇头。
蕾米喜欢陆离,但那种喜欢近似于尊敬和崇拜。
“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我希望能帮你。”
赛莉卡·达莱尔认真地看着安娜,眼中闪烁的人性让她的恐怖样貌都淡去许多。
“所以我得知道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二百四十一.书带来的灵感
新一天的寂静之时褪去。
希姆法斯特的士兵敲响那些登记有婴儿的居民房门,不过他们通常在敲门前就能得到结果。
如果里面很安静,很可能门后的夫妻侥幸躲过一次。如果里面传来哭喊声,则代表噩梦降临。
这不绝对,不过大多数都是这样。
那些因寂静之时死去的婴儿会被埋葬到希姆法斯特大教堂,神父们特意在墓园西北角划出一片空地。
那里被人们称为“安息地”,据说附近居民偶尔会听到“安息地”传来的孩子们玩耍的嬉笑声。这曾经引起驱魔人的注意,不过调查后发现什么都没发现。
“他们从未离开我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我们。所有人都会铭记这些可爱的生命……”
二十几对悲伤抽泣的夫妻面前,神父与修女合声祈祷,
比起前些日子,参加葬礼的人少了很多,因为死去的婴儿在一天天变少。
但那不是人们找到了办法,而是因为婴儿越来越少。
前几天参加葬礼的父母几乎挤满了墓园。天空也落下冰冷细雨,就像神灵也在悲泣。
“我们还有多少婴儿?”
墓园外围,盔甲下响起泛着金属回响的询问声。
“不到两百个。”另一名士兵回答他。
“是假的吧……希姆现在可有上百万人。”士兵不信。
“不,是真的。我今早执勤时听到市政厅人员的交谈。”叹息冰冷地打在头盔上。“你敢相信吗?他们说这个的时候居然在庆幸……庆幸还有一百多个婴儿活着。”
“已经不算少了对吗?寂静之时来了十几次,现在剩下的每一个都是……幸运的……”士兵的话语变得沉闷和断断续续。“我的妻子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那太糟糕了……”
另一名士兵抬手拍了拍同伴肩膀,两块金属发出令人不太舒服的摩擦声。
“会有办法的,那些学者正在想办法解决。”
……
“这就是你们想到的办法?”
市政厅,副市长办公室,奥康纳嗤笑注视书桌对面的学者们:“每天在寂静之时到来前用成年人剂量的麻药让婴儿昏睡过去?”
似乎反问无法发泄他的愤怒,奥康纳用力拍动桌子:“哪怕我是个政客也知道这对婴儿造成的伤害会有多大!”
波赛斯大学,医学教授杰森无奈地说:“我们别无它法。除了麻醉,我们没有办法能在十几秒内让婴儿昏睡过去,而且要稳定持续十几分钟。”
“那就去想。”奥康纳大喊,这听起来不太讲理,不过政客就是干这个的。
学者们你望我我望你,最后仍由杰森站出来说:“事实上还有另一种,但民众们可能无法接受……”
“为什么不——”正要发火的副市长奥康纳忽然想到什么,压下情绪:“先说说是什么。”
“是驱魔人联合组织那些人提起的,他们想用怪物……怪异的力量让婴儿们睡着。”
岂止无法接受,如果是寂静之时刚刚降临时提起,对怪异充满仇视的愤怒民众甚至可能砸了隔壁的驱魔人联合组织据点。
但现在,经历过悲伤的民众或许能接受这些?
不过显然,借用怪异的力量是找不到希望的最后手段。
“……其他城市有好办法吗?”
学者赫伯特·纳吉回答:“都是这样……听说有些地方会捂住婴儿口鼻让他窒息……恕我直言这样更加危险。与之相比麻醉虽然可能让婴儿长睡不起或者损伤大脑出现智力问题,不过——”
奥康纳挥挥手示意他停止废话,让助理过来去隔壁喊驱魔人。
“您真打算那么做?”杰森教授忍不住出声。
“为什么不?”始终强硬的副市长露出柔软的一面。“我们不是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我们不该阻止他们为孩子所做的一切。对了——”
奥康纳叫住准备离开的助理:“别忘了通知那群贵族,贪生怕死的他们说不定也会感兴趣。”
那样他颁布命令将面临的阻力也会少许多。
事实上,死于寂静之时的居民远比婴儿多,可能十几倍或是二十几倍。
总有些倒霉蛋或是可怜人,在寂静之时降临后不小心发出响声,然后毫无价值的消失在空气中。
不过比起可怜的婴儿,人们显然更在意后者。
毕竟婴儿同时代表着希望。
这个世界已经足够糟糕了,他们不能让最后的希望也泯灭消失。
……
第二天下午,安娜来到地下室。
“我希望你这次来是想到了答案。”
相对熟悉后,赛莉卡·达莱尔不再畏惧安娜。
安娜轻轻颔首,一整夜的思考与看书让她想到了答案:“我想要触碰他。”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安娜回答无法理解的赛莉卡·达莱尔:“我是怨灵,没有身体没有触感,情绪就像得不到补充的干涸水潭。只有附身能短暂赋予一切。”
“所以你会附身在我身上……”赛莉卡·达莱尔恍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娜想要心爱的男人走出安全。“重新出现的感觉让你抑制不住对他的情感……是这样吗?”
