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他穿着过去黑色风衣，身上色彩已褪色凋零
人类无法在凛冬季，雾潮与永夜中生存。
哪怕有怨灵保护。
深知这点的扭曲身影传下神谕，于聚集地寻找愿意护送他们离开的成员。
曾与陆离他们接触，触须教徒为首的信徒厌恶拒绝。
它们无法背叛信仰，护送与他们敌对阵营的“异教徒”。
不过这时，藤蔓教会信徒到来，声称它会将他们安全送出贝尔法斯特。
“是先知让你来的吗。”
陆离这么问时未从木讷信徒身上得到回答。
但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因为永梦者的准确预言和祂曾认识陆离，他们没怀疑藤蔓教会信徒能否做到。
跟随信徒返回藤蔓教会，走入一间屋子。
灰褐色粘液在水池涌动，藤蔓教会信徒示意陆离进入池子。
“不，要，抵，抗……”
奥菲莉亚先试，手掌深入水池，灰褐粘液附着，形成一层散发怪异气息的蜡质。
高温会让蜡质融化。
确认它能帮助遮蔽气息，陆离走进粘液，让它们覆盖全身。
被粘液没过的理智值计数器“咯咯”作响，这是必须承受的代价。
短暂浸泡，陆离钻出粘液，体表覆盖一层灰褐色蜡质，油灯照耀下反着油光。
被粘液蜡质包裹不太舒服，油腻，不灵活的身躯，但难掩其优点。
“我们该走了。”
陆离黑眸在普修斯焦急不安的脸庞划过。
聚集地大门缓缓敞开，篝火染红的氤氲外是虚无般的幽暗。
藤蔓教会信徒木讷走出大门。
带上油灯的陆离等人在其他信徒注视下跟随离开，走入幽暗雾霭深处。
……
白色的雪穿过灰色的雾落进黑色的世界。
蜡质遮掩陆离“人”的味道。
但这不代表安全。雾潮中，怪异是猎物，也是猎人……
奥菲莉亚收敛气息。怨灵在怪异之雾里绝非食物链上游，冒失宣泄气息只会招来掠食者。
跟随的藤蔓教会信徒让他们稍感心安——先知知道他们会离开教会，知道他们被迫在雾潮和永夜中赶路。
幽暗包裹的雾霭里他们并不孤独。
有脚步与他们同行，有响动擦肩离去。
他们曾遇见密集油灯般的光点前方街角经过。
那是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那绝非和他们一样的存在。
离开贝尔法斯特的路径并非笔直，木讷信徒遵从先知的神谕，在贝尔法斯特废墟间穿行，避开表面与暗中的危险。
这使得先知的预言显现的更直观。
临近永夜正午，他们靠近苏加得山顶，玛瑙湖就在前面。
藤蔓教会信徒停下，后面的路将不再护送他们。
“它……它们还在后面。”
普修斯在脚边缩成一团。
普修斯能感知到血脉里跳动的，令它恐惧的亲近。
它们也能。
“先知还说过其他吗。”
“没有。”
接下来他们不再被先知保护了。又或者说，先知认为接下来的路他们能解决？
“陆……陆离先生，奥菲莉亚小姐……”
毛发成块脱落，黏糊糊散发鱼腥味，狼狈肮脏的普修斯抬起人脸：“让我留下吧。它们知道我在哪，我跟着你们只会带来麻烦……”
奥菲莉亚保持安静，等待陆离宣判普修斯的结果。
“把它们引去玛瑙湖。”
普修斯陡然抬起人脸中陆离说道。
占据玛瑙湖的息蠕虫和眷属吸血怪应该能拖住追踪的异教徒。
“然后回来，我们在山背面等你。”
“陆离先生……”
“抓紧时间。”
陆离打断它的感动。
没被抛弃的普修斯发出兴奋犬吠，叼住奥菲莉亚抛来的萤石，冲进幽暗深处。
陆离和奥菲莉亚继续向山的北面赶路。
但在藤蔓教会信徒未消失在油灯氤氲边缘时，普修斯狰狞嘶吼着扑回。
“别想，离开！”
奥菲莉亚轻松打晕他，提着后颈望向陆离。
“去守望镇。”陆离说。
或许还有个地方能帮他们隐藏。
油灯光芒边缘不再显现建筑轮廓，破碎的青石板路被雪地取代。
守望镇的路上似乎风平浪静，除却雾霭深处的诡异声响，他们没再与雾中存在近距离接触。
这通常代表两件事。
雾中存在对此地不感兴趣，或者——
汹涌气流吹散风雪，腥臭狂风扑面。
油灯氤氲边缘，深渊般的巨嘴张开，吞向猝不及防的二人，又在刹那间脱水成皮囊，被席卷而来的风雪撕碎。
他们屏住气息原地停留几分钟，才重新恢复赶路。
托那只雾中未知存在的福，他们没再遭遇其他雾中存在，顺利冲进守望镇。
守望镇中不见占据此地的特耶戈莱家族，也不见前不久发起攻击的巴甫洛夫变形怪，积雪掩埋它们战斗的一切痕迹。
“你想……让特耶……家族……帮你？”
“不是。”
普修斯还没醒，无法从他身上得知那群异教徒的位置。但不全是坏处，起码普修斯没法再成为它们的眼睛。
陆离靠向街道边缘，沿着小腿厚的积雪寻找记忆中的建筑。
房屋如被寄生遍布冻结的囊节难以辨别轮廓，不过陆离仍记得位置。
无论特耶戈莱家族成员还是巴甫洛夫变形怪都不见踪影。
它们似乎离开了此地。
畸形丑陋覆盖建筑的囊节让建筑难以分辨，但陆离找到了它。
从巢穴入口钻进建筑，遍布地板墙壁天花板每一处的菌毯冻结成晶花。
来到铁门轮廓前，陆离拔出匕首划开冻结菌毯，拉开铁门。
通往地下室的幽暗洞口显现。
安娜提着油灯率先进入，陆离沉默注视背影，跟随走下台阶。
“这是……哪。”
迈下最后一层台阶，奥菲莉亚举高油灯。
坍塌的地下室废墟显现。
“一个驱魔人的房子。”
陆离弯腰伸向碎石，又想起什么看向缠绕绷带的左手。
“他……还在？”
“他在地狱。帮我帮开这些碎石。”
“抱歉……”
奥菲莉亚将油灯交给陆离，触碰碎石，释放力量将碎石烧红，逐渐融化为粘稠熔浆。
“那……你来找……什么？”
灼热熔浆身旁流淌，染成暗红色的地下室深处，浮现一扇刻印墙壁上的漆黑雕门。
“去地狱找他。”
一百五十八.他安静地独自行走，他弄得狼狈不堪
展翅的恶魔獠牙毕露，狰狞脸孔足以吓哭最胆大的勇士，翅翼笼罩的阴影如阴云压至，永不熄灭的地狱烈焰沿着背脊焚烧。
面对入侵者，它高声咆哮：
“愚蠢的入侵者，你胆敢闯入伟大、强壮、最富盛名的地狱领主，巴哈·瓦格里特的领地，你们将与身后这扇能让你们逃离的大门一同烧成灰烬！”
奥菲莉亚猛然爆发炙热，身躯间隙亮起暗红，如地狱炎魔流淌着岩浆。
“我……感受……不到，它……非常……强大！”
护住陆离的奥菲莉亚严阵以待。
“或者并不存在。”
陆离从奥菲莉亚身后走出，来到“咆哮“的“领主”，“巴哈·瓦格里特”身旁，伸手按向背后。
哒——
低吼咆哮随机关弹起戛然而止。
失去吼叫，巴哈·瓦格里特只是一座不断燃烧，呆滞不动的逼真雕像。
它摆在地狱之门前，充满压迫地俯视，几乎与山洞融为一体。如果是懵懂踏入的无知存在，或许真的会因低吼逃回地狱之门。
“为什么……”
奥菲莉亚的气息不再提升。
陆离认出“巴哈·瓦格里特”是因为一幅油画，它挂在希姆法斯特曾是安娜的家族庄园的学院墙壁上，名字叫做《女武神与巴哈瓦格里特》。
那是幅名画，赝品与石像在希姆法斯特随处可见。
“意义……是？”
“对付闯入者的手段。”陆离说。
收音机需要充电，哈德斯很可能还活着。
不过他们要解决哈德斯的其他考验——
奥菲莉亚收敛气息，在持续下去昏迷的普修斯就被烤熟了。
走入巴哈·瓦格里特身后的幽深洞口，他们进入一座回荡脚步声的幽暗山洞。
“你们解决了那只看门的爬虫？”
“你们心生轻视，觉得不过如此？”
“你们……没意识到自己正面对怎样的敌人？”
低语四面八方回荡。
但在先入为主哈德斯是幕后的人后，似乎能从中听出熟悉的影子。
“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关……你们还需应对数百次敌人与数百次考验，并一次比一次艰难……死去后，你们的灵魂将归于地狱，不是你们的世界，也不是你们的神灵。”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声音无法分辨方向，当然也找不到收音机位置。陆离和奥菲莉亚忽略低语继续向前。以防万一，陆离没离奥菲莉亚太远。
山洞比想象中大，在此之前这里地狱之门周围只是要低头行走的逼仄空间。
这是个大工程，单凭哈德斯很难做到，二十四年也不行。
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是哈德斯并不是孤身一人？
不过第二关是最后一个考验了——后面的第三关尚未完工，他们径直从尚未填埋的暗道离开地底。
出去前，陆离留意他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它未因陆离回到地狱而变得炙热或亮起。
这是个好消息。因为某些原因，留下烙印的魔鬼不知道他的到来。
红与黄是地狱永恒不变的色调。
荒芜与炙热则是另一种。
这里似乎正在打造一座堡垒。
堡垒初具规模，边缘圆形城墙圈出上百米直径的空地。空无一物，连一座房屋也没有的空地。
此刻，正有十几只劣魔在城墙外开凿岩石搬运石块。它们脖颈套着项圈，脸上带着抑制装置，远处看起来像是突出的吻部。
而不远处的空地中心，一道身影慵懒躺在伞椅下，沐浴地狱的炙热与硫磺味。
哈德斯非但没被地狱同化，正相反，他在这里活的很滋润。
比地面上的大部分人都好。
“哈德斯。”
陆离的声音被充满硫磺味的热风吹走。
伞椅下的身影惊醒，茫然环顾后发现了他们，激动打翻矮桌，大步走来。
奥菲莉亚以为会见到他们重逢的友情，但只有喝骂抱怨由远及近。
“天杀的混蛋，我躲到地狱你也不肯放过我的财富，让我知道我的金库少了什么——不不不不不不！不可能！”
走近的哈德斯发现陆离依旧年轻英俊的脸庞，痛苦喊叫。
“我在地狱生活二十多年，上面居然没有变化！”
陆离平静回答：“上面时间过去了二十四年，我没变化因为另一件事。”
“这不重要！”
裹挟沙土，哈德斯冲到陆离面前，用布满血丝的眼珠瞪着陆离：“你带钱来了吗！”
在陆离拿出10先令纸币后，普修斯一把抢过，陶醉的印在鼻子上。
“噢……钱的美味味道……我感觉充满了干劲……再给我更多！”
“普修斯正被一群异教徒跟踪，我们要暂时将它放在这里。”
陆离忽视普修斯的贪婪。
奥菲莉亚应声举起昏迷的普修斯。
“黏糊糊，湿漉漉的怪物小狗……你总是和这群怪物打交道嗯？”
普修斯露出让陆离熟悉，显露金牙的浮夸微笑。
“住宿费每天三十先令，食物另算。”
“可以。”
“先给钱！”
陆离给他足够普修斯住上一个月的先令，示意奥菲莉亚放下普修斯，继续说：“他的意识并不稳定，别掉以轻心。”
“你提醒我了，要加10先令。”
哈德斯竖起一根食指跑回伞椅旁，翻找出一具劣魔同款口笼给普修斯扣上。
他最后一点威胁也没了。
“几天后我们回来。”
安置好普修斯，陆离准备离开地狱。
