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与执法者的合作
呈不规则雾霭般的怪物飘过，显露主体镶嵌进岩壁，巨型蠕虫尸体制成的拍卖行。
拟态成枯死树干的怪异在拍卖行入口，巨型蠕虫口腔的一圈圈裂齿前伫立。
“请交给我们，您不需要所有事都亲自去做。”
主教琼恩矮身恭敬道，带领几名信徒靠近拍卖行。
短暂交涉后主教琼恩归来，确认怪异奇珍拍卖会就在这里，但参加明晚拍卖需要邀请函，而邀请函早已赠送。
留给陆离的只剩旧下水道的规则：从其他存在手中抢夺邀请函。
或者劫掠拍卖行。
显而易见，驱魔人的身份在这里不起作用。
即使有用也会是负面效果。
尽管预料到深海之神的委托没那么容易办到，但只是拍卖会的前奏邀请函就如大麻烦横亘眼前……
“你好你好~”
残留某种怪异语言的口音，带着活力的呼喊声突然响起。
三位装扮奇异、轮廓奇异的修女站在不远处，少女般娇小的修女朝这边挥手，提起教服裙摆小跑过来。
紧张的阴影教会信徒在陆离与少女修女间形成肉墙。少女修女拂下兜帽，显露脸孔上的三道幽暗孔洞。
伴随最下面的孔洞开合，活力的声音继续响起：“别紧张~还记得那个小巷里的女孩吗，我们救了她噢~”
这的确让陆离忆起上次在午夜城总站的插曲，还有擦肩而过的三名修女。
“你是人类吧？为什么会和它们在一起？是敌人吗？”
她的同伴正在走来。一道高挑削瘦，一道马车般庞大。
“是我的同伴。”
陆离从少女修女的语气尾声感受到耸动，她们似乎想“解救”自己。
“你认识它？”大姐头趴在肩膀上耳语。“它好像喜欢你。”
“噢~”
少女修女晃动脑袋，陆离感知里的情绪逐渐消散：“你来7层做什么？”
“参加怪异奇珍拍卖会，但没有邀请函。”陆离让教徒们退开，大姐头和他的感受相同，三名修女没有恶意。
少女修女跑回庞大修女身边，脑袋手臂探进教服里翻找，很快抓着一卷羊皮纸回来，递给陆离。
“是这个吗？”
奥菲莉亚想替陆离接过，但陆离还是亲自拿起羊皮纸。
【怪异奇珍拍卖会】
卷起的羊皮纸侧面用人类语写着。
得到陆离确定，少女修女蹦跳回同伴身边：“送你了~”
“我们要走了，有空来看她~她很感谢你的怜悯，你可以在幽静墓林找到我们~再见啦小狗狗~”
少女修女最后向普修斯挥了挥手，他的受宠若惊和众人注视中消失在螺旋大厅。
“邀请函谁也不要给，直接去参加拍卖会噢。”
少女般活泼喊声消散，陆离的黑眸重新落在羊皮纸上。缓缓展开，雕刻般附带纹路的拍卖行图案印在褪色的羊皮纸上，隐约能嗅到加工后的硫磺味。
这的确是怪异奇珍拍卖会的邀请函。
只是少女修女的出现充满巧合，仿佛专程出现为陆离赠送邀请函。
至于是深海之神的帮助，还是少女修女背后的谋划，或是纯粹的巧合，陆离不得而知。
带着邀请函来到拍卖行前，枯木般的拟态怪物确认了它的真伪。
“交给……我们。”
锯木一样的刺耳噪音从它们口中传出，陆离略微停顿，没那么做而是收起羊皮纸。
“拍卖会在明晚对吗？”
“是的……”
它们说什么前，陆离他们离开拍卖行门口。
枯木怪异们蠢蠢欲动，不过最终什么也没做，注视他们离开。
沿着古老遗迹般的螺旋大厅台阶向上，奥菲莉亚和普修斯的提醒耳旁响起。
他们建议陆离今夜警惕怪异的袭击——邀请函的事显然已经被伪装成拍卖行员工的怪异知道，它们可能做些什么。即使没有也要警惕其他怪异靠近。
旧下水道的居民从不吝啬对大意者的残暴。
回到旅馆后这事由阴影教会信徒负责，但还不够。
坦白来说阴影教会不够强大，主教琼恩曾向陆离袒露这点：得不到少女之影回应的它们即使再虔诚也难以活得反馈的力量。这是阴影教会只能作为秘密教团，而无法扩大规模的原因。
它们拥有的只有怪异信徒本身具有的能力和它们带来的力量，比如浅显的法阵。
如果袭击者初具规模，它们可能损伤惨重。
“这里有执法者吗？”陆离问蛛人向导。
“您可以叫我美人蛛。”狰狞躯体上的美貌女人浮现谄媚笑容：“当然，只有秩序才能……才能……”
“聚拢这么多怪异。”普修斯替找不到形容词的美人蛛说。
“找来午夜城总站的执法者。”陆离说道，略微停顿后补充：“如果执法者并非整体，找其中与我们实力平等的。”
临近时钟指向的傍晚，美人蛛带回一名执法者——如灌木般枯萎，如草丛般柔弱，如苔藓般渺小。
只是这名只比普修斯大一些的执法者并不弱小，起码在午夜城总站是这样。它们拥有旧下水道之主，黑暗双子赐予的力量，在这里，执法者无所畏惧。
美人蛛找到了合适人选。就像旧日时代的人类帮派将找警察视作耻辱，在旧下水道，潜规则依旧延续，这让执法者大都没有机会维护规则。
眼前的执法者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当美人蛛出现，它几乎毫无威严地跟来。
