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幻听,幻觉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墙壁水光反射着煤气灯的火焰,哀嚎回荡在耳边。
铁栏后的担架床排开,十几道身影被固定在穿上,或声嘶力竭吼叫,或呢喃低语,或痴痴憨笑。这些病人里身穿警服的占了多数,以及几名医护人员。
铁栏后照顾他们的警员耳中塞上阻隔声音的棉花,阻止那些疯癫话语钻入耳中。
而实际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吼叫声中,很难集中注意倾听某一个病人再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离问道。
他在病床中看到一张熟面孔,警官文森。
疯人院那天夜晚他还在和陆离抱怨最近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们从疯人院找到某种东西,所有接触过它和看过它的人都疯了。”乔尔指向某一处床位,上面的人影正如癫痫一般剧烈抽搐。“那是警长埃里克斯,这个可怜的家伙只看了它一眼。”
这就是为什么接待他们的是副警长瓦伦坦。
“他们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一旁不敢大声呼吸的瓦伦坦低声问道。
乔尔斜眸过去:“我不是说了吗,所有接触过它的人都躺在里面。除非你能有办法让他们恢复理智开口说话。”
“他们会恢复么。”
“他们的精神已经崩溃了,换种说法,他们的理智值已经不再生效或是清零,几乎没有清醒的可能。”
陆离默然不语。
他最大程度的预估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但还是低估了它只因为看到一眼就会疯掉,这几乎无法避免。
“不用太难过,大多数疯掉的人都活不了太久。”乔尔以为陆离的沉默是在同情这些病人,一副早已看惯的模样摇头道:“他们不会进食,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虚弱。那些大喊大叫的病人会最先死亡,然后是挣扎乱动的,最后是相对沉默的一波。”
“那件东西在哪?”
乔尔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丢失了。所以我留下来处理这些问题,其他队员去追踪那家伙了。”
“理查德干的?”
“除了他没人会想偷走。”乔尔看向陆离。“你有什么想法了么。”
陆离没有正面回答他,面色保持着平静问道:“我还有一些问题,比如理查德为什么接触那件东西后没事。”
“或许他有办法免疫这种混乱?我不知道。”
“他们疯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接触那件东西的同时,还是一段时间后。”
因为距离疯人院事件已经过去了数天。
“让瓦伦坦和你说吧。”
乔尔摆摆手,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和陆离同时看向瓦伦坦。
“呃……”副警长瓦伦坦僵住,几次欲言又止,又没能说出什么。
正如躺在里面的是警长埃里克斯而不是副警长瓦伦坦,这位贪生怕死的副警长因为他贪生怕死的性格救了贪生怕死的他一命。
逃过一劫的瓦伦坦自然不会再往这个火坑里跳。如果不是守夜人乔尔出现,他甚至不会下来看看这些自己的下属。
乔尔察觉到什么,但什么也没说,朝铁栏里一名照顾病人的警员招了招手。
或许他觉得瓦伦坦这种人才是聪明人,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人。
照顾病人的人员们早已注意到副警长陪伴两名男士出现,随乔尔招手,其中一人暂时放下喂食的木碗,拉开未锁上的铁门站在三人面前。
乔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尼古拉计数器没有异常,摘下塞着耳朵的东西吧。”
那名人员听不到乔尔说什么,但不妨碍他理解动作,犹豫一下取下赛在耳朵里的棉花,然后因为刺耳的哀号声而痛苦地咧起嘴角。
“用换个地方说话么?”乔尔询问目光看向陆离。
“这里就行。”环境并不能影响陆离的思维。
乔尔点点头,指向陆离大喊道:“这位朋友想知道他们疯掉的过程。”
人员点了点头,大声讲述起那晚之后的经过。
文森等人接触那件物品的初期没有任何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警长埃里克斯躺在里面的原因他们尚还不知接触那件物品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种诡异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文森等人开始出现异样。他们先是听到耳边的呢喃声,每个人都不同。有人听到两个人在争吵,然后吵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听到到祷告声,然后越来越多的祷告声加入。有人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然后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无一例外,他们的情况在随时间推移而加剧。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这些人开始出现幻象。有人看到阴沉云端里,有什么东西降下。有人看到身边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黑色虚影在游走。有人看到一条无限向下蔓延,似乎直通往地底的幽深楼梯。
这个时候,无论是本人还是周围人都已经意识到他们的异样。
警长埃里克斯是最后接触它的人,这个时差让其他人疯掉之时,埃里克斯还保持最后的理智。
埃里克斯意识到源头是什么,在最后清醒之际禁止所有人接触那件东西,将所有接触那件物品而产生幻觉的人包括自己,关入地下室,让副警长负责警署接下来的一切,
再之后就是陆离知道的,副警长瓦伦坦联系守夜人,那件物品被理查德盗走。
讲完这些,人员重新塞住耳朵回到铁栏后忙碌。
乔尔看向有所思索的陆离,等待他的判断。
“你们可以留意最近失踪的居民。”陆离说道。
乔尔若有所思:“你认为理查德还会继续?”
“他是个思维异于常人的疯子,既然敢闯入警署偷东西,就不会像常人那样暂时躲起来。他还会继续的”
说到这里,陆离微微一顿,询问道:“可以让我看一下你们整理的失踪人员资料么。”
乔尔偏头:“副警长,把你们的资料给他一份。”
“我回去拿!”
已经后悔跟下来的瓦伦坦连忙说道,转身离开地下室。
离开黑暗压抑的地下室,瓦伦坦觉得浑身都轻松下来,他招手唤来一名下属。
“把疯人院事件整理的失踪人员表拿来。”
八.它们来了
让乔尔稍有些意外,瓦伦坦亲自带着资料回来,而不是叫一名警员替他送来。
看来这家伙胆子虽小,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陆离接过资料,上面记录了守望镇上及疯人院周边的失踪人口,其中少部分人的名字上被划了叉。不是这些人已经死了,而是他们已经被找回,不算失踪。
还有一份是陆离未提及的资料,上面是理查德的全部信息,包括他在疯人院期间建立的组织算上理查德一共四人,而陆离遇到的肥胖幽灵就是其中之一。
陆离若有所思的看完资料上的内容,记下那几个被划了叉的名字以及除了肥胖幽灵的另外二人,递回资料:“我可以私自调查么。”
乔尔接过,顺手交给瓦伦坦:“你想到什么了?”
“有些头绪。”陆离点点头,没有隐瞒。“所以我想试试。”
“东西已经给你看过了,你觉得呢?”乔尔牵起嘴角,这个一直是公事公办态度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意外的顺利,以至于陆离都没有料到会毫无阻碍的得到许可:“我以为你们会很注重保密,同时讨厌有人插手处理事物。”
“的确是这样,不过因为最近某些事导致人员严重不足,有驱魔人愿意伸出援手真是再好不过了。”
乔尔眉宇间轻松了几分,但当视线落在铁栏后哀嚎的人影时,阴郁再次浮现,缓缓低语声在哀嚎惨叫中几乎无法被听到。
“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对吗?”
铁栏内和铁栏外犹如两个世界,那种令人悲怆的惨状似乎无法触动陆离,他依旧面无表情,淡漠的好似没有情绪,平静开口:“他们会被怎么处置。”
“被一直照顾,直到痛苦地去世。”乔尔怔怔望着一道剧烈挣扎的人影。“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所以我们不能用快速无痛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还好我是守夜人,如果我疯了会有同伴帮我解……算了。”
乔尔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门吗?”陆离忽然问道。
“那是什么?”
“似乎也是一件同源物,没什么。”
陆离看似只是随口一提,乔尔亦没在意,也不在意带陆离下来没有得到想要的线索,对陆离和瓦伦坦道:“我们离开吧,待在这里太久多少会有些影响。”
“群星即将归位!!!”
突兀间,一道近乎癫狂的嘶吼声压下一片惨嚎,清晰无比的在杂乱的地下室响起。
文森疯狂地挣扎被固定住的四肢,满脸扭曲,他的喉咙早已因为日益不停的嘶吼肿大无比,随着吼声,脓水粘液混合着血丝从嘴角流淌。
这个曾与陆离交谈过的男人如今双眼凸起,胸口如拱桥一般高高拱起。
这是他最后的呐喊,话音落下,他的身体重重摔回担架床上,气若游丝吐出一句微不可闻的呢喃声。
“它们醒了……”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当周围人员赶到文森身边时,他圆睁吐出的双目已经变得涣散,怔怔落在凹凸不平的头顶石壁上。
不知是在渴望看一眼天空,还是看一眼口中将要归位的群星。
人员围着文森忙碌一阵,最后为其盖上了白色床单,代表这名文森警官已经没了气息。
“走吧。”
乔尔很平静的偏过头,对被吓到的瓦伦坦和同样平静的陆离说。
从警署出来,陆离微眯起眼,仰头看向降下细雨的阴沉天空。他微微呼出一口气,似乎驱散了在地下室里感染上的压抑。
一辆租赁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但陆离没有过去,转身走向一间电话亭。
……
叮铃铃铃铃
光怪陆离侦探社,电话响动不停。
百无聊赖的安娜飘到客厅接起电话,陆离的声线从话筒里传出:“你能自己出门么。”
“诶?我……我有点害怕。”
“好的。”陆离没说什么,挂掉电话,而后打给乔乔:“你去侦探社带上安娜,把她送到守望镇。”
“没问题!什么时候?”
“现在。”
陆离当然要找到理查德。
自己身上那难以言状的,诅咒一样的东西源自理查德的阴谋。理查德想要利用门解决掉自己,说明他一定知道什么。
正好的是,陆离也知道什么。
理查德试图让幽灵占据活人的身体,并且他的确成功了。那些幽灵成功占据了活人的身体,并使用他们的身体生活继续生活下去。
但理查德不会知道,陆离推理出了他的复生计划,并且从警署手中得到一份资料:那份资料记载了理查德团队的其他人的信息。
奥康纳、尤利塞斯、霍尔,以及它们如今的名字:布莱恩、鲁克。
尤利塞斯就是那只肥胖幽灵,它想要占据陆离的身体,反被陆离解决。
布莱恩和鲁克的住址则就在陆离的脑袋里。
找到他们,陆离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理查德。
……
叩叩叩
守望镇,一栋民宅的房门被敲响。
十几秒后,门上的猫眼一暗,有人在门后向外窥探。数秒后猫眼恢复正常,咔嚓一声细响,房门被打开。
“请问你是?”一身居家服饰,腰间套着围裙的布莱恩茫然询问。
“你应该认识我。”陆离平静说道,听在安娜耳中却意味深长。
到达守望镇后陆离就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安娜。
“不好意思,我好像没见过你……”布莱恩带着厚镜片眼镜,模样憨厚老实。
“守望镇警署警员,之前和你联系过。”
“哦哦哦这样啊,可能是没穿警服没认出您,请进来吧。”布莱恩退开,一人一鬼进屋,直到这时他们才听到厨房里的炒菜声。
“请稍等,我去处理下。”布莱恩憨厚笑了笑,用还算干燥的手背蹭了蹭鼻子,跑回厨房。
“看起来没问题啊……”隐藏气息躲藏在身旁的安娜凑到陆离耳边,小声嘀咕。
“坏人不会将坏人二字顶到头上,尤其对于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它来说。”陆离环视一圈还算温馨的房间。
九.布莱恩,或者说霍尔
与客厅相邻的厨房传来交谈声,有一名妇人悄悄探头出来,看了陆离几眼缩回门后。
不一会儿布莱恩走出,腰间的围裙已经不见,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让妻子帮忙看管了。”
“没事。”陆离简短回答。
“请问这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之前失踪的事。”陆离走入客厅,毫不见外的坐入餐桌边中。“你还记得一些细节吗?”
