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猫之镇
哧——
蒸汽火车缓缓停靠维格镇车站。
主眷大陆最西南的希勒维格山脉坐落于此。
空荡站台上只有几道提着手提箱或行李的身影。
车厢里同样空荡，乘客早已在前面车站下车，陆离他们是剩下唯一的乘客。
“我的任务完成了。”
影子人坐在原位不动。他和隔壁车厢的第三位怪异能力者不再跟随，将随蒸汽火车返航。
意外的是恶堕选择继续护送他们。
陆离披上斗篷，和影子人告别，侍应生送别中离开温暖贵宾车厢，踏上站台。
与维纳不冻港不同的潮湿寒冷扑面，没有无处不在的海腥味与盐分，是山脉与大地的气息。
不远处等候的乘客走进车厢，陆离视线离开站台，望向维格镇。
维格小镇背后即是连绵山脉，衬托着脚下的安静小镇。
如果一切都未发生，植物仍然生长，这里一定是座惬意舒适的镇子。
蒸汽火车车尾处装卸货物的嘈杂让车站不那么冷清。
驻足观察一阵，他们走出车站来到石块铺成的街道。
街道通往小镇中心，每座镇子中心都有的古老印记坐落着，用以保护小镇。
街道行人很少，几乎没有外来者，都是本地居民。让人惊诧的是老人比例很高——比午夜城和维纳不冻港的比例更高。
他们坐在门前台阶上或是长椅里，犹如安逸的清晨憩息。
如果他们衣着不是破旧，身形不是枯瘦。
每个本地人身边都趴卧着一只或好几只野猫，房檐下，房顶，甚至在路中央。纯色，铅色，或者是花纹。它们像是团团簇簇的毛球，蜷成一团，伸展成条，或是堆叠一起。
维格小镇野猫众多。
因为在希勒维格山脉，没人可以杀猫。
他们没找错地方。
普修斯很喜欢这里。不管在午夜城还是维纳不冻港，他都看不到这么多同类。
如果不是跟着陆离，他早就扑进猫群向它们问好了。
但在让人放松，近似田园的安逸气息中，陆离轻轻蹙起眉头。
他在一些望来目光中感受到恶意。
“你最好脱掉这身袍子。”恶堕引人生厌的扭曲声音适时响起。
“为什么。”
“这里是异教徒的地盘。”
恶堕凸出的昏黄眼珠隐蔽扫过阴暗角落里浮现的黑袍轮廓。
“可脱掉袍子陆离先生会被认——”
普修斯还没说完，陆离就已经在脱下袍子。
离维纳不冻港越远，和文明脱节越严重。电台传播不到这里，与外界沟通的媒介只有随每天抵达的蒸汽火车到来的报纸。
两天前的。
如果没有铁路，消息传播将不再适合用速度形容，而是巧合。
无论传进还是传出。
所以陆离不需要担心消息会快速传到维纳不冻港，他只需要担心提前布局此地的阴谋者。
卡特琳娜也脱掉黑袍，除了不适合露面的普修斯。
一些窥探恶意随之消失，取代的是疑惑。
“我们先去哪？天还不到两小时就黑了。”卡特琳娜说。
为隐瞒信息，马特乌斯市长没提供任何可能暴露陆离去向的物资。
地图等物资需要陆离在当地购买。
“先去杂货店。”陆离说。
街道尽头，举行古老印记边缘商铺就有一间杂货店。
本地人注视中，一行人深入维格小镇。
他们很快遇到阻碍，但拦路的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异教徒，而是只横躺在街道上的斑斓花猫。
它背对走来的众人，忽然翻身抱住陆离的鞋子，后脚蹬着，玩闹般啃咬鞋子上的皮革。
陆离低头，拎起不惧人的花猫后颈放到一旁。
斑斓花猫蹲坐着，抬起前爪舔舐洗脸，在陆离走后又起身跟上，弓起背脊蹭着陆离裤腿。
“它很喜欢你。”卡特琳娜说。
“陆离先生一向很受欢迎。”普修斯仿佛荣誉加之己身。
“不过魅力太高也不是好事。”卡特琳娜眼眸扫过周围。
像是被陆离气息吸引，周围野猫越聚越多，将店铺前的他们包围。
正在清理橱窗的杂货店店长拿着扫帚及时赶到，他不敢伤害这些精灵般可爱又致命的生灵，只能口中喊着“去去”，赶开围绕客人们的野猫。
扫帚沾了水，野猫们纷纷躲开，被解救的众人得以顺利进入杂货店。
最后面挥舞扫帚的店长连忙关上房门。
野猫们挤在门口，朝屋子里发出猫叫。
陈旧的杂货店有些历史了，货架杂物落上灰尘，一小半被擦得干净。
“你们从维纳不冻港来？”
店长放下扫帚，回到柜台后。
“你知道我们？”卡特琳娜警惕。
“只有鱼腥味才能引来这些小家伙发情似的纠缠。”店长咧起笑容说，分叉舌头残影般吐出并收回。。
“你不认识我们？”卡特琳娜又问。
“呃……你们是？”店长视线从陆离英俊脸庞和恶堕憎恶般扭曲脸孔上扫过。
只有这两个人让他印象深刻，一个让人忍不住亲近，一个不可名状。
“没什么。”陆离说。“我们需要一份希勒维格山脉地图。”
他没看到店铺里有报纸，店长似乎消息闭塞。
“哪种？”
“越全越好，还有尼斯小镇的地图。”
“尼斯小镇？”店长回忆一下。“那里早就废弃了。”
“我知道。”
“好吧，我去翻翻箱子，说不定还能找到。”耸了耸肩，店长钻进后面屋子，传出反照生。
卡特琳娜和恶堕散开，随意打量店铺里的事物。
有历史的不止这间杂货店，还有店铺里的商品。
源自贝尔法斯特渴望加工厂的鱼肉罐头，艾伦王城的彩色照片，希勒维格山脉本地纪念品。
某种程度来说，这里和博物馆一样能让人回忆旧日时代。
陆离目光落向柜台后的显眼处，那里放置着一副剪影画。
漆黑的猫淑女般蹲坐在喷池旁，优雅纤细的黑猫狭长尾巴犹如影子，围绕猫身几乎首尾相连。
“还好，找到了……”
店长低头从帘布后钻出，抓着叠起的泛黄羊皮纸。
“那是什么。”
陆离问那幅猫的剪影画。
店长蹭着灰尘的手掌附在右胸，虔诚地说。
“祂是尊贵的流淌之猫。”
九十八.第一次接触
流淌之意非形容猫的柔软。承载的重量也比词汇本身更珍贵。
维格小镇的异教徒信仰的存在就是祂，镇上居民大多是祂的泛信徒。
“一尊神灵？”
卡特琳娜望着剪影画呢喃低语。她对猫没有特殊情感，不过比起荒芜之地各类神灵，一只猫不会让人过于畏惧。
她忽然看向陆离，他罕见露出回忆与思考的神情。
“你怎么了？”
“想起一些事。”陆离从回忆中脱离，平静说道。
“你认识这只黑猫？”
店长向冒犯信仰的卡特琳娜投去不欢迎的注视。
“也许。”
陆离望着剪影画，想起梅林女士死后被他和安娜带回望海崖的黑猫。
吉米蕾米兄妹、安培、雕像、甚至沼泽之母，地底脱离后陆离也找过他们的下落，但都与安娜一样消失不见。
线索会在那只黑猫身上让他意外。
但安娜的确很喜欢猫……
“也许是客人在其他地方见过，黑色的猫不算罕见。”店长不以为意地笑道，略过卡特琳娜冒犯话语。“对了，在山脉里不要以任何方式伤害它们。”
“希勒维格之猫？”卡特琳娜反问。
“是的，看来客人们知道的要多些。”
大部分来这里的客人都只知道不要伤害猫，而不知道其来源。
不过……
店长隐晦打量柜台后的一行人。
一般旅客队伍不会这么奇怪，也不会要地图这种离开小镇才用得到的东西。
陆离展开羊皮地图，灰尘从陈旧杂货店的油灯光芒下飘荡。他找到了山脉西南边缘的尼斯小镇，正计算离这里的距离。
卡特琳娜源于猎人习惯，随意向店长搭话掩盖真实目的。
“火车坏了吗？”
橱窗外，层层围绕的猫群之外，他们来时的街道尽头，蒸汽火车正缓慢在铁轨上移动，这么会儿移动距离还不到一节车厢。
“总是这样。火车驶过铁路会变热，它们最喜欢揣起手趴在温暖的东西上。得一边赶走它们一边前进。”
店长早已习惯这幕。
“多少钱。”
陆离叠起麻布般羊皮纸地图。
“加上这个10先令。”店长又将份崭新希勒维格山脉地图放上柜台。
“不值这个价。”卡特琳娜开口。
“那份值，说不定这是镇子上唯一一份。”店长朝陆离手中的羊皮纸地图努嘴。
“我还有些问题。”陆离说道。
“当然，你们是客人。”店长没像金牙哈德斯或者商人，情报也收取费用。
“尼斯小镇为什么会废弃。”
“因为到处都是的怪异。”
尼斯小镇废弃没有隐情，只是和怪异时代的大部分城镇一样，因位置和规模被迫人口迁徙。而且它的命运比同类稍好——小镇居民大部分都幸运迁移到其他地方。
维格镇就有一些那时逃来的人。
询问是否有可以拜访的旧尼斯小镇居民后，店长说出几个名字，示意陆离可以去找他们，只需要支付极少报酬。
陆离随后问起教会位置。店长浮现对外地人的警惕：“你们知道这个干嘛？”
“我想了解关于流淌之猫的事。”陆离回答。
想了想，店长还是不能告诉这行陌生客人，而且他知道也不多。
“你们可以去找瘸腿伯恩，他知道很多，也许会告诉你们。”
那是位流淌之猫的虔信徒。还不是教会成员，但知道许多教会和流淌之猫的事。
“要从后门离开吗？”支付了商品费用，店长对准备离开的陆离等人指了指橱窗外猫群。“直接出去可能不太容易。”
“谢谢。”陆离轻轻颔首。
从后面离开，这里只有一只灰猫懒洋洋趴在垃圾桶盖上打盹。但在陆离经过时，它不出意外地抬起脑袋，被陆离气息吸引。
在它犹豫要不要爬起来跟上中陆离他们消失在拐角。
离天黑没剩太久，来不及赶近五里山路抵达荒废的尼斯小镇，而且也未必需要去那里——
得到几个可以打听消息的名字，也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
“想找流淌之猫的话我有个好主意。”恶堕每一句话都隐藏着难掩恶意。
“什么。”
“杀死一只猫引它出来。”
陆离缄默无声，卡特琳娜讽刺：“你有信心对付一位神灵？”
他们先去拜访尼斯小镇的曾经居民，其中一位老人就在街道上的长椅枯坐。
尽管山脉枯萎，等仍是难得的风景。
野猫群再一次围上来前，他们跟随老人走进他的屋子。
“希勒维格之猫和流淌之猫的关系？”步履缓慢的老人坐入硬木椅，看向桌案上的先令，欣喜地说：“那的确都是祂的化身。”
看在先令与老年人总是习惯讲述过往的份上，老人将知道的事都告诉他们。
希勒维格之猫的故事和雪月号邮轮那位乘客讲述的故事一样，但这次是亲历者的视角，更详细也更清晰。
而在那之后，希勒维格之猫渐渐被称为流淌之猫。祂留在希勒维格山脉，被人信仰，直到现在也不时出现。
祂有时被野猫们众星拱月，有时坐在树梢上，有时呆在房顶，被幸运的人偶然看见。
“是你认识的吗？”
离开老人的小屋，卡特琳娜低声问陆离。
“也许。”
“怎么又是也是。”
“因为无法确定。”陆离收回望向房檐的视线。
接下来他们又去拜访虔诚信徒，瘸腿伯恩。
可惜瘸腿伯恩只知道流淌之猫——被神化的希勒维格之猫的故事，他传教般讲了很多流淌之猫保护镇民的故事，但都不是陆离想要听的。
陆离平静望向窗外，外界漆黑，小镇没有路灯，只有房屋窗户亮起的光芒。
流淌之猫也许就是那只黑猫。
它跟在安娜身旁。
安娜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知道自己的到来。
但她没有出现。
