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二.小镇疑云
翻滚的黑色乌云犹如颠倒的海面掀起海浪。雷光在云层涌动,似乎暴风雨将近。
尽管天气如雨季般恶劣,但凛冬严寒也被阻挡在外。
安德莉亚停在能透过迷雾,朦胧窥见延绵的灰败小镇的边缘。
再往前他们可能暴露在盘踞此地的存在眼中。
巢穴从来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对与它为敌的存在而言,则是最危险的地方。
商讨如何闯进印斯茅斯,带回卡特琳娜之前,安德莉亚上的人们观察那座驱散迷雾的小镇。
沿着山丘的建筑密集挤在一起,大片崩塌倒下的房屋让小镇透着不见生气的不详。两座半尖塔矗立山腰上,其中一座从腰部折断倒塌。残余塔尖和另外两座尖塔伸向星空,仿佛想要接触星空之外的秘密。
俘获安德莉亚上众人注意力的是沿岸与房屋空隙间的杂草树木,逼仄蜿蜒街道上走动的人影,以及流入海洋的水湾边烟囱冒着轻烟的工厂。
遗留在卡特琳娜病房周围的藻类植物源头变得清晰——
植物仍然在这片土地水域生长显然合情合理,毕竟连永夜和怪异之雾都无法侵入其中。
无论如何,径直航向印斯茅斯小镇是个糟糕的主意。
奥菲莉亚观察一阵就将注意落回手举单筒望远镜眺望的陆离身上。
“发现了……什么?”
“人类。”
挪开的单筒望远镜显露和深海同样幽暗的眼眸。
小镇街巷中行走的无一例外都是人形轮廓,穿着能够粗浅分辨职业的平民装束。
他们和卡特琳娜一样,是被扭曲意识的信徒?
但也可能不是。谁也不清楚是否有一群怪异和人类提醒相同,也有穿衣的癖好。
他们得离得再近些。
安德莉亚沿着薄雾边缘靠近海岸线,怪异之雾被驱散的范围足够大,能让他们不惊动远方小镇靠近岸边,半搁浅在离沙滩还有一百多米的海床。
五条木船载着所有人陆续从船舷降下,落进涌动海浪的漆黑海面。
主教琼恩抓起船桨,等到另外四条木船散开环卫起他们,才开始划动船桨。
陆离提着油灯,偏头望向海面。墨汁般的海水倒映着微光,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如果异教徒靠近,主教琼恩和触须教徒它们会立即察觉。
离海岸线还有五十几米时,几条木船船底响起接连不断的粗大指节敲击船身的可怕响声。不过是虚惊一场,是一些垃圾漂浮在近海海面上。比如疑似胫骨的杂物和死鱼尸体。
陆离抓着单筒望远镜眺望风暴眼般的中心处,甚至担心注视过久会被察觉,他只在小镇停留片刻便转向海面。
一片地平线般,稍高出水线的起伏黑线在远方的海面浮现。
那里叫恶魔礁,曾经一片拥有种种诡异传说的礁石,但现在看也许关于它的传说并非捕风捉影。
身下木船忽然猛地震动,撞上浅滩。
披着黑袍的阴影教会信徒率先下船,披着黑袍的它们在海风下犹如一群黑色幽灵。
不知为何,踏上灰褐色沙滩的所有人都陷入古怪的焦虑与不安,仿佛什么不详将要发生。
阴影教会信徒迅速在沙滩涂抹法阵,触须教徒和它的手下焦躁游走。作为敌对异教徒,它们感受更深。
陆离踏上并不欢迎他们的沙滩,粗糙沙砾里混满了破碎贝壳和鱼的骨刺,赤脚走在沙滩上一定会踩得血肉模糊。
“接下来……怎么做。”奥菲莉亚问。
陆离还在思考。用望远镜窥见的镇中人影令他产生新的主意:混进小镇。
没人反对,但在交流细节中发生分歧。
即使不算触须教徒信仰的古老神诋和深海之主超越憎恨的宿仇,邪教徒彼此之间也会相互敌视。
因为信仰,也因为不信任。
哪怕印斯茅斯小镇中真的是人类,那也是信仰深海之主的信徒。
无论让阴影教会还是不知名的古老神诋教会靠近它都等于掀起争斗——尽管他们本就为此而来。
只有作为无信者的陆离和奥菲莉亚适合接近小镇。
就连普修斯也不能。
分歧的地方就是陆离是否要进入小镇。
所有人一致认为奥菲莉亚足够了。作为怨灵对污染的豁免更高,力量也克制这些显然与水关联更深的异教徒。
但陆离要去自己进入印斯茅斯小镇,就连奥菲莉亚也表示赞同。
“智慧……也重要。”
哪怕小镇里的人类可以交流,奥菲莉亚想要沟通也是麻烦事。
陆离的执意下不再有人反对。
触须信徒不是非常在乎陆离的性命,而在乎陆离性命的阴影教会信徒又不敢质疑阻拦。
它们将留在这片沙滩,布置法阵接应陆离和奥菲莉亚。
陆离将枪套挂在腰后,落下的黑色大衣掩盖通灵枪的轮廓。
“陆离先生,你一定能带卡特琳娜小姐回来!”普修斯的人面闪烁着坚定信任。
奥菲莉亚向他挥了挥手,跟随陆离向远方小镇走去。
当灾祸被阻隔在外,雾霭边缘保持相当原始的生态,墨绿色的茂密灌木丛与树木层层堆叠,被蟒蛇般的粗大藤蔓缠绕,形成一片犹如深渊般令人不敢踏入的禁地。
树林安静的可怕。没有昆虫,没有鸟兽,犹如一片绿色的寂静地狱,这让时隔二十几年看到真正植物的奥菲莉亚无法心声向往——
陆离则不太一样,【树语者】的诅咒头衔让他只感受到密林的生机和若有似无的亲近。
可惜它们并非怪异,无法告诉陆离关于印斯茅斯小镇的情报。
随着靠近远方轮廓逐渐清晰的小镇,周围开始浮现人类生存的痕迹。
枯死的木桩与杂乱脚印。
但其中夹杂许多令人不安的事物。
比如搁浅在岸边的鲸鱼般巨大骨架,还有沙滩上杂乱的脚蹼般的足印。
尽管如此,陆离和奥菲莉亚在之后的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和异教徒,仿佛他们都躲藏在小镇里或是海湾里。
只有海浪声的宁静加剧了心中厌憎。不知道这种不安只是心理作用,还是越来越近的小镇的确带来的。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走到这座名为印斯茅斯的小镇。
一百七十三.排外的本地人
空气里弥漫比海水还要浓郁的鱼腥味。
镇子外围随处可见倒塌的外墙和无人居住的破败古屋。没有居民的踪影,就好像海面上眺望的人影全都躲藏起来。
奥菲莉亚忽然停住步伐,身躯缝隙亮起暗红色的光泽。
“什么……在警告……我。”
作为怨灵的奥菲莉亚被排斥小镇之外,陆离因为是人类而不受影响。
“你等在这里。”
“不……”
“出来后需要你的接应。”
陆离检查身上携带的物品。通灵枪与镀银子弹,水壶和罐头,油灯和萤石,一些先令和几枚怪异货币,药片,单筒望远镜也带在身上。
“等……等。”
奥菲莉亚嘶哑低语。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关于……安娜。”
“什么。”
“她……还活着,就在你……身边。”
陆离的黑眸安静凝实奥菲莉亚,那张没有五官的扁平焦黑脸庞看不出表情。
安娜牺牲自己救活他的确曾被陆离思考。
比如为何陆离是漫长的二十四年后归来,比如星期五那句意义不明的“看到伤口后你会死的”,比如苏格拉底说“她就在你身旁,从未离开你”。
但就像其他可能一样,没有证据。
“我能……感受到她……感受到……对我的……敌意,感受到……炽热……的爱。”
“为什么这时告诉我。”陆离说。
他想到低理智值后频繁浮现的安娜幻象。
“我……在你……眼里……看不到……活下去……的**,我不希望……你死在……里面。”
凛风吹入山洞般的嘶哑声中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相信我……”
陆离什么也没说,向她轻轻颔首,转身踏入乌云笼罩的阴郁小镇。
随着进入小镇的完整部分,陆离看见了本地居民。
他们的确是人类,但仍有显著的异常特征,比如缺少头发,脖颈两旁的皮肤鱼鳃一般褶起,还有一双鱼眼般突出,似乎永不闭合的眼睛。
这种特征似乎随年龄增长变得显著。孩童和年轻人身上几乎看不到,但中年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
并且离奇的是镇子上都是孩童、年轻人和中年人,没有老人。
陆离的出现让镇上居民交头接耳,充斥对外来者的戒备和敌视,犹如他们才是奇怪的存在。
但某种程度来说又相当友善——毕竟这里是深海之主的领地,迎接他们的是献祭仪式更符合逻辑。
这种戒备让陆离难以靠近当地人,就连杂货店和商店也不愿接待。不过也没疑似异教徒或怪物仆从来找麻烦。
经过空旷的圆形广场,他们看到街角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立柱教堂。
教堂表墙油漆脱落已久,斑驳褪色的山墙上写着教会的名字:大衮密教。
这是否就是深海之主?
陆离的确从教堂深处的幽暗感受到梦魇般的源自深海的气息,但镇民们对教堂的破败原始无动于衷,仿佛并不信仰教堂代表的神灵。
隐约能够窥见幽暗重噩梦般的轮廓。陆离没有过多停留与注视,如游人走过。
又经过几条街区,陆离找到一间明显非当地人开的旅馆:瓦雅安人之家。
瓦雅安人曾是艾伦半岛本地土著居民,而且那些本地人开设的商铺没有招牌。
推门走近旅馆,柜台后的身影确认了陆离的猜想。
那是位老人,而且没有当地人的可憎特征。他惊异陆离外来者的身份,但还是允许他住下。
因为很久没有客人,旅馆一楼已经被生活杂物堆满,老人将陆离安排在二楼卧室。
窗前摆放着一株茂盛的蕨类植物盆栽,窗外正对着远方掀起波涛的海湾,工厂烟囱上升的轻烟融入云层。
闭上房门,等到老人走下台阶的脚步声不再响起,陆离视线从窗台那株墨绿色宽叶蕨类植物移开,取出单筒望远镜。
吱呀——
身旁的单人床似乎下陷,少女声音不解在问。
“为什么要来这么荒凉溃烂的地方?”
陆离拉出单筒望远镜的动作顿住。
“你难道喜欢她?”
