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失落的地底
温暖和煦的微风吹拂陆离湿漉漉的身躯。
风中带着微弱的硫磺味。
爬出孔洞的陆离站起,眺望并不幽暗的空间。
用地下洞窟形容这片地底空间已经不再恰当。
广袤的地下世界比地面更加壮观感。无数数百米高的天然石柱支撑着地下世界,树杈般分支的岩浆河蜿蜒流淌,绕过仿若城池般宏伟巨大的地底建筑,汇入更远方的岩浆海。
陆离默然注视着。
他究竟在哪。
地下洞窟的潮汐漫出孔洞,沿着梯田般的岩层向下流淌。百米外的岩浆河响起蒸发声,弥漫起白雾蒸汽。
陆离身处数千米深的地底,还是更深层的地狱都随着这些景象而变得不再重要。
无论哪种,都代表陆离回到地面遥不可及。
但陆离未被绝望笼罩。
他在思考。如果神秘的星期五的确存在过,她应有其意。
视线落向护城河般岩浆拱卫的地底城市,如果这片地下世界存在线索,只能在那片失落城池里。
陆离与漫出的水流同行,走向岩浆河。
温度越来越高,陆离来到岸边时,空气变得扭曲,遮挡视野,温度酷热难耐。
陆离披上淌水的大衣,刺骨寒意阻隔了热量。先前还在夺走陆离体温的冰冷成为保护他的存在。
岩浆河不到五米宽,但仍如天堑。陆离望向下游,发现几十米外河道缩窄为三米宽。
他可以从那里跃过岩浆河,只是失败的代价很可怕。
又或是等待蔓延的河水冷却岩浆,但遥遥无期——
陆离退到窄河道,轻踏了踏结实的岩岸,向后退却,倏然加速冲向岩浆河,在岸边起跳——
动作并不标准与美观,但是充满力量感与速度,迅捷落在对岸。
仍有三条分支岩浆河挡在前方,陆离如闯过关卡般从岩浆河隘口跃过,抵达地底城市边缘,也抵达下游。
岩浆海变得不再遥远,灼热遥遥从数百米外传来,将陆离半边脸颊烘烤地发烫。
最后一道难关横亘陆离眼前:城墙外的护城河。
流淌在河道里的不是河水,而是涌动气泡升腾热浪的岩浆。
一道桥梁架在护城河上,通往空荡失落的城池。
陆离将衣角攥出水,洒向桥梁。落在石桥上的水珠如玻璃球滚动跳动着,在高温下缩小蒸发。
鞋子只在桥梁边缘短暂停留就留下漆黑胶印。
桥梁也并不结实。一块二十磅重的岩石就将桥梁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但陆离没有其他选择。
脱下大衣浸湿变得干燥的裤子,陆离重新穿上,轻缓而快速地踏上十几米长的石桥。
热浪瞬间将陆离包裹,令人不安地开裂声从脚下响起,向四周蔓延,桥梁脆弱地犹如冰层。
扑通——扑通——
碎片簌簌落入岩浆,发出比落水声更沉闷的响动。
步伐快速的陆离很快到达桥梁中心。这里最为炙热,也最为脆弱——
陆离几乎从越来越薄的鞋底感受到炽热,桥梁的蔓延裂痕越来越密集,仿佛被按压的脆弱玻璃。
又向前走出几步,桥身倏然震动,下降一截。
一道明显豁口横亘几米外的尽头。
身后突然响起噼里啪啦地落水声,陆离不再迟疑,重重一踏纵身跃向城门,在边缘落地翻滚,抵达城门下。
陆离的踩踏成为桥梁的最后践行,布满裂痕的桥梁开始坍塌,落入护城岩浆。粘稠岩浆迸溅,点燃的雪茄般鲜明闪亮地吞噬落进岩浆的桥梁。
如果再晚一些,这也是陆离的下场。
现在,他没有退路了。
翻滚留下的地面水印缩小消失,大衣上升腾被高温烘干的缭绕蒸雾,脚掌也失去鞋底的保护,踩在滚烫的岩石上。
收回注视岩浆的视线,陆离望向城池。
城门后,笔直延伸的街道空荡无物。街道尽头,支撑地下世界的石柱落入城池中央。
上面隐约刻着规则的人工痕迹。
提起灯塔,陆离脱掉套在脚踝的学子,踩着温暖石砖走进城池。
这座地底城市的源头似乎不可考据,什么人会在远离地面不知多深的地底建造如此宏伟的一座城池?
近十米高的城墙足以比拟许多数百年前战争时代的坚城,宽敞街道足以让八辆马车并排行进,网格般街区整齐排序,石质建筑即使历时几百年仍然矗立。
但走入城池的陆离有一种奇异的感官:仿佛他被缩小了。
长宽一米以上的石砖,街道两旁巨大的建筑,还有近三米高的石门——
仿佛这座城市所属一群比人类体型更大智慧生物。
地底生物?
陆离带着灯塔光芒进入房屋,探索内部,但每栋屋子里都空无一物,没有家具,也没有灰尘,甚至没有通往楼上的楼梯,只有一栋房屋的轮廓。
无论房屋还是街道上的石砖,都只有因时光而浮现的老化和灰尘。
空荡城池没有一切生活痕迹,仿佛建城后没有居民入住。
靠近城池中心,一座石碑矗立在街巷上。
石碑表面曾有图画,数百年以上的氧化和恶劣环境侵袭后,只剩留白与斑驳难以辨认的色彩。
陆离离城市中央已经足够近了。
连接地底世界上下的石柱也完整呈现。
石柱表面的人工痕迹不是刻痕,呈螺旋形的台阶一圈圈延伸向上。
地底城池的线索比想象中更直白与露骨——它笔直通往上层。
陆离走入城池最中央的环形广场,螺旋形台阶延伸的石柱没有遮掩,笔直矗立在广场中央。
站立广场中间,失落城市通往四座城门的街区一览无余。
这座空荡城池似乎只是摆设,只为指引陆离找到通往上层的路。
仰头观察螺旋形石柱,石柱的台阶并不完整。
地底吹荡的腐蚀性硫磺风让没有城墙保护的石柱严重破损,从离地面几十米开始,断裂与缺失变得稀疏平常,接近上层位置甚至有一段近十米没有台阶的光秃石柱。
石柱的尽头,台阶延伸进岩壁黑暗中,消失不见。
最后环视周围空荡的失落巨人城池,陆离迈步踏上第一层台阶。
八.恐怖的碰撞
来自岩浆海的热浪辐射往整座地下世界。
这直观体现在支撑世界的石柱上。靠近岩浆海一面的岩体更加脆弱与斑驳,手掌轻轻一案,干燥石块碎片般哗啦脱落,坠向几十米下的城池。
硫磺味的热风吹动发梢,陆离眺望俯瞰地下世界。
脚下的失落巨人城池位于地下世界中央。一边是下游岩浆海,远方被热浪扭曲,看不到是否存在彼岸。另一边上游是被岩浆河照亮,延伸进灰蒙蒙的深处。
稍窄的两端也有十几里宽。
地下世界的形状犹如一条宽阔河流。
陆离凝视地下世界深处。
如果不是显眼的城池,他从孔洞出来后应该会沿着上游走去。
收回目光,陆离继续沿着螺旋状的石阶向上。
石柱高度约莫在600米。台阶与下方城市一样偏大,大约是人类建筑的1.5倍。更厚的岩体台阶让螺旋形台阶即使历经数百年腐蚀仍然保存主体。
这种完整在离地面一百米时变得残缺。
台阶上的缺角与脱落随处可见,靠近岩浆海的一侧踩上去更是如同烤焦的面包表皮,清脆响声中石皮破碎成粉末,留下显眼足迹。
从两百米高度开始,岩浆海吹来的炙热气流更加汹涌,犹如炎炎夏日穿过房门的热风。
大衣表面变得潮湿又温热,要不了十几分钟就会完全被烘干。
临近石柱中部时,一些令人不安的变化发生了。
脚下台阶忽然隐隐颤动,碎石簌簌弹起。
陆离倏然加快脚步登上十几层石阶,但抖动未曾消失。
碎石簌簌从头顶石柱落下,颤动的来源不是石阶,也不是石柱,而是整座地下世界。
几十秒后,颤动渐渐停歇。岩壁脱落的碎石灰尘笼罩整座地底世界。
源于岩浆海的光芒为地底蒙上浅黄色的光辉纱幔。
纱幔边缘,石柱中段一道不起眼的黑点迈在台阶上。
陆离放下挡住双眼的手臂,环视沙尘暴肆虐般的地底,继续向上。
无论如何,来源不明的颤动都不是一种好现象。
陆离不再保留体力,加快速度向上迈动。
但从三百米处开始,陆离不得不放缓速度。台阶的破损更加严重,甚至缺角和脆弱不再是问题。
大片石阶脱落、坑陷,稍微疏忽可能踩上去就会坍塌,甚至一些能透过缝隙看到下方。
这里不是最难走的阶段。之前站在广场抬头仰望中,石柱从中上段开始,石阶将残缺的犹如悬崖,还有一段近十米没有任何石阶的光秃石柱。
临近四百米高度,陆离必须试探上一层台阶是否结实才能将重心落上去。
但在四百五十米处时仍发生意外。
先前确认过结实的石阶突然坍塌,将站在上面的陆离甩下。
反应迅速的陆离右手攀住石阶的边缘,在脆弱表面留下深深指痕。幸运的是它足够结实,承载了陆离的浑身重量,让陆离挂在离地四百多米的高空,没有随坍塌石阶一同落向下方城池。
收回望向下方的目光,陆离抬起左臂攀住石阶边缘,将身体拉扯上去。
而几乎就在他爬上安全石阶的几十秒后,第二次震动传来。
因为曾到来过一次,这回陆离隐约感受到震动的源头——地下世界的上游深处。
第二次震动比第一次更加强烈,整座地下世界犹如铁轨上行驶的蒸汽火车,但只持续短短十几秒就仓促消失,留下一片被沙石占据的地底。
昏黄灰尘在地下世界弥漫,能见度骤然收缩到不足百米,如同末日降临般将个体与世界隔绝,源于岩浆海的光拉扯着陆离的狭长影子,投影进尘埃中。
空气变得呛鼻,陆离垂首,在震动停歇后继续向上。
无论震动源头是什么,他要在第三次震动到来前到达石柱顶端。
几分钟后,石柱五百米处。
陆离离石柱顶端只剩一百多米的距离。
也是最难攀爬的一段道路。
残缺石阶大多只剩下根部,犹如陡峭山崖。尽管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截看似相对完整的石阶存在,但在踏上去前,谁也不知道那的确能承载陆离还是致命陷阱。
陆离紧贴着石柱,一层一层向上挪动。
从底层走到一百米高度花费的时间在五百米高只走了两圈半,十米高度。
第三次地底震颤十几分钟后不约而至,但它并未像陆离想象中剧烈,甚至比第一次还要轻缓,仿佛危机解除。
只有上游深处空谷回荡着阵阵喧嚣声代表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陆离松开抓紧岩壁的手臂,继续向上攀爬。
三分钟后,陆离攀上石柱五百七十米处,岩壁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但头顶是近十米,只有突出岩石的石柱。
以及上游尽头,越来越响亮的回荡喧嚣声。
陆离双手扒住突起的石块,用攀爬的方式一层层呈螺旋形向上攀爬。
庆幸的是石块还算结实,只有少量石皮脱落。
肌肉逐渐变得酸痛,但陆离也离上方石阶越来越近——直到他从岩浆海一面绕到上游一面时。
回荡的喧嚣褪去被地形改变的响声,变回最真实的潮水冲刷声。
汹涌潮水从上游涌来,铺天盖地。
注视到这一幕的陆离忽然明白为何失落地底数百年的城市里一尘不染。
恐怖的不是潮水本身。它们不能冲垮城市,也无法冲垮石柱。
而是汹涌潮水汇向岩浆海的那一刻。
潮水每秒都裹挟着轰隆巨响向前奔涌数十米,转眼到达城池边缘。
陆离加快速度向上攀爬,到达光秃石柱顶端,双脚在石柱借力一蹬跃起,扒住残缺石阶边缘。
哗啦——
右手扒住的石阶脱落断裂,砸在下方石阶弹跳着滚出,消失在涌进城池的浪花中。
哧——
与此同时,潮水前端触碰岩浆海,冒出大片白雾般的蒸汽。
爬上石阶,离上层只剩下三十几米的陆离身体前倾,狼狈却敏捷地向上奔跑,所过之处石阶层层坍塌破碎。
岩浆与潮水正式相撞,能瞬间蒸熟陆离的白雾升腾,拍在岩壁顶端改变形态,向周围扩散——
地下世界开始变得闷热,蒸汽雾离石柱越来越近。
而漆黑的上层空间近在眼前。
灯塔绽放光芒,陆离跑进上层空间,用力向边缘跃出——
恐怖的高温蒸汽紧随身后冲入上层空间。
九.浮现的归途
绽放光芒的灯塔照亮这座似乎未完工的石质殿堂。
蒸汽从螺旋石阶下的地底世界漫出,这里仍不安全,涌出的蒸汽开始让石质殿堂升温。
灯塔的光芒愈发强盛,充斥这片空间的每个角落——
殿堂只有雕刻纹路的立柱矗立,似乎未曾完工,又或是只剩下遗址。与下方城池一样显得更庞大。
他仍在地底。
陆离无暇考究这座殿堂的来历,驱散黑暗的灯塔正显露出殿堂边缘,岩壁上的孔洞。尽管那处一人高的孔洞与殿堂格格不入,显得突兀,但那似乎是唯一离开这里的路。
蒸汽正在扩散弥漫,陆离提着减弱光芒的灯塔向孔洞靠近,脱离让皮肤难以呼吸的闷热。
陆离进入孔洞,但两米外就是孔洞尽头。
坍塌土石堵死了通往深处的路。
一具套着灰色连体服装,完整的人类骨骸绝望地靠在土堆旁。它的左手手骨旁放着断裂的铁镐,而呈现明显断裂的右手手骨旁放着早就干涸的防风油灯。
在这里能看到同类似乎是值得高兴的是,哪怕是一具尸骨。
因为这代表陆离从不知身处何地的地底靠近了熟知的人类社会。
而且尸骨保存完整,代表它
孔洞外的蒸汽还在扩散,暂时难以影响到这里但用不了太久。陆离捡起尸骨手旁的断裂铁镐,忽然发现旁边有一堆拳头大的土堆。
它矗立在尸骸身旁,像是低矮的坟墓。
似乎是巧合,左手其他四根指骨蜷起,只有食指笔直,若有若无地指向隆起的土堆。
陆离目光落去,用铁镐抹平土堆。
一本埋藏在泥土下的笔记本显露出来。
是骨骸生前埋在那里的?