喵——
忽然，一声源于内心的猫叫声响起。
瘸腿伯恩闭上嘴巴，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屋外。
吱呀——
房门犹如被无形之手推动，缓缓敞开。
一只纤细黑猫蹲在路中央。
“是剪影那只……是流淌之猫。”普修斯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
祂蹲坐着，似是等待陆离走出房屋，踏入弥漫街道的幽暗迷雾。
九十九.流淌之猫
油灯光芒投撒门外，形成光与暗的分界线。
陆离安静与祂对视，挺拔颀长的身影微微前倾，似乎将要迈出。
跌跌撞撞忽然冲出的轮廓超过陆离，走向门外。
打破寂静的是瘸腿伯恩。树皮般苍老脸孔塞满虔诚，一步一步接近门口。
陆离伸出手将他拉住，以理智为名的平静说：“外面是迷雾。”
“你什么都不懂！”
瘸腿伯恩挣脱陆离，衰老身躯突然爆发极大力量，甩开拐杖，仿佛最虔诚狂热的信徒冲进雾霭。
踏过光与暗的边界，瘸腿伯恩身影融入幽暗雾霭，连脚步声也一起消失。
街道重归死寂。
黑猫还蹲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迷雾阻挡在它身前。
窃窃私语声涌动在雾气里，又像是涌动在祂身边。
祂是流淌之猫，还是怪异之雾里引诱生灵的不可名状之物？
“雾里的东西听到交流，欺骗了你们。”与怪异打交道的恶堕开口。
“商人。”陆离低语。
“我不知道。”
对于怪异时代，商人不比陆离知道更多。
“它为什么不进来。”陆离注视“流淌之猫”，它没进来，也没消失。
“雾里的东西不喜欢光亮，还有古老印记。”恶堕没在这时吝啬回答。
房屋墙壁篆刻与涂画满了古老印记，其中有一枚或是几枚幸运的起效了。
或者说，贴着虚假古老印记的房屋也不会有人住——因为那里保护不了人。
夜幕降临后，维格镇有一半的房屋没有亮起灯光。
喵~
几分钟对峙或是说等待猎物上钩后，雾里的猫发出叫声，起身消失在被门框截取的狭小街道。
迷雾重新占据那里。
陆离走上前准备关上门，但普修斯比他更快的跑到门后，抬起两只前爪推了下门，让它缓缓闭合。
外界被木门阻隔，房间里似乎连油灯都明亮几分。
咔嚓。
陆离挂上门闩，退回房屋中间。
瘸腿伯恩的房间环境并不好，但以防万一，他们没在怪异之雾中离开，而是选择在这里逗留一夜。
至于他的死人们没有太多触动，死亡在怪异时代很常见，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尤其瘸腿伯恩是主动冲出去的。
就连普修斯也什么都没说。
“雾中存在能理解我们的交谈？”陆离问道。
“为什么不能？它们比我们强大，比我们聪明。”恶堕脸庞上的窟窿开裂，难以分辨是嘴巴还是鼻子。
卡特琳娜看向陆离：“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快了。”
“和‘也许’比哪个更接近答案？”许多知识不是卡特琳娜几天贵族生活就能学会的。
“快了。”识字的普修斯说。
希勒维格之猫和流淌之猫被陆离确认是曾经他和安娜的那只黑猫，而且在祂还是希勒维格之猫时，背后隐约存在安娜的影子。
但那是二十四年前，之后关于希勒维格之猫与流淌之猫的一切传闻都不再有安娜的气息，只是一只作为神灵的猫在希勒维格山脉的故事。
只是不知她是真的不存在，还是关于痕迹被流淌之猫的信徒抹除。
“明天去流淌之猫教会。”陆离说。
安娜的线索在流淌之猫身上。
幸运的是瘸腿伯恩因为看陆离顺眼，想要为教会带来更多信徒而告诉他们教会的地址，等天亮就可以找过去。
“你睡那里吧。”卡特琳娜环视一圈，收回看向角落的床铺。
“不用。”
陆离拉开沙发，脱下黑色长风衣放在扶手上。
卡特琳娜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衣物凌乱堆叠，散发让她嫌弃臭味的床铺。
一团飘荡雾气般的轮廓超过卡特琳娜，比她先躺在单人床上。
“你不该保护我们安全吗？”卡特琳娜眯起双眼。
“怪异之雾时不在此列。”恶堕脸孔上名为嘴巴的窟窿蠕动着，传出人能理解的话语。“能忽视古老印记，光亮里闯进来的东西我们谁也抵抗不了。”
“起码收拾一下。”
卡特琳娜不再废话，离开让她厌恶的恶堕与床铺。
壁炉里的火苗微弱燃着，旁边的干木柴所剩不多。
因为先前发生的事，不适合再去外面般柴火，木柴节省使用应该能坚持的天亮。
卡特琳娜搬来另一张沙发，靠得壁炉很近，坐进去发出惬意长舒。
“陆离先生晚安，卡特琳娜小姐晚安，大姐头小姐晚安，恶堕先生晚安。”普修斯蜷缩在陆离脚边。
“要叫我大姐头。”兜帽里的大姐头握住拳头示威。
怪异之雾于屋外涌动，若隐若现的诡异声响不曾消失。
除了难以安眠，不适扭动的卡特琳娜，其他早已习惯的人渐渐进入梦乡。
柴火用得比预计中快，离天亮还有两三小时，壁炉里最后一抹火苗消失在干裂黯淡的木炭上。
希勒维格山脉另一端海岸飘来的水汽让维格小镇不比维纳不冻港暖和多少，潮湿加剧了寒冷，这时正是一天中最冷也最黑暗的时间。
感到寒冷的他们不得不裹紧身上衣服。
恶堕显得惬意，他不厌恶肮脏，把属于瘸腿伯恩的衣服盖在身上。
普修斯有厚厚毛发，只有穿着猎人皮甲的卡特琳娜向陆离要手提箱里的备用大衣，但不知为何被陆离拒绝。
“她知道不会放过你。”阖眸休息的陆离轻声说。
“谁？”
卡特琳娜没有得到答案，只能不爽地抱着双臂缩在沙发里等待天亮。
对于卡特琳娜来说难熬的夜晚终于过去，怪异之雾卷着幽暗退去，他们离开房屋。
陆离先将瘸腿伯恩的死讯告诉本地卫兵——一位连盔甲都没有，只有手中草叉的少年，让后前往流淌之猫教会所在的教堂，一栋原本属于镇长的二层建筑。
信徒们清早在一楼大厅举行弥撒，他们并不抵触排斥外乡人，但言语仍然难以沟通。
“我在哪能找到祂。”
陆离询问一名信徒后得到回答：“虔诚之人自然得见祂。”
几次无用询问后，陆离终于得到一条颇具可信度的消息。
【时至今日，流淌之猫仍经常徘徊旧尼斯小镇周围，不愿离去】
一百.另一个线索
希勒维格山脉并不安全。
流淌之猫虽然庇护此地，但难以比拟荒芜之地那些被邪神庇护的镇子。
迎着晨间湿气，陆离等人离开维格镇，向山脉西南的尼斯小镇移动。
滞留山林间的怪异之雾贴着黑色泥土，形成雾泊。
他们贴着雾泊绕过，在死寂山林中行走。
恶堕在带路，他能感知到怪异具备的恶意。这里的怪异很少，但并非没有。有些怪异随雾霭而来，在雾霭潮水般退去后搁浅岸上。
人类足迹渐渐消失在周围。爬上矮坡的卡特琳娜短暂回头。
山林远方的维格镇升起炊烟。
宁静的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继续赶路。他们并不孤单，偶尔能看见树梢上或是岩石上，蜷缩着身躯蹲坐着抵御寒冷的野猫。
这些山林间的精灵为路途增添了生气，它们比小镇上的野猫更惧生独立，陆离等人走过也只是睁开眯起的猫眼，静静注视。
赶路枯燥而乏味，又不得不警戒周围提防怪异靠近。
似诉似泣的空灵歌声隐约在树林深处响起。
“可视之歌，闭眼。”陆离望向商人，得到确认后闭上眼睛。
他们站在寒冷林间，闭上眼睛，安静等待空灵歌声渐渐变得清晰。
可视之歌越来越近，源头几乎贴着他们左侧十几米外。卡特琳娜身体绷紧，极力忍耐按住眼眶的反击行为。
眼皮遮挡的黑暗中，歌声源头仿佛穿着白裙的少女，赤脚走在黑色泥土上，轻哼着从他们身旁经过，缓缓离开。
待到歌声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停顿的众人睁开眼睛，继续赶路。
“你们的徽章呢。”恶堕看向陆离，等到他从口袋里拿出后说：“古老印记要戴在身上才有用，它们要看见它。”
陆离和卡特琳娜将古老印记徽章别在胸口。
古老印记徽章比想象中生效的更快。
某个时刻，一团无形恶意倏然冲向赶路的众人。
但在视线里那里空无一物。
恶堕吐出生长毛茸茸触须的内脏，大姐头跳上肩头，陆离对感知方向抬起左手手掌。
噗——
即将触碰的转瞬间，众人面前荡起涟漪般的尾迹，消散于虚空。
一切恢复平静。
“那是什么。”
等待片刻的陆离放下手臂，偏头问。
商人不知道答案，恶堕阴冷低语：“大驱魔人，别想着记住遇到的怪异，我们制造的所有纸也记载不完它们。”
危机解除，关注团队氛围的普修斯摇着尾巴说：“恶堕先生的态度比我们刚见面时好了很多呢。”
恶堕吞咽下触须绒毛扒着口腔不愿回归的内脏，咧起狰狞笑容：“只是因为这个女人一直在讨厌我，她贡献的负面情绪让我不用再说讨人厌的话。”
“请继续保持！”普修斯转向面无表情的卡特琳娜。
恢复赶路，期间遭遇的几次游荡怪异都被恶堕带领避开。
临近下午，他们短暂停下休息进食。
剩下的路途还剩下一半，但时间不到一半了。
加快赶路速度，避开与解决几次遭遇的危机后，众人勉强在天黑前抵达尼斯小镇外围。
离天黑还剩不到一个小时。
废弃的尼斯小镇比维格镇规模更大，堆积外围的废弃车厢犹如一片歪斜墓碑。
如果植物仍在生长，藤蔓杂草将占据这里。
“小心。”
进入前卡特琳娜低声提醒。
到处是死角与阴暗的荒废小镇比荒野更加危险。
踏上被尘土覆盖的街道，两旁破败建筑隐约能窥见尼斯小镇的曾经繁华。
这里的野猫比维格小镇更多，街道上，橱窗离，房檐上，随处可见，它们都是曾经尼斯小镇野猫留下的后代。
废弃的尼斯小镇陷入另一种热闹，它们的存在让人下意识放下警惕。
沿着街道来到尼斯小镇中心，他们曾在剪影画上见到的喷泉坐落于此。
只是没有优雅黑猫，取代的是上百只聚在喷泉周围的野猫，仿佛不久前一次盛大会议刚刚结束。
“我们去哪找祂。”
普修斯东张西望。站在喷池前能一览无余向外延伸的所有街道。
能在尼斯小镇看到维格小镇的影子，或者说，维格小镇上看到尼斯小镇的影子。
陆离视线从喷池上一片空荡的台阶挪开，落向对面小镇警署。
……
浮尘被惊扰，与飘荡的灰尘融入一体，
踏上警署二楼，泛黄褪色的陈旧景象映入眼帘。
人们散开，寻找可能残留的线索。
陆离走进警长办公室，黑眸在墙壁上的油画停顿一瞬，绕到书桌后。
哗啦——
抽屉深处的物体发出轻响“骨碌碌”滚出。
几枚大小不同的子弹躺在抽屉里。
这些属于警长的私人收藏，但不知缘由，没再离开时带走。
白皙修长的手掌伸进抽屉，捏起一枚子弹。它的大小对应通灵枪子弹，只是不知是否还能使用。
离开书架空荡的警长办公室，其他人也一无所获。
人们离开时并不匆忙，还有时间带走资料文件。
