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密室
壁炉里的温暖火光辐射整个房间。 整齐摆放着书桌与书架，两封未拆的信函摆在书桌上，角落还有一张床，以及摆着糕点的餐桌。 比起囚室，这里用密室形容更准确些。 陆离甚至发现手铐并不牢固，间隙让他可以像取下镯子一样取下手铐。 观察手铐与篷布上篆刻的符文，它们似乎同源。 宽松的束缚与更像书房的密室—— 是某个上位者强行将他带至此处？ 他们不觉得陆离是冒充者？ 有人正在某处窥探？ 真相被名为离奇的迷雾包裹。 陆离走到书桌边，视线投向桌面的两封信件。 【陆离阁下亲启】 半叠着的信件写着。 拆开信件，但里面写得不是答案，而是关于“少女之影”与“商人”的调查信息。 前者，因为怪异时代导致的消息闭塞，加上“少女之影”并未肆虐于城镇，她的最后消息仍然止于希勒维格山脉。 这意味陆离想要寻找安娜，只能前往希勒维格山脉探查。 后者，作为旧时代驱魔人的搭档，商人随着驱魔人消失在这片大地也一同消失，它们曾经的财富也不见踪影，除了地居人商会似乎曾开启过商人位于荒芜之地的一处宝藏。 以及维纳不冻港博物馆，保留着一具商人的身体。 陆离重新看了一遍关于“少女之影”的调查信息，将信件放回书桌。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但都属于“无用”的知识，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地理志也因怪异时代带来的大巨变而仅供参考。 无论如何，有人将陆离带到密室，目的显然不是关押他。 陆离等待幕后之人出现的那一刻 等待比预计得更久，密室没有时钟，感知里时间流逝了近乎一天，密室外才隐约穿进一些无法分辨地响声。 又是半天过去，坐在壁炉前翻看一本种植学书籍的陆离抬起头。 石门被摩擦着推开，穿着暗金盔甲的骑士出现在门外。 他们来带陆离离开。 陆离将书籍放回书架，带上两封信件，跟随他们走出密室。 这次他们没再用有神秘力量的篷布和手铐束缚陆离，只是带领他沿着有些坡度，延伸向上的长廊走去。 地底吗？ 陆离猜测很快得到答案，行走一段距离后，长廊一侧出现了牢房。 这里的确是地牢，只是特例的是那间密室。 许多囚牢是空的，或是被奇异灰雾笼罩，无法看清内部。 但随着渐渐从深层走向浅层，牢房发生了变化。 所有牢房被篷布盖上，难掩的血腥味在狭窄长廊里弥漫。 “这些囚牢怎么了。” 陆离看到一些血迹。它们不算陈旧，似乎干涸不久。 沉默的骑士忽然出声回答陆离：“异端入侵了这里。” “异端？” “异教徒，阴谋者。” 陆离隐隐察觉到他们的目的和半天前密室外响动的来源。 一阵漫长穿越，他们似乎来到地牢上层，这里不再有牢房，只有一条相对宽阔的长廊。 尽头是一片凝实迷雾形成的拱门。 骑士们将陆离带到迷雾拱门前，让他走进去。 “里面是哪。” 这回陆离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 他只能步入迷雾拱门，穿越如有实质的灰雾—— 眼前灰雾渐散，陆离出现在一处三面包围的逼仄空间，前方是膝盖高的门槛。 逼仄空间外是一间开阔，没有边界的书房，淡蓝色的剔透水晶幕墙环绕一圈，可以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整座午夜城。 除了被笼罩半座城市的巨树树干遮挡的部分。 两道身影坐在幕墙前的沙发里，还有一张空沙发。 他们在等待陆离。 陆离迈过门槛，回头望向自己走出的门。 那是个衣柜。 “我们叫它‘门’。” 两道身影中的那位老人说。他头发与胡须呈现病态苍白，穿着浅绿色长袍，巨树大学的徽章佩戴在胸口 “门？” 这个词汇引起陆离注意。 奇怪的是，从他离开地底到达24年后，“门”就没再出现过。 “一种学院研发的神秘侧工具。”老人微笑回答。“地牢没有连接外面的出口。‘门’是进出地牢的唯一方法。” “我是厄尼·汉弥尔顿·韦恩，克莱恩斯大学的神秘学教授。她是梅格，来自午夜教会。” “这里是炼金塔？”陆离望向水晶幕墙外。 脚下很高，几乎快要平行远方巨树的枝杈。 “雷斯炼金塔，五座炼金塔之一。”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说。 “你们解救了我，还是要诉说真相。”陆离平静看着他。 “不愧是留下传说事迹的驱魔人。”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和蔼地说。“你猜到了真相。” “哪种。” 午夜城没有骚乱与浓烟，不太可能是派系斗争。 “后者。” 午夜教会的梅格沉默寡语，于是由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告诉他真相：表象克莱恩斯大学好心办成了坏事。 让以为英雄得到应有的名誉的确是一件应该的事，表象克莱恩斯大学不遗余力宣扬这点的确没有做错，尽管他们有着自己的利益驱动。 但这些象牙塔里的，与真实和现实脱离太久的理想主义者过于乐观午夜城的情况。 想要掳走陆离的异教徒、围绕陆离展开阴谋的编制者，妄图毁灭午夜城与其英雄的怪异，还有想拉拢陆离的市政厅派和贵族派。 于是中立的巨树、午夜教会，以及一部分市政厅议员制定了隐藏陆离的计划，然后引出所有阴谋者，解决他们。 “耶纳德·马修斯也在保护中？” “不，他是我们弄出来的替身。”睿智的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神秘地微笑，望向衣柜。 “请坐下等一等，他马上就到。” 陆离坐进唯一空沙发不久，一道人影在“衣柜”里出现。 耶纳德·马修斯。 他没再带着不曾消失的自信微笑，而是有些拘谨地钻出衣柜，走到他们面前。 “可以告诉我们的陆离阁下答案了。”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示意他。 耶纳德·马修斯站直，抬起头说：“我叫斯坦·洛萨诺，一位舞台剧演员。”
六十八.真相
陆离注视巨树教授，等待他的解释。 “从来没有什么第二位驱魔人回归，只有阁下。” 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袒露真相。 表象克莱恩斯大学太过急切，他们未确认陆离身份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宣传。 巨树与教会、市政厅来不及阻拦，只能补救表象大学的疏忽——创造另一位比陆离更重要的驱魔人，替代陆离，戳穿陆离，保护陆离。 这有些难，独自近乎解决第三灾祸的陆离的故事在荒芜之地上传荡，很少有人不知，也找不到比他更知名的选择。 于是他们取了个巧——借用午夜城创始人之一，驱魔人耶纳德·马修斯的身份。 他不如陆离，但对午夜城的意义更大。 然后，他们挑选午夜城最知名剧院里的金牌演员，斯坦·洛萨诺，由他扮演耶纳德·马修斯。 替代计划开始。 这是为什么“耶纳德·马修斯”出现的比陆离晚上一天。 计划有条不紊进行，“耶纳德·马修斯”的出现加上布置，很快盖过陆离。 不过也险些出错，巨树大学施加在“耶纳德·马修斯”身上的伪装差点被陆离左手破坏。 意识到午夜城的暗流异动，他们进行计划的最后环节：替代。 斯坦·洛萨诺扮演的耶纳德·马修斯带领骑士团，闯入兰格家族聚会“拆穿”陆离的身份，将他带入地牢保护。 做好一切，他前往市政厅广场举行演讲，同时吸引出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阴谋诡计。 异教徒与阴谋者们的确带来些麻烦，尽管香甜可口的诱饵就在广场上，但仍有些察觉到什么的家伙找到地牢的位置，闯入地牢，试图带走陆离。 这就是半天前迷失外传来声响的原因。 当所有宵小与阴谋被解决，他们放出陆离，来到炼金塔解释一切。 还算不错的结局：阴谋者们被消灭，午夜城又干净了一些，替身诱饵也还活着。 除了地牢里一些枉死的囚犯。 他们给了陆离验证的机会：让陆离触碰斯坦·洛萨诺，抹除他的伪装。 陆离没有拒绝，伸出手掌握住斯坦·洛萨诺的手腕。斯坦·洛萨诺因疼痛而咧起嘴角。 几秒后，斯坦·洛萨诺的皮肤开始融化，显露他真实样貌——一位拥有灿烂金发的中年人。 微不可察的人性在皮肤消散后涌入身体。 那是某个怪异？ “你们没必要瞒我。” 陆离收回手掌，他们在说谎的可能微乎其微。 “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午夜教会的梅格忽然冷漠回答。 “我们得提防能捕捉念头的怪异。”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解释说。 他示意斯坦·洛萨诺可以离开，斯坦·洛萨诺向他们告别并对陆离说“很高兴能与您相处”后离开炼金塔顶层。 陆离坐回沙发，修长双腿交叠，平静注视他们：“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 “替代计划已经完成，午夜城的空气也干净了许多……您随时可以离开，但为了安全，我们不建议阁下过于高调，毕竟我们谁也承担不了失去英雄的代价。” 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注视陆离望向幕墙外的侧脸，补充说：“冒昧问一下，阁下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离开午夜城，去主眷大陆。” 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眼角皱纹因蹙眉而变得更多：“因为我们的冒犯……？” 陆离收回目光：“我要去找……少女之影和商人。” “以阁下身份，许多事不需要亲自做。”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建议道：“以及我个人认为阁下需要学习一些怪异时代的知识保护自己。” 旧日时代的许多知识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 不过因为一些原因，陆离拒绝了他的建议。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后退一步，又邀请陆离前往巨树之上做客。 陆离没再拒绝，商定明天由他来表象大学接陆离。 午夜教会的梅格则似乎无意与陆离纠缠，除了那句话，她没再开口，也没代替教会说些什么。 