告诉执法者今夜可能有来自深层的袭击者出现，它信誓旦旦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陆离破坏了潜规则，在这里没谁会这么做。
他可能不止招惹唾弃，不过反正陆离不会在这里逗留过久。
陆离住进旅馆二楼，而旅馆周围早已布满阴影教会信徒。发现袭击者它们只需做一件事——示警。
结局并不出人意料，从旧下水道深层爬出的袭击者被看似弱小的执法者如泥块般捏凑在一起。
当执法者带着它们离开旅馆，糅杂一团的袭击者球体向旅馆二楼窗前的幽静黑眸怒吼。
“你！破坏了！规则！”
陆离没有回应，居高临下注视着。
“破坏规则的是你们。”
执法者从袭击者球体中扯掉一条肢体塞进嘴巴咀嚼，含糊反驳，摇晃肢体向陆离道别。
等待它的除了奖赏，也许还有升职。
而现在，陆离要去参加怪异奇珍拍卖会了。
一百八十八.怪异奇珍拍卖会
拍卖会限制人数，将只由陆离，奥菲莉亚和主教琼恩前往。
破坏隐藏规则的惩罚尚未显现，陆离径直从螺旋大厅抵达第七层，黑暗双子无法涉足之地。
镶嵌岩壁的拍卖行浮现通往深处的通道，周围没有怪异徘徊。
奥菲莉亚的裂缝闪烁暗红色熔岩，主教琼恩教服下的身躯涂满咒术符文，伴随陆离进入昏幽，空旷的溶洞大厅。
几十根石柱分散溶洞大厅的角落，一部分石柱边缘亮起微光，显露石柱旁的圆桌，圆桌旁的轮廓。
陆离手中的邀请函忽然燃烧，在丢开前就燃烧殆尽，对应的是，远处一根石柱亮起微光。
陆离屏蔽溶洞大厅投来的异怪目光，走向邀请函指引的溶洞大厅中部的微光石柱，坐入圆桌，随后陷进漫长等待。
持有邀请函的客人陆续到来，坐入它们的位置。
主教琼恩告诉陆离石柱似乎有某种隔绝力量，能阻隔外面探入石柱，也能组个石柱探出外面。
微亮石柱越来越多，奥菲莉亚开始倒数剩余的幽暗石柱。
当尚未亮起的石柱只剩最后一根，新的轮廓从门前浮现。
汹涌蒸汽从孤单的身躯散发，笼罩轮廓。脚下流淌着闻不到的血液。它跟随邀请函指引靠近最后一颗石柱。
所有拥有邀请函的客人都已到齐，溶洞大厅震颤间，一道轮廓浮现溶洞大厅中心。
岩浆浇灌而下，于晶莹透明的头顶岩石上流淌，
涌动暗红的天花板照亮溶洞大厅，石柱前的客人们观察到彼此，也窥见中心枯萎苍老的树人。
“别离开岩浆柱，它保护里面，也保护外面。”
枯萎苍老的树人裂开嘴皮，迟缓晦涩的开口，逐渐消失。
“开始第一件拍卖物。”
回荡尾声散去，三道石柱旁的轮廓暗下，又在大厅中心浮现。
形如骨骸的它们从腹部托出旧日时代前出产的人类制造酒瓶。
骨架摇动之间，它的身份揭露：“恶灵……恶朋之影……本体。”
奥菲莉亚裂缝空隙的暗红闪烁一瞬。
不知在讶异拍卖会的重量，还是同类作为商品被拍卖。
对恶朋之影本体感兴趣的客人寥寥，甚至第一只客人用怪异货币开价。最终恶灵本体被第三只叫价的客人买下，代价是一只蝴蝶龙幼体。
听上去美丽优雅的名字背后是丑陋**的怪异，其介绍记录于《怪异群落图鉴》中，只是在人性失去后陆离没再冒险翻开这部图鉴。
三只骨骸怪异回到石柱边，身前圆桌摆放着一坨淤泥般的蝴蝶龙幼体，恶灵本体酒瓶则在拍下的客人桌上。
第二件拍卖物是块简陋魔方，拍卖者没有介绍它的用处，但最终仍以午夜城总站的一条街区为代价拍下。
陆离默默注视，等待深海之神尚未告知的拍卖物出现。
几轮拍卖之后，第十二位客人登场，拎起它的拍品：“无法损坏的尸体。”
奥菲莉亚唤醒思绪中的陆离，让他看向大厅中心。
倒映天花板上暗红岩浆的黑色眼眸落向中心，一具尸体被巨掌提着。围巾，大衣，背包，佐证着商人的身份。
陆离知道商人身份代表什么，以及背后的里世界间层。不过其他客人不知道，拥有者也不知道——或是笨拙不会说出。
陆离花费100枚怪异货币从咕哝的拥有者手上买回商人。
当商人因陆离苏醒，不可避免引来许多异样目光。
“回里世界，商人安东尼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陆离和找到的第三个商人说。
拍卖继续，商品价值或高或低，价值100枚怪异货币的商人并非最廉价的拍品，因叫价过于低廉流拍的商品也有几件。
拍卖临近倒数，最后一位进入拍卖行的客人出现大厅中心。
血液倾洒，猩红蒸汽遮蔽它的轮廓，充斥气流声的低语传出：“七分之三的水晶怪异货币。残缺的对我没用了。”
叮——
一枚钱币划过弧度飞出蒸汽，弹跳着落在地面。
客人们静静凝视残缺的水晶怪异货币，暴露它们属于怪异的一面：狂热与贪婪。
“一座怪异小镇……”
“神灵小镇，一个！”
“十万份标准灵魂。”
水晶怪异货币的价值超乎陆离他们的想象，即使只残余七分之三。
最终它的价格定格在“位于地狱的整座午夜城范围领地”，由一只恶魔般的双角人形蜥蜴买下。
血红轮廓消失于大厅中心，让客人回归冷静的几分钟寂静后，一名客人带着最后一件商品出现大厅中心。