“离开？这么急？”
枯瘦，不修边幅，像是疯老头的哈德斯愣住。
尽管粗俗的谈钱，但他的确因陆离到来而高兴。
“还有事情要做。”
他们彼此都有许多疑问。
但陆离不能在此处逗留太久。如果异教徒找来，他们会被困在地狱。
“好吧……1053先令，多余的当作给小家伙的营养餐，看它瘦弱的，真是可怜……”
在哈德斯金钱观的喋喋不休中，地狱短暂停留的陆离返回上面，由盛夏变为凛冬。
“地狱……好像……比我们……世界……更好。”
奥菲莉亚重新融化正在黯淡的岩浆，填满地下室。
随时间推移，冷却的岩浆会重新隐藏起地狱之门。
“因为那里没被怪异入侵。”
等待奥菲莉亚完成，提着油灯的陆离踏上台阶。
台阶正面的符号在油灯光芒下一闪而逝。
陆离发现了它，那是阴影教会的标记。
它们来过这里？
以及……为什么？
一百五十九.他失去时间，失去安娜，现在他甚至失去理智
“地狱之门……”
若有似无的轻声在寒冷地下室回荡。
黑暗包裹这里，除了黑色与更纯粹的黑色，没有更多色彩。
呢喃声融入黑暗，恢复静寂。
但某个时刻，地下室外的阁楼响起一道苏醒般的低吟。
“唔……”
年轻人拖着寒冷僵硬的身躯爬起，茫然环视周围漆黑。
我还活着？
他情不自禁想到，突然发现令自己恐惧的事实——
涌动的黑暗将他包裹。
光……光！
年轻人惊恐地摸索周围，触碰到破碎，冰冷，燃料干涸的油灯，绝望地抱进怀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什么也没发生。
为什么我没事？
感到疑惑的他环绕周围，看到阁楼窗外积雪反射的昏光，还有一道比黑暗更漆黑，优雅，深邃的少女影子。
黑暗里的怪物来找我了！我……我要死了吗……
年轻人满脸惊恐地想到，让他情绪凝固的是少女之影像门外走去。
“我……我是琼恩……你……您认识我吗，”
意识到什么的琼恩忍不住出声。
“您知道什么吗？是不是您——”
“你已经死了。”她说。
死了……？
琼恩怔住，不久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手掌下意识摸向胸口，除了干涸血液，还有被刺透的空洞。
“那群怪物……塔莎娜……”
琼恩眼泪鼻涕横流，将自己埋葬进怨恨，苦痛，与不舍中。
“没失去记忆，也没因知道死讯崩溃……成功了么。”
若有似无的轻声响起。
琼恩痛苦地抬起头：“请问……我还能活多久？”
“被其他人知道你已经死了，或被再一次杀死。”
“什么……？”
……
“符号……是什么？”
奥菲莉亚看向那条近似少女轮廓的符号。
陆离取出阴影教会的情报交给她，第一页就画着与之相同的符号。
“它们……怎么……知道……这里？”
“如果教会和她有关，当然会知道。”
这里有阴影教会标识，应该会有其他线索。
可惜废墟被奥菲莉亚融化成岩浆，地下室没有其他线索了。
走出地下室，关闭铁门，他们在房屋搜寻，但除了阁楼有一片比地板更深邃的血迹和打碎的油灯，什么也没有。
阴影教会出现这里的原因成迷。地狱之门外的废墟仍在，哈德斯也从未见其他到来的人……
“让维纳不冻港调查教会标志来源。”陆离对商人安东尼说。
“你……怀疑……”
“知道这里的只有我和安娜。”
“还有……我。”
“还有我！”大姐头也在附和。“但我没懂。”
“阴影……教会……的符号……”
“可能源自安娜，或者就是安娜留下的符号。”
回到凛凛寒风吹拂的街道上，解决普修斯麻烦的他们有两个选择。
返回扭曲藤蔓教会等待灾祸度过，或在被人们忌讳莫深的雾潮与永夜中前进。
“脚印。”
布偶头沾着雪花的大姐头伸出小手指向小巷深处的幽暗。
靠近的油灯驱散雾霭与黑暗，照亮昏黄积雪上一双延伸至小巷深处的脚印。
因为风势，小巷足迹被最大程度保留下来。
留下脚印的时间是在凛冬季之后，不超过一个星期。
鞋底条纹说明那是个人类，或起码是能穿鞋子的类人存在。
陆离猜测错误，真的是阴影教会的人？
奥菲莉亚看向陆离，等待他做决定。
……
“就是……这里。”
琼恩咬牙掀开地窖木板。
他的手被冻得通红。
死去的人还能感到寒冷？真是不可思议。
感慨的琼恩转身爬进地窖。没过太久，油灯的昏黄在底部亮起。
空旷地窖只有角落一张衣物组成的床铺和无用垃圾，玻璃罐里的几枚萤石散发微光。
油灯是稀缺资源，琼恩几乎很少使用。
这个位于守望镇边缘的地窖同样寒冷，但比地面要好很多。
琼恩不知道少女之影为什么会跟随自己，点燃油灯后他拘谨站在一旁，不顾胸口空洞与血渍。
之后什么都没发生，少女之影的的优雅轮廓只是投影在墙上静静注视片刻，就转身离开。
“您要离开了吗？”
琼恩下意识问，看到少女之影没有理他，连忙喊到。
“请等等！能告诉我怎么称呼您吗？”
“少女之影。”
轻声呢喃响起。
“谢谢……您是个好……好人。”
“好人……”
寒风尖锐吹过地窖洞口。
目睹将他复活却又离开的少女之影，地窖里只剩自己的琼恩陷入茫然。
自己应该不再算是人类了吧？
还要留着这里苟延残喘吗？守望镇从那些怪物离开后就不可能找到食物了……
那么要去哪？贝尔法斯特还是希姆法斯特？听说列侬群岛和主眷大陆一个叫维纳不冻港的地方是安全的……
……
砰——
奥菲莉亚掀开地窖木板。
尘封的**气体涌出。
“应该……就是……这里。”
脚印遗憾的在离开小巷后就消失不见，他们沿着方向来到守望镇边缘，眼尖的大姐头发现了这处地窖。
奥菲莉亚抓着油灯的手掌探进地窖。氤氲边缘不见底部，比想象中深。
竖起手指，暗红色的岩浆指尖低落，形成的亮色丝线显露地窖里的轮廓。
也照亮那张精致白皙，似乎带着红晕的侧脸。
角落破旧衣服堆成的床铺，无用垃圾，一张书桌和放在上面装着萤石的玻璃瓶。
安娜偏头和陆离说：“里面……安全。”
陆离低垂眼眸，再抬起时对奥菲莉亚轻轻颔首。
他和奥菲莉亚进入地窖，商人被留在外面。
提着油灯的陆离靠向书桌，抽屉里空无一物。
躲避在这里的人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除了萤石。
“这里……符号。”
奥菲莉亚发现了什么。
梯子底部，又刻着一枚阴影教会的标识。
到没什么用，除了知道安娜或是阴影教会到过这里，他们一无所知。
离开地窖，观察周围。
没有脚印，雪掩埋一切，又被风吹散。
线索在这里中断。
但在前方幽暗朦胧的边缘，陆离看到安娜穿着白裙，赤足站在雪地，眼眸弯起向他招手。
一百六十.在贝尔，贝尔法斯特，艾伦半岛北方最繁华的地方
“陆离……”
呼唤声由远及近。
陆离从谵妄里脱离，回归冰冷现实。
安娜温柔且担忧地注视自己。
“我没……”
解释话语戛然而止，那是奥菲莉亚。
“你……看起……不太好……”奥菲莉亚说，陆离刚才居然在发呆。
陆离没回答奥菲莉亚，对商人安东尼说：“联系维纳不冻港，询问他们有没有在雾潮和永夜中行动的办法……任何办法。”
等候维纳不冻港回答间隙，他们回到地窖里等待。
等待中没能找到新的线索。办法传回之前，一条噩耗被商人安东尼带回。
卡特琳娜失踪了。
就在今天早上。送上疗养院恢复的她在病房消失，留下大片源于海底的淤泥和海藻。
奥菲莉亚也不在修船厂。
审判所介入调查，但目前不清楚是她们被某些存在劫持，还是执意离开去找陆离。
可能两者都有。
坏消息接踵而至。
藏身地窖的陆离嗅到死鱼般的腥臭。
味道不是源于地窖，而冰天雪地的地面就连气味也被冻结——
信仰污染希姆法斯特的异教徒追寻而来。
奥菲莉亚闻不到腥味，但能感觉那比希姆法斯特更为不详的气息。
焦黑手臂伸出，熄灭两盏油灯，昏暗中捂住陆离嘴巴。
陆离偏头，微微前倾准备挣脱。
但他在只有萤石散发微光的昏暗中看到令人魂牵梦绕的精致脸庞。
陆离当然知道这只是谵妄。
覆盖嘴唇的柔软掌心渐渐变得粗糙坚硬，清香渐渐被烧焦味替代。
只有若隐若现的鱼腥味不曾变化，并更加浓郁。
他们来时风雪并未停歇，这段时间的逗留应该遮掩了他们的足迹。
除了哈德斯的家和小巷里的脚印。
不过这些就和普修斯的气息一样戛然而止。即使找到，他们也难以追踪而来。
只是不知道它们是否会发现岩浆岩包裹的地狱之门，并借此踏足地狱。
唯一稍感安心的，是这群似乎来自深海的丑陋东西绝不适合在炙热地狱逗留。
就像陆离想得那样。鱼腥味几次清晰又几次淡去。那群异教徒在守望镇里徘徊，停留许久才不甘离去。
等到气息不在浮现，陆离拿开奥菲莉亚的手掌。
“维纳不冻港传来消息。”
商人打破安静说：“午夜城提供了办法，但需要代价。”
“什么办法。”
午夜城提供的办法是陆离他们曾在旧下水道经历的东西，蠕虫。
即使是岩石层对它们而言也与黄油无异，身躯延绵数百米甚至几里。
更关键的是，没有怪异喜欢它们。
蠕虫的口感就像沙子般粗糙，没有营养与人性，还会分泌令怪异厌恶的恶臭体液。饿疯的怪异宁愿吃掉自己也不愿咬上一口这东西——
所以这群寄生于眼魔蠕虫的家伙非但没被这只飘浮在世界背脊山脉周围的庞然巨物杀死，反而成为它的眷属与之共生。
它们是让陆离在凛冬，雾潮和永夜中最快赶路的办法。
只是陆离需承担呼唤蠕虫付出的代价——此地将出现蠕虫。
对于主眷大陆乃至艾伦半岛，这等同一场物种入侵——谁也不知抵达主眷大陆的蠕虫会产生什么可怕变化。因为维纳不冻港的法令，蠕虫从未踏足主眷大陆。
但马特乌斯市长还是将午夜城的消息告诉商人。
如果陆离愿意，午夜城会用最快速度送抵几条蠕虫。
陆离选择承担代价。
不知午夜城使用了什么办法，连接起来能让陆离直抵希姆法斯特的十几条蠕虫几小时内被装进货船，送至维纳不冻港，
听说十几艘货船抵达港口时引去许多民众注意。
避免引起恐慌，马特乌斯市长没让货船靠岸，而是让商人秘密登上货船装起蠕虫，再让另一边的商人安东尼放出它们。
地窖显然不是个好地方。
他们爬回地面，确认异教徒已经离去，让商人安东尼将蠕虫放出。
商人安东尼步入黑暗，短暂等待后，大地开始剧烈震颤。
陆离高举油灯，摇晃的油灯光芒难以窥见翻腾涌动的轮廓全貌。
冻结的泥土犹如沙滩上的沙砾被轻松巩开，裂纹扩散蔓延。奥菲莉亚伸手扶向站立不稳的陆离，被他躲过。
他要刻意与奥菲莉亚保持距离，以免更剧烈的谵妄将他的理智吞没。
剧烈翻腾难以隐藏，但雾潮与黑暗中的存在似乎对这里不感兴趣。直到大地不再震颤，轰隆声消失黑暗尽头，一切归于沉寂，什么也没发生。
提着油灯靠进犹如，开垦的冻土，一条蠕动虫道浮现。
商人安东尼拿出黄梅草，分给陆离，奥菲莉亚和他自己。
大姐头挥舞手脚抗拒，不情不愿让陆离将体液抹到身上。
进入虫道，蠕动的肉壁挤压推搡着他们向前。蠕虫并不首尾相连，彼此存在几米长的岩层空腔。