坐在床边,踢晃着小腿的少女继续问。
陆离将伸长的单筒望远镜对向水湾。
破败粗犷的工厂周围有轮廓晃动,肤色或衣物犹如糅杂海藻汁的淤泥。
边缘港口有一片木板铺成的广场,矗立无法辨认,似乎是石雕又似乎只是柱子的轮廓。
当陆离凝视广场过久,远方海浪声忽然近在咫尺响彻,房屋浮现水雾般的洇痕,腥臭污黑仿佛源自海底淤泥的水线从天花板渗透,打湿头发,钻进皮肤……
“你没说话,看来默认了……”
耳畔失落的低语令陆离回神,挪开单筒望远镜。
他险些坠入此地教团惑人的扭曲癫狂……但被谵妄所救。
“我只是无意和幻觉交流。”
陆离不再用望远镜窥探海港。
那里显然和卡特琳娜下落有关,但想靠近得找到免疫污染的办法。
陆离伸手触摸仍赶到冰冷的头皮,却触碰到一块冰冷,腻滑,犹如正散发鱼腥味的鳞片。
它与头皮生长一起,仿佛本就是皮肤的一部分。
陆离伸手取出药片,倒出几枚黄褐色压扁的药片送入口中咽下。
这时由莱纳医药研制的压抑低理智产生的谵妄的药物。
药片迅速起效,床榻上安娜的幻象消失不见。
陆离伸手触摸头发,那枚鳞片还存在于黑发下。
不是幻象,不是谵妄,鳞片是和普修斯一样的畸变。
蹬——蹬——蹬。
房门外响起踩踏木梯的缓慢声音,不久后房门被敲响。
陆离收起药瓶,拂平拨开的黑发,打开房门。
友善的老人送来了脆饼和鱼肉汤。
“我来自外面,想知道一些关于这里的事。”
接过不打算吃的食物,陆离开口说道。
老人布满褶皱沟壑,但与本地人截然不同的脸庞失去笑容。
“不要打听镇上的秘密,不要与当地人接触,不要靠近海岸。”
他显然知道什么。
“为什么。”
老人继续说什么前,木板缝隙下的客厅传来缓慢,蠕动般的敲门声。
一百七十四.奇怪的外乡人
“它们又来了……躲房间里不要出声。”
老人压低声音嘱咐,笨拙又迟缓地回到楼下,拉开那扇陷入沉寂的木门。
陆离无声后退,透过地板间的空隙隐约观察门前显露黑袍的下摆。
断断续续的微弱话语声从楼下传来。
“是的……那是位年轻的外来者……谁知道……”
门外存在黏稠,潮湿地说着难以听清的冗长低语。
老人低矮身躯:“我会向外来者转达的。”
黑袍下摆离开门外,老人长叹一声,又似乎是松了口气,关闭木门。
“是来找我的吗。”
一道平静声线突然在身后响起。
老人转身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外来者。
“是的……你的出现被许多镇民看见,他们告诉了教团。”
“大衮密教?”
陆离说出踏入小镇后唯一看到的教堂的名字。
洇痕从房间的每一处涌出,脚下地板忽然变得湿漉粘稠,窗外风景被深邃涌动的海水取代,陆离渐渐能感受到身躯变得湿冷,头皮有什么正弥漫生长。
啪——
花瓶打碎的声音倏然响起,惊醒坠入深渊的陆离。
声音从老人卧室半掩的门后传来,一只花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板上。
涌进海水的房间重回干燥与弥漫着的老人味,一只白皙手臂缩进门后。
老人似乎并未听见花瓶打碎声,讶异注视念出那个名字的陆离:“你是回归者?不……回归者不会这么无知……你就像是第一个走出庄园的年轻贵族,天真地对待外界。”
这种形容不存在褒义,更像在说陆离一无所知。
陆离对怪异时代的常识的确匮乏——寻找安娜让他无暇深入理解这个世界。
回归者?
陆离暂时忽略头顶扩散的湿腻,这个词汇表示的含义让陆离想到卡特琳娜。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陆离忽然提起不相干的问题。
“只有我自己。”
陆离没再问下去,因为他看到卧室门后原本四分五裂的花瓶正完好无损地摆在桌上。
“回归者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告诉你的,如果还想走出去就别再提起它们了。”
“为什么。”
老人没说“无知也是幸运”或是“知道它不是件好事”,只是简单,坚决地说:“我还想在这座小镇呆下去。”
这打消了陆离从他身上询问情报的主意。
“那么有其他人能告诉我吗?”
老人感到不解:“孩子,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在找什么?”
“提问的是我。”
老人没有典型的“印斯矛斯长相”,但仍不代表他可信。
居住在这座小镇却和没和统治此地的“大衮密教”有关几乎不可能。
“好吧……我能告诉你去哪里能得到你想要的。现在能回答我了吗?”
“在哪里。”
“……当地人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去找扎多克·艾伦,他和我一样,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短暂沉默后老人主动告诉陆离答案。外面不太安全,所有人都要戒备彼此——他能想象得到。
“烈酒能撬开他的嘴巴,这种酒只有本地人出售,它们不会卖你的,而我正好有一瓶。”
“多少钱?”
“免费赠送,外来者,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老人现在只希望眼前这个来自外面的男人不会言而无信。
尽管仍存在许多老人不可信的怀疑,但他的可信度更高——
教徒的思维通常错乱,不连贯缜密,起码陆离接触的每个教徒都没这名老人思维清晰。
“我是个驱魔人。”
“驱魔人?据我所知在这群东西……它们还没露面时就已经死光了。”
老人忍不住叫道,被陆离身份吓了一跳,甚至向门口张望,担忧门板缝隙外的光亮会被某种皮肤般材质的斗篷遮住。
“因为一些原因我还活着……”
“所以你来这里是……”
老人没敢说出后面的话,不过陆离能够猜到。
“我来找一个人。她叫卡特琳娜,被……信徒污染带来这里。”
“我不知道,最近只有你一个外来者。”老人回答。
“以前还有其他人进来?”
“对,那些本地人在外面的血……我不会告诉你。”险些说漏嘴的老人连忙闭嘴。
“那你知道那些被信徒带到这里的人会被关在哪里吗。”
“我不会说的……”老人缓慢摇着头。
“扎多克·艾伦在哪。”
确定老人不可能再透露什么,陆离准备去找其他线索。
“在镇子最北边的贫民窟周围,这个时间你可以在附近的消防站找到他,他总在那里转悠。”
老人说着走到柜台后,颤颤巍巍举起手去拿货架上的酒瓶。
陆离在这时垂下脑袋,伸手触碰头皮。
滑腻,湿冷的鳞片触感蔓延了,它几乎像是地中海般占据头顶,当陆离收回手掌,掌心指缝黏满了脱落的黑色头发。
老人的提醒晚了些,陆离已经窥探了港口广场,并因对怪异时代的粗心付出代价。
就像卡特琳娜,午夜城,巨树学院,维纳不冻港,马特乌斯市长,主教琼恩,所有人说的那样。人类无比脆弱,就像新鲜出炉的面包……消耗品,保质期短,还有食物。
“私酿烈酒……味道几乎和酒精一样糟但对酒鬼来说还能奢侈什么呢?”
终于取下酒瓶的老人将它放到柜台上。
“嗯……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外面情况怎么样——不,当我什么也没说。”
老人表现出和哈德斯一样的鸵鸟心态。
这可以理解。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担心知道后难以抑制出去的冲动。
抉择永远是艰难的,而当只有一条路时人们往往不会再去抗争,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很糟。”
低垂黑眸的陆离低语。
“感谢你这么说。”老人的确松了口气。
“这里有帽子吗。”陆离平静抬起脸庞。
“帽子?我找找……”
老人走进卧室,很快带着黑色礼帽出来。
“它是干净的,我很久没用过了。”
在陆离接过并戴到头上后,老人忍不住称赞:“你比我想象中更像是一位驱魔人,它同样免费,不过小心帽子别被风吹走了。”
陆离颔首示意,走向门口,伸手握住门把。
一百七十五.诡秘的大衮密教
“也许这不是你的真正目的,但无论如何,记着我的忠告,不要靠近海边,离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身后的老人又一次提醒声中,陆离打开房门走出旅馆。沿着潮湿街巷和当地人的敌意戒备向小镇北边走去。
印斯矛斯小镇诡异之处不止如此。陆离没看到任何一只猫狗或是其他动物,就连老鼠也见不到一只。遇见的所有印斯矛斯长相的当地人除了令人不舒服的目光,还有无处不在的被监视感,只有钻进幽暗无人的小巷才能暂时摆脱。
径直前往目的地的陆离不得不绕上一些弯路,摆脱当地人如影随形的监视。
几十分钟后,表现得像是游客的陆离转到贫民窟,这里更加破败,四处可见冒烟的烟囱与修补过的屋顶,只比小镇外围的废弃建筑好上一些,偶尔还会传来不知哪儿响起的怪叫。
没走多远,陆离找到那座脱落红色油漆的消防站。
陆离在能眺望海岸北部防浪堤的街边长椅看到横躺着的扎多克·艾伦。就像老人说的,他很好辨认,或者说,每一个不是印斯矛斯样貌的镇民都很好辨认。
向海岸眺望,防浪堤上的渔夫正诡异地望向这边窃窃私语。
让当地人知道陆离在接近非印斯矛斯样貌的人不是件好事。
陆离没接近不远处的扎多克·艾伦。他走到离长椅还有六七米的一侧,手背在身后,包括那瓶酒。手指轻轻敲击瓶身,确认扎多克·艾伦醒来并看到了酒瓶,
在扎多克·艾伦主动说话前,陆离转身离开,在岸边渔民的注视中拐入街巷,轻轻下压帽檐后消失在房屋背后。
……
街道拐角,陆离贴着墙壁安静等待。
扎多克·艾伦还躺在那儿,正撑着身子坐起,像是躺累了要四处走走,看来常年酗酒没让他丢掉理智。
听着蹒跚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嘭嘭”闷响从背后房屋的墙壁里传出。
陆离远离这栋屋舍,它的门窗都被木板钉死,连烟囱也被石块封死,没有出口。
这时拐角出现的扎多克·艾伦引去陆离的注意,他像是没注意到陆离,蹒跚而行地继续往北边走去。
陆离视线在传出敲击声的屋舍短暂停留,就像只是顺路般跟在扎多克·艾伦身后,并因为周围的镇民渐渐拉开距离。
好在扎多克·艾伦只是个老人,而老人走得慢一些再正常不过了。跟着他穿过当地人的目光组成的落网,又经过一条叫沃特街的地方,绕过摇摇欲坠的砖墙,一片朝向海面的旷地。砖墙和北面的仓库废墟能挡住所有可能窥探这边的视线。
这是个谈论秘密的好地方。
“无论你有什么目的,把酒给我!”
扎多克·艾伦不再隐藏渴望,像是瘾君子一样蹒跚冲向陆离,他可能忍了一路。
陆离没问任何问题,默默将酒递给扎多克·艾伦。
扎多克·艾伦抢过酒瓶,抱在怀里用瘦得像是爪子的手掌去打开瓶盖,但一点用没有。
“快给我打开它!”
扎多克·艾伦又把酒瓶塞进陆离怀里,眼睛里像是浮现血丝。
等到陆离打开酒瓶他一把夺回,仰头倒进嘴巴,干渴的仿佛是沙漠里缺水的旅人找到甘泉。只是那是烈酒,让人担心他是否会酒精中毒。
刨除这点,扎多克·艾伦喝酒又相当有观赏性——能够不露出一滴酒液同时大口吞咽,就像狼吞虎咽吃一盘沙拉却能让任何一片菜叶都掉不到盘子外面。
旅馆老人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又或者是巧合——一瓶私酿烈酒正好足够扎多克·艾伦喝得醉醺醺又不会酩酊大醉。
“年轻人,谢谢你的酒……嗝。”
倒干最后一滴酒液,扎多克·艾伦随手把它丢在一边,空酒瓶沿着铺满苔藓的石头向下滚去。
“我在找一个人,她叫卡特琳娜,几天前被那个教团带到这里。”
“我不认识你说的女人,但嗝……我知道大衮密教的事。”
扎多克·艾伦说出那个名字,可居然什么也没发生,仍是一幅醉醺醺的模样。
“告诉我。”
“别急……小子,今夜还很漫长。”扎多克·艾伦扶着湿冷石墙化作下来,打着酒嗝说:“我会告诉你一切的始源,被诅咒的邪恶之地,幽深水域源头,地狱之门——”
扎多克·艾伦听上去语无伦次的,讲述起印斯矛斯小镇的故事。
陆离不得不从这名醉汉的冗长叙述里挑出真正有用的信息。
比如大衮密教。
大衮密教很久以前就出现在印斯矛斯镇,久到旧日时代以前。
它们很快将本地的正统宗教排挤出小镇,呼唤所有镇民信仰教团的父神与母神,大衮与母亲海德拉。
等到所有镇民自愿或被迫信仰教团后,大衮密教揭露它们的本质:源自海洋最深处的存在。
信仰大衮密教的镇民渐渐发生变化,变成一种拥有鱼类和蛙类特征,能够在海中生存的存在以及拥有……接近永恒的生命。
成为深潜者的镇民仍能与人类交配,而诞生的混血随着年龄增长,身躯会向它们的父辈转变,未转变者大多会在青年和中年完全蜕变成深潜者,进入深海加入深潜者族群。
它们拥有智慧,甚至比人类更聪明,栖息于海底。印斯矛斯小镇只是它们其中一处的孵化地。
所有深潜者尊崇教团领袖大衮的同时,也崇拜深海之主——
大衮并不是深海之主。
那被深潜者们信仰的父神大衮与母神母亲海德拉也只是那位至高无上的深海之主的从者。
这些秘辛只有融入小镇,成为它们的一员才能知道。
扎多克·艾伦知道这些的原因对他来说充满痛苦绝望。如果没有酒,谁也不能让他说出来。
他是个“哑巴种”。
扎多克·艾伦的祖先是深潜者,祖父祖母是深潜者,父亲母亲是深潜者,甚至妻子与孩子也成为了深潜者。
但他不是。脚蹼,鱼鳃,或是鳞片从未在他身上出现。
一百七十六.加入的新信者
扎多克·艾伦曾比任何人都更虔诚的信仰父神母神,可祂们从未投来注视。
因为深潜者血脉,他能作为“人类”留在印斯矛斯小镇,不会被污染侵袭。也因为血脉,他在镇子里格格不入。
未转变的镇民对他不屑一顾,深潜者认为他是个可怜的家伙。
“小子,你打算怎么办……嗝……成为深潜者,得到永恒的生命?”