安娜颔首回应。
“也许不用那么麻烦……”
赛莉卡·达莱尔注视安娜红宝石般的赤红眼眸,试探着问:“为什么不带我过去?那样他也不需要冒——”
声音戛然而止,冷意倏然包裹赛莉卡·达莱尔。她像是落入刺骨冰水中,难以喘气的窒息感将她包围。
在许多人的记忆里经历过上百段欺骗与谎言的安娜冰冷注视着她。
安娜不可能带赛莉卡·达莱尔去望海崖。那样蕾米也许会察觉到什么,而且成为新居民的赛莉卡·达莱尔会是个隐患——自己不可能无时无刻控制着她。
“我只是……想要帮你……”赛莉卡·达莱尔艰难地说。
“那么就别打那里的注意。”安娜冰冷地回答,散去针对她的气息。
赛莉卡·达莱尔仿佛活过来般深吸口气,裹紧身上的毛毯,仍在发抖。她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的确有一个。”
二百四十二.变化
或者说仍是最初的计划:让陆离离开望海崖。
“我会和他说在贝尔法斯特发现线索,吸引他到来,再附身在你身上和他接触。”
地点安娜定在榆树街区,那里陆离不会太危险。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比如赛莉卡·达莱尔泄密,安娜不会让她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也许他会出来,但你想过吗?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下次怎么办?”赛莉卡·达莱尔说,她不想成为无用了就被抛弃的消耗品——还有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我没其他意思……但你要好好想想。”
安娜沉寂下来。
**不会得到满足,安娜当然不想只触碰陆离一次。
“你想把他引出来……”赛莉卡·达莱尔顺着安娜的思路自言自语,或者说说给安娜听。“那么他有在意的人吗?”
“我。”
安娜对此无比坚定。
“可你就在他身边,除非……”赛莉卡·达莱尔轻轻摇头,甩出一闪而逝的想法。“他有其他在意的人吗?不在身边的。”
“……没有。”
安娜不知道陆离的过往,他从未提起,也也未表现对曾经的怀念。
赛莉卡·达莱尔又问:“那么你有在意的人吗?或者说被他知道的你在意的人。”
“玛丽阿姨……”安娜念出一个此刻远在列侬群岛的名字。
赛莉卡·达莱尔继续问道:“那么接下来是关键……这位‘玛丽阿姨’与你们有联系吗?”
“她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还活着吗?”
“我想是的。”
赛莉卡·达莱尔神情放松许多,像是想到了主意:“我们可以搭建一个舞台……一个关于冒险的故事。”
安娜扬起白皙下颌,示意赛莉卡·达莱尔继续说下去。
赛莉卡·达莱尔将思绪整理出脉络,说道:“首先我们伪装成‘玛丽阿姨’写一封信,用这封信把他引出来,经历一系列冒险后最后发现,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而且安娜有足够多的时间与陆离相处。
“如果这一切都未发生,你可以去当一位作家。”
安娜的话语意味她接受了这个主意。
“但现在只能躲在地下室苟延残喘。”
赛莉卡·达莱尔苦涩地笑了笑说。
安娜没有回答,短暂离开地下室,去二楼卧室拿来羽毛笔和笔记本。
“他认得我的笔迹,你会写字吗。”
“我的字很难看。”赛莉卡·达莱尔犹豫说。
“没关系。”
安娜觉得越潦草越好,不过赛莉卡·达莱尔拿起笔却没有写下。
“还有什么问题?”安娜微微偏头。
“我在想一个合理的故事。”
赛莉卡·达莱尔回答。
她的确曾想过当一位作家,在末日尚未到来的时候。
赛莉卡·达莱尔边以“玛丽阿姨”的身份写着书信,边编制一个为陆离展开的故事。
十几分钟后,故事接近尾声,最后一封书也画上句号。
“很棒的故事……”安娜轻声称赞:“哪怕玛丽阿姨知道也只会夸这是个好故事。”
“很高兴我能收获第一位读者。”四张从笔记撕下的纸张并排放在一旁。
安娜用无形之手托起它们,纸张在操控下“哗啦哗啦”游走飞舞,就像白色的小精灵。
得把墨水痕迹吹干,不然缜密的陆离会看出破绽。
稍后安娜会找来几个信封,把信纸塞进信封里然后放到它们该在的地方。
“你真的想好了吗?”
身旁响起赛莉卡·达莱尔的询问:“我看得出你在犹豫……或者想想其他办法?”