这些岩层空腔能让他们短暂停留，补充黄梅草和水。
蠕虫的腐蚀性比想象中可怕，除了黄梅草，几乎一切都在它的食谱，比如消失的土石。
手里提着的油灯就因忘记抹上体液，在虫道蠕动间被腐蚀消化。
值得注意的是，商人的厚重衣服和背包都浮现一层体液。
背包是商人身体的一部分。
围巾大衣也是。
……
岩石般坚硬的冻土逐渐拱起。
积雪下的泥土浮现，破开，拱起房屋般巨大的蠕动虫道。
几道沾着粘液的湿漉轮廓带着萤火虫般的微光从肉壁挤出，暴露在冰天雪地。
奥菲莉亚散发热浪蒸发身躯粘液，同时提供热源，陆离披上毛毯擦拭身体，防止冻伤。
“前面……污染。”
奥菲莉亚感受到黑暗中的粘稠恶意。
他们抵达了目的地，被污染的希姆法斯特就在前面。
现在，等待他们的只剩下找到位于希姆法斯特周围的阴影教会圣地。
雾潮、凛冬、永夜，每一个都让寻找隐藏的阴影教会变得艰难，但陆离必须得去做。
安娜也许就在那里。
优雅的少女步入黑暗，渐渐消失视线之外。
陆离能感受的到，他离答案不远了。
一百六十一.贝尔，贝尔法斯特，随处充斥着麻烦与机会
即使凛凛寒风也难以吹散笼罩大地的雾潮。
倾斜雪线闯入昏黄油灯下，与积雪里的脚印一起融入黑暗。
污染的希姆法斯特周围存在一些村落与农庄，没有更详细的线索，他们只能围绕城市一个个向下找。
记载希姆法斯特的详细地图被商人安东尼取出，离他们最近的地点是三里外的麦肯其农庄。
不算很远，但雾潮和永夜中即使原地不动也会遇到不可预测的麻烦。
蠕虫这时又排上用场，尽管会令蠕虫领地扩大。
蠕虫不能交流，没有智慧，只能听懂简单指令。由大姐头交流，排出他们的蠕虫开始挪动，地面震颤间形成通往麦肯其农庄的通道。
这只蠕虫800米长度，两次就可以让他们抵达麦肯其农庄。
大姐头一脸嫌恶地让吃下黄梅草的陆离抹上粘液，钻进兜帽。
等到商人安东尼的粘液覆盖背包，他们踏入温暖柔软的虫道，被包裹着在地底快速潜进。
……
麦肯其农庄。
在很久以前就要在前面加上废弃的前缀。
植物灾祸之后，农庄这种再无用的建筑便被废弃，只剩不愿离开家园的农户。
商人安东尼带回的另一份被市政厅智囊团整理的资料里写着农庄规模。除了中心的农庄大屋与地下室，还有谷仓和柴房。
粘稠湿漉的众人在麦肯其农庄外出现。
擦拭身体的时候，奥菲莉亚感受到农庄里的晦涩气息。
“我先去……你……留下。”
奥菲莉亚打算探路。
“一起。”
陆离换上新的斗篷。
他们走入前方的幽暗，蠕虫会在这里等候。
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僵脸庞的同时，带来一阵粪便淤泥般的恶臭。
随臭味浮现的还有琐碎猪哼声。
没过太久，伴随靠近黑暗雾潮中的麦肯其农庄，猪猡的轮廓在围栏后浮现。
它们躺在半凝固的泥浆里，懒洋洋地吧唧嘴巴，对围栏外的不速之客毫不在意。
“不是……这里。”
占据此地的是另一群怪异。
陆离未作回应，他的黑色眼眸凝视向围栏内的幽暗。
光亮的边缘浮现一双站在泥浆中的白皙脚趾，看上去那么一尘不染，只是脚踝之上没入黑暗，只显露一道幽深剪影。
安娜站在黑暗中，轻轻向这边挥手。
“下一个……去哪？”
询问的奥菲莉亚看见陆离伸手推开围栏门，走入农庄。
她和商人跟在后面，接近雪线深处的谷仓轮廓。
安娜的幻象消失在谷仓门前，比淤泥更浓郁的恶臭从谷仓里散发。
风雪声随踏入谷仓被阻隔在外，谷仓深处，一道肥硕，巨大，散发恶臭的轮廓倚靠着，被油灯照亮的肚皮随呼吸起伏。
“咕噜……”
轮廓发出闷雷般的哼声。
“我听懂了！它问我们为什么来打扰它！”
“我们在找阴影教会，一群异教徒。”陆离仰头注视那道巨硕轮廓，平静地说。
“它说会告诉我们，但让我们成为食物，或者留下同等重量的食物……”
“可以。”
轮廓继续发出含糊咕噜声，被大姐头翻译：“往背面……”
陆离展开地图，看向轮廓背后指向的方向。
十几里远的位置有一处标注为石林的区域。
咕噜——
轮廓发出不满的含糊声，像在陆离催促尽快交出食物。
陆离让商人把20箱罐头送来。
这些望海崖存放二十四年的过期罐头有了用武之地。
未显露全貌的轮廓表示满意，示意交易完成，陆离可以在它领地随处走动。
等价交易，对怪异而言难得的品质，就像陆离曾经篝火旁遇到的给予他怪异货币的存在。
告别猪之领主，他们回到围栏外，让蠕虫绕过麦肯其农庄，向石林挖掘。
那里是希姆法斯特郊外，曾经比艺术之都更负盛名的石林，或者说是艺术之都的起源。
曾经因政变被流放至艾伦半岛的瓦伦坦大公带着他数以百计的名家雕刻雕像，在这里建立名为石林的地下庄园，也因此间接提升了希姆法斯特民众对艺术的欣赏能力，最后在麦克唐纳家族出于商业目的的推动下，让希姆法斯特摘得艺术之都桂冠。
如今那些雕像应该早已转移，石林名不副实。
安娜会在那里吗？
陆离忽然想到安娜的家族。她的祖父曾是瓦伦坦大公的管家，并提起过瓦伦坦大公赠送他们家族的雕像……
黏稠扩张声响起，闭合的虫道张开。
他们可以出发了。
收起地图和杂物，他们再次吃下黄梅草，跳进虫道。
十几里的距离令他们不得不像是雨天浮出水面的鱼，频繁回到地面等待。
临近下午，借助蠕虫他们靠近石林外围，积雪下的冻土也被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取代。
“什么……也……感觉……不到。但……好像……有东西……在这里。”奥菲莉亚低语。
陆离注视幽暗边缘向他招手的安娜，提起油灯，沿着被雪覆盖的青石板路前进。
在青石板路尽头，显露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
还有地下边缘，一行浅浅地，快要被新雪覆盖的脚印。
……
挂在墙壁上的老式油灯缓缓亮起。
少女那纤细优雅的影子更加清晰的浮现。
“油灯只剩十几分钟。”
她转了半圈，白裙飘扬。
跟随而来的琼恩瑟瑟发抖，他脸庞和缩进袖子的拳头冻得通红，鞋子里的脚趾蜷起。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而您救了我。”
哆嗦的琼恩断断续续说。
他的确几次想要放弃。过于真实的寒冷甚至让他怀疑自己从未死过，直到他从胸口空洞触摸到冰冻得如石头的心脏。
而每当坚持不住放缓速度时，少女之影就会停下，就好像在等待他跟上。
“你可以留在这里。”
“这里……”
缩着脖子的琼恩环视被油灯照亮的周围，通道的墨阳像是他曾见过的描绘遗迹的壁画。
“这里是哪——”
“他来了……”
就在这时，少女之影好像感觉到什么，优雅剪影转向通道的入口，呢喃低语。
“不继续躲藏在地底了么……”
一百六十二.在贝尔，不要坠入爱河
风雪在入口徘徊哭泣。
踏入幽静通道，微弱油灯映照着墙壁，向深处延绵。
一行未融化的雪渍同样延伸进深处。
这里与阴影教会的关联又加深一分。
陆离检查第一盏油灯。
火苗因靠近而摇曳，独特的手捧形状油灯犹如艺术品。
底部深色煤油只剩薄薄一层，很快就会干涸熄灭。
再次望向通道深处，安娜的倩影站在可视的尽头，默默等待陆离接近。
他们继续向前，沿着一路洒落渐渐变淡的落雪，还有金属手掌捧起的火苗。
……
通道里的一盏盏油灯随优雅剪影走过而亮起。
她来到通道尽头，空荡的回声地下大厅边缘。
“你想为我做事？”
吸着失去知觉的鼻子，琼恩失落点头：“我这副样子出现在外面会被当成怪物……而且是您救了我。”
“我不需要手下。”她说。
焦急的琼恩下意识喊道：“仆从或者是——”
“但的确有事可以让你做。”
琼恩闻言俯下身躯，挤压撕裂的伤口传来剧痛，但他感觉不到生命力的流逝。
“请您吩咐。”
“点燃大厅所有的油灯。”
少女之影优雅转身，似乎注视着她来时的通道。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
……
“这里的……主人……知道……我们……的到来。”
踏入石林的地下大厅。
更多油灯照亮这片人工地下建筑，还有矗立其中的诡异奇特的轮廓。
那些是尚未搬走的艺术品。大多是金属制品，因为重量而被留在石林。
不过仍有些较轻或昂贵的艺术品被搬走，留下象征它们曾存在过的浅印。
这些艺术品蒙上名为灰尘与幽暗的面纱，静静矗立在空荡寂静的地下大厅，犹如守卫陵墓的卫兵——
地下大厅的确给人这种感觉，即使在石林仍存在时也是。
可以归咎于瓦伦坦大公的独特审美和恶趣味。
陆离和奥菲莉亚将注意放在周围，经过这些造型奇特抽象，或是还原某些造物的艺术品。
交错阴影和轮廓带来许多错觉，但没有存在意识的生命藏身其中。
这片地下大厅也比想象中更大，像陵墓多过博物馆。
或许那位瓦伦坦大公本就有此意在里面？
一段距离后，身旁的安娜……奥菲莉亚提示陆离看向左前方。
那里一棵金属树伫立石板上，伸展枝杈。
遗迹，深渊，教徒，树，褐色的车。
金属树比周围其他艺术品高出很多，树冠的最高处接近三米，几乎将周围艺术品纳入树荫。
陆离因地下大厅的错乱阴影没第一时间发现，但再靠近一段距离也会看到它。
也就是说，这不是因偶然出现。
它足够醒目，也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那么现在，永梦者的预言只剩下最后的“褐色的车”了。
但直到现在，他们也没看到占据此地的存在，无论怪异还是阴影教会。
只有迎接他们到来的油灯无声燃烧着。
某个时刻，陆离与奥菲莉亚来到石林的中断，一座碑文后的阴影亮起晦涩瞳光，身影踉跄跌出。
“我……好饿！”
奥菲莉亚的身躯缝隙流淌岩浆，灼热蒸汽涌向冲来之人。
可他完全无视能烫熟血肉的上百度蒸汽，扑向陆离，抓着他的左手求救：“食物……请给我食物！”
“落难……之人。”
奥菲莉亚说出它的身份。
恶灵，落难之人。
当他出现，会拿走食物、水，光源，或是一切与生存相关的事物。
这一回他需要的是食物。
陆离已经在做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罐头为“落难之人”打开，但完全不够。“落难之人”几乎吞掉罐头，继续哀求陆离，而抓着他左手的力量越来越大。
救赎的力量在腐蚀“落难之人”，但让它消失还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奥菲莉亚的攻击也许能加速这个时间。
不过他们没必要为了食物招惹一只恶灵。
“商人，取出食物。”
将第二罐也是身上最后一罐罐头分给贪得无厌的“落难之人”，陆离对商人安东尼说。