扎多克·艾伦混合酒液的口水沿着嘴角躺满胡须,散发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
他没多少年头可活了。
“我曾坐火车途径印斯矛斯镇,停在车站时有很多镇民围过来,你还记得吗。”陆离没继续扎多克·艾伦的询问。
而关于深潜者陆离也许早就接触过,甚至还有那位大衮或是深海之主……
星期五,或者其他未知存在的最后考验里,陆离在海岸看到的似鱼似蛙的人形生物,还有海底那被称为旧日者,于深海长眠的存在。
曾经火车途径印斯矛斯印,镇民围聚而来的结果也由此呈现:陆离拥有它们的主的微弱气息。
“旧日时代?火车站?我没有记忆,可能那时你……嗝,身上有吸引它们的东西。”
说起它们,扎多克·艾伦举起摇晃的手指向海面,憎恨多过亲近。
“嗝……你之前问我什么?那个叫哇啦呜啦的女人。”
扎多克·艾伦耷拉着眼皮,烈酒正逐渐涌上脑海。
“卡特琳娜,她几天前在维纳不冻港被深潜者带走。”
“维纳不冻港?嗝……那儿也有祂们的教团?”
“没有,她是被污染后带走的。”
“今天就是10月的第31天……我知道了。”
扎多克·艾伦又一次指向海面,但是陆离不能注视的港口:“今天嗝……今晚的复兴节它们会进行祭祀,呼唤它们的父神和母神,还有让你的卡特琳娜成为深潜者。”
陆离没有来晚。
但只剩下几个小时,他们没有太多准备的时间。
“不是她的!”
坐在石墙上晃动双腿的安娜反驳。
“你真不想成为它们?这没什么不好,你不再弱小,不惧污染,拥有力量,还能几乎永远地活下去……”
扎多克·艾伦陷入种诡异的醉酒梦呓,似乎随时可能打盹睡着。
“在港口广场?”陆离问。
“就在那儿……”
又询问了些信息,还有关于污染的事,扎多克·艾伦回答渐渐变成无意义的梦呓。
“如果不想变成它们,就离开这里。印斯茅斯不欢迎外来者……除非不再是外来者。”
强打起精神留下最后一句,他靠着断墙打起瞌睡。
陆离短暂观察附近,确认没有镇民在附近,留下喝醉磨牙的扎多克·艾伦,绕过石墙向小镇走去。
混血诞下的人和被污染的人会转变为深海生物,深潜者。
深潜者族群信封它们的父神与母神,大衮和母亲海德拉。
大衮与母亲海德拉是曾海底长眠的旧日者,深海之主的从者。
乐观些想,他们无需面对深海之主,也可能不必面对大衮和母亲海德拉,还有祂们的其他眷属仆从,只有印斯矛斯小镇本地教团和深潜者。
只是当迷雾散去,横亘前方望不见尽头的山脉的确能让旅人心生绝望。
回到小镇,无处不在的窥视感重新涌现。忽略安娜和那些镇民,陆离原路返回,穿过小镇往南边的废墟走去。
但他没能回到奥菲莉亚等候的地方。
几名镇民没有隐藏行踪地跟在后面。陆离花费些时间常识甩开它们,但没用。哪怕视野里看不到镇民踪迹,那股注视感仍挥之不去——陆离已经引起怀疑。
镇民诡异而平淡的注视下陆离返回小镇。
“我们的大驱魔人也没办法了?”
跟在身后的安娜说。
陆离在旅馆外的长椅坐下,忽略不远处看着这边不断窃窃私语的镇民,眺望海面。在余光掠见海湾港口前,他收回视线站起,进入旅馆。
“看来你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发现酒瓶不见的老人笑了笑。
和扎多克·艾伦不同,老人是没有深潜者血脉的人类。
他安然无恙地住在小镇几十年的原因很简单:足够胆小,也足够久,久到甚至能与深潜者交谈。尽管他从不主动接触它们。
陆离向他提出需要手套和围巾的要求后,老人感到奇怪。
“为什么?那些东西只会让你更显眼和可疑。”
老人奇怪地问。
作为在小镇生活几十年的老人,他的意见应得到重视,但陆离还是要来了这两样东西,回到楼上。
“为了卡特琳娜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说不喜欢她?”坐在床铺上的安娜轻笑着。“还是说你……想让你的故事在这里落幕?”
嘭。
关上房门,陆离摘下帽子放在桌上,和围巾手套一起。
一缕缕黑发飘落。
“你该试着相信奥菲莉亚的话,相信我是真的。”
陆离没有回答,调试那支单筒望远镜。
“你比任何人都在意人类身份,因为安娜。现在你想要丢掉这层身份?当她看到新生的你……她会接受吗?”
陆离手上短暂停顿,继续拉伸到最长,将单筒望远镜放在桌上。
“找到卡特琳娜我会恢复。”他回答说。
“也许不会。”
安娜轻轻歪头:“然后被认不出你的安娜当作怪物杀掉……有趣。”
陆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你不这么认为?可你就是被真正的安娜亲自,刺穿心脏,杀死的。”安娜弯起眼眸,如恋人般说着残酷的话。
“帮我个忙。”
陆离不再沉沦与幻象的交谈,拿起单筒望远镜走向窗户。
“污染过程可能会迷失意识,我需要你每隔五秒将我唤醒。”
“你居然让一个幻觉帮你?”安娜停下晃动的小腿。
“你救了我两次。”
“那只是不想你被除我以外的东西带走。”安娜的澄澈眼眸注视着陆离。
“那么正好。”
陆离闭上左眼,平稳举起单筒望远镜对准右眼。
“在我意识沉入深渊时,把我拉回你身边。”
一百七十七.复兴日的祭祀
傍晚时候钻过乌云薄弱处的金色阳光倾洒为古老的屋檐与破旧的烟囱笼罩上一种暴风雨将散的宁静氛围,但很快,厚重乌云就将逃逸下来的阳光给严丝合缝堵死。
陆离又一次从模糊望远镜里窥视海湾边的港口。
水岸边冒出黑烟的工厂像精炼厂或别的什么加工厂,工人在周围进进出出忙碌。
如果这些还能算在城镇里随处可见,港口广场就变得让人感到不详和可憎。
矗立广场边缘的石柱浮雕仿佛不属于人类文明的造物,精美又透着深海般的深邃气息,仿佛能听见涌动的浪潮声。
哗啦哗啦——
墙壁浮现洇痕,海水钻过潮湿木板涌进房间,荡着浪花上升。
缠绕头皮的阴冷蠢蠢欲动,悄然蔓延。
上涌的海水淹没膝盖,陆离仍举着望远镜沉浸于石柱浮雕的精致——
啪。
耳畔的轻响唤醒陆离。忍耐压抑下对未知的向往,移开视线。
海水褪去,干燥回归房间。
头顶阴冷滑腻的鳞片向外扩散更多,几乎能嗅到身上令人生厌鱼腥味。
“继续。”
单筒望远镜再次对准港口广场。
一些可憎,印斯矛斯样貌的当地人穿着平民装束聚集广场外,披着教服的教团信徒向祷告的镇民诉说什么。
陆离听见若隐若现的晦涩呢喃声,还有随呢喃浮现的海浪。
海水拍打陆离如礁石屹立的身躯,淹没他的胸膛,他的脸庞。黑色发丝如海藻般飘舞……
“陆离……陆离……”
如梦境般遥远的呼唤耳畔回荡,随涌动的海浪消逝。
陆离仔细聆听教徒那令灵魂升华的美妙低语。
“我是安娜……”
遥远的呼唤清晰响起,充斥房间的海水化为泡影。
嘭——
砸落桌面的单筒望远镜滚到边缘。
可怕的是即使陆离恢复清醒,憎恶的晦涩低语仍萦绕耳边。
“继续。”
微弱颤抖的手掌抓住单筒望远镜。
“再沉沦下去你可能回不来了。”安娜体型说。
陆离塞满幽静的黑眸停顿片刻,重新望向港口。
“继续。”
扑通——
脚下的陆地悄然消失,失重的陆离坠进海面,汹涌海水将他淹没。
光芒洒进墨汁般幽暗的海洋,晕染浅海的轮廓,和缓慢下坠的身影。
疲乏的身躯提不起一丝力气,沉沦向幽暗深邃的深渊。
陆离缓慢低下头颅,睫毛下的黑色眼眸眸凝实深渊。
仿佛时间也失去意义,永恒的寂静深渊中,隐约浮现庞然巨物的轮廓。
深渊底部勾勒的比幽暗更深邃的轮廓似乎看上一眼就会令人疯狂,但陆离安然无恙地注视着祂,观察祂的模样。
祂好似蹲在深渊,又好像漂浮着。祂好似曼妙少女,又好像难以名状的存在。延伸着飘荡着的触须如少女的长发。崇敬而恐惧,美丽而腐化。
祂船只般巨大的手掌缓缓抬起,晕染的黑暗中托向下坠的陆离。
深海长眠的存在候汝入梦。
……
倒在窗前的陆离缓缓苏醒。
“我睡了多久?”
询问没有得到回答,房间没有幻象的身影。
陆离望向窗外。压抑云层只比刚才幽暗了一些,时间没过多久。
回忆谵妄或梦境窥见的一切,于深渊伫立的似乎是深海之主?或是大衮、母亲海德拉?
连着黏膜,像是脚蹼的手掌扶着桌角站起,陆离走到准备好的水盆边,模糊倒映着一道可憎轮廓。
即使陆离也不愿回忆那海藻般的肤色和湿冷滑腻的鳞片。
准备的手套没了用处,不过围巾和帽子还用得上。陆离像是商人一样围起围巾遮挡脸庞,戴上帽子,恶魔般的菱形竖瞳望向广场,没再遭受任何污染后离开房间,回到楼下。
老人对陆离的变化感到震惊,凝视那双与疯狂截然不同,象征理智和安静的眼眸,他沉重的苦涩叹息:“没人能拒绝永恒的生命,哪怕是驱魔人……”
“我要去哪里知道从外面带回的人的下落。”陆离无意透露真实目的。
“教会。”
“谢谢。”
比上一次离开更复杂的注视下,陆离走出旅馆。
街道上的镇民不再用诡异目光盯着陆离,正好相反,它们洋溢着人类般的真诚笑容。甚至有热情的母亲接近陆离,向他介绍女儿或是家族的任何一位女性——
不再有镇民跟踪,摆脱那位母亲的陆离向小镇南边的汇合地走去。
但在走入南部的荒废房屋时,陆离停下脚步。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奥菲莉亚很不会允许他再返回小镇,甚至可能强制将他带走。
短暂思考,陆离转身回到小镇。
身旁许多屋舍的门窗都被封死。这些房屋在以前大衮密教尚未占据小镇时,用来关起“感染了可怕瘟疫的病人”。而现在这里成为深潜者的孵化地,被锁在屋舍里的存在又是什么?