安娜没有回答。
赛莉卡·达莱尔知道安娜没有表面那么坚定。
起码两天过去,期间安娜没再来找她,仿佛就此消失。
……
风吹上望海崖,带来喧嚣海浪声和一道高大轮廓。
今天是星期一,商人带来了今天的调查员周报和几份普通报纸,带走了阿当芙娅写给特斯拉的家书。
而关于那封寄去除魔人协会,写着想知道如何让恶灵保持理智的信件仍没得到回信。
望海崖上无新鲜事。
除了岩缝间花盆里生长的植物和这些天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安娜。
安娜的变化就连陆离都有所察觉,只是询问后她什么都没说。
今天寂静之时来得稍晚。诡异之雾从深海涌现时,恶灵广播才回荡起教堂钟声。
陆离放下手中的书,静静等待寂静之时褪去。
然后和每晚一样,晚饭后看了会儿书,在临近晚上八点时,陆离躺到床上进入梦乡。
“晚安。”
安娜低语,将陆离放在桌面的书籍放进抽屉。
她从灵魂深处不想破坏这份宁静,因为这是曾经的她梦寐以求的。可现在,**正化作实质,悄然探向熟睡的陆离。
安娜捞起抽屉中的笔记本,好奇翻开。
上面记着一些备忘的内容和侦探社时期的收入记录,有几十先令,也有数百先令。
回想起那时,安娜脸颊浮现一抹温柔笑容。
笔记大部分都是空白的,还有不少页面被撕掉。翻了几页安娜就准备把它放回去,忽然发现笔记夹缝下露出一页纸张。
奇怪地抽出,借着油灯光芒,安娜看到上面许多内容都被划掉,比如【了解身在何处】和【积攒足够多的先令】,只有一行字迹是例外。
【想办法离开这里】
上面写着。
安娜眼眸微垂,情绪藏匿于阴影。
油灯照射出的虚幻影子轻轻晃动。
“陆离,你要去哪……”
……
吉米冲进山洞,险些撞到走出山洞倒炉灰的安娜。
“抱歉安娜。”
裹得像只熊的吉米连忙躲过,结果又撞在安培身上。好在安培皮糙肉厚,还在假寐中理也没理。
“没什么。”
安娜看上去解决了心事,轻轻颔首表示不在意。
望海崖只有几位居民,安娜的恢复让气氛回归以往。蕾米嘲讽穿好几层衣服的哥哥像是怪物,吉米大声反驳鬼天气实在太冷了,还哈出一口雾气证明自己。
直到外出狩猎的安娜归来。除了猎物,她还在贝尔法斯特废墟找到其他一些东西……
“我从侦探社的信箱里找到了一封信。”
她将潮湿得仿佛被水浸泡过,皱皱巴巴的信件递给陆离。
“署名是玛丽阿姨……”
二百四十三.仓促的离别
【情况变得一天比一天糟糕。】
【我在找藏身之处,可惜侦探社已经空了,你和陆离先生不在。】
【剩下的物资不多了,我打算去山的背面,希望守望镇还能剩下什么。】
【我会在窗户上留下记号,如果你们要来找我,那里应该会有我的第二封信。】
潦草字迹代表玛丽阿姨书写时并不从容,信封表面沾染了许多灰尘,似乎放置有一段时间。
“她应该在列侬群岛。”陆离皱眉说。
她们乘坐的阿维坦尼斯号轮船早在很久前就成功抵达列侬群岛,玛丽阿姨没理由还会在艾伦半岛并留下信件。
“或许出了什么意外。”安娜说,赤红色眼眸落向陆离:“陆离……我担心玛丽阿姨……”
“我们去守望镇。”陆离说。
玛丽阿姨要么在守望镇,要么在那里留下记号,不会太难找。
“会是陷阱吗?”蕾米沉吟着问道。
一位普通人在怪异游荡的旧日城市街头四处走动?这听起来有些诡异。
“也许这封信是贝尔法斯特变成废墟前就在邮箱里了?”
“或许,但还是要去。”
无论是不是陷阱,陆离和安娜不能置之不理。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蕾米问穿上大衣的陆离。
陆离拉开抽屉,带上手电油灯以及“灯塔”。
“现在。”
……
阴沉天空像是用铅笔涂抹,蒙上阴影。
贝尔法斯特南部的扭曲漩涡仍然存在,空中俯瞰让它看上去更加畸形和生动。
过长时间注视,哪怕它本身没有怪异力量也会让人理智值下降。
安娜带着陆离抵至玛瑙湖畔,在男爵庄园短暂停留。
山洞和安全屋扩建后差不多能装下藏书室的所有书籍。它们还在这儿,安娜打算回来时带它们去望海崖。
不过陆离准备离开藏书室的时候,一个空罐子从书架后的角落里滚出。
“谁在那儿?”安娜冷喝,而陆离黑眸望去。
昏暗角落里,一道畏缩的人影缓缓走出。
“人类?”安娜低语。
那是个背脊佝偻,披着毛毯的肮脏女人。她下嘴唇缺失一大块,凹陷的下颌看上去就像是怪物。
“你……你们是……”漏风的询问声响起,女人低垂头颅,不敢注视陆离和披着斗篷的安娜。
“和你一样。”陆离说。
同类出现似乎让这个可怜的人重燃希望,甚至没怀疑陆离是否说谎,激动地上前抱住陆离。
陆离以为安娜会拦住她,奇怪的是安娜什么也没做,任由女人冲进自己怀里。
她的身躯和肩膀颤抖不停,似乎因为激动,又或者因为安娜倏然散发的阴冷气息。
陆离后退离开女人的怀抱,没理会被蹭上污渍和血污的衣服,指向下嘴唇:“你的伤口裂开了。”
嘴部伤口注定难以愈合,事实上女人只是因为缺血使得脸庞苍白,而没被感染已经算是幸运。
她毫不在意裂开的伤口,陆离蹙眉中翻开手边的书撕下几页纸,随意捂住下嘴唇。
“跟我去二楼处理。”陆离说。
提线之影事件让庄园二楼多了间医务室,那里应该还有干净纱布和酒精。
艾琳的确还保留着那间医务室。纱布足够,挥发的酒精也剩下小半瓶。
陆离先将女人的伤口消毒,然后缠绕起纱布。
虽然如果动作过大或者吃东西还会崩开伤口,不过起码不用担心细菌感染。
包扎后,女人讲起自己的经历。