安娜按照陆离的嘱托,离开陆离身边,飘进厨房。
布莱恩用木碗接了些水,递到陆离面前的餐桌上说:“这个……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我还记得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实在想不起来还有哪些。”
黑色眸子在晃动的水杯上一瞥,陆离继续问道:“那你留意过其他细节么,比如n那天的日期与时间。”
安娜从厨房飘回,又往卧室里钻去。
布莱恩又拿起空木碗,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笑道:“没有,不过我记忆绝对没有问题,多谢你们的关心了,我真的没事。”
陆离又不着痕迹的问了几个问题,在安娜出来,耳边低语什么也没发现后,起身准备离开。
布莱恩将他送到门口,迈出房门那一刻,陆离忽然回头,说出一个名字。
“奥康纳。”
布莱恩明显一愣,面容浮现疑惑:“您说什么?”
“没什么。”
陆离神情除了平静看不出其他,转身走出房子。
身后响起关门声。
坐入门外长街上的马车里,安娜按耐不住好奇,浮现身形问道:“这家伙不是奥康纳?”
马车空无一人,带安娜过来的乔乔被陆离赶上另一辆马车,送回贝尔法斯特了。
“嗯。”陆离驱动马车,缓缓离开布莱恩的住所。
安娜几分泄气,偎进车厢里无精打采:“我们还是找错了啊……”
“没有找错。”陆离头也不回道。
“什么?你不是说他不是……”
马车再一次停下,离布莱恩的住所保持几十米的距离。
从这里可以看到住宅门口。
“他是霍尔。”
安娜愣住:“诶……?”
“还记得你去厨房和卧室时吗?”雨势变得有些大,陆离钻入车厢,确保不会被附近居民注意到。“他一直在转换方向,避免将自己身后暴露在你面前。无论你到哪里,他都保持侧面或正面朝向你的角度。”
安娜几分明悟,试探问道:“你是说他……”
“嗯,他能看到你。”
“这种理由是不是有些牵强?”安娜觉得这不能拿来作为证据。
“如果我换一种说法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陆离偏头望向行人稀少的朦胧街道,淡漠道:“你是凶手,有一天警员上门询问你一些事情,其中一名警员去搜寻房屋。而为了避免被突然制伏,你用一些小动作来不引人注意的防止背对警员。比如给警员接一杯水,然后再给自己接一杯并喝掉……你会在给客人倒水后自己又喝了一口吗?”
“这么说的确有问题啊……”安娜后知后觉发现问题。“那你最后喊他的意思是……”
虽说因为死了一阵时间,安娜反应变得慢了些,但并不笨。她明白了什么:“你是为了确认他是奥康纳还是霍尔?!”
“嗯。”陆离轻轻点头。
叫喊名字那一刻,他在留意布莱恩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询问之后下意识收缩,而后渐渐如释重负般放松。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安娜呢喃自语,陷入智商过低的内疚中。
不过她与奥利弗差不多,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未过多久又好奇问道:“那为什么在里面时我们不动手?”
“受害者的妻子在里面。她已经很悲惨了,我们没理由加剧她的悲惨。”
“所以我们现在……”
“等待他出来,我的出现会让他去找理查德的。”陆离倚靠进车厢里,闭目养神。“你帮我留意。”
安娜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的点点头。
一人一鬼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雨水还是淅淅沥沥的,不见增大,不见减小。
时间推移,下午三点,布莱恩家门前终于有了些动静。
“他出来了!”
观察目标同时欣赏街景的安娜惊呼一声。
假寐的陆离睁开黑眸,坐起身朝窗外望去。
天色黯淡,阴雨朦胧间,一道身影从布莱恩家中走出。
身影披着毛呢大衣,灰色礼帽挡住了半张脸庞,转身向马车相反的街道行去。
陆离从体形分辨出身影就是布莱恩。
陆离钻出车厢,驱赶马车,调头跟在布莱恩身后。
淅沥小雨给陆离带来一些优势。落雨声掩盖住几十步外马车行驶的声音。
但布莱恩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偏头,而后压住帽檐,脚步加快的钻入街边一条幽暗狭窄的小巷。
马车在小巷前停下,宽大的车身遮蔽住巷子出口。
这是条死路,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布莱恩被堵死在箱子里。
陆离撑开雨伞,迈步走下马车,矗立在巷子入口,与缓缓转身的布莱恩对视。
布莱恩,或是说霍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卸掉了全部伪装,那张本来憨厚老实的变得几分阴鸷。
他一边嘴唇掀起弧度,淡淡开口:“不管你是谁,为什么会有一只幽灵跟在你身边,以及你从理查德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我现在可是活人。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就是布莱恩,我拥有他全部的记忆。你想对一个平民做什么?”
这种刚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将全部隐情讲出的人一般不会太聪明。
当然,也可能是有恃无恐。
霍尔摊开手臂,缓缓走向陆离:“我们没必要产生冲突。我是说,你看,我只想做一个正常人,我也只是个正常人,你大可以放过我。”
陆离手掌按在腰后,留意到他的动作的霍尔停下脚步,继续维持那种令人不舒服的阴冷笑容。
“你不是警员,对吧?让我猜猜……理查德前几天被迫从小屋逃走了,尤利塞斯也没能得到一具新身体,是你做的?”
看来他是后者。
十.讨厌的环节
“你好像很平静。”陆离不置可否,反问道。
“因为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没有矛盾。”阴暗小巷投不进光亮,霍尔立在幽暗中,仅有半张脸浮现轮廓,带着笑意。“袭击你的是理查德,想要占据你的是尤利塞斯,至于我?我只是个从理查德那里得到好处的家伙,我可不想参合进他的阴谋里。”
“除非你是那种正义感过剩的家伙,想高喊着‘为了正义’然后干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觉得很有趣,霍尔哈哈大笑,形象癫狂。但很快他发现只有自己在笑,对面的陆离仍然面色如常。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意识到什么一般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
陆离的沉默让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霍尔敛去脸上轻浮的表情,认真道:“你的敌人是理查德。”
“但不妨碍我顺便解决你。”陆离挑开枪套。
尽管已经知道通灵枪会影响理智值,但这是陆离唯一的攻击手段。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包括理查德的计划还有他可能会躲在哪!”
陆离的动作有所停顿,询问开口:“理查德在哪。”
霍尔微松口气:“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吗?”
安娜凑到耳边嘀咕:“我们可以先把理查德的位置骗出来然后”
“不会。”
一切希望都被扼杀在冷漠二字中。
愣住的不止霍尔,还有安娜。
这只幽灵少女第一次产生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忍不住叫道:“你就不会骗他一下吗!”
“我从不骗人。”陆离偏头看她,有些认真的回答。
“呵呵呵呵……”
冷笑声突兀从对面传来,霍尔捂住脸庞,低沉笑着:“我本来已经打算收心好好过日子,既然你们找死……那就怪不”
嘭!!
声音戛然而止,陡然响起的龙鸣声打散一切喧嚣,浓烟从枪口升腾。周围雨丝一瞬间停滞,更加猛烈的落下。
枪口升腾的烟雾间隙,显露浑身是血,胸口血肉模糊的霍尔。
不知因为第一朵玫瑰完全绽开,还是霍尔并不强大,或者两者都有这一枪近乎将霍尔一击毙命。
陆离收回枪套,默默褪去弹壳,装上新的子弹。
“等一下!到底你是疯子还是我是疯子……”
痛不欲生的霍尔意识到陆离准备再次抬臂开枪,悲愤大叫:“为什么要先动手,我话还没说完!”
“不然还等你喊开始吗。”陆离微微歪头。
不过这提醒了陆离,他没再次开枪,而是偏头道:“安娜。”
“嗯?”安娜学着陆离的模样歪头。
“解决掉他你就讷讷感变强了。”
“嗯……交给我。”犹豫片刻,安娜飘身冲了出去。
噗哧噗嗤
突兀间,一阵阵撕裂声从霍尔身体中传出。他胸口炸开的血肉间裂开一道道微小的裂痕。漆黑如墨的裂缝中有什么正在酝酿而出。
难以言喻的恶意气息从他开裂的皮囊缝隙渗出,胸口密密麻麻遍布的上百道裂痕同一时间扩散,一颗颗猩红眼珠从中突出,长满霍尔的胸口。
就像蟾蜍的背部一般。
“这什么啊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安娜捂着眼睛以更快的速度倒退。
此时,一道身影忽然与她擦肩而过,在身边留下一道话语。
“看来只能我收尾了。”
霍尔胸口的上百只红色眼珠同时转动,聚集在陆离身上。
以及他手中的通灵枪。
嘭!!
枪口上抬,浓烟滚滚,再一次的巨响龙鸣回荡在狭小小巷,地面似乎也在随之轻轻颤动。
“啊啊啊啊啊啊!”
霍尔发出痛苦嘶嚎,他胸口处的无数赤红眼珠炸开,被碾压为血腥汁液,夸张的铺满周围整片墙壁,与污水混合着流淌进路边沟渠。
“呃啊啊啊啊啊啊!”霍尔发出刺耳惨嚎,捂住胸口满地打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强!”
“是你太弱了。”
痛不欲生中,一道令他灵魂颤栗的褪弹壳声清脆响起。
霍尔近乎条件反射往一旁翻滚,却还是慢了一步。
嘭!
第三声枪响!近乎同时,霍尔的右臂轰然炸开,打着转落到远处,在半空中蒸发般沸腾消散。
同样消失的还有那些血迹,小巷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啊啊啊啊啊!等一下!请等一下!”霍尔强忍瞳孔,惨叫着想要暂停这一切。
“等什么。”
陆离声线平稳,装上第四颗子弹。
“我投降!认输!”霍尔漏风的口唇往外渗透血沫:“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在找理查德对吗!我告诉你他在哪!”
“继续。”陆离平静的声音响起。
猩红口水从嘴角滴淌,霍尔忍住剧痛喘着粗气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会放过我吗?”