途径荒凉诡异的废弃屋舍,陆离回到相对“繁华”的小镇中心,大衮密教的立柱式教堂就在旁边。
陆离走入阴森静谧的教堂,待眼睛适应教堂内的幽暗,他看到身穿教服,戴着精美黄金饰冠的牧师蠕动般蹒跚靠近,近似咕哝的含糊低语,
“外来者,你所作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欢迎你遵循父神大衮与伟大存在的意志,加入我们。现在,请向父神大衮进行第一重宣誓。”
誓言有三重,新加入的陆离还没资格承受令两重誓言。第一重誓言要求不能做告密者,否则将被大衮遗弃,并承受代价。
跟随牧师念诵完远没想象中严重的誓言,牧师高兴宣布陆离成为了大衮密教令的一员,父神与母神的意识将注视着你。
尽管陆离什么也没感觉到。
“其他像我一样的人在哪。”陆离问准备离开的牧师:“我的同伴卡特琳娜几天前被你们从维纳不冻港带走了,你知道她在哪吗。”
“是我们,孩子。他们和你一样,可能在小镇的每个角落,晚上的复兴节祭祀你会看到他们。”
“我有重要的事。”
“别心急孩子,你会见到她的,今晚……我向大衮保证。”
一百七十八.升起的深潜者
降下的细雨犹如暴风雨前奏。
当地人喜欢下雨,他们走出昏暗逼仄的屋舍,在雨水笼罩的印斯矛斯小镇徘徊,两两三三聚在一起祷告或吟唱,仿佛正举办庆典。
这让穿着黑色风衣,又用帽子和围巾遮挡身体的陆离显得更加奇怪。
尽管陆离已经不被当地人敌视,但它们仍会投来瞩目和好奇。
迎着与到来时截然相反的目光,陆离接近外来者绝不敢涉足的海岸。
铺满石块的道路划分居民区和港口的分界线。
这里的居民很少,除了加工厂的工人,大部分镇民不会靠近海湾,敬意让它们保持距离。
途径沿岸加工厂,陆离看见木杆上的渔网里数百磅鱼群等待被加工成食物。继续深入时守门的本地人拦住他,告诉他前面是黄金加工厂,外人不能进去。
陆离离开加工厂,接近今晚复兴节的中心,港口广场。
宛如另一个文明的浮雕石柱矗立木制广场的边缘。无可名状的图案上描绘的陆离曾见过的亵神半鱼半蛙生物,鲜活而恐怖骇人。如果忽视浮雕引人沉沦的力量,或许能将其视作承载历史的精美艺术品。
眺望靠近海湾的广场边缘,能够见到难以理解地延伸进海水的倾斜木板,仿佛将有海底来客登上陆地。
簇拥广场周围的镇民没禁止陆离靠近,甚至邀请他与它们一起祷告。
陆离问了些问题,热情的镇民知无不言,得到近似牧师回答的答案。只是每当陆离提起封死的屋舍,这些镇民就会缄口不谈。
不是忌惮或对待祭品的态度,而是一种充斥复杂的情绪。
引起注意前陆离离开广场,前往小镇北部。
扎多克·艾伦仍倚着石墙打鼾,陆离将他唤醒。
“小镇煤油储存在哪里。”
“什……么……”
扎多克·艾伦耷拉失去焦距的眼睛,浓郁酒味弥漫出来。
陆离取下帽子和围巾。
扎多克·艾伦的酒意困乏散去一抹,猩红眼珠瞪紧犹如仇人的陆离:“就连一个外来者也能——”
“小镇煤油储存在哪里。”陆离又一次问。
怨恨这里一切的扎多克·艾伦是这座小镇唯一不会出卖陆离的人,即使老人也难以保证。
“你想要……”
扎多克·艾伦僵住他的愤恨,突然晃动他疯癫的脑袋,让混沌重新占据思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不可能背叛……”
“商铺?”
“没有煤油……它们嗝弄不来,我们都在用鱼油……”
脱离理智屈服疯狂的扎多克·艾伦醉醺醺地说。
“在哪里。”
“海湾边的……工厂……”
扎多克·艾伦咕哝着含糊不清的话重新睡着,只是这一回,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将他包裹。
打听到鱼油的存放地点,陆离返回小镇港口。
沿岸的加工厂烟囱不再冒出黑烟,临近傍晚,整座印斯矛斯小镇都在准备每年只有两次的复兴节。
这让陆离有了潜入鱼肉加工厂的机会。
正门被铁链锁住,但窗户仍开着,陆离沿着敞开的窗户翻进昏暗工厂。
浓郁犹如花卉的香味在加工厂内部弥漫,陆离清楚这种味道是认知扭曲前的鱼腥味。
未处理的鱼堆,处理后的鱼肉堆放在加工厂内,它们本该招来成群的苍蝇蛆虫。
粘稠湿漉地滴答声与啪嗒声空旷回荡。
陆离走过这些“花簇”,寻找装鱼油的桶罐。
没有隐藏诡异扭曲的肢体,也没有压抑恐怖的低语,抛去它在印斯矛斯小镇这一点,这就是间普通的鱼肉加工厂。
很快,陆离在大门边缘找到五桶尚未运走的鱼油。
燃烧度比煤油低一些,但近千磅的鱼油足以让海湾边的木制建筑熊熊燃烧。
只是陆离将面对的是来自海底的深潜者,火焰也许只能微弱地阻碍它们——
鱼肉加工厂在港口广场上游,陆离不需费力地把它们搬运广场周围并隐藏,只要需要时能让鱼油流淌至广场。
无论如何,希望没有用到它们的机会。
又找到锁链的钥匙,把一切恢复原貌,陆离退出鱼肉加工厂。
天色开始变得幽暗,乌云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浪。
港口广场的火盆驱散昏暗,远处小镇的镇民星辰般向广场汇聚。
复兴日祭祀将要开始。
陆离安静地加入镇民队伍,和它们前往广场。而在此之前。他将撕碎的布条塞进耳朵,防止将要发生的一切扭曲他的意识。
这没起到一点作用。当头戴高大黄金冠冕的神父来至数百镇民面前,合声祷告,陆离难以抑制与它们一同祷告的渴望。
陆离握紧细长钥匙,从口袋取出放在耳旁。
他深深呼吸,刺进耳道。
右边的世界迅速从耳边抽离,陆离如法炮制刺又刺穿右耳鼓膜,世界归于寂寥。
跟随神父祷告的**迅速被膨胀的理智与孤寂的世界压制。
寂静无声中,陆离默默在人群中寻找卡特琳娜的轮廓。
祷告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结束,陆离仍没找寻到卡特琳娜。
拥有奇异美感的神父带领牧师高呼着,十几名祭品被带至广场。
那是些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她们穿着精美而裸露的装束,被大衮密教的信徒押送至浮雕石柱边,绑缚在上面。
其中仍然没有卡特琳娜的身影。
注视着无声世界的陆离轻轻蹙眉。
表现得和镇民同样狂热的祭品让陆离打消退往鱼肉加工厂的打算,继续默默注视。
神父与牧师与镇民们与祭品高举双臂,频繁、重复、持续地呼喊着同一段语言。
陆离忽然望向海面,恍惚间,有什么从深邃的海底上升。
所有存在同时窥见一幅画面,雄伟柱廊与海底宫殿间无数深潜者举行可怖的祷告。
翻涌的海浪中,一道道轮廓涌现,它们踏上延伸进海湾的木板,浮出水面。
它们拥有灰绿色滑腻皮肤,鼓胀的眼珠仿佛永不合眼,发出聒噪、吠叫般的语言。
周围镇民匍匐在地叩拜时,陆离的黑眸凝聚在其中一只深潜者身上。
它腰间挂着的战利品是一根黑色蜂针,还有末日启示书。
它们本该在卡特琳娜身上。
一百七十九.它们的血脉
深潜者从起伏的海浪浮现,踏上广场或留在海水里,与远方的魔鬼礁呼应,仿佛无穷无尽。
匍匐的镇民们爬起,迎向丑陋亵神的深潜者和它们的亲人,先祖。
明显强壮的几名深潜者抱走绑缚在石柱上的祭品——许多年前,成为祭品的女人们无疑是悲惨绝望的。但现在,她们很幸运能有成为祭品的机会。
没人发现少了一位奇怪的镇民,也没人发现一道粘稠的蜿蜒河流从上游的鱼肉加工厂漫来。
广场边缘,一只深潜者低下头颅,鼓胀眼珠盯向沾染粘稠油腻的脚蹼。
呼——
一簇火焰幽暗中亮起,迅速向港口蔓延。
升腾的火焰在广场上燃烧,镇民们发出惊呼,慌乱地四处跑动。
只是这里就是海岸边,深潜者们也在。
沾染上燃烧鱼油的镇民和深潜者退进海水,晦涩低语后,雨水在港口上空落下。
不过火焰仍达成了它的原有目的,无人注意一名镇民忽然扑倒深潜者。
撞倒深潜者的同时,陆离扯下末日启示书和蜂刺。深潜者却比预计中更在乎它们,抓住末日启示书的一半争夺。
陆离没得到末日启示书的增幅,手脚上的蹼让他更难以出力。更糟的是,拖得越久,越容易被周围深潜者和镇民发现。
不再迟疑,陆离拔出枪套的通灵枪,顶在深潜者脖颈侧面的鳃上。
但在扣动扳机前,压制陆离的深潜者独有的聒噪低鸣中传出讶异的情绪。
“陆离?”
而陆离什么也听不见。
……
卡特琳娜于静谧昏暗中缓缓苏醒。
卡特琳娜躺在玛瑙石般瑰丽的石床上,散发磷光的空旷宫殿荡漾着空气,紊乱思绪让她难以回忆。
但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绝不会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脚蹼,还有墨绿色皮肤上的湿冷鳞片。
可卡特琳娜未因怪异恐怖的变化产生一丝厌恶,仿佛早已习惯这副丑陋的形态。
涌现的力量让处于陌生环境的她稍感心安。
卡特琳娜更多观察环境之前,宫殿外涌现一道同样丑陋的存在。
“孩子,你醒了。”
那个轮廓和聒噪,犬吠般噪音让卡特琳娜感到熟悉。因为通常时候她看到怪异要么远离,要么动手。
“卡特琳娜,我是你的母亲。”
它低语让卡特琳娜讶异的话语:“想想你沉睡中所见一切……”
脑海痛楚中她的记忆涌现。
最初是从靠近希姆法斯特的昏迷开始。
她的意识坠入可怖的深渊之底,窥见茫茫深海中巨大的海底城市,似鱼似蛙的亵神身影在里面游荡。
伴随昏迷的持续,她开始成为亵神身影的一部分,和它们一起游荡,信奉大衮与母亲海德拉,还有伟大的存在。
她险些融入其中,是陆离留下的末日启示书将她从深渊的长眠中唤醒。
但噩梦延续至现实,来自海底城市的深潜者来找她了。它们自称同胞,邀请卡特琳娜回归先祖,父神与母神,和伟大存在的怀抱。
卡特琳娜随它们离开,来到梦境中那种海底城市,陷入昏迷。
“母亲……你不是死在镇子的腐化里吗。”卡特琳娜明白了面对它们平静的原因。
“孩子,我们家族一直拥有深潜者血脉。但在你的祖父离开荒芜之地并死在一场灾难中,我们遗忘了这点。那场灾难唤醒了我的血脉,我无法再去找你……”
“所以你抛弃了我?”