她叫赛莉卡·达莱尔,贝尔法斯特的幸存者。遇到过几波幸存者但因为许多意外被迫离开,失去的下嘴唇就是某个幸存者造成的。
四处躲藏的她几天前躲进庄园,直到陆离出现。
“为什么不离开贝尔法斯特。”陆离环视医疗室,这里有许多东西能拿回望海崖。
赛莉卡·达莱尔声音带着颤抖:“听说其他地方更糟糕,希姆法斯特到处是怪物,还发布广播骗幸存者那里很安全,引诱人们过去……”
“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陆离回答她。“但希姆法斯特没有怪物,那里是民众聚集地。”
“真的吗……”
“嗯。”
陆离收回视线,落在赛莉卡·达莱尔身上:“我们要去守望镇,可能会路过希姆法斯特。你可以肚子前往,或者跟着我们。”
“……谢谢,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接下来陆离向赛莉卡·达莱尔介绍安娜的身份,得知安娜是怨灵后她只是颤抖一下,没表露更多惧意。
这个幸存者意外的坚韧。
带上赛莉卡·达莱尔和一卷纱布,陆离和安娜离开庄园,在天黑前抵达守望镇。
……
吱呀——吱呀——
酒馆门口的生锈牌匾被风吹得摇晃。
守望镇荒凉而破败。曾有许多幸存者搜刮过这里,留下一片狼藉。
还好他们对破坏不感兴趣,只有一些木门与窗户被破开。
寒风吹拂,陆离三人在空荡街道上行走,很快在一栋旅馆的二楼窗户上发现油笔画下的记号。
这个符号陆离曾在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看见过。
“那是我们家族曾经的标志……”安娜说。
陆离来到旅馆门前,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灰尘簌簌落下,浮尘在油灯光芒下四处游走,木地板响起的吱呀声惊扰大厅的寂静。不过脚步余音散去时,它们再次涌来。
“你心跳的很快。”陆离微微偏头。
寂静无声的大厅,赛莉卡·达莱尔的心跳就像远方沉闷的鼓声。
“抱歉,我还是很激动……”
赛莉卡·达莱尔垂下头颅,如发辫纠缠起来的肮脏头发藏起她的双眼。
陆离移开黑眸,踏上木梯来到二层,找到窗户有记号的房间。
旅馆与小镇大部分房子一样,经过幸存者洗劫后几乎没剩下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不是木头随处可见并过于沉重,连床板和柜子也会被他们拆掉。
不过玛丽阿姨的信意外地没有遗失——它就放在窗台,走进客房不需要搜寻就能一眼看见它。
信件落了层灰尘,无形之手拿起它,抖掉灰尘飘向陆离。
安娜接过陆离手里的油灯,默默看着信封被拆开。
二百四十四.玛丽阿姨的去向
【守望镇……令人怀念的地方。】
【这么多年这里几乎没有变化,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里?】
【我该离开了,这里和贝尔法斯特没有区别。】
【补充一些物资,我打算继续西进,去星辰镇看看,那里也曾是我们的家。】
简短信件无声诉说玛丽阿姨的心事和去向。
星辰镇在苏加德山西面,离希姆法斯特只有五十几里。
“天快黑了,我们最好明早再出发。”
安娜望向窗外,街道正变得昏暗,蛰伏的黑暗跃跃欲试。
他们在旅馆寻找能休息一夜的房间。安娜找到了阁楼,它幸运地没被搜刮,除了一盏油灯和几根蜡烛,还有堆在角落的被褥——曾有人在阁楼打地铺。
外界彻底被黑暗笼罩前安娜找来木板,钉死窗户。毫无保留释放怨灵气息,警告靠近的怪异。
低矮、狭窄的阁楼莫名让人产生安全感。起码赛莉卡·达莱尔不再颤抖,心跳的也不再那么清晰。
陆离放下油灯,坐在旁边。
安娜打开罐头分给陆离,停顿一下才又打开一罐,递给赛莉卡·达莱尔。
“谢谢……”赛莉卡·达莱尔僵硬接过罐头。
并不浓郁的肉香涌进鼻腔,却让赛莉卡·达莱尔忍不住吞咽口水。她偷瞥陆离,见他没留意自己,抓住一块肉送进嘴巴。
“唔……”
赛莉卡·达莱尔低吟一声,捂住酸痛的脸颊。
沾上罐头汤汁的纱布缓缓渗出血污。
“减少咀嚼。”陆离对她说。
伤口位置很糟糕,加上条件有限,恐怕得要几个月才能愈合。
“嗯。”
赛莉卡·达莱尔点了点头,稍微放缓咀嚼速度,不过仍吃得很快。
晚饭过后,陆离将地铺让给需要休息的赛莉卡·达莱尔。
阁楼不方便生火取暖,好在寒风被阻挡在外面,阁楼里不算太冷。
时间推移,靠着矮柜的陆离渐渐沉入梦乡。而本该睡着的赛莉卡·达莱尔缓缓坐起。
她注视着陆离的睡颜,心跳声再次不可抑止地变得清晰,伸出手掌,轻轻抚摸那张令她渴望的脸庞。
笼罩阁楼的怨灵气息分出一律,纠缠在赛莉卡·达莱尔周围。
不舍地收回手掌,油灯下她拉得狭长的影子离开身下。
“我想不到你会吃自己的醋。”赛莉卡·达莱尔恢复了身体,低声和安娜说。
“触碰他的是你的身体。”安娜带着冷意说。
投影仍在赛莉卡·达莱尔身旁徘徊,如果她做什么安娜会转瞬附身。
“但是你在控制。”赛莉卡·达莱尔看向陆离。“你的眼光的确很好……正义、善良,会对素不相识的幸存者伸出援手,难以想象末日中还存在这种品性……”
她曾经不相信安娜讲的那些故事,直到她成为故事中的一员。
感觉到周围冷意,赛莉卡·达莱尔笑了笑:“好吧,我不谈论他了。”
安娜轻轻颔首,眼眸忽然落向被钉死的窗户。
木板间隙,一只猩红眼珠怨毒窥探着阁楼。