不染灰尘，没有褶皱的笔挺黑色礼服，神秘的黑色长发系成马尾，涂抹精致妆容，套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掌心托着一枚头颅般巨大的褪色眼珠，
“古老神诋失去活力的眼珠。”这名人类女人面带微笑轻声说。
溶洞大厅泛起细碎密语。
“她和你……一样……黑头发。”
溶洞大厅中心，平静得异样的黑发女人继续说道：“请允许我为其介绍。这枚眼珠曾是某位古老神诋的一部分，在场可怕的厮杀中它们负伤，结果未知。而这枚眼珠在长久岁月中逐渐失落，最终被我们得到。持有它时，将掌握所有低级水系魔法……没有任何代价。”
随黑发女人蛊惑般的低语，一丝水流在她面前凝聚而出，精灵般萦绕身躯游走。
“一条接壤午夜城总站支线。”
客人们陆续开始为其报价。
“陆离……”奥菲莉亚低语。
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瘟尸间层的主虫**……”散发不详的可憎怪物报价。
声音消失的间隙，陆离开口：“一枚水晶怪异货币。”
溶洞大厅随平静话语陷入死寂，觊觎、贪婪于混沌中酝酿。
黑发女人望向陆离，忽然仰起头，鲜红唇瓣上的鼻子皱起，轻轻嗅动着什么。
陆离微微蹙眉，抬起右手盖住左手背发烫的倒五芒星烙印。
黑发女人注视着陆离的动作，犹如发现有趣的事物，近似黑色的狭长眼眸逐渐眯起。
“先让我看到你真的有一枚水晶怪异货币。”
一百八十九.爆发
“奥菲莉亚。”
陆离偏头示意。
奥菲莉亚展开木盒，显露爬满木盒，与熔岩大厅暗红相反的幽蓝冰霜结晶。
它汇聚所有存在的注视。似乎听见溪水般的口水声，似乎听见闷雷般的心跳声，似乎听见岩石崩碎声。
“真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出价，我险些就心动了……”
黑发女人舔动红唇，妖冶黑眸移开：“还有其他客人对古神之眼感兴趣吗？”
客人们无法理解她居然对水晶怪异货币无动于衷，但这给予了它们机会——拍下古神之眼，交换陆离手里的水晶怪异货币。
“一座屈服你的怪异巢穴。”骨骸轮廓低语。
“不好意思，我不缺少领地。”
“午夜城101层的四分之一区域。”又有怪异开口。
黑发女人眼中笑容越来越少：“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缺少领地。”
“秘丘教派的信仰。”
“我不打算转职邪神。”
“小镇神灵的完整躯体。”
“如果我需要这种材料接不会卖古神之眼了不是吗？”
陆离安静注视黑发女人拒绝客人们的开价。
从倒五芒星触发滚烫开始，事情走向转向诡异一侧。
“两枚水晶怪异货币。”
新的出价唤醒沉思中的陆离，熔岩大厅响起一篇犹如普通民众发出的惊叹，还有浓郁深邃的可憎恶意。
“看起来我没法再拒绝了……除非有人能出价更多……”黑发女人等待片刻，黑眸从陆离身上离开：“那么只能把这枚古神之眼——”
“拍卖规则允许拍卖者哄抬价格吗？”
陆离的话语忽然在大厅响起。
宣布拍卖开始就隐去的苍老树人悄然浮现中心的边缘。
“不允许。”
得到准确回答，陆离眼眸落向喊出两枚水晶怪异货币的双角人形蜥蜴：“拍卖者和出价两枚水晶货币的客人都来自地狱。”
“客人来自同个地方并不奇怪，对吗？”
黑发女人回应陆离的质疑，用一种近似打量，饶有兴趣的目光观察陆离。
也许是因为有恃无恐。
“它们的气息同源，它也拿不出两枚水晶货币。”陆离只是继续说道。
衰老树人的脸庞虬节蠕动，释放它的愤怒。
“无序者……滚出去。”
熔岩大厅震颤，让人不安的碎石从晶莹透明的天花板洒落。
“请原谅我的冒失，作为魔鬼，请您相信我对秩序的忠诚。作为补偿，我想临时增加一件拍卖物作为赔礼。”
自称魔鬼的黑发女人无法理解主持者为何因一句话驱赶自己，她只能谦卑地进行补救。或是说……阴谋的一部分。
停止震颤的溶洞大厅说明苍老树人给予她机会。黑发女人鲜红嘴唇重新浮现弧度，向双角人形蜥蜴招手，七分之三的水晶怪异货币落进白皙手掌。
黑发女人环视所有贪婪的注视，缓缓说道：“这枚七分之三水晶怪异货币，和古神之眼，还有战利品支配权换取……”
她的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向陆离。
“为我抓住他。”
……
没有光亮的棚屋，只有街道的鹅黄光芒从墙缝伸进小屋，还有窗前闪过的轮廓。
“目标没有隐藏行踪。”
打探消息回归的扈从低语。
或者说陆离简直大摇大摆。
不需要吃力调查，扈从几乎很轻易就查到那已经在午夜城总站臭名昭著的驱魔人。
“他去了第八层参加拍卖会，只有那只怨灵和异端主教跟随。”
“确定消息真伪吗？”
“是的，他招惹了许多本地怪异……也许他不打算在午夜城旧下水道定居。”