陆离暂时无暇拿起笔记,蒸汽正在逼近,他握住镐柄,敲入坍塌的沙石。
孔洞里开始变得闷热,陆离还能坚持,但出路比想象中更快出现。一次挥动铁镐拔出后,带着土腥味,令人精神一振的凉风从显露的缝隙另一端吹进来。
陆离挥舞着镐头将缝隙扩大,灌进来的冷风降低了孔洞的温度,不再是难以忍受的闷热。
又挖掘了几分钟,坍塌土石露出可以钻过的通道。
陆离望向一旁的尸骨——他如果再挖掘一段就能离开这里了。
希望只有一墙之隔似乎更令人绝望,好在,他不知道这些。
重新注意到笔记本,陆离伸手将它从土坑里抽出。
“如果里面有你的遗言,我会尽量完成它。”
周旁的沙土填进土坑,尸骨的手骨因沙土下滑而摊开,散落,不再保持指向的姿势,仿佛持续数十年的执念随之散去。
将笔记本揣进口袋,陆离提着灯塔迈入土堆另一端,彻底躲避蒸汽的逼迫,一路畅通地沿着蜿蜒向上的孔洞前进。
只走出几米,孔洞忽然变成山洞般宽阔,岩壁上的无数开凿痕迹代表这里不再是尸骨的主人挖掘的路。
也代表许多人曾来到过这里。
走出一段距离后,陆离忽然停住步伐,手中的灯塔逐渐晦暗,直至黑暗将陆离吞没。
十几秒后,陆离重新绽放灯塔。
忽略黑暗本身带来的不安,陆离没从黑暗中感到任何怪异存在。
他仍在怪异影响不到的地底深处。
希望那具尸骨不是像自己一样意外来到这里。
陆离从口袋里取出沾着灰尘的笔记本,将之翻开。
笔记本的前几页都被撕掉了,而新的第一页丑陋杂乱地写着密密麻麻的相同内容。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第一页内容似乎说明尸骨生前的情绪。
陆离翻到第二页,字体仍然杂乱,但从单纯发泄变成了记录信息。
【为什么会突然震动?来时的路坍塌了,我的右手也被砸断了,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力,还是左手,挥动镐子差点把我的手腕扭伤】
【不该单独行动的……希望其他人能赶来,油灯还能坚持五个小时,不过怪异来不到这么深,没光也没事,只要我能克服恐惧,以及不掉真实理智值】
笔记的主人显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大多不知道理智值是什么,更别说真实理智值。
下一页,笔记变得更加潦草难以辨认,理由则写在了上面。
【不行了,我的手腕快要连笔都提不起,为什么砸断的是右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又一次震动,我不能坐在这里等待救援,外面是什么地方?】
【不可思议……我看到了什么?上代人的神殿还有它们的城市!】
上代人?
陆离想到。
是上一代人类的意思,还是被称为“上代”的智慧人形生物?
【这里是最深处,那些矿工差点就挖到了他们】
【伟大的工程,它们比我们还厉害,这么深怪异肯定找不到他们。但为什么没有他们痕迹?因为岩浆?】
【噢……又一次让人不安的震动,我在上面为什么感觉不到?希望不是我想的那些东西搞出的动静】
【石柱花纹很有趣,建议你们来了后也去看看】
【第三次震动!这次很微弱,但一直在响……很吵,我要去看看】
【令人不敢置信,水正在漫过来,冲向岩浆,那个场面一定壮观,等等——水和岩浆?】
【我要死了,无论是谁看到,我是纳斯拉姆·阿拉亚,把这本日记交给我的女儿莫妮·阿拉亚,并跟她说我的财产都在曾经的家的壁炉旁的地板下,还有说我爱她。记着,是我爱她,不是你爱】
一个身份不明,因意外被困在殿堂的父亲。他遭遇了陆离遭遇的那些事,最后绝望地死在孔洞里。
合上笔记,里面的内容带来很多信息,也带来很多疑问。
暂时收起它,陆离提着油灯在矿洞般的山洞里向上走去。
大约走出百米,木制支撑架出现在岩壁边缘,支撑着矿洞。而边缘立着模糊褪色的木牌。
【科莱恩13号矿井】
【最下层】
十.废弃避难所
木牌,支撑架,矿洞。
出现的人类痕迹意味着陆离真正脱离未知的地底区域。
陆离可以沿着矿洞径直回到地面。
如果矿洞没有坍塌。
显然这座名为科莱恩的矿洞被废弃了很久,或是这座13号矿井被废弃——
矿道里到处都是倒塌支撑架与挡路土石,没有矿工敢在这种环境里工作。
唯一庆幸的是坍塌没有堵死矿洞,仍有缝隙让陆离可以通过。
墙壁上挂着老旧的煤油灯,早已干涸不能使用,陆离只能以燃烧人性为代价照亮矿洞。
13号矿井的确是被废弃的矿井。
陆离看到12号矿井的标识木牌后想到。
12号矿洞尽管同样破旧不堪,但可怕的坍塌不再常见。
陆离在木牌前熄灭灯塔,让黑暗笼罩周身。没有令人不寒而栗的窥视和窃窃私语声,恶灵仍影响不到这里。
地底比上面更安全,但更难以生存。
“上代人”城池曾是个没有缺点的环境。岩浆海带来光照温暖与燃料,暗河提供赖以为生的水源和食物。
但一切毁灭于两者相撞之时。
12号矿洞连接向11号矿洞,以及一条没有竖立木牌的岔路矿洞。
也许木牌被谁挪走,也许矿洞还没来得及命名。
矿洞长度大约六百米,要走上十分钟,期间陆离要不停燃烧人性,维持灯塔的明亮,否则难以观察矿洞边缘的变化。
比如岔路。
幽暗寂静的矿洞里回荡着沉闷地脚步声。
没有鞋子,布满碎石的地面让脚底疼痛,也难以提起速度。
望不见尽头的狭长地底矿道令人感到不安,不过对陆离而言这里比地底深处更令人舒适。
11号矿洞尽头不是10号矿洞,而是9号,10号矿洞是延伸向另外方向的矿洞。
这表示陆离不用从13号走到1号,地面比想象中更近。
但在8号矿井里,陆离被一堵“墙”挡住。
平整的黑色石料完全堵死矿洞,而岩石黑曜石般的暗色表面令陆离感到熟悉。
是深海石。
墙壁厚度超过一米以上,陆离所知,奢侈使用深海石的只有两个地方。
深海石山,还有避难所。幽灵监狱曾算在内,但那已经被拆除成为陆离的财产了。
深海石山位于深海,避难所位于地下,而矿洞也在地下——
陆离重新观察石墙,发现了并不显眼的缝隙,隐约形成门的轮廓。
他的肩膀抵在石门处,尝试推动深海石。
石门底部有滚轮助力,滚动着,几千磅重的石门缓缓陷进墙后,显露一道漆黑缝隙。
提着灯塔,陆离侧身走入深海石墙包裹的空间。
脚下地面铺着厚实的深海石料,墙壁也是——这片地下空间被深海石围成长方体的盒子。
几十米高的顶部是陆离曾看过的发光萤石。略有不同,它们不是镶嵌在顶端,而是成群装在灯罩里,吊灯般挂在深海石平铺的穹顶下。
但它们离得太远,光芒难以辐射至地面。
地面隐约显露蒙着黑色纱幔般的寂静轮廓,仿佛无月之夜。
空间角落,房屋群落显眼而突兀。
这里是避难所。
陆离偏头看向石门周围。本该作为门闩,挡住滑动石门的支架丢在一旁无人问津。
这座避难所似乎没有设防,或者说……被废弃了。
房屋群落中没有光亮透出,整座避难所寂静无声。
靠近建筑群的陆离确认了这点。铺在深海石上的石砖路干净整洁,房屋里没有人影。
吱呀——
陆离推开路边一扇尘封不知多久的木门。避难所里没有灰尘,难以判断这里被废弃了而多久。
灯塔照亮小屋,稀疏灰尘在光芒边缘飘浮。
窗边的餐桌,墙边的书架衣柜,角落的床铺和床头柜。
陆离打开衣柜,里面空荡无物。
避难所居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陆离环视周围。这里一切都维持着有序,没有突然离开而有的杂乱,甚至床铺的床单被拉得整齐——避难所居民在离开时还有空闲铺平床铺。
避难所居民去了哪里?