商人安东尼从背包里抽出一箱罐头，奥菲莉亚启开木箱，取出罐头打开，一罐一罐递给“落难之人”。
狼吞虎咽的“落难之人”不存在咀嚼，大口吞咽罐头里的一切。
整箱罐头越来越少，在只剩下几罐后“落难之人”终于停下，松开陆离，但仍然捂着肚子，饥饿淌出口涎呢喃：“好饿……我好饿……”
“食物还有。”
恶灵落难之人忽然对陆离的话产生反应，抬起枯瘦脸庞，似乎在观察陆离。
“我不能那么做……你们还要继续活着……谢谢你们……”
恶灵罕见的道谢，痛苦地喊着“好饿”冲进深处，声息消失于黑暗之中。
插曲之后，他们继续向前，然后在地下大厅的深处停下脚步。
一辆黑铁马车停靠路边。
它是石林的艺术品，细节的缺失与朦胧以现在眼光看或许不那么精致，但在当时绝对是大师镕铸而成。
黝黑的金属车身在蒙上灰尘后，变成接近灰褐色的马车。
永梦者预言的最后一环此刻显现。
而与此同时，一道道轮廓浮现在地下大厅边缘。
其中一道轮廓在石林深处走来，斗篷蒙住它的轮廓，抵达陆离面前。
“尊贵的陆离大人，恭喜您通过考验，我们恭候您的到来多时。”
它轻轻俯身行礼，坦然揭露“落难之人”出现的真相。
“阴影教会。”
陆离念出它的身份。
“是的……我是信仰少女之影的阴影教会的主教，因为您与吾主的亲密关系，您可以唤我的名字……琼恩。”
袖子下缠绕绷带的手掌抬起，抚下兜帽，显露一张正迈向衰老，带着虔诚与狂热的中年人面孔。
“我们终于等到了您的归来……”
……
亮起油灯照耀的昏暗地下大厅，优雅剪影面对通道深处。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
手掌托起的油灯边缘，浮现一张难掩憔悴的坚定脸孔。
少女之影低语着他的名字。
“……特斯拉。”
一百六十三.交错的时间
“安娜在哪。”
陆离问自称琼恩的主教。奥菲莉亚犹如卫兵，绷紧涌动晦涩力量的身躯。
教徒们伫立油灯旁，拉得狭长的影子指向中心的陆离，犹如诡秘仪式。
“我们也在寻找主的下落，一遍又一遍……”琼恩悲伤的垂下头颅。“但恕您最忠诚的仆从直言，也许吾主已经牺牲了自己。”
“牺牲……什么意思。”
“她用自己换回了您的归来。”
主教琼恩说。
【也许连你的脱困也与她有关？地底岩层犹如母亲的子宫，包裹的汹涌暗流犹如带来养分的羊水。当你浸泡河流，艰难钻过狭窄隘口，来到外界，就犹如婴儿初生……】
苏格拉之底，沉思者石像闪烁微光时的低语仿佛耳畔响起。
【她就在你身旁，从未离开你……】
“告诉我细节。”陆离继续追问。
“当然……哪怕付出生命代价。”
主教琼恩缓缓抬起头颅，弥漫灰雾的眼瞳浮现追忆：“那是一个与今夜同样寒冷的雪夜……”
本该死去的琼恩被安娜复活。观察琼恩状况之后，她准备像其他被复活的残缺试验品那样抛弃。但琼恩选择跟随她的足迹，直到石林。
琼恩祈求安娜将无家可归的他收下，而在这时。
“祂说迎接一位客人。”
……
“阿当芙娅在哪。”
披着风雪的特斯拉踏出幽暗边缘，油灯照亮他比曾经更削瘦憔悴的脸庞。
优雅的少女之影并未回应。
“阿当芙娅，在哪！”特斯拉向前迈动，再一次重复。
少女的剪影缓缓抬起脑袋，发丝飞舞：“你在质问我？质问一只恶灵……？”
“告诉我……告诉我她的下落……”
特斯拉拖着冻僵的身躯，行尸走肉般向前踉跄，再不见曾经调查员时的自信与高贵。
“我不能没有她。”
他的祈求似乎令少女之影动容，飘舞的发丝轻轻落下。
“……天堂谷，那是我唯一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她与那里有关。”
特斯拉还保留最后一部分调查员的敏锐，又或是因为他不想再次失望落空。
“我和他离开后，蕾米她们离开寻找我们。当我回到望海崖看到信使的尸体和泡碎的信纸，上面只能辨认天堂谷的名字。”
安娜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谢谢……你也会找到陆离的。”
特斯拉记住这个名字，转身踉跄离开。
注视着特斯拉踏入幽暗，呢喃低语在地下大厅回荡。
“当然……”
……
琼恩最终也没能成为安娜的仆从。
融入深渊的她不再需要同伴，与她相伴的只有曾经的执念。
或许还有被扭曲的强烈情感。
以仆从自居的琼恩从此跟随安娜的足迹，收纳那些被安娜复活的存在，还要因安娜事迹而信仰之人。
阴影教会因此出现。
在少女之影消失之后，它们坚持祂的仪式，寻找陆离的下落，并每隔一段时间会在这片土地重启仪式。
安娜最后在大地之上消失，归来的陆离从未与她有过交集——他一路追寻而来的线索就是阴影教会留下的。
讲述完一切，主教琼恩安静等待自己的融化。
但时间推移，死寂笼罩周围，什么也没发生。
“为什么我没——”
“我知道安娜的仪式，知道怎么避开触发它。”
陆离说，伸手捂住额头。
幻象更严重了，连听进耳边的话都被嘶嘶噪音压制……
“吾主救了我一次，而您救了我第二次。”
主教琼恩躬身行礼，难掩激动地宣誓效忠。
“阴影教会将是您最忠实的仆从。”
墙壁前的几十道轮廓同样尊敬矮身行礼。
只有陆离能注视到的虚幻丝线从它们兜帽浮现，被无形力量牵引来身躯周，如被抛弃般无助萦绕，寻求与陆离的连接。
陆离忽视这些飘渺，具有神秘力量的丝线，凝视地下大厅的深处。
“喜欢我为您准备的礼物吗？”
安娜轻声诉说，话语钻过噪音，清晰响在耳畔。
“安娜留下了什么吗。”
陆离问低矮的主教琼恩。
“祂曾憩息的房间……”
主教琼恩再次低头：“我们不敢亵渎那间房间……”
哪怕它们一次次施展仪式失败，寻找安娜无果，都未踏足也许存在安娜线索的房间。
所以异教徒从来是这片土地最难招惹的存在。
信仰让它们无所畏惧而又疯狂。
“带我去。”
主教琼恩走在前面带路。
陆离他们跟随着，穿过地底大厅，进入石林内部，曾经瓦伦坦大公休息的生活区。
除了深处地底而缺少足够的光，这里与地面上的庄园城堡没有任何区别，只有时光和劫掠让它褪色。
但在阴影教会占据之后，这里又重新焕发生机。
走过两旁点燃烛光的红毯长廊，他们抵达尽头深处的房间。
守护门外的教徒躬身退下，斗篷下的狂热即使布料也难以阻挡。
“就是这里……”
黑袍下蠕动，主教琼恩献上一枚铜钥匙。
陆离接过铜钥匙，插入锁孔扭动。
咔嚓——
尘封叙旧的雕花木门缓缓敞开。
主教琼恩退开，奥菲莉亚和商人也没踏进，大姐头也被奥菲莉亚拎出兜帽。只有收起银钥匙的陆离走入木门。
一只柔软冰冷的手忽然握住陆离口袋里的手掌。当他抽出手，只看到自己抓着一本书。
《贝尔法斯特》
那本真实图书馆里，图书精灵抽出一部分的书籍，被陆离带走后遗忘在口袋。
陆离驻足，翻开书的扉页，注视浮现的前言。
【真心相爱的两人被迫分开，少女寻找少年，少年也在寻找少女，而他们的结局——】
陆离径直翻向后页，但书页缺失了一部分。
不知是图书精灵还是永梦者干的。
这是当初图书精灵给予的提示？
暂时收起《贝尔法斯特》，门前的陆离踏入房间。
油画，雕像，艺术品。被搜刮一空的房间只剩下床铺和书桌。
还有一本后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
陆离来到桌边，拿起这本右下角印着【贝尔法斯特印刷厂】标识的笔记，轻轻翻开。
空白笔记上只有一行文字。
【无论你在哪，我会找到你，然后带你回来】
一百六十四.勿忘我
陆离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梦到一切尚未发生，又或是说，一切换了一种场景。
在异国的西方，名为贝尔的半岛海港城市，他开设一家小型侦探社维生。
那段日子里他因委托认识了安娜，她常来侦探社帮忙，情愫诞生。
难以忘怀那明媚阳光与蔚蓝海面前的白裙身影。
但异国生活并不平静，无论政治还是治安。债主找上门，他和其手下的态度令人厌恶，安娜与他们争吵，最后变为动手。
陆离与他们扭打在一起，但债主从固定裤子的腰带下抽出手枪，一声枪响血花飞溅——
他失去了她。
梦境色彩斑驳褪去，脑后胀痛的陆离缓缓醒来。
书桌上的油灯昏黄亮着，照亮压抑幽暗的地下房间。
它们替代了梦境里的明媚世界，唯有一点不变。
他失去了她。
“我睡着了？”
陆离撑起身躯，靠在冰冷墙壁上。
脑后肿包因碰上墙壁疼痛，又因冰冷减轻。
“是……昏倒了。”
奥菲莉亚走向门外，对守候门外的主教琼恩和其他信徒说。
“他……醒了。”
陆离昏倒时奥菲莉亚怀疑这里的一切，禁止阴影教会信徒靠近。
他们也足够虔诚，没有踏入房间一步。
现在陆离醒来，所表现的先前昏迷也与这些异教徒无关，怀疑解除。
“进来……吧。”
主教琼恩和两名信徒惶恐而激动地踏入房间，犹如走入神灵悲悯注视的教堂。
“信……写了……什么。”奥菲莉亚问。
“什么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昏迷？”
不解的询问响起时，奥菲莉亚忽然感到某种令人忌惮的气息正将他吞噬。
大地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闷响于门外长廊回荡。
教徒跑来告诉他们，某种不可注视的存在途径石林上方——
奥菲莉亚倏然望向陆离，曾经幽静的黑色眼眸仿佛破碎，失去生机变得灰败，仿佛与地面之上的存在产生共鸣。
“你想……再来……一次？”她忽然质问。
“什么。”
陆离的眼眸转来，但没有焦距。
“你该对……她……有信心。”
奥菲莉亚说。
“相信……她……能回来。”
这比任何安慰更能说动陆离。
令人忌惮的气息缓缓消失，地面上并不偶然经过的巨物也渐渐远去。
“在此……之前，你要……活下去……并……用美好，迎接她……归来。”
“比如……这个……世界……本身。”
“这个世界？”
陆离的瞳孔逐渐汇聚。
“你是……驱魔人。”
“你对……这个……世界，就像……建造……房子的……工匠，……修理……家具的……木匠，粉刷……墙壁的……粉刷匠。”
“我会……帮你，就像……曾经……安娜一样。”
奥菲莉亚嘶哑声音诉说动人的感言。
“拯救……这个……崩溃的……世界，先从……伙伴……开始。”
失踪的卡特琳娜和安德莉亚，被污染的普修斯，羸弱生存的安妮，还有疑似迁徙去天堂谷的蕾米兄妹等人。
陆离最终因奥菲莉亚的安慰而平复情绪。
但谁又知道那不是落水之人为求生而下意识抓住的任何事物呢。
陆离此刻状况不适合在雾潮与永夜里赶路，游荡的怪异最喜欢这种迷途之人的灵魂。
他们在石林休息了一天。
期间主教琼恩向陆离宣誓，为了找到主，它们愿付出任何代价。