“回归我们的任务，见习骑士。”队长霍格特提醒。
“是队长。”扈从跺脚站直。
“骑士维诺，船上神赐装甲。”队长霍格特对桌前的轮廓说。
“是。”
骑士维诺放下摩挲的徽章，走向幽暗角落。
哧——
引燃油灯，骑士维诺丢开火柴，捞起骑士维诺放下，沾染血污的书形徽章，并排别在胸口的队长徽章旁。
嘭——
棚屋随沉重钢铁脚掌落下而震颤。
队长霍格特和扈从骑士为神赐装甲披上黑袍，带上装备，撕裂门框走出棚屋、
……
苍老树人的轮廓隐去，它默许了这场赎罪拍卖。
诅咒头衔没再带来帮助，陆离和微笑的魔鬼对视，拿过奥菲莉亚手中的木盒，让她收起：“我也进行拍卖，报酬是这枚水晶怪异货币。”
“任务是保护我，和拿来古神之眼。”
蠢蠢欲动凝视陆离的恶意分出一半回归魔鬼。
黑发女人优雅地撤掉白色类似手套，悠然地说：“他只是人类。顺带一提，还是最富盛名的驱魔人。”
犹如响应魔鬼的蛊惑，一道轮廓离开石柱，递近陆离所处的石柱外。
“驱魔人，来这里？”
面对倾洒血液的血色蒸汽轮廓，陆离保持缄默。
“把它交出来。”
陆离平静回答：“拿来古神之眼，我会给你水晶货币。”
“从你手里抢，更容易。”
“但也要承担需要它的存在的怒火。”陆离与血色蒸汽后的轮廓对视。
“这只眼珠毫无用处——”
呐喊声忽然从不远处响起。摘掉手套，又解开马尾的黑发女人倚靠着石柱，双手扩在嘴边，轻松地朝这边喊道：“不会有大人物要它的——”
“我去哪找你。”
但在这时，蒸汽轮廓确低沉开口。
陆离拿出装有眼珠的木盒掷进血色蒸汽：“拿到古神之眼，打开木盒召唤商人交换。”
“怨灵，带他出去。”
蒸汽轮廓沿着石柱边缘挡在大多数石柱，还有黑发女人之间，背对陆离。
“睁大眼睛，小子。看清楚怪异死时的丑陋嚎叫……”
炽热，汹涌，燃烧理智的愤怒如火山般刹那爆裂绽放。
震颤中大地坍塌，显露深渊沟壑。岩浆涌动砸落，吞噬能看到的一切。
扭曲空气的岩浆海占据大厅，随颤动的大地、倒塌砸落的巨石、倾斜的溶洞，潮水般涌动掀起巨浪。
只有陆离身处，遍布裂痕的石柱周围如孤岛伫立，还有一条通往熔岩大厅外，边缘形成熔岩水幕的悬崖长廊。
一百九十.坍塌
螺旋大厅。
宽旷石梯盘旋向下。
通往各层支线的通道对于深渊犹如虫蛀留下的孔洞，渺小存在于其中穿行。
三道披着教服的轮廓是其中一员。如果凑近，会听见漆黑教服下响起的急促咯咯声。
“丢掉计数器。骑士维诺，你的留下。”
队长霍格特解下他的计数器，和扈从骑士靠向边缘石栏丢下，坠入漆黑幽暗的深渊。
“见习骑士，你太紧张了，放松。”继续向下一段距离，看到扈从缩回教服的手掌在颤抖的队长霍格特说道。
“是的！霍格特队长！”
扈从停下，教服下的身体绷得笔直，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erlo siy！”
尖锐叫嚷伴随急促脚步声突然响起，两只怪异扛着被束缚的怪异冲向它们。
哧——
轰鸣般的排气声里，骑士维诺的教服鼓动，显露冰冷的钢铁色泽。
“站着别动，什么也不要做。”
队长霍格特低声制止它们，站在原地，目睹它们冲到面前的石栏边缘，将束缚中挣扎的怪异丢进深渊。
破空声转瞬消失，它们仍逗留在石栏前。
他们很快看见两只怪异留下的理由——几道残影被深渊“吐”了出来，等待的怪异接住它们。
那是几根无法辨认的胫骨，拿着它们的怪异情绪变得气馁，含糊抱怨着，把骨骸丢回深渊，转身走开。
队长霍格特皱眉回头，他们丢掉计数器的位置某只怪异正拾捡着什么。
“继续移动。”
螺旋大厅每一圈代表一层。
他们能看见延伸进幽暗深渊的深层，也能看见上方的前六层。
经过第七层与第八层之间，离目标所在很近之时，脚下台阶忽然传来源于大地深处的震动。
碎石簌簌颤动，扬起灰尘。第七层的他们和周围怪异同时停下，寻找震动的源头——
嘭！
震颤随巨响陡然加剧，熔岩从岩壁裂缝喷涌而出。
一只可怜的怪异就站在裂缝前，短促惨嚎淹没在滚烫粘稠的岩浆中。
骑士维诺向前迈动，站在队长霍格特和扈从骑士身前。挡住他们的视线，也挡住箭矢般飞射来的碎石。
烧红石块撕裂教服，叮叮当当砸在蒸汽装甲上，留下凹陷白印。
嘭！
又一道岩浆从诞生的裂分喷涌炙流。
怪异惨叫着四处逃窜，如蚂蚁般涌回蚁穴。
“继续前进！”
队长霍格特低吼，骑士维诺掩护中向下狂奔。
就在这时，混乱的中心，第八层螺旋大厅中浮现几道身影。
“它在我这里！”
嘶哑喊声从它们间响起，一道焦黑轮廓高举起一块微不足道的木盒，展示给所有追击出来的怪异，撞进第八层支线。
另外两道身影转身向上层奔跑。
大部分追击怪异分散追去，但仍然有一部分喽啰追击它们。
“不肯离去，就化为献给吾主的祭品吧！”
黑袍轮廓停下，扯下教服，狂热低吼着如影子炸开，吞噬追击而来的所有喽啰。
“那是陆离。”