“我们应该逼那群教徒召唤出流淌之猫。”卡特琳娜觉得他们白跑一趟。
“可那样我们就是敌人了。”普修斯仰头说。
“陆离不是说他认识流淌之猫吗。”卡特琳娜望向陆离。
陆离微垂眼眸：“我不确定祂是否记得我。”
二十四年的漫长跨度足以磨灭许多。
这时。若隐若现的哼唱声忽然响起。
一团漆黑影子贴在楼梯间，露出地板的灰蒙蒙的发亮瞳孔醒目又吊诡，童谣般旋律的哼唱声从影子周身漫出。
恶堕食指竖在脸庞裂开的深渊。
比可视之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与存在持续几十秒，渐渐淡去。
“那是什么。”
“噤声之影，一只恶灵。”
噤声之影和未成为寂静时分的寂静之时相似，但难以涉及整个世界，只存在周身。
童谣歌声让陆离想到模特母女死亡回溯中，听到的若隐若现的童谣哼唱。
“发出声音会怎么样。”陆离问。
“被它吃掉。”
“会死吗。”
恶堕无法理解陆离的问题，但没尖酸讽刺回去：“谁知道……我没见过幸存的人。”
一百零一.迫近的真相
呜咽之风屋外吹过。
风来自海面，裹挟怪异之雾穿涌过隘口，弥漫整座晦暗的尼斯小镇
“我们该去哪里找流淌之猫？”
火堆前的卡特琳娜偏头问。
临近海岸，尼斯小镇登陆的怪异之雾更早，没剩下太多时间的他们只来得及搜索主要建筑。
结果一无所获。
迁徙的人们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
留给他们的只剩下碰运气：期待碰见流淌之猫，或是祂主动现身。
呜——
海风更剧烈地吹过废弃小镇，呜咽中夹杂着拍打房门的脆响。
“徽章你挂好了吗？”卡特琳娜看向眯眼注视跳动火焰的普修斯。
“呃……我记得我挂好了……”普修斯语气透着底气不足。
爬起来的卡特琳娜发出无奈叹气，脚边跟着普修斯来到门口，回头望向恶堕。
“外面什么也没有。”恶堕裂开深渊，恶意地笑。
卡特琳娜无疑讨厌这家伙，但不会怀疑。拿下充当门闩的椅腿，木门被狂风吹开，明亮篝火晦暗摇晃，驳杂怪影晃动。
眯着眼观察挂在墙壁木茬上的古老徽章，想了想，卡特琳娜将它取下。
一道黑影突然从脚旁掠过，窜进木屋。普修斯吓得惨叫着夹起尾巴躲回火堆边。
陆离抬头，那道黑影落在边缘，显露一只黑猫的轮廓。
只是只进来躲避海风的野猫。
“是黑色的……”
普修斯怯怯注视，想过去打招呼又怕被猫爪挠脸。
躲进屋子的黑猫没有太多神性，毛发枯萎身形瘦弱，和其他野猫没有不同。
砰——
卡特琳娜推上门，挂上门闩。
低矮火苗恢复原状，稳定的明亮又挤满小屋。
卡特琳娜攥着古老印记走到窗边，将它印在窗上，用罐子抵住背面。
“进来一只黑猫，是巧合吗？”卡特琳娜埋过倒塌的货架，坐回火堆旁。
那只黑猫旁若无人地低头舔舐爪子。
比起野猫，他们才是外来者。
“应该。”
黑猫并不罕见，不管在维格镇还是野外还是尼斯镇，他们都看到过很多只。
而且这只黑猫并非纯色，腹部还有一簇白毛。
卡特琳娜什么也没说，启开火堆边烘烤得温热的罐头，默默进食。
普修斯自告奋勇跑去干活，实际在悄悄靠近黑猫。爪子肉垫虽然不像猫一样悄无声息但也难以听见移动声。
感知敏锐的黑猫在普修斯还有五六米距离时就停下舔毛，抬头盯向普修斯。
普修斯动作僵住，装作东张西望，从毁坏的货架堆里拖过几块木条回来。
这栋杂货店是他们搜查的最后一间房屋，不会缺柴火。
“就差一点……”普修斯失落地说。
“就差一点被它挠破脸？”卡特琳娜带着笑容讽刺。
“我没恶意！”普修斯大声辩解说。
“但猫可不喜欢狗。”
普修斯伤心失落时，一道影子忽然撒在它身上。
角落黑猫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但没理会眼睛明亮的普修斯，围绕陆离转了一圈，轻轻用脸蹭裤子，蹲坐下来。
忽视普修斯的羡慕，陆离挑出罐头里的肉块分给野猫。
“我们还有多少食物？”看着陆离举动的卡特琳娜说。
“够明天一天。”
普修斯张望一眼手提箱，罐头都在里面。
“可除非我们明早就离开，起码得到后天才能回去。”
赶路要花费一整天，哪怕中午再走也来不及在天黑前回到维格镇。
“嗯……商人先生可以带来食物！”
沉吟好久的普修斯终于想起商人。不知缘由，它总会被不经意忽视。
“它不能离开。”
卡特琳娜提醒普修斯。
商人取商品会回里世界一段时间，而巴瑞随时会出现。
尽管它可能没再跟着他们。
没有想到解决方案，小屋重归寂静。
呜咽风声吹过夜幕笼罩的小镇，隐约带来异样的响声。
最先听见若隐若现诡异响动的是趴在陆离身边的黑猫，然后是一直观察它的普修斯竖起耳朵。
隐藏在风声下的声音逐渐清晰，那像是上百只野猫发出的沸腾叫声，又像是赶路羊群的窸窣声。
喵——
趴在身旁的黑猫爬起，走到木门前双爪挠着木门，想要离开。
火堆前的几人相互对视，陆离站起为它打开门。
风涌进房屋，带来更清晰的猫叫与近似脚步的杂乱窸窣，还有比海滩更腥臭的烂鱼味。
黑猫从门缝钻出，转眼消失在雾霭里。
“我去看看。”
陆离没关上房门，返回拿起油灯，又从火堆里抽出一支火把。
“我跟你去。”
“还有我。”
普修斯附和卡特琳娜。
恶堕没发表意见，只是从火堆抽出第二支火把。
他们走出木屋，向带来声音的上风口接近。
不时有奔跑的野猫赶来，经过他们，冲入黑暗。
离嘈杂响声足够近时，恶堕低语：“前面，怪异。”
走在前面的陆离此刻驻足，抬眸落向不远处的侧面。
一只剪影般漆黑的黑猫蹲坐在那，祂比黑暗更漆黑，比雾霭更真实，透着优雅与神秘端坐，犹如淑女，宛如精灵。
野猫们信徒般簇拥保护在祂身旁。
陆离忽然将火把丢进前方涌动的黑暗。
一小片幽暗被驱散，显露雾霭里发生的一切。
似蛙似鱼似人的佝偻轮廓与野猫们厮杀，它们拥有锐爪，生长利齿，爪握骨刃。
四周赶来的野猫前赴后继扑向蛙鱼人，这些可爱敏捷的生灵无比脆弱，被利齿咬碎，被锐爪分割，被骨刃切断，但它们遭受厄难时，施加攻击的蛙鱼人也会遭到同样伤害。
死伤惨重的野猫群用同样的代价杀死入侵的上百只蛙鱼人，一切恢复寂静。
而在这时，被簇拥的流淌之猫轻盈迈入战场，比猫身还长的纤细尾巴在同类尸体上抚过。
变形的胸腔鼓起，四散的肢体粘连，破碎的血肉重组，死去的猫复活，与幸存的猫围聚在怪异尸体旁，低头撕咬进食。
高贵优雅的黑猫走回光芒里，接近陆离，好似普通的猫亲昵蹭过陆离裤腿，纤细尾巴轻轻缠绕小腿，发出慵懒惬意的叫声。
卡特琳娜等人屏住呼吸，注视奇妙一幕。
“带我去安娜那里。”垂眸的陆离说道。
流淌之猫离开陆离，优雅迈动四肢向外走去。站在光与暗的边界，祂停下回头注视陆离。
等待他跟上。
一百零二.她在此地
“现在是夜晚。”
卡特琳娜提醒想要跟随的陆离。
她从没听过安娜，但能猜到那就是陆离一直在寻找的家人。
“你们回去等我。”
陆离融入夜色的眼眸难以辨清情绪。
“都跟到这里了，总要看到结局……”卡特琳娜环视野猫，尸体，血腥味，海风声，猫叫声，选择跟上。
普修斯与商人不例外，就连恶堕也没回去。
火把与油灯照耀周围。脚下道路变成荒废土路，两侧建筑不再浮现边缘，他们离开尼斯小镇，流淌之猫的带领下踏入山林。
呜咽叫声吹过树梢，行走十几分钟，一栋与森林融为一体的猎人小屋浮现眼前。
“喵——”
流淌之猫坐在门旁，纤细尾巴剪影画般沿着身躯圈起，表示这里就是目的地。
咔嚓——
众人的注意从猎人小屋落回那道背影，他将子弹装入通灵枪。
卡特琳娜忽然无法理解陆离的行为。
那位被眼前从未表露情绪仿佛理智化身的男人寻找的，叫做安娜的人应该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绝非敌人，也不被他憎恨。
可为什么？
“又一次？”
带着哀伤的轻柔低语忽然在耳畔响起。
“又一次想杀了我，是吗……”
陆离抬起黑眸，望向林间深处缓缓浮现的轮廓。
喵——
一道呼唤般的猫叫从遥远，从近处传来，牵引陆离挣脱谵妄。
陆离望向的方向雾霭被什么涌动，海面漩涡般融化，消失深处。
幻象只针对了思绪纷杂的陆离。
收回视线，握紧通灵枪的手掌垂在身侧，陆离伸手推动木门。
吱——呀——
尘封木门缓缓打开，灰尘簌簌落下，被涌进的风吹散，笼罩小屋。
尘埃尚未落定的朦胧里，重复，杂乱，充斥每个角落的文字浮现眼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天花板，墙壁，地板，因什么而忏悔的重复文字写满每一处能落脚，能被看见的地方。
它们犹如迷雾下的扭曲眼睛，恶意凝视站在门外，走入小屋，打扰宁静的不速之客。
刻满重复文字的书桌落着厚厚灰尘，窗户模糊地透过模糊光晕，壁炉里的灰烬早已被风吹散。
安娜在此地。
曾经。
“安娜在哪？”
陆离低头注视脚边的流淌之猫。
“喵——”
“大姐头，祂说了什么。”
“太复杂啦，我听不懂！”兜帽里的大姐头钻出。
陆离默然，走到书桌边，翻开覆满灰尘的笔记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每一页都写着相同内容。
一页一页后翻，直到最后一页，没有新的内容出现。
线索重归流淌之猫身上，祂知道什么，但难以与祂沟通。
“你有办法知道祂说的话吗。”陆离问大姐头。
大姐头没再尖叫或是清脆回答，陷入某种犹豫。
“可以去找维格镇的教会。”卡特琳娜偷瞥眼流淌之猫，不敢像陆离那样直视。“他们是信徒，一定知道祂说了什么。”
陆离轻轻颔首，看向流淌之猫：“能带我们去吗。”
喵——
流淌之猫向猎人小屋外优雅走去。门口卡特琳娜等人退开，陆离跟着离开小屋。
停下步伐，安静回头注视屋内文字，陆离轻轻关闭了房门。
因为流淌之猫，他们不用等天亮怪异之雾散去在出发。
簇拥身边的猫群高高竖着尖端弯曲的尾巴，像是觅食般。
离同类很近的普修斯很想跳入它们中玩耍，但他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就连大姐头都注意到陆离情绪的变化。
他们从未在陆离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平静死寂的潭水下正压抑什么。
他们只希望能快点到维格镇，以及答案就在那里。
……
午夜，被敲门声唤醒的守夜信徒打着哈欠走向大门。
除了敲门声还有群猫的叫声。守夜信徒以为是老汉斯，只有他身边会跟着这么多猫。
但当打开大门，看到门外几道身影，以及蹲在一名黑发黑眸男人脚边，影子般优雅高贵的黑猫后，他的惊叫唤醒了“教堂”熟睡的所有人。