陆离在这时表现出耐心,一间间木屋搜寻过去。
尽管有一些屋子里很杂乱,被褥随便堆在那里或是椅子倒在一旁,但比起大部分的有序,它们更像是屋主人的邋遢。
某间屋子里,陆离在衣柜里找到一件灰色麻布衣,套在身上。斜对面的另一间屋子,陆离在床底发现一双鞋码合适的鞋子。
又有几间房屋陆离找到衣物,但那都是女式或是不合身、没有清洗的,被陆离放弃。
提着灯塔搜索线索时陆离也在思考醒来后的见闻。
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星期五、史诗感般的地底世界奇遇,位于矿洞的避难所。
想到星期五,陆离仍不确定她是否存在,只能希望那不是找到自己的“门”。
地底世界经历巧合的仿佛降神之绳的仪式,但在恶灵难以影响的地底,降神之绳的残存力量能做到这些吗?
挖掘到殿堂的纳斯拉姆·阿拉亚是避难所居民吗?
似乎一切都无法追溯到真正答案。
只有避难所真实存在于脚下。
哗啦——
拉开书桌抽屉,一支钢笔和笔记本随抽屉晃动。
以为找到线索的陆离捞出笔记本打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只是一个孩子写的日记。
翻了几页,没有什么内容,陆离暂时将它收进口袋,不再浪费人性,转身往另一侧的避难所出口走去。
避难所大门洞开着,边缘散落灰尘与杂乱脚印。
这时,矿洞深处隐约响起由远及近的接近声与光点。
“帮帮我!”
晃动的光点里响起女人的求救,她发现了门后的陆离。
灯塔绽放光明,照亮奔跑的身影和她身后的怪响。
陆离立刻推动滑动石门,向缝隙拼凑。
“不要——”
女人惊呼,却发现石门留下一道缝隙,奔跑过来紧贴着缝隙钻入避难所。
陆离随后推动石门。
仍在继续逃离的女人扭头发现陆离正在推门,匆忙喊道:“门挡不住那群怪物,快跑!”
话音落下,一道虚幻、巨大的蟑螂般虚幻怪影穿过深海石,在陆离面前凝实躯壳,高举起两米长的尖锐镰肢刺入陆离胸口,如穿过纸般轻松穿透陆离,滴血镰尖从背后穿出——
“该死!”
女人低骂一声,看到螳鬼抛下那人追向自己,逃向远处房屋群。
十一.一些问题
生命从胸口的贯穿伤流逝。
陆离气息越发微弱,沉重的眼皮越来越难以支撑。
他的手背忽然变得灼烧般剧痛。疼痛未因陆离将死而减轻,而是痛如灵魂般。
魔鬼留下的手背倒五芒星烙印亮起岩浆般的颜色,刺鼻的硫磺味钻进鼻中。
一扇虚构的岩浆门户仿佛正在形成,但仿佛有一阵微风吹过,来自地狱的门犹如迸发的火星,转瞬熄灭。
手背的烙印随之熄灭,深入灵魂的痛楚消失。
垂下的眼眸,朦胧的视线里,收割灵魂的死神正从远处飘荡而来。
但更像另一道身影。
“……星期五?”
陆离嘴唇蠕动,发出蚊呐般的虚弱声音,又或者什么也没发出。
黑袍轮廓贴着地面,捡起掉落一旁的灯塔,蠕动着来到陆离面前,翻开他的口袋,拿出什么东西。
黑袍轮廓将之按在陆离焦糊的手背上时,陆离才从轮廓分辨出那是救赎的碎片。
陆离不知道黑袍轮廓做了什么,他看不清,也感觉不到。
然后黑袍轮廓提着灯塔,将底座按向陆离胸前的伤口。
或者说塞进了被怪异戳穿的胸膛里。
陆离周遭忽然响起无数信徒的呢喃声,低颂灯塔底部的铭文。
“人性的光辉在灯芯中聚拢……”
“它应在其所在之地……”
一抹暖流在胸前扩散。他接替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涌入四肢百骸。
作为代价,陆离的人性飞速减少,还有加重的疲惫感。
眼皮再难以支撑,彻底闭合。
陆离的意识沉入深渊。
……
不知过去多久,陆离昏沉醒来。
餐桌上的烛台亮着微弱光亮,陆离躺在昏暗小屋里,盖着陈旧发霉的被子。
一个身影随意坐在冰冷的地面,用针一般纤细的尖锐物受虐狂般刺入腿部。
陆离转动头颅带动的声音惊动了身影。抬起头,显露肮脏的女人脸庞。
“我以为你死了,等螳鬼走了还想来捡些‘战利品’,谁知道你还有呼吸,我就把你带到这里了。”女人简单叙述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卸去陆离的戒备。
“伤口愈合的这么快,你是蛞蝓人?”
“蛞蝓人?”
陆离望向窗外,幽暗难以视物,隐约轮廓也被烛光遮挡。
他们还在避难所。
“看来不是。”
女人拔出刺进小腿快十公分长的尖锐物,随手它刺进脚踝。那里应是内踝,但尖锐物顺利无阻地刺进骨头,女人只是皱起眉头表示疼痛,继续说:“那你的愈合能力源于哪?血缘?教会?感染?还是同源物?”
“我听不懂。”
被子渐渐鼓起,陆离抬起手臂,掀开被子查看伤口。
潮湿发霉的味道钻入鼻子,陆离看到胸口没有伤口,也没有伤疤的光滑皮肤。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坦白来讲如果伤口存在,要么陆离死于伤势过重,要么因感染而死。
陆离这句话语让女人停顿片刻,发出一种他未曾听闻,元音组成的语言:“ghl wufi vo?”
“我听得懂话,但不懂你说的内容。”陆离回答。
“那就好,我不会几句异语。”女人表露明显轻松:“所以那是你的能力?”
“我没有愈合能力。”
“那就是你用了同源物?”
“算是吧。”想到灯塔的特殊性,陆离说。
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拔出内踝的尖锐物,又刺向脚心。
“你在做什么?”陆离问。
“看在你也告诉我的份上。我的同源物,它能加快我的奔跑速度,代价是消耗寿命。”
“代价很大。”
“很大?”女人的语气带着一抹嘲弄。“寿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你是驱魔人吗?”陆离问道。女人的身份奇怪,她被怪异追,拥有同源物,又知道一些陆离不知道的事。
沦陷地底这段时间外面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驱魔人……”女人渐渐沉寂地声音带着一些憧憬,还有失落,然后摇头:“不,只是在怪异时代里苟延残喘的普通人而已。”
转着脖子说话让陆离有些不舒服,感觉身体没有任何异常,除了人性重归为基础的2份,陆离撑着床板坐起。
“你的伤——”女人的话截然而止在陆离没有伤口的胸膛上,耸了耸肩:“当我没说。”
“普通人也拥有同源物吗?”陆离问。
女人的每次回答都能让陆离产生更多疑问。
“听起来你像是来自城市的上等人?”女人的话语忽然带上攻击性,尖酸讽刺道:“大部分普通人都没买不起昂贵的同源物。”
又诞生了新的疑问。
但想到将问题继续下去也许会不欢而散,陆离准备暂时问些其他。
正要继续询问,但女人似乎受够了这种问答:“如果还是问题,即使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寂静之时解决了吗?”陆离只是平静地道。
女人的确不想再回答陆离,但这个问题着实激怒了她,或是说让她觉得可笑,尖声讽刺道:“当然没有,失忆的男人,它还存在,还有现在它叫寂静时分。”
“为什么。”陆离蹙起眉头。
寂静之时还在……那一枪终究是失败了吗……
“为什么?因为它是灾祸,因为它一天里有一半时间存在。”
“一天,一半?”陆离低语。
寂静之时因自己的冒犯迁怒了所有人类?
现在感到奇怪的换成女人,她古怪打量陆离:“你一直在避难所里?”
“差不多半个月。”
“谁会在避难所里呆这么久……”女人嘀咕,眼中忽然绽放如有实质般的光芒,就像是穷人见到一座黄金堆砌的山。“你是避难所居民!?”
“不是。”
“真的不是?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女人仍然怀疑。
陆离沉默不语,他忽然想起什么。
是星期五随意说的一句话。
“寂静之时出现是什么时候。”
“每天不定时,你到底想问——”
陆离注视着女人:“告诉我它诞生的时间。”
面对那双纯粹的黑色眼眸,女人准备的嘲讽忽然变得难以开口。
“好吧我只说一次。”
她只好回答这个听起来就很可笑的问题:“二十四年前。”
十二.肖恩的日记
晦暗的地底避难所,小屋里寂静无声。
陆离沉默地抬手触碰脸庞,只有一层细短扎手的胡茬。
如果他在地底待了二十四年,应该头发长的可以编织成衣服,胡须长的可以当作头发,脸庞浮现皱纹。
想起什么,陆离拽过来麻布上衣,胸口处染着粘稠乌黑染的血渍,已经没法穿了,只好勉强穿上大衣取暖。
手掌摸向大衣口袋。避难所找到的日记本还在。
打开日记,昏暗中稚嫩字迹难以辨认。
掀开发霉被子,陆离迈下床赤脚走向书桌。
女人不解注视中陆离拉开木椅,将日记放在烛台旁的书桌上,借着微弱烛光翻看日记。
【9月16日,妈妈说这是我藏不想告诉别人的心里话的地方】
【9月17日,我不想去伊琳夫人的课,她的声音像是巫婆】
【9月17日,我讨厌琼斯,他总是抢我的土豆泥,还叫我土豆人,说我像土豆一样又圆又胖】
【9月17日,伊琳夫人阻止了她,她不这么认为,她说胖是最美好的事情】
【9月17日,我觉得伊琳夫人也许没那么讨厌……】
新拥有日记的孩子充满新鲜感,每天都会写下许多心里话。
陆离略过这些无意义内容。
【10月23日,伊琳夫人又一次讲到地面,听起来真美好……】
【1月3日,我们的课程多了地理知识,大家都很喜欢,但我们都不喜欢种植学,为什么还要学习怎么种植物?】
【5月1日,爸爸幸运成为“本月幸运避难所居民”,他可以跟驱魔人一起去离地面最近的地方,还能看到地面!】
【5月2日,爸爸回来了,他让我们闻他身上,我什么也没闻到,但感觉很舒服】
【3月18日,我十岁了,爸爸妈妈和邻居告诉我,我现在正式成为避难所居民了】
【3月19日,新的课程让我害怕……我们躲进地下不是因为大水,是那些丑陋的怪物,看不见的怪物把我们赶下来的】
【3月25日,我知道了更多……】
【3月30日,父亲说不要沉浸在难过里,在避难所长大的孩子都会知道这些。我问他所有人吗?他说是的,不要悲伤,不要绝望,我们是火种,是希望,我们耕耘与黑暗,等到洪水退去,将重新点燃人类文明】
父亲的话带给日记的主人很大触动,从这里开始,日期的间隔越来越长,心里话越来越少。然后忽然有一天,男孩长大了,笔迹不再稚嫩,书写的文字也不再带有童真。
【12月12日,如果不是“本月幸运避难所居民”让我想起上次老墨瑟成为“幸运居民”,你还会被丢在床下面继续发霉】
【12月13日,的确不太一样……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但我从没这么渴望过去上面看看】
【1月9日,谁也没想到达莎成为大姑娘会这么漂亮,我该早些下手的】
【1月1日,我必须记录下来今天……1月1日,避难所封闭的第十五年,议会通过了火绒法案,我们会尝试与地面上接触了!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作为火种重建家园!】
【1月2日,他们说地面上还有幸存者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唯一幸存的?】
【1月3日,其他避难所……被抛弃的地面同胞……我们都做了什么……】
【1月10日,传闻第一批外出的驱魔人们回来后好像生病了,我知道为什么。地面的同胞与怪异为伴,每日面对死亡,而我们躲在与世无争的避难所里,眼睁睁看着】
【7月1日,轮到我了,来吧,让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7月10日,我回来了】
日记在日记主人回来的这天中断。再次出现内容是在六个月后,似乎日记主人不愿回忆地面上的见闻。
【10月6日,螳鬼占据了矿洞,它们将这里当成巢穴,我们没有对付它们的方式,只能去聚集地】
【1月1日,火绒计划的第四年,避难所越来越危险的情况下议会决定明年正式迁往外界,在避难所成立的第二十年】
【我不明白……无法理解……因为只有我们是纯种人类?总之我支持】
【3月21日,父母没能回来……】
【9月9日,琼斯也没回来……】
【12月3日,达莎和异教徒接触了太长时间,她畸变出了器官……现在她被关押起来,等待议会审判】
【12月5日,很高兴达莎只是被驱逐出去,但她哭得很伤心,我安慰她明年我们也会离开,到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面。我让她好好活下去,等我们到来】
【1月1日,我以为会是今天,不过很多东西还没准备好】
【3月15日,达莎不见了……荒野上的失踪随处可见,可能是那些怪物,可能是异教徒,或者是同类干的……我只能当她已经死了,这是地面世界的法则】
【5月13日,螳鬼袭击了避难所,尽管将它们感触避难所,但我们损失惨重,很多老人和孩子被杀死了,许多避难所居民正在向议会施压,要求尽快撤离避难所,或者解决家门口的螳鬼】
【一群小丑……他们只想自己活着】
【6月5日,他们说9月17日。在我得到日记的这一天,避难所居民会正式离开这里。我打算留下日记,去了地面可没时间写日记。而且如果我死了,我和日记起码有一样能留下来。】
【找到日记的人,我的名字叫肖恩,记不记住随便你,只是希望我的日记能给你带来一些帮助】
【9月17日,“不要悲伤,不要绝望,我们是火种,是希望,我们耕耘与黑暗,等到洪水退去,将重新点燃人类文明”简直狗屎……我们天真以为这个世界将由我们拯救,但我们只是一群抛弃了同胞,又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可恨虫,可怜虫】
【要出发了,我只能写到这里,希望你听说过我,希望那时我还活着】
【再见,避难所,我曾经的家园】
【我觉得……我们的报应快来了】
【这是我们自找的】
十三.更多问题
陆离合上肖恩的笔记。
他在安静思考里面的信息。
尽管仍存在微小的其他可能,比如一切都是濒死的幻象——从坠入深渊时开始,又或是被螳鬼杀死开始。
但更多的可能是陆离还活着,而现在时间是二十四年后。
第一次睡醒后星期五说时间过去半年或是一年,而陆离一共睡去二十三次。
“避难所的路能通往外面吗?”