阴影教会与陆离一样，都在追寻安娜的足迹。
唯一不同的，它们在渴求安娜的力量。
而陆离只想找到安娜本身。
陆离向主教琼恩赋予阴影教会新的使命。
“找到她。”
油灯将主教琼恩的影子拉得狭长，披着斗篷的佝偻轮廓犹如怪物，这让陆离想到它们是异教徒，它们信仰恶灵，它们以人类为祭品。
在陆离眼中这是错的，但也许错的是他。即使人类也不再遵守曾经的法律，又怎么用旧日条约约束一群异教徒。
“不要主动伤害人类。”陆离仍然补充说。
主教琼恩恭敬低首。
陆离与它们的主是一体，他所言即是主所言，它们无条件遵从，即使是去死。
奥菲莉亚欣慰看着这些，感觉这是陆离状态好转的一幕——尽管转变快到她更多安慰的话没说出来。
“不过你该继续休息了。”
“休息会难以控制思绪。”陆离轻轻摇头。
他闲置越久，从裂缝挤出的汹涌悲伤与迷茫越快将他淹没。
忙碌起来是保持理智的唯一方式。
陆离让主教琼恩继续说下去。
“还有，因您的调查，维纳不冻港在大肆抓捕我们的成员，目前已经有两名信徒被他们关押起来。”
主教琼恩没因此产生怨言，只是叙述事实。
“什么时候。”
“七天前和三天前。”
陆离安静回忆。
马特乌斯市长没说他们抓到任何一个阴影教会信徒，唯一一名被发现的信徒还处于暗中跟踪阶段。
“抓捕者是谁。”
“审判所。”
有问题的是马特乌斯市长，还是审判所……
陆离看向角落的商人安东尼：“联系马特乌斯市长，和他说三天前与七天前审判所抓走了两名阴影教会信徒。”
不久后，商人取出马特乌斯市长的信纸。
上面只有“知道了，我去查”简单一行内容。
丑陋的政治与权力，即使濒临死亡，一群贪得无厌的人也仍死死抓紧它们不放。
不过也可能是对陆离的怀疑。
第三天清晨，陆离脑后肿包已经消肿，他们该离开了。
主教琼恩希望他们能跟随陆离上路，但被拒绝，连服侍的人在奥菲莉亚执意中也没留下。
她还是不信任这群阴影教会的家伙。
不过主教琼恩告诉了陆离他们所有据点的联系方式，陆离也留下几盒呼唤商人的眼珠。可惜缺少商人，不然可以将一位商人留在石林，让阴影教会随时接受陆离安排。
离去前，陆离取出那本书，
一截白皙手臂挡住了他。
“是等待，不是放弃。”安娜的澄澈眼眸近在咫尺。
“带太多书本很笨重。”陆离垂眸回答。
正在整理衣物的奥菲莉亚转头望来。
安娜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撕下那一页写着内容的纸张，放进陆离手中。
轻声在耳畔低语。
“勿忘我……”
一百六十五.从同伴开始
严格来说，阴影教会的创始人并非安娜。
主教琼恩才是。
规则、地位、信仰，全部由琼恩支配
甚至“神与信徒”的关联也并不紧密，三十六名核心教徒，一百零六名扈从，还有上千名信仰群众，曾亲眼见过安娜的寥寥无几。
因为安娜不需要他们的信仰。
只是主教琼恩对少女之影的信仰足够虔诚，以至于能延续在陆离身上。
因为安娜，它们同样是陆离的信徒，越来越多萦绕在陆离身边的丝线就是佐证。
阴影教会的老巢位于艾伦半岛，或者可以说是主眷大陆。
尽管荒芜之地对这些异教徒更友好，但阴影教会难以享受到这种待遇——因为它们的神失踪了。
在荒芜之地，没有神灵的教会只能寄居午夜城或其他小镇麾下，并随时间推移，虔诚信徒因质疑神灵陷入癫狂，浅信徒逐渐改信。
于是它们只在午夜城保留一个据点传播消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这使得阴影教会对陆离归来的信息迟钝的要命。当维纳不冻港的报纸铺天盖地传开，它们才得知这一信息。
然后又因为陆离抵达主眷大陆受到的保护和开始四处乱跑，它们难以寻找到陆离的踪迹，以至于要陆离主动寻找它们——
但它们没算完全丢尽颜面。因为陆离抵达守望镇后就变成主教琼恩陆离引导陆离来到石林。
除却象征意义更大的午夜城据点，还有圣地石林，主眷大陆才是他们的老巢。据点分布许多城镇，甚至一些聚集地已经被转化成教会据点。
【已知在午夜城，塔风城和维格镇有它们的据点存在，我们还在继续拷问。】
哗啦——
独眼维克暴躁地扯开羊皮纸。
“只有这些？”
阴暗潮湿的地牢上层，他走近面前站成一排的黑色制服轮廓，嘲讽质问。
“一群审判所最优异的审问人员，拷问这么多天，没问出它们这群丑陋虫子的据点在哪，老巢在哪，甚至还不知道其中一只虫子的名字！”
“主眷大陆……”
一声微弱辩解响起。
独眼维克倏然转头，迈着瘸腿逼近辩解的年轻黑色制服面前，抵着他的额头，盯着那双躲闪的眼睛嘲讽：“我也知道你是母亲生的而非父亲对吗？”
没再理这个蠢货，独眼维克回到原位，环视一圈低沉开口：“再给你们最后一天时间。如果还没撬开他们的嘴巴……”
所有不安的审问人员都知道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石阶上突然响起踉跄脚步，伴随拉长的喊声。
“马特乌斯市长来了！”
诧异的琐碎低语纷纷响起。
“安静！”
独眼维克不耐喝道，让他们闭嘴。
“那个马屁精？他居然会来地牢……”
掏出披在身上的审问官制服口袋里的烟斗叼上，他让手下散开，独自站在大厅等候。
杂乱脚步声比想象中更快响起，那位近日他常在报纸上看到的马特乌斯市长被卫兵簇拥着走入阴暗大厅。
他的年轻助理来到独眼维克面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维克审问官，被你们抓走的两名阴影教会信徒在哪？”
“信徒？你在说什么？”亮起的烟斗冒出烟雾，遮蔽了独眼维克那只眯起的眼睛。
助理瓦伦多视线从一旁露出惊慌的审问人员身上脱离，回头看向市长，得到示意后向前逼近，几乎感受到烟斗的炙热。
“我说。”
助理瓦伦多紧盯着那只鼻梁带着丑陋疤痕的独眼。
“被你们隐瞒行动，私自抓捕，违规审问的信徒在哪。”
“……地牢第三层……倒数。”
其他审问人员眼中，代表刚正的独眼维克不甘低头。
丑陋的政治与权力，即使濒临死亡，一群贪得无厌的人也仍死死抓紧它们不放……
“谢谢，我们稍后再来谈论你不经申请的违规审讯问题，现在请为我们带路。”
助理瓦伦多回到马特乌斯市长身后。
独眼维克扫视一圈，脸色阴沉带着市长等人进入地牢。
不远处，得到提示的手下转身跑进另一条地牢入口。
……
被带走的蠕虫回归连接守望镇与希姆法斯特的漫长虫道。
“您居然与眼魔蠕虫达成合作……”
琼恩感慨陆离的能力。
这让他们为陆离布置的“安全抵达石林的试炼之途”变得无用。
不止主教琼恩在，石林里所有教徒都跟随陆离离开，吃下黄梅草钻进虫道。
目的地是守望镇。
就像奥菲莉亚所建议的，先拯救他们的同伴。
带上阴影教会是拯救同伴的一环。
除了寻找安娜，陆离让阴影教会联系其他地区的信徒，寻找失踪的卡特琳娜和安德莉亚。
十几分钟的穿行，抵达守望镇的他们径直前往哈德斯的家。
阴影教会信徒留在地面，陆离等人再次融化冷却的岩石，进入地狱。
通过两道哈德斯的欺骗关卡，他们来到地表。扭曲视线，红与黄组成的炙热荒芜大地上，远处劣魔在修建城墙，阳伞下的哈德斯正悠闲将木棍抛向远处，让普修斯叼回来。
“你们来得正好，我在锻炼普修斯的身体。”
发现他们回来，哈德斯向走近的陆离招手。
“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还没睡醒。”
二十几年没接触人类的哈德斯都发现了陆离的变化。
然后像是才注意到奥菲莉亚的存在：“安娜？你现在的模样……当然，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和以前一样美。”
“她是奥菲莉亚。”
“好吧，反正你总是有这些怪异……朋友。”普修斯耸肩，嘴里发出“喏喏”声音，拿起水盆呼喊普修斯回来喝水。
“你们离开不久小家伙就醒了。”
远处，发现陆离他们到来的普修斯已经丢掉木棍，疯狂摇着两条尾巴绕开哈德斯，扑到陆离脚下打滚露出肚皮。
地狱环境让他看上去不再湿漉漉的，蛊惑意识的低语也没再响起。
“你们回来啦！找到安娜小姐了吗！”
陆离和奥菲莉亚陷入沉默，大姐头钻出兜帽回答：“没有哦。”
一百六十六.相信先知
“先知预言错了吗……”
普修斯晃动的尾巴停滞。
“也许……不是……现在。”奥菲莉亚说。
普修斯连忙安慰状态发生变化的陆离：“是的陆离先生，还记得先知说的不会是坏结局吗？我们要相信他。”
“地狱里有水吗。”
陆离目光落向哈德斯手里的水盆，转移注意。
“我不问你的秘密，你也别问我的。”哈德斯不打算告诉他。
普修斯既然苏醒，他们打算带他离开。得知普修斯要走，哈德斯罕见露出不舍：“你们应该让小家伙在多休息一阵。”
“我要跟着陆离先生！”普修斯喊道。
“好吧……孩子长大一些就总是抗拒长辈为他好的安排。”
哈德斯似乎很难过，像是个失望的老人，这种时候会让陆离能够更清晰感受到现在是二十四年之后。
普修斯又去安慰他，但不只是安慰，它希望哈德斯能以驱魔人的身份回到地面帮助他们。
“回去？我才不要。而且我早就不是驱魔人了。”哈德斯表示拒绝，哪怕有普修斯陪伴。
陆离询问目光看向商人安东尼，商人能分辨出谁是驱魔人。
“他不是驱魔人。”商人安东尼回答。
“看到了？商人都这么说。”
随后陆离提出购买一些子弹。
维纳不冻港有流水线工厂，但没有子弹的图纸。想要做出能供通灵枪使用的镀银子弹仍需一段时间。
“地面还在用这种老旧的武器？算了不关我事，也别告诉我上面的事，一枚100先令。”提到交易时哈德斯总是习惯性露出他的金牙，并怕死的主动屏蔽上面的任何消息。
“成交。”
存放在干燥炙热的地狱的子弹仍能使用，也许。哈德斯不让在这里使用，并且一旦售出概不负责。
陆离仍然用对他而言一分不值的先令向普修斯购买两盒镀银子弹。
“陆离先生，你们找到对抗诅咒的办法了吗？”普修斯带着期盼问。
“等等！你等我离远一点你们再说！”
哈德斯带着惊呼，搬起阳伞远离陆离他们。
“没有。”
“那怎么办？”
“还……不能……告诉你。”
离开地狱，普修斯的意识会继续被异教徒蛊惑，陆离他们的计划要隐瞒那些异教徒。
“那……我要怎么做？”普修斯问。
“保持无知。”陆离说。
“噢……”
普修斯好像懂了。
商人不久后离开地狱。陆离等人还要再地狱逗留一段时间——等到商人安东尼归来，带回的消息将决定他们的下一阶段行动。
“为什么……这个人……住在……地狱。”
奥菲莉亚观察远处的哈德斯。他爬上城墙监工搬运石料的劣魔。
“他认为地狱比上面安全。”