流淌之猫教会大堂。
没有彩窗和长椅，教会大堂简陋地只是拆除无用桌椅的一楼大厅。
“主的使者们——”
教会神父，一位发须花白的中年人向他们鞠躬行礼。
陆离诉说来意，流淌之猫附和般轻唤一声。
“这……我们无法理解主的语言。”神父流露为难。“主从不降下神谕，与我们交流，也不讨要祭品……”
流淌之猫并非神灵。
教会人数贫瘠，从不献祭，稀少的信仰不足以支撑流淌之猫成为神灵，仪式继承于传统教会的他们也除了弥撒什么也没做。
陆离默然。
连教会都无法理解流淌之猫的话。
“知道它说什么对你很重要吗？”
大姐头忽然说道，缩在兜帽里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
“很重要。”
“……我要小女孩最珍爱的玩偶的缝线，与母亲接触最久的衣服上的两枚纽扣，还有缝纫过最昂贵的玩偶的针。”
短暂沉默，大姐头向陆离讨要了三样奇怪事物。
陆离望向神父，神父犹豫说：“前两个镇子里可以找到，最后一个……”
没有停顿，陆离对商人说：“你回维纳不冻港收集。”
“让商人先生离开？可如果巴瑞出现怎么办？”普修斯人脸露出担忧。
“恶堕和流淌之猫在。”
恶堕对恶意很敏锐，流淌之猫也许能勘破虚妄，以及——
陆离取出手提箱里的笔记，翻到写着“巴瑞是恶灵”的一页。
神父唤来教徒寻找前两样事物，商人也走出教会，在所有人都看不到时回到里世界。
普修斯忍不住安慰陆离：“别担心陆离先生，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是啊。”
巴瑞也在附和说：“等商人带着东西回来我们就有答案了。”
一百零三.眼睛
“驱魔人先生，您找到想要的了吗？”巴瑞好奇看向陆离。
和普修斯习惯叫“陆离先生”相同，巴瑞也这么习惯叫他。
“上面没有。”
陆离平静回答，合上地底遇难者纳斯拉姆·阿拉亚的笔记本，低头视线落在上面。
啪——
巴瑞屁股下面的木椅忽然散架，仰倒痛呼引去众人目光。
“哈哈哈”
“噗噗——”
普修斯和大姐头没忍住笑，巴瑞憨厚脸庞带着因疼痛而滑稽扭曲的表情。
收起笔记本，陆离朝巴瑞伸手。
巴瑞摆手，憨笑着揉着屁股爬起来。
“呃……抱歉，镇上很穷……”
神父尴尬地说，唤来信徒为巴瑞换了把椅子，只是他不敢再坐上面，跑去和似笑非笑抱胸的卡特琳娜站一起，又引起一些窃笑。
沉重气氛散去一些，他们安静等待商人回来。
铛——铛——铛——
鸣荡钟声钻过墙壁，在维格小镇上空回荡。
卡特琳娜望向门外，皱眉问神父：“怎么了？”
“不知道……”
神父神情严肃唤来教徒去外面看看。年轻的教徒推开大门，吓得躲开，大群野猫蜂拥挤进大厅，犹如在逃离什么。
望着门外涌动的幽暗与清晰钟响，年轻教徒胆寒的不敢踏出。
“主在注视你。”
神父的低语身后响起，年轻教徒想起流淌之猫就在这里，鼓起勇气迈出教堂。
提着油灯的瘦弱身影转瞬被黑暗吞没，再无声音传出。
“喵——”
流淌之猫仰起纤细脖颈。
“它说有危险。”
“喵。”
“不急？我听不懂……”
年轻教徒没再归来，卡特琳娜冲到门旁重重关闭大门，挂上门闩。
退回大堂中间，警惕面对随时到来的危机，偏头注视恶堕。
恶堕鼻孔塌陷，感知周围恶意。
他们最好离开这里。但危险源尚没确定，躲去哪都不是好主意。
“交给我吧驱魔人先生。”巴瑞憨厚脸庞浮现坚定，对众人说：“你们从后门离开，我挡住它们。”
“你能拖多久？”比起询问，更像讽刺的卡特琳娜开口。
下定决心的巴瑞握拳：“我可以使用那个！”
卡特琳娜忽然回忆起巴瑞的同源物，如果是它的确能拖延怪异一段时间——
“不过陆离不会答应的。”卡特琳娜摇头。
“驱魔人先生？请相信我……”巴瑞对陆离说。
嘭嘭——
大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动，被门闩阻挡。
众人抬头望向不似被风吹动的大门，静待下一次响起。
“我什么也没感觉到。”恶堕低语，它脸庞裂开的深渊几乎占据一般，令人恐惧。
“我是商人。”
片刻寂静，商人话语响起。
“喵——”
“它说没有危险。”
卡特琳娜还在犹豫中，陆离已经走到门前卸下门闩。
大门敞开缝隙，商人走入大堂。
“东西带回了吗。”
商人用动作回应：从口袋取出一枚饰品的精致礼盒，“缝纫过最昂贵的玩偶的针”就躺在里面。
还剩下“小女孩最珍爱的玩偶的缝线”和“与母亲接触最久的衣服上的两枚纽扣”没有送来，但钟声仍未消失，小镇还被未知危险笼罩。
无论如何——
“你不用担心了巴瑞……哎？巴瑞……？”扭头对巴瑞说话的普修斯没有找到那道憨厚身影，忽然停顿，尖叫着夹起尾巴钻到陆离脚下。
“它又出现了！！！”
“巴瑞”仍未离开，还跟随着他们。
恶堕没有察觉它的出现，流淌之猫同样。
“巴瑞”的阵营似乎能被确认：恶灵，或是强大邪灵。
陆离抬起手掌，写着“巴瑞是恶灵”的笔记本呆在口袋里。
回忆先前发生的一切，巴瑞篡改了陆离对笔记本的记忆，又用手段让他没看到那行字。
记忆与认知被扭曲的情况下，不会对巴瑞的存在产生怀疑。
除非……
推开的大门惊醒陷入思索的众人，提着油灯的年轻教徒回来。
“外面没有危险？”卡特琳娜惊愕，她以为他死在了外面。
“危险？有吾主庇护小镇很安全。”年轻教徒先是尊敬向流淌之猫行礼，抬起头说：“钟声是对凛冬季的倒计时。”
“凛冬季……”神父不安皱起眉头，似乎比怪异更危险的麻烦将要到来。
“那是什么？”卡特琳娜问。
“主眷大陆的怪异冬季。”
那是连空气也会凝结的漫长凛冬，比起凛冬季，当地人更习惯称作【恐怖冬天】。
它不在荒芜之地出现，只在主眷大陆这片被“眷顾”的土地。
所以维纳不冻港会成为怪异时代的明亮星辰——那里是唯一不会在除恐怖寒潮来临前冰冻的港口。
恶堕讲述更多之前，派出寻找两样事物的教徒也回到大堂，带着缝线和纽扣。
三样事物准备就绪，大姐头让人们准备空房间，只允许陆离进入。
咔哒——
闭上房门，嘈杂被阻隔在外。
大姐头跃上餐桌。
“为我缝上眼睛……”
两只布偶手脱下扭曲如骨骸的面具，后面的脸孔没有五官。
缝线穿过针孔，针孔穿过纽扣，纽扣粘附上眼睛该在的位置。
纽扣正一点点成为大姐头的眼睛。
“我们的力量和身体有关……”
大姐头的布偶手紧张贴在一起，微声说道。
“我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能缝上的力量比其他孩子多……”
“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次缝纫，它能赋予我听懂情绪的力量。”
平稳细长的手掌抓着细针穿过纽扣，陆离声音响起。
“谢谢。”
“哼。”
缝纫花费了几分钟，空荡麻布上多出两枚对称纽扣，有了生气。
拥有眼睛的大姐头不再需要扭曲面具挡住脸，布偶手拍打面具，将它变成烟雾消散，后跃上陆离肩膀爬进兜帽。
放下剩下的针和一小段缝线，陆离走出房间。
等待的众人望来，他们的的视线似乎令没有面具遮挡的大姐头感到害羞，缩在兜帽里不敢冒头。
“喵——”
流淌之猫对陆离轻唤。
“告诉我安娜在哪。”
陆离说道，等待大姐头转述流淌之猫的话语。
“喵。”
兜帽里短暂停顿，大姐头说。
“它说，安娜不久前离开了这里。”
一百零四.追寻安娜的脚步
林间小屋。
风吹拂树林，沙沙弥漫，犹如海浪声。
又或是从海岸线飘进隘口。
木门无声打开。
“喵——”
蹲坐门边的优雅黑猫抬头轻唤。
少女的轮廓站在门后，如猫般漆黑，如夜般幽暗。
“我找到了办法……”
少女落下眼眸。
“他回不来了……”
“但我会带他回来。”
……
大姐头停下翻译。
叙述很粗糙，大姐头尽力了，因为流淌之猫无法表达更多细节。
安娜似乎随陆离沉入地底，同样沉寂二十四年。
油灯投映着众人仿佛凝固的影子。
流淌之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短暂默然，陆离询问神父维格小镇今日有没有发生怪异的事。
“的确有一件……莫尼死去的女儿活了过来。”
神父回忆半个月前主持的葬礼。
……
“尊贵的流淌之猫庇护着我们的身体与灵魂。即使身体腐坏，灵魂也会不朽……”
希勒维格山脉脚下，木板搭建的简陋葬礼上，神父于空地主持着仪式。
“为山脉奉献一生的贝贝丝将被流淌之猫引导，踏上亡者安息之地……”
维格镇人口不到一千，许多都是老人，年轻人稀缺而珍贵。
但在今天，一个年轻的生命凋零。
谁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除了贝贝丝的父亲和主持葬礼的流淌之猫教会，一些镇民围在空地边缘，低语死者的遭遇。
“可怜的贝贝丝……她还没来得及品尝爱情的味道……”
“她太不小心了，居然被肉毯接触到伤口……：
“可怜的莫尼，他几乎哭瞎了眼睛……”
细琐低语如沙沙风声飘散在林间空地。
还有野猫的叫声。
许许多多野猫围聚在周围，等待什么。
“主的使者已至！”
神父忽然抬起双臂高呼：“它们会带走她的灵魂——”
那位叫莫尼的中年人哭得更加痛苦，甚至要教徒搀扶着他。
人们被这份悲伤感染，无人留意火把照耀下，一道黑影优雅在遍布脚印的泥土间行走，钻入莫尼的影子。
莫尼停止哭泣，搀扶他的教徒以为累了，却不会发现那双眼睛深处浮现惊慌。
惊慌迅速融化，塞满眼睛，爬上脸庞，然后，莫尼发现自己恢复了身体。
再然后，他看到躺在粗糙棺木里，如菌毯般裹满血肉的女儿睁开充满血丝的浑浊眼珠。
神父与教徒也看到这一幕，他们从没遇见过这种事。但信徒身份让他们没有尖叫逃离，远处的镇民也看不见这边发生的事，没有扩散骚乱。
“我是谁？”
“我是莫尼。”
“我不是莫尼……”
“我是贝贝丝。”
几句听起来含糊诡异的自言自语，头颅转向莫尼。
“爸爸……”
莫尼辨清了这一句，除了欣喜，还有更多的惊恐。
“你、你是谁？！”
“爸爸，我是贝——”
自称自己是贝贝丝的尸体开始融化，一霎那变成含糊不清的咕噜声，在棺材里随成一团混合着红色与白色的肉泥。
……
“莫尼不止哭瞎了眼睛，还疯掉了。维格镇一天里失去了两名镇民……”
神父叹息，莫尼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有小贝贝丝……
陆离默然。
窗外变得灰蒙蒙，天快亮了。
知道陆离等人一整天没休息，神父为他们安排了几间屋子，不过被卡特琳娜拒绝，只要了一间大屋。
神父亲自将他们送去镇子中心的大屋里，恭敬目睹流淌之猫跟随他们进入屋子。