炼金塔顶层有通往下面的路，不用再走“柜子”。离开炼金塔前，想起什么的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带着善意说：“不必担心您被污蔑的传言散播，它只被控制在上层，而且随着事情解决，阁下也恢复了身份，不用担心声誉受到影响。” “明天见。” 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告别之后，梅格的黑袍突然泄气般萎靡坍塌，最后只剩下一件搭在沙发上的黑袍。 “她怎么了。”陆离蹙眉。 “这是属于怪异时代的知识。”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意味深长地说。“我还有些事要找炼金师，阁下先离开吧。” 陆离没再说什么，从炼金塔的旋转楼梯离开塔顶，回到地面。 炼金塔周围始终有骑士团骑士把守，一辆马车等候在门前多时。 陆离坐上马车，载着他缓缓驶离炼金塔下。 明天前往巨树后一切神秘都会揭晓。 马车的目的地是表象克莱恩斯大学。陆离的回归让他们长舒口气——陆离是冒牌货的消息几乎让他们昏厥，好在不久前他被洗脱嫌疑，一切都只是针对阴谋者的阴谋—— 或者说计划。 卡特琳娜不在，罗伦斯院长说她正在兰格家族的庄园做客。 时间就在陆离被骑士团带去不久。 聪明的图尔·兰格发现了真相？还是只属于贵族的投机？ 但有一点显而易见：从始至终，贵族派系都是被戏耍的一方—— 图尔·兰格热情迎接了陆离，声称改天会重新未陆离举办聚会，又被陆离拒绝。 同时，图尔·兰格透露了一件有趣的信息：卡特琳娜被聘请为兰格家族的近卫队长。 陆离找到她时，她在豪华客房里喝得烂醉如泥。 “食物，美酒，还有男佣，一切都太棒了……”卡特琳娜抓着酒瓶，语气含糊，神情朦胧。“但他们比起你差远了……” 卡特琳娜呢喃絮叨着心里话时，陆离无声离开房间。 是时候分别了。 陆离抵达了午夜城知道了下一步信息。 卡特琳娜也得到了她想要的。
六十九.这一天终将到来
陆离险些没能回去表象克莱恩斯大学。 “耶纳德·马修斯只是冒牌顶替的骗子”的新闻引起轩然大波后，人们的视线回归在陆离身上。 围聚在大门前的人很多，甚至后门也被堵上了。 替代计划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还有一部分知道信息片段，自以为是掌握真相的人：他们认为是假耶纳德·马修斯想污蔑陆离，但失败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总而言之，耶纳德·马修斯这位失踪的午夜城元老的名字仍在流传，但只剩下惋惜与遗憾。 随后进驻的骑士团帮忙解决了问题，他们接下来将负责保护陆离安全，直到陆离离开午夜城。 罗伦斯院长热情迎接陆离，他过于殷勤，甚至像是一位老仆。 回到房间后普修斯悄悄告诉陆离真相：陆离被污蔑的时候，他险些被罗伦斯院长和一些坏蛋赶出去，是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阻止了他们。 普修斯虽然没有危险，但被丢在房间里不管了两天，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直到陆离不久前回来时罗伦斯院长才放出普修斯，准备一份丰盛午餐并询问普修斯有没有愿望，换取普修斯不要向陆离告密。 只是，这只显然不再是人类的异种并不像许多同类一样不择手段与贪婪、无信——他仍具有许多人都没有的优秀品德，比如诚实。 “卡特琳娜小姐呢？”普修斯又问。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会再和我同行。”陆离回答，在普修斯失望落下尾巴中说：“你如果要留下我会想办法。” 普修斯晃了晃尾巴，似乎在犹豫，但最终摇摇头：“我要跟着陆离阁下您，说不定您再次成为传奇后我也会出现在传说里！” 陆离为普修斯的乐观浇上冰水：“传奇之所以被称为传奇是因为它的唯一性。” 蝼蚁咬伤人类只是偶然，更大可能是被随意踩死。 证据就是，怪异时代的二十四年里，再没有属于个人的新的传奇故事出现。 普修斯还是犹豫着想要跟随陆离，陆离没再说什么，他后天才会离开，普修斯还有足够时间考虑这件事。 陆离叫来罗伦斯院长，向他询问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在哪。 罗伦斯院长显得紧张，似乎担心行径暴露：“努诺他在医院……” “跟你们有关？”陆离蹙眉。 “不……当然不……是他的诅咒、他的诅咒侵袭已经很严重了，也许……”罗伦斯院长将最后一面的话咽回喉咙。 “带我去见他。” 陆离和罗伦斯院长同行，前往医院看望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 罗伦斯院长耽搁了一阵才踏上马车，等与跟随的骑士团到达医院，陆离知道了罗伦斯院长消失一段时间去做了什么。 大量民众与记者围聚在医院前。 罗伦斯院长毫不掩盖对陆离的利用与急迫。 但陆离从其中感觉到绝望。 他管理着一座只有十几名学生的学院 它几乎名存实亡，如果不是存在还能掩盖巨树，它甚至早该消失了。 很难苛责一位不择手段只为传承下知识的老人。 许多人们高声呼喊陆离的名字与称号，甚至匍匐跪下，几乎将陆离当作神灵。 可惜这位神灵并不会回应信徒们的祈祷。 被骑士们保护着，陆离进入医院，一片医院人员与病人的好奇中来到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病房外。 塞萨尔教授就在走廊上，眺望街道上的乱象。 “您不该来这里。”塞萨尔教授说，但更像在职责罗伦斯院长的作为。 “他撑不了多久了，现在已经没办法醒过来。”塞萨尔教授说。“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医生正在里面治疗。” 陆离似乎没办法再见努诺教授的最后一面。 “如果他醒过来，和他说陆离阁下来过。”罗伦斯院长嘱咐道，在塞萨尔教授鄙夷目光中急匆匆追上陆离。 马车缓缓驶动，吵闹声渐渐远离，只剩下环绕的马蹄声，陆离忽然平静地说：“今天下午为我准备一堂课，唯一的一堂。” “什么？可……会不会太急了……”罗伦斯院长惊愕，他还没布置好。 “明天我会去巨树，后天离开。” “那就下午两点……”罗伦斯院长咬牙回答，还有三个小时，差不多来得及准备。 “那么您想好了要教什么？” “嗯。” 陆离不再关心之后罗伦斯院长做了什么，临近下午两点，戴西·施密特教授敲响房门，陆离跟随他来到位于一楼的教室前。 戴西·施密特教授停下，目送陆离走入坐满人的教室。 陆离环视几十名堂下的身影，他们中有贵族，有记者，有异教徒，只有一个是表象大学的学生。 窗外巨树矗立于大地，薄雾般的光芒探进静谧教室。 陆离平静开口。 “严格来说这不算一堂课。只是讲一个故事，驱魔人的起源与没落的故事。” 陆离缓缓讲述起驱魔人的故事。 除魔人协会在近代分裂成三大组织，又因为过多的牺牲与愈发频繁出现的怪异重新聚合为驱魔人的故事。 “我不清楚陷入地底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从未抛弃坚持的信念与品德。”陆离平静声音在教室流淌。 “证据就是，现在不再有驱魔人。他们都已死去。” 略作停顿，陆离望向“学生”们。 “你们可以提问了。” 那位唯一学生最先站起：“请问我们在表象大学学到的东西有意义吗？” “我还没去过巨树，不能给你意见。”陆离望向这名年轻人。“但没有无用的知识，只取决它在什么时刻派上用场。” “陆离阁下，请问您会加入市政厅派系还是贵族派系？”一位抓着笔记和钢笔的男人站起。 陆离忽视了他。 又一名年轻贵族站起，因陆离平静讲述而心情激动地说：“陆离先生，您会重铸驱魔人的辉煌吗，重新建立驱魔人组织吗？” 陆离黑眸微垂。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在找到安娜之后。
七十.风带走低语
“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 他们有些带着激动，有些带着遗憾。 人们离开后，罗伦斯院长走进教室。 “您讲的棒极了。”他由衷称赞道：“我想这堂课一定会出现在明天的报纸头条上。” “我不会讲第二堂。”陆离平静注视他。 罗伦斯院长神情一滞，门外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 戴西·施密特教授喘着粗气冲进，哮喘般和陆离罗伦斯院长说：“努诺快不行了……” “我去见他。” 陆离说道，走出教室。 戴西·施密特教授回到脸庞阴沉不定的罗伦斯院长身边：“讲课失败了？” “很成功。” “那你为什么……” “他只打算讲这一节。”情绪消逝在罗伦斯院长脸庞上。“也许陆离阁下对我很不满。” “也许吧。”戴西·施密特教授叹息。 “你也觉得我是错的？”罗伦斯院长的敏感神经被再次触动，脑海闪烁这几天他做的一切，付出的一切，用乞讨恳求换来的东西—— “没有，我们都很感谢院长你付出的努力，包括塞萨尔和努诺，我想陆离阁下也会这么觉得。” “可他拒绝——” “很正常不是吗？”戴西·施密特教授拍了拍罗伦斯院长的肩膀。“陆离阁下是这个时代的人，又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和我们不同……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走吧，我们去见努诺的最后一面。” 离开空荡教室，他们得知陆离已经乘坐马车出发的消息。 “陆离阁下和努诺的关系比我们亲近。”罗伦斯院长仍念念不忘低语：“如果是努诺的请求，也许他会答应？” “努诺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他尊重陆离。” “我们也一样。” “不一样，他更像是一种……信仰。” …… 陆离再一次来到医院。没有民众围堵，只有许多目光望来，猜测这位被骑士簇拥的黑发黑眸英俊男人是否是近日传闻中的驱魔人。 到达努诺教授的病房外，听闻陆离到来的塞萨尔教授走出病房，将他拦住。 “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些……残忍。” 悲伤的塞萨尔教授让开门口。 陆离走入病房，窗户紧闭着，空气里弥漫羊皮纸烧灼般的膻味。 努诺教授躺在病床上，被褥外的身躯呈现一种木纤维化，苍老皮肤犹如树皮，像是被刻成雕像的树木。 “他被什么感染。” “植物诅咒。” 陆离身后关上房门的塞萨尔教授回答。 “不是第一灾祸，是一种源于植物人的血源诅咒。” “植物人？” “它们栖息在旧落雷堡周围，是一群树一样的怪异，种子会寄生在过路者身上——” “诅咒……削弱了痛感……对食物渴望，但……每次呼吸……就会像树木变化……” 仿佛风吹过树林般的沙沙声，陆离垂眸，看到努诺教授睁开眼睛，纤维化的眼珠像是放在衣柜除虫的木球。 “很高兴……生命最后一刻……见到您……” 沙沙声比刚才更清晰，他们仿佛在枫树林中交谈。 陆离想到被降神之绳控制时，落雷堡遇到的植物瘟疫与病人。 努诺教授的眼珠木然转动，但他什么也看不到。 “告诉我……” 说话声消失在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中。 严重木纤维化，挂着触须般根须的僵硬手臂缓缓抬起，越来越缓慢吃力—— 那只无法再抬起的手掌被一只修长手掌握住。 嗤—— 无形青烟升腾。 陆离蹙眉，想要将手抽出。但努诺教授陡然攥紧他的手掌。 这终结了努诺教授的最后生机，人性涌入体内，陆离被拖拽进努诺教授的死亡回溯。 风声在耳边呼啸。 “诅咒……削弱了痛感……对食物渴望，但……每次呼吸……就会像树木变化……” 陆离沉默着站直。 一分钟前的自己与塞萨尔教授站在身后。 简短交谈，恶化的努诺教授像陆离伸出手。 这时，陆离忽然前倾，凑近努诺教授的脑袋旁。 他听见那隐藏在风声，随时会随风而散的呢喃。 “我们还有希望吗……” 回归现实，陆离松开木雕般的手掌。 塞萨尔教授悲伤地低下头。 “坏蛋，你杀了这个老人！” 尖锐叫声响起，躲在陆离身上的大姐头爬上肩头，两只小手拍打他。 “陆离阁下什么都不做努诺也会死。” 塞萨尔教授看到陆离没有反抗，以为他们是一起的。 “我见过植物人！它们活的很好！” “那是有它们血脉的人……普通人感染诅咒最终只会死去，变成一棵无法生长的树木。”塞萨尔教授轻轻摇头。 木化的努诺教授像是颗枯树，它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死去。 “你们是一伙的！” 尖叫的大姐头捂住耳朵，跳下肩膀消失。 “努诺教授诅咒加重跟其他有关吗。”陆离看向塞萨尔教授。 三天前他们到来时努诺教授还很健康——除了因激动而昏厥过去。 “似乎没有。”塞萨尔教授说。“许多诅咒血缘都是这样，它们在开始不会明显表现，但某一刻起会突然加剧……感染……扩散……病变……” 砰—— 房门被推开，罗伦斯院长和戴西·施密特教授姗姗来迟。 “你们来晚了，努诺死了。”塞萨尔教授回头鄙夷低语，他没有大声，似乎担心惊吵长眠的努诺教授。“借陆离阁下的名声宣传的事让你们耽搁了？” “怎么可能……”罗伦斯院长苦笑。 他没有争辩，任由塞萨尔教授发泄情绪。 好友死去的悲痛让塞萨尔教授无心指责，他望向陆离。 “尸体会怎么处理。”陆离问。 “焚烧，火焰会净化一切。”塞萨尔教授轻声说，望向树木般安静熟睡的身影：“我们离开吧，交给医生们处理……” 离开压抑的医院，陆离他们回到表象大学。 不久后，陆离的肖像画被送来。层层涂染增添厚重，朦胧光影为陆离镀上神性般的光辉。 陆离看过后它又被拿走，这幅油画将被放置在午夜城博物馆。 休息一夜，第二天清晨，陆离早早醒来。 准备前往巨树。
七十一.巨树之行
巨树。 当地人习惯叫它“忒弥玛斯”，意为世界之树。 午夜女士庇护人们，忒弥玛斯教会人们使用武器。 旧日时代每个孩子的梦想都是成为航海家、艺术家、律师一样，这里每个孩子的梦想都是加入克莱恩斯大学。 但与梦想成为航海家、艺术家、律师的孩子终会被现实磨灭理想不同，人们对克莱恩斯大学的憧憬从未消失。 高高在上的忒弥玛斯，神秘的克莱恩斯大学坐落在那里； 在那忒弥玛斯，是幽暗原野最高的地方； 在那忒弥玛斯，你能得到一切； 知识组成美妙的诗歌； 好似美丽少女的力量向你挥手； 就在那克莱恩斯。 这首流传在幽暗原野的歌谣足以说明克莱恩斯大学的重要、 但那里不是远离一切的象牙塔。 克莱恩斯大学的死亡率仅低于环城骑士团。甚至在它刚建立时，死亡率远远高于环城骑士团。 “维纳不冻港提供了一些帮助，但与怪异牵扯过深必然会付出代价。直到我们开始熟悉它们，了解它们，将付出代价换取的知识记录。克莱恩斯大学就像忒弥玛斯，只有生长出强壮的枝杈，鸟儿才能落上去栖息。” 陆离和厄尼·汉弥尔顿·韦恩教授站在吊篮里，听教授介绍巨树。 他同时是克莱恩斯大学的副院长。 近距离靠近忒弥玛斯，更能感受到它的宏伟。 吊篮缓缓上升，载着陆离二人离开地面。 “我得到过一本书，然后发生了一些异象。”陆离说起那本《怪异群落图鉴》，它被努诺教授赠予。 “看得慢一些就不会出现异象，但理智值污染是阅读知识必须付出的代价。” 幽暗原野高空的狂风吹的吊篮微微摇晃，随着吊篮靠近树冠，狂风渐渐散去。 吊篮升上树冠，汇聚回一片吊篮放置的木台上。陆离和韦恩教授走出吊篮，观察树顶。 比街道更宽阔的主枝干向四周延伸，木屋依傍枝杈延绵，堆叠。 韦恩教授指向木台中心的路标：“阁下要从哪里开始看？” 【神秘系】 【炼金系】 【植物系】 【历史系】 【占卜系】 生动的百灵鸟立在木牌顶端，不时低头整理翅膀。 这种弱小生灵在旧日时代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是机械学造物。他们的格言是技巧、专注、心灵，以及一点灵魂。”韦恩教授回答陆离的观察。“您对机械学感兴趣？” “午夜教会教徒消失的原因。” 韦恩教授露出昨天同样的深意微笑：“神秘学对吗……请跟我来。” 离开木台，韦恩教授带领陆离踏上巨树最粗的枝干。 神秘学是克莱恩斯大学最受欢迎的学系。这里有怪异时代人们向往的东西：对抗怪异的力量。 只是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人类不可对抗怪异是定律。” 走在主枝干上，韦恩教授缓缓讲述道：“旧日时代，驱魔人利用怪异对抗怪异，那些同源物，通灵枪，圣水……但我们本身仍然脆弱，我们仍未摆脱使用工具的困境。” “但如果我们变成怪异呢？” 树干街道的学生们经过，许多披着黑袍。未穿黑袍的学生犹如污染者或是异人，躯体拥有不属于人类的特征。 经过韦恩教授时他们低头示意，好奇观察传说中的驱魔人。 韦恩教授点头回应学生们，继续说道：“不是那种被动接受污染变成异人异种，是我们主动接受，剔除掉危害我们的部分，只保留益处。” “这就是神秘学存在的意义。” 他们经过一间树屋，教授站在讲台上讲课，端着书的左手像是章鱼触须般的三瓣触手。 “也是代价。” “成功了吗。” “我们不能用成功和失败来形容它，我们会说，‘走在路上’” 窗前的韦恩教授望着教室：“并且我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研究怪异，利用怪异让许多人掌握了怪异力量。这种力量许多有着可怕代价，但又赋予我们对怪异的天然免疫力。” “起码，我们不会像是流落荒野的孩童，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们哭闹不止精神崩溃……” 离开树屋继续向前，韦恩教授说：“那位梅格信徒使用的怪异力量源于她的信仰，午夜女士。比起我们，信仰神灵似乎是种获得怪异力量的捷径，但您应该清楚为什么我们没这么做。” 一片藤蔓般沿着分支枝干建立的树屋前汇聚着许多等待的学生，被层层轮廓遮挡的门口木牌隐约写着什么。 “两三天前，一名可怜居民变成怪异，神秘系战斗部学生发现了她并控制起来，等到骑士团支援后带回巨树。 “因为污染吗。” 韦恩教授轻轻摇头：“因为“祝福”。” 听上去充满讽刺意味。 调查部随后调查出了真相：那是住在平民区的一家三口。 妻子萝拉前段时间出现污染特征，丈夫为了治愈妻子，与一位怪异合作，书写它想要的作品，代价是恢复妻子。 最后的结果是丈夫尤金耗尽心血写完作品后死去，怪异依照承诺治愈了妻子萝拉，但人类苦弱身躯难以容纳这种祝福，祝福成为了诅咒…… 算得上好消息的只有一个半：孩子还活着，以及萝拉仍有理智。 “我们会研究她，以及寻找治愈的方法。一些炼金系的学生也在那里。”韦恩教授说。 韦恩教授随后带领陆离参观其他四系。 严格来说，与神秘学关联很深的其他四种学系也可以算进神秘学，它们更像延伸出来的分支。 最后离去前，韦恩教授让陆离见了一个人。 一名参与捕捉陆离的异教徒。 “为什么拒绝我们……我们只想建立城镇……” 囚禁于牢笼，黑袍笼罩的轮廓沙哑低语。 韦恩教授挥手让人带他离开：“阁下准备去维纳不冻港对吗？请小心这些人，您可以适当保持与我们的距离，他们不是很喜欢我们。” “理念不同？” 陆离听努诺教授说过。 “是的。”韦恩教授笑了笑，眺望树冠下的午夜城。“不过我们也不喜欢他们，毕竟……我们首先得活下去，才能去奢望未来的希望。” “也许我们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 “但我们别无他法。”
七十二.继续前行
“传说中的驱魔人归来”的热度未因陆离的神秘消退，原因是旧日时一些事迹从主眷大陆传来。
比如称号：敲响邪神丧钟之人。
那源于陆离杀死过一只邪神，或者换成怪异时代每个人都能听懂的词汇：神灵。
尽管令人不敢置信，但它真实存在。
有趣的是，其他事迹都不如关于陆离样貌的谈论多——自从陆离参加兰格庄园聚会后。
捕捉商机的博物馆馆长适时宣布陆离肖像画将加入博物馆，引起许多民众购票参观。
一项只有贵族阶层会欣赏的艺术似乎变得人人都爱，但只是暂时的。
与此同时，陆离准备离去的消息只有少数人知道。
罗伦斯院长觉得陆离行程安排很匆忙，塞萨尔教授则认为正好。
阴谋者清除干净，下一茬还未生长，新的阴谋诞生前，悄然离开午夜城是个好主意。
表象大学仍能以陆离为噱头宣传一段时间，用以掩盖陆离离去的消息。
傍晚，陆离收到巨树上寄来的信件，署名韦恩教授，里面装着一张普利西车队的车票。
【午夜城-风暴角】
韦恩教授提醒陆离，提防接近的陌生人——陆离到来后打听的许多事都指向主眷大陆，也许会有存在察觉到他接下来的去向。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罗伦斯院长，戴西·施密特教授和塞萨尔教授到来。
“这是您需要的黏土。”
罗伦斯院长说，戴西·施密特教授将捧着的几个土罐放下。
“还有这个……我们觉得您需要它。”
罗伦斯院长轻轻将被陈旧皮革包裹的事物放在桌上。
那是一把通灵枪。
“一位驱魔人应该有他的通灵枪。”罗伦斯院长轻声说。
安静垂眸注视的陆离伸出左手，拿起这把三朵蔷薇尚未绽放的通灵枪。