将日记揣进口袋,陆离转过身,侧坐木椅上问女人。
“当然,我来时还好好的……”女人狐疑打量陆离,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外面是哪里?”
“……地面?”女人试探回答。
“艾伦半岛,主眷大陆,还是荒芜之地。”
“荒芜之地的幽暗原野。”
陆离翻找记忆,没有找到女人说的地区。要么她在说谎,要么这是后来诞生的地名。
“你知道避难所的人去哪了吗?”
“被城里人接走了。”
“城里人?”
“就是,住在,城市里,的人。”甚至担心陆离听不懂,女人分开单词告诉陆离。
陆离清楚,结合女人之前尖酸讽刺说“来自城市的上等人”,她说的城里人和他对城里人的理解不同。
他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一直问下去只会让问题越来越多。
先解决心中疑惑,再去了解外面世界的样子。
而女人也从开始的不耐烦和嘲弄变成每个问题都配合回答——她似乎在试图确认什么。
陆离不在乎。
“穿透深海石的怪异是什么?”
“螳鬼,也有人叫它们螳螂人。”
“为什么它能穿越深海石?”
“封印石?它失效了。”女人并未意识到随口回答有多么令人震撼:“自从海里钻出来一个大家伙后这些能挡住怪物的石头就没用了。
“不然避难所的胆小鬼们可不敢离开家园。”
她带着嘲弄补充道,然后认真观察陆离的神情,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避难所人。
但她只从陆离胡茬唏嘘的憔悴脸庞里看到平静。
“你叫什么?”女人主动问道。
“陆离。”
“陆离?奇怪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卡特琳娜。”女人在尽可能将这个名字与避难所居民联系到一起。
但就她所知道的,避难所居民没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异种也没有,它们的名字冗长和拗口,非常怪异,要么元音组成要么没有元音。
陆离平静看着她:“你很在意我的身份。”
“是有一些,避难所居民在外面炙手可热。”卡特琳娜没打算隐藏自己的目的,炽热盯着陆离,等待他做出自己希望的回答。
“我不是避难所居民。”陆离轻轻摇头。
“真的?”卡特琳娜表示怀疑。“如果你胆敢说失忆,就会失去我“蜂刺”卡特琳娜的信任。”
她又特别提醒陆离:“信任在地面很重要,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不会和你说这么多。”
“真的,但也不是现在的人。”
“‘不是现在的人’?”
陆离平静告诉她真相:“因为一些原因,我在地底呆了很久。”
“多久?”
“二十四年。”
得到回答的卡特琳娜就像不久前陆离知道地面已经过去二十四年,沉默了很长时间,并伴随着嘶嘶吸气声。
说了实话的陆离反而让卡特琳娜不敢相信。
“可怎么可能……二十四年前你多大?十岁还是十五?”
卡特琳娜打量和自己差不多脏的陆离,胡茬看起来很狼狈,似乎修剪过的碎发倒是让这番话有些可信度。
“因为一些原因,我的时间刻度可能只过了二十四天。”陆离说道。
女人没听懂什么是时间刻度,但她理解那句二十四天:“所以你以为过去了二十四天,其实是二十四年?”
“嗯。”
卡特琳娜似乎能够接受这个答案,胸膛缩水,吐出先前吸进来的凉气:“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还是倒霉……那么,你是纯种人类吗?”
“纯种人类?”陆离反问。
卡特琳娜暂时拔出脚掌里的同源物,插进眼球里,带着眼瞳中间的黑芒站起身,掀开上衣,扯下裤腰,显露干瘪凸显髂骨的小腹。
还有小腹处的一只圆形肉瘤。
卡特琳娜伸手剥开肉瘤,或者说……眼皮,显露一只似乎正在熟睡,瞳孔痉挛抽搐的眼珠。
“看到了吗?世界上的活人都被怪异污染了,只有和纯净人类诞下孩子会减轻污染,如果是纯净人类和纯净人类,生下的也是纯净人类。”
放下上衣,卡特琳娜退到床边坐下,拔出眼珠里的同源物继续刺进脚掌。
“如果你是纯种人类,就和避难所居民一样幸运,如果不是,你只是和我一样的倒霉鬼。你的身份也一文不值。”
“因为什么污染?”
陆离还在回忆那只长在腹部的沉睡眼珠。
“什么都因为。”卡特琳娜耸肩,不在意地回答:“被污染的食物,理智值太少,信仰邪神,和异种**,使用太多次同源物,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强大怪异留印记,来自血缘……”
“污染加深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变成异种或者怪异,或者去城镇里把自己卖掉。”
“卖掉?”
“就是和城主镇长签契约,换来一笔财富和灭灵项圈,然后去和城镇周围的怪异拼命,直到被杀死或者自己成为怪物被灭灵项圈杀死。”
“所以你最好是纯种人类。”
“那些避难所居民的下场会很糟糕?”陆离问。
“糟糕?一点也不。”卡特琳娜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安全温暖的房屋,不用和荒野上的怪物打交道,什么也不用自己做,干净美味的食物,清澈的水,还有安排的配偶,简直就像……就像……”
那个词汇就到嘴边,但卡特琳娜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词是什么。
“像猪猡一样。”陆离说。
“——就像是公主。猪猡?有些难听但似乎也不错。”卡特琳娜一点也不觉得“猪猡”是种贬义。
“所以你之前是什么人,平民吗?”
陆离低头看向胸口,他的除魔人徽章早就丢失了。
但这不会改变他的身份。
“我是驱魔人。”
十四.地面发生的事
二十四年后,驱魔人代表的含义没有变化,并且更加厚重。
“真的?”
卡特琳娜从不轻易相信人,也从不交朋友。在荒野上,谎言与怪异同等可怕,让她相信一个人比让她赚一千先令还难。
但她又难以抵御“陆离是纯种人类”的巨大诱惑。
“你最好没骗我。”
“平民不会平静听你说完这些。”陆离说。
卡特琳娜半信半疑,对她来说这足够多了。如果不是之前陆离的帮忙还有他的身份,还有那种……值得信赖的气息,她会先把人绑起来再考虑信不信的问题。
“听说驱魔人消灭怪异从不求回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用生命保护平民,这些是真的吗?”卡特琳娜问。
“大部分是。”陆离回道。“现在还有驱魔人吗?”
“见不到了,也许城市里还有。”卡特琳娜回忆着以前,将同源物刺入脚趾。
近十公分长的同源物完全刺入脚拇指,奇怪地没从另一边刺出。
“在我小的时候还有驱魔人,但都是短命鬼,而且大部分都不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和我没区别,都是拿钱办事,为了活下去。”
“驱魔人协会还存在吗?”