扈从骑士盯着孤单向上的风衣身影忍不住叫道。
震颤再次脚底传来，无与伦比的剧烈摇晃蔓延整座螺旋大厅，犹如复苏的远古巨人在地底战斗。
所有仍在螺旋大厅的存在难以站稳，纷纷跌倒，他们也是，就连跑向上层的陆离也跌倒在地。
坠落的石块灰尘遮蔽视野，无处不在的叫喊和颤动声让他们忽视逼近的死亡——
阴影转瞬即逝，房屋般的巨石砸落队长霍格特和扈从站立的台阶，席卷尘土的凛冽狂风掀飞残存金属装甲上的教服。
“队长！”
排出蒸汽吹散灰尘，扈从不见踪影，而队长霍格特半个身躯掩埋在岩石下，微弱诉说什么。
骑士维诺单膝跪在他面前，仔细聆听几乎被混乱掩埋的低语。
“保护陆离……带他……回去……”
生命之火从队长霍格特流淌的眼眶消逝。
骑士维诺握紧铁拳，转身面对崩溃的第八层。
……
陆离适应着不曾停歇的震颤爬起，摇晃着攀爬台阶。
螺旋大厅正在崩塌，蒸汽轮廓简直就像想要毁掉旧下水道的疯子。
而现在，奥菲莉亚引走怪异，主教琼恩殿后，陆离再无帮手——
一只怪异顶开碎石爬起，细碎迈动三条肢体接近陆离背，细长口器刺向背后——
嘭！
庞大阴影砸落，钢铁双脚将怪异踩成肉泥，折断的口器嗤嗤涌冒腐蚀性毒液。
“往上跑。”
骑士维诺对回头的陆离低语。
陆离黑眸在审判所制的骑士装甲短暂停顿，转身继续向上。
骑士维诺迈开沉重脚步跟随后面。
每时每刻都在有新裂缝诞生，每时每刻都有熔岩瀑布从岩缝涌出，螺旋大厅第八层犹如濒临毁灭的世界，震颤、岩浆、坍塌是永恒的旋律。
很少有怪异具有如此直观的力量体现，蒸汽轮廓和那些怪异比，如同莽夫与阴谋家。
而灾难不会分辨敌我，它一视同仁。
脚下台阶忽然变得倾斜，开裂，脚下这片螺旋大厅犹如被掰开的蜂蜜，脱出蜂巢，滑向深渊。
尚且完好的台阶还在数百米之外。
陆离加速向前奔跑。沉默跟随的骑士维诺也开始脱掉累赘沉重的装甲。
短促几十秒奔逃，尚未被波及的台阶近在眼前。
陆离踏在严重倾斜的地面，跃过滚动碎石，双手扒住断裂的台阶边缘，撑起身躯。
只剩腿甲的骑士维诺紧跟在后，也发力跃起，但太晚了，也太沉了。他举起的手掌离断口边缘还有十几公分就向下坠去——
啪——
忽然伸出的手臂抓住他，从手肘滑到手掌，又带着身躯向下坠去几十公分，勉强恢复静止。
骑士维诺剧烈喘息着。螺旋大厅的可怖脱落化为背景，伴随无数碎石岩浆坠入无声深渊。
他抬起头，看着抓住自己，但随时可能被带入深渊的陆离，咬牙拔出腰间的匕首。
“请回维纳不冻港……洗脱污秽，如果你不曾……蒙尘。”
在他砍断自己的手腕前，头顶的陆离同样拔出匕首挥下——
锐利匕首刺穿二人掌心。
冷静低语钻过掌心拉扯的剧痛，在骑士维诺耳边响起。
“自己回去说。”
一百九十一.祂们想要战争
细碎的窸窣哗啦声随身影蠕动爬上边缘消失。
耳边无法抑制的痛哼中陆离拔出锋利匕首，举起血液流淌，透过拉扯得无法合拢的掌心的可怖模糊血肉，可以窥见远处洒落碎石和熔岩的岩壁。
陆离划开衬衫，将撕下的布条一圈一圈缠绕掌心，用力系紧后转身迈上台阶。
冰冷石阶上仰躺喘息的骑士维诺咬牙爬起，被沉重腿甲扯回。
“驱魔人，你不能走……！”
他抬起血流不止的颤抖手掌边脱腿甲边抬头喊道，但只能看着那道沿着近乎崩颓石阶蹒跚向上的身影逐渐远去。
震颤仍以一种固定频率从地底深处回荡，但不再不可阻挡。尚且完好的螺旋大厅一切照旧，岩壁支线浮现偷窥向崩塌层的怪异。
憎恶、腐烂、流淌浓汁的恶心佝偻形体嗅动凸出而怪异的吻部，遵循饥饿与血腥味的指引凑近陆离。
嘭——
震耳鸣颤让怪异们以为新的坍塌到来，逃窜躲进支线。刺鼻火药烟雾从枪口上声，可憎怪物的脸孔炸烂，凄惨倒地翻滚。
陆离垂下血污晕散的手掌，左手伸进口袋，短暂摩挲，拿出一枚木盒用拇指挑开。
躺在盒中的眼珠随震动摇晃。
被打烂脸孔的怪物没径直死去，仍凄厉尖叫着嗤嗤冒着烟雾挣扎。
陆离没法再补一枪结束它的痛苦，因为其他子弹都在逃亡中遗失了。
不过怪物的惨状让周围觊觎的“清道夫”不敢靠近。只是伴随怪物终于停止挣扎，萤火般微末的人性涌入身体，徘徊观望的怪异再次悄然凑向陆离——然后又一次退去。
一抹高大轮廓浮现陆离几个台阶外的上方。
“带所有信徒过来。”陆离对商人安东尼说。
它如悄然到来般悄然离去。
诡异商人让这些胆小贪婪的怪异退缩，但没有持续太久，又有只瘦弱，发育不良般的矮小食尸鬼凑近陆离。
陆离却将通灵枪收回枪套，平静黑眸落向矮小食尸鬼的身后。
祷告般晦涩呢喃一闪而逝，矮小食尸鬼的尖爪突兀攫住纤细脖颈，吐出难以言喻的幽暗，坍塌融化。
流淌的黑暗则犹如被光亮惊扰的影子，消散无形。
三十几道教服身影在石阶上低矮匍匐，犹如黑色浪潮跪拜在陆离面前。
四周觊觎贪婪，并非善意的窥探不再望来。
摇着尾巴的普修斯驮着背上的大姐头从匍匐的信徒中钻出：“奥菲莉亚小姐和琼恩先生呢！”