“这话你刚才问过。”
“那我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吗?”霍尔牵了牵嘴角。
“不说,你现在会死。说出来,你能多活一会儿。”
安娜在陆离身后探出脑袋,轻哼道:“他胸口还有一些眼睛,干脆都弄掉吧看着好恶心……”
“不要……不要那么做!”霍尔连忙出声哀求:“那样我会立刻死的……它们与我一体,我依靠这些眼睛才能活着……”
陆离默默记下这句话,暂时落下枪口:“说吧。”
“咳咳……咳。”霍尔咳出一大片血,落地后转眼蒸发。
他大口喘息着,偶尔脸颊会因为痛苦而抽搐一下,眼神中流露出疲惫后的憔悴:“我其实已经死了。疯人院废弃后发生了一场大火,我还有几个重病患者因为被束缚在床上而活活烧死……理查德很幸运的躲过去了。我只想活下去。我很爱现在的老婆,她怀孕五个月了,尽管孩子不是”
“这些不需要说,我没兴趣听,你告诉我理查德在哪里就好。”
霍尔微愣,嘴唇颤抖着说道:“但……但一般情况不该是坏人在最后时刻坦白真相,让所有人理解他的动机吗?”
“我属于不听那一类型。”
十一.霍尔之死
“理查德那家伙在哪?”
问话的是安娜,她觉得如果让陆离来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不知道。”
霍尔的体表缓缓产生变化,那些血肉模糊边缘,尚且完好的的赤红眼珠闭合,化成缝隙,在体表合拢消失。
“那家伙在疯人院时就像鼹鼠一样,他想藏起来没人找得到他。每次玩捉迷藏最后一个都是他,所以我们干脆不再玩捉迷藏或者只让他当鬼……这也是为什么火灾发生时,他活下来了,而我们只能在大火里被烧成焦炭。”
卸去普通人伪装的霍尔变成了一个有点神经质的家伙,或许这才是他本来面貌。
陆离打算拔出枪套,再给这家伙补上一枪。
通灵枪的枪声堪称噪音,用不了多久周围居民就会出来查看如果被他们发现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等……等一下!但我知道别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霍尔慌忙叫喊,伸手挡在面前。
等了一会儿没感受到伤害,一道平淡的询问响起:“你们是怎么复活的。”
“复活么……”霍尔放下手臂,急促喘息几声,他尝试站起来,但失败了,干脆苦笑着坐在湿漉漉的地面。
“你杀死了尤利塞斯……就是想用你当容器的那个胖子,那么一定见过了他爬出来的洞口了吧。我们几个死后在洞里找到了某种东西……我们不知道这种东西的用处,但理查德回来了。他没被烧死,不像我们三个……他告诉已经变成幽灵的我们洞里东西的用处……那是他藏在里面的。”
“他蛊惑我们,用重生引诱我们……他做到了,我们没能经受得起重生的诱惑。尤利塞斯拿走了那个东西的一块儿肉,我挖下了那个东西的眼珠……奥康纳扯断了那个东西的触手……该死你们为什么不先找他!”
“理查德让我们吃掉这些从那东西上面挖下来的血肉,我们照做了,然后就变成了……不同的鬼样子,但起码让我们拥有了身体。再之后他帮助我们,在外面抓来可怜无辜的人让我们当作容器。我开始以为是附身或者占据,后来发现没这么简单……他们死了,但我们变成了他们的样子,还拥有他们的记忆,就像多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什么东西?”
陆离思考,确定知道那件物品形状不会影响理智值后问道。
霍尔从思绪中挣脱,吃力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嗯……”霍尔迟疑着,思索着:“我……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东西,什么形状……那种不可名状……我对它的唯一印象就是……它与我们不同。”
“不同指的什么?”
“我不知道……”
“换个问题。”陆离不再纠结这一问题。霍尔的描述虽然不能让他猜测那是什么东西,但很充足。起码能让陆离知道那东西的特性。“你们有多少人?”
“算上被你杀死的尤利塞斯只有四个。我,理查德,奥康纳。”说到这里霍尔苦笑一声。“现在只剩下奥康纳和理查德了。”
陆离沉默,霍尔以为他不信,急忙道:“我不会骗你!你可以去调查疯人院,我们被关在同一间监护室里,是室友。”
“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们了。”霍尔摇头,眼中浮现几许期待:“我能在死之前在看看我的妻子吗?”
“你会吓到她的。”陆离回答。
霍尔神情黯淡,苦笑道:“说的也是啊……杀了我吧。”
“好。”
陆离点点头,偏头看向安娜:“动手吧。”
“唔……我该怎么做。”
“用你的能力。”
“我试试……”
生疏的安娜接近霍尔,在陆离的掩护下抬起半透明的纤手,覆盖住霍尔的额头。
一缕缕气息从霍尔的额头渗透进安娜的掌心,她的气息开始攀升与之对应的是霍尔渐渐透明的躯体。
陆离没见过安娜使用这招,这应该是所有幽灵的通用能力。
霍尔接近崩溃,失去意识的躯体向后倒下,但在落地前就已经散去,只留一道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我的妻子……”
除了延伸至小巷伸出和陆离脚下的脚印,什么痕迹都没能在小巷里留下。
“有感觉么。”陆离看着安娜。
“他似乎也挺好的,可惜做了错事。”安娜有些感伤,感性的她无法评判其中的对错。
“……我是指你的实力。”
安娜一瞬间有些慌乱,手指点着下巴歪头道:“好……好像是有吧。”
陆离扣上枪套,转身走向马车:“你真信了?”
“什么?你认为他在说谎?”安娜一怔,觉得不太可能。“我看他好像没有在骗我们……而且都将同伴的情况告诉我们了。”
“一只狼在得知自己绝无可能活下去的情况对猎人说自己有几名同伴,他们的弱点和位置……你会信吗?”
“如果你是霍尔,你是选择设置陷阱害死我,还是大度的饶过我这位想要阻碍你新生的人?”陆离坐上马车,对沉默的安娜道。“上车。”
“应该是……陷害你吧。”
安娜飘进车厢,一直躲在象牙塔和母亲的保护下的她感觉自己正经受成年人世界的思维冲击。
“所以狼是不是在骗猎人我不清楚。”陆离架势,离开小巷入口。
街道上已经有一些听到枪声的居民探出头,不过他们未将枪声和这辆马车联系在一起。
“但他一定是在骗我们。”
“可我看他很正常的样子啊?”安娜弱弱反驳一句。
陆离离开这条街道,抬起食指轻指了指太阳穴:“别忘了他是疯子,被关进地下一层的重症病患。正常这一词汇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
正常这个词本来就不属于他。
安娜无言以对,悄悄决定从这一刻起丢掉脑子。以后陆离让她怎么做就照做好了,反正这家伙也不会伤害自己。
马车驶过湿漉的青石板,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让陆离有这些推断的原因很简单霍尔隐藏了最关键的信息。
那件东西活人触之即疯。
他绝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十二.线索中断与新的线索
布莱恩,全名艾达布莱恩,住守望镇花语街308号6门,女性。
是的,女性。奥康纳占据了一名女性的身体。
这是奥康纳的选择还是理查德的恶趣味陆离不得而知,无论如何,遭此灾厄的布莱恩是个可怜的女人。
“虽然受害者很可怜,但我觉得受害者的丈夫同样很可怜……”安娜小声嘀咕。
马车已经到达花语街,刚刚经过花语街第300号,那里是一间陶瓷店。
花语街308号是一栋长屋,类似水手街道的长屋,但更加简陋。破旧的木板墙壁单薄又挡不了雨水,雨天和冬天住在这里的人或许会很难熬。
马车停下,陆离走下马车,安娜的陪伴下走入长屋正门。
走廊幽静,墙壁上的煤气灯散着昏暗光芒。
叩叩叩
站在6门前,陆离抬手叩动木门,敲门声回荡。
咔嚓
门声响起,却不是面前这一扇。
一名拎着垃圾准备去倒的老人从身后的房门里走出,顺口说道:“小艾达不在,你们找她有事吗?”
难闻的气味从她身后的房间里漫到走廊,那种味道似乎是什么正在腐烂。
陆离转身问道:“我是侦探,想找她了解一些事。你知道她在哪么。”
老人浑浊双目打量陆离一番,那双眼睛让陆离产生一种别扭的古怪感。
确定陆离不像坏人,老人摇摇头道:“不知道。她刚刚走的,拿了很多东西,或许是去了贝尔法斯特,你们可以试着去那里找她。”
“好的谢谢。”礼貌道谢,目送老人缓慢走向长廊,陆离视线在老人敞开的房门后微一停顿,然后移开,对周围空处说道:“进去看下。”
安娜显露出身形应答,飘入门后。片刻后出来,遗憾摇头:“里面没人。”
“我们来晚了。”陆离皱眉。
奥康纳的匆忙离开过于巧合,几乎可以判断为奥康纳知道陆离解决了霍尔,然后收拾好东西连忙逃走。
至于奥康纳如何知道的……陆离不得而知。
“接下来怎么办?去哪里找?”线索突然中断,安娜有些懊恼。“早知道暂时留着霍尔了。”
陆离不可能留着霍尔,哪怕他知道真相。这与他所作所为无关。陆离不是会将自身安全寄托在其他事物上的人,哪怕是只普通幽灵。
何况霍尔并不普通,他身体上浮现的赤色眼珠足以让陆离警惕与忌惮。
“先回去吧。”
陆离平静说道,转身离开长廊。
回到马车上,落下的车帘遮蔽了街道上的喧嚣,狭小安静的空间只剩下雨点落在车顶的细响,和身旁安娜眨巴眨巴的眼睛。
安娜觉得陆离还有其他主意,因为那双如黑宝石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犹如死水沉寂。
陆离当然有其他主意,但隐患很大:只需要将理查德的阴谋告诉守夜人,他们会帮陆离找到理查德。
但到时候问题随之而来。首先与理查德接触就是一件麻烦事,乔尔好说话与欣赏陆离只建立在他个人上,守夜人部队不太可能会允许陆离接近理查德。而且理查德近乎绝对的会恶意泄露出陆离接触过门这件事。在不清楚“门”到底是什么之前,这会让陆离变得被动。
陆离探出到车帘下,挥动缰绳。听话的老马迈开铁蹄,在湿漉的青石板路上慢慢前行。
车顶遮挡了大半细雨,一些雨丝迎面扑来,带来微微凉意。
陆离黑眸微微失去焦点,继续先前的思绪。
除了这一条,他还有备选计划:加入守夜人,或除魔人组织。
加入这两个组织,陆离就可以利用的资源寻找理查德。但弊端也很明显:前者为艾伦半岛公国或更上面工作,官方背景。加入他们的情形几乎可以想象:限制自由,军事化管理。除魔人组织表面看上去稍好一些,因为成为除魔人的前置“解决一只怨灵”陆离已经可以视作完成蜜雪莉雅间接被陆离解决,她是怨灵,陆离勉强算得上加入除魔人的门槛。
但问题也随之出现,除魔人组织是隐秘组织,基本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陆离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进行联系。或许宣扬名声等待除魔人组织找上来是个好主意,但陆离很清楚,自己并不能真正解决一只怨灵。
虽然对扮猪吃虎毫无兴趣,但陆离并不希望看到超过实力太多的名声。
那代表着麻烦。可能来自同类,可能来自怪异。
车厢里,安娜托着下颌,撑在车窗边眺望街边风景。
落进马车的雨丝从她的透明灵魂穿过,微风吹不散一捋发丝。
安娜的宁静没有持续很久,前方一道“唏律律”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
不解转过头,就看到陆离正在自言自语:“她刚刚说了你们。”
“什么?”