“我很抱歉,孩子。”深潜者的聒噪似乎能感受到温柔。“深潜者拥有永恒的生命,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
“我在哪?”
卡特琳娜扶着玛瑙床坐起,仍紧紧抓着末日启示书。
“伊哈·恩斯雷,远古深潜者族群的其中一座城市。”
这个名词对卡特琳娜相当陌生:“我还是不知道……我还在主眷大陆吗。”
“人类叫这里艾伦半岛。”
“艾伦半岛……”
卡特琳娜望向宫殿外的幽暗。“永夜?”
“不孩子,伊哈·恩斯雷位于魔鬼礁的海底。”母亲搂住卡特琳娜,本该是鱼腥的香气涌入鼻尖,但在想要贴脸轻吻时被抗拒地轻轻推开。
卡特琳娜还无法习惯这种亲近。
一只深潜者飘进宫殿。看起来没有区别的深潜者卡特琳娜却能分辨出样貌。
“这是你的祖母。”
母亲迎向卡特琳娜的外祖母,和它亲密相拥耳鬓厮磨,仿佛恋人般。
“她还是很想地上。”母亲向外祖母说。
“你那时不也是这样子?”外祖母轻轻抚摸她的身躯,看向卡特琳娜:“是你喜欢的人?”
卡特琳娜想要颔首,犹豫后又轻轻摇头。
外祖母抬起母亲生长细密鳞片的下颌,边欣赏着边用卡特琳娜逐渐熟悉的聒噪声音说:“卡特,我年轻也和你一样。抗拒这副丑陋外表和恐怖深渊,不肯离开外面的一切。亲人,恋人……这里很多深潜者都是,马什家族奥恩的儿子甚至用一把枪拒绝了这个国度的一切。在我们永恒的生命里,二十年的人类生命只是微不足道的时间。你会懂得一切的。”
“好好想想,我和你的母亲在花园等你。”
“我想回地面!”
卡特琳娜忽然对她们的背影喊道。
外祖母没再劝说,揽着母亲离开宫殿,走向那片生长着奇异鳞状珊瑚与怪诞分叉晶霜的花园。
“印斯矛斯镇会在明晚进行复兴日祭祀,你可以那时回到地面。”
……
覆盖着蹼膜的手爪伸进扳机后,阻止陆离扣下。
无法扣动扳机,又未夺回末日启示书的陆离似乎陷入绝境。但他手指慢慢松开,想起另一件事,一件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如果被枪指着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了?”卡特琳娜问擦拭通灵枪的陆离。“陆离手指放在扳机后,向卡特琳娜和望来的普修斯展示:“离得很近可以尝试避开枪口,或者卡住扳机。”
大衮密教教堂牧师的低语也在耳畔响起。
“别心急孩子,你会见到她的,今晚……我向大衮保证。”
一百八十.卡特琳娜的结局
除去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置信,也是真相。
“卡特琳娜。”
无声世界中,深潜者晃动丑陋鱼类般的头颅,长满裂齿鱼唇咕哝着什么并松开紧攥的末日启示书。
陆离比她先松开手掌。
卡特琳娜想要归还末日启示书,看见陆离指向耳朵:“我听不到声音,你拿着它。”
港口广场的混乱逐渐平复,雨水压制了火焰。
离开广场,卡特琳娜立刻将末日启示书归还给陆离。
陆离的指尖将要触碰末日启示书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覆盖他的手背。
“你真的要拿起它吗?”安娜抬起澄澈的眼眸。“那样我会消失……”
陆离眼眸微垂,摆脱幻象无力的阻止,握住末日启示书。
随着卡特琳娜松开手掌,安娜的幻象如泡影破碎。
卡特琳娜情绪复杂地注视陆离。
他们看上去都很糟。卡特琳娜的灰绿皮肤有着白色的肚皮。滑溜湿冷,背脊长着鳞片。脖颈的侧旁生长着不断颤动的鱼鳃,长长的手爪间覆盖着蹼膜,鱼头长着巨大鼓胀、永不闭合的眼睛。陆离浅灰绿色的皮肤上是明显的印斯矛斯长相,脖颈侧旁的皮肤像是折叠起来,眼眸几乎与卡特琳娜相同,只是尚未鼓胀着挣脱眼皮。
但在得到末日启示书后,属于人类的一面重新回到陆离身上。
源于深海的色泽从皮肤褪去,眼眸融化般归于漆黑,脖颈的皮肤舒展,重新紧绷。还有从卡特琳娜身上飘来,混合崇敬与上位者的气息也变回浓烈的鱼腥味。
耳朵深处忽然绽放难以忍受的剧痒,仿佛什么正在生长恢复。很快,纷杂响声钻进陆离耳中。
末日启示录让陆离重归于人。
远离喧嚣港口广场的沿岸街道的长椅上,陆离和卡特琳娜眺望祭祀的广场和海面。
仿佛人类与怪异融洽相处。
“我能听见了。”
陆离擦掉耳旁的血痂。重获听觉的感觉犹如从水中钻出,连幽暗的沿海小镇都变得缤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卡特琳娜迫不及待问出她的疑惑。
“你失踪后我们来找你。”陆离言简意赅地说。
“我该留下一封信的……”卡特琳娜呢喃自语,继续用聒噪犬吠般的而噪音问:“其他人在哪。”
“他们进印斯矛斯镇会被发现,只有我一个人。”
陆离简单讲述他的经历,还有为了接近镇民和港口接受污染的事。
“这很危险……接受恩泽……污染的人大都变成海怪一样的恶心怪物。”
卡特琳娜庆幸末日棋能恢复陆离的模样和耳朵,否则她可能陷入永远的自责。
“奥菲莉亚在镇子外接应,我们回去。”
卡特琳娜摇头拒绝,坐在长椅里缓缓讲述她的遭遇,从维纳不冻港到深陷噩梦,再到回归深潜者的家园,伊哈·恩斯雷。
港口广场的仪式快结束了,许多深潜者退入海中,游向那黑色的线,魔鬼礁。
“陆离……”
她愧疚而痛苦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我想要留下……”
陆离保持缄默,等待卡特琳娜继续说下去。
“我的身体流着深潜者的血脉……我的母亲和祖母都在这里,还有先祖们。我已经无法在融入人类世界了……这里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卡特琳娜鼓胀的眼珠分泌出腥臭液体,难以隐藏悲伤,也难以让眼泪在眼珠逗留。
“但这不是个坏结局,对吗?”
“不要迷失,坚守你的理智。”
陆离没对卡特琳娜的选择指手画脚,也许对许多人来说,成为深潜者不是一个太糟的选择。
“谢谢你们……我会记着这段旅途,替我向普修斯和奥菲莉亚告别。”
卡特琳娜最后想要拥抱陆离,但被他挡住拒绝。
“试着改变自己……”卡特琳娜知道不是被他讨厌,只是陆离不喜欢亲近。
她站起身,向陆离道别。
“我们还会再见的。”
陆离安静注视着卡特琳娜回到港口广场,和其余深潜者混在一起再难分辨,消失在海面上。
陆离起身离开长椅,拿起一旁的帽子戴上。
他也该离开了。
……
陆离回到倒塌的废墟屋舍间,呼唤隐藏的奥菲莉亚。
奥菲莉亚走出隐藏身躯与气息的烧毁的废墟。
“找到……卡特……琳娜……了吗?”
“嗯。”
“卡特……她在哪?”奥菲莉亚环视周围。“她……藏起来……想吓我?”
“她选择留下来。”
陆离没说过多,和奥菲莉亚走出生机与**纠缠的印斯矛斯小镇。
镶满破碎贝壳与鱼骨的粗糙沙滩上,等候的众人迎回陆离与奥菲莉亚,还有卡特琳娜的结局。
“为什么……你不……阻止她?”
“这是她的决定。”
也许成为深潜者不算坏事。不再为生存担忧,甚至拥有几乎永恒的生命。
“那我们以后能来看她吗?或者她来看我们。”
普修斯难过身边的同伴又少了一个。
“她说还会再见的。”
只是那是与他们相见的是卡特琳娜,还是拥有卡特琳娜名字的深潜者,没人知道。
得知印斯矛斯事件已经结束,主教琼恩与信徒们庆幸陆离不用继续冒险。
触须教徒截然相反,它认为陆离背叛了它们,没有依照誓言摧毁这群异教徒的巢穴。
“我们最初的目的是找到卡特琳娜,不是摧毁小镇。”陆离回答。
所以触须教徒只能愤怒地向陆离发火。
渴望以覆灭小镇取悦神的触须教徒选择离开陆离的队伍,和信徒们离开海岸,向陆地深处走去。
确定它们不会再回来了,陆离呼唤藏身雾霭边缘的安德莉亚靠岸。
安德莉亚向登上的陆离他们发出低鸣。
爬上陆离背脊,钻进兜帽的大姐头说:“它问卡特琳娜在哪。”
神情低落的普修斯的转述中,安德莉亚离开近海,航向外围的雾霭与永夜。
将要离开这片海域时,安德莉亚荡起尾迹的浪花里,一颗似鱼似蛙的脑袋浮出水面,安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甲板矗立的陆离看到了它。
那是监视的深潜者,还是送别的卡特琳娜,一切都随远去沉入海底。
一百八十一.人类的“叛徒”
无声的安德莉亚飘荡在幽暗的海面。
陆离悠悠转醒。
沉睡地平缓呼吸身旁起伏不停,火炉缝隙透出的光亮,陆离看到昏暗船长室里所有人都在熟睡,就连安德莉亚也安静飘在海面上。
陆离唤醒大姐头,让它叫醒安德莉亚,他去喊其他睡着的人。
“我们到哪了?”
普修斯还以为只是不小心睡着了,直到大姐头转达安德莉亚的话:他们还没靠近那片海域就全部陷入沉睡。
“我们……经历的……是梦?”
奥菲莉亚茫然地站起,她看见商人居然也睡着了。
“恐怕不是。”
陆离望向窗外涌动的幽暗,末日启示书安静地躺在口袋中。
阴影教会信徒们也没在船上找到触须教徒它们的踪影。
与此同时,此行的馈赠随之显现。
【入梦之人】
【瑰奇壮丽,诡谲奇幻,绚丽斑驳。从荒野求生的鬣狗到蛰伏星云的巨兽,它们都拥有梦境。这片维度唯独在这一点公平无比——谁又知道梦境不是另一个世界?】
【你能进入身边之人的梦境,体验一场场或美妙,或恐惧的噩梦,直到迷失于梦境深处】
【——炽热的梦境会将你融化,或是融化做梦的人】
“先离开这里。”陆离说。
安德莉亚重新启航,离开这片现实与梦境重合的神秘海域。
接下来,失去安娜,又失去卡特琳娜的他们将回到维纳不冻港,短暂休整并调查天堂谷的信息。
在船长室休息一夜,永夜仍笼罩大地的第二天清晨,他们离维纳不冻港只剩不到两百海里。
但一封噩耗通过商人,送到陆离手里。
“是谁?”
奥菲莉亚问。
“马特乌斯市长。他让我们不要回维纳不冻港。”
陆离说道,视线离开只有简短一行的信纸,问商人。
“维纳不冻港发生了什么事?”
……
嘭——
突然推开的市长办公室大门惊吓得马特乌斯市长站起。
“很抱歉市长大人,但我带来的坏消息比突然闯进来严重百倍。”
“还有什么比陆离阁下和阴影教会关联更糟糕吗?”