陆离拿起一名蠕动爬来的信徒献上的斗篷披上，大姐头熟练地跃上肩膀，载进兜帽，在里面翻滚过来露出脑袋。
“奥菲莉亚和琼恩在第七层，找到他们。”陆离向信徒们说，回头望向六层断崖边：“护送那个人类回午夜城总站。”
信徒分散出小半，其他信徒簇拥着陆离，沿着螺旋大厅石阶向上远离震颤根源。
压抑随离表层越来越近变得微弱，但随登上最后一层台阶，令人透不过气的汹涌扑来。
“怎么回事……”
普修斯不安后退到陆离身后，周围的教服身影带来贫瘠的抚慰。
眼前的主线街道寂静无声。看不见移动的轮廓，只有留在店铺前的油灯或闪烁着荧光的炼金石板。
但这极端的诡异并不全然静谧，主线两旁的建筑里亮起鬼祟隐晦的窥视，并越来越多。
越是深入街道，窥视就越是浓密，周围的压抑诡谲也愈发高涨。仿佛随时会因这死寂的喧嚣丧失理智。
而就如故事终有结局，话剧终将落幕。眼前诡异场景的呈现源头。
矮小瘦弱的执法者等候他们，狂热而癫狂的仰头嘶吼。
“我的主人宣称这是伟大时刻！”
“主人的主人传达了神谕！”
“启动对深层的战争！”
“杀戮！占领！秩序！”
“你！将成为开端！”
扭曲变形的脖颈逐渐落回，执法者喘息着滴淌口水，紧盯着陆离：“我在聆听……你在下层遭到了袭击……对吗？”
表象的静谧占据街道。
但房屋里无数只眼睛在注视、悄然流淌的风带来晦涩气息，岩壁上睁开可憎之眼，扭曲的纸条从棚屋伸展而出。
占据深层的怪异首领正在关注这里。
它们也在聆听。
陆离似乎陷入比深海之神的委托更难抉择的困境。
执法者薄弱瘦小的躯体后仿佛升起洒下阴影的黑暗双子。
祂们想借由陆离发动对深层的战争。
选择秩序阵营或混乱阵营似乎不需要选择，但无论哪一边，蝼蚁只会遭受灭顶之灾。
“下面发生的只是意外。”陆离作出回答。
执法者撑开嘴角想要愤怒咆哮，却因什么停息，陷入奇诡的宁静。
“你会后悔这个决定，即将。”
执法者缓缓后退，消失在昏暗而沉默的街道深处。
陆离被留在这里。
留在汹涌怪异包围的主线街道。
岩石粗糙摩擦声响起，岩石包裹的轮廓从岩壁顶端砸落，迸溅碎石。
“交……出……”
布条渗出的血污缓慢化成岩石般的暗黄，布条下的伤口传来密集，沙砾摩擦般的疼痛。
“水晶货币不在我身上。”陆离蹙眉戴上兜帽，不再注视它延缓畸变的速度。
“那就……抓住……你……”
“你们在和魔鬼做交易，人类口中魔鬼是没有信誉从不遵守承诺的存在。”陆离忍耐伤口的畸变回答：“你真的相信一个人类能换到水晶货币？”
“而且我让深层避免陷入战争。”
“那很……可惜。”岩石怪异表露出遗憾。
“我拥有明确的目标，背后的力量对古神之眼释放渴望。不然为什么一个人类会出现在深层。带来古神之眼，货币就是你的。”
岩石怪异迟钝的思考。
“你有其他竞争对手。”陆离继续补充。“每耽误一秒，古神之眼和水晶怪异货币越可能被其他存在得到。”
陆离平淡低语增添了可信度。岩石怪异被他说动，低语威胁着什么融入大地消失。
“我们安全了吗？”普修斯后怕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执法者真相？”
陆离抬起黑眸，回答之前，脚下倏然鼓起爆发，伴随房屋般的巨爪浮现。
一百九十二.大姐头的结局
攫起的洒落碎石的巨爪抬升。
“抓到……”
沉闷轰鸣下巨爪缓缓舒展，与土石糅杂的数道扭曲身体传出细琐呢喃，化为噩梦般的阴影散去。
升腾沙尘的边缘，杂乱轮廓冲破弥漫的灰尘，向远处奔跑。
石块从巨爪缝隙落下，膨起的雾霭遮蔽巨爪的轮廓。平静只维持一刹那，绝望般笼罩陆离刚刚经过的地面——岩石爆发，掩护簇拥的信徒被掀翻。
“分散跑。”
陆离不能让她的信徒无意义地损失在这里。
跟随的信徒们和商人安东尼散开，显露普修斯脉动四肢奔跑的轮廓，跟在脚边尖叫：“我也要吗！”
“全部。”
“陆离先生你一定要逃出去！”
普修斯斜着跑出去，被猛然掀开的地面甩飞向跑开的信徒。
地底伸出的巨爪无视它们，坚定不移追向陆离奔逃的方向。
仍跟着陆离的只剩兜帽里的大姐头，像是骑在狂奔马背上的人颠簸摇摆。
“想想办法呀！”耳边除了呼啸风声还有大姐头的声音。
陆离保持沉默，因为没有办法。
仿佛印证着旧下水道与陆离的对立，每次踏入旧下水道陆离都遭受追杀——
脚下地面开裂隆起，陆离跃出翻滚的瞬间，利爪破土而出，形成可怖的爪形囚笼。它每次出现都是在陆离周围，有时慢一些，有时横亘前方，有时在左边或者右边。
巨爪的主人渐渐烦躁这种无休止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剧性追逃游戏，变得暴虐，如熔岩喷出，刺穿顶端岩石。
这反而延缓了它的出现频率——尤其在陆离尝试将地底钻出的巨爪引向街道上的建筑后，惊慌逃窜的怪异一定程度阻碍了巨爪的分辨。
但在陆离即将接近午夜城总站的中心区域时，麻烦显现。