下一刻,木板缝隙的眼珠消失,外面传出什么被撕碎地微弱响动。
安娜散去无形之手,重新看向赛莉卡·达莱尔。
赛莉卡·达莱尔猜到外面发生的事,有些羡慕安娜拥有的力量:“按照故事,你们明天会到星辰镇取得第三封信,最后去希姆法斯特那位玛丽阿姨的家拿到最后一封信。”
“到时候按照承诺,我会放你离开。”
“谢谢。”
赛莉卡·达莱尔舔了舔伤口,很疼,但掩盖不了希望。
暂时脱离控制的赛莉卡·达莱尔重新躺回地铺,她为今天准备了好几天,又被安娜操控了半天,需要休息。
安娜的气息庇护了阁楼上的二人。
尽管仍有诡异动静在楼下或是街道上响起,但它们没有靠近阁楼。
赛莉卡·达莱尔一点也不怀疑涌动着迷雾的幽暗中的危险。如果没有安娜,她会瞬间被涌来的怪异吃掉。
也许那位陆离先生也是。
高尚的品德如黑暗中指引迷惘船只的灯塔,但它脆弱且一文不值。
……
第二天清晨,微凉空气中陆离醒来。
安娜卸下窗户上的木板,雾霭刚刚离去,薄雾笼罩着冷清的街巷。
赛莉卡·达莱尔在不久后睁眼。她应该早已醒来了,动作迅速的从地铺爬起,连懒腰都没伸。
等到外面逐渐亮起,他们离开阁楼前往星辰镇。
现在的星辰镇与艾伦半岛的大多数村镇相同,居民近乎全部撤进希姆法斯特,到处是被搜刮的狼藉。
不过因为离希姆法斯特并不远,偶尔会有过路者经过,以及一些不愿离开家园的居民住在这里。
后者很好辨认。那些门窗被木板钉死,二楼拉着厚厚窗帘的房屋里通常有居民躲藏。
在星辰镇徘徊半圈,安娜率先发现了玛丽阿姨的记号。
仍然是旅馆二层,落满灰尘的信件放在窗台。
【它还在那儿,只是不再和以前那样。】
【不过我还是对它感到怀念……】
【物资剩得不多了,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收获,除了心情。】
【我想也许应该回希姆法斯特,留在那里。哪怕发生灾难,也会与这座城市一同埋葬。】
【安娜,陆离,希望你们不会看到这封信。如果看到,我向你们道歉,追着我的记号跑了好几处。】
“希姆法斯特……玛丽阿姨回去了么。”
安娜垂眸说道。
跟随一路,最后还是指向希姆法斯特。
正好赛莉卡·达莱尔的目的地也是那里。
……
希姆法斯特。
艺术之都外围,剥去枝杈的树干制成木墙,延绵向视线尽头。
尽管简陋,但这是最快造出能包围一座城市的城墙的方式。
安娜在靠近希姆法斯特时降下,收敛所有气息。除了可疑的黑袍,没人会想到她是怨灵。
不过没走太远就发生了意外:赛莉卡·达莱尔跌了一跤。
她的下颌又渗出血液,双手也被道路上的粗糙石子刮破了皮,更糟的是她的腿受伤了。
安娜说有些严重,赛莉卡·达莱尔没法独立行走,需要人背她。
二百四十五.最后一封
安娜说进入希姆法斯特后要收敛气息与力量,不能背起赛莉卡·达莱尔,所以得是陆离去背。
陆离没有拒绝,拿出调查员徽章别在大衣上,走到赛莉卡·达莱尔面前。
“谢谢你……”
赛莉卡·达莱尔低语着爬上陆离的背脊。
可能是潮湿寒冷的清晨,背后的身躯又开始轻轻颤抖。
赛莉卡·达莱尔因为长期处于饥饿,体重很轻,或许80磅都不到。背着她走一里甚至没让陆离呼吸变得急促。
稀稀疏疏的冷清队伍排在木墙大门前,陆离三人的穿着很快引起卫兵注意:一个黑发黑眸充满神秘感的男人,一个下颌凹陷缠着奇怪纱布的女人,还有一道披着斗篷脸孔藏于阴影的身影。
拿着感知闹钟的卫兵向他们走来,也许是抵达城市,背后的赛莉卡·达莱尔不再颤抖。
卫兵紧盯着闹钟靠近,让他稍感安心,这三个奇怪家伙没有引起感知闹钟的变化。
不过进行入城登记时,卫兵队长发现并认出陆离的调查员徽章,确认身份后询问是否需要为他联系驱魔人联合组织。
陆离婉拒卫兵队长,穿过木墙大门走进希姆法斯特。
街道上熙攘人群又让背后的赛莉卡·达莱尔颤抖。上次到来时,随处可见的脚手架早已拆掉,取而代之的是难看简陋的木屋掺杂在整齐美观的建筑之间。
塞下上百万民众的希姆法斯特变得比以往更喧嚣热闹,但难以看到马车和蒸汽车的身影。
它们现在是稀缺资源,尤其是发生“饥饿的民众攻击出门的贵族马车分尸马匹事件”之后。
走出外围街区,宽敞的路口聚起许多居民。
“每个降生的孩子都是天神的期盼。”
聚拢的年轻夫妻们跟随神父齐声念诵。
从人群外走过,陆离走进街边一间诊所。
诊所弥漫淡淡的消毒水味,没有病人。穷人通常不会奢侈地去看病,而有钱人也不会选择路边诊所。所以中年医生对陆离等人的到来很热情,伸手要搀扶赛莉卡·达莱尔坐下。
也许因为下嘴唇的伤,对男性报以戒备的赛莉卡·达莱尔躲避中年医生的搀扶。
不过随后的消毒她没再阻止医生触碰,默默忍受酒精沾染伤口的剧痛。
“她的伤口很糟,不过好像之前消毒过?纱布也包扎的很专业,注意接下来不要感染就好了。”
中年医生说道,感慨一声可怜的人,蹲下挽起赛莉卡·达莱尔的裤腿,检查她的右腿。
“她……”
医生刚张开嘴巴,一道阴影悄然钻进他的影子。
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画面闪烁,如畸变的扭曲知识让人产生强烈地呕吐感,安娜忍耐着,忽然感觉到什么。
……
庄园在不远处矗立,阳光像是珍珠洒落,和煦的午后微风吹拂。
安妮轻轻摇摆她的碧绿树冠,树荫下,坐着一道苍老身影。
降神之绳,老米克洛斯。
木屋那晚,老米克洛斯的本体出现在屋门外,安娜的仪式触碰了它。
“你为什么在这里?”