马特乌斯市长弯腰捡起丢开的钢笔。
“审判所刚刚宣布不再支持我们。”助理瓦伦多严肃说道。
“他们一直不喜欢我们的驱魔人先生,从坐着那艘怪异船抵港开始。那群原教旨主义连被污染的人都想要‘净化’,这时候不支持我们很正常。”
把钢笔放回办公桌,马特乌斯市长坐进座椅,不对此感到意外,或者说从开始就不认为审判所会站在他们那边。
“议会和枢密院分歧严重,各有接近三分之二的人不支持我们或不参与其中。”助理瓦伦多继续说道。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当上市长时马特乌斯的支持者是三分之二,这表示支持他们的人现在少了一半。
“我们的麻烦源源不断。”马特乌斯市长叹息一声:“商人呢?那些蠢货没想杀了它吧。”
“因为旧日时代驱魔人就在与商人合作,他们没在这上面找麻烦。”
“嗯,说点没那么糟的。”
“虽然他们用肮脏手段对付那位驱魔人,但也付出代价——他们的支持者同样在减少,许多官员认为这是严重的内耗。”
“听起来还不错,但就没有真正的好消息吗?”
抢夺果实的敌人失败了听上去很美好,但果实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助理很艰难地从困境里找到挽救士气的消息:“因为永夜雾潮,市民没有反对游行,并且大部分人还没从报纸上知道这件事。”
“报纸啊……”
马特乌斯视线落在不久前被放在桌上的几份报纸。
那或印着陆离站在安德莉亚上登陆或出席晚会的照片和充斥感叹号的字体,哪怕不识字的市民也会感到不适。
……
【最后一位驱魔人的作呕丑闻!】
【可怕的事实:邪恶的异教徒信仰我们的英雄驱魔人陆离】
【被腐化的驱魔人】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
奥菲莉亚因标题愤怒,炽热岩浆从裂缝涌现,低落地板上。
主教琼恩浮现对出卖陆离的教徒的愤恨。
“冷静,奥菲莉亚。”
陆离提醒失控的奥菲莉亚,普修斯叼着水壶扑上来,嗤嗤白烟中浇熄岩浆,只是地板上仍显露拳头大的烧孔。
“维纳不冻港一直都敌视非人类存在。安德莉亚不被排斥因为我,也因为她是一艘船,人类建造船只,人类熟悉船只。阴影教会不一样。人类对异教徒深痛恶绝,它们犹如致命瘟疫,稍加松懈就可能让一座城市成为死城。和异教徒结伴在他们眼中是种背叛。”
陆离难得说了很多话,而且是为正攻击他的人们说话。
事实上陆离能够理解这种情绪。
尽管和阴影教会关系的暴露存在丑陋的政治因素,但以“人类灯塔”自居的维纳不冻港不可能无限谅解陆离——
普修斯,奥菲莉亚,阴影教会,未来或许更多怪异跟随身边,终有一日维纳不冻港市民会看清这位被崇敬的驱魔人的真实面目。
无论如何,维纳不冻港短时间甚至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去了,也不适合再让他们帮忙调查,为了保护马特乌斯市长,也为了保护陆离——不暴露行踪。
不过陆离可以从其他地方,其他城镇找到情报。
维纳不冻港代表不了人类意志。
陆离让安德莉亚返程,重回贝尔法斯特。
“陆离先生,你得到的新诅咒头衔是什么?”
普修斯生硬地问,看得出他想要换成不那么沉重的话题。
“入梦之人。”
伴随陆离话语,诅咒头衔附加的内容浮现旁听者脑海。
归来不到一个月的陆离的确获得了不少的诅咒头衔。
灯塔、染血者、树语者、语言学家,和入梦之人,只是它们带来的力量一言难尽。
海面航行一天后,安德莉亚抵达罗德斯特港。
已经是盟友的逃亡教会接待了他们,短暂逗留参观建造中的远洋船,回到扭曲藤蔓营地。
他们在这里休整了两天,意外在第三天到来。
触须教徒它们回来了,带着传达给陆离的神谕。
“伟大的深海之神,注意到了渺小的你。”
一百八十二.古老神诋的委托
深海之神,触须教徒所信仰,与深海之主敌对的古老神诋。
这尊古老神诋察觉微不足道的信徒与陆离的确犹如恩典,赐下的神谕更令触须教徒狂热颤抖。
祂要求陆离做一件事。
深海之神的无端要求犹如命令蝼蚁的人类,无论是不对等的力量,还是不对等的付出。
但当蝼蚁真的与人类形成联系,所获得的助力也远超想象。
尽管在与深海之主的争斗中落败,祂的位格并不低于深海之主。
只是陆离当需小心,不要被深海之神的气息扭曲意识,无论有意还是无意。
“祂想要我做什么。”
触须教徒虔诚而狂热地叙述深海之神的神谕:在午夜城的旧下水道深处,一场奇珍拍卖会将要开始。前往那里,取回拍卖的最后一样事物。
听上去像是某种考验。
深海之神有无数信徒,取物并不需要外人帮忙,除非因为某种原因信徒们无法进入旧下水道。
“你会跟我们去吗。”
触须教徒袒露隐情:“我们不能踏足大地深处。”
陆离没有选择。哪怕深海之神不会支付报酬也要接受委托,不然面前虔诚的触须教徒就会撕碎他们。
不过可能没想象中糟糕,起码触须教徒提供了一枚水晶样式的怪异货币,用以支付拍下那样事物的金钱。
陆离触碰它的刹那,浅蓝色晶霜沿着手掌蔓延,将它抛给奥菲莉亚才阻止冰霜继续。
这枚由深海之主通过仪式送来的怪异货币被扭曲身影确认:强大灵魂死亡后凝聚成的结晶,最顶级的怪异货币。
奥菲莉亚很快又把它交给商人安东尼存放,她也被水晶怪异货币影响,焦黑手掌犹如冷却的岩浆。
离开前,他们来到隔壁藤蔓营地。先知还未醒来,普修斯建议陆离使用【入梦之人】的力量。
陆离没那么做。他还未熟悉【入梦之人】的力量。如果进入梦境后无法离开……他将迷失在亿万年之久的时间长河中。
离开扭曲藤蔓教会,前往罗德斯特港。沿途怪异纷纷因这这群数十名异教徒组成的队伍退散。
安全抵达港口,登船前,逃亡教派的首领找到陆离。
远洋船预计还有半个月建造完成,它们希望陆离能来送别。
登上安德莉亚,触须教徒它们也跟随上船,它们将和陆离前往荒芜之地。
几名逃亡教派信徒的注视下,安德莉亚驶入浓郁幽暗,尾际消散于不曾停息的海浪中。
……
咕噜咕噜——
火炉上的咖啡沸腾着,散开香气。
菲莉亚取下水壶,倒进陆离面前的咖啡杯,也给普修斯倒了一碗。
“谢谢奥菲莉亚小姐。”
普修斯无精打采。
他仍沉浸在失去伙伴的难过中。不过随时间推移,他会渐渐接受卡特琳娜的离开。
起码卡特琳娜还活着,并且可能比他们活得都久。如果没有这次遭遇,终有一天她会像恶堕一样死去。
“你在……想什么。”
奥菲莉亚放下水壶,问向摊开地图思考的陆离。
“登陆地点。”
因为安德莉亚,他们不再用从风暴角登陆乘坐长途马队进入旧下水道末梢前往午夜城旧下水道这条漫长路线。
但不代表其他路好走。即使走已知的拥有旧下水道,最靠近海岸的镇子也只比风暴角路线少150里路。
而且他们对旧下水道延伸的区域不够清楚。
他们迫切需要一份旧下水道的路线图,这只能从维纳不冻港搞到。
陆离从思绪脱离,对商人安东尼说:“我需要一份旧下水道路线图。”
请求传至正因驱魔人事件焦头烂额的马特乌斯市长那边,他犹豫回答这么做可能会让陆离行踪暴露。
“那就暴露给他们吧。”
旧下水道足够广袤,审判所即使知道也做不了什么。
马特乌斯市长抓起电话叫来助理,让他以最快速度搜集荒芜之地、旧下水道、破碎的列侬群岛、世界背脊雪山的地图。
“是陆离阁下?”助理瓦伦多忍不住问,得到确定后退出办公室,沿着晦暗路灯来到一条街外的枢密院。
他没得到接待,甚至相反——枢密院人员都在绕开他,仿佛躲避某种致命瘟疫。
在驱魔人事件后,只剩下一小部分官员忠于马特乌斯市长。
“市长需要荒芜之地、旧下水道、破碎的列侬群岛、世界背脊雪山的地图。”
助理瓦伦多找到他们,转达马特乌斯市长的指令,尽管他们都知道真正需要这些的是陆离阁下。
让手下去门口盯着,然后是焦急的等待。
可惜暴露无法避免,当手下急匆匆赶来告诉他们审判所来了时,他们只能停止搜集。
“我们只查到荒芜之地和旧下水道的……”
“来不及了……先给我!”
助理瓦伦多匆忙望向身后,惊诧呼喊和沉闷脚步就从隔壁大厅传来,带上只整理出的荒芜之地和旧下水道的地图前往后门。
吱呀——
后门推开一道缝隙,向外窥探的助理瓦伦多看见手下正被审判所卫队审问,又悄然合上门。
从一旁台阶爬上二楼,跨过窗户时,他听见楼下传来质问声。
“刚才谁离开了。”
“是助理瓦伦多!”有人喊道。
然后沉闷脚步声离开。
助理瓦伦多咬紧牙,翻出窗户,沿着房檐在雾潮笼罩身形的距离跃下。
只是雾潮同样让他看不到地面,居然崴伤了脚。
抱紧文件,他一瘸一拐绕开审判所封锁的区域,赶往市政厅。
途经一名望风的手下,助理瓦伦多喊他过来:“打给市长让他喊来商人!等等……”
两分钟后。
助理瓦伦多踉跄来到市政厅台阶前。
“搜身。”
等候的审判所卫队冷漠靠近。
助理瓦伦多让这些动作粗暴的家伙搜完:“我可以进去了吗?”
审判所卫队没人回应,只是让出封堵的台阶。
助理瓦伦多拖着崴伤的脚踏上楼梯,等到卫队不能再看到他,加快速度往市长办公室奔跑。
嘭!
气喘吁吁的助理瓦伦多撞开房门,看向书桌后的马特乌斯市长:“市长大人……”
“已经送过去了。”
一百八十三.没有谁是坏人
商人安东尼从背包拿出地图。
“怎么……还有……荒芜……地图?”
奥菲莉亚凑近将地图在书桌摊开的陆离。
“隐藏真实目的。”
陆离观察地图说道。
路线图以午夜城为中心,旧下水道如蛛网向四周蔓延,东边延伸更远更密集——因为越往东,人类小镇越少,怪异巢穴越多。
加粗主线犹如树干盘踞午夜城周围,稍细的支线像是枝杈向外伸展,还有数不清楚的暗线和深层,无底般的旧下水道。
人类已知的,旧下水道触须延伸最靠近海岸的末端在落口镇。
那是座滨海小镇。
……
“希望陆离阁下用得上……”
助理瓦伦多自言自语。
他听见市长办公室外的走廊传来杂乱沉重的脚步,停在门后。
砰砰——
助理瓦伦多没动,他们清楚谁在门外。
“瓦伦多,开门吧。”
马特乌斯市长说道。
助理瓦伦多打开房门,任由审判所卫队闯进市长办公室,控制他,走向马特乌斯市长。
“你们没资格这么做!”