嘭。
走在后面的卡特琳娜挂上门闩。
卡特琳娜和普修斯他们有很多疑问，此时似乎可以开口问了。
“你寻找的安娜就是少女之影……一只……位恶灵？”
“嗯。”
“人类也能变成恶灵吗……”
“一直是人变的。”
恶堕带着讽刺的刺耳声音响起。
卡特琳娜忽视恶堕，看着陆离问：“神父说的葬礼……是她吗？”
“也许。”
那不像安娜的仪式——她不会留下一滩碎肉，而是融入影子，吞噬殆尽。
“难以想象……”卡特琳娜低语一句。
不知在说陆离寻找一只恶灵难以想象，还是对恶灵残忍难以想象。
然后她忽然响起猎人小屋前，陆离将通灵枪上膛
“那你……还要继续找它……安娜小姐吗？”普修斯问。
“嗯。”
“可她会去哪？”
线索似乎断了，又似乎仍然有迹可循。
如果贝贝丝事件里有安娜的影子，她不会就此停手。
“维格镇上一站叫什么？”
卡特琳娜忽然问道。
“我找找……”
普修斯要去翻找手提箱里的地图。
“豪格镇。”陆离说。
“恶灵……我是说安娜她也许去了其他城镇。”卡特琳娜似乎终于聪明了一回。
可能性很大。
不过蒸汽火车下午才会到来，现在是休息时间。
怪异之雾悄然消退，他们躺在神父送来的几张单人床上，用疲惫洗刷赶路一整天与知道秘辛的震撼。
陆离没有去睡，他还有些事要问流淌之猫。
以及它是否要跟他们离开。
流淌之猫拒绝了离开，它要留下来抵挡邪祟。
昨夜在尼斯小镇见到的蛙鱼人。
如果没有流淌之猫的阻拦，它们会登陆希勒维格山脉，占领这里，或许在某一天会翻过山到达维格小镇。
铁路最末端将永久缺失一块。
下午，沉睡的人们醒来，在蒸汽火车汽笛声中和流淌之猫与神父告别，登上空旷火车。
今天的班列没有客人。
等待片刻，蒸汽火车用比步行更慢的速度离开站台，站台员工正在铁路上赶走趴在温暖铁轨的野猫。
卡特琳娜看了一阵，收回目光打着呵欠靠着柔软背椅，准备再睡一觉。
陆离仍没去睡，他试图理解安娜在做什么。
这对其他人来说并不复杂，甚至简单易懂：这只恶灵在进行它的仪式。
临近中午，蒸汽火车停靠在远离希勒维格山脉的豪格镇站台。
豪格镇比维格镇繁华一些，起码没那么死气沉沉。
他们打听了镇子上最近是否发生过怪事，得到镇民的确认，而且与维格小镇发生的事相近——
那似乎是安娜的存在在这里留下了足迹。
一百零五.迫近
维格镇与豪格镇像是两种时间。
维格小镇犹如清晨，山脉洒下的阴影，野外林间的雾泊，路人稀少的街道，烟囱升起的炊烟。
豪格镇像是上午，延绵远方的丘陵，一览无余的景色，热闹往来的街道。
站台上下车的乘客也比维格小镇多，甚至有缩在站台立柱边，兜售香烟和本地特产的商贩。
呜——
蒸汽火车裹挟浓烟离开站台。
普修斯抬头望向站台，跟随火车直到消失，又将目光落回结巴的中年人身上。
“耶、耶鲁又又又回、回到了主、主人身边。”
卡特琳娜流露明显烦躁，就连普修斯也耷拉着耳朵试图堵住声音。
简短内容结巴中年人说了十几分钟，磨难终于结束。陆离支付了报酬又询问了另外几名镇民。
范围有限的小镇很难隐藏故事，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真相很快被拼凑出，还有不知真假的细节。
故事主人翁不是人，是一只狗。
耶鲁在豪格镇名气很大，或者说，知道它的人很多。这个镇子不算大，而且一条活了十几年的狗的确让人惊诧。
毕竟许多孩子都难以活十几年。
它的主人基鲁前阵子埋葬了耶鲁。它是老死的，十几岁的狗就像七八十岁的人。
耶鲁在基鲁十几岁时就陪伴着他了，即使贫困饥饿的时候基鲁也没想过吃掉耶鲁。葬下好友的基鲁伤心难过地回到家里，但第二天清晨，他听见门外传来耶鲁的叫声与熟悉的挠门声。
基鲁兴高采烈，邻居们则感到不安——死者复苏让他们嗅到怪异的味道。
但在小镇卫兵做什么前耶鲁就跑掉了，起码基鲁是这么说的，并在几天后基鲁也在镇上消失。
关于不知真假的细节，有镇民说基鲁曾祈祷某位神灵复活耶鲁，有镇民说耶鲁只是假死也有镇民说耶鲁从未活过来，是伤心过度的基鲁假装的——
无论如何，基鲁失踪后陆离他们没法再去拜访了。
他们只去了耶鲁被埋葬的小镇边缘的墓地，挖出的土坑早已被埋上。
陆离雇下一位镇民挖开土坑，里面什么也没有，耶鲁不在里面，基鲁也不在。
维格镇与豪格镇事件的主人翁不同，但都与“死者复生”相关，这的确是安娜的能力，并且连贯的时间可以将他们串联。
接下来是去下一站苏尔格镇调查，但今天的火车已经离开了，他们被迫在豪格镇上停留一天。
调查信息这种事让维纳不冻港那边去做效率最高，只是商人不该再次离开——“巴瑞”一定会出现。
“巴瑞”存在不明，目的不明。不过最近两次出现它不似巧合的表现同一个目的：它面对危险断后，其他人离开。
陆离将之记录，写在“巴瑞是恶灵”的下一行，但这没什么用……
当它的仪式出现，认知与记忆被扭曲的众人会瞬间遗忘所有关于它的警惕和戒备。
陆离想到一种办法。让所有人呆在小屋，然后在墙壁写满关于“巴瑞”的真相，但被卡特琳娜普修斯，恶堕同时拒绝。
那是恶灵或者强大邪灵，不会给你反复尝试的机会，接触越久危险越大。
于是商人前往列侬不冻港变成信件送去不冻港，陆离写一封信送到市长手里。尽管慢一些，但没有隐患。
第二天下午，蒸汽火车抵达站台，陆离上车时将那封信交给车长，让他抵达列侬不冻港后送去市政厅，马特乌斯市长或他的助理手中。
维纳不冻港人的车长认出了陆离，激动答应会对陆离不在维纳不冻港保密，一定将信送到。
傍晚，蒸汽火车停靠苏尔格镇。
陆离等人离开站台调查，但并没有关于“死者复生”的信息。
近日的确有一些怪异出现，但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
疑似安娜的存在没来过这里，又或是没在这里留下足迹。
陆离他们只好回到安全的蒸汽火车上。夜晚火车不会出发，天亮才会离开。
耽搁的时间从一天变为三天。
商议后他们决定前往下一站。如果下一站没有线索他们也来得及坐上开往豪格镇的火车。
等到第二天清晨，蒸汽火车离开，于中午到达哈比布镇站点，蒸汽火车带着信件前往列侬不冻港，陆离等人离开站台调查。
他们在这里一无所获。
刨除掉“疑似安娜的存在没有留下足迹”的可能，也许他们偏离了线索。
下午，新的一列蒸汽火车抵达，陆离他们乘坐火车返回豪格镇。
傍晚又回到苏尔格镇停留一夜，第二天中午，他们回到豪格镇。
离开四天，镇上没有新的传闻。打听后本地人告诉陆离，距离小镇几十里外有一座当地人称为“稻草人”村的村庄。
陆离打开地图，“稻草人”村不在地图上，镇民指向的地图空白处没有任何东西，那里应该是怪异时代后的新聚集地。
值得注意，“稻草人”村在豪格镇南边，一直向下将抵达宁静平原。
艾伦王城在那个方向。
贝尔法斯特也是。
如果疑似安娜的存在的确到过“稻草人”村，代表陆离的推断更加接近真相。
她是安娜。
她在往艾伦半岛靠近。
短暂停留豪格购买物资。凛冬季正在迫近，直观体现在日渐降低的温度与每座小镇积攒的木柴。
温度变得像是深秋，穿着皮甲的卡特琳娜已经开始感到寒冷了。
不过恐怖寒潮抵达前，温度会渐变不会骤降。
火车上补充食物和水，他们在小镇买了四张毛毯，毯子缝着密密麻麻的古老印记，能带来防护或是心理安慰。
他们需要一位先导，这由恶堕提议。
但没人愿意去“稻草人”村，只有猎户为他们在地图上标注位置，说出路上的辨别物以免偏离方向。
猎户不愿做向导的原因很简单：“稻草人”村极度排外，以及危险。
“做好准备。”
出发前夕，恶堕嘴巴开裂。
陆离黑眸平静看去，恶堕憎恶般的低语缓缓响起。
“前往远离文明形成的触须，不被名为维纳不冻港的星辰照耀到的黑暗之地。”
“真实的世界。”
一百零六.稻草人村
“尽快调查‘死者复生’事件，商人会在收到信两天后到来取走信息……”
哗啦——
马特乌斯市长放下信纸，去问助理：“你怎么看？”
“我们好像除了帮助那位阁下没有其他选择。”担心窃听，助理没说出陆离之名。
“不是这个……是他还没回来。”马特乌斯市长让助理拿来烛台。“一周快过去了，越来越多议员要求再见陆离一面。”
“他们甚至怀疑我们将他囚禁起来了。”
助理托着烛台回来：“只是借口对吗，所有人都知道您不敢那么做。”
马特乌斯市长将信纸架在蜡烛上，看着信纸底部泛黄，卷曲，燃烧。
“去帮他调查吧，摆出急切的样子，让他们看到我们在为陆离忙碌，这多少能减轻些议论。”
松开手掌，燃烧的信纸轻飘飘落下，被窗外的寒风窗卷走，半空化为灰烬。
“天开始变冷了，我们还要准备即将到来的凛冬季。”
……
比起“真实的世界”，他们更先遭遇凛冬季前夕的凛凛寒风。
起伏丘陵难以阻挡自北方南下的寒风，更糟的是，同样南进的他们不知为何在逆风前进。
皮甲外裹着毛毯的卡特琳娜几乎冻僵了脸。她试着倒退着走，但风又变成迎面推着她，就好像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尖锐地呜咽风声就在耳畔响起，那是风吹过恶堕脸庞上的破孔发出的惊悚声音。
“用兜帽捂住嘴巴，再用毛毯包起来。”普修斯仰头建议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照做，虽然眼睛依然被吹得难以睁开，这副装扮又笨重与不方便，但不再像是被匕首割脸了。
“你们不冷吗？”隔着两层布，卡特琳娜沉闷的话被风吹散。
普修斯浑身毛发，虽然人脸鼻尖被冻红了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商人与很难被称为人的恶堕不似惧怕寒冷。大姐头？它在陆离的兜帽里甚至舒适地睡着了。
让她好奇的是陆离在只有几度的气温和寒风里就像在壁炉前一样正常。
难道就因为他是主眷大陆人？
“不冷！”
普修斯回答，而陆离没离她。
他的话越来越少了，在离开尼斯小镇之后。
或者说，在找到“安娜”的踪迹之后。
卡特琳娜取出水壶，出发前灌满的滚烫热水已经变得和体温一样冰冷：“我们还有多远？”
“三分之二。”
卡特琳娜沉默片刻，朝恶堕讽刺：“如果这就是你说的真实的世界，那你已经赢了。”
主眷大陆与荒芜之地的野外不同。
这源于它们不同的城镇构造与文明体系。
荒芜之地更分散，主眷大陆更集中。
荒芜之地扩散影响的方式是午夜城纵容教会建立，直到神灵孕育即将诞生，教会会离开午夜城，前往荒野建立小镇。
主眷大陆扩散影响的方式是维纳不冻港以铁路为触须向外延伸，形成数目根系般的脉络，彼此连接。
而集中意味以人类为食的怪异也会聚集。