陆离转过头,注视着安娜:“住在奥康纳对面的老人跟我说了‘你们’。”
“没错啊,我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安娜还未明白陆离话中的意思。
“她怎么能看到你?”
“当然是……诶!?”安娜的清澈眸子渐渐睁大,终于意识到什么。
守望镇街头,一辆马车在清冷空旷的街道掉头,原路驶回。
……
花语街308号。
一道修长身影走入长屋走廊。
长廊的幽静如初,偶尔可以听到单薄墙壁后传出其他住户的说话声。
来到6门,它对面的房门敞开着,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门口处的腐烂味挥之不散,站在门前,安静的打量门后空间。房间蒙上一层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打扫过。
老人没回来,房间不像住过人,这些加剧了陆离的某种猜测。
“去问问邻居,住在这里的是谁。”陆离偏头说道。
“诶?我吗?”
“我。”
想起安娜是幽灵的陆离自己命令自己,转身走向其他房间。
十几分钟后,12门内。
“6门对面的12门上一个租客是在一个半月之前,而且上一个住户是中年男性。整栋长屋并没有老人居住。”
陆离站在门后,安静叙述问来的情况。
这些信息几乎可以确定老人就是奥康纳。
安娜鼓起嘴:“可惜他跑掉,线索又断掉了呀……”
陆离轻摇头,黑眸环视周围。
“不,布莱恩告诉我们线索了。”
十三.约瑟夫男爵
游离着灰尘的冷清房间弥漫着挥之不散的恶臭。
那似乎是某种肉类放置太久而腐烂的味道,却找不到味道的源头,无处不在。
或许腐烂味的源头已经被带走了或者自行离开。
老旧褪色的地板上脚印不多,杂乱遍布在客厅与门边,脚印的主人带着极其明确的目的性。
陆离在对面的6门里找到同样的脚印与若有若无的臭味。是的,6门里同样拥有腐烂味。窗户开着,似乎长时间的通风让这种味道散去很多。如果直接从12门进入6门,很容易忽略这种腐臭味。
事到如今,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哪怕有些蠢……或者说不会深入思考的安娜都察觉到了什么。
衰老、腐烂。这两个关键词足够串联起陆离得到的线索。
这种占据活人身体复活不是毫无代价的。
首先从霍尔那里得知,占据活人身体,同时会拥有身体主人的记忆,就像一具身体里塞进两个人的记忆。
暂且不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后,揉杂在一起时那个人是霍尔还是布莱恩,以及是否会精神分裂,这种揉杂手段肯定不会很缓和。
霍尔前后性格的反差说明了这点。他对布莱恩妻子的爱恋与表现可能源于布莱恩的记忆。而远离妻子后,又切换为霍尔的性格。
另一种副作用是奥康纳“告诉”他的。在占据发生的同时,那具身体就已经死了
不会呼吸,也没有血液循环,细胞死去和失去氧化反应后,细菌开始滋生,身体会像其他死人一样开始腐烂。这是为什么奥康纳身上和房间里会有腐烂味,以及她如此衰老。因为她正在腐烂。
鲁克失踪于13号,15号自行回归,而今天是6月21日。六天的时间正好使身体处于巨人观状态下这也是为什么她看起来有些水肿。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霍尔身上,他并没有呼吸,同时身上有很清晰的消毒液的味道,但这种细节陆离只能在事后回顾。
安娜还在努力思考事情真相,陆离直接将答案告诉了她。
“如果会腐烂的话……恶……”安娜抱起手臂,有些恶寒。“是不是代表说等他们彻底腐烂就会死去了?”
“或许不会……”
已经有一些住户发现了问题,在他们出来前陆离和安娜离开长屋,回到马车上。
“有两种可能。理查德骗了他们,故意隐藏下这么做会让身体腐烂这件事。但可能性不大,如果是这种,霍尔和奥康纳会比我们更急切找到理查德。”
“第二种呢?”安娜追问道。
“第二种……他们知道会腐烂,并且做好了准备来应对腐烂之后的情况。”
“做好了准备……”安娜低声重复一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陆离黑眸落在朦胧的街道远方,平静开口。
“比如找一具新的身体。”
……
趁天色还未黑下,马车缓缓驶离守望镇,沿着道路往贝尔法斯特行进。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现在陆离面前。
这个问题与理查德无关,但同样让人头疼。
他快要没钱了。
钱很重要,但和大部分其他事物一样,在陆离眼中是相当淡漠的东西。这导致了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陆离都不会有“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想法,一切以效率为主。
所以他花了1000先令去买几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还有时间。在奥康纳寻找新的受害者之前,陆离可以抓紧时间多接几个委托,赚取一些酬劳。
又或者想些其他办法。
比如陆离正在思考是否可以联系安娜的家族,试图弄来一笔先令。又或者联系那位作风有问题对自己感兴趣的约瑟夫男爵,尝试换来一笔先令。
这种想法持续到马车回到水手街道。
侦探社所在的长屋门前停驶了一辆马车,周围围着许多看热闹的附近居民。
天色已经开始接近昏暗了,雨暂时停歇,这时候外面还聚着这么多人很难得。
安娜怕生,先一步穿透墙壁回到侦探社里。陆离在外墙下停下马车,走下街道。
“是陆离侦探!”
“陆离先生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一片火热视线望来,人群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路。
陆离看到那是一车金色郁金香,周围居民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什么,径直走到马车边:“所以这些花和我有关系?”
花香钻入鼻中,因为过于浓郁反而使得这股香味变得刺鼻和发臭,但比腐烂味要好很多。
“我是斯蒂芬车行的经理,这些郁金香是约瑟夫男爵委托我给您送来的,你是陆离先生对吧?”立在车旁,身穿燕尾服气质优雅的经理微微躬身道。
斯蒂芬车行专业服务于贵族。
“是我。”陆离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落在马车上。“所以这车花是我的了对么。”
“是的,按照约瑟夫男爵的吩咐,这车花已经是您的了。”
得到回答,陆离微微颔首:“那么拜托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车花卖掉,卖花所得费用分你一成。”
经理露出微笑:“陆离先生,这些花是约瑟夫男”
“两成。”
经理保持微笑:“不好意思,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
“三成,不同意我可以寻找其他愿意做这事的人。”
经理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变得灿烂许多:“好的,您是我们的客人,您的吩咐同样有效。除去三成劳务费余下的七成我们会在今天稍晚些时候送到您的府上。”
“嗯。”
陆离点点头,向周围打招呼的居民示意,回到长屋。
此时此刻,离花车不远的一间雕刻花纹的华丽马车内。
“不愧是本爵看上的男人,这么浪漫的一幕居然毫无波动。”
慵懒语气在车厢中响起,一只纤手轻轻扬起:“他不是喜欢先令吗,吩咐下去,明天送一车用先令叠成的花送给他。”
另一道声音响起:“男爵,哪怕用十元面额的先令我们也要花费好几万的先令……或许我们可以暂时先送一束?”
慵懒声音略微有些不满:“会不会太小气。”
“重要的是心意,我想陆离先生也一定希望您用心意追求她,而不是充满臭味的先令。”
十四.撑伞的少女
“我并不希望。”
书桌后,油灯光亮内,陆离轻轻摇头。
“但没有办法。奥康纳每天都在腐烂,或许明天他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我们找不到他。”
安娜想在奥康纳袭击新的受害者前找到他,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但……但还是有些难受。”这个幽灵少女瘪起嘴,她的善良足以让很多人类羞愧。
陆离却想到哈德斯似有深意的目光,他本人似乎很反对让幽灵变强陆离打算趁有时间去问问为什么。
比如明天。
周围安静下来,陆离开始思索追踪理查德的下落。
理查德的计划已经完全在眼前揭开,接下来陆离要找到奥康纳,从他嘴里得到理查德的位置。
他已经知悉奥康纳将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不过为了避免事情没有漏洞,陆离经过思索,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
离开警署时,守望镇副警长瓦伦坦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瓦伦坦的私人电话。
当然,这不是瓦伦坦也看上了陆离,他是希望两者能保持沟通,算是某种示好。
而正如同瓦伦坦看上陆离的前途,陆离同样看上瓦伦坦的能力。他打给瓦伦坦,将自己需要帮助的事告诉他。
“请帮我留意最近守望镇失踪事件,以及是否出现高度腐烂的尸体。一旦出现,尽快联系我。”
“放心好了,我会让属下留意的。”
挂断电话,陆离平静倚进座椅内。
网已经布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奥康纳的自投。
夜色正浓,房门在某一时刻被敲响。
擦拭雕塑的安娜惊讶偏头,暂时放下毛巾隐藏起身形。
陆离不久前见过的斯蒂芬车行经理站在门外,他带来了陆离此次平白得到的收益:963先令。
花被斯蒂芬车行原路退回,不过花店只肯收下一半,因为修剪好的花朵最多只能存放两到三天。剩下的一半被斯蒂夫车行送到其他花店,不过只售卖出一半。
除去陆离承诺过的三成劳务费,七成先令已经放在桌上,以及长屋外街道上的余下四分之一郁金香。
车行经理准备离开前被陆离叫住,他从那叠先令里抽出20先令,推到经理面前:“外面的郁金香留下一支,其他帮我送给街道上的其他住户。”
车行经理这次没有拒绝,在他看来送一条街就能赚20先令的外快很划算,微笑着躬身行礼:“我想水手街道的人们一定会感谢您的慷慨恩赐的。”
车行经理离开侦探社,不多时又带来一支郁金香,而后倒退着离开。
“送你了。”
陆离将花递给偷偷往这边看来的安娜。
安娜羞赧接过,扭扭捏捏的暗示道:“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语吗?”
象征绝对理智的陆离看着她回答:“那不重要,也没意义,只是花店老板的推销策略而已。”
安娜僵着笑容飘走。
……
翌日,上午九点三十。
趴伏在桌案上的陆离醒来。
油灯昏暗地亮着,书架上的画像里安娜优雅而坐。
陆离熄灭油灯,房间里的色调从冷暖色调掺杂变得冷清,视线落向窗外,窗台上插在水杯里的一朵郁金香婷婷玉立。
看了一眼时间,归还马车的时间在上午十点之前,看来没办法从哈德斯那里回来后再去归还马车了。
还好车行离哈德斯的侦探社只有一条街,不算很远。
穿上黑色风衣,陆离出门。
或许因为清晨醒来,发现整条街每一扇门都插着一朵郁金香的原因,每个居民都在非常友好的向陆离打招呼。孩童们举着几朵金色郁金香,追跑嬉戏着从身前跑过,留下一句句清脆的谢谢话语。
坐上马车,陆离驱车前往车行。十几分钟后临近马车行,他留意到相邻的店铺拉起一道警戒线.