执法者站在尽头的另一条街区前，诡异期待的冷漠中凝视跑来的陆离。
这是祂们对陆离的惩罚：默许深层追杀的行径。
冒然将摧毁半条街道的巨爪引去的后果是它们会出手解决巨爪……以及陆离本身。
陆离不得不拐进其他主线，消失在执法者与围聚的地底居民的注视中。
那些街道上仍一无所知的异种怪异们遭到无妄之灾。陆离犹如带来毁灭的使者，摧毁沿途一切事物。
除了那些连巨爪的主人也无法招惹的势力。
【穴居人奇珍行】
巨爪在陆离途经此处时不再钻出地底，仿佛放弃追杀陆离。
但店铺里走出的矮胖，吻部细长，有着粗厚坚硬毛发的鼹鼠人发出可怕的驱赶尖嚎，打消陆离短暂停歇的想法。
可就是有末日启示书的增幅，终有力竭的时候。
陆离的奔跑开始放缓，躲避隆起土丘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需要服务吗？帮助先生你快速摆脱危险！”
嘶叫伴随窸窣爬动声响起，迈动密集细足的蜈蚣怪异追上陆离。
陆离想到安培，还有面临的困境，颔首后坐上它冰冷背脊，就像曾经做的那样。
密集细足化作残影，平稳驮载陆离快速向前。巨爪不再从地底升起，仿佛危险正在远离——
刺痛突兀传来，蜈蚣怪异背脊纤毛般的节肢刺入双腿。麻痹知觉的冰冷液体从中空的节肢注入身体。
陆离感到身躯与意识正在被麻痹。
“它想吃掉你！”
兜帽里的大姐头发出尖叫。
陆离犹如从浅眠中惊醒，拔出匕首双手握紧刺下，穿透蜈蚣怪异铁皮般坚硬的甲壳刺入脊椎，切断脊髓。
蜈蚣怪异发出惨厉尖嚎，失去细足联系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将背上的陆离甩出，卷曲成球状翻滚进伸出。
嘭——
沉闷跌落的陆离翻滚几圈，兜帽里的大姐头也被甩飞出去。
双腿失去知觉的陆离难以爬起，趋于寂静的街道深处，有什么正在孕育逼近。
灰头土脸的大姐头爬起，伸出两只布偶手拽动陆离，试图将他拖走。
逐渐隆起的地面让大姐头摔倒，利爪形成的囚牢逐渐升起。
骨节形成的囚牢远处，一座巨大头骨拱出地面。它太过庞大，十几米高的主线甚至只让这颗头颅露出空洞眼眶。
暴虐眼眶凝视着囚笼里的陆离，恐怖利爪混合着碎石收紧。
“抓到……你了。”
挤压的岩石几乎将陆离碾成肉泥。
怀里大姐头感受到陆离幽静海面下的波涛巨浪，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尖声叫嚷。
“母亲！！！”
挤压岩石中的陆离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下一刻，岩石跌落，呼啸狂风将怀抱大姐头的陆离掀飞出数米，更重地撞上岩石，背脊贴着冰冷岩壁，痛楚被麻痹的知觉融化。
呼啸狂风回荡着涌入通道深处，吹散一切灰尘。
瘫坐岩壁前的陆离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无力跌落的巨爪被岩石掩埋，一堵遗迹般腐蚀风化的苍白巨墙出现在骨骸头颅原本的位置，替代了它的存在。
墙壁在活动，碎石塌落中潮水般缩回地表，留下一条数十米的横亘深渊。
也让陆离模糊分别苍白巨墙的轮廓。
那是一根爪子上的苍白骨片。
遮蔽天日的爪子又一次伸进通道，抓住岩壁，像是拿起一块奶酪般揭开数百米长的地表。
旧下水道的丑恶完全暴露在天穹之下。
也让陆离窥见它的轮廓。
浩瀚的骨骸身躯刺穿云层，朦胧望不见全貌，只有那天空之城般弯曲的胸腔和擎天之柱般的四肢，不远的午夜城对它如小屋般逼仄。
曝露的怪异们的仓惶逃窜中，一根爪子落下，轻缓而温柔的落在陆离面前。但对旧下水道的一切犹如灭顶之灾。
地面就像脆弱积雪，被压出漫长、深刻的沟壑。
大姐头依依不舍地离开陆离怀抱，跳上爪尖，随抬起的巨爪升上地表。
“……我当然想你……有眼睛就能看到你了……赐给那个人类力量好不好……”
微弱的活泼喊声从越来越远的爪尖上传来。边缘露出大姐头的脑袋，朝下方的陆离挥手告别。
“记得来鬼怪镇找我，我再和你偷偷跑出来！”
一百九十三.难以承受的损失
碎石沙土“哗啦”撒进旧下水道。
永夜与雾潮已经退去。象征压抑的晦暗天空远比逼仄通道让人放松，只有怪异们畏缩退到未曝露外界的完整区域。
遮蔽天空的骨骸离去，余威尚在。
只是它们堵死了所有离开的路，陆离无处可逃。
趁怪异不敢凑近，陆离拔出匕首，划开腿上伤口挤压，混合莫名脓液的浅粉色血液从伤口流出。
陆续处理两条腿上蔓延细密的伤口，知觉与痛疼逐渐回归。毒液只有麻痹作用，而不是腐蚀消化。
麻胀的双腿需些时间才能站起，陆离视线落向远处，怪异们仍不敢靠近，胆寒侵入旧下水道的存在。
执法者的轮廓也未浮现。
陆离将手伸进大衣的空荡口袋，环视周围地面。装有眼珠的木盒不见踪影，它们最有可能散落周围，但难以寻找。