熟悉触感从手心流淌进内心，陆离下意识将它握紧。仿佛因为掌心的救赎碎片，他与通灵枪产生一种奇妙联系。
“哪里找到的。”
陆离松开它，奇妙感官随之消失，以及污染理智的低语。
“展览在博物馆里。”罗伦斯院长惋惜道：“可惜我们没找到子弹。”
没有子弹，通灵枪还能砸向怪异。
只是伤害微乎其微。
“谢谢，我收下了。”陆离轻轻颔首。
“希望您顺利抵达主眷大陆，找到您寻找的人。”罗伦斯院长说。为了隐藏陆离的行踪，他们明天不会来告别。
等到他们离开，陆离将通灵枪放回枪套，挂在大衣下的腰间。
“就和传说中的一样！”
普修斯摇着尾巴，在陆离身边蹦来蹦去。
陆离打开土罐，微不可察的土腥味钻出土罐。
陆离唤出大姐头：“这些是午夜城最好的粘土。”
大姐头爬上陆离肩膀，没有大喊大叫，比平时沉默许多，似乎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
“……它们也许有问题！”大姐头找着借口。“万一粘土用了你们的粘土死掉了呢！”
“你想继续跟着我？”陆离幽静黑眸注视着大姐头。
“嗯！”
“理由。”
大姐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狰狞面具后的脑袋不时转向普修斯。
普修斯在书中见过这段，懂事地跑到门边，抬起前肢扒上木门，但它够不到门把，只好
转回头看着陆离。
陆离打开房门，等普修斯出去看向大姐头：“可以说了。”
“第一我想出去玩！第二你可能似乎看起来像好人！第三也许大概说不定你身上很舒服！第一个最重要！”
大姐头恢复大喊，单薄门板似乎挡不住它的声音。
让一只来源不明的怪异跟在身边不是个好主意。
也许它本身是个麻烦，也许它会带来麻烦。
注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与怪异纠缠过深亦会变成怪异。
但严格地说大姐头属于鬼怪镇的精灵，它与那里教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大姐头在征求陆离同意。
如果它偷偷跟随陆离不会知道。
“可以。”
略微沉默，陆离同意了大姐头的请求。
它能隐藏起自己，比如巨树之行大姐头没被发现。
亦或是被发现而不在意。
陆离打开房门，放普修斯回到房间。
“我叫普修斯！大姐头……小姐你好！”
得知大姐头加入，喜欢热闹的普修斯迫不及待介绍自己。
“叫我大姐头！”趾高气昂的大姐头叉腰尖叫。
“呃……不用加小姐吗？”
“不要！”
大姐头和普修斯交谈间隙，陆离带上土罐交给罗伦斯院长，让他帮忙寄去鬼怪镇。
回到房间，普修斯和大姐头对称呼的讨论以大姐头胜利为结果。
宁静夜晚度过。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陆离看到表象大学为他准备的行李箱。
里面有两套换洗衣物，一些食物和足够他奢侈花销到午夜城的先令。
“我们用向他们告别吗？”离开房间，和陆离往楼下走去，普修斯问道。
普修斯披着特质黑袍，遮掩他的怪异轮廓。
尽管披上黑袍让他看上去同样怪异。
“不用。”
陆离拉起斗篷，将脸庞藏入阴影，按照罗伦斯院长的提示前往图书馆，通过暗道离开表象克莱恩斯大学。
……
陆离注视不远处的普利西车队。
工人在货车上装卸货物，乘客们聚在木栏前检票。
“可惜卡特琳娜小姐没和我们一起。”普修斯遗憾地说。
“礼仪师说背后说人坏话可是不礼貌的行为。”
一声冷哼忽然从身旁传来。
“卡特琳娜小姐！”普修斯惊喜喊道，黑袍下的尾巴摇晃起来。“你是来送我们的吗！”
陆离目光落在卡特琳娜重新穿上的皮甲，然后落在背后的包袱上。
“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不用跟着我。”陆离平静说道。
“我改主意了。”卡特琳娜迈动修长双腿来到陆离面前，叹了口气：“我没法习惯那种生活，那让我不安和恐惧……算了，总之我反悔了，偷溜出来找你。”
她很知道自己此刻选择有多么愚蠢透顶。
“欢迎回来！”普修斯欢快地说道，扭头看向陆离：“陆离先生？带上卡特琳娜小姐吧。”
“走吧。”
陆离说，转身走向车队。
七十三.普利西车队
名为荒芜之地的海域上，岛屿般的城镇分散各处。
从不停歇的肆虐风暴让这片海域充斥危险，只有犹如海船的车队能穿越危险海域，抵达岛屿。
它们大都航线固定，沿着确认安全的路线航行，满载货物与乘客途径岛屿，不让它们成为孤立的岛屿。
普利西车队就是其中一条船队。
与其他车队通常拥有两条以上航线不同，普利西车队只拥有一条航线：午夜城到风暴角，只途径几座村镇。
韦恩教授的推荐有其道理，普利西车队是抵达风暴角的最快航线，而且安全。
和曾乘坐的遇袭车队相同，普利西车队也有释放怪异气息的大篷车，不同的是，遇袭车队只有大篷车，他们无力抵挡看穿伪装，侵袭的怪异。
拥有战斗人员的普利西车队可以。
……
延伸长度近乎一里，上百辆马车组成的漫长车队在幽暗原野边缘行驶。
“你身上好香，卡特琳娜小姐。”趴在车厢里，普修斯忍不住说道。
卡特琳娜的香水味对普修斯的敏感鼻子来说是种折磨，他一直在流鼻涕。
“我洗了皮甲。”卡特琳娜轻柔摩挲陈旧脱落碎片的皮甲：“洗之前我都不知道它原来有那么脏。”
刨除过量喷洒香水这点，卡特琳娜现在看上去飒爽干净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落魄地覆盖一层灰土。
“您也是为了成为传奇故事里英雄的同伴吗？”普修斯问。
“传奇故事……什么？”
经过解释卡特琳娜才明白普修斯说的什么，轻轻摇头：“也许吧……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想到陆离，就冲动跟来了。”
卡特琳娜说了谎，洗得发白的皮甲说明她回来并不是源于冲动。
随着远离午夜城范围，大姐头不再隐藏身形，爬上陆离肩头钻进兜帽，像是缩在躺椅离一样。
陆离眺望车窗外的黑色土地。延绵大地近乎望不见尽头，如果能见度再好一些，将能看到远方的世界背脊山脉。
普利西车队的第一站是距午夜城半天路程的避风村——一座没有神灵的村庄。
比起村庄，它更该被称为支线——避风村本体是地底旧下水道的支线。
地面上只有一片低矮围墙围起的空地，与空地中间通往旧下水道的地下通道。
所以避风村不需要神灵守护，这种村庄也只存在午夜城周围。
普利西车队会在这里停驻三十分钟，出售和购买物资，以及接纳新乘客。
普修斯迫不及待跑进远处荒野排泄，陆离和卡特琳娜跟随离开沉闷车厢。
“陆离先生，我们快出幽暗原野了！”
跑回来的普修斯兴奋地压低声音：“刨土坑的时候我看到了下面的黄土。”
幽暗原野的名字源于这片大地淤泥般的漆黑泥土，而在原野之外，泥土回归正常颜色。
这也让幽暗原野比其他地方更加压抑与沉闷，似乎连风也寂静无声。
“贝鲁？贝鲁……你在这里。”
一道苍老声线忽然在身后响起，一只枯瘦手掌拉住陆离黑袍。
陆离偏头，看向认错人的年迈妇人。她的双眼被一条黑布蒙住。
“我不是贝鲁。”陆离说道。
年迈妇人松开手掌，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抱歉，我在找我的侄女……”
拄着拐杖的年迈妇人笨拙地转身准备离开。
“她有什么特征吗。”陆离忽然开口。
“贝鲁她不会说话……”年迈妇人简单描述一位麻花辫少女的形象。
她们是避风村居民，购买了前往风暴角的车票。
“贝鲁说去买水，但我等了很久她还没回来……”年迈妇人担忧地说。
“看到她我们会告诉你。”陆离说。
“谢谢你们……”
陆离她们的注视中年迈妇人蹒跚离开，继续在车队间寻找她的侄女。
“那位叫贝鲁的少女不会丢下长辈走太远。”普修斯抬头问陆离：“陆离先生我们要去帮忙找吗？”
“嗯。”
离车队重新出发还有十几分钟。
“等等。”卡特琳娜叫住他们。“你们不担心这是阴谋吗？别忘了午夜城发生的事。”
“我们不会离开车队。”陆离说。
离开马车，他们向靠近避风村围墙的车队中心走去。
随着靠近围墙，一阵吵闹声隐约传来。
“我刚从车队里出来……拜托你，起码让我将水壶送进去。”一个女人哀求着。
“抱歉，没有车票你不能进去。”
普利西车队的人将她拦在外面。
“你是贝鲁吗。”
一道平静话语响起，哀求的女人短暂一愣，下意识回道：“我是！我就是贝鲁。”
女人疑惑看着披着斗篷的陆离和猎人装扮的卡特琳娜，不记得在哪见过他们：“……你们认识我？”
“一位老人请求我们找她的侄女。”陆离回答。
“就是我！”女人指向自己，长舒口气般将沉甸甸的水壶递向陆离：“帮我把水壶交给卡罗莱娜阿姨！”
陆离黑眸落在女人抓住的水壶上：“你不和我们进去？”
女人流露一霎那慌乱：“……我没有车票。”
陆离平静注视自称贝鲁的女人。
水潭般幽静的黑眸让她无法对视，垂下头颅诉说实情：“其实我不是贝鲁……”
卡特琳娜掌心按住眼眶，另一只眼睛死死盯紧女人。
“是一个叫贝鲁的女孩让我这么做的……”
看起来很复杂的故事并不复杂。起因是相依为命的卡罗莱娜与她的侄女贝鲁想要前往梦想之地，维纳不冻港。
但她们没有那么多钱，贝鲁想到一个好主意——卖掉自己，用这笔钱为卡罗莱娜阿姨购买了一张车票，一张船票。
剩下的一些钱她雇佣了女人，让她在今天假扮自己，直到将卡罗莱娜阿姨送进车队。
卡罗莱娜阿姨因为污染，一天中大部分时候都无法保持清醒。加上眼疾，她分辨不出来身边的侄女已经换了一个人。
默默听完故事，当陆离问女人去哪里能找到贝鲁时，女人说来不及了。
真正的贝鲁大概已经死在荒野某个地方。
七十四.卡罗莱娜和贝鲁
从假贝鲁那里拿过水壶，陆离回到车队。
“您要直接告诉她真相吗？”普修斯迈着四肢跟在陆离脚边。
“嗯。”
“可她会很难过的！”普修斯觉得这么做对一个老人太残酷了。
就连卡特琳娜也这么想：“你可以不告诉她真相，只说是一个叫贝鲁的女孩让你送来的。”
“她早晚会知道真相。”陆离平静说道。
“起码当刽子手的不是我们。”卡特琳娜耸肩，感觉某些方面，陆离理智的近乎冷漠。
前方不远处，年迈女人站在马车旁，等待那位永远不会回来的少女。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对你说的吗？你要试着改变自己，别这么冷漠……”
卡特琳娜低声说着，和陆离走近年迈女人。
“贝鲁，是你回来了吗？”
蒙着黑布的苍老脸庞因脚步声转过来。
“是啊。”
卡特琳娜在陆离说话前开口。
老人微微偏头，蒙着黑布的双眼仿佛在观察她：“你身边的人是谁？”
“我们是她新交的朋友。”卡特琳娜回答，又补充说：“我们和她一个车厢。”
“你叫了新朋友吗？真好。”老人欣慰地说，接过“贝鲁”递到手旁的水壶。
呜——
低沉号角声在车队上空回荡，车队即将出发。