维纳不冻港拥有战舰与审判所，还有少量怪异能力者。装载64门12磅附魔火炮的战舰能轰岁任何拥有实体的怪异。
但他们的影响力仅能维持不冻港周围。再往远去，你不会看到他们的踪影，因为维纳不冻港周围的怪异已经让他们疲于应对。
不过听说炼金实验所发现一种类似深海石，能抵挡怪异的炼金材料。如果能大规模制作并制成屏障……
午夜城则更安逸。分散的神灵小镇让怪异也被分散，成熟制度又让他们能源源不断造出神灵。尽管也拥有缺点，比如堕为邪神与变成怪异小镇，曾经的同伴变为敌人。
难说哪种更好哪种更差——列侬不冻港似乎更危险，它的存在开始向旧日时代的城市里，怪异眼中的“大肉罐头”。不过他们已经意识到这点，从吸纳幸存者变为用铁路补给其他城镇。
尽管如此，野外并非安全之地。
总有随怪异之雾出现的怪异和里世界的怪异在野外游荡，而且怪异不止掠食人类，也会掠食怪异。
比如《怪异群落图鉴》里，食尸鬼群落天然与水母虫群落敌对，它们会捕猎彼此，以及有趣的一点：食尸鬼群落通常会在水母虫群落周围建立聚集地，水母虫群落也是。
离豪格镇足够远，行进一半路程时，他们见到一幕。
一只拥有蝴蝶般斑斓色彩，鲜艳到让人产生作呕谵妄的巨型怪物躺在远方，它已经死去，头颅上趴着一条纤细黑影。
恶堕裂开的鼻孔占据脸庞大半，难以从他神色分辨情绪，但话语染上惧意：“趁它没发现我们，快走。”
直到它们消失在远方，恶堕脸孔上的深渊缩回原样。
“那是什么？”
询问的是卡特琳娜。
“知识之毒。”恶堕低语。
它的仪式是让知识拥有重量。拥有知识越多，大脑会越沉重，直到脆弱大脑难以承担这种重量，变成一滩浆糊。
然后知识之毒会趴附在脑袋上，吸食美味。
“听起来真糟糕……”
卡特琳娜觉得恶灵比怪异恶心多了。起码大部分怪异不会用这种办法猎食。
“破解仪式的方法是什么？”普修斯问。
“破解方式就是‘不要拥有知识’”
之后路途没再遭遇恶灵，一些怪异也被恶堕提前躲过。
天色变得黯淡，温度变得更低，凛凛寒风吹拂不停时，他们看到远方的村庄。
前面就是稻草人村。村庄外围，荒芜农田一道道轮廓歪斜矗立。
……
优雅而曼妙的少女影子走向村庄。
荒芜农田离处理的“稻草人”一点一点，犹如时钟指针僵硬移开眼睛，然后是头颅。
它们畏惧踏入领地的存在。
村庄里一道人影走出，恭敬地向少女之影行礼：“强大的存在，您为何造访稻草人村？”
“请问这里最近有死人吗？”
贵族般吐字优雅的温柔少女声响起。
“稻草人们庇护我们……”老人向村庄外的稻草人行李。
“令人作呕的地方。”
少女声音带着厌恶，下一刻，老人身躯短暂僵直，然后取下腰间镰刀，像是割开稻草一样，隔开喉咙。
一百零七.稻草人
麻木做出举动的老人恢复神情，带着恐惧转身逃走。
少女之影漫步跟随着。
砰——
浮尘被惊扰四散，跌撞老人冲进木屋。
房间里低声交谈的几名老人同时望来，彼此对视。
“有恶灵……进来了。”
含糊不清的喊声伴随风吹过山洞般的出气声响起，屋内老人看到那颗几乎割掉半颗脑袋的狰狞豁口。
他们同时向后门退去。
“血流光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你是谁？”
“我是——”
声音被咕噜声掩盖，老人一霎那如同靠近火堆的蜡烛，坍缩融化，成为一滩包裹衣服里的血肉烂泥。
“继承了仪式，不能被识破么……”
轻声低语，优雅而曼妙的少女影子离开村庄。
……
“进去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卡特琳娜压低声音。
成群矗立在农田里的稻草人仿佛拱卫村庄，随风低矮的稻草偶尔显露稻草人身下的木杆。
那不是真的生长出的稻草。它们被从其他地方割来，放进农田。
那也不是真的稻草人。
栩栩如生的头颅胜任任何以为雕刻大师的手笔。
远处的稻草人眺望远方，而近处的稻草人转动头颅，让人不寒而栗的俯视经过的陆离等人。
“可是天快黑了。”普修斯说。
“豪格镇很多人知道稻草人村，也有人来过。”恶堕的解释更像对胆小的卡特琳娜的讽刺。“这里可能会让人不适，但没有危险。”
他们来时应该向猎户询问更多的——但这种细节通常只有陆离会留意。
但就像之前说的，陆离因安娜的消息而变得缄默，不再在乎很多事情。
阴沉天空比下午更晦暗，他们看到一道苍老身影从村子里走出，似乎迎接他们。
而离开豪格镇后，陆离第一次开口。
“请问这里最近有死人吗？”
老人面孔变得僵硬。
引起恶感前普修斯连忙补救：“他的意思是最近有奇怪的事发生吗，比如死者复生！”
“你们是什么人？”
但怀疑的种子还是种下。
“我们来自镇上，在找一位……一个人。”普修斯说。
“……这里很久没有外乡人来了。”
“那请问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吗？天快黑了。”
犹豫片刻，老人缓缓点头：“请稍等。”
将他们留在原地，老人返回村庄。没过太久，一位麻花辫少女出现。
“卡特琳娜小姐快把斗篷给我！”普修斯忽然叫道。
麻花辫少女靠近前，普修斯套上它的专属斗篷，遮挡身躯。
“你怎么了？”卡特琳娜不解。
“年龄到了。”
恶堕刻薄刺耳的笑声一旁响起。
……
砰。
烛光渐渐平稳。
光芒边缘响起交谈声。
“他们问了那件事。”
“是同伙？”
“是人类。”
“不用管他们，稻草人变少了，下一个是谁。”
“刚来了外乡人。”
“他们是客人。”
“村民们都很不愿意当下一个。”
“客人，不行。会和它们出现争执。”
“那就阿莉雅尼。”
“那是我的女儿。”
“她要嫁给阿巴德，很快就离开村子再也不回来。”
“……明天的食物我要二十磅。”
“给你十磅。”
“好。”
吱呀——
蜡烛火苗再一次摇晃起来。
……
“外乡人们，请跟我来吧。”
麻花辫少女走近后轻声说，她是老人的女儿。
“那些稻草人是什么？”卡特琳娜问，稻草人的存在让她不安。
“村子里的人死去后会成为稻草人，守护村子。”走在前面的少女带着对稻草人的感激。“请不用害怕他们，他们在保护我们。”
“村子里最近发生过奇怪的事吗。”陆离问。
“奇怪的事？没有。”
“关于死者复生。”
迷茫的少女摇头：“我不知道……就是这里了。”
少女推开掩着的木门。
陈旧小屋里落了层灰，墙角里两张床铺只有木板，但总比野外好。
“不过还请不要到处乱跑，村子里老人很多，他们不喜欢吵闹。”
留下嘱咐，少女离开木屋，返回家中
“爸爸，客人——”
说话的少女去关房门，一条手臂倏然从背后阴影探出，捂住她的嘴巴，拖进父亲从不让她靠近，从来都是锁上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几名等候的黑袍人抓住她的手脚，将她绑上石台。
挣扎的少女短暂挣脱开手臂，胡乱扯下一道黑袍人的面罩。
“琼斯叔叔！”
望着神情麻木，默默带上面罩遮挡脸庞的身影，少女忽然意识到什么，流露绝望。
但身体却不再挣扎。
……
“这里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
从稻草人到村民都是，似乎不打算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这里的人应该知道什么，陆离先生。”普修斯抬头对陆离继续说。“只是他们不告诉我们……”
“足够了。”陆离说。
村民的异常代表安娜的确来过这里，他们没找错方向。
他们休息的很早，因为明天继续南进赶路，
第二天清晨。
陆离等人陆续醒来。
等待迷雾散去，他们离开小屋，向村外走去。
再次看到围绕村庄的稻草人，知道这些可敬的稻草人日夜矗立守护村子后，惊悚感减去许多。
薄雾里的农田边缘，一道轮廓趴在一只稻草人脚下哭泣。
那是一名麻花辫少女，眼眸忧伤地平视远方。
“是那个少女！”普修斯惊呼。
“怎么回事。”卡特琳娜皱眉问哭泣的年轻人。
年轻人缓缓诉说发生的事。
那是他的未婚妻，昨天傍晚他回到村子，却被告诉未婚妻病死，按照村庄习俗于三天后的今天化作稻草人，守护村庄。
“三天前……”普修斯惊愕看向陆离。
“我们昨天傍晚到了这里。”
少女稻草人前响起陆离的平静低语。
“是她带领我们进村。”
悸哭的年轻人止住哭声，抬起充满血丝的双眼。
陆离依然平静地与他对视。
年轻人什么也没说，默默爬起走向村庄。
“我们走吧。”
再次望向薄雾里若隐若现的稻草人们，陆离收回视线。
离开村庄范围，向南行进一段时间后，周围的薄雾忽然晕染上火烧云般的浅红色。
他们若有察觉的回过身，看到远方村庄化作火海。
扭曲火海中，稻草人们的衣服猎猎抖动，模糊扭曲的高温中仿佛在舞蹈。
不知是在为解脱欢欣，还是为所憎恨的存在毁灭而起舞。
一百零八.轻飘飘的无名之地
寒风大举南进，推拥稻草人村的烟雾飘出几里。
荒废农田里堆砌的稻草助燃了火焰，亦堵死通往村庄外的求生之路。
浓烟钻入云层，即使离开十几里仍能看见身后比云翳更阴沉的烟云。
赶路的众人开始频繁遭遇怪异，犹如秃鹫的怪异正向这边围聚。
恶堕的敏锐感知下他们提前避开怪异，有一些无法避免，或是被陆离气息吸引而来，但它们不算强大，由恶堕和卡特琳娜速战速决。
他们的下一站是尤里村，标识在旧日时代地图上，但在怪异时代地图没有，那里极可能已经被废弃或毁灭。
如果确认，他们得在那里度过一夜，然后绕一些弯路，穿过瑟尔马山脉进入气候宜人的宁静平原。
南下的寒冷气流被瑟尔马山脉阻挡，那里没这么冷，也没这么繁华。
如果不偏离方向，他们会在傍晚抵达尤里村。
临近中午，恶堕突然停住补发。
他的脸孔被深渊般幽暗孔洞取代。
“怎么可能……”
深渊深处响起晦涩低语。
“什么？”卡特琳娜捂住眼眶警惕周围。
恶堕脸庞孔洞大小代表危险大小——这是第一次扩散全脸。
“一只恶灵本体在那儿。”
恶堕转向西南方向。
陆离抬起黑色眼眸，延绵丘陵遮挡住他的视线。
“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你们留在这里。”
陆离走向恶灵存在的方位，卡特琳娜挡住他，皱起眉：“你疯了？那是恶灵。”
尽管她知道陆离寻找的“安娜”即是恶灵。
“已知恶灵并不危险。”陆离似乎仍然冷静。
真正危险的是不被知道仪式的恶灵。
“你不知道那只恶灵是不是已知，对吗？”卡特琳娜再次挡住绕开的陆离。“你没注意到你的不对劲吗？你正在忽略自己的生命。”
陆离的步伐忽然停顿。
“不管你想殉情还是什么，你的性命关乎很多，关乎我们，关乎维纳不冻港，关乎人类文明。别忘了那位市长说的，人们承受不了最后一名驱魔人消失的打击！”