从目前结果看，这不是个错误决定。
哈德斯的身上显然埋藏着秘密。比如对他们世界毁灭的坚定，还有能抵挡地狱无处不在侵蚀灵魂的力量。
不过哈德斯不想说出来，陆离也无意了解。
商人不久后带回好消息。
他们该离开了。
眺望远方暗红色大地，裂谷尽头的山峰如世界背脊山脉般宏伟，背后岩浆海升腾的热浪涌入云层，形成瑰丽画卷。
他在地狱还有些恩怨没有解决。
但不是现在。
把商人带回的能让普修斯陷入昏睡的药给他服下，他们穿越地狱之门从炎热回到严寒。
街道上已经不见阴影教会成员的身影，通往贝尔法斯特的虫道就在脚下。
……
贝尔法斯特的落雪犹如海浪声，不曾停息。
同样不曾消失的还有在积雪留下足迹的雾中存在。
陆离他们离开虫道，绕过玛瑙湖周边进入贝尔法斯特。
扭曲藤蔓教会没有派来信徒护送他们，或者说，没为计划派来信徒护送——但有一位藤蔓教会信徒在街道等待他们。
那位几天前将他们送出贝尔法斯特的木讷信徒。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陆离发现木讷信徒身后从房屋延伸出的足迹。
它应该在这里呆了足够长的时间。
“先知……知道……会回来，也知道……我们……此行……结果，对吗？”
“祂让我交给你们。”
木讷信徒没有回答，只是递向陆离羊皮纸。
油灯照耀下，边缘泛着光泽的羊皮纸显露已经发生，或尚未发生的对话。
【陆离：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就是你想的那样”】
【奥菲莉亚：先知知道会回来，也知道我们此行结果，对吗？】
【“我在时间的长河窥见一切”】
【奥菲莉亚：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知道未来意味未来的改变，那只会让结局变得更糟”】
【奥菲莉亚：我不这么认为】
【“本该迈出左脚的你们会先迈右脚，每一次脚步的距离不再一样，抵达的时间发生变化，遭遇变得不同，对话出现偏差……雪崩因最初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而产生”】
【陆离：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你们怀疑蛊惑普修斯的存在与抓走卡特琳娜的同源，让阴影教会跟随你们去守望镇带回普修斯，让商人去扭曲教会寻求合作，一起引出异教徒，救回被抓走的卡特琳娜”】
【奥菲莉亚：结果呢！】
【“还记得前面写的吗？我不能告诉你们”】
【陆离：抓走卡特琳娜的是谁】
【“那同样不能说”】
陆离的视线从羊皮纸末尾离开。
未曾发生的提问的确是他每次听到前一个问题所产生的新问题。奥菲莉亚应该也是。
陆离能够理解先知的雪崩例子，就像“少了一颗马掌钉”的故事，只是被隐瞒并操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尽管他们知道先知只会观测，并因陆离曾经的帮助而引导结局，就像一本书籍的作者。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先知，祂与他们站在一起。
陆离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背面……还有。”
卡特琳娜忽然指向羊皮纸背面隐约呈现的文字。
陆离翻过羊皮纸，看向背面。
那是最后一个问题
【陆离：关于安娜你能告诉我什么】
【“我会再一次说，那不是个坏结局”】
一百六十七.另一群
扭曲教会营地。
熊熊燃烧的巨型篝火迎接最后一群客人。
阴影教会最先抵达，随后将至的异教徒们则是不速之客。
扭曲教会营地的泛信徒们没反对这次合作，触须教徒为首的深海古老神诋信徒更是狂热支持此次圣战，只是部分居民担忧这样会引来那位尚存旧神的敌对。
扭曲身影仍选择与陆离合作。因为那能让教会更强大，以及祂相信先知。
“很高兴能再次合作，像以前那样……”
扭曲身影的低吟犹如乐器，在空荡教堂回荡。
二十四年前还是“图书精灵”的祂为陆离挑选了需要的书籍。
这种怀念和叙旧的确能让人放下对合作的执意。
主教琼恩在陆离到来后，犹如老仆退到他身后跟随。
陆离拿出那本《贝尔法斯特》，弯腰放上身旁长椅：“你知道结果？”
“先知告诉我的……”
扭曲身影没有隐瞒。
也许永梦者看到的未来里，告诉扭曲身影预言，由祂用《贝尔法斯特》暗示陆离同样属于那不可或缺的马掌钉。
“异教徒离这里还多远。”陆离问。
“我感觉到它们就在贝尔法斯特……正向这边靠近。”
即将开始的战斗不会是在扭曲藤蔓教会，那样他们即使胜利也难以承担营地被毁的损失。
他们将战斗地点放在营地外的街区，扭曲营地和阴影教会已经在布置准备。
作为唯一的无信人类，陆离将不会靠近战场。
缺少教会让信徒半永固意识的扭曲信仰，即使战斗爆发的余波污染也会令陆离理智崩溃，陷入疯狂。
一位教徒进入教堂，双手捧起昏睡的普修斯，祭品般带着作为诱饵的他前往埋伏地。
不久后扭曲身影和主教琼恩也一起离开，奥菲莉亚也前往帮忙。
只剩下陆离和商人留在燃烧烛光的空荡教堂。
这里是营地最安全的地方。
……
几十分钟内搭建成的简陋哨塔矗立街区中段。
触须教徒与其同伴在破碎街道与废墟房屋间涂抹法阵，欲将施加在普修斯身上的诅咒与它们的憎恨还给敌人。
阴影教会三十六名信徒聚集于一座曾经的酒馆大厅，施加针对异教徒的恶毒诅咒。
一切准备就绪。短暂喧嚣之后，它们隐藏起自身，光芒暗下，黑暗与雾霭重新占据此地。
这里的雪夜静悄悄。
时间悄然推移，街道尽头的幽暗渐渐有什么浮现。
它们手捧油灯，排成两行蠕动前行。
难以忍受的腐烂腥臭气息在它们周围弥漫。
它们穿过迷雾，停在路口，涂画法阵的破碎街道边缘。
“人类，在哪？”
为首轮廓响起晦涩低语，深处幽暗只有风雪回答它。
“我们，不想，战斗。找，人类，帮，我们，造船。”
轮廓继续缓慢低语。
呼——
亮起的耀眼火光作为回应。
扭曲破碎的光影簇拥着飘浮在低空的扭曲身影。
“造船是什么意思……”
祂说。
……
“它们信仰的神被怪异分食，神灵临死前传下神谕，黑暗笼罩，不复光明，离开这片土地。”
虔诚的阴影教会在陆离面前躬身叙述一切。
“异教徒来到贝尔法斯特，在港口建造船只，但不会造船被迫停下。这时经过的您被它们注意，在普修斯身上留下烙印跟随。”
“它们想从您身上得到造船的图纸。”
“卡特莉娜和安德莉亚在哪。”陆离问道。
“触须……说……它们……不是……那些……异教徒。”
在希姆法斯特留下污染的不是它们，带走卡特琳娜和安德莉亚的也不是。
这些妄图造船逃离的异教徒的行动和希姆法斯特污染只是意外重合在一起。
“它们想要与您交流。”信徒继续传达异教徒的目的。
扭曲身影不会贸然让它们进入营地，或是接近陆离。不过他们有一个合适的交流人选——普修斯。
扭曲身影与信徒们留在营地外盯着异教徒，奥菲莉亚带着普修斯回来，由他让陆离与异教徒首领交流。
和信徒带回的消息一样，他们只想要船的图纸。
至于异教徒是因陆离背后的力量而决定谈判还是从开始就这么想不得而知。
所有人都认为是后者。
陆离的确能给予它们需要的东西。而且给一群逃亡异教徒船只图纸也不会威胁到人类的生存环境——起码不如蠕虫入侵的威胁大。
让商人安东尼联系市政厅，传回消息马特乌斯市长似乎在处理什么要紧事，枢密院做主给予陆离几份非战舰的远洋船图纸。
异教徒首领挑选了与它们那艘修建一半的龙骨体型相仿的中型远洋船。它为此支付一袋装满怪异货币的口袋，以及收回普修斯身上的标记。
看上去交易并不对等，陆离他们尤其是普修斯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但能没因此爆发战斗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得到图纸的异教徒首领向陆离和营地其他人发出邀请，希望雾潮与永夜散去他们能去港口观看启航。
等到异教徒离开，主教琼恩向陆离低语，它们可以留下这些异教徒……只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还是不要了……它们已经收走标记了对吗？我现在感觉很好。”普修斯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陆离最终没将这些信仰安娜的信徒消耗在无意义的事上。
将装着96枚怪异货币的口袋储存在商人身上。陆离寻找回到营地的触须教徒，向它询问：“能告诉和你们敌对的旧神势力的情报吗。”
“为什么你要知道这个……”
触须教徒感到疑惑。
“我们的同伴在遭受污染后失踪了，怀疑和它们有关。”
触须教徒蟾蜍般竖眼在陆离和奥菲莉亚，甚至普修斯身上扫过：“我会告诉你们。”
怪异对待敌人不需要无意义的“手刃敌人”的荣耀感。敌对会令它们的憎恨毁灭对方一切，不择手段。
“如果你能削弱它们，将得到吾主的恩赐。”
“我们……不需……要。”
奥菲莉亚可不想陆离变成丑陋粘稠的鱼类模样。
就在这时，离开的异教徒首领去而复返。
“你们，在找的，安德莉亚，是艘船？”它说。
“同胞，告诉我……它，停留，海湾，将要沉没。”
一百六十八.陆离的信徒
“预计雾潮和永夜还会持续三天左右……扯淡。”
年轻的审问人员“哗啦”拿开报纸，不屑一顾地说：“我在海军的表弟告诉我他们全部回港防守，堆放在港口的炮弹几乎能淹没港口，雾里的怪物也是，刚才芬特不是才从上面回来，他说港口的炮声还在响。这场灾祸起码还要持续一个礼拜。那帮怪物可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报社从不说真话。”他的同事靠着木椅，双腿搭着另一张椅子附和。
“倒也不是……”年轻审问人员为报社甚至上层说起好话。“市政厅那帮议员要求的吧，让市民知道凛冬季还要持续那么久，他们会忍不住出来寻找食物的。产生混乱、市民被污染、变成怪异、被异教徒蛊惑，然后嘭——”
说着拟声词，并摊开双手模拟爆炸的年轻审问人员突然听见清晰沉闷的响声。
嘭！
铁门被撞开。
年轻审问人员和他的同事急忙站起。
“队长！”
闯进房间的巴伦廷忽视他们的衣衫不整和倒掉的木椅，压抑赶路产生的急促呼吸询问：“阴影教会的犯人呢？”
“它们还被关押在牢房里，什么也没发生！”年轻审问人员双腿并起，挺起胸膛说。