“快启航了，回到你的马车吧贝鲁。”老人说。
陆离扮演好一位不会说话的少女，卡特琳娜和她告别，他们返回自己的马车。
“我们刚刚做了一件好事？”回到车厢的普修斯飞快摇晃尾巴。“这是我第一次做好事！”
“这不算做好事好吗？最多是善意的谎言。”卡特琳娜蹙眉松开勒紧腰肢的皮甲。
车厢轻轻颤动，车队缓缓离开避风村，继续出发。
怪异时代的夜晚总是很快到来，年轻人很难理解旧日时代时晚上九点还只是黄昏的情况。
甚至他们无法理解“黄昏”这个词汇本身，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太阳。
那比灯更明亮，比火更温暖的美好阳光只存在老人们的交谈与油画里。
普利西车队的下一站是章鱼镇，位于幽暗原野外。
相安无事的整夜赶路后，车队在第二天清晨抵达章鱼镇外。
……
车厢外声响吵醒了浅睡的陆离等人，打开车窗，犹如市集的吵闹喧嚣钻进车厢。
周围香水味忽然变得浓郁，卡特琳娜凑到窗边，艳羡地说：“在螳戈镇我从没见过这么庞大的车队……她怎么会在？”
年迈的卡罗莱娜游荡在车队外围，拄着拐杖摸索着询问路人，渐渐靠近这边。
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吵闹声又让她听不见声音，老人与迎面走来搬运货物的工人撞到了一起。
老人跌倒，怀里摔出铁盒，捧着木箱的工人也被拐杖绊倒，摔了一跤，
卡罗莱娜双手不安地在地上摸索着，碰到铁盒，紧张地检查是否完好，不顾得身上的灰尘：“很抱歉，请问你见到一位麻花辫不会说话的女孩了吗？”
“嘶……我没看到。”
工人揉着被木箱刮到的手臂，因为老人是乘客而没法抱怨，捧起木箱及匆匆离开。
老人的背脊更加弯曲，动作更加缓慢，仍在寻找她的侄女。
“卡特琳娜，喊她过来吧。”
默默注视这一幕的陆离说道。
“嗯。”
卡特琳娜这一回没出言反对，下车走向老人，与流露欣喜的老人交谈后带她来到马车上。
满身灰尘的老人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视若珍宝的铁盒打开：“我昨天烤了些你最爱吃的烤甜饼，但忘了给你……现在可能有些凉和硬。”
铁盒里只有几张烤的有些焦糊，卖相不佳的圆饼。
陆离伸手接过铁盒。
短暂沉默，卡特琳娜替贝鲁开口：“贝鲁在谢谢你。”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当然，我知道……这孩子一直很内向。”
“呜——”缩在黑袍里的普修斯发出一阵呜咽声。
“还有谁在车厢里吗？”老人偏头朝向普修斯。
“普修斯，一只小狗。”卡特琳娜拽住普修斯露在外面的后腿，把它拖到老人手背边。
老人抬手轻轻摩挲普修斯的枯黄粗糙的毛发，想要去摸普修斯脑袋时被它躲过去。
“它可真调皮。”老人和蔼笑了笑，向陆离轻轻招手：“过来吧孩子，我帮你系头发。”
陆离和躲到角落的普修斯同时看向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瞪了这两个家伙一眼，解开头绳，僵硬地坐到老人面前。
她罕见地有些拘谨，任由老人轻缓地将她头发重新扎起。
卡特琳娜和贝鲁的头发似乎一样长，没引起老人怀疑。
“好了。贝鲁我回去了，下次停车我再过来。”
老人离开车厢，注视下蹒跚背影离开车厢。
“呜呜……”
普修斯又没忍住发出了呜咽声。
“你在哭吗鬣狗？”卡特琳娜望去。
“是你的香水太呛了……”普修斯的人脸转到一边。
陆离没吃烤甜饼，只是收起了铁盒。
之后每次停靠村镇，老人都会找来，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渐渐变的熟络。
有时候老人会和卡特琳娜讲避风村的故事，还有她们想要去维纳不冻港的原因：梦想。
有一天，她们听说了维纳不冻港，于是她们真的启程了。
只是旅途上只有卡罗莱娜一个人。
偶尔老人会忽然认不清人，或是以为自己还在避风村里。
陆离他们伪装的很好，精神状态很差的老人始终没有发现真相。
直到第三天下午。
“她笨手笨脚地把滚烫的饼丢进炉子里，捞出来上面沾满了木灰……贝鲁她没拿去洗，吃完后就像是只花猫……”
老人欣慰地笑着，突然沉默了，苍老脸庞朝向陆离，问道：“……你不是贝鲁，对吗？”
车厢中的温馨气氛逐渐冷却
回答之前，车厢外忽然响起一片透着不详的惊慌喊声。
传进车厢的喊声片段透露了车队后面，有一只首领怪异在追逐他们。
“你想到什么了？”
不安的卡特琳娜下意识按住匕首，看向陆离。
她隐隐意识到那只首领怪异是什么。
旧下水道里遭遇的模特母亲。
七十五.引诱
“也许没那么巧……”卡特琳娜逐渐失去底气。
“航线”受到保护与维护，闯入怪异，尤其是强大怪异的可能很低。
“我感觉到它在靠近。”陆离平静说道。
他们犯了一个错。
模特母亲施加陆离身上的印记并未消失，午夜城时他没有消除印记。
车厢外断断续续响起关于首领怪异的描述，确认了他们的推测。
追逐而来的就是模特母亲。
“你和普修斯留下。”陆离推开车厢门。
微风卷入车厢，吹乱卡特琳娜等人的发梢与情绪。
“你要去哪？”卡特琳娜皱眉叫道。
“它为我而来。”陆离钻出车厢。
不安在车队里滋生，许多颗脑袋从马车里钻出，望向后面——
陆离沿着冗长车队来到前列，头部车厢隐约传出阵阵喧嚣。
“它没理会我们的诱饵。”
“用肉猪。”
“没用！奴隶的血快放干了也没把它引走。”
“去查货物和乘客，看是什么鬼东西把它引了过来！”
马车外，陆离靠近护卫马车的骑士：“我知道首领怪异的信息。”
“你等着。”愣住的骑士回神，跃上马车钻入车厢。
“带他进来！”
车厢外也可听到的粗糙喊声，骑士邀请陆离进入车厢：“老大让你上去。”
陆离踏上马车。
普利西车队首领，巴斯托斯坐在座椅里，腰肢般粗的左臂拄着扶手，阴鸷打量浑身藏入黑袍的陆离：“你是异教徒？你知道那只首领的信息是吗？”
“它来自旧下水道，冲我来的。”
巴斯托斯的仆从捧着一盏油灯走近陆离，光芒驱散兜帽下的阴影，显露下半张脸庞。
“冲你来的？”巴斯托斯低语，陆离的坦然让他愤怒，但又无法发作：“听着，不管你是谁，你惹来的麻烦你自己去解决，或者我把你丢出去！”
瘦猴般的仆从摩挲爪子，车厢壁随之浮现可怕诡影。
“主人，也许他身上藏了从首领怪异那里偷来的宝物。”仆从狞笑着，深深嗅动陆离身上飘来的美妙气味。
“宝物……”巴斯托斯眯起眼睛，打量陆离。
“它追杀的原因是我杀了它的孩子。”情况变得更糟之前陆离开口。
巴斯托斯似乎不想再见陆离，挥了挥正常的左臂：“带着你的麻烦滚出我的车队。”
他打消了主意。陆离的平静和装扮令他忌惮，以及谁知道杀死他那只首领怪会不会转而攻击车队。
“给我准备一匹马和地图。”
车厢里的气氛随陆离话语声二凝结。巴斯托斯沉默着凶狠凝视陆离。
“它的速度比车队快。”陆离只是回答。
“……照他说的，牵一匹跑得快的马给他。”停滞几秒，巴斯托斯盯着陆离，偏头对仆从说。
巴斯托斯正常大小的强壮手臂攥着羊皮地图，走到陆离面前，拍在胸膛上。
“小子，如果你之后还活着，可以来找我巴斯托斯。”
陆离未作回答，收起羊皮纸地图走出车厢，骑上准备好的马匹，牵扯缰绳离开车队。
巴斯托斯静静注视片刻，偏头呵斥站在一旁的手下：“愣着干嘛，滚去后面看怪异还在跟着吗！”
……
菌毯马慢跑在褐色荒野中。
比起寄生，感染马匹的菌毯，更像是一种共生。霉菌僵化迟钝了菌毯马的神经与肌肉，让菌毯马难以奔跑，但也赋予了耐力与持久。
还有智慧。
被感染的菌毯马比普通马更聪明，甚至能听懂一些话。
这种菌类同样会寄生人类，人们通常避免伤口接触菌毯，但即使触碰到也不会有事——只要刮去生长菌毯的皮肤。
马鞍阻隔了陆离与菌毯马的腐烂恶心皮毛。
陆离引走怪异的方向并非盲目，五十里外有一座村庄，那里类似避风村，主体位于旧下水道。
前提是在模特母亲追上来之前陆离能抵达那里。
身后车队隐约化为地平线的一部分。
“救我……”
一道微弱喊声忽然从岩石后响起，几乎泯灭于马蹄与风声。
陆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衣衫褴褛的男人倚靠岩石，一条血线从远处延伸到他身边。
荒野中游荡的怪异不会放过一个人类。一个奴隶般的人也不该身受重伤躺在荒野中。
陆离想到普利西车队说的诱饵“肉猪”。
拉住缰绳，陆离跃下菌毯马走到奴隶身旁。
奴隶失血过多。惨白脸庞泥污也掩盖不住，无力捂着渗血的手臂割伤。
陆离掀开斗篷，撕下衣角，当作纱布绑住奴隶伤口，后者因疼痛牵动嘴角，清醒了许多。
“还能走吗。”陆离问他。
“我流了太多血……”奴隶低声哀求：“带我离开，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是异人，我是人类……”
“那只首领怪在追我，我不能带你走。”
陆离站起身眺望身后。
远方一片灰尘升腾，作为沙尘暴，它的规模过于微小。
是逼近的模特母亲。
“我会死的……我不想……我不想……”奴隶语无伦次地呢喃低语。原本麻木的内心因流血过多陷入濒死，重新唤醒无望的希冀。
陆离停顿几秒，忽然扶起奴隶，将他推上菌毯马，将记住内容的羊皮地图放入奴隶口袋。
“带他回你认为安全的地方。”陆离对菌毯马说。
菌毯马仿佛听懂话语，扫了扫马尾，迈动四肢远去。
陆离重新眺望远处弥漫的沙尘，转身跑向荒野深处。
“你是笨蛋！”
大姐头出现陆离肩膀上。
“我比菌毯马快。”陆离知道它指的什么，言简意赅说道。“你有办法对付模特母亲吗。”
陆离没法一直奔跑五十里，先前计划行不通了。
“我才不帮你！”大姐头跃下肩膀，落进兜帽里，似乎不再藏起来。
“我被杀死你的旅程也结束了。”陆离说。
“……我打不过它！”大姐头停顿了一下。
“用其他办法，比如甩开或者引走。”
“没有！”
“消除印记呢。”
“……需要时间！”大姐头终于松动，迟疑着大喊：“而且它能看到你，消除印记也会发现你！”
“那就找到能阻碍它视线的地方。”
陆离想到接近三十里外的一片森林。
羊皮地图上，那里被标注为谨慎对待的区域：【植物栖息地】
七十六.植物栖息地
追逐在身后的模特母亲并非全盛。
它似乎受了些伤，始终没有拉近与陆离的距离。
这也是离开午夜城的第三天它才出现在车队后面的原因。
如果有一匹比菌毯马快的坐骑，陆离也许能轻而易举甩开它。
大姐头暂时还不能抹除印记——抹除过程会被模特母亲感知，如果发狂，荒野上陆离无处可藏。
必须等到靠近被标注“植物栖息地”的区域。
如果那里有一片能遮挡视野的树林的话。
“绕开那个土丘！”
兜帽里的大姐头忽然尖叫。
离他们很远的前方，一片丘陵般的地形突兀浮现荒野之上。
陆离没问那里有什么，远远绕开丘陵。
离得足够远时，陆离回头望向身后。
代表模特母亲的沙尘没有绕开丘陵，径直撞进丘陵。