“从没听说。”
可能是消息闭塞,也可能是泯灭于怪异浪潮。
除了火种,他们什么也没留下。
想要问地面上为什么还有城镇存在时,陆离忽然意识到问题不可能问完——每分每秒他都会诞生无数疑问,有些卡特琳娜可以回答,有些连她也不知道。
于是陆离让卡特琳娜将她知道的地面上的一切告诉他。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卡特琳娜说。
这个世界早已分崩离析。
第三灾祸诞生不久,第四灾祸诞生。
其仿佛诱因,被誉为“眷顾海域”的列侬群岛一夜之间被难以言喻的伟力改变。破碎成无数岛屿,拼图般洒在周围。
怪异大举入侵人类聚集地,人口锐减。如果小镇窗户里的灯光代表人类,怪异就是深夜,随时间推移,睡觉的人们熄灭了灯光。
期间主眷大陆和破碎的列侬群岛发生了许多事,但卡特琳娜不知道那些,也不关心。似乎那段时间她经历许多悲惨,不想谈论过多。
卡特琳娜所知道的荒芜之地的新变化出现在大约二十年前。
一座名为“午夜镇”的小镇从荒野上拔地而起。建立者是一群信仰“午夜女士”的人类信徒。
它奇迹般地矗立在到处游荡怪异的幽暗原野中,并且未被怪异袭击。
附近如老鼠般躲藏的人们自发靠近,也得知“城镇”之所以安全的真相:教会信仰他们的“神灵”,用“神灵”的力量守护城镇。
因为能对抗怪异的只有怪异。
那是卡特琳娜知道的第一座人类城镇,但它也许不是这个世界或者这座大陆的第一座城镇。
随时间推移,幽暗原野开始出现其他小镇,而最先出现的午夜镇也成为了午夜城。
卡特琳娜所知道的最远城市是海峡对面,主眷大陆的维纳不冻港。
陆离也知道那里。
尽管城镇范围相对安全,但并不代表人类找到了对抗怪异的方式:他们只是站稳了脚跟。
与想象中有所偏差的是,信徒们通常不会强迫人们信仰他们的神。
换种说法,大部分城镇的教会门槛很高——他们不允许信徒中出现邪念者,要尽可能保持“神灵”的力量足够纯净。
不过也有教会毫不在意,于是他们的“神灵”变得犹如邪神,血腥,浑沌。这导致一些镇子覆灭,一些城镇变得偏向混乱。
尽管教会是城镇的控制者,但他们并非掌权者:城镇中,政治与宗教被分隔开。就像是曾经驱魔人与国家的关系——互相依靠,又互相独立。
教会保障城镇的安全,发展信徒壮大神灵。政客建造城镇,保证管理稳定。
因为城镇外是绝对危险的怪异区,大多数教会只能勉强保护自己的城镇,所以分散在大陆各处的城镇如同孤岛,每座孤岛都是不同的拥有者。它们法律不同,风气不同,有时还会相互敌对。
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岛屿。
“不为人知”因为多种因素产生。比如知道它的人都已经死了,又或者知道它的人没法将讯息传播至外界。对幸存者而言,未知的城镇与荒野同样危险。
就像有的岛屿植被茂盛,有的岛屿食物丰富,有的岛屿充满凶猛野兽,有的岛屿涨潮便会被海水淹没——
所以这也代表一件事:并不是所有城镇都友好安全。
而末日后的人们也找到了他们自己的生存方式:适应。
适应无处不在的污染。
他们依附城镇生存,种植、打工、捕捞、打猎、清理怪异,换取先令和食物,延缓感染速度让自己活下去,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变成异种前得到居民资格。
成为居民是一项殊荣,人人都想成为居民:那代表将可以在城镇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
但那需要足够多的代价或者足够大的贡献。
大多数努力为城镇做贡献的人,在成为正式居民前就被污染成异种或者怪异了——与怪异接触导致的污染远比食物和水带来的污染要可怕。
“如果我能成为居民就不用冒险接清理城镇周遭怪异的活了。”卡特琳娜叹气说,将同源物插入眼珠。
她看上去并不失落,或许因为找到陆离有关。
如果陆离真的是纯种人类,她得到的贡献足够让她成为居民。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在哪。”
“十三里外,名字叫螳戈镇。”
“镇子和螳鬼有关系吗?”
“我觉得是种巧合。”卡特琳娜耸肩。“不过教会的人的确经常发布剿灭螳鬼的任务,也许有关系?”
“螳鬼是异种吗?”陆离问。
“我不知道……但我没听过有人成为螳鬼的传言。而且那种怪物很难污染人……要么远远摆脱,要么被它杀死。”
在陆离问之前,卡特琳娜主动说出螳鬼的能力:“下次再看到它们,保持距离,保持安静,它们看不见不会动的东西。”
“我被追是因为离得太近了,你也是,它们又不是瞎子。”
十五.不要相信
螳鬼,也有人叫它螳幽灵。
螳源于它的形态,鬼源于它的能力——穿透实体。
螳鬼并不是一种难以对付的怪异,荒野中比它可怕的怪异数不胜数,因为它的缺点很明显:只要保持距离,保持安静,就不会被它发现。
“你似乎还有问题想问。”卡特琳娜观察着陆离。
陆离沉默片刻,选择对卡特琳娜说出他的问题:“你听说过恶灵少女之影吗。”
“我不知道。”
卡特琳娜回忆着摇头,然后提议道:“螳戈镇上一定有人知道。”
她希望陆离能去镇上,那意味着她将得到一大笔赏金。
前提是陆离真的是纯种人类。
“我会和你去镇子上。”陆离清楚卡特琳娜的打算,但他没有拒绝。
他要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
安娜的消息。
“再等等,螳鬼丢失敌人还会在周围徘徊一会儿。”卡特琳娜加速的心跳声在小屋响起。
“你很亢奋。”陆离注视着她。
卡特琳娜没有掩盖这点:“你完全不清楚你的赏金有多高,足够我几个月不用出镇子,说不定还能成为居民!”
“你的家人呢?”卡特琳娜想起什么,问道。
陆离眼眸微垂,平静地回答说:“她失踪了。”
“这在荒野里这很常见不是吗……”卡特琳娜觉得陆离要学会适应这些。
小屋因话题的沉重而变得宁静。
他们呆在避难所小屋等待螳鬼离开,毫无征兆地,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屋外街巷响起。
陆离询问目光落向卡特琳娜。
“不是螳鬼。”卡特琳娜倏然站起。
脚步声靠近的很快,抵达未锁的房门前。
吱呀——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显露外面街巷的空无一人。
但陆离感受到某种混乱的恶意如有实质,弥漫在门前。
“哥哥!怎么是你……这不可能!”
但似乎卡特琳娜看到的是另一种景象,她在与恶意存在交流。
交流仍在持续,卡特琳娜的情绪从不可置信变成质疑,又逐渐向半信半疑靠拢。某个间隙,她望向陆离,似乎与它谈论的话题与陆离相关。
意识到让卡特琳娜与怪异交流下去将发生某种麻烦,陆离低头,看向左手手背。
如果“星期五”将救赎碎片融入手背……
陆离离开座位,迈步向前,在卡特琳娜惊慌冲来中挥拳砸向那团恶意。
那里并非一团空气,陆离的拳头犹如陷入黏稠糖浆,恶意随之蒸发,似有似无地尖锐叫声在小屋里响起。
陆离还不习惯自己的新力量,但显然他没用错。
恶意随包裹拳头的粘稠触感消失而消散,从幻觉中脱离的卡特琳娜停下冲势。
消灭怪异,微弱的人性涌入陆离身躯,带来暖意,但没有死亡回溯。
是被疑似星期五的轮廓剔除,还是怪异不是人类所化?
陆离关上房门,回头询问卡特琳娜:“那是什么?”
“我欠你一次。”
卡特琳娜仍感到心有余悸,她差点被怪异引诱,或者说已经被怪异引诱了:“不知道,用幻觉骗人的怪物太多了。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得离开。”
话音落下,一声温柔低语忽然从陆离身后响起。
“陆离……”
陆离笔直站立的身躯僵硬了一瞬。
“我成功了……你死了……”
陆离未作回应,也未转身,抬眸看向卡特琳娜,示意自己中招了。
他知道那是幻象,不是真的安娜。
熟悉的低语仍在身后继续着。
“我知道你会有疑惑……这与你地底经历的一切不一样……但答案一直在你身上……”
“陆离……我的爱人……打开那本神殿捡到的日记……然后直面真实吧……”
陆离微微一顿,手掌伸进口袋,取出那本纳斯拉姆·阿拉亚的日记。
“答案就在里面……”
低语声中,陆离翻开日记。
【我被困死在这里了】
【潮汐的间隔很长,下一次要十几天后,但下去的路坍塌了,我没法离开这里】
【好消息是,我活不到十几天后,没有食物和水,安娜造成的伤口也在让我的生命持续流逝】
【无论得到日记的是谁,我叫陆离,除魔人,接下来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怪异记载下来】
“仔细想想……那具尸骨就是你……”
响起的低语令陆离难以抑制自己的思想。
被绝望困死在孔洞里的是避难所居民,还是陆离他自己?
突兀地,一道划破空气的尖锐声耳畔响起,小屋响起若有似无的惨叫,而后归于平静。
熟悉低语声不再从陆离耳畔响起。
“又两清了。”
两次被陆离救,又两次救下陆离的卡特琳娜从他身边走过,拔下镶嵌在门板上的同源物。
陆离重新看向日记,上面的内容恢复如初,仍然是叫做纳斯拉姆·阿拉亚的避难所居民写的日记。
“赶紧离开,如果是群居怪异就麻烦了。”
卡特琳娜将同源物插进眼珠,拽开房门走到街巷上。
陆离跟随她离开小屋,朝着幽暗避难所出口靠近。
游荡入口边的螳鬼早已消失不见,只有快要干涸的粘稠血迹洒在出口前和深海石上。
那是陆离的血。
卡特琳娜向外窥探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块萤石微弱照亮身边,示意陆离跟上。。
避难所位于矿井内部,它的出口同样也是矿洞。
陆离跟随攥着荧光的卡特琳娜走出几百米,想起自己的贡献点与深海石,询问卡特琳娜商人是否还存在。
“你说的那种没有,起码我没听过。”卡特琳娜忽然压低背脊,用鞋底拂了拂矿洞地面。“嘘……我们快靠近螳鬼巢穴入口了,保持安静。”
脚下岩石浮现仿佛镐子敲击过的痕迹。
越往前走,痕迹越密集。
陆离和卡特琳娜动作轻缓地前进近百米,顺利经过一条岔路——那里通往螳鬼的巢穴。
离开一段距离后他们加快速度,离矿洞出口越来越近,直到矿洞出口亮起外界的晦暗光芒。
“现在什么时间。”陆离问。
“深夜。”
卡特琳娜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补充说:“对了,出去后不要抬头看,你会疯掉的。”
“新的灾祸?”
“不是,只是有时候景色会让人崩溃……你应该不至于疯掉,但是,无论如何,千万,不要相信天空。”
十六.天空
风吹过寂静的幽暗原野。
“云挡住了天空。”矿井入口旁,仰头的卡特琳娜收回目光。
陆离从矿洞里走出,抬起目光。云翳笼罩天空,晦暗的微光披洒在幽暗大地上。
“怪异之雾不见了?”
“不,是螳戈镇保护了周围。”卡特琳娜指向镇子相反的方向。“怪雾被挡在外面进不来,我们走这边。”
卡特琳娜带路,离开矿井的地上设施。
【科莱恩矿井】
模糊木牌歪斜立在矿井入口,随着远离字迹渐渐淡去。
离开矿洞卡特琳娜就收起了荧光。就算脑子被污染的人也知道在荒野上带着光源有多危险。
尽管晦暗光线只能隐约看到轮廓,但足够避免被无光之夜吞没。
离开科莱恩矿井矿井大约2里,观察周围,谨慎行走的卡特琳娜开始变得放松。
比如她步伐加快,并且不再介意踩到碎石滩发出清晰响动。
“离镇子越近就越安全,我们周围不会出现怪异。”卡特琳娜对落在身后的陆离说。
“不会有怪异靠近?”陆离仍然缓步前行。
“不会,我从没听说过。”卡特琳娜对此十分笃定。“螳戈镇教会正值青壮年,周围10里都是安全区,而且还有教会、猎人还有卖掉自己的人清理。”
“我就是猎人,不过是最没地位的那种。”
没有陆离,卡特琳娜不远之后的未来就是:污染病入膏肓,和镇子签订契约,花光这笔卖掉自己换来的钱然后去荒野里寻死。
“青壮年?邪神也会成长?”