助理瓦伦多无力的反抗以被岸在墙壁上动弹不得告终。
“市长先生,他要去哪?”正式骑士站在书桌前向马特乌斯质问。
“谁?”马特乌斯拾弄摆满书和文件的主桌。
“堕落的驱魔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审判所的正式骑士无意进行语言游戏,径直宣布马特乌斯因为接触异教徒,审判所卫队将对他进行身体、理智评估,同时一切行为都将有审判所卫队跟随,保护。
马特乌斯是市长,尤其在永夜雾潮笼罩维纳不冻港的时候,将他停职不只是逾越,还是很蠢的举动。
“我以为你们会向对待平民一样把我抓进地牢。”马特乌斯市长说。
比起保护,马特乌斯无论去哪他们都会跟随的举动更像跟踪,以及无休止的讯问陆离的下落。为了省事,他干脆住进市长办公室。
直到第三天。
叩叩叩——
市长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
贴身的骑士们没像往常一样,抢走助理瓦伦多的工作去开门。
视线从笔直坐在一旁的骑士身上离开,助理瓦伦多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的人露出惊讶。
门外的老人穿着暗金色的雍容羊绒教服,两条纹饰丝带搭在胸口,华丽圣洁的黄金宝石冠冕戴在头上,削瘦脸庞让人能感到锐利,又因深陷眼窝的深蓝色眼睛融化。
“乌撒主教。”
助理瓦伦多退开后,马特乌斯市长叫出他的身份。
“你们都出去吧。”
乌撒主教和蔼地说。
骑士卫队抚胸向他致敬,离开市长办公室。
助理瓦伦多跟随离开时忽然被他叫住。
“瓦伦多对吗?孩子,你可以留下。”
助理瓦伦多回头望向市长,马特乌斯向他颔首:“留下吧。未来想成为政客的话你有必要知道上层有多么污秽肮脏。”
砰——
房门重新合上。
马特乌斯市长这时说道:“如果还是问陆离阁下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与其浪费力量监视我从我嘴里撬话,不如去保护永夜雾潮里市民的安全。”
“净化堕落的驱魔人同样重要。”
乌撒主教摘下冠冕,将它正面朝着前面托在手中。
“那位驱魔人在哪?”
“你们在这三天里问了我无数次,我不知道。”马特乌斯市长回答这几天重复上百次的答案。
“马特乌斯,不要被驱魔人的身份蒙蔽你的眼睛……或许他曾是人类世界的希望。但在发现他勾结邪教徒的证据后,他不再属于我们的阵营。如果驱魔人成为信徒,回到维纳不冻港,与他接触的所有上层都会被污染……”
乌撒主教的深蓝眼睛凝视着马特乌斯。
“维纳不冻港会因此覆灭。”
马特乌斯因乌撒主教的设想安静片刻,但不是因为后怕——
回忆与陆离见面的一切,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理智与冷静,马特乌斯轻轻摇头:“你们并不了解陆离。”
“我们都知道阴影教会信仰的恶灵曾是陆离最重要的同伴,他也是敢于在荒野上行走的传奇驱魔人,至于你说的假设完全不可能发生。你们没见过陆离,也没和他交流过对吗?”
“马特乌斯,我们脚下站立的土地是维纳不冻港。”乌撒主教如讲述故事般轻声说道:“这里是人类的最后净土。二十几年里我们一直在阻挡任何怪异踏足。谁也不能违背这种规则,哪怕是你和我,哪怕是最后一名驱魔人。”
马特乌斯无法反驳这句话,因为重铸往日荣光正是维纳不冻港的根基。他只能用低级的讽刺反驳乌撒主教:“午夜城的使者馆就在一条街外。”
乌撒主教没有继续马特乌斯的话题,缓缓说道:“我们见过许多因信仰迷失的人和神,我们也本能用更激进的举动处理这件事。你知道,勾结异教徒的罪名足够让你下台。”
“所以起码你们没迂腐的无可救药。”
马特乌斯很快为自己这句话后悔。
当争执的两方都是好人时,总要有人当另一方认为的坏人。
“我们会派出四支队伍去雪山、旧下水道、列侬群岛、直到找到陆离的下落。”
马特乌斯失态地站起:“你们不能这么做!”
那双深蓝色眼睛仍然和蔼,但变得让马特乌斯痛恨:“我们践行了审判所坚定,骑士们为自己的信仰献身。而你……背负骑士们的牺牲。”
“杀死他们的是你!”马特乌斯怒吼道,从来都是平和的脸庞布满青筋。
“再肮脏的手段也是为了行使正义。”
“可笑的——”
“市长大人!”
助理瓦伦多的大喊阻止马特乌斯亵渎侮辱审判所的话语。
充血眼珠愤恨地凝视平静的乌撒主教,马特乌斯市长跌进椅子,用所有力气挤出回答。
“……旧……下……水……道。”
“旧下水道……他要逃去午夜城是吗?”
“所以说你们并不了解陆离。”马特乌斯市长不再伪装对乌撒主教的恶意,尖酸讽刺着。
“感谢你对骑士们的重视,我不打扰了。”
乌撒主教重新戴上他的冠冕,告别后转身离开。
因激动颤抖的马特乌斯失神望着关闭的房门。
拖了三天,希望陆离阁下已经离开了旧下水道……
此时,陆离刚刚踏上荒芜之地的土地。
一百八十四.落口镇、虚界、暗星城
落口镇。
安德莉亚于礁石旁靠岸,远处小镇轮廓巨型篝火下若隐若现。
毋庸置疑,存在旧下水道的城镇都是中年期,妥协怪异的接近加入。
好处是普修斯奥菲莉亚和阴影教会信徒也能跟随陆离去旧下水道,坏处是小镇里会有其他怪异。
不过从落口镇进入旧下水道前往午夜城区域总比地面赶路要好——起码镇子和旧下水道都有名为秩序的规则存在。
至少表层是这样。
触须教徒它们留在海岸边,建造营地接应陆离同时保护安德莉亚。
阴影教会信徒则簇拥着陆离,前往染红雾霭的根源,落口镇。
他们在已经能窥见小镇整体的一里外被本地教团拦住,询问来意。
主教琼恩站出,替陆离回答:“我们要进入旧下水道。”
“街道尽头的墓园。”
牧师为他们指引道路,同时提醒这些异教徒:“主在看着你们。”
本地教团的陪同下,陆离一行人踏入落口镇。
广场点燃的巨型篝火如太阳散发热意,为小镇一切事物镀上轮廓分明的躁动红色。
街道上异人、异种或是别的怪异随处可见。它们像是人类般在商店购买东西,和其他人交谈。
其乐融融的表象。
“我喜欢……这里。”奥菲莉亚低语。
“我也是,感觉比维纳不冻港和午夜城还好!”跟在陆离腿边的普修斯附和道。
陆离安静观察小镇。
这里不像其他见过的小镇,人类为主体。可见的镇民或游人中怪异几乎占据一半的数量。
这不是件好事。
无论人类被压制亦还是被杀死,都代表他们在减少,顶替的混乱无序的怪异将逐渐改变小镇。
要不了太久,落口镇或堕落成邪神小镇,或被怪异分食化为怪异巢穴。
陆离视线落向跟在一旁的教团中。信徒有的因夸赞高兴,有的如被冒犯沉默不语。
落口镇的状况显然很严重了。
至于怪异何处而来,随着临近墓园陆离得到答案:仿佛墓穴里延伸出的台阶上,零星异人走动
旧下水道带来了一切。
低声交谈的异人们异样瞥向这边,畏惧着退开。无论何时,异教徒都是不好招惹的存在。
本地教团停在“墓穴”旁,注视这群异教徒点燃火把,踏上潮湿台阶。
普修斯仰起头,盯着墙壁土层里的一具半掩埋骨骸,直到被重重叠叠的信徒遮挡。伴随深入通道,泥土层逐渐变为粘土与碎石。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潮湿昏暗的旧下水道支线。
和旧下水道路线图对应不上的是,本该是末梢的落口镇不再是终点站。
延伸的支线陡峭向下,蔓延向海洋的方向,似乎能从钻入深海的幽暗南部支线嗅到海水的气息。
收回目光,陆离走向徘徊入口前的“向导”。
三只异种惶恐地想要逃走,被绕到后面的阴影教会堵住。
“我需要一位向导。”
陆离扫过它们的轮廓。
“这里最快去午夜城站的路线和方式是什么。”
落口镇离午夜城数百里,步行也要花上一周甚至更久。
两只异种畏缩不敢回答,只有狰狞下肢撑着人类身躯的半人半蛛的异种壮着胆子笨拙回应:“您可以从虫道和矿车去……如果认识虚界存在可以找它们渡过……”
“你要成为我们的向导么。”陆离问它。
“我……”畏惧的蛛人异种瞥向穿着教服的异教徒,颤抖着低伏下肢:“这是我的荣幸。”
哪怕感知到陆离是人类之躯它也不敢做什么,将异教徒环绕的陆离视作被邪神中意的人类。
另外两名异种庆幸地落荒而逃,而提前的支付报酬让蛛人异种欣喜,觉得不会被这群异教徒“净化”。
前往附近虫道的路上,普修斯问曾经的同僚:“你也是异人吗?”
“我是怪异……”
拥有狰狞下肢和女人曼妙上身的向导恭敬回答。
背脊上的女人半身是它的诱饵。捕猎时它将身躯藏在地下,露出诱饵诱捕猎物。
但随着吸引来的逐渐变成难以招惹的存在,同伴死于“猎物”之口,猎食成为危险极高的行为,它和族人躲入旧下水道,随时间推移族群越来越少,丢失掌控的支线,再加上被其他怪异偷偷俘走吃掉,只剩下逃难的它一个,成为导游。
旧下水道向导大都是难以与怪异竞争的弱小怪异。
“虚界是什么。”陆离问。
“里世界间层的……怪异。”蛛人向导搜刮着合适的词汇回答。
虚界与许多里世界间层一样,怪异时代后来到表层世界,因为虚界比表层世界小很多,它们收取门票,允许怪异进入虚界来快速在表层世界移动。
“里世界……”
陆离思索。
人类无疑并不了解里世界。他们对里世界的认知与未探索的深海没有区别。
主教琼恩感受到陆离对里世界的兴致,低声讲述它知道的里世界。
首先要知道的是,所有里世界都是表层世界的投影。它们因与表层世界各异的联系而产生区别,犹如不同光照下的影子。
比如商人的世界。
值得一提,地狱是最被人类熟知的里世界间层,也是联系最紧密,或是说最早入侵的里世界间层。
恶灵体系的里世界则作为表象世界的正反两面被驱魔人熟知。
作为投影,虚界比表层世界小上无数倍。地表的一百里在虚界甚至不到一里,仿佛传送般迅速。
可惜里世界间层无处不在污染气息,显然不适用陆离。
“矿车呢。”
“那是暗星城周围的……矿车。”蛛人向导遗憾找不到合适形容的词汇。
暗星城属于怪异,是座处于地底的怪异城市,犹如人类的午夜城。
蛛人向导说起暗星城的拟人表情犹如说起午夜城或维纳不冻港的人类。
陆离翻出旧下水道路线图,被蛛人向导指向的暗星城坐落荒芜之地的中心——
第一条虫道很快显现,接下来向导带路,以虫道为跳板向午夜城靠近。
离那座怪异之城,暗星城也越来越近。
一百八十五.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风暴角。
来自维纳不冻港的远洋船停靠简陋港口。
披着教服伪装身份的审判所小队拖拽巨型木箱走下船只,跟随熙攘民众几项几支车队。
他们选择了一支检查最松懈的车队。但交付车费时,一名车队伙计绕到他们身后,脏靴子踢了踢木箱。
车队伙计忽略快要两米的家伙的怒瞪,扬起下颌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队队长霍格特的兜帽转向离木箱过近的车队伙计:“给客人的货物。”
“打开检查。”
他又拍了下木箱,想要回到车队。
教服长袍也无法遮掩的壮硕身躯挡在他面前。
车队伙计毫不畏惧地伸手推向壮汉:“你想在我们的地盘惹事?平民——”
尖锐破空声划破空气,壮汉绷紧身躯。
刺入木箱的刀片线路痕迹,车队伙计捂着失去的三根手指惨叫。
巴斯托斯和两名手下出现在面前,其中一名瘦猴般的仆从把玩着几枚刀片。
“怎么回事。”
披着野兽毛皮的巴斯托斯问其他手下。
“这些平民正在买票,韦尔要求打开检查,然后……赫斯玛大人砍断了他的指头……”手下畏惧回答。
巴斯托斯秃鹫般的阴冷目光落在四名黑袍轮廓上,感受着他们的……愤怒。
“你们打算反抗?”