卡特琳娜喘息着，连字夜看不懂的她这番话说明内心有多愤怒。
“而且‘安娜’不是对你很重要吗？你对她也很重要对吧，她难道感知不到你？”
沉默片刻，陆离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
陆离不再想去接近恶灵，卡特琳娜终于松了口气，顺便发泄了这些天的郁结。
“第一次看见陆离先生这么冲动……”普修斯凑到卡特琳娜脚边小声说：“卡特琳娜小姐你说的很棒。”
“说不定他被怪异影响了情绪。”卡特琳娜还在思考。
“不一定。越冷静的人越有在意的事物。”普修斯抬头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继续赶路，恶堕脸孔上的深渊渐渐收缩，恢复成抽象的五官。
他们在远离那只未知恶灵。
也许因为恶灵在此地游荡，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没再遭遇怪异。
但在翻过一道丘陵后，意外景象浮现远方尽头。
现在是中午，丘陵远方一座村庄安静矗立。
陆离拿出指南针与地图。
他们没有偏离方向，新旧地图也没关于那座村庄的任何标记。
那是座不在记载的无名村庄，挡在南进的众人面前。
“小心。”靠近前卡特琳娜提醒。
放慢速度，陆离等人在半小时后靠近村庄。
无名村庄不像稻草人村那么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村民——很多村民在村子里游荡。
恶堕脸孔上的深渊缩回常态，斗篷下传出低语：“什么也没有。这里……很干净……”
“干净不是件好事对吗？”望着村庄人影的卡特琳娜眯起眼睛。
干净的村庄在野外一天也撑不到。
某种程度来说，干净意味着“更不干净”。
无论如何，追查安娜下落的他们无法避免地走进村庄。
离得最近的村民发现他们，迟钝而木然地抬起头：“外来者……？”
“我们在调查一个事件，关于死者复生。”卡特琳娜开门见山，如果可以，他们不会在这里停留过久。
稻草人村这种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调……查……？”中年村民停顿了十几秒，忽然喊道：“他们……拥有……知识……”
迟缓含糊喊声在村庄上空回荡。
“知识？”
“知识？”
这个词汇犹如瘟疫般扩散，在村庄各处激起回响。
“我感觉不太对……”
村民的行为像是她在午夜城里听说到的某种迟钝缓慢的动物。
而且他们的反应让人不安。
环视一圈，村民们从四面八方围聚逼近。
卡特琳娜拔出匕首，另一只手按在眼眶，但下一刻，无力感涌上身躯。
啪——
原本紧握的匕首落入泥土，失去力量的卡特琳娜倒下。
同样倒下的恶堕。
唯一没事的普修斯正想呼喊，耳畔响起陆离的低语。
“不要反抗。”
看到陆离也倒下，普修斯放弃挣扎，装昏过去。
……
卡特琳娜缓缓醒来。
身后手腕传来粗糙触感说明此刻的境遇。
卡特琳娜抬起头观察周围。
他们被关在小屋里，墙壁上插着火把，恶堕，普修斯和她一样，绑缚在木桩上。
窗户外透着光亮，时间应该没过太久。
陆离和普修斯已经醒来，恶堕也刚刚苏醒。
“怎么回事……”
卡特琳娜尝试挣扎，身体深处涌现的疲惫让她难以提起力气。
“某种能迷晕我们的东西。”
陆离平静声音从一旁响起，卡特琳娜愕然目光中，他握着匕首的手掌从背后伸回，麻绳滑落。
“陆离你……”
“装昏。”
挣脱麻绳的陆离绕到卡特琳娜身后，割断她的麻绳，然后是恶堕和可怜地被绑在木桩上，双腿悬空的普修斯。
“这里的村民信仰知识之毒，准备将我们献祭。”
“等等，说慢一些。”活动手腕的卡特琳娜捂住额头。“我感觉注意很难集中……”
“村庄里有污染源在压制思维。”
陆离接下来的话语尽可能简单和简短。
“知识之毒在附近不是巧合。”
一百零九.可以后悔，但不能回头
村民信仰知识之毒。
这种信仰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知识之毒不存在思维，亦不在意信仰。
尽管它不曾杀戮村民，也似乎庇护了它们，但衍生一切的根源很简单——这些村民没有“知识”。
知识之毒会将知识变为脑浆供它吸食，但在还没成为脑浆时，它只会在旁等待。
假装昏迷的陆离被抬走时，注意到村庄建立时间大概在十几年以上。
无法思考的知识之毒显然很有耐心。
以及属于恶灵的“原则”。
为了生存，村民传承“不要掌握知识”的教条，只保留，或是说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崇拜强大存在。
随着拥有知识的村民死去、污染物压制思维，他们越来越难以意识到真相。即使有少数异类思考，徘徊此地的知识之毒也会将他们视作美味饮料。
这形成某种畸形的共生：村民为了生存抛弃知识，恶灵为了食物徘徊周围散发的恶灵气息吓退接近的怪异，村民们得到保护。
惹人发笑的是，成为虔诚信徒必然会增加“知识”，导致被恶灵仪式杀死，而村民们认为这是神灵的恩赐——
无知之人与知识之毒这一刻形成融洽逻辑。
所以，陆离等人遇到的村民表现得蠢笨，迟缓，还有语言功能退化。
这是抛弃知识的代价之一。
听完讲述的众人默然。
没有神灵庇护，散布大地的人类聚集地会用自己的方式生存。
这种沉默与同情无关，因为村民抓起他们的原因呈现：将外来者献给神灵。
陆离最后割开商人的绳索。它没昏迷，但也没反抗。
商人几乎不会对除交易外的任何事物主动。
“还好你保持清醒。”卡特琳娜后怕地说。
“昏迷也没事，大姐头在。”陆离回答。
兜帽里大姐头的纽扣眼睛应声冒出。
“匕首还我。”卡特琳娜要回母亲遗留给她的匕首，看向像是刚出生的羊羔般抖着四肢的普修斯。
“你好了吗？”
就在这时，屋门外响起接近的脚步声。
只有一道。
短暂交换意见，脱困的众人重新回到木桩前藏起双手。
普修斯没法再绑在木桩上，只好直立起来装作还被绑缚着。
村民不会太聪明，难以注意位置的变化。
吱呀——
离开不久的看守回到囚室。
他发现醒来的众人，但无动于衷，木然站立看守着。
“你知道死者复生的消息吗？”卡特琳娜忽然问道。
守卫转动的眼珠说明他还会思考，片刻等待，守卫闷声回答：“不知道……”
“你告诉我们，我们会自愿献祭，你们的神灵会更满意。”
漫长等待，守卫断断续续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
守卫糟糕的表达能力和语言能力让内容犹如缺少板块的拼图，但仍能勉强分辨除拼图的轮廓。
等待他说完一切，卡特琳娜迈步向前，匕首化作残影，刺入他的胸口。
没有反抗的杀戮简单地像是和假人练习。
“如果你有‘知识’，就能辨别出我的谎言。”
望着倒下涌血的身体，卡特琳娜怜悯低语，抹去匕首上的鲜血，收回目光。
“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线索了，我们该离开了。”
“来不及了！”
旁边忽然响起恶堕的战栗尖叫。
“恶灵来了！！！”
卡特琳娜因小聪明得逞而浮现的笑容消失。
“我试着拖住它，你们能逃多远逃多远。”
“你能拦住它？”卡特琳娜急忙问。
“不能。”
恶堕简短回答，咒骂驱赶没有离开的众人：“……快滚！”
离开囚室来到外面，天色居然开始变得晦暗。
夜晚将要到来。
街道远方响起混乱喊声，那里是恶灵接近的方向。
但情况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臃肿、肥硕，数百只眼珠生长体表的肉瘤轮廓在街道上蠕动。村民们手持武器抵抗它的入侵，但无论木棍还是生锈工具都难以伤害它。
每次它裂开身躯，就会有一名围攻村民被吞掉。
“是苦难之众。”
“苦难之众。”
陆离和恶堕同时说道。
“趁它没发现我们，赶紧走。”
卡特琳娜低语，转向相反方向，身躯倏然僵住。
如蛇一般的纤细黑影在街道尽头浮现，犹如在水中游动，漂浮而来。
恶灵，知识之毒。
两只恶灵同时出现。
尽管对村民来说，其中一位是“神灵”。
“攻击苦难之众。”
发怔的众人耳中响起陆离的低语声。
卡特琳娜等人回神，跟随陆离冲向村民和苦难之众。
身后恶灵逼近前按照陆离的提示，捡起石子用力砸向苦难之众。
“然后呢？”
头皮发麻地卡特琳娜几乎抑制不住拔出黑刺的冲动。
“什么也不做。”
陆离平静话音落下，什么也没发生。
知识之毒就悬浮在十几米外，接收村民的跪拜，但没有靠近，他们的脑袋也没变成脑浆。
两只恶灵之间陷入诡异地对峙，暂时的。
当发现不攻击苦难之众就不会被吞掉，村民停下，退回知识之毒身边，簇拥着它。
“神……看着我们……献祭……”一名老人晦涩低语。
老人，年轻人，孩子。数十名村民举着火把与武器逼近“祭品”。
更糟的是，消失的无力感重新在身体深处涌现。
“无论你有什么办法，快点。我不想这时再昏一次。”
卡特琳娜咬牙低语。
无论何时都保持理智的陆离忽然开口：“知识之毒，它的仪式是让知识变得拥有分量……”
村民们被动听着陆离的话语，一些人陆续痛苦地抱住脑袋。
“你做什么……？停下……停下！！！”
火把光芒照耀陆离那张让人感受神秘与平静的脸孔。
陆离没有停下：“苦难之众的仪式是反击对他造成伤害的人……”
话语拥有知识，知识带来死亡。村民们歪斜跌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宣称将陆离等人献祭的中年人踉跄跌向他们，他手中武器早已滑落，只剩下可笑的信仰支撑他前行。
下一刻，黏稠浑浊的脑液从他鼻中涌出，可悲之人向前扑倒，再无声息。
地上的燃烧火把照亮昏暗笼罩的街道。
没有火焰净化污秽，只有欢欣的知识之毒趴伏在村民的脑袋上，畅快饮用。
这是知识之毒的丰盛宴会。
这是属于知识的复仇。
一百一十.篝火前的交谈
篝火“噼啪”燃烧着。
热源驱散漏风小屋的寒意。
夜晚笼罩寂静村庄，涌动地怪异之雾吞噬外面缺失脑浆的尸体。
知识之毒的阴影已经离他们远去，而作为代价……
卡特琳娜、恶堕、普修斯挤在篝火一边，陆离独自坐在另一边。
蠕动空腔声在陆离影子遮挡的阴影中响起，卡特琳娜等人尽量不去看那个方向。
苦难之众就在陆离身后。
它的存在让他们恐惧不敢注视，但亦有优点。
不用担心雾中怪异靠近。
影子难以遮挡水桶般肥硕的苦难之众，眨动旋转地眼珠在光与暗地间隙浮现，让陆离犹如教堂彩窗上拥有奇异背景的神灵，令人敬畏。