“别这么叫‘祂’,被教会知道你会被拖去献祭的。”卡特琳娜警告陆离。“它们不会衰老,不过我们一般用这种词形容风格不同的城镇。”
“青壮年城镇坚定又充满活力,就像驱魔人一样拒绝任何怪异。除非神灵死掉,不然城镇周围绝对安全。”
“幼年这个词通常属于新建立的镇子,和我们用来形容的词一样,新生,弱小,难以保护镇子周围。甚至可能虚弱到连镇子里都会被怪异侵入。”
“中年则大多属于城市。就像中年人会妥协些令人讨厌的事物,中年城镇没青壮年城镇那么坚定,它会允许怪异进入安全区甚至进入城镇,只要不恶意伤害人类。”
“年迈镇子最糟……”
卡特琳娜语气变得低沉:“我经历过一座年迈小镇的死亡,它根本挡不住怪异,就像筛网。那些怪异狂欢一样冲进镇子,杀死了所有能找到的人,把神撕碎扯烂分食……”
“这不是最糟的,有的年迈镇子是神灵接收了太多驳杂的信仰和源于怪异的力量,它不再纯粹,变得像是那些被感染的异人……它会开始袭击人类。最后从我们的聚集地变成怪异的聚集地。”
而这种转换成“怪异巢穴”的小镇据卡特琳娜说有很多。
堕落总比保持纯粹要简单。
卡特琳娜继续说着,陆离则在安静地听。
螳戈镇前身就是“怪异巢穴”的幸存者建立的。他们在午夜城找到一座还没拥有聚集点的教会,正逢他们的神灵即将诞生,于是合作来到幽暗原野边缘建立螳戈镇。
所以严格来说,卡特琳娜经历过年迈镇子和怪异巢穴,最后依附螳戈镇生存。
说完,气氛变得与荒野一样沉寂。
卡特琳娜不希望就这么结束话题,她忍不住问:“你还在生气?”
“生气什么。”跟在后面的陆离回答。
“就是在避难所里我嫌弃你问题太多……”卡特琳娜还记得这回事。“嗯……我之前嫌你问题多不是真的烦你说话,不过你的问题的确很多。”
卡特琳娜不希望与陆离弄僵关系——无论陆离是前个时代的驱魔人还是纯种人类,回归人类社会后地位都不是她这种连居民都不算的可怜虫能比的。
换种说法,她在讨好陆离,只是充满生硬和别扭。
“我只是在思考。”陆离平静回答,问道:“一座城镇里不只有一个教会?”
放松的卡特琳娜很快回答:“嗯。新生教会会待在城镇里,等到快孵化出神灵才会离开城镇,寻找地方建立聚集点。”
“如果在城市里孵化呢?”
“看祂们关系怎么样。”这位没出过幽暗原野,但足够见多识广的猎人回答。“有些城镇建立时就是姊妹神灵,但好像很少……幽暗原野上只有一座双子镇有两个神灵。”
陆离和卡特琳娜离螳戈镇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五六里外镇子里的亮光。
这种光芒与幽暗原野的危险寂静截然不同,它更令人向往。
就像卡特琳娜说的,所有人都希望得到居民身份,不用再涉足危险荒野。
“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眼中带着向往和好奇,卡特琳娜问。
陆离简单叙述了些怪异未开始入侵时的一切。
有着上百万居民的城市,热闹喧嚣的港口,游走各处解决事件的驱魔人,还有平静的生活。
“上百万……?螳戈镇才几千人……”卡特琳娜甚至无法想象那是多少人,她只知道很多。“港口我知道,听说维纳不冻港和怪异时代以前一样繁华。”
陆离不置可否。
维纳不冻港不太可能如之前繁华,但一座熟悉的城市在怪异时代仍然矗立在大地上,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起码这个世界对陆离来说还有熟悉的事物。
随着靠近螳戈镇,荒野周围开始浮现移动的昏暗光芒。那些是进出小镇的人类,有些拿着萤石,有些举着油灯与火把。
卡特琳娜没和他们接触,原因很简单。
人类的敌人不只是怪异,还包括他们本身。
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小镇里走动的人影时,笼罩天空的云翳缓缓散去。
卡特琳娜停下,和陆离站在荒野中,望向天空。
延绵向天边的岩壁代替天空,镶嵌其中的萤石犹如星辰,散发晦暗微光。岩石在穹顶中心合拢,留下一圈月亮般的孔洞。
岩浆在孔洞边缘流淌,形成暗红火环,粘稠坠向荒野。
这是一座更辽阔的地底洞窟。
十七.螳戈镇
“还记着我说的吗,不要相信天空。”
卡特琳娜的低语从身旁响起。
“你能看到?”
陆离凝视着岩浆形成的暗红火环,还有穹顶岩壁。
“看起来像是在地底。”卡特琳娜回答陆离的问题。“也许这就是你潜意识的天空?”
“景象和想象有关系?”
“嗯,就和梦差不多。”卡特琳娜欣赏着天空。
“所有人看到的天空相同吗。”
“是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所以说不定现在的景色就是你的潜意识呢。”卡特琳娜说天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幻,从未显露真容,景象似乎源于人们对于深空的潜意识想象,或者说恐惧。
这种地底洞窟,萤石与岩浆混合的投影的确像是源于陆离的潜意识。
“它是怪异吗。”陆离问。
“谁知道呢……除了让人理智值缓慢下降,它伤不到我们。”卡特琳娜示意凝望天空的陆离继续赶路。
陆离收回目光,在岩浆火环照亮荒野中走向远处镇子。
每座城镇都有基于其教会而规定的一项规则,不同小镇的规则差异很大,比如极端的规则:不允许食用素食;不允许知道时间。比如奇异的规则:进城镇要迈出左腿出城镇要迈出右腿;不许戴帽子。还有可以忽略的规则:每周做一次礼拜;必须用特定词汇称呼神灵。
违反规则的下场也各有区别,温和教会只会做出惩罚,中立教会会驱逐出城镇永久禁止进入,激进教会一些会被拖去献祭。
“螳戈镇的规则是不要自残,不能主动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如果为了救自己必须自残呢?”陆离平静询问。
“什么?”
“比如对自己做手术。”
“我不知道……”卡特琳娜回忆镇子里发没发生多,但什么也没想起来。“驱魔人都像你一样刁钻?”
“了解一样事物是必要的。”陆离回答。
这不是驱魔人的守则,但是调查员的守则。
卡特琳娜不这么认为,因为知识早已就成了诅咒。但因为对传说中的驱魔人的尊敬,她没去反驳这点。
螳戈镇近在面前,进入镇子前卡特琳娜提醒陆离:“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也不要说实话,谎言是必须的。如果不想第二天尸体被丢在下水道里,就隐藏起自己。”
城镇只有松散的法律限制,游走在黑暗与死亡边缘的猎人才不在意杀死的是怪异还是人类,尤其当后者受益更多,也更简单时。
同类残杀每天都在发生。
不过卡特琳娜存在私心——她在吓唬陆离。
任何一个知道陆离身份的人都不可能杀死他。陆离的价值在于活着,一个死掉的纯种人类和低贱异人没有任何区别。
卡特琳娜只是告诉陆离这个时代的黑暗法则,以及不想陆离的身份曝光。
卫兵驻守镇子入口,他们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更多是为了树立镇子威严。
卡特琳娜让陆离等在这里,走近卫兵说道:“我是猎人,蜂刺卡特琳娜,有新发现要见镇长大人。”
两名卫兵对视一眼,带着不含掩饰的鄙夷和嘲弄:“你该不会不知道规则吧菜鸟猎人,去找教会的人。”
卡特琳娜似乎习惯了他们的态度,低声咒骂一句“蠢货你们会后悔拒绝我的”回到陆离身边,带着他走入小镇。
街道地面是夯实压平的土路,街上走动的人影有很多,但弥漫的气氛更加冰冷和寂静。少数打破沉寂的交谈声也是源于穿着麻布衣服的居民——他们与那些穿着便于战斗的皮甲,孤僻冷漠的猎人截然不同。
不过没有例外的是,无论猎人还是居民,他们许多身上都带着因污染而诞生的器官——猎人比例更大。
“一样吗?”卡特琳娜低声说。
陆离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轻轻摇头:“差别很大。”
那时最糟糕的城镇也没这么冷漠。
“但起码能提供安全。”卡特琳娜说。“我去过午夜城,那里一定和以前一模一样。”
陆离什么也没说。
卡特琳娜带领陆离来到镇子西边,一座篱笆围起,花园里只有荒芜泥土的宗教式建筑。
教堂的拱形大门紧闭着,仿佛已经封闭。
卡特琳娜沿着小径来到大门前,轻轻敲响大门上的一扇小门。
十几秒后,小门上的观察窗拉开,门后昏暗空间响起沉闷地呼吸声,代表有人在门后。
陆离则微弱感知到某种晦涩气息存在门后空间。
卡特琳娜脸庞浮现面对卫兵也没有的拘谨:“信徒大人,我是猎人蜂刺卡特琳娜,我找到了一位纯种人类。”
“纯种人类?”教徒低语。
卡特琳娜站向旁边,让门后教徒能够看到陆离:“他来自怪异时代以前,我在避难所找到的他。”
一种话术,听起来像是陆离就是避难所居民。
短暂沉寂,教徒重新拉上观察窗:“螳戈镇不需要,一个纯种人类什么也做不了。”
“请等一等……”
卡特琳娜连忙叫住教徒,不解地问:“几年前那些避难所人不是被送来了吗,为……为什么这次不要了!”
“他们被午夜城接走了。”教徒回答。
“午夜城?可……”
卡特琳娜还想说什么,被拉起的观察窗拒绝。
陆离默默注视着,冷漠的教徒让人感到新鲜。
失望的卡特琳娜回到身边,陆离问他:“要去找镇长吗。”
“镇长?不……”卡特琳娜摇头说:“先去酒馆,我们可以在那里打探些消息。”
尽管教徒拒绝了她,但她并不担心。
黄金永远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流浪者酒馆。
木牌上写着酒馆的名字。
靠近时,酒液香味和阴暗小巷里的排泄物味道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卡特琳娜和陆离推门进入酒馆,与街道上截然相反的吵闹粗糙拥挤在热络酒馆里。
“流浪者酒馆,我们猎人的酒馆。”卡特琳娜为陆离介绍一句,走向角落空桌。
陆离观察着大部分都穿着皮甲的客人,跟随卡特琳娜坐下。
刚刚坐下,酒味和食物烹饪的香味就让陆离肚子发出卡特琳娜也能清晰听见的叫声。
他差不多二十四年没吃东西了。
十八.流浪者酒馆
“你最好别吃这些东西,它们污染度太高,只有没钱的人才会吃它。”
卡特琳娜说完,又压低声音再一次问道:“你真的是……嗯?”