雨伞下熟悉的警服围在警戒线前,低声交谈。
哗哗雨声中,隐隐说话声顺着微风传入耳中。
似乎是有居民在店铺垃圾桶边发现了一具只剩下半身的尸体。
尸体断口遍布齿痕,如同被野兽吞食一般。但没有找到上半身,也很可能找不到上半身了。
陆离经过警戒线,归还了马车,立在屋檐下静静望向雨幕下忙碌的警员。他们正在分析是不是夜幕降临后死者没有携带光源。
就在这时,周遭光线忽然暗下,一道身影立在身旁,撑着一柄与娇小身形完全不符的浅灰色宽大雨伞。
“先生,需要雨伞吗?”清脆声音如玉珠落银盘,问向陆离。
灰色雨伞压得很低,遮挡大半面孔,仅有一小节雪白下巴与鲜艳红唇显露。一身白色蕾丝长裙
陆离身体刹那间僵硬,回答道:“我有伞。”
伞下少女轻轻开口:“最好还是我送你吧。看,我的雨伞很大呢。”
“……谢谢。”短暂沉默后,陆离走到撑起的伞下。“我要去星辰街道36号。”
他的右手始终贴在靠近枪套的裤线位置。
他偏过头,看向少女侧颜。
明雪白脸庞堪称惊艳,如油画中走出一般完美。
“不客气,不过记得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抬头看呢。”白若青葱的手指轻捂红唇,少女柔声说。
“看了会怎么样?”陆离问道。
被手指遮挡的红唇掀起一抹美妙弧度,轻笑着说:“可能会被吃掉哦。”
陆离不再言语,与少女并肩行走,细雨朦胧,伞下男女走过拉起警戒线的店铺,肩挨着肩向前走去。
外人看来或许会有几分旖旎但当事人不会这么想。
偶然会有若隐若现的咀嚼声从头顶传来,如磨牙一般。少女往往会在这时提醒:“不要抬头哦。”
“我知道。”陆离回答。
一条街的长度步行只要几分钟。十几分钟后,哈德斯的侦探社门前,陆离迈出一步,离开宽大灰伞笼罩的范围。
“谢谢你。”陆离转头,平静道谢。
少女拎起裙摆一角,轻笑着微微欠身。
她抬起面孔,注视陆离转身推门走近昏暗内部,风铃声响动,闭合的房门遮挡住视线。
“他走了。”
伞下显露的红唇微动,略感遗憾的声线响起。
“真可惜,还以为能饱餐一顿呢。”
咕噜噜
闷雷一样的肚子叫声在伞底响起,似在回答少女。占据整个伞底的口器蠕动着,低淌墨绿色的粘液。
十五.安娜的日常
“欢迎你陌生人,这里是哈德斯的侦探社,哈德斯有事离开了贝尔法斯特,我是他的弟弟哈库斯。”
吧台后的狭窄空间,一道身影朝门边陆离说道。嘴巴开合间,隐隐有金芒在油灯下闪烁。
陆离没有离开门后,他立在门后,身形隐于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模糊的轮廓呈现一丝异样。
随着门外的危险感渐渐远去,陆离恢复最初的平静,离开门后。
“外面有什么?”哈德斯看出什么,朝陆离招手。
“我不知道……”
视线扫过房门,陆离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走到吧台边坐下。
“不说谎了?”
被揭穿谎言,哈德斯一点不见尴尬,洋溢起能让所有人看到他所有金牙的笑容:“起码后半句我没骗你,我真的有个叫哈库斯的弟弟。所以你是要来问‘免费’问题的?”
他在免费二字咬下重音。
“嗯。”
就像哈德斯坦然承认一样,陆离也坦然承认自己来的目的:“你上次说到幽灵变强时意有所指,我想知道为什么。”
哈德斯早就做好了陆离问这个问题的准备,轻笑一声:“人类行走于阳光之下,幽灵在黑暗中滋生。一个是生人,一个是死者,我们本来就是两个对立的两种存在。死者对生人产生觊觎简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不足以说服我。”
陆离摇头,这就像某种种族歧视非常典型的偏见与以偏论全。
哈德斯似乎知道陆离会这么说,神秘地笑了几下:“很多人都惧怕幽灵,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陆离没说话,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不止因为它们是幽灵毕竟它们曾经也是活人,如果每只幽灵都和活着时一样我们为什么要害怕它们?真正原因是……它们在变成幽灵那一刻就已经被里世界的某种气息侵袭了。它们的力量越强大,那种侵袭也会更加严重。如果你见过怨灵,就会知道它身上的黑暗气息有多浓郁。”
哈德斯趴在吧台上,身体前倾,郑重说道:“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
十几分钟后,陆离辞别哈德斯,从他的侦探社走出。
身后闭合的大门阻隔了风铃声。陆离立在滴淌雨线的屋檐下,眺望街道。
远处贝尔斯特港口停泊大片渔船,浅灰色的海面透着不详。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马车驶过,蒸汽汽车在这种天气里不见踪迹。
行人大多撑着雨伞,不过陆离没再看到那道撑着宽大厚实灰伞的娇小少女。
那是什么陆离不得而知,但与她接触的危机感告诉陆离,如果拒绝她与不听她的话,将发生极端可怕的事情。
还好,就像陆离没有违反少女话语一样,少女也没有对陆离做什么。
撑起雨伞,雨靴踏过湿润的青石板,陆离一路回到水手街区,在菲林太太面包坊订购了一份鸡汤土豆泥和一块白面包因为雨势变大的关系,孩子们已经被担心生病的大人拽回家里。
捧着热乎乎的一锅土豆泥经过长屋,陆离看到侦探社的窗户前,安娜双手托腮趴在餐桌边,盯着窗台上的那瓶郁金香。
她注意到窗外的人影,视线从郁金香转移到陆离身上,明眸渐渐眯起,弯成一道开心的弧度,朝陆离招了招手。
“无论你的那只幽灵多么善良可爱受人欢迎,当她力量提升,将不可避免被影响到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有驱魔人这么做?”
哈德斯最后一番话语在脑海浮现。
陆离朝看见自己回来很开心的少女点点头,离开窗口,不一会儿回到侦探社。
安娜飘在门前,伸手想要接过陆离手里的东西。
“烫手。”
陆离简单提醒一句,递去那锅土豆泥和牛皮纸。
“你怎么傻乎乎的,我可是幽灵。”安娜噗噗笑了几声,双手虚托着用念力接住,把它们送到书桌上。
陆离将雨伞合拢,放在走廊的门框边,随后关上房门,在门前脱去雨靴。
“你喜欢看书吗?”
安娜迷茫看向陆离,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微微点头:“以前不喜欢,现在很想看……”
安娜已经死了,幽灵形态的她没有生活需求,不用进食也不用休息如果回到画像恢复精力不算的话。
这让她平时多出很多的空余时间,而糟糕的是,她是幽灵,不能肆无忌惮在外面游荡。
安娜的时间大都被无所事事占据。虽然来到侦探社后比在画廊时要好,但没有好太多。所以哪怕一朵郁金香也能让安娜忙碌半天,尽管她的确很喜欢花。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陆离又问。
安娜还是那一副有些迷茫的样子:“唔……童话吧,还有爱、爱情小说……”
陆离穿上鞋子,脱下略微有些潮湿的风衣挂上衣架:“下次出门我会试着带几本书回来。”
“喔……”
安娜愣愣应下,心中有些欢喜。然后直到陆离回到书桌后开始进食,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陆离是不是在关心自己?
这一回与反射弧无关,纯粹是陆离的关心方式过于硬核。
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偷看向陆离,发现他在一本正经的吃东西,就仿佛刚才的话语不是从他最终说出,又或者是顺口一提。
于是安娜又开始纠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陆离与安娜的关系很难说清。
他们似乎是朋友,但彼此对彼此都不是很了解单向的。
安娜可能很想知道陆离的过往,但陆离不是会在没事的时候拉着安娜闲聊的人。而且彼此又有一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起码对安娜而言,她的依赖感哪怕对情感极为淡漠的陆离也能察觉到丝毫。或许对这只幽灵少女来说,陆离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仔细想想或许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安娜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一个愿意接触她的人。
这件事只是插曲。接下来几天陆离没再出门,开始等待奥康纳的行动。而在等待的过程里,马库斯用新的号码打来电话。
他带来一份新的委托。
十六.规则大于正义
如果给贝尔法斯特的几百条街道划分标签,朗姆酒街区无疑会被囊括进“肮脏混乱”的标签中。
朗姆酒街区临近海岸线,大抵在第三排与第四排。就如同它的名字,整条街大都是酒吧。比如脱衣酒吧或舞男酒吧什么的。同时因为相对低廉的价格,这里往往是一些平民和水手娱乐的地方。
而同样的,这种地方往往会滋生黑暗。比如帮派与小混混。
朗姆酒街区,断指公寓。
二楼33门,木门被敲响。
一阵杂乱脚步声门后接近,咔嚓一声房门打开,浓郁酒味扑面而来。
“你是谁?”
开门的壮汉打量陆离几眼,看他气质不像普通人,疑惑问出口。
壮汉身后,几名干瘦如同奥利弗的混混摇晃凑来,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陆离。
陆离身后的安娜他们则无法看到。
视线望向屋内,几盏煤气灯照得房间明亮,肮脏而堆满杂物垃圾,很符合这种说法:垃圾和垃圾住在一起。
壮汉挪动了一下,挡住陆离的视线。
短暂沉默后,陆离将马库斯的组织说出口:“我是健康快乐每一天的驱魔人,来了解一些情况,你们是委托人吗?”
“哦~进来吧。”壮汉恍然大悟,侧身让开道路。
陆离与安娜进入门后,经过壮汉。后者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莫名觉得阴冷。
“真他妈邪门……”习惯性探头张望眼走廊,壮汉关上防盗门。
从几人身边经过,浓郁汗臭味与烟酒味熏得陆离微微蹙眉。出于职业素养,他什么都没说走到还算宽敞的客厅。
“我没看到幽灵。”安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凑到陆离耳边嘀咕道。
“幽灵没在这里。”
陆离开口,又再回答安娜,又在对五人说。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委托里说是三个人。”
“有两个人是我叫的,人多一些幽灵不敢出来。”壮汉抱起肩膀,目光桀骜打量陆离:“你说幽灵没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喂,你是我们请来驱魔的,赶紧做事!”他身后一名小混混喝道。
“你现在被幽灵袭击了?”陆离神情平静反问。
“什么?”小混混一愣,和同伴对视一眼后摇头:“没有啊。”
陆离移开视线,看向似乎是他们的头儿的壮汉:“所以还有其他问题吗。”
潜台词就是如果幽灵在这里你们也不会一点事都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但陆离的态度令这群混迹朗姆酒街道的小混混们十分不爽。青年嘴角一抽,如被激怒般冲上前揪住陆离衣领,仰起头面露狠色,吐出酒味:“你他妈什么态”
后方有两名混混拎起凳子酒瓶打算靠近,忽然见到那位最先冲上去拎住陆离衣领的同伴声音戛然而止,然后颤抖着举起双手:“对、对不起!”