弥漫沙尘阻碍了视线，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簌簌——
陆离放缓脚步，垂首落向荒野上随处可见的碎石。
碎石在战栗，迸溅起淹没脚踝的灰尘，隐约震动从丘陵方向传来。
“它们杀不死首领！笨蛋快跑！”大姐头揪着陆离脖颈大叫。
陆离收回视线，继续奔跑。
“那是什么。”
“大蚂蚁的家！”坐在兜帽里的大姐头像是骑在马背上，上下颠簸：“你要跑不动了！”
“可以。”
陆离放缓变得急促的呼吸。
末日启示书加强的速度耐力同样翻倍，保持急速不会坚持太久，但跑步三十里不算无法承受。
就像大姐头说的，丘陵杀不死模特母亲。沙尘不久后重现，只是拉开了些距离。
荒野中危机四伏，幸运的是航线会被维护与清理，模特母亲的首领气息威慑驱赶周围宵小。
长途跋涉三十里，追杀陆离的模特母亲拉近到能隐约看到它的轮廓的距离，而远方地平线，一片轮廓浮现。
好消息是植物栖息地存在森林。
坏消息是森林是墨绿色的，它们……活着。
墨绿色的森林浮现晦暗阴郁的褐色大地之上，犹如一团生命的它们突兀存在与死气沉沉的荒野中。
贸然闯入神秘诡异的未知森林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能进去吗。”
陆离喘息着，黑色眼眸凝视墨绿色森林深处。
“不知道！”
陆离对植物栖息地并非完全陌生：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诅咒来源。
除了踏入森林，陆离还有另一种选择，前往又一个三十里外的落雷堡旧址。
那里虽随怪异时代到来而被毁灭，但废墟还在，只是可能有怪异占据其中。
而且陆离继续能抵达那里也接近力竭。
“准备帮我抹除印记。”
陆离低语一声，迈向植物栖息地。
墨绿色的幽暗林影静谧无声。周围树木在呼吸，它们确实还活着。
茂密树冠遮蔽天空，脚下松软的腐烂泥土混杂着落叶，陆离悄然无声在林间穿行。
兜帽里的大姐头取下扭曲面具，扣在陆离后脑。
陆离右手手心忽然发烫。摊开手掌，一只蜷缩着，蜘蛛般的印记缓缓从血肉下浮现皮肤上。
此时此刻，一道刺入灵魂般的尖锐尖叫从外界传来。
奔跑的陆离踉跄，险些跌倒。
模特母亲愤怒嘶吼，它察觉到印记正被破坏。
蜷缩的蜘蛛印记缓缓醒来，伸展八肢，显露身躯上那颗与模特相同的脸孔。
它似乎发现皮肤上陆离的注视与迫近的危险，发出比模特母亲更尖细微弱的尖叫，窸窣迈动纤细八足沿着手掌爬上手臂。
嘭。
在它爬上肩膀前，陆离左手按住蜘蛛印记，将它囚禁于掌心。
“它不是印记，是寄生！”背后响起大姐头的尖叫。
模特母亲执念追杀陆离的变得清晰：它在用陆离的身体孕育子嗣。
“清除要多久。”陆离低语。
幽静森林中，一切响声都不自觉放缓。
也许有怪异栖息在这片森林，也许这片森林本身就是怪异。
“……好了！”短暂停止，大姐头惊诧喊声传来。
与此同时，一抹人性涌入陆离身体，倏然将他拖拽进死亡回溯。
……
回荡街道上的钟声渐渐消散。
只有油灯亮起的幽暗小屋，一位妇人悄然放下编织一半的篮子，轻轻来到床边，温柔凝视熟睡中的小女孩。
似乎因为母亲的过久注视，小女孩长睫毛颤了颤，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那双铅色眼睛令陆离记忆犹新。
模特。
她曾经也是一名人类吗？
小女孩的醒来让妇人陷入慌乱，她惊慌的伸手去捂女儿的嘴巴。
尚未被死气弥漫的浅色双眼善良地看着母亲，无知的小女孩露出笑容：“妈妈——”
妇人伸出的手掌按在温热的空荡床铺。
陆离看见晶莹水花从妇人眼眶涌出，而它最悲伤的时刻，是化作泪水时。
……
回归现实的陆离踉跄站稳。
他听见夹杂悲伤的愤怒嘶吼与树木倒塌声，模特母亲闯入了植物栖息地。
首领怪异是否是模特的真正母亲？
似乎遭受寂静之时袭击的模特为什么会成为怪异？
“印记没啦！”
大姐头的喊叫唤醒思绪中的陆离。
不再继续深入植物栖息地，陆离转向，沿着森林边缘奔跑。
一道黑色鞭影突然身前抽来，陆离偏头躲避莫名袭击，听到兜帽里的大姐头尖叫：“坏树在攻击我们！”
陆离环视周围。
森林忽然活了过来。
它们被闯入者惊醒，晃动着树干，挥舞着枝条，触须般纠缠而来。
大姐头被一根树枝缠绕拎起，胡乱挥舞着手脚被带出兜帽。
陆离跃起抓住大姐头的腿，但没能将它拽下来。
撕拉——
撕裂声中，腿部缝线裂开，大姐头的布偶身躯险些被扯断。
“好疼！”
大姐头发出痛呼。
陆离松手，落下的他被无数枝条卷起，缠绕，勒紧。
“母亲救——”
啪！
林间突然响起清脆抽打声，枝条们纷纷退去，陆离和尖叫的大姐头摔进松软泥土。
一道双脚陷入腐烂泥土的轮廓站在不远处一颗粗壮树下，手里抓着一条鞭子般的细长树枝。
破烂麻布纱布般层层包裹身躯，只露出生长在头顶，鹿角般的枝杈。
风吹过树林般的沙哑低语响起。
七十七.故人
“我领入侵者去宁静之森……”
声音犹如将死的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
他的诅咒似乎就是源于这里。
沙沙——
大树回应般摇晃树冠。
“这是先驱者的指示……”
风声带来低语。
大树遵从地垂下树冠。
枝角身影走到陆离面前：“入侵者们，和我来……”
它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
危险似乎解除，陆离从泥土里爬起，拂去周身落叶。
“我的腿……”
大姐头的扭曲面具后响起委屈哭腔。
“能恢复吗。”陆离捡起大姐头。
“不能……”
“这件事结束我帮你缝上。”陆离把它放在身后兜帽里，环视周围。
重重林影将他包围，矗立肥沃泥土中的树木生机盎然，如有必要，它们也会在一瞬间化为强大战士。
无路可逃。
模特母亲的嘶吼不曾停歇，但接近力竭，树木倒塌声也消失多时。不会多久，它会被这片森林制服，成为养料。
收回视线，陆离跟上远去的枝角身影。
沙沙——沙沙——
它踩着厚厚落叶泥土，漠然在前面带路。
越往深处，树木越粗壮高大，原始森林般遮蔽天空。积蓄的落叶淹没小腿，落进去发出的沙沙响声是幽暗静谧森林的唯一声音。
不知它们是否也像外围树木一样，会因外敌变成守护家园的战士。
大姐头紧紧抓着兜帽，陆离安静跟随着。
一段时间后，林影深处浮现一片自然生长的树屋。
枝条天然形成树屋的轮廓，墨绿色的树叶点缀树屋外形。
许多和枝角身影相同，身躯生长枝杈的植物人居住在这里。它们披着破损斗篷，枝杈从缝隙间生长，都是年轻人与孩子。
那些年长的植物人扎根在空地边缘，有些仍是人形，有些半边身躯化为树木，或是彻底成为森林的一员。
森林深处的场景带着奇异的宁静祥和。
感受到外来者，它们好奇望着这边。
在空地中间，一颗巨树矗立。它躯干更粗壮，树冠更高，就像庇护午夜城的巨树一样庇护这片栖息地。
“先驱者在等着你们……”
枝角身影停下，回身注视陆离。
陆离望向隐约勾勒出一张苍老面孔的巨树，迈步走去。
“我们能逃跑吗？”
大姐头不再尖叫，趴在陆离耳边小声嘀咕。
“如果你会飞。”陆离说，走到巨树的树冠下。
褶皱树皮上的脸孔缓缓睁开一只眼睛。
“我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我记得你……”
树枝颤抖地“簌簌”声中，追忆的低语响起。
“驱魔人……陆离。”
“你是谁。”
陆离观察那张脸孔，试图从遍布沟壑树皮的苍老脸孔上响起什么。
先驱者缓缓回答陆离。
“二十四年前……落雷堡……小琳娜……想起了吗？”
眼前树皮脸孔渐渐与落雷堡那名感染植物瘟疫，被抓瞎一只眼睛的小女孩重合。
陆离轻轻颔首。
“很高兴看到你还在……”
小琳娜……或者说琳娜之树轻轻摇曳树冠，用此表达它的喜悦。
“但为什么你的气味……变淡了……我险些没认出……”
“发生了一些事。”陆离简短回答。
大姐头这时从兜帽里钻出脑袋：“你们认识吗？”
“二十四年前。”陆离说，环视周围：“你是它们的首领吗？”
树冠沙沙晃动着。
“我不是它们的首领，我是祂的子民。”
“祂？”
一条枝杈垂下，轻轻指向森林的更深处：“居住在森林中央，我们的主，先祖之灵。”
陆离安静眺望时，琳娜之树唤来远处的枝角身影。
“先驱者……”
枝角身影尊敬低下头颅。
“陆离……将是我们的……引路人……”琳娜之树迟缓地说。
“我……不明白……”枝角身影抬起它的脑袋：“我听说过他……他剪去我们的枝杈，让我们保持丑陋外表……不得生长……”
“不……孩子……”琳娜之树慈祥地注视它：“修剪才让树木更茂盛……陆离是我们的园丁……”
这一次，枝角身影重新垂下头颅，对陆离说：“引路人……”
无论如何，危机解除，陆离和大姐头不会再被作为肥料，埋入地下。
琳娜之树询问陆离接下来要去哪。
“风暴角。”陆离回答。
植物栖息地离风暴角还有一段距离，怎么安全抵达那里仍是件麻烦事。
“请在此休息……天快黑了……”琳娜之树建议他。
离夜晚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琳娜之树让聚集地的居民为陆离腾出最靠近它的树屋，又提供给他树枝与草叶，让他生火躲避黑暗。
对陆离好奇的植物人们远远避开那间树屋，它们不喜欢火焰。
树屋里亮起火光，驱散静谧森林弥漫的幽暗。
他并不孤独。身旁的
还有“噼啪”燃烧声里，树屋墙壁忽然渐渐突显出琳娜之树的脸孔。
“我们可以说说话吗……”苍老脸孔像个小女孩，带着期盼问。
陆离的确有些问题想问：“那只首领死了吗。”
“还没有……”琳娜之树的回答透露一只首领怪异有多顽强与难以对付。“孩子们在消耗它的力量……”
陆离又问起努诺·亚历山德罗维奇教授的诅咒血缘，琳娜之树回答不记得这个名字与关于他的故事。
“我们无意侵入……但风会带走种子……”
植物栖息地很少与外界联系，也不会肆意侵袭攻击人们，就像树一样。
“我身上有种子吗。”陆离问。
“已经被我摘下了……”琳娜之树说。
种子对于祂的子民是种祝福，但对所有人类而言是种诅咒。
令人惋惜，如果努诺教授还活着，他的诅咒将能得到移除……
“陆离先生……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那张苍老脸孔忽然像是完成作品的小孩子，期待得到大人的赞许。
陆离望向树洞外幽暗静谧的空地与森林，轻轻摇头。
“死气沉沉。”
“为什么……”琳娜之树感到不解。
“这里只有树。”
没有动物昆虫，没有植物鲜花。
除了树木，这片森林什么也没有。
七十八.母亲和女儿
琳娜之树记不清许多。
人类时的记忆只剩下一些。比如陆离，比如神谕。
琳娜之树不介意告诉陆离它们的神祗，先祖之灵的秘辛。它说先祖之灵知道陆离的到来，引路人的身份就是由祂赋予，还说先祖之灵知道陆离口袋里装着的那枚怪异种子。