安娜冰冷地注视那道背影。
树下的脑袋缓缓转过来,那张脸孔并不是老米克洛斯,它在不断变换。萨拉,亚当,老米克洛斯,乞丐,呼救女人,老鼠,医生……
脸孔变换着,闪烁曾被安娜附身那些存在的面容,最后如时光停滞,定格为安娜的脸颊,不再变幻。
“你应该称呼为……”
“安娜”衣服变得斑驳破碎,蝴蝶般挥舞着翅膀四散逃开,显露同样的白裙。
“另一个我。”
……
“……她的脚踝扭伤了,休养几天就好。”
沉默片刻,中年医生缓缓开口,松开抓着脚踝的手掌。
赛莉卡·达莱尔沉默地褪回裤腿,掩盖被中年医生触碰而起了层鸡皮疙瘩的皮肤。
“去玛丽阿姨那里吧。”安娜轻声说。
陆离轻轻颔首,背起身躯在一瞬间僵硬的赛莉卡·达莱尔往诊所外走去。
即将走出诊所时陆离想起什么,回头问:“多少先令。”
中年医生一动不动站在油灯旁,影子拉得狭长。
“……150先令。”
陆离支付了诊金,背着赛莉卡·达莱尔和安娜前往香榭儿街区。
随着他们离开,诊所恢复最初的寂静。
如同雕塑般静止不动的医生恢复动作,他撕下一页笔记纸,写下一段内容,木然走到门边,锁上诊所的木门。
他转身打开药柜,拿出最下层的安眠药瓶,又提起油灯走进卧室。
油灯放在床头柜上,医生拧开瓶盖,投影在墙壁的影子上药丸哗啦哗啦落进喉咙,在胃袋融化。
很快,医生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道影子脱离他的身躯,在油灯下诡异地行走。它卷走书桌上的笔记纸,消失在诊所的门缝下。
诊所卧室,响起平缓,但在渐渐微弱的呼吸声。
接下来他会睡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就此沉沦在梦乡里,不再醒来。
……
“请不要丢下我……”
赛莉卡·达莱尔在陆离准备将她送去教堂时,低声哀求道:“让我再跟着你们一会儿……等你们离开希姆法斯特我会自觉离开的!”
“带上这个可怜的女人吧……”安娜也在同情地说。
陆离默许了,背着赛莉卡·达莱尔来到香榭儿街区。
他们找到香榭儿街区的治理官,询问玛丽阿姨的事。治理官疑惑地告诉他们房屋的主人并没有回来。
治理官的陪同下他们前往66号。将房屋托付给市政厅后,这里被安排住下三户居民:一家三口、一对老夫妻和一位年轻女性。
他们对借出房屋的陆离和安娜表示感谢,只是他们同样不知道玛丽阿姨回来的事。
来到二楼书房,这里保持着原样,只有一些属于玛丽阿姨的私人物品被装进纸箱,堆在书房角落。
“我们没有挪动这里的东西。”书房门外的老夫妇说。
陆离将赛莉卡·达莱尔放到书桌后的座椅里,望向窗台。
窗台上没有信,不过安娜在书架上找到了它。
陆离翻开信纸,念出上面的内容。
书桌后的赛莉卡·达莱尔神色平静,仿佛也在听着。
最浓郁的恐惧在她眼眸深处闪过。
这不是她写好的最后一封信!