她没说那个词,担心会被酒馆里的耳朵听见。
“重复问一个问题不会让答案改变。”
陆离差不多知道纯种人类指的什么:高人性与高理智值。
也许还有基因上的问题,不过在神秘侧世界里科学的占比无足轻重。
陆离的话让卡特琳娜坚定了信心,将背着的破旧包袱丢到桌上,发出石块碰撞般的声响。
柜台后的酒馆老板走向这边,卡特琳娜扯开包袱,显露里面黯淡无光的萤石矿。
“这些萤石矿能值多少。”
“你去了矿井?那些螳鬼还在吗?”带着浓郁黑眼圈的中年老板转动眼珠,弯曲的背脊让他看起来阴暗而不好接触。“8先令。”
“消息要用钱来买,还有太少了。”卡特琳娜可不是菜鸟猎人,随便把消息送出去。
中年老板低头,挖出右眼眼珠放在木桌上。四只纤细灵活的节肢从眼珠底部伸展,托着眼珠窸窣爬到包袱旁转圈观察。
“11先令,连带消息。不能再多了,这么点根本卖不出去。”
他说着,抓住想要逃离的眼珠,诡异地重塞回眼眶,转动几圈将对眼的眼珠恢复正常。
“成交。”
卡特琳娜从胸前皮甲里拿出尚带体温的先令,找出20先令给他:“给我份黑面包。”
“黑面包?那玩意儿又贵又填不饱肚子。”中年老板转头看向陆离,似乎要剐层肉下来低语说:“一个从没在镇子上出现过的生面孔……”
“他是……我的表哥,别想打他主意。”卡特琳娜威胁道,捏住左眼,随时准备拔出同源物。
中年老板无视卡特琳娜的威胁,冲陆离做出显得狰狞的笑容:“你们的发色都不一样。”
“所以是表哥。”陆离平静对视。
“蜂刺,你太紧张了。”中年老板咧嘴笑了笑,不再纠结发色,转身回到柜台后。
“他是酒馆老板老皮特,我们都叫他鬣狗,因为他就像鬣狗一样敏锐,狡诈。”老皮特离开后,卡特琳娜盯着他的背影低语。“我们想打听消息就绝不能被他知道。”
“为什么不换间酒馆。”陆离问。
“因为其他酒馆不对我这种猎人开发。”卡特琳娜语气没有低落或其他情绪,只是在阐述事实。
猎人不像它的称谓那么光鲜,尽管许多猎人名气可以比拟传说中的驱魔人,甚至能被教会、掌权者、贵族尊敬对待,但与大部分猎人无关。
大部分猎人更适合被称为:拾荒者。
他们是人类世界的最底层,每天流浪在城镇周围苟延残喘。一生中唯一的奢侈时光是卖掉自己的那一刻。
然后就要去送死。
卡特琳娜不是这种,但也好不到哪去。
“我认识一个可以信赖的猎人,他每两个小时会来一次流浪者酒馆。”卡特琳娜望向酒馆门口:“他快来了。”
两分钟后,鬣狗老皮特带来黑面包和找零,又深深凝视陆离一眼,尤其是那件被洞穿,明显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麻布衣和大衣。
不过他没再试探。
硬邦邦的冰冷黑面包即使用刀也难以切开,不平整的黑色外表犹如枯树皮。味道差、价格贵,除了更“干净”外没有优点。
作为对比,隔壁餐桌端上的餐盘里盛放着升腾热气,即使混乱酒馆也无法遮掩的香喷喷的肉食。但卡特琳娜告诉陆离:“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肉的。”
也许是人类的,也许是怪异的。
陆离要了杯烧开的热水,勉强泡软黑面包吃下。掺杂了木屑的黑面包提供了很多饱食度,起码不再感到饥饿。
“我想洗澡和换身衣服。”陆离看向卡特琳娜。
“那太奢侈了。”
卡特琳娜这么说着,但还是为陆离要了一间房间和一桶热水,它们加起来还没黑面包贵。
“需要乐子吗,表哥先生。”
老皮特趴在柜台上,在陆离走到楼梯前时开口:“三个**的,四条腿的,侏儒的,或者你提条件,只稍微贵一点点。”
“不需要。”卡特琳娜替陆离回答。“鼹鼠来了让他去房间找我们。”
踏上老旧木梯来到酒馆的昏暗二层,走廊上回荡着不知哪个房间的高亢叫声。进入房间前,一名披着轻纱的暴露女人从隔壁房间走出。
女人小腹生长着两只蜘蛛节肢般的细长双腿,长度和小臂相仿,还能伸展抬起。经过陆离时朝他抛去媚眼,带着廉价刺鼻的香水味迈步下楼。
进入房间,狭小昏暗的空间只有一张单人床。灯罩里的萤石绽放微弱光亮。
陆离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天空没有发生变化,岩浆火环依旧向下滴淌。
卡特琳娜举着萤石,细心检查地板墙壁与天花板是否存在缝隙,以及窃听者。
十分钟后,装满热水的木桶送入房间,卡特琳娜支付了房间钱和水钱,锁起房门。
“你们的货币还是先令?”陆离离开窗边。
“嗯。你们那时的货币,对吗?”卡特琳娜将剩下的先令藏进胸口。“可能因为造不出来,或者怀念以前的生活,人们还是用先令,也有些地方用怪异货币和黄金。”
怪异货币让陆离想起什么,他拿出口袋里那枚雾中存在给予的多边形哑光石块。
“是它吗?”
卡特琳娜观察一阵,摇头说:“我也没见过怪异货币……如果它是,能值很多先令,不过我不建议你换掉。”
怪异货币的价值比先令高得多,也几乎没人愿意将怪异货币换成先令。
水桶里弥漫氤氲,陆离开始脱掉身上衣物。
卡特琳娜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坐在床边,甚至在仔细观察陆离身躯,检查是否生长出畸形器官。
只剩下短裤时陆离停下,口袋里装着末日启示书棋子,迈入木桶。
热水让毛孔舒张,冲刷掉疲惫。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沉入水下,黑色碎发如海藻般飘荡。
十九.新灾祸和鼹鼠
哗啦——
陆离带着滴淌的热水迈出木桶,拿起干燥毛巾擦拭身体,穿上二十四年前的长裤。
它差不多要寿终就寝了,地底经历让长裤严重磨损。
“有匕首吗。”陆离说道。
卡特琳娜解下腰间短刀,抛给陆离。
拔出短刀,肮脏皮质刀鞘里的刀刃意外的锋利干净。简单用水桶热水涮洗刀刃,陆离拿起它细心刮去胡须。
刮掉胡茬,陆离洗涮短刀收回刀鞘,还给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打量陆离棱角分明的身躯和面庞,还有那双充满吸引力的深渊般的眼眸:“我该在你昏迷时做些什么的。”
陆离未作理睬。
卡特琳娜坐在单人床里,倚靠着单薄墙壁继续欣赏,忽然醒悟什么站起来:“不行,你不能这样……就连贵族看起来也没这么干净,被发现倒霉的是我……还有你。”
卡特琳娜短暂离开房间,回来时手上捧着一把恶臭淤泥。
“把它抹在脸上。”
散发骚臭与微弱酒精味的淤泥让陆离能够想到卡特琳娜从何处挖来的它。
“太刻意了。”陆离拒绝道:“给我找件黑袍。”
卡特琳娜想了想:“你说的是对的。”
没人是蠢货,故意涂抹还是本身脏兮兮很容易看出来,尤其在流浪者酒馆。
卡特琳娜打开窗户,甩出去淤泥,下方街道传来的叫骂声被阻隔在关闭的窗外。
回到水桶边洗手,只想涮一涮污泥的卡特琳娜触碰热水,忽然改变了想法,湿漉漉的手掌脱去皮甲。
陆离移开目光,重新望向天空。
身后响起一阵洗漱声,褪去最后衣服的卡特琳娜迈入木桶,发出舒适的低吟。
“我都快忘了上次洗热水澡是什么时候……”
陆离静静望着岩浆火环,它存在于南边天机,无论方向还是轮廓,都似乎与曾经高挂空中的黑环一致。
天空异变是否和那黑环有关?
观察了几分钟,陆离垂下眼眸,落向产生变化的下方街道。
行走的路人靠向道路两旁,尊敬垂首。
六名披着黑袍,胸口镶嵌无法辨认图案徽章的信徒抬着辇架,排成两列蠕动经过。
“螳戈镇的神灵是什么模样。”陆离头也不回问。
“没人知道。”
身后响起卡特琳娜的回复和哗啦水声。
“神灵名讳和模样是个秘密。”
“没有雕像?”
“螳戈镇没有。神灵的样子肯定有人见过,但名讳只有信徒知道。”卡特琳娜说。
“那人们叫祂什么?”
“螳戈镇神灵,或是螳戈。”卡特琳娜耸了耸水面上的肩膀。“你看到什么了吗?”
“六名螳戈信徒抬着木架走过。”
“教徒在示警,灾祸要来了。”
木桶里水声变得嘈杂,卡特琳娜不再不紧不慢地享受热水。
“灾祸?”
“窃光贼,寂静时分,雾潮什么的。”
“窃光贼和雾潮是什么。”寂静时分陆离已经知道了:持续半天的可怕灾祸。
“曾经的它们你一定熟悉。”卡特琳娜回头说,但只看到边缘披着微光的陆离背影。“盗火之影和怪异之雾。”
“盗火之影成了灾祸?”
“嗯,在十几年前。”卡特琳娜随后告诉陆离盗火之影,或者说窃光贼的能力。
盗窃天上的光。
当窃光贼出现,天不再明亮,世界将被永夜笼罩,直到离去。
有时是几个小时,有时是几天。最久一次是七年前的十四天——整个世界在黑暗逗留了两个星期。
“现在天还没亮,所以可能是寂静时分或者雾潮。”
卡特琳娜说,在陆离问之前说出雾潮来历。
雾潮即是怪异之雾,但比平时的怪异之雾更汹涌,如潮汐般每隔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到来。
即使城镇也无法抵挡雾潮,所以当雾潮来临,城镇也会被怪异之雾笼罩。
“对了,寂静时分已经没你那时可怕了。它现在只会杀死说话的人。”
寂静时分到来,人们不必再压抑声音,只要不说话就不会有事。
“其他灾祸有变化吗?”陆离问。
“无光之夜和植物灾祸?还是老样子。”水声陡然清晰,陆离身后的卡特琳娜迈出木桶,擦干身体,窸窣响起穿上皮甲声。
洗完后的卡特琳娜没有变化——她没把脸洗干净。
按照卡特琳娜的说法,适当保持肮脏会让她看上去像个不好接触的猎人。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外。卡特琳娜以为是鼹鼠到了,但门外只站着被刺鼻香水包裹的四条腿女人。卡特琳娜毫不留情地将她赶走,又等待几分钟鼹鼠才来。
开门前卡特琳娜低声体型陆离不要歧视鼹鼠的体型——他会生气。
鼹鼠是个身材低矮的男性,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男孩,但其实是难以长高的侏儒。他套着肮脏的皮甲,声音像是马戏团扮演小丑的演员,尖锐而滑稽。
这幅形象形象让鼹鼠天然让人难以戒备,这也是他成为贩卖情报的猎人而不是卡特琳娜这样的猎人的原因。
陆离保持安静,注视着鼹鼠。
除了侏儒外表,他的左眼发生畸变。
除了原本眼珠,左眼眼眶内拥挤着十几颗从珍珠大小到沙砾般细小的眼珠。它们相互挤压变形,头皮发麻地存在于眼眶。
似乎是巧合或其他,螳戈镇里有许多畸形眼珠的人。比如卡特琳娜,鬣狗老皮特,还有面前的鼹鼠。
“我想知道几年前避难所人现在在哪。”卡特琳娜直接问道。
“15先令。”
鼹鼠的开价方式让陆离想到商人。
“这不值15先令!”卡特琳娜面庞浮现怒意。
“蜂刺,我的情报一向物有所值。”鼹鼠只是回答。
前几次的合作让卡特琳娜压下对昂贵代价的怒火:“如果它真的值15先令,我会给你的。”
“他们在维纳不冻港。”
“等等……维纳不冻港?不是在午夜城吗!”
鼹鼠用那滑稽的尖锐声音回答:“午夜城教会和贵族没那么重视纯种人类,维纳不冻港不同,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归末日前的世界。”
二十.路线图与少女之影踪迹
避难所居民被送去了维纳不冻港
这个消息对卡特琳娜来说糟透了。
荒野充斥危险,最优秀的猎人也不会频繁在“孤岛”间航行。前往同在幽暗原野的午夜城卡特琳娜勉强能做到。
但去另一个大陆?
在被怪异占据的荒野前行,离开幽暗原野,横跨碎片深渊与世界沟壑,再航行过下沉之海,抵达维纳不冻港——
每个人都有一些梦想,或成为居民,或衣食无忧,或前往憧憬之地。
维纳不冻港显然是卡特琳娜向往的地方,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见那座闻名怪异时代的港口城市——但这些仅限想象
横跨大陆前往维纳不冻港超过卡特琳娜的能力,就算是去幽暗原野上螳戈镇的附近小镇,也是一件需要下定决心的事。
做好消逝在漫漫荒野的准备。
卡特琳娜似乎被心事缠绕,不再言语。
旁听的陆离这时开口:“有地图吗?”