他缓慢向后退却,拉开距离。随着青年让开,后面几人看到了陆离手掌摸向腰间,以及腰间的枪套。
以及枪套里的燧发枪。
壮汉浑身一僵,刹那间想要转身逃跑。
“如果你们不再找麻烦我可以原谅你们。”陆离手掌没离开腰间。“所以可以继续了吗?”
“可以可以……”小混混满头冷汗退到同伴身边。
当啷
抓在手里的凳子落下,另一名青年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瓶,尴尬的藏在身后。
“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尽快解决问题对你我都好。”陆离面色从始至终不变,他轻轻抚平领带与衣领的褶皱,
“说一说始末吧。”
壮汉忌惮地注视陆离一眼,推开只会惹事的手下:“我小弟不太懂事,打扰到这位驱魔人阁下了,事情是这样的……”
壮汉简单描述了一下委托内容。
大致为他们在前几日夜晚回家遇到一名有些姿色的站街女,这群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名站街女,但带回家中他们才发现惹上了大麻烦:这是一只鬼魂。
从那晚开始,这只幽灵缠上了他们。为了解决问题,他们求助其他帮派混混,结果被幽灵般混迹在各处的马库斯发现,然后主动联系,不知用什么办法接下委托并且定下了200先令的委托费用。
“那只幽灵最近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昨晚……对了,那只幽灵好像不会在白天出现。”
“明白了,我现在没在房间里发现它,所以我会在天黑之后再过来的。”
“啊好,拜托你了”壮汉迫不及待相送,将陆离送到走廊。
咔嚓
关上门,五名小混混不约而同长舒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因为被吓退产生的屈辱所带来的愤怒。
那名被陆离逼退的混混一脸狰狞:“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是贵族吗!?老大,这家伙有枪,我们可以报警让警员这这家伙抓起来!”
“让你报警让你报警让你报警!”
瘪了一肚子火的壮汉挥起拳头,一下一下锤向小弟,边打边骂:“乡下来的蠢货!你忘记自己是谁和我们做了什么了吗!”
小弟抱头鼠窜,连带其他人也抱着脑袋躲开。
发泄一番,壮汉喘着粗气指点一众小弟:“告诉你们,最近都他妈给老子注意点,别出去惹事,知道吗?问你们话呢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说起火来,壮汉又是连打带踢追打,引得小弟抱头鼠窜,高喊连连。
“知道了知道了……”
……
“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从公寓出来,安娜嘀嘀咕咕。
“这很正常,委托人并不都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委托的目的也不全是单纯的自保。”陆离教没出象牙塔就死了的安娜大人们的故事。
安娜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海死了人,那个人变成幽灵回来复仇?”
“可能性很大。”陆离回答。
“那你……”安娜一怔,不明白既然这样陆离为什么还要接下任务。
不易察觉地微微偏头,幽黑眼眸扫过身后,陆离回答:“驱魔人就像律师。所追求信奉的不是正义,而是规则。”
“所以你是那群混蛋请来杀我的么……”
就在此时,陆离身后,一道阴森可怖的低沉女声响起。
十七.正义高于一切
安娜的反应比陆离慢很多。
当他的手掌已经按在腰后,随时可以拔出燧发枪,安娜刚刚顺着阴冷声音看去。
那是躲在公寓一侧小巷里的虚影,在昏暗里有几分凝实。
陆离看着这道半透明身影:“你是委托人口中的那只幽灵?”
“是、是我,大人……”
幽灵后挪了一些,有些畏惧的回复。
幽灵披头散发,皮肤显露一道道青紫色伤痕,一条小腿向外扭曲呈现内八。身上的紫色紧身裙破损严重,湿漉漉贴在身上,向下淌水。
一切维持在死前那一刻。
“我是陆离。”
大人这个词听起来有些奇怪。
神情有些畏惧的鬼魂颤了颤,眸中闪烁名为希冀的色彩:“大……陆离大人的意思是……?”
“说说发生了什么。”陆离在她脸上的伤痕微一停顿。“或者我自己去猜。”
单从幽灵的模样就可以让陆离猜测这件事另有隐情。
“哦……好。”幽灵点点头,苍白脸颊上浮现回忆,缓慢说道:“我是一名魅影酒吧的……服务员。”
大部分女孩会下意识远离酒吧这种有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尤其是朗姆酒街道。幽灵就是其中之一,但出身底层的女孩大都得不到更好的工作,就比如她。酒吧虽然混乱,但那里的高工资恰好是大部分人所需要的。
所以这个纯洁如白纸的女孩一头扎进成年人的染缸世界中,如暴风雨中的小船,艰难抵御外界风雨。
一开始相安无事,没有什么发生。来酒吧喝酒的酒徒们虽然粗鲁嗓门大,以及爱调戏服务员,但也仅此而已比起她们,那些穿着暴露画着浓妆坐在角落的女人们更让酒鬼喜欢,也更廉价。
这也是大部分酒吧的常态,老板们不喜欢有客人闹事。而且女孩工作的酒吧老板是一位面冷心热的家伙。
她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袭的。
幽灵变得哽噎,很难说下去。她此时的惨状说明了结果,她被拖进巷子里发泄兽欲。而发泄完**的壮汉等人兽性褪去,酒意褪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悔涌上心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认出了女孩,知道她是“红眼”手下的员工,为了防止被警署和红眼找麻烦,干脆在深夜里将女孩带到海边,不顾她的哭喊求饶绑上石块,丢入大海。
她的腿是在那时候被扭断的。
对于活下去的渴望以及怨恨让她化为幽灵,她找到了那些杀害自己的人,但是……复仇失败了。
她虽然是幽灵,但还不够强。除了让那裙混混受到一些惊吓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尤其在他们有所防备,打算找驱魔人解决这件事后。
于是陆离到来,她躲在远处窥视,陆离离开公寓后忍不住质问,质问他为什么要帮那群混蛋。
她的气息很弱,比未变强的安娜还弱一些。
心中懦弱的人自然不会有很大的怨气。
“简直是混蛋!”
安娜紧咬牙关,忍不住喝骂道。
陆离没说什么,问起其他:“他们说你白天不会出来。”
“我白天会躲起来……”幽灵弱弱回答。
陆离看着她:“你心性太软了,我从你身上看不到一点怨恨……你真的想报仇吗?”
幽灵嘴唇微动,但什么都没说出。
她低垂着头颅,直到陆离走到小巷前,拔出燧发枪,一股令她颤栗的气息顶在额头。
没人会在白天来酒馆喝的烂醉如泥,尤其还在下雨。这使得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他们很难注意到这次小巷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陆离准备出手时,一道细弱蚊蚋的呢喃声此时响起。
声音响起的同时,那柄顶在额头的燧发枪忽然收回了,那个拥有黑色眼睛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平静说道:“我想起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要不要先去处理。”
她惊异地抬起头,看到陆离偏过头,询问身旁另外一位很好看的幽灵小姐。
“什么事?”安娜下意识问道,视线在陆离与女孩之间来回数次,恍然大悟敲了敲头:“噢~对哦,我想起来惹,那我们快去吧!”
“那就先把她留在这里,等我们处理完其他事情再过来。”扣好枪套,陆离从安娜身旁走过,走向远处。
“嗯啊。”安娜飘荡跟随,身形渐渐变淡。
幽灵怔怔望着陆离和消失的轮廓,咬住嘴唇,埋下脑袋,身躯轻轻颤抖。
“谢谢……谢谢您……”
再抬起时,已是泪流满面。
……
“你刚刚不是说规则才是……”
陆离耳畔,安娜的好奇声音响起。
“凡事不是非黑即白,往往基数越多,出现异数的几率越大。”陆离偏头,露出侧脸。“我恰好是信奉正义的那个。”
“她不会去害无辜人吗?”安娜微蹙着秀眉,她认同陆离的行为,但总感觉不做任何限制会有一些隐患。
“还记得蜜雪莉雅吗?她也一样。”陆离只是回答了一句。
无论如何,陆离会持续关注这里的情况。如果女孩失控,他会出面解决,如果女孩失败,陆离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比如报警。
回到侦探社时,书桌上的电话正在躁动不停。
打来的是守望镇警署副警长,瓦伦坦。
陆离让他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
守望镇,金枪鱼街区。
一间独栋民宅门前,陆离敲动房门。
一些动静隔着房门传出,但没人来开门。
等待几十秒后,陆离再次敲响房门。
哗啦
杂乱声响让陆离微微皱眉,紧随其后的是门后一声色厉内茬的大喊。
“是是你吗!”
陆离开口:“我是守望镇警署的侦探,想了解一下关于你妻子失踪的一些事。”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房门上的猫眼一暗,紧接房门拉开。
瞳孔布满血丝,眼圈发黑,好似很久没有休息好的青年手持木棍立在门口,一股消毒水味从他身旁的门内弥漫出来。
他恐惧喊道:“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千万不要让她回来,求求你们……让她离开好了!”
陆离与安娜对视一眼。
事情有变。
十八.死去的妻子
“可以进去说吗。”
青年的癫狂大叫引起一些偶尔经过的路人注意,他们好奇望向雨幕下的民宅前。
“不行,你们快”
“好的谢谢。”
陆离无视了对方的拒绝,强行挤开青年进入玄关,顺手关上房门。
房门闭合,青年抱着木棍紧张后退,如同精神疾病一样神经兮兮。
“别紧张特朗斯先生,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
陆离说着,视线扫过房间。
民宅只有一层楼,是间普通的三室一厅。一间书房两间卧室,客厅的窗口朝着西面,背对港口。劣质消毒水的味道比医院里还要浓郁,几近呛鼻,似乎在掩盖什么。
无论地面还是沙发家具都一尘不染,一旁还放着沾水的拖把。
特朗斯看起来有很严重的洁癖,但在瓦伦坦给的信息里并没说这点。
“你们……”特朗斯眼中闪烁着警惕,他注意到陆离说的是量词,警惕转头寻找,就好像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
虽然的确如此。
“还有我同事,他在外面没进来。”特朗斯被害妄想症般的举动令陆离蹙起眉头。
陆离走到沙发边坐下,这种行为或许会让对方紧张,但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无害:“好了特朗斯先生,请坐,我有些问题想咨询你。”
“前几天你们不是来问过了么。”
特朗斯终于稍微有些相信陆离的话。他绕过沙发,在陆离对面坐下。
木棍被他紧紧抓在手里,整个人呈现一种对周围极端警惕的防备姿势。
自然也没有给客人准备的茶水。
“这次是新问题。”陆离说道,盯着特朗斯双眼,声音缓慢而低沉:“刚刚在门外我注意到你好像很怕我们找到你妻子,能告诉我原因吗,还是说……”
他的黑眸微微眯起。
“你的妻子雪莱失踪与你有关。”
雪莱,奥康纳新的名字,或者说他遗弃了已经不能用的鲁克身体后,占据的新的身体。
她在昨天失踪,今天有邻居报案。于是陆离赶来,注意到疑点重重表现异样的丈夫。
现在看来这位丈夫似乎嫌疑很大。
“我不是我没有!”这个名字似乎勾起特朗斯的恐惧,他双目通红,颤抖着吼道:“我知道真相,但是你们警方是不会信的!”