二百四十六.玛丽阿姨的“踪迹”
【希姆法斯特变化很大,家也被其他人占据了,一切都变了模样。我想留下来,但它在催促我……我该走了,去荒芜之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陆离,安娜,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请不要来找我】
不该是这样的。
赛莉卡·达莱尔心灵深处掀起巨浪。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为陆离准备的冒险故事里,陆离找到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的时间让陆离明白,玛丽阿姨四封信是她坐船离开艾伦半岛之前发生的,而不是灾难降临之后。最后结局是虚惊一场的陆离和安娜回到他们的安全屋,继续在日渐糟糕的末日里平静生活。
现在,冒险故事被改写,没有画上代表结局的句号,而是变成玛丽阿姨沦陷于怪异阴谋。
故事仍在继续……
“它是谁……”安娜蹙眉,溢散的阴冷气息吹动斗篷。
“也许是让玛丽阿姨从船上离开的存在。”陆离又重新阅读一遍第四封信,塞回信封放进口袋。
“她已经……”安娜呢喃低语。
“不知道,我们不清楚这几封信的时间。”
不过也许能大概推断——守望镇与星辰镇显然遭受过搜刮,两封放在窗台上的显眼信件没理由会被幸存者忽略。
玛丽阿姨离开时间也许不会太久。
“屋子里一直有人在吗?”陆离询问门外的老夫妇和站在更远处的母女。
母女和老夫妇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屋里。陆离问起这几天有没有听到古怪响动后,老夫妇回忆起昨天深夜,听到楼上有脚步声走动。
他们的卧房就在书房下。那时他们以为是另外两户居民进入书房,没有理会。
也许是玛丽阿姨偷偷回来了,然后留下第四封信离开。
又在书房搜寻一圈,没找到其他线索的陆离背起赛莉卡·达莱尔,离开房屋。
“玛丽阿姨为什么会去荒芜之地……
”熙攘街道,黑袍下传来安娜的呢喃自语。
“阿维坦尼斯号会途径荒芜之地。”陆离回答。
大多数前往列侬群岛的轮船都会途径那里,有些小型轮船还会停靠港口补充资源。
可能玛丽阿姨在荒芜之地港口被怪异纠缠,离开轮船。
只是不知道乔乔和玛丽阿姨一样还是留在船上抵达列侬群岛,还有被怪异纠缠的玛丽阿姨为什么能回到艾伦半岛。
玛丽阿姨的信件代表着她知道纠缠自己的怪异。
是因为与怪异进行了某种交易?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安娜说。
“最近的港口。”
如果玛丽阿姨昨夜来过,那么也许还能赶上。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安顿下赛莉卡·达莱尔。
玛丽阿姨的房屋还有空房间,可以直接让香榭儿街区的治理官将她的住处安排下来。
陆离向治理官询问离希姆法斯特最近的,能够出海的港口。留下赛莉卡·达莱尔,前往希姆法斯特的南城门。
“小姐,请问你的名字——”治理官准备登记下赛莉卡·达莱尔。
“不了……”
赛莉卡·达莱尔注视陆离消失在街道尽头,治理官愕然中,转身朝陆离相反的方向走去。
贫民窟。
赛莉卡·达莱尔走向站在街边,穿着暴露,身上散发劣质香水味道的女人,告诉她自己可以送她去列侬群岛。
没人能拒绝列侬群岛的诱惑。
“我为什么要信你。”女人警惕地问。
“你可以不信我,但最好信它们。”赛莉卡·达莱尔说,从怀里取出一叠先令。
……
安娜觉得玛丽阿姨也许在其他地方留下了线索,比如庄园。不过那里除了盖起的简陋长屋,什么都没有。
而在到达南城门时,他们遇到等待已久的赛莉卡·达莱尔。
“你们救了我,我也要帮你们。”赛莉卡·达莱尔一瘸一拐地走向陆离跟安娜。“只是崴脚,我可以自己走。”
“别逞强。”陆离说,没再拒绝赛莉卡·达莱尔的坚持。
离希姆法斯特最近能出海的港口是希望港:在南面新建立的海湾港口。
不过希望港目前只与主眷大陆的范特斯亲王港有航线,想去荒芜之地还要在范特斯亲王港转乘。
带着赛莉卡·达莱尔离开希姆法斯特,走出两三里远,无人看到时飞往五十里外的希望港。
……
希望港。
它的名字带着人们的期盼。
港口上除了挥之不散的鱼腥味,还有浓烈的桐油味。
因为这里一切都是新的。
陆离和安娜找到港口负责人。得到令人振奋的消息:的确有一名玛丽女士坐船离开港口,就在大概半小时以前。
他们有机会追上玛丽阿姨。
负责人告诉他们,下一艘离港的轮船在一个半小时后。
前往售票处购买了三张船票,陆离他们暂时前往港口外一栋新开的旅馆里停留。
陆离吃了些食物,不过吃完后莫名感到一丝困倦。他让安娜留意旅馆老板,登船前喊醒自己,然后在单人床上沉沉睡去。
熟睡的陆离呼吸变得平稳。
某个时刻,一道影子悄然离开赛莉卡·达莱尔的脚下。
恢复控制的赛莉卡·达莱尔先是望向睡着的陆离,眼中浮现悲色。
“那个医生死了是吗……”
“他只是睡着了。”黑袍下的声音显得冰冷。
“我会是第二个吗?”
没得到回答。
赛莉卡·达莱尔或许猜到了什么,她想改变这些:“我看得出你爱他……可你冒着危险把心爱的男人带出安全地,还要让他冒更大的危险……这值得吗?”
安娜沉默着摇头。
“他不该留在望海崖……”
“……”赛莉卡·达莱尔感到恐惧,因为安娜说出了他们的地点。
安娜还在继续说着:“他应该像个英雄,行走在不见希望的大地,拯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对所有存在哪怕是怪异平等对待……而不是躲在安全屋,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终结。”
“陆离先生只是普通——”
“他应该是个英雄。”
安娜打断赛莉卡·达莱尔,红宝石般瑰丽的眼睛如火焰般炙热:“而我会帮他成为英雄。”
“就像降神之绳那样。”
二百四十七.追寻安娜的脚步
陆离悠悠转醒。
远处船笛声悠远回荡,从街道飘来的说话声让尚未清醒的陆离以为回到最初。
“唔……”
被绑缚在木椅上的赛莉卡·达莱尔挣扎,身下木椅“嘎吱”摇晃。
困意倏然散去,陆离摸向枕头下,通灵枪还在。
安娜没在客房里,陆离抓着枪套,起身取出赛莉卡·达莱尔嘴里的毛巾。
通灵枪对人类拥有同样杀伤力。
“是安娜做的!”