他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当然。”鼹鼠挤出笑容,关于地图的交易都是大价钱:“你想要哪里的地图?螳戈镇的,午夜城的,附近小镇的,还是幽暗原野?”
“标注了危险区域的地图很贵。”卡特琳娜提醒陆离。
“那就换成信息。”
陆离需要的和卡特琳娜与鼹鼠想象的不同。
“这是荒芜之地的轮廓。”陆离沾了些木桶水在餐桌上画出简陋地图轮廓,抬眸注视鼹鼠:“螳戈镇在哪?”
“2先令……”鼹鼠报价,如果换成慷慨大方的情报猎人说不定会免费赠送这条情报.叹着气踮起脚,用萝卜般的粗短手指点向地图西部位置:“我们在这儿。”
旧河道平原,陆离坠入深渊的地区。
“这里是哪?”
陆离指向离螳戈镇手掌宽距离的一处地方。
鼹鼠情绪振奋了一些:“4先令……那里是静寂边缘,寂静时分灾祸所在地。”
它还在那里。
陆离想知道为什么没人去解决寂静时分,但会暴露身份,恢复沉默。
“给我一份去午夜城的路线图,不要地图。”
卡特琳娜开口。
尽管地图更详细,但也更贵。
她打算先去午夜城碰碰运气,说不定教会或贵族会对陆离感兴趣。
螳戈镇不够大,而且许多人知道她,难以隐匿消息。
“25先令,不过我要先看到钱。”大额交易让鼹鼠放弃先货后款。
“当然……”卡特琳娜一脸肉疼回答,翻出皮甲里的先令数出25先令给他。
如果去黑市巷买路线图,价格也许能压缩到十几先令。但黑市里许多情报都无法考究,不可信任,要冒很大危险,与之相比,情报猎人尽管更贵,但也更可信些。
毕竟没人会出卖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
陆离注视着,如果他身上的几百先令没有被水撕碎,现在可以很轻易地奢侈一回。
鼹鼠收下钱,心满意足地为卡特琳娜绘制一副路线图。
“有什么要求?最短路线,还是最安全路线?”
“又安全又短。”
“当然……当然……”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与沙沙画图声。
还有门外走廊上再次响起的高亢叫喊。
“好了,我保证这是去午夜城最安全的路。”
鼹鼠将路线图递给卡特琳娜,然后碎碎念道:“这条路线能帮你们避开路上的食尸鬼巢穴和尖叫走廊,到鬼怪镇后进旧下水道,走到尽头就是午夜城了。”
“旧下水道?”卡特琳娜眼神充满对鼹鼠的不信任。“那里到处都是异人和畸变者,你觉得这很安全?”
“总比地面安全。”鼹鼠回答,用一种怀疑目光大陆卡特琳娜。“你不会不知道午夜城东部盘踞了一群飞天耶格?”
“我当然知道。”卡特琳娜立刻回答,打消鼹鼠想将这条消息再收一次钱的主意。
“该死,你果然不知道。”鼹鼠懊恼抱怨。
鼹鼠身体上的畸形显然没影响到他的智慧,这位侏儒情报猎人只用了也许一文不值的消息和一点小手段就让卡特琳娜不再肉疼于路线图。
“我想问个问题。”陆离这时开口。
“什么?”离去的肉疼感重新浮现卡特琳娜内心。“我没剩下太多钱了……”
猎人很难攒下钱,也通常不会攒下钱。
“这很重要。”陆离只是说。
“多重要?”
陆离略微沉默后说:“我的家人。”
“如果价格不会太高的话。”卡特琳娜只好说。
“不用,也许我能够支付。”陆离回答,取出那枚多边形哑光石块展示给鼹鼠:“它是怪异货币吗。”
鼹鼠左眼眼眶里的十几颗眼珠密集颤动,挤压着变换位置,伸出粗短手掌就要拿走它,又被卡特琳娜突然抢走。
“180先令!不……我给你200先令!”鼹鼠激动地说。“只要把它卖给我!”
“我有先令买消息。”鼹鼠的话让卡特琳娜更不舍得花这枚珍贵货币。
“230先令!”
“你再讨要我消息也不会买了。”卡特琳娜道。
鼹鼠只好压下对怪异货币的渴望,不甘说:“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窗外忽然响起教堂钟声。
走廊上的高亢叫声也在一瞬间消失。
教堂钟声持续几秒后不再响起。
“是寂静时分,真糟糕。”卡特琳娜低声抱怨,对陆离说:“快点问,时间不多了。”
陆离看着鼹鼠,问道:“你知道恶灵少女之影吗?”
“少女之影?”
鼹鼠仔细思索了一阵,眼眶里的十几只眼珠突然一同看向陆离:“我想起来了……15先令。”
卡特琳娜痛苦神色中陆离颔首,表示接受这个价格。
“主眷大陆流传一句谚语。”鼹鼠回忆着那句谚语,尖锐着嗓音说出:“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
“为什么?”
与此同时,淡去的教堂钟声第二次回荡教堂上空。
鼹鼠望了眼窗外,摇头拒绝:“寂静时分来了,下次再说。”
寂静时分允许发出声音,又不允许发出声音。
钟声消失,整座小镇陡然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
一切声音照旧响起,只有说话声消失的寂静。
陆离手指沾了些水,再桌上写到。
“写下来。”
二十一.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
怪异时代降临的第三年,第一艘抵达荒芜之地风暴角的雪月号轮船引起轩然大波。
每座大陆都以为自己是仅有幸存者,除了破碎的列侬群岛。
雪月号邮轮上乘客的成分错杂,身无分文的穷小子、走投无路的商人、渴望探索的冒险家、孤注一掷的贵族,还有传播教义的教徒。显然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富有同一种品质:赌徒精神。
胆小者与贪生怕死者可不敢在怪异时代横跨大陆。
当确定轮船从维纳不冻港启航,承载的全是人类后,乘客受到热情款待。穷小子成为贵族的贵客,商人开辟新商路,冒险家得到丰厚的精神奖励,贵族加入新的圈子,教徒开辟新教会。
所有乘客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得到丰盛奖赏。“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的传言也在这时流传出来。
出处不可靠据,可能是某次宴席,也可能是某次酒馆醉语。
希勒维格山脉紧邻主眷大陆的西部海岸与南部海岸,或者说它在主眷大陆最西南角。延绵山脉为当地居民屏挡住季风与潮湿,但从怪异时代临近开始,希勒维格山脉成为挡住希望的洛克斯城墙(注1)。
唯一轻松通往山脉对面海岸的路在尼斯小镇。山脉在小镇几里外凹陷出豁口,使得人们不必花上半天翻越山脉。
于是居住山脉周围的原住民自发迁徙到尼斯小镇或者离开山脉,以避免森林里动物越来越少难以捕猎的局面。
往日沉寂的尼斯小镇变得热闹,通往海岸线的十几里长土路甚至被修缮成铺着石块的道路。
希勒维格山脉流传着一句古老谚语:阳光照不进深林。
意思为即使人们紧邻物产丰富的山脉,仍有猎户食不果腹。
尼斯小镇也不例外,每天都有大篷车队和步行的山脉居民来到小镇上,越来越多到来的山脉居民也让饿着肚子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的存在让原本平静的尼斯小镇变得混乱,偷盗、抢劫事件层出不穷,甚至还有死人。哪怕小镇镇长组织了一群壮年猎户维持治安也没让小镇缓解太多。
不过搬来的新居民也意识到混乱只会让小镇越来越糟,于是人们心照不宣地达成某种平衡:简而言之就是绝对禁止伤人。
偷盗、抢劫、掠夺。小镇默许难以为继的穷人这么做,但如果伤到人,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绞刑。
这是小镇面对几倍十几倍人数所能做的唯一努力。
尽管这种迁就会让任何一位法律专业的学者直皱眉头,但的确有效缓解了尼斯小镇里的混乱——只是对人而言。
尼斯小镇栖息着许多动物。
松鼠、野狗,猫,鸟群。
因为通往丰饶海岸线的路并不难走,尼斯小镇居民不像希勒维格山脉的其他村镇那样“抓到什么吃什么”。
尽管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镇居民都是自然教会的原旨信徒。
不过迁徙来的居民改变了这种和平相处。最先倒霉的是野狗,但这些亲人的小动物很快意识到很快意识到小镇里多出的陌生人和以往不同。于是有的躲进愿意收留它们的居民家中,有的跑进枯萎丛林从此消失。
松鼠不太好抓,布置陷阱要等待的时间太久,除了一些倒霉松鼠毫无戒心的被抓到或是弓箭杀死,大多数都安全。
于是最倒霉的是那些栖息小镇里的猫。它们不像狗那么“精明”和群体行动,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里,它们只会或单独或两两三三瘫在温暖干燥的岩石上,度过一天,即使有人经过也不会睁开眼皮看一眼,像是一群可爱慵懒的小精灵。
于是它们遭到了灭顶之灾。肮脏的手掌轻松抓住它们,在猫咪以为是抚摸而轻蹭中被拧断脑袋,或是划开肚子。
其中又家猫,也有野猫。毕竟我们都知道猫不是种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生物。
当地居民既痛恨又惧怕那些让猫发出凄惨叫声的外来者,每天小镇房屋里都会传出孩子因失去伙伴而发出的悲伤哭喊。
他们能做的只有在白天也死死关着门窗,不让家里的捕鼠能手跑到外面,并安慰自己起码外来者们只是杀死了可怜的猫咪们,而不是他们。
变化什么时候发生的已经不可靠据,当地居民认为是新居民到来一个月后的那起事件。
那天下午,小镇上的许多居民都听到一只猫的凄惨叫声。后来的叙述里有些居民声称在惨叫后他们看见一只跛脚的纯黑色猫逃出小镇。
看见这一幕的居民痛恨外来者,又为跑出去的猫感到高兴——它起码逃出了猎人魔爪,以后也不会再靠近这座危险小镇了。
但第二天,人们就看到昨天抛出小镇的黑猫后腿包扎纱布,坐在小镇最中央,偶尔会跟在一些人后面,但很快会回来。
一些人试图抓住它,但黑猫总是矫健躲过,奇怪的是它又会跟着抓它的人离开。只是没多久黑猫又会再次回来。
不过很快人们发现了恐怖的真相:那些被它跟随的人全部惨死,有的脑袋被拧断,有的被抛开腹部,有的被剥去皮,有的被拧断四肢——
居民们开始惶恐不安,但随后发现黑猫只会杀死那些伤害过猫的人。那些人如何伤害的猫,报应就如何出现在他们身上。
人们一致认为是杀猫的人触怒了神灵或某种存在,偶尔还会有人声称说在黄昏看到一道少女影子抱着黑猫。
黑猫在三天后离开小镇,再也没出现。
但这些希勒维格山脉的原住民已经达成共识,一致决定这项保护他们,保护别人,保护猫咪的法令诞生。
也就是:
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
注1:445年特莱伦特王国向洛克斯王国的首都发动攻击,洛克斯国王亨利十六世下令堵死城门,让十米高的城墙成为天堑阻拦敌军。但特莱伦特使用火攻导致大部分都是木制房屋的洛克斯城熊熊燃烧,成为人间炼狱,数十万城民被活活烤死。
注2:如果想出手怪异货币,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