“它真的不会吃掉我们吗……”
普修斯第七次问，压抑低语只在篝火边萦绕。
就连在兜帽安家的大姐头也感到不舒服。选择在陆离腿弯坐下。
“嗯。”
“为什么不会……”
“仪式。”
几十分钟前逼近的恶灵与村民让慌张的普修斯没记住陆离讲述的“知识”。
“苦难之众只会反击伤害它的存在。”
“我们也伤害它了……”
担心被苦难之众听见的普修斯的低语被火焰燃烧殆尽。
如果卡特琳娜不在身边，如果末日启示书没增幅陆离，甚至不会注意普修斯刚刚说话了。
“伤害拥有阈值，投掷石头的伤害不足以让苦难之众反击。”
他们听不懂“阈值”的意思，但不妨碍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它还跟着我们是为什么？”
知道苦难之众不会伤害他们，普修斯声音稍大了些。
“还是仪式。”
变得旺盛的篝火烘烤得发热，陆离远离火焰，离身后苦难之众又近了些。
“我们伤害了困难之众，陷入它的仪式，而因为没有达到阈值它无法反击。”
“我知道了，就和知识之毒一样对吗？知识之毒想吃掉村民，但村民没有知识不会被吃。”
普修斯激动地说，得到陆离肯定，因认同感飞快摇起尾巴。
“我以为回到你的家乡能更安全，现在看主眷大陆可比荒芜之地危险多了。”卡特琳娜不喜欢这种生活，起码荒芜之地的镇子大多数足够安全和友善，不离开安全区就不会有危险。
这几日遭遇的比她在荒野生存十几年遇上的生死危机还多。
“滚回贫瘠之地向妈妈哭泣吧。”
恶堕控制五官，不让它们因恶灵扩散，带着极端恶意嘲讽卡特琳娜。
“他需要你的厌恶。”普修斯怕卡特琳娜生气，连忙说。
“不要装作很聪明，小畜生。”
普修斯呜咽着夹起尾巴。
尽管知道恶堕这么说的原因但他还是觉得很受伤。
卡特琳娜当然知道恶堕这么说为了什么。而因为先前留下断后的行为，卡特琳娜对恶堕的印象改观，难以提起恶感。
“别费事了，我们现在已经很难讨厌你了。”
杂乱发丝垂在额前，被热气吹得晃动。卡特琳娜抬起手臂收拢头发，顺便用手肘撞了下恶堕后脑。
不会讨厌是一回事，惩罚嘴臭是另一回事。
“所以你其实是个好人。”
“好人……？”
恶堕对此嗤笑，没再用恶毒语言吸纳负面情绪。片刻沉默后，他的嘴巴咧开。
“我要死了。”
普修斯怔怔抬头，扎起马尾的卡特琳娜放下手臂：“村民对你做了什么？”
“和他们无关。我的污染严重。”
陆离这时伸出手掌，竖起食指。
明白用意的恶堕伸出遍布烧灼般瘢痕的手掌，在篝火之上与陆离指尖相触。
恶堕怪异般扭曲脸孔难以分辨情绪，但颤抖起的手臂说明正承受痛苦。
默默注视他们收回手臂，卡特琳娜问：“所以你选择跟着我们？”
“在生命最后一刻，和最后一名驱魔人的旅行是种完美结局对吧？”
撕去恶劣外表的恶堕显露另外一面。也许在接触怪异力量以前，他是个富有学识的人。
“说不定你会变为异人异种，还能保持清醒。”普修斯安慰恶堕，希望他别放弃。
陆离的队伍在壮大，甚至还有一位恶灵加入——他们本能缔造史诗。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好运，小家伙。”袒露真相的恶堕不再讽刺挖苦，变得好相处许多。
怪异能力者的严重污染比普通人更糟糕。
他们有办法压制和控制污染，但一切都有限度，或者是陆离说的“阈值”。
“阈值”只会被提升，不会被抹除。
而拥有深重污染的他们到达极限时，不会变成异人异种，而是直接成为怪异，甚至污染大地的污染源。
“我还能撑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你最好找到要找的人。”恶堕朝陆离说。
“多久？”
卡特琳娜问。
“一个礼拜那么久。”但讽刺已经成为恶堕难以撕下的面具。
使用能力会加剧恶堕的污染，离怪异过近也会。
“可以让它离远些吗。”恶堕顺便说。
最后一次伤害苦难之众的是陆离，所以它跟在陆离身边。
陆离颔首，托起大姐头，和苦难之众退到房屋角落。
周围迅速变得阴冷，远去的火堆犹如没入地平线的夕阳。
“你去维纳不冻港取回消息。”陆离对商人说。
两天过去，维纳不冻港应该收集到了安娜的线索，
“等等，巴瑞出现了怎么办？”卡特琳娜出声制止。
“苦难之众在，也许巴瑞不会出现。”
陆离用木炭在墙上写下“巴瑞是恶灵”的内容。
另外一边墙壁由恶堕去写。
卡特琳娜不识字，普修斯又拿不住炭笔。
巴瑞会扭曲记忆和认知，但做不到更改事物本质。
以防万一，卡特琳娜让商人速度快些，只是取回线索用不了多久。
商人未作回应，身形淡去引入里世界渐层。
小屋恢复安静，只剩下炭笔在墙壁涂画的沙沙声。
“你画的古老印记好丑。”
卡特琳娜一脸嫌恶，并不觉得这种简陋涂画能保护他们。
“古老印记看起来也不标准……”
捏着木炭的巴瑞回头，憨厚挠着后脑傻笑。
墙壁上画着众多扭曲的古老印记。
一百一十一.归途
巴瑞回到篝火旁，攥着炭笔的掌心黑漆漆。
咕噜……
陆离身旁的苦难之众体内响起粘稠涌动声。
“陆离先生，恶……安娜小姐真的来过这里吗？”巴瑞放下炭笔。
卡特琳娜和普修斯越过篝火看向角落的陆离。
“嗯。”
发生在维格镇和稻草镇的死者复苏事件同时发生在无名村。
“明早我们要继续南下吗？”普修斯问。
“等商人回来。”
商人带回的信息决定陆离是否继续南进。
“商人先生又要赶走我了……”
巴瑞可怜地在篝火前缩成一团。
普修斯回想路上被商人欺负的巴瑞，不忍道：“陆离先生，能不能让商人和巴瑞重归于好？再这样巴瑞会被赶出去的。”
卡特琳娜低语：“有时候商人的确很过分……我们没必要让它跟着我们对吗，如果需要交易随时唤出它就好了。”
普修斯很高兴卡特琳娜也这么觉得，抬头问恶堕：“恶堕先生你觉得呢？”
“他们都不该跟着我们。”恶堕咧嘴说，短暂停顿后又说道：“愿意做事的巴瑞比跟着我们什么都不做的商人好。”
“……陆离先生你能想办法让他们都留下吗？起码……让巴瑞留下。”普修斯纠结地说。他喜欢热闹与队友。
陆离安静思考。恶堕说的没错，普通人巴瑞和缺少主观动能的商人不必跟随队伍。
但巴瑞无处可去固执地要跟着，似乎只能让商人离开。
商人为什么会跟着他们？
陆离回忆要求商人跟随时的记忆，隐隐感到一丝异样——
咕噜……
又是声粘稠涌动声在身旁响起，变得连续。
苦难之众向门外蠕动。
陆离停下思考，捡起石块丢掷苦难之众。
打在苦难之众身躯的石块弹落在地，滚出几圈。蠕动的苦难之众停顿，又回到陆离身旁。
普修斯发出惊叫，差点以为陆离要被吃了。
“为什么不让它离开……”
普修斯不安盯着几乎贴在陆离身旁的苦难之众。
“它离开知识之毒会回来，雾气里的东西也会靠近。”保持平静地陆离回答。
离开此地之前，让苦难之众跟随他们显然是个好主意。
前提是他们能抵御对恶灵的恐惧。
高大轮廓小屋里缓缓浮现，商人归来。
出于正义感与维护队伍氛围，普修斯迈出来，义正言辞仰起头：“商人先生，我想因为巴瑞的事和你——”
关于巴瑞的真实一切忽然涌入脑海，普修斯呆愣几秒，呜咽着夹起尾巴缩到卡特琳娜身边。
那块巴瑞使用过的炭笔安静躺在篝火旁。
陆离黑眸落向墙壁，被扭曲成古老印记的提示在巴瑞离开后重回原样。
被扭曲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他们对周围的认知。
“为什么恶灵不能驱赶巴瑞，商人可以？”火焰舔舐着卡特琳娜脸庞阴沉不定。
她居然还为巴瑞说话，想要赶走商人。
“勘破虚妄。”商人说。
陆离的诅咒头衔【灯塔】也可以，但对巴瑞不曾起效。
“巴瑞在赶走商人。”恶堕低语。
众人沉默。
巴瑞的举动比前几次有更多变化，它意识到商人是阻挡它的唯一障碍，开始试图赶走商人。
好在被很快归来的商人强制打断。
但也许下次巴瑞会更激进。
卡特琳娜等人担忧时，陆离问向商人结果。
商人将一封信交给陆离。
取出信纸展开，潦草与晕染墨迹说明写下不久。
【我们调查了两天，在您提供的线索里找到阴影教会的踪迹。他们信仰能“复生死者”的阴影之神】
【我们不清楚阴影之神是否您寻找的人，阴影教会从未现身主城，教徒踪迹神秘，我们还在继续调查】
内容简短，但终于得到些线索。
阴影教会……
黑猫拥有流淌之猫教会，安娜拥有阴影教会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可惜没有更多信息。
铁路连接不到的地方信息传播比想象中更慢。
哗啦——
陆离取出地图，用炭笔标注无名村的位置，修长手指按在维格镇，然后向下划动。
从稻草村到无名村，越过瑟尔马山脉宁静平原，抵达主眷大陆另一端。
艾伦半岛在那里，贝尔法斯特在那里，望海崖在那里。
“接下来我们去哪？”观察他的卡特琳娜问。
“天亮后我们回去。”
“回去？”卡特琳娜愕然。
“我们不找安娜小姐了吗？”普修斯暂时放下对巴瑞的恐惧问。
“我知道她去哪了。”
陆离安静收起地图。
“哪里？”
“贝尔法斯特。”
不用再冒着风险穿越荒野南下。
陆离只需要前往贝尔法斯特，等待她的到来。
贝尔法斯特……
卡特琳娜知道陆离来自那里，但不知道那里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贝尔法斯特，艾伦半岛最闪耀的星辰，就像现在的维纳不冻港。著名的《半岛之爱》和《贝尔法斯特探案集》里发生故事的地方就在那里！”
普修斯说着几十年前老掉牙的内容。
“它早就毁灭了。”陆离说。
普修斯闭嘴，卡特琳娜问：“那里现在是废墟？”
“不算是，有些存在在那里建立聚集地。”恶堕在“存在”咬下重音，显然并非单只人类。“别抱有希望，那是片混乱之地。”
贝尔法斯特所有基础设施都是现成，并且足够大。如果能解决怪异带来的麻烦，比在荒野建立聚集地更轻松。
怀揣对巴瑞和前路的忧虑，一天里经历许多的众人渐渐睡去。
……
吱呀——
木门打开，清晨寒意灌入小屋，卡特琳娜下意识打起冷颤。
弥漫薄雾的街道深处，几十具村民尸体已经消失不见。
涌动迷雾中的存在“清理”了街道。
陆离等人离开无名村，原路返回。
返回速度比来时更快，不止因为不想在野外过久逗留，还有无名村离豪格镇有一天半的路程，而能供中途停歇的稻草镇已随一把大火消失。
以及苦难之众的跟随。
陆离利用苦难之众的仪式，将它留在身边驱散周围怪异。
没人这么做，恶灵散发的晦涩气息会污染心灵与身躯。
天黑之前，豪格镇轮廓在远方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