“审问出新情报了吗？”
“呃……还没有。”
尽管审问结果几十分钟前才被送过去，但年轻审问人员知道任何上司都不想看到这种借口：“这些肮脏的异教徒从来都意志坚定……而且我们拷打了一天，再审问下去它们会死。”
“没时间了，我们得立刻撬开它们的嘴巴。”
队长巴伦廷看向桌上闹钟。
“发生什么事了？”另一名审问人员忍不住问。
巴伦廷没有隐瞒，观察两名手下的神情：“那位市长来了。有人告密我们抓住了阴影教会的异教徒……老大暂时骗了他们，我们还有最多不到二十分钟时间。”
两名审问人员同时浮现惊惧与惶恐——他们当然清楚被市政厅发现秘密行动的后果。
“是有内鬼吗！”年轻审问人员绷紧牙齿。
“不知道……这些现在不重要了。”巴伦廷收回目光深处的审视。“被发现已成事实。我们必须在他们到来前得到情报。”
“可是——”
巴伦廷打断手下：“只能用特殊手断了。”
“特殊审问？可我们必须要向军械库申请——”
“不是这个。”
巴伦廷又一次打断，走向铭刻古老印记的厚重铁门：“打开牢门。”
“防具……”
手下指向挂在墙壁上的阻断服。
“不用了。”
铁门被缓缓推开，显露阴冷潮湿的牢房深处，挂在铁架上的轮廓。
牢房边缘摆满足以让最勇敢的壮汉胆寒求饶的刑具，沉重枷锁层层捆缚，那道胸膛欺负，仍在呼吸的轮廓斗篷早已破碎，身躯遍布丑陋狰狞的伤疤。
这些伤势大多非他们所为。
而是阴影教会信徒的自残式信仰。
“一群疯子……”
望见此幕的巴伦廷低声咒骂。
异教徒。
从来都是最难以对付与最好对付的存在。
它们摒弃粗鲁，低级的原生力量，转使用信仰得到的污染力量。
当它们信仰的存在存活且足够强大，每一名异教徒都是行走的污染源，即使最训练有素的审判所战士暴露在污染下也会因那诡恶呓语坠入深渊，而信仰又令它们直至死亡也怀揣狂热。
所以比起异教徒，所有人更喜欢食尸鬼或者莱茵蛆这些用炮弹和蒸汽装甲就能解决的怪异。
好在阴影教会是众多微不足道的小教会之一，信仰的“少女之影”更是匿迹已久——审判所经常和异教徒打交道，知道怎么让它们开口。
只是这一回时间有限，巴伦廷不得不用上违规的办法。
比严刑拷问和特殊方式更违规的办法。
巴伦廷转向地牢外，背对垂首的阴影教会信徒，对牢门外茫然地手下说：“请让陆离先生稍等，审问完我们会告诉他消息。”
他转回身，看到铁架上的轮廓缓缓抬起头颅。
巴伦廷毫不掩盖对异教徒的鄙夷喝道：“伟大的驱魔人已经踏入地牢，你们还要顽抗多久？”
短促回荡的回音消失，巴伦廷继续说：“沉默没有用，陆离阁下已经知道是你们袭击了他。”
话音落下，沙哑晦涩的低语缓缓在地牢里响起。
“那不是……我们……我们……不会伤害……陆离大人……”
巴伦廷眼眸深处逐渐浮现严肃，继续用质疑语气讽刺：“你觉得我们会信？陆离阁下会信？”
“我们是……祂的子民……也是……他的子民……”
“他？你是说陆离？”巴伦廷下意识追问。
但阴影教会信徒陷入了漫长的寂静，巴伦廷几次追问也没得到回答。
他忍不住靠近一些，发现那渗血的狰狞胸膛早已不再起伏。
巴伦廷不确定它是否死去，得到想要的情报的他退出地牢，让手下喊人救治，然后前往关押另一名异教徒的地牢。
这回，他换了一副语气。
“一群蠢货，你们应该早和我们说。”
巴伦廷带着嘲弄盯着铁架上惊醒的人影：“如果早知道陆离和阴影教会的关系你们就不用吃这些苦了。”
“陆离大人……？”
这名人类教徒的状态更好一些，话也更多些。
“如果不是因为陆离阁下我会来找你们这群臭烘烘的家伙？”巴伦廷继续讽刺说。
“大人知道真相了吗……”
异教徒的语气藏着惊喜。
“正是如此。”
巴伦廷缓慢低语在地牢想起。
“毕竟谁会知道，一只恶灵会与驱魔人有关系？”
人类教徒当然愿意为信仰抛弃生命，但如果他们是同伴，又何必无意义的牺牲？
“那么我能离开这里了吗……？”他忍不住问道。
“是的，而且很快，不用等候太久……”
巴伦廷浮现微笑，挥手示意手下关闭地牢。
缓缓合拢的铁门逐渐遮住那双重唤希冀的憔悴眼珠。
“这都是真的？”年轻的手下口干舌燥。
“‘证据总是会缠绕凶手’，不是吗？”
巴伦廷讲了一句所有审问人员都知道的谚语。
“伟大的驱魔人被异教徒信仰……老大会喜欢这条情报的。”
一百六十九.安德莉亚的苏醒
幽暗，雾霭，从不停息的海浪。
吱呀响起的腐朽木桥，刺进永夜之空的狰狞龙骨，还有深海涌动的恶诡气息。
正在建造的船是逃亡教徒的一切，为此它们几乎将罗德斯特港打造成巢穴。所以当永夜中的恶诡气息驶进海湾，它们很快发现并认出那是艘污染缠身的……船。
异教徒首领带着图纸从扭曲藤蔓营地归来，准备处置海湾那艘收来历不明的怪异船时，收到来自怪异船的信件——
那是封没有污染力量，毫无关联的普通信件，写着陆离与马特乌斯市长联系的内容，期间出现一艘叫做“安德莉亚”的大船。
“帮助寻找卡特琳娜和安德莉亚”也在交易范围。
凛凛风雪里，陆离他们坐上小船，异教徒首领的带领下驶入幽暗海洋，划向安德莉亚搁浅之地。
陆离、奥菲莉亚、普修斯、商人，主教琼恩乘坐一条木船，触须教徒和其手下另一条木船上跟随，更外围是保护簇拥陆离的阴影教会信徒。
尽管风浪就能令他们翻覆。
他们逐渐接近那片污染海域，希姆法斯特般的晦涩腥臭再次涌现，铅灰色的海水如深渊般幽暗。
呜——
迷雾深处悠远响起鸣笛声。
所有存在都能感受汽笛的警告与虚弱。
奥菲莉亚焦黑身躯亮起暗红，为安德莉亚感到愤怒。
“安德莉亚！是我们！”
钻出斗篷的大姐头挥手喊道。
它的喊声传进迷雾，没多久，第二道鸣笛声响起，变为喜悦。
前方的异教徒首领已经停下，理智值计数器的频繁“咯咯”中说道：“再靠近，人类，会被影响。”
奥菲莉亚停止划船。
他们离安德莉亚还有上百米距离。
陆离在摇晃的木船中站起，取出从避难所要来的古像残片，握在掌心高高举起。
温暖光芒从掌心绽放，驱散永夜，迷雾乃至凛冬，倾洒照亮周围百米的一切。
木船上的教徒们忍不住望来又移开注视，因炙烤意识般的光芒难以忍受，也因对明亮温暖的向往。
陆离望向漆黑海面的深处。
一艘腐化，覆盖淤泥般的黝黑大船安静陷于海中。
海面下的船底拖拽细足触须般的数十根渔叉。
随光芒占据黑暗，仿佛围绕安德莉亚的影影绰绰的轮廓潜入深海，消失不见。
陆离看见安德莉亚的刹那，理智的一部分因这幕永久侵蚀，疯狂于不远的尽头静候。
深深凝视一眼只有自己能看见，站在船头甲板的优雅身影，陆离问另一条船上的触须教徒：“你们有办法祛除污染吗。”
“只是微不足道的污染……”
触须教徒回答。
袭击安德莉亚的异教徒们没有追击而来，残留的污染对它们来说不算麻烦。
触须教徒划动船桨靠近安德莉亚。
“我……也去……帮忙。”
奥菲莉亚可以蒸发船舱积水，她对主教琼恩和普修斯嘱托：“你们……回去。保护好……陆离！”
指缝间的光芒开始黯淡，陆离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
“死亡也无法阻止我们对陆离大人的忠诚。”主教琼恩手抚胸口。
阴影教会信徒的簇拥下木船原路返回。
陆离抓在手里的古像残片不再高高举起，但仍然照拂周围数十米的一切，包括海面之下——
一抹庞大深邃的幽影在几条木船下驶过，掀起的海浪让船只起伏晃荡。
有什么盯上了它们。
“主的仆从们，释放——”
“等一等。”
陆离制止高喊的主教琼恩，凝视海面下萦绕他们的巨影。
久违浮现的灵感让陆离从它身上感受到渴望。
不是渴望陆离，也不是渴望他们，而是握在手中的古像残片。
握着古像残片的右手伸出船外，陆离轻轻将它放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散发光芒的古像残片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水，就在不久之后，那抹徘徊的阴影轮廓游来，吞入下沉的古像残片。
光芒消失的转瞬间，似乎能看到巨影轮廓翻转身躯，显露一抹腹部白影。
陆离扶住木船，海中巨兽离开掀起的海浪渐渐平静，得到想要之物的它已经离开了。
随后他们安然无恙回到港口。
安德莉亚的诅咒与污染需要一些时间清除。
临近清晨，一名异教徒划船回来，驶出它们唯一的一艘船前往海湾牵引安德莉亚。
许久，两条船只在幽暗迷雾里无声靠岸。
再次看见安德莉亚，陆离的理智没再腐噬，她的诅咒污染已经祛除一空。
只是安德莉亚仍然受伤严重。那些似乎凭借力量掷出的渔叉穿透船底，仍然滞留船身上，如果拔出只会加剧沉没速度——除非修补那些漏洞。
如果在维纳不冻港，修补随时都能完成，但罗德斯特港上只有一群信仰各异的邪教徒。
不过造出龙骨，又得到图纸的逃亡教徒应该能勉强担任维修工作。
将安德莉亚的受损部位统计后交给维纳不冻港，三小时后，几摞关于如何修补船只的方式被商人安东尼取出。
陆离把它们交给逃亡教徒，而这也作为它们维修安德莉亚的报酬。
安德莉亚因伤势严重在不久后陷入沉睡，不过不会太久。
期间扭曲教会又派遣来一支队伍保护陆离，同时希望和逃亡教徒结盟——扭曲与藤蔓教会，阴影教会，还有“逃亡教会”三个教会间的结盟。
异教徒首领遗憾地拒绝了祂，理由比想象中简单——船造好后它们就会前往未知海域寻找真正安全的大陆。
不过在它们离开之前，这种保持合作与友好的关系可以维持。
等候安德莉亚苏醒的第三天。
一切没像报纸说的那样，雾潮和永夜会在今天散去。正午与午夜没有任何区别，气温也更低了，港口水线甚至已经生出冰霜。
除了陆离，每个人都表现出急躁不安。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
每过去一天，救回卡特琳娜的可能久渺茫几分。
终于在下午，安德莉亚从沉睡中醒来。
陆离他们登上大船，让大姐头翻译，她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一百七十.即将面对的
两名阴影教会教徒被市政厅麾下的士兵带走。
其中一个异教徒奄奄一息，接手调查后他们将对其展开救治。
马特乌斯市长回到地牢最上层，冷漠扫向带他们在地牢转了二十几分钟才前往阴影教会信徒关押处的独眼维克。
助理瓦伦多脱离市长身后，挺拔身姿来到独眼维克面前。
“维克审问官，你因未经报备关押异教徒，违规审问囚犯……”短暂停顿，年轻助理补充一句：“以及提供错误信息拖延时间的行为被，将被暂时停职。”
“停职期间你将受到控制不能离开维纳不冻港，直到枢密院对你的审查结束。如果你有异议可以现在提出。”
“停职！？可是——”
巴伦廷迈出要与助理瓦伦多对峙，被独眼维克粗暴地抓住扯到身后。