小队队长霍格特向前迈出:“里面是我们给一位尊贵客人准备的货物,不能打开。”
巴斯托斯默默注视他们,气氛压抑地可怕。片刻,他低沉说道:“把探测虫拿来。”
把弄刀片的瘦猴仆从离开,断指手下才敢捧着手掌回到车队。
“蠢货,你在玷污我的车队的名声?”
巴斯托斯看似平静的话语让韦尔战栗,忍着剧痛解释:“对不起老大……我觉得他们很可疑……平民怎么会带着又大又沉的木箱。”
沉默几秒,巴斯托斯不耐挥手:“滚去止血,耽误出发你就是新的肉猪。”
满头冷汗的韦尔跑开,和捧着犹如被放大数十倍的蛆虫的瘦猴赫斯玛擦肩跑过。
赫斯玛手捧探测虫接近木箱,小队队长霍格特制止想要做什么的队员,任由他检查木箱,然后顺便拔出刀片。
“没问题主人。”
瘦猴赫斯玛回到巴斯托斯身边,谄媚说道。
巴斯托斯抱着双臂阴冷扫视他们:“别惹麻烦,也别带来麻烦。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位驱魔人一样好运。”
“驱魔人?那位陆离阁下吗?”
学士兰娜忽然问道。
巴斯托斯咧起谈不上友善的狰狞笑容:“当然,这里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驱魔人曾坐过我的车队,还被我从怪异首领手上救了下来。”
“巴斯托斯老大只给了驱魔人大人一匹马,是他引开怪异首领救了车队,还有我。”
他身旁绑满绷带的轮廓忽然嘶哑说道。
巴斯托斯笑容消失,恼怒喝骂:“你是肉猪的时候居然没被扯掉舌头。”
“他在那时就和怪异有所勾结吗?”队长霍格特自言自语般说道。
巴斯托斯的注意从绷带人身上移开,阴冷眼睛与礼貌无关地在队长霍格特身上从偷扫视到脚,转身离开。
“我跟维纳人没什么好聊的。”
麻烦解决,租下一辆货车的审判所小队将木箱抬上货车,等待车队出发。
审判所骑士们见到了荒芜之地的混乱,但还只是开始。随着离开车队进入旧下水道,他们的磨练刚刚开始。
混乱血腥的支线,无处不在的怪异,成群结队的异端者,掌控规则的首领——
对信念是净化世界的审判所骑士而言,这里犹如神父眼中的地狱。
他们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恪守主教的指令。
“终有一天,人类会重新屹立大地之上。”
队长霍格特对他的队员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
矿道长度近二十里,通往暗星城或从暗星城外经过。
陆离他们选择了后者。
乘坐矿车价格每俩人10先令,一个人也要10先令。
支付所有人的车票钱,他们坐入像是火车般串连一起的矿车。被一只石头怪缓缓推动,直到下坡出现前方。
逐渐加速的摩擦铁轨的“呲呲”声持续了几分钟,眼前忽然变得明亮。
矿车驶入了暗星城所在区域。
眼前的暗星城让陆离想到曾经的地底。
同样是岩柱支撑,望不见尽头的地下世界,同样是巨型城池,也许这也是上代人曾规避灾难建立的失落的城池之一。
这里也被一些存在叫做不夜城。
无数城市里探出,打在顶端岩壁的光束就是作证。
矿车里的众人失神看着壮观的暗星城,也许他们会进入这座城市,但不是现在。
漫长矿车缓缓从暗星城远方驶过,半小时后,钻进另一端的深邃矿道,抵达尽头。
后续矿道尚未完工,几只表面坑坑洼洼的凄惨蠕虫正在挖掘岩石。
因陆离等人到来,它们短暂停顿挖掘,因此招惹监工喽啰的镐子敲击。
“它们希望你救它们。”
大姐头忽然钻出兜帽,趴在陆离肩膀上说。
或许因为在艾伦半岛的合作,让蠕虫将陆离视作可以寻求帮助的存在。
略微思索,陆离走向那群监工喽啰。
仿佛奇幻小说里的老鼠人的喽啰们因异教徒们的靠近而不安。监工头目夹着秃尾巴迎来。
得知想要买下这些蠕虫,监工头目开下了50枚怪异货币的价格。
高昂但又值得的定价。
但监工头目随后暗示如果肯花上30枚怪异货币贿赂它,他们可以免费带走这些蠕虫。
最终花费30枚怪异货币买下蠕虫,老鼠人监工们退去,陆离带着俘来的蠕虫离开矿道回到支线。
蠕虫们伤势严重,没办法再挖掘虫道,这也是监工轻易放弃它们的原因。
陆离让蠕虫挖出巢穴休息,然后为它们堵住可能招来麻烦的出口,继续赶路。
“你在……改变。”
奥菲莉亚评价陆离的所作所为。
和认识的时候比,他变得有些不一样……现在更好。
“没错!我太喜欢这种陆离先生了!”普修斯同样兴奋地摇着尾巴,这和他想象中的驱魔人一模一样。主教琼恩不懂,只能跟着附和夸赞。
陆离什么也没说,安静地行走着。
一百八十六.旧下水道的卖花小女孩
“先生,请买支花吧。”
午夜城边缘,旧下水道支线,棚屋旅馆。
披着教服的身影们安静地吃着带来的食物,从外面探头进来的小女孩让他们停下动作。
兜帽下的几双眼睛落在小女孩身上,她等了一会儿,见招揽不到生意离开门口。
默默吃完食物,他们支付房费,离开棚屋旅馆。
洞顶萤石块散发的微光还没有商铺的火把油灯明亮,炼金石板写着店铺名的招牌,绽放颜色缤纷的发光符文,相隔数百米也能清晰看见。
跟随同伴的壮硕身影忽然短暂停顿,望向街道不远处。
他又看到那个四处卖花的小女孩。她似乎又一次碰壁,挎着瘦弱胳膊的花篮里的花朵仿佛一只没少。
一名没有任何恶意与污染的瘦弱女孩与旧下水道的环境格格不入,似乎随时都会被往来的怪异吞食。
身影离开同伴队伍,蹲在小女孩面前,从教服后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先令塞进小女孩手里。
“我们该出发了。”
身后传来同伴呼唤。
“想办法去地面,别在这里了。”
身影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接过她递来的摇曳紫花,起身回到同伴身边,向远方热闹的地下街道走去。
……
午夜城总站。
熙攘繁华的主线街道似乎和地面上的城市没有区别。
除了商铺里奇妙怪诞的商品。
陆离他们比预计抵达的时间晚了一些,因为缺少虫道——暗星城周围的蠕虫都被劫掠一空,空出的虫道也迅速被流浪族群占据。
“先生,请买支花吧。”
一名脏兮兮的瘦弱人类小女孩凑到陆离他们面前。
“多少钱一支。”
“只要3先令先生。”
陆离给了小女孩3先令,但没接过小女孩递来的花,带领信徒们绕开她。
“怪异……也会……买花?”
奥菲莉亚频频回头。小女孩又去向其他路人兜售鲜花。
“午夜城总站的人类和异人比其他旧下水道多一些。”陆离迈步向前。
“他们更好骗。”
“好骗……?”
“花是怪异,我见过这种骗局。”
作为旧下水道居民,普修斯拥有发言权,揭穿小女孩的卖花假象:“怪异花用这种办法传播花粉或者寄生,我猜是后者,小女孩是被寄生了或者是怪异花本身。”
真正的小女孩不可能独自在混乱的旧下水道生存。
“旧下……水道……不是有……规则?”
奥菲莉亚回忆小女孩的麻木神情和举动,的确让人感到奇怪,但午夜城总站允许怪异在这里觅食?
“奥菲莉亚小姐,你可以当成不被发现就没事的潜规则……旧下水道规则约束力很低,肯定和人类城市没法比,在这里蠢货和弱者没资格生存……”
普修斯带着感慨和不愿回忆的痛苦说道。
他不是蠢货,但是十足的弱者。环城童子军只剩他一个活着,如果没有陆离,他早已和曾经的伙伴一样成为某个怪物的食物。
……
滴答——滴答——
挤进微光的幽暗小巷,血水沿着指尖滴落。
哧——
划着的火柴绽放浓烟与光亮,摇曳着送进油灯。
亮起的昏暗光芒逐渐显露周围。
队长霍格特继续揭下攀附壮硕身影,血肉模糊的胸膛的脉络末梢。
一串树根般的紫红色脉络就丢在脚下污泥里。
“扈从,做个火把。”
队长霍格特头也不回说,挖出最后一条埋进血肉的根须,接过扈从递来的火把。
“忍着点。”
火把凑近如被犁过的胸膛,压抑地痛哼与烤肉味同时溢散。
十几秒后,队长霍格特拿开火把,用纱布缠绕胸膛,洒上遮掩血腥味的药剂。
颤抖的粗糙宽大手掌抓起教服披上,火光下犹如一堵墙般的轮廓向小巷外走去。
“回来,维诺骑士。”队长霍格特叫住他。
骑士维诺停下脚步:“兰娜学士因我的错误而死。”
“所以我们更要吸取教训。记着,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同情。”
队长霍格特认真低语:“这很偏执,但别忘记主教大人交给我们的任务。为了人类荣光。”
“……为了人类荣光。”
……
蛛人导游不用再跟着他们。
被救下的蠕虫们应已恢复伤势离开,不用再担心蛛人导游回去后出卖它们——
不过蛛人导游大概率不会回去。
因为午夜城总站的机会更多,因为回去可能死在路上,也因为这支教团没想象中难以接触——甚至相当优待它。
蛛人希望能再跟着陆离他们,无论做事还是服侍。
“服侍”这一词汇让奥菲莉亚变得敏感,不过他们的确需要个还算聪明的人跑腿。
主教琼恩租下一栋旅馆,让蛛人向导去外面调查。没过太久,蛛人带着当地向导出现。
“听说最近旧下水道有场拍卖会。”陆离问道。
“您还能再具体一些吗?”
这位三只眼异人向导的人类语言比蛛人熟练,谄媚地趴在地上:“午夜城站的拍卖会每天都有。”
“深层的奇珍拍卖会。”陆离复述触须教徒的转达。
“深层……请给我些时间!”
离去的三眼向导回来是在三小时后。凄惨地断了只手臂,一只眼珠被挖出。
不过它带回了陆离要的消息:怪异奇珍拍卖会将于明晚在第七层举办。
三眼向导为调查情报付出了惨重代价,它卑微祈求陆离能按照约定支付报酬,或是让它成为信徒。
陆离没再扩充同伴队伍,只是支付给它一笔让蛛人眼热的高昂抚恤费用。
“仁慈而悲悯的大人,如果我断掉一只腿……”八条腿的蛛人谄媚搭话,被主教琼恩从陆离身边赶开。
得知三眼向导的伤势和打听拍卖会无关,只是正常的“旧下水道潜规则”,陆离他们离开旅馆,前往通向深层的螺旋大厅。
螺旋形楼梯沿着深渊般的巨洞边缘旋绕向下,中心深不见底。
除去各种通往深层的暗线,螺旋大厅是午夜城总站明面通往深层的通道。
这代表它更安全。
起码从螺旋大厅直到第七层,除了周围人形轮廓越来越少,可憎怪异越来越多,但没有麻烦找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