先祖之灵是所有树木共同的母亲。
大地上树木成片死去的悲伤将祂唤醒，但先祖之灵依然失去力量，只能用最后手段延续血脉，降下神谕让琳娜之树它们启程离开将要毁灭的落雷堡，在这里建立宁静之森。
它们成为先驱者，在先祖之灵的指示下建立孕育地，孩子们会在那里诞生。
陆离所见那些树人就是孕育地诞生。它们三年就会成长为成年人外貌，然后渐渐蜕成树木。血脉稀薄者成为森林外围的守护者，血脉浓郁者环卫宁静之森。
但在说起孕育地时，琳娜之树不知为何停下缓慢冗长的话语，苍老脸孔浮现一抹纠结，似乎不想遵从先祖之灵继续说下去。
陆离不置可否。
琳娜之树还说森林里其他聚集地的先驱者故人听说陆离的到来，想要见他。它说了些名字，但陆离都不认得。
思考后陆离拒绝了它，他明早就会离开森林，去风暴角与车队会合。
或许太久没有与森林之外的人交流，琳娜之树想说更多，但笨拙地说不出来，只好像壁画一样，诡异地浮现在墙壁上，盯着陆离。
植物栖息地没有针线缝上大姐头，好在这种撕裂对一只布偶不算麻烦，只要里面的黑棉花不会露出来。
往火堆里填了些木柴，陆离在树根形成的矮床上躺下，和大姐头说有事喊醒他，沉沉睡去。
树屋墙壁上，琳娜之树浮现的脸孔不曾消失，像是在守候陆离入梦。
宁静之森比其他地方更静谧。
没有窗外街巷传来的喧嚣，也没有荒野上怪异的嘶叫。
夜晚度过，清晨林间弥漫着薄雾。
火堆微弱燃烧着，比油灯更晦暗的火苗摇摇欲坠。某一刻，火苗泯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陆离缓缓醒来。
他看到树屋外偷看，充满孩童般纯净好奇的年轻男女。
难以想象它们的年龄全都不到三岁。
“大姐头。”
陆离没找到它的身影。话音落下，它睡眼惺忪地揉着扭曲面具下的眼睛爬上陆离肩膀：“天亮了……”
坐起的陆离惊走树屋外偷看的年轻树人们，不过很快，一位快要变成树木的中年女人走进树屋，蛛网般枝杈交错的手掌捧着几颗果实。
植物栖息地有一些树木是果树，这同样也是树人的食物。
怪异时代，果实显然是难得的食物。
只要不去想果实的来源。
“陆离，你要离开了吗……”
吃完果实，琳娜之树的脸孔浮现在墙壁上。
一阵时间的交流让它话语顺畅许多。
“嗯。”
不过还要再等等，清晨刚刚到来，弥漫荒野的怪异之雾还未退去。
琳娜之树又一次问起陆离的人性。植物栖息地需要一些帮助，如果陆离的气息变成曾经那样将能帮到它们。
“我杀死怪异会恢复。”
面对植物栖息地的友善，陆离透露一些信息。
“你可以杀死那只首领……”琳娜之树说。
听起来很诱人，但陆离平静拒绝了它：“那是你们的猎物。”
“我们只需要养分……它已经无力抵抗……”
这回陆离没再拒绝。
怪异难以衡量其力量，只能通过展现的能力横向比较。
首领怪异与恶灵接近，杀死模特母亲，陆离能获得增幅后五份以上的人性。
人性提升陆离对污染的抗性与他左手救赎碎片的伤害，但也要承担其代价——具有人性的代价。
旧日时代尚且充满觊觎，何况现在。
枝角身影出现，带领陆离回到昨天他们进入植物栖息地的外围。
陆离在森林几十米深处看到被枝条绑缚的模特母亲。
倒塌树木延伸在它身后，成千上万根枝条穿刺模特母亲，蚯蚓般的纸条在模特母亲皮肉里穿行。
它低垂头颅，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
“它还没死……”大姐头小声说。
陆离走到模特母亲面前，左手按在它的额头。
哧——
模特母亲身躯倏然颤动，枝条“噼啪”绷断，但更多枝条伸来，缠绕起它。
被守卫压制的模特母亲颤抖着翻起染血眼珠，充满仇恨与怨毒凝视陆离。
忽然间，仿佛呢喃仿佛文字的恶意突兀在陆离脑海浮现。
【染血者】
【你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有敌人的。血液在你脚下连绵，它令你凶猛无前，也令你吸引更多觊觎。它们惧怕你的血液，也贪婪你的血液。】
【你对怪异的伤害更高】
【——现在，你们是“平等”的了】
模特母亲在濒死时给予陆离诅咒头衔。
诅咒头衔的描述比【灯塔】明显，也更负面——它是不折不扣的诅咒。
因为人类对怪异的伤害微乎其微。
但某种程度上，它反而适用陆离。
他能伤害怪异。
他本身就被怪异觊觎。
施加完诅咒，模特母亲放弃挣扎，笑声般断断续续的嘶吼中它的气息逐渐消失。
下一刻，陆离卷进模特母亲的死亡回溯。
小女孩躺在床铺上熟睡，回荡的钟声渐渐消失。
妇人悄然放下编织一半的篮子，来到床边。
陆离站在一旁，安静地注视。
它们是真正的母女。
小女孩消失在床榻，妇人落下泪水。
陆离这时微微偏头。
消失的小女孩站在身旁，轻轻托起他的手掌。
陆离没有反抗，任由小女孩举着手掌，踮起脚，捂在悲伤妇人嘴前，阻止随后到来的呼唤。
流淌着悲伤的昏暗小屋，捧着手掌的小女孩仿佛在拥抱自己的母亲。
……
陆离睁开眼眸。
模特母亲猩红瞳孔中的怨恨渐渐褪去，眼眶里涌出果实般巨大的泪珠。
它的身躯软泥般坍塌融化，荧光血肉照亮整片墨绿色的幽暗树林，周围树木茁壮生长。
“对不起……”
哀伤地低语消散在林间。
不知是对没能保护的孩子道歉，还是施加在陆离身上的怨毒。
七十九.树语者
汹涌人性犹如萤火涌入身躯。
陆离感受增长的人性。
十一份，恢复至人性最多时的一半。
面对怪异时代，陆离拥有了抵抗怪异的力量，代价是他变得更美味，以及【染血者】。
当黑暗丛林里的萤火成为火把，照亮周围的同时，也引来更多窥觊。
周围树木的枝条悄然接近陆离，它们被陆离的人性气息吸引，缠绕而来。
靠近并非善意。
“引路人……”
枝角树人感受到陆离气息变化而躬身，勒令守卫们退去远离。
嗅嗅——
偷闻声从兜帽传出，大姐头什么也没说。
跟随枝角树人回到宁静之森聚集地，琳娜之树因陆离气息的恢复而高兴地轻轻摇摆树冠：“几乎跟那时一样……”
怀旧并非人类专长。
高兴之后，琳娜之树遗憾不能让陆离恢复更多人性。很少有怪异靠近植物栖息地，树人们又从不主动离开家园。
现在的陆离还帮不到它们，琳娜之树说起码要再增加五六个。
“你们要我帮助的事是什么？”陆离问。
琳娜之树回答还不能告诉陆离，现在的他还无法承受听到内容的可怕后果。
略微思考，陆离将诅咒头衔【染血者】的事告诉它：“诅咒头衔可以抹除吗。”
“那是与时间同样久的力量……不可抹除……”琳娜之树告诉陆离，但它能用其他方式帮到他。
苍老脸孔闭上眼睛，祷告声渐渐在身旁响起。陆离环视周围，看到无论枝角树人还聚集地居民，它们立在原地，阖眸祈祷。
点点荧光忽然在陆离身边浮现，它们萤火般萦绕，投入他的身躯。
一抹似文字似话语的晦涩内容在陆离脑海浮现。
【树语者】
【它们如海洋见证万物的兴衰，它们如岩石屹立在大地之上，它们恩泽万物，它们无处不在。你喜欢它们，你在乎它们——它们也是】
【每一棵树木都对你有好感】
【——它们是你的好朋友】
植物栖息地也赋予了陆离诅咒头衔。
或许该将诅咒去掉，因为几乎找不到它的副作用：拥有它，陆离几乎不会遭受树木怪异的袭击。
如果植物栖息地之外还有其他树木怪异的话。
比如旧下水道沼泽支线里留下树种的枯树。
“谢谢。”陆离说。
“这是先祖之灵的赠予……希望能帮到你……”
森林里弥漫的薄雾渐渐消失，外界的怪异之雾终于退去。
陆离该离开了。
“守护者在栖息地边缘等你……它会护送你去风暴角……”琳娜之树摇摆枝杈。“记得来看我们……我们会准备猎物……”
“我会的。”
陆离说，在找到安娜之后。
琳娜之树的送别中，陆离跟随枝角树人离开宁静之森。
因为【树语者】，死气沉沉的森林忽然变得热闹喧嚣，陆离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呼吸。
树木们对陆离表达善意。它们垂下枝条，轻轻触碰陆离，根须挪开厚厚落叶，扫出一条道路。
到达栖息地边缘，守护者等候在这里。
守护者比琳娜之树还要高大，人类历史中最宏伟的城墙也难抵它的胸膛。
也只有这种接近首领的巨型存在才能在怪异肆虐的荒野中行走。
它缓慢蹲下，小屋子般巨大的手掌张开，木头摆动地嘎吱声中摊开，让陆离踏上掌心。
“引路人……一路顺利……”
沉默寡语的枝角树人躬身告别。
守护者站起，托着陆离，背对世界背脊山脉，迈动令大地颤动的脚步，向荒野边缘行去。
……
陆离在守护者掌心坐下，荒野上游荡的风吹动他的黑发衣角，平静眺望地平线尽头，仿佛能看见陆地边缘，日夜不停的潮水。
陆离回想起植物栖息地的经历。
熟人的出现化解了很多麻烦，也带来了很多帮助，比如人性的恢复与护送。
可惜它们没法自由离开栖息地，不然陆离前往主眷大陆将不再困难。
回想两次死亡回溯中见到的场景。杀死她们的是寂静之时吗？
被寂静之时杀死的人为什么会成为怪异？
伸进口袋的手掌轻轻摩挲那只稻草娃娃，陆离陷入思索。
大姐头趴在背后的兜帽里，它很长时间没说话了，状态不太对。
陆离通常不会理会这些，但忽然想起卡特琳娜曾说过的“你该试着改变自己”。略微思索，陆离开口：“你怎么了。”
情绪失落的大姐头小声说：“你会杀了我吗……像杀死那只首领一样……”
“不会。”
“真的？”
“真的。”
大姐头重新振奋，像只猫般活跃地在兜帽里打滚。
陆离问它自己身上的具体变化，大姐头的回答是更“美味”，更“喜欢”。
值得庆幸的是，人性增加并不会让陆离“气味”变得浓郁。怪异们暂不能因人性而在很远之外发现陆离，除了感知敏锐者。
这避免了怪异蜂拥而至的可怕情况发生。
只是当怪异出现在陆离身边，它们显然不会放过美味。
远方，一座凸显于大地的破败村庄显现。
它离的越来越近，守护者没要绕开那里的打算。
“能绕过那里吗。”陆离对守护者说。
“村庄，没有，危险。”嗡嗡震颤话语从头顶传来。
守护者什么也没发现，它判断不会出错。
也许。
村庄越来越近，这座旧日时代的废弃村庄似乎被荒废多时。
但提升人性后，感知更敏锐的陆离察觉到村庄存在的恶意。
不过固执迟钝的守护者已经踏入村庄。
陆离注视下方解答，路边房屋窗户的破孔后亮起贪婪视线，越来越多。
这是片怪异巢穴般的聚集地。
尽管贪婪于陆离的气息，但它们又围聚守护者的恐怖气势，直到守护者带着震动离开村庄，它们也没从房屋里冲出。
村庄的确没有危险。
如果只有陆离，也许会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接下来的路途没再出现任何怪异的影子，弱小怪异不敢靠近，而真正危险的区域又被守护者避过。
干燥空气渐渐变得潮湿，临近下午，陆离看到地平线尽头，海岸边一片矗立石柱。
那里就是风暴角。
八十.风暴角
普利西车队。
冗长车队堆积风暴角海湾外。
离夜晚涨潮还有些时间，人们正围聚在车队边，带着惊叹注视风暴角。
“别抱希望他能回来。”靠在货箱上的巴斯托斯发出冷哼：“虽然我敬佩他的愚蠢。”