陆离神情不变,双腿交叠一起倚靠进沙发,面色平静:“信不信要等你说了才知道。毕竟以我目前看到的情况来分析,无论如何你都有很大嫌疑。比如你刚才的言论可以认定为担心警方找到她,比如你将房子打扫干净可以认定是消除线索。”
“真的不是我!她早就死了!她上次回来就已经”喊声戛然而止,特朗斯忽然收声,面色灰暗的跌坐回沙发,换回沉默寡言的模样。
早就死了?
这句话在陆离耳中意味着很多,他追问道:“如果你指的是无法解释的怪异,可以告诉我。”
“什么?”特朗斯愣愣抬头。
陆离暗中引导他:“比如说灵异事件。”
特朗斯通红眼珠死死盯着陆离,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陆离面无表情回答。
特朗斯脑袋迈进双腿之间,呢喃低语道:“你会认为我是疯子的……”
“如果你担心什么的话,我可以保证不会说出去。”
陆离偏头,看向安娜可能会在的空处
安娜点头,不管陆离会不会看到,飘进其他房间搜查线索。
“好……我告诉你……”
特朗斯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无比憔悴的面容。
这幅模样没人相信他今年26岁。
“我和妻子为鲁特银行工作,在那里我们认识并且热恋。这间房子是我们一同买下的……我们本想再要个孩子,然后彼此陪伴着一直到老去……”
安娜从卧室飘来,朝陆离摇头。
书房和卧室里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不算过分干净的话。
特朗斯还在低沉讲述着。
成为夫妻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或许不如最开始的激情,但很温馨。直到几天前,雪莱暂时失踪了。
她音讯全无的消失了半天,在特朗斯开始紧张时又出现在他面前,拂去他的怀疑。
“等等,你是说,她在几天前失踪?”陆离微微皱起眉。“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上午的……11点左右?”
“我是说日期。”
“大概六天前。”
陆离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副警长瓦伦坦提供的情报其实是雪莱第二次失踪,真相是她早在六天前就短暂失踪了一次但因为特朗斯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雪莱又很快归来,警方没有得到消息。
按照时间推算,雪莱第一次失踪那天,正好是陆离联系副警长瓦伦坦的第二天。
换句话说,早在第一次失踪之后……回来的已经不是她的妻子了。
那是个拥有奥康纳、鲁比、雪莱三个人全部记忆的混乱灵魂。
房间里的消毒液味道和特朗斯的异样有了解释,前者在掩盖腐烂味,后者则被吓坏了。
陆离轻轻摇头,又慢了一步么……
这是消息不足导致的问题。陆离以为这次是奥康纳袭击的第二个人,但其实奥康纳已经离开了腐烂的雪莉,现在正寻找新的受害者。
或许已经找到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妻子……她其实已经死了……那天回来的是她的尸体。”
特朗斯痛苦地抱住脑袋。
陆离当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说道:“你怎么知道?”
“活人会有尸斑吗?”特朗斯苦涩一笑。
……
“呼……呼……”
特朗斯喘着粗气翻到在床上,胸膛起伏。
身旁妻子动作僵硬地爬起,不着片缕走向浴室。
这被特朗斯理解为没了力气,他靠到床头,正打算对雪莱的背影调笑几句,忽然看到雪莱背后,遍布一大片黑青色的斑点。
雪莱似乎有些痒,伸手挠了挠后背。
指甲挠过后背皮肤,皮肤像是与血肉分离般被轻松化开,显露皮下脂肪与粘稠的模糊血肉。
特朗斯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妻子已经钻进了浴室。
十四.她在等你回来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雪莱回来的第二天清晨。
她在特朗斯对面坐下,脸庞看上去很僵硬,像贴了一层人皮。
“我……没事。”
特朗斯牵强浮现笑容,继续漫不经心地搅动牛奶,脑海被昨晚那一幕挤满。
“我打算休息几天……最近总觉得很累。”雪莱一捋长发,大把发丝从她指尖滑下,散落在餐桌上的手肘旁。
她未察觉到这一幕。
“好、好……我会和经理说的。”
特朗斯盯着那团散落的枯发发怔,雪莱目光落来时连忙移开,磕绊回答。
往常早饭的时候,雪莱会说个不停,抱怨客户有多唠叨,同事家里发生了什么。特朗斯都会很安静的听着。但今天,餐桌上不再有雪莱的声音,特朗斯相对安静沉默地吃完早饭。
心事重重的特朗斯如同嚼蜡地吃完早餐,放下手里刀叉。
他正犹豫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餐桌对面妻子的忽然离开座位,前倾凑近特朗斯。
特朗斯忽然想起,每天早上妻子都会向现在这样,送给自己一个吻……
那道僵硬的面孔正在凑近,恍惚间特朗斯闻到一股腐臭味,他压下干呕的冲动,苍白着脸色咽下分泌的口水,踉跄站起,躲过妻子这一吻。
“我……我要赶紧去上班。”
抓起餐桌旁的公文包,拿下衣架上的大衣,特朗斯连雨伞都顾不得拿,慌忙离开家里。
淅淅沥沥
小雨朦胧下着,刚刚进入雨季,细雨居多。不过再过几日雨势就该转变了。
公司方向在街道右边,但特朗斯走入雨幕下,走向相反的方向。
民宅窗户后,一道身影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特朗斯逐渐远离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哀伤。
……
“你是说她的身体出现尸斑?这是不可能的,尸斑不可能出现在活人身上……我知道,但你找我而不是去教堂就说明你也清楚妻子的病情……特朗斯先生你别急,你的紧张我能理解,根据形容那或许是很严重的皮肤病,背部已经发生了溃烂,具体需要进行诊断,如果有时间……不,希望你尽快带妻子过来,以免她的皮肤病发生恶化。”
“噢孩子,是什么让你神色匆匆……去见查理神父吧,他或许能解答你的疑惑……愿主保佑你与你的妻子……”
“是的,这是魔鬼的行径,无可置疑。她正在承受魔鬼施加在她身上的痛楚……可怜的孩子。特朗斯,如果你将她带到教堂,我会主持一场驱魔仪式,驱除你的妻子身上的苦厄。玛玛!我们圣水还有剩吗?”
“该死的特朗斯!今天已经是你第二次无视客人第三次拿错文件和第五次拿起已经空了的咖啡杯喝水……什么?抱歉我不知道,难怪雪莱她今天没来公司……很严重吗?噢……我可以批准你的请假让你回去照你真的不用吗?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过别再粗手粗脚了。”
下午五点,特朗斯合上公文包,起身走入盥洗室。
哗啦水声响起,特朗斯拧开水龙头,接起一捧水泼到脸上。
刹那冰凉驱散絮绕大脑的混乱,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眼珠边缘浮现血丝的自己。
拧起水龙头,特朗斯离开盥洗室,披上大衣,拿起公文包离开公司。
下午五点十五分,特朗斯站在家门口。
取出钥匙要开门的一刻,他迟疑片刻,缓慢地打开房门。
出来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欢声笑语,而是若有似无,弥漫空气中的腐烂臭味。
特朗斯心中一紧,刹那间对妻子的关心驱散了惧怕,他将公文包放在鞋架上,迫不及待冲进家里。
哗啦
客厅传出炒菜的声音。
特朗斯赶到厨房外,看到那道身影侧对自己。上前一步急切道:“我今天去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心脏如被一只大手骤然捏紧,痛的无法呼吸。
妻子姣好的脸颊上,出现一块块青紫色的尸斑。
不只如此,那双明亮透彻的眸子变得浑浊,不再清澈。似乎没有焦点的眼珠唤醒了特朗斯曾经的记忆。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还小的时候在树林边缘和同伴玩耍,看到一道人影挂在林间,当孩子们鼓起勇气凑近时,风吹动那道挂在绳子上的身影,悠悠转过身。
那颗拉得修长的脖颈上,浑浊,破碎的眼珠一如此时此刻。
这不是疾病……他的妻子,已经死了。
特朗斯已经不记得他是如何坐下来,吃完饭,然后关灯睡觉。
是突然挤入怀中的身体唤醒了他的意识。
她的呢喃声耳畔响起,浑浊散开的眼瞳盯着自己。
“你爱我吗……”
“当然……”特朗斯下意识答复。
“那就让我们……融为……一体。”
妻子突然抽搐一下,语调渐渐变得诡异。
特朗斯亲吻过的额头处,头骨破开,一只血红色的触手钻出,绷直,伸向他。
这一刻,他对她曾经的爱有多深,现在恐惧就有多深。
特朗斯一把推开雪莱,惊魂未定的抓起衣物,夺门而出。
“不要走啊”
身后传来雪莱的哭喊声,宛如凄厉的惨叫,拖着长长的哭腔和尾音。
嘭!
房门重重闭合,特朗斯头也不回逃开。
之后的三天里,特朗斯待在公司。白天上班,晚上则以加班的名义在办公室休息。
但他的思绪不可抑止的飞回家中。
终于,雪莱失踪归来的第五天一早,磅礴大雨中,特朗斯回到家中。
推开房门,尸臭味弥漫而出,但并不浓郁。
他门忘了关,怔怔走进卧室书房,尸臭味没了源头,意为妻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回来了啊?”
特朗斯一惊,看到那是位不认识的老人,编织谎言道:“嗯……这几天加班。”
“噢……那我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老人点了点头,那双浑浊瞳孔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深深看了特朗斯一眼,转过身慢慢走远。
特朗斯奇怪看着这位在雨天也不带伞的老人消失在雨幕里,坐回进沙发,抱住脑袋。
空荡死寂的灰暗客厅,他孤身一人坐在沙发正中。
妻子曾经的音容笑貌似乎回荡在耳边。
特朗斯心中惆怅若失。
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她了。
十五.比悲伤更令人绝望的事实
客厅的气氛变得沉寂。
特朗斯眼圈发红,强忍着泪水。
陆离似乎听到身旁的空处传来吸鼻涕的声音。这或许是错觉,但安娜可能真的在哭。
“之后呢。”陆离的询问十分煞风景的出现。
特朗斯埋下脑袋:“我打扫了家里,买来消毒水掩盖气味。你们曾经来过调查,真话我不能说,只告诉他们我的妻子失踪了……然后你就来了。”
一切了然。
陆离继续问道:“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特朗斯浑身一颤,脸庞藏于阴影,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认为我有精神问题吗……”
“并不,只是确认下。毕竟你现在的形象说服力不大。”陆离平静道。
“那么……你相信了?”