“就当是给十几个月没放松的自己休假了。”
独眼维克唯一的一只眼珠死死盯着年轻助理。
助理瓦伦多颔首示意，转身追上离开的马特乌斯市长，消失在石阶之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审问的结果！”
等到不属于地牢的家伙全都离开，巴伦廷忍不住喊道。
“告诉什么？”
“告诉这些上位者，我们的那位驱魔人没表面那么光鲜。”
独眼维克的眼珠落向这位同样年轻的手下：“你很兴奋？”
“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审问官大人……”
巴伦廷并未掩盖他的病态：“揭露那些埋在光鲜表面下的肮脏，戳穿大人物们的丑陋污秽。”
“驱魔人可比你能想象的见过的大人物更大，在他面前那位马特乌斯市长就像个小跟班。”独眼维克注视自己这位下属。“你真的想戳穿‘人类的希望’这层表象。”
巴伦廷意识到什么，长久以来对他的崇拜悄然褪去一些：“无论是梦想还是职务都不允许我隐瞒。”
“那是你不知道这意味什么。砍掉快要冻死的人烂掉的身体只能让他死的更快。”伴随审问官的职务失去，独眼维克不再无时无刻地露出凌厉和粗暴，转身离开地牢。
“还有不要再叫我审问官了，我已经被停职了。”
巴伦廷在他身后喊道；“虚假的美好难道比残酷的真相更可贵吗！”
他的质问没有得到回答，与那道身影一起消失通往地面的石阶深处。
……
嘭！
酒馆木门被粗暴推开。
风雪簇拥着提着油灯的身影涌进酒馆。
伙计跑过来顶着门板阻挡风雪，吹乱发丝和桌布的狂风平息。
“嗨维克，真是糟糕的天气。”酒馆老板对新来的客人打招呼。
“还好，真糟糕的时候你这只土拨鼠可不会营业。”
独眼维克环视酒馆里两两三三低声交谈的客人们，来到柜台边坐下。
“你上次来还是九个月以前。”酒馆老板笑道，他们关系显然不错。
独眼维克放下油灯，脱掉动物皮毛做成的大衣堆在另一张椅子上。
“看来酒馆生意不太好，不然你不会对我这么念念不忘的。”
“还是血蒲公英酒？”酒馆老板问。
“两杯，最烈的。”
酒馆老板转身取下货架上的酒瓶。
这时木门被推开，呼啸风雪涌进酒馆，侍应生又跑去用肩膀抵着门板关上。
进来的客人走近柜台，拿起独眼维克的大衣放在另一张空座，柜台前坐下。
酒馆老板抬头看了眼安静的独眼维克，将两杯血蒲公英酒推到他们面前，退到远处打盹。
“我听到你被停职的消息。”
身影将自己那杯血蒲公英酒挪近一些。
“希望你得到的情报物有所值。”
“我不打算告诉你们。”独眼维克喝了一大口辛辣的血蒲公英酒。倘入喉咙的酒液让人想到岩浆和辣椒。
“看来你的确得到了很重要的情报。”身影慢慢扫过酒馆，像是参观酒馆的风格和摆设。“维克，忘记你死去的妻女和发下的誓言了？还是敌人强大到你退缩了？”
吱呀——
攥紧的手掌与玻璃酒杯摩擦出声。
“别提我的妻子和孩子。”
身影耸了耸肩，收回环视周围的视线。
“我只是不想当你们这些丑陋政客手里的武器。”独眼维克继续说。
“你不该这么想。我们不是利用关系，是合作，就像以前一样。”
“别把我当白痴糊弄，你们想做什么我能猜到……维纳不冻港会因你们毁灭的。”
“纠正一下，不是我们。”不论是为了得到情报的谎言还是澄清，身影不得不透露一些真相来解释：“那位也是维纳不冻港人，他不会做事自己的家园毁掉的。”
“政客从来都是群既聪明又愚蠢的东西。”独眼维克又狠狠灌了一口酒。
“你可以向相信我一样相信他。”
“我谁也不信。”
独眼维克的嘶哑低语让人想到雪原上孤单垂死，但仍具血性的老狼。
身影换了种方式打探情报：“坚持在这个时代是难得可贵的品质，从朋友角度出发，我不希望你丢掉它。”
独眼维克没再说话，只是在不停，快速地喝着那杯酡红色的血蒲公英酒。
咕咚——咕咚——咕咚——
嘭！
杯底砸落柜台，酒液混合着口水沿着胡须滴淌，打湿前襟，杂乱棕发间的独眼布满血丝。
他掏出一把酒钱拍在桌上，披上大衣，摇晃而沉默地离开。
关上房门的伙计阻隔了风雪。身影默默偏头，看向被独眼维克拍在桌面的那堆纸币。
里面夹杂着一张纸条。
……
祂是夙敌。
祂不能呼其名。
祂自称深海之主。
祂是与主同样伟大的存在。
当群星归位之时，祂因行走大地的信徒献祭而脱离敌对古老神灵们的封印。
祂是偷窃主之司职的小偷。
祂不可匹敌。
即使触须教徒也在警告祂的可怕。
和被人类分类的两种四体系【恶灵、邪灵、怪异、邪神】，【鬼、灵、精、怪】，不同，祂是真正的，高高在上的，与传说一样的，拥有浩瀚伟力的神灵。
祂属于在艾伦王城苏醒的古老之神。
也属于星空深处投来目光的外界之神。
一百七十一.重返印斯茅斯镇
即使邪神也是祂的从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救回卡特琳娜无需直面从亘古旧日便支配世界的深海之主本身。
“祂随群星归位苏醒，仍未恢复力量，于海底长眠。眷属与仆从沿岸游荡，抓捕腐育新生的仆从……”
卡特琳娜最可能在深海之主的眷属、仆从、信徒盘踞的营地。
而关于她的下落安德莉亚早有答案，尽管不那么清楚。
载着昏迷的卡特琳娜的安德莉亚航向维纳不冻港，途经某个海湾，一些令她不舒服的存在悄然跟上，不过直到抵达不冻港什么也没发生，它们在靠近前就不再跟随。
市政厅带走卡特琳娜治疗，安德莉亚则被热情的修船厂带去翻修。
停留港口的第三天，永夜笼罩大地时，安德莉亚再次感受到那些让她不舒服的存在从深海靠近，其中还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卡特琳娜。
安德莉亚离开港口追踪它们，但被发现展开战斗。
最后结局是安德莉亚没能带回卡特琳娜，自己在沉没前回到罗德斯特港。
对照维纳不冻港后续送来的情报，他们成功拼凑出真相：理智污染的卡特琳娜被送去维纳不冻港，被深海之主的信徒察觉并跟随，潜入维纳不冻港，带走受到蛊惑的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并非被强制带走……起码她当时的意识不是抗拒，因为调查人员发现了混杂淤泥海藻的地板上她的脚印。
安德莉亚还记得路，陆离在地图上找到那片海域，艾伦半岛北部，贯穿半岛的铁路就在那边。
那片海域在地图上没有特别之处，引起陆离注意的是它邻近的水湾。
一座名为印斯茅斯的小镇坐落在那儿。
陆离曾乘坐蒸汽火车经过那里，当地居民的举止让人感觉诡异不安。
又委托维纳不冻港搜寻印斯茅斯镇的信息。
得到的结果是从旧日时代开始，艾伦半岛最后一颗星辰希姆法斯特湮灭，这座主眷大陆向东南延伸的触角就消声觅迹。
关于印斯茅斯小镇的信息老旧而过时。
市政厅可以寻找逃到维纳不冻港的希姆法斯特幸存者问印斯茅斯小镇的消息，但需要些时间。
同时得知陆离将去印斯茅斯小镇寻找卡特琳娜，他们急切想要阻拦。
不过陆离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尽管触须教徒说卡特琳娜没有危险——她不会成为食物，也不会被献祭，只会被灌输扭曲意识成为深海之主的信徒一员。
但这和死掉没有区别。
而且陆离得在理智值继续滑坡前找到她。
除了陆离和他的队伍，触须教徒与其同伴也会前往，扭曲身影能做的只有允许它们离开。
先知则还深陷恒古般漫长的长眠中。
登上船底装订上补丁的安德莉亚，陆离一行人驶进幽暗迷雾，向艾伦半岛北部航行。
……
安德莉亚安静在寒冷海面上航行。
船长室，陆离打开商人安东尼递来的又一封信。
除了主教琼恩，其他信徒和触须信徒都在修船厂翻新后的隔壁舱室。
“还是……他们？”
奥菲莉亚看着陆离拆开信封。
“嗯。”
这是维纳不冻港寄来的第三封信。
前两封都在阻止陆离前往印斯茅斯镇。
他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他们知道陆离因什么前往那里。
人类在异教徒面前就像凛冬里的泡沫一样脆弱，驱魔人也不例外。
第三封信发生变化，落款名是那位马特乌斯市长。
“说了……什么？”
这次读信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陆离没有立刻回答，看完全部内容才收起信纸说：“马特乌斯市长找到了两名阴影教会信徒，他们被审判所私自关押审问，可能审问出一些对我不好的情报。”
主教琼恩嗓音震颤低首：“它们是背叛者……唯有鲜血和灵魂才能洗刷。”
“这不重要。”
阴影教会信仰少女之影，陆离在寻找少女之影。
这层基础联系让陆离和阴影教会的关系无法隐藏太久。
而维纳不冻港是最敌视怪异的人类城市——哪怕安德莉亚也让许多市民颇有微词。
陆离隐约能从信件内容里感受到马特乌斯市长的焦头烂额，不过没有划分界限撇清关系——这位市长大人决定解决陆离即将面临的麻烦，哪怕是阴谋。
略微思索，陆离写下回信。将他与阴影教会的关系，以及必要时可以抛弃维护他的名誉的内容写下，交给商人安东尼。
陆离需要维纳不冻港的力量，但不是无法离开。
而且维纳不冻港也无法代表全部人类城镇。
信件送出，马特乌斯市长没再回信。
还有三个小时才靠近印斯茅斯镇，陆离躺下短暂休息。
火炉闪烁的亮光、摇晃、无法形容的呓语，糅杂成斑驳恶心的色彩。
比起休息更像消耗精力的噩梦持续着，直到被普修斯的摇晃和呼唤声唤醒。
桌上时钟指向下午四点，他们还有一个小时才靠近目的地。
拂去额头的细密汗珠，陆离看向人脸浮现惊喜的普修斯：“怎么了。”
“永夜过去了！”
意识昏沉的陆离望向窗外——只有灰蒙蒙笼罩甲板的怪异之雾。
窃光者蛰伏回地表，归还光明。
尽管危机四伏的雾潮仍然横亘眼前，但光亮会带来与生俱来般的安全感。
陆离挽起衬衫衣袖，用冷水清洗脸庞，冲刷噩梦带来的疲惫和乏倦。
再望向窗外，只有海浪声随寒风挂过船长室，看不见海面，他们像是在雾中航行。
怪异之雾没有褪去的迹象。
但当他们离印斯茅斯小镇外的那片海域越来越近时，迷雾在逐渐稀薄。
询问维纳不冻港后得到消息，那里的怪异之雾仍然弥漫，其他城镇也是。并非笼罩大地的雾霭散去，而是这片海域驱逐了……怪异之雾。
窗户上的水雾很快比雾气更阻碍视线，奥菲莉亚拿起毛巾擦拭窗户，随着朦胧水雾被抹去，他们看见昏暗傍晚的远方，陆地的轮廓。
还有一座灰暗，潮湿，老旧，沿着海湾和山丘的延绵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