“陆……他不会死的！”普修斯大声争辩。
“没人能不死，哪怕神灵也有被分食的一天。”巴斯托斯无意与小家伙争吵，眺望地平线远方的世界背脊山脉。
“但你把我们带在身边不就是觉得他能回来。”双手抱胸的卡特琳娜嗤笑。
看起来脾气火爆难以接近的巴斯托斯沉默不语。
又一段时间，车队外围的骑士跑来告诉巴斯托斯，他们发现有什么正在接近。
“一定是陆离先生回来了！”
普修斯迫不及待地冲过去。
卡特琳娜也跟了上去，担忧藏在眼睛深处。希望真的是陆离回来……不然没流落荒野一天，他生还的几率越低。
“陆离？”
巴斯托斯低语普修斯不经意说漏的名字，蹙起眉头。
接近的黑影引起车队的恐慌。
单筒望远镜里的景象流传开，靠近他们的是一颗树一样的巨型怪异。
巴斯托斯和他的骑士手下维持秩序，高喊“这里是安全区，怪异不敢踏入”才让车队不至于混乱。
以防万一，普利西车队上的几辆大篷车掀开篷布，显露藏在下面的弩车与浓厚气息的怪异，警惕靠近的树人。
它越来越近，几乎能看到轮廓时，举着望远镜观察的手下带着惊慌跑来告诉他：树人怪异手里站着一个人。
……
“停下吧。”
陆离站在守护者掌心。
树木般固执的守护者没听从陆离的话，继续托着他向前。
直到抵达车队前，看到人们脸上的惊慌，与被骑士环绕立在弩车前的巴斯托斯，守护者停下沉重脚步，托着陆离放下。
“欢迎，家园，做客。”
闷雷般低语在周围滚动。
走到地面的陆离回头看他：“我会的。”
守护者站起，转身走入升腾起的灰尘中。
“我们应该留下它。”兜帽里的大姐头说。“那样就没人敢再欺负我们。”
“现在也没有。”
收回目光，陆离望向堆积的车队，还有一条甩着舌头飞奔来的鬣狗。
“陆离先生！”
他围绕陆离脚边转圈，屁股扭来扭曲，尾巴几乎摇成蒸汽船的螺旋桨。
比起变成鬣狗的人或者鬣狗，他的表现更像一只家养狗。
卡特琳娜随后走来，带着惊叹和费解：“那是怪异吗？它居然会帮你……”
“这可是陆离先生！”
普修斯无条件相信陆离。
当然，在陆离一整天未归来时他的确有些担心。
“麻烦解决了？”卡特琳娜情绪也放松了许多。
“它不会再纠缠我们了。”
陆离回答，抬眸落向卡特琳娜身后。
巴斯托斯勒令骑士与仆人退下，独自走近他们，脸庞阴沉。
“你到底是谁？”
“陆离。”
“那个传闻中的驱魔人？”
“嗯。”
“……我会当什么也没听见。”巴斯托斯最终选择忽视。他只是这条车队的头儿，不该知道太多秘密，也承担不起秘密的代价：“我收回之前说的招揽的话。”
他庆幸一点：让卡特琳娜和那条叫普修斯的鬣狗跟着自己时，他们没用强硬手段。
“等等。”陆离叫住准备离开的巴斯托斯：“你看见逃回的……奴隶了吗。”
“奴隶？那只肉……他没回来。”说出冒犯话语，前看似莽撞的巴斯托斯及时收回话语。
严重缺血，浑身血腥味的奴隶难以在荒野逃生，又或是他没愚蠢的回到车队重新成为奴隶。
希望是后者。
回去的巴斯托斯告诉手下，陆离是一位贵族的客人，警告他们不要打扰，保持友善。
事实上不需要巴斯托斯的警告，所有看到陆离被巨型怪异送回一幕的人都不敢来招惹他。
一片偷偷注视中陆离回到车队。
“卡罗莱娜呢。”
“她已经走了……”普修斯高高翘起的尾巴垂了下来。“我们想拦住她但没成功。”
“发生了什么。”陆离蹙眉。
普修斯告诉陆离随后发生的事。
“我在内心劝自己，维纳不冻港是我们的梦想，我该带着她的梦想去那里，但我不能丢下贝鲁一个人在这里……”
留下话语和感激他们帮助的话，在最后清醒时刻，这位什么也看不见的老人独自走入荒野。
令人难过的结局。
陆离来到海湾边，眺望海湾中几十颗矗立的石柱：它们近乎笔直，百米高的石柱顶端与地面平行，直径只有几十米的狭窄顶端拥挤着建筑。
一些桥梁连接着中心石柱，但边缘石柱大都没有这种待遇。
这些石柱就是风暴角，居民生活在上面。
曾经的风暴角显然不是这样，但在灾难发生后……风暴角旧城下沉，只留下几十根石柱。
陆离望向海湾底部，只有泛着白色浪花，拍打嶙峋怪石的海浪。
“上面的居民怎么离开。”陆离问。
没有绳索和台阶，这些近乎独立的石柱怎么与外界联系？
普修斯告诉陆离，夜晚降临后潮水会填平海湾，他们可以乘船登上午夜城。
上涨百米高的潮水？
陆离眺望远方的海岸线，无法理解。但考虑到普利西车队和其他几条车队都在海湾前等候，海湾外的海面上还停着一些船只，这是唯一可能。
“为什么这里的居民不离开。”
风暴角怎么看也不是个安全之地。
“神灵。”普修斯说这个词汇时声音下意识变小：“神灵在庇护这里。”
所以普利西车队和其他车队停留在这里，等待夜晚。
时间推移，下午五点，怪异之雾从海面浮现，被风暴角神灵阻挡。
夜幕彻底笼罩荒芜之地。
车队亮起油灯与萤石灯光芒，沿着海湾边缘亮起弧形荧光。
风暴角的石柱上也亮起星辰般的光点，越靠近中心，光芒越盛。
渐渐地，陆离听到遥远的海浪声变得清晰。
“全都后退一些！”马背上的骑士高喊着经过。
除了惊叹着，想要窥探黑暗里发生一切的乘客，经历无数次的车队工人们已经开始卸下货物。
油灯下的一阵等待，潮湿凉意扑面而来。
潮水涨了上来。
八十一.鲸鱼
普利西车队工人举着火把靠近岸边，深邃悬崖已经被荡漾海水替代。
涨潮让风暴角从礁石区变成深水港。
搁浅岸上的木船被抬下水，装上货物。
停留海湾外的船只犹如萤火虫，向涨潮的风暴角驶来。
许多船只停靠岸边，往返维纳不冻港以及周围岛屿的商人们会买下车队货物，送到其他地方换取利润。
还有一些驶来的摆渡船。他们大多是本地居民，收取报酬将要去维纳不冻港或其他地方的乘客接去“港口岛”。
支付两个人四先令，陆离他们登上木船。
抱着孩子的母亲，夫妻，猎人，木船很快坐满。因为夜晚，其他乘客没认出陆离。
船夫抬起船桨，将木船推离岸边，滑向“港口岛”。
海水倒映着扭曲破碎的倒影光芒，环视周围，海湾边缘还有许多夜空中的萤火虫般的光点移向风暴角。
夜晚的风暴角比白天更热闹。
港口岛在风暴角内圈的外环——它拥有桥梁，但在核心石柱群的最外围。
神灵庇护了这片海湾，怪异之雾与海中存在不可踏入。
“看到最亮的岛屿了吗？那里就是教会在的地方。”
母亲为好奇的孩子介绍风暴角。
孩子笨拙地闭上眼睛祷告，他的动作又带动母亲与一些乘客，一起感谢神灵对人们的庇护。
普修斯羡慕地看着这些，他也想试试，但知道作为怪异的自己这么做会招惹来麻烦。
半小时的平静航行后，他们登上港口岛。
一座除了各航运公司售票木屋，没有其他建筑，大部分都是空地的石柱。
然后是长时间的等待。
船只们要先装上货物才会来港口岛接纳乘客。
严格来说，乘客不是这些航运公司主营业务，这更像是一种船只间的潜规则：船员们运送乘客赚一笔钱，公司上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更像是一种劳资矛盾转嫁：支付船员们更少的报酬，但允许他们赚取外快。
这一点上维纳不冻港的确重铸了旧日“荣光”。
随时间推移，港口岛登陆的各车队乘客越来越多，渐渐聚集起上百人。
一些木船载着兜售食物的本地小贩上岛。
烤得焦黄的怪物肉，滋滋冒油的鱼泥饼，升腾白雾的热水，寒冷潮湿的夜晚里这些东西的确能让人肚子咕咕直叫。
小贩很快带着香味来到陆离他们面前。
陆离什么也没要，他们带了食物。
失望地准备离开的小贩看到卡特琳娜从手提箱里取出的昂贵罐头，眼前一亮：“你们需要净化水吗？干净无味的净化水。”
净化水，也就是蒸馏水。
尽管是蒸馏后的水，但仍具有污染。
“它在特米纳斯协会标准里能排到第三级！”看出他们犹豫的小贩连忙说。
特米纳斯协会位于维纳不冻港，为各种食物品牌制定标准。
三级最低，但比许多连标准都进不去的水好很多。
陆离买了些蒸馏水装满他们的水囊。
陆续又有几名小贩到来，只是他们来得晚了些，食物的香气已经弥漫港口岛上空。
周围细琐交谈声中，乘客们等待远方船只到来。
“妈妈，那里在闪，它是星星吗……”
不远处一名小女孩问她的母亲。
安静吃着罐头里冰凉肉糜的陆离抬眸望去，那是一颗石柱，不知为何像星辰般闪烁。
没过太久，一道惊慌身影跑进空地人群，指着身后恐惧叫道：“桥断了！”
惊慌在人群扩散，一些人跑向桥梁确认，发现它们的确被从另一边扯断，正飘在海面上。
桥梁断裂的不只是港口岛，风暴角核心里的许多桥梁断裂，石柱化作一座座孤岛。
“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妈妈——”
惊慌的人群拥挤在售票木屋前，里面的本地人相对镇定，告诉他们：灯光闪烁代表入侵。
一种诅咒在那座岛屿上出现。
他让人们冷静，桥梁断开后诅咒就影响不到这里了。
得知桥梁断开是种保护，惊慌人群安静了许多。
“神灵不管这些吗。”
回到空地，陆离问卡特琳娜。
“它们察觉不到。”卡特琳娜摇头说：“一些污染物难以被发现。比如承载污染诅咒的物品，或是染上诅咒的无知者。”
城镇不可能完全阻隔怪异，就算是最敌视怪异的维纳不冻港。
某种程度来说，同源物也是污染物的一种，只是危害更低。
诅咒的出现为这些乘客带来一些麻烦。
船只们装好货物，但没像以往那样来港口岛接纳乘客。
卡特琳娜去售票房屋打听消息，带回了坏消息。
“没有船愿意载我们。”
“为什么。”陆离问。
“爆发的感染让他们害怕。”
如果感染带到船上出事的不只是他们，还可能连累货船再也不能在维纳不冻港做生意。
失去收入来源，他们的家人会饿死的。
“更多的钱也不行？”陆离问。
“问题是我们联系不到船只。”
陆离想起什么，询问是否有来自十四船运公司的船只。
卡特琳娜去问，可惜的是这家属于陆离的船运公司没在这里
陆离环视周围，港口岛有些海风，但如果不降雨，勉强可以憩息一晚。
只是明天又是否可以离开？
正在思考时，一道比任何船只都要厚重，悠远低沉，鲸鱼般的船鸣声从幽暗中响起。
这道船鸣声令陆离感到熟悉，他静静眺望海湾外。
一抹庞大轮廓缓缓在幽暗边缘显现，最先看到它的人尖叫着远离，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只有陆离和硬着头皮的卡特琳娜普修斯站在原地。
陆离抬眸，锈迹斑斑的巨船停靠港口岛边缘，如同回应发出低鸣。
它是来接自己的。
“这是什……什么……”
普修斯夹起尾巴匍匐着，害怕地快要露出肚皮。
“一条鲸鱼。”曾经的事物总会令人缅怀，就连陆离神情也似乎柔和许多：“你们还要跟随吗。”
“当、当然……”普修斯结巴道。
“你真的要登上它？登上一条……”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卡特琳娜无法连贯思考。
“嗯。”
陆离轻轻颔首，踏上“鲸鱼”的背脊，还有迟疑跟上的卡特琳娜和普修斯。
似乎变得轻快的船鸣穿透夜空，所有人震撼注视中，巨船驶入涌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