陆离没有否认:“你没骗我的必要,而且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知道疯人院这条线,即便成为驱魔人陆离也未必会相信。但在对理查德的计划有所了解后,一切变得有些不同,尤其是在……
特朗斯神情复杂,心理的压力随诉说而得到释放,但陆离随后响起的一句话让他愣住。
“顺带一提,她在等你回来。”
“你说什么?”
特朗斯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陆离站起身,转身走向房门。修长的背脊将街道上的雨水阻挡在外,他撑起雨伞,迈步走入雨中,房门在他身后渐闭合。
特朗斯无法理解陆离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陆离所说的“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直到一张苍老怪异的面孔陡然在脑海浮现,以及她那句有些奇怪的话语……一切答案呈现在面前。
冷清昏暗的房间,一道孤寂的身影坐在沙发里。他抱着脑袋,面孔隐藏于黑暗。
某一时刻开始,一道低浅的、无法压抑的哽咽哭泣声渐渐响起。
……
“他说的那个老人……是他的妻子吧?”
黄色涂漆的马车离开守望镇,被披着雨衣的马夫向山的那面赶去。
雨势又开始变大起来,整片空间似乎只剩下雨声。
车厢里,安娜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她记得霍尔最后也是看起来像个老人,虽然其实是过于腐烂导致的形象。
“嗯。”
“可她不是想袭击特朗斯吗,为什么最后反而一副很爱他的样子,还要看他最后一眼。”安娜无法理解,这使得她一直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这件事。
“我是奥康纳吗?”陆离奇怪反问道。
“不、不是啊。”
“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
被陆离的黑眸注视,安娜无言以对。
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在耳边想起,解除困惑:“根据我的猜测,或许这样纠结的表现才是正常的。还记得我说的吗,这种占据副作用很明显。身体会腐烂,同时记忆也会揉杂在一起。现在的奥康纳已经拥有三个人的记忆,如果他还没袭击下一个受害者的话。”
“被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填鸭一般塞入大脑。如果将先前的奥康纳称为主人格,两个受害者鲁比和雪莱称为副人格,此时的他很可能已经无法分出主人格。他随时可能是三个人格中的一个,或者混合体。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的丈夫后,雪莱的人格浮现变得理所应当。”
“直接说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讽刺我一句……不过听起来他继续下去的话可能会变成一个怪物喔?”
安娜的自言自语让陆离眼眸微凝,转向了她:“你说什么?”
安娜莫名有些心虚,又觉得这时不能认怂,就叉起腰中气不足脆声嚷道:“干、干嘛要讽刺我……”
雨声盖住了安娜的声音,只在狭窄车厢里响起,车内车外犹如两个世界。
“下一句。”
安娜试探着问道:“他再占据下去可能会变成一个怪物?”
陆离不再说话,若有所思起来。他隐隐触摸到什么线索,又太过模糊。
他在心底重新罗列出那件不可名状东西的三件关键道具:肉、眼珠、触手。
“一块肉,一颗眼珠,一只触手。你能从这三个东西里联想到什么。”他问向安娜,希望她能带来新的启迪。
“章鱼!”安娜想也不想回答,见陆离一言不发,小心翼翼问:“我回答的不对吗……?”
“你没问题,问题在我。”陆离轻轻摇头。
这句询问毫无意义,能让死者复生和让人接触就疯狂的存在不可能是普通生物。
不可名状的章鱼?
更无法理解,就像不可名状的狗一样意义不明。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理查德的图谋终于有点眉目了。
……
临近中午,回到侦探社时,书桌上的电话正在躁动不停。
这一幕似曾相识。
“哇噢!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如果你再晚上十三分二十四秒我这个号码可能就会被投诉然后禁止使用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离拿起电话,不需要放到耳边就可以听到马库斯的大嚷大叫。
“不知道。”陆离回答。
“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将这件事!”
陆离抬眸看去一眼收音机,伸手打开。
【莫雷尔发出一声大叫,他如痴如狂充满疑惑、像是看到了天堂的景象,感到头晕目眩似的跪了下去。第二天早晨,在天色破晓的时候】
收音机里的声音正在讲述某个故事。
“呃……是其他赫兹……嘿等等你现在是什么赫兹,听起来很有意思”
“那么我要挂了。”
“等!等一下!好吧我告诉你……真是没耐性的家伙。就是前不久发生一起凶杀案,在朗姆酒街区。有五个男人在断指公寓楼上跳下来自杀了,只有三层高,都是头先落地,嘭的一声像煮熟的豆薯一样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你想说什么?”
陆离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命案的死者是谁,还知道凶手是谁因为这件事就是他纵容下的结果。
陆离以为幽灵会再次失败,等到自己帮助她解决。
比如报警,送他们去监狱。
没想到幽灵居然自己复仇了目标。
二十.第一个试验品
“嗯!”马库斯重重嗯了一声,声音开始变调:“你居然和幽灵把我委托人干掉了!”
“有什么问题吗。”陆离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平静反问。“而且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呃……我就是知道不要再往下问了因为我还没想好借口!”马库斯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开始变成咆哮。
“好的,所以有问题吗?”
“呃……没问题,干掉就干掉你开心就好。”对面传出马库斯沙沙挠头声。“委托人是死是活不重要,反正定金我们已经拿到手了,也不算很亏。”
“还有其他事吗?”
“呃……没了啊等等,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要说什么?”
“委托人死太多虽然我不是很介意,但可能影响到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的口碑,从而导致委托人畏惧而不敢联系我们。驱魔人驱魔很合理,但顺手把委托人也驱魔了就不太合适了。更关键的是这样我们只能拿到定金,呃……我最开始是想说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我会的。”对面的陆离言简意赅。
马库斯长舒口气,语气变得雀跃:“实在太感谢了,如果你还不肯答应我甚至会被迫提升你的分成比例来让你答应哦糟糕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嘿嘿嘿嘿……那么就这样了你的委托费我会通过邮寄系统发给你,下次联系!”
另一边的电话挂断。
与此同时,山背面守望镇。
警署副警长办公室同样在进行着通话。
“那个失踪的女人叫雪莱,就在不久前他从雪莱家中离开。是的先生,信息是我提供给他的。好的我会继续留意的,如果发生其他情况会立刻联系他……什么?已经有新的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我们并没有”
瓦伦坦的声音停止,他脸上堆着笑容,安静倾听,就好像电话另一头的存在能看到他的谄媚。
“我知道了,我这就联系他……嗯应该已经回到贝尔法斯特了。那您觉得我们该怎么通知他?”
“好的……我会的,我会将他视作你们的一员对待。对了,听说朗姆酒街区……抱歉我不该问。”
咔嗒。
话筒落回电话机,瓦伦坦长如释重负地坐会到木椅里,小声呢喃:“那个驱魔人是被这群人盯上了吗……
瓦伦坦不清楚自己该羡慕还是庆幸。
与他们扯上关系,大部分人都会不得善终,或者说的直白点活的基本已经疯了,死的大都不明不白。
“呼”
他呼出一口气,平复情绪让气息渐渐恢复缓和,再一次拿起话筒。
……
“今天的侦探社格外的忙呀?”
窗边餐桌上的安娜托着下巴,随着说话脑袋上下点动。
陆离接起电话,瓦伦坦的声音响起。
“陆离先生,我们有了新的线索。”
陆离以为是奥康纳袭击的第四名受害者,但随瓦伦坦讲述,陆离意识到时间无法对上。
这一次的受害人叫克莱尔,女性,贝尔法斯特人,半个月前在守望镇疯人院附近短暂失踪,又突然出现。
她在出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是疯了一样说着胡话,抓着邻居大喊大叫一些诸如“我的脑袋里有声音!”“他们想取代我!”等意义不明的话,因为克莱尔独居没有家人,所以没人关心这个疯了的可怜女人。事实上就连她失踪也没人发现,而是她在某一次胡言乱语时透露出的。
起码瓦伦坦是这么说的。
克莱尔发了几天疯,最后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医生诊断后确定她是缺水而死,同时严重营养不良她在回来后就没有进过食。
副警长瓦伦坦说克莱尔的异样是他在整理第六疯人院资料时发现的,当他意识到这条信息隐隐和理查德有关就赶来通知陆离,以及告诉陆离克莱尔目前呆的地方。
贝尔法斯特墓园的停尸间,还未下葬。
挂断电话,指节轻轻敲击着书桌,陆离低垂眼眸。
安娜眨了眨眼,没有打断陆离的沉思。
陆离的思索并没持续太久,他抬起头说道:“消息来源有问题。”
“有问题?”飘在座椅上的安娜稍稍坐直一些。
“你不觉得太详细了吗。”陆离平静阐述着其中疑点。“守望镇警署没理由为我一个驱魔人做这些,尤其精准到事情起因经过结局全部记录。”
与陆离相处一段时间,被打击一段时间,安娜终于有了一些长进,起码学会了透过事物表象看本质:“你认为这是陷阱?是理查德吗!”
虽然差距很大。
“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如果理查德可以影响到警署他不应该只做这些。”陆离不认为消息源自理查德。
如果瓦伦坦的背后是理查德,他大可以用更有效率的手段设计陆离,而不是将一柄燧发枪的子弹卸下来用手抛过去直到把人砸死。
虽然这种行为更符合理查德的精神问题背景。
单从克莱尔身上的异样推测,她似乎的确与理查德的计划有所关联。首先就是她失踪的时间比其他受害人都要早,其次是她回归后透露出的一些内容耐人询问。
“一个失败品么……”
陆离若有所思呢喃道。
无论如何,去一趟墓园就清楚了。
不过也不全然都是坏消息,起码这次陆离不需要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和12先令的花费在这糟糕的天气赶去守望镇。
当陆离看向安娜时,安娜退缩了。
“墓园……我、我可以不去吗?”安娜的声音透着软弱与可怜,她牙齿打起冷颤。
有些东西是不会因为变成鬼而有所改变的,比如怕鬼。
“倒不是怕啦……我这么会因为害怕不敢去……是我要回画里休息了!”
“嗯,我自己行动。”
陆离情绪没有变化。
安娜忽然没有由头的产生一丝愧疚,袖子下的拳头偷偷握起:“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再带一份食谱制作的书。”
询问目光看去,安娜清澈眸子充满坚定。
“我想让自己变得更有用!”
陆离静静注视着她片刻,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