赛莉卡·达莱尔在陆离询问前急忙说道。
“安娜让你昏睡过去,又把我绑起来。她说不能让你冒险然后自己离开了。”
“我睡了多久。”
陆离解开绳索,走向窗边眺望远处,出港的渔船分散在铅色海面上,陆续归来。
“我不知道……但过去了很久。”赛莉卡·达莱尔活动被勒得不过血的手臂。“她有封留给你的信。”
一张纸条放在床头柜,一支羽毛笔压在上面。
陆离抽出纸条,扫过安娜的留言。
就像陆离猜的那样,安娜不想让他离开艾伦半岛,去主眷大陆甚至荒芜之地冒险,所以选择独自前去找玛丽阿姨。
安娜让陆离留在希姆法斯特,她很快会带着玛丽阿姨回来。
是安娜的笔记。
“和我说一遍安娜当时的话。”陆离对赛莉卡·达莱尔说。
“她没和我说太多……只是在你睡着后把我绑起来,让我告诉你不要去找她,写下那封信就离开了……”
陆离稍稍停顿,将一些先令给赛莉卡·达莱尔:“你回希姆法斯特等我们。”
“你要去找安娜吗……?”
赛莉卡·达莱尔犹豫地问。
“嗯。”
陆离掀起大衣,将枪套挂回腰间,带上恶灵广播前往旅馆柜台结账。
赛莉卡·达莱尔没有离开,仍在跟着他。
海鸥在天空盘旋,走出旅馆的陆离前往售票处。
“一张范特斯亲王港头等舱船票。”
“不,请给我们两张。”
身后传来赛莉卡·达莱尔的声音。
“你不用继续跟着。”陆离回头和她说。
“如果让安娜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想帮助你们了。”赛莉卡·达莱尔坚定地说。
陆离微微沉默,这时售票窗里的员工忍不住问道:“请问要几张船票?”
“两张。”
赛莉卡·达莱尔替陆离说。
陆离默认了赛莉卡·达莱尔的跟随,取出两张头等舱船票。
售票处旁的钟表现实时间4:10分。他们运气不算太差,今日最后一艘游轮还有二十分钟才会离港。
作为头等舱乘客,陆离和赛莉卡·达莱尔享受了船员接送的待遇。尽管因为希望港并非商业港口而显得待遇简陋。
被接引的船员带上鱼腥更加浓郁的港口,停入港口的渔船正在卸货,小山般的海鱼从渔网里倾泻出来。
陆离从远处经过,从堆积的海鱼中看到许多不该在鱼堆里的畸形肢体和扭曲触须。
难怪它们会被碾成鱼泥运去希姆法斯特销售。
哪怕这些鱼不会产生副作用,想吃下它们也需要很大程度上的勇敢,以及以降低一些理智值为代价。
登上游轮,船员仍没离开而是对陆离二人讲述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这条游轮预计深夜到达主眷大陆东南部的范特斯亲王港。
这条航线相对安全,起码半个月的近百次往返中,有92%的游轮安然无恙抵达港口。
“您无需安心,其中头等舱乘客发生意外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八。只要两位不要在天黑后离开套房到甲板走动就不会有事。现在两位则可以尽情享受甲板上的风景。”
繁忙的港口和盘旋的海鸥让港口看上去有了生气许多。
陆离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灰暗的辽阔海面,微风吹拂他的黑发。
港口上盘旋的海鸥群奇怪的分出十几只,来到甲板上空萦绕。
乘客们指向天空,其中夹杂一些孩子的惊呼。
“也许安娜是对的,你不该去冒险找她……”
赛莉卡·达莱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也许因为陆离没有任何犹豫的决定,她似乎想要……劝陆离再考虑一下。
“安娜是怨灵,怪异不会难为她……如果不日她归来但没找到你呢?”
“到亲王港我让商人往望海崖寄去消息。”陆离说。“你的腿好了?”
他们来时赛莉卡·达莱尔走路没再一瘸一拐。
赛莉卡·达莱尔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还好陆离没有回头看她。
“没那么疼了。”她说。
有一位抱着三四岁大的男孩的妇人走到身旁,她对望来的陆离点头笑了笑,轻轻摇晃怀里孩子浅声哼唱着。
睡眼朦胧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喜悦,在甜美的摇篮曲中飘向梦乡。
整点4:30分,中型游轮的雷斯林号载着数百名乘客与船员驶离港口,向主眷大陆航行。
甲板上兴奋的人们陆续离开甲板,回到各自舱室。包括那位抱着熟睡孩子的妇人。
已经没有下船的机会了。赛莉卡·达莱尔似乎无声叹息一声,神情变得更加坚定。
头等舱在雷斯林号的上层甲板。宽敞套房让人难以与狭**仄的舱室联系一起。
甚至如果不看舷窗外的海面和忽略脚底摇晃,这里就像贵族府邸里的卧房。
希望港消失在茫茫海上时,天空开始变得昏暗,夜晚要到来了。
头等舱一等舱的餐厅正在准备晚餐。富人们聚在餐厅,当做一场交际晚会。音乐声舒缓流淌,仿佛阴暗绝望的晦暗外界与明亮温暖,客人优雅的餐厅毫无关系。
带他们登船的船员隐瞒了一些事。
发现这点是陆离回到甲板上,发现一些船员的郁色。
他们普遍对这次航行带着担忧与不安,甚至一位擦拭甲板的水手不小心撞到水桶而没察觉。
陆离用先令开路,向他们打探到一些隐秘消息。
那位船员说的数据是真的,但有一些他没说。
比如92%顺利通过的游轮里全部都是白日航线。
那8%的出事游轮则全部为夜晚航线。
显而易见,今日最后一艘出航的雷斯林号就是夜晚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