观察周围所有表面的事物，直到发现一枚半掩在废墟边的木盒棱角。
陆离扶着岩壁撑起身躯，迈着麻木双腿蹒跚走近木盒。
吱——
压在废墟下的怪异因陆离靠近挥舞前肢挣扎求饶。它没有旧下水道普遍怪异的憎恶模样，最多有些丑陋，像是只无毛松鼠。
陆离拾起木盒，挑开盒盖暴露躺在底部的眼珠，然后掀开倒塌的墙壁放出压在下面的怪异。
不详的震颤忽然再次从大地深处发现，陆离蹙眉回头，凝视洒落碎石，剧烈震颤的岩壁。
哗啦——
岩石大片脱落。遍布细密牙齿的口器钻出岩壁。
奥菲莉亚从蠕动的虫洞深处浮现，跃出蠕虫口腔。
“找……到了！”
“卡特琳娜在哪？”陆离蹙眉问。
奥菲莉亚来的太快了……
“什么？在印斯……茅斯……小心！”
奥菲莉亚嘶哑叫喊，而被陆离救出的怪异抱紧他的小腿，裂开三瓣嘴唇咬在上面。
陆离在感受疼痛的瞬间就将它拉扯提起，拥有救赎力量的左手赋予它惩罚，于无法理解的求饶尖嚎中痛苦死去。
糟糕的是怪异的牙齿附有毒素，力量从身躯抽离。
“带上尸体……”
陆离无力发出低语，跌倒陷入昏迷。
……
每次昏迷陆离都会预见光怪陆离的梦境。
这次也不例外。
分不清时间与空间的灰雾般的混沌中，沉睡的陆离窥见远方的一座灯塔。他靠在树荫笼罩的树干旁，浑身染血。厚重，词典般的书籍摆在一旁。更详细的观察这些时，陆离又沉沉睡去。
然后醒来。
破旧天花板逐渐清晰，蹦跳叫嚷着混乱思绪无法理解的话语的普修斯跑出房间。
当奥菲莉亚进入房间，他听懂了第一句话。
“你迟早会被你的仁慈害死。”
只是让人困惑的，连贯的话语由奥菲莉亚说出。
“陆离先生你高烧的两天里奥菲莉亚小姐一直在重复练习这句话。”普修斯适时解释。
“两天……”
陆离的记忆仍停留在只有十几秒的梦境里。
“只是微弱毒素，本来几个小时就能好，只是因为你是羸弱的人类解药对你而言也是毒药。”
披着褪色花纹毛毯，系着几十根亚麻色麻花辫的老妪拄着怪异胫骨拐杖出现，每迈动一步毛毯下就会响起叮当哗啦的碰撞声。
“她是——”
“巨树背弃者，咒术巫师，安提莉西亚·迈克尔。”老妪拐杖前倾，低头说道。
“是安提莉西亚奶奶救了你。”被打断的普修斯又补充道。
“礼貌点，我才三十岁。”咒术巫师举起拐杖敲响普修斯的脑袋，继续靠近床边。
“还好你聪明的带了尸体，不然最后一位传奇的驱魔人就可悲的死在了最弱小的怪异口中。”
“你认识我？”
陆离闻到她身上糅杂的药剂的味道。
“旧下水道的许多怪异都不关心上面的事，我不一样。”
陡然浓郁的混合药剂味道中，咒术巫师凑近陆离脸庞，用蛇般细长湿冷的分叉舌尖触碰陆离脸颊，缩回嘴巴。
“别紧张怨灵，他身体里的毒素减弱了。”咒术巫师忽略忽然变热的房屋，拄着拐杖往外走去。“我也该走了”
“等等安提莉西亚奶奶，报酬是多少？”
“不要了，只要见到罗伦斯院长的时候替我向他问候。”
“他是表象克莱恩斯大学的院长。”陆离注视咒术巫师的背影。
“我就是从那儿去的巨树，他一直视我为骄傲，在我背弃人类之前。”
平静阐述的话语中，叮当碰撞声逐渐远去。
“我们在哪。”
陆离收回目光。
“格洛西站，离开午夜城总站很远了。”
“水晶……还在。”奥菲莉亚这时拿出表面布满结晶的木盒。
这是个好消息，起码他们还有换取古神之眼的筹码。
“换新木盒吧。”
“嗯……大姐头……呢？”奥菲莉亚把木盒丢给商人安东尼，问道。
“被它的母亲带走了。”
陆离诉说他遇到奥菲莉亚前的遭遇。
“你会被……你迟早会被你的仁慈害死。”奥菲莉亚又重复了一遍。“相信……两次……怪异。”
陆离保持沉默。
那个总是习惯尖声说话的小家伙离开了他们。
“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同伴。”
普修斯垂下尾巴呜咽，它想卡特琳娜了。
“我们还能去找它吗？”
直到普修斯忍不住问陆离，得到肯定回答这才不再难过。
然后由普修斯讲述分别后他们的遭遇。
被追杀的奥菲莉亚遇到与敌人厮杀的蒸汽轮廓，它挥手崩塌了奥菲莉亚身后的街区。得救的奥菲莉亚回到第一层，召唤商人寻找陆离和其他人，最后通过商人安东尼的感知找到陆离。
结果是，三十几名跟随而来的教徒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包括主教琼恩在内的十几名教徒或许永远失踪在旧下水道深处。
“琼恩先生有眼珠，但没有使用。”普修斯补充说。
“接下来……做什么。”奥菲莉亚问。
“回落口镇。”
他们会在那里等逗留几天，等待可能幸存的信徒沿着阴影教会标记回归，以及等待和蒸汽轮廓的交易。
但如果没有，陆离只能默认失败。
这次古神降下的委托他们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
一百九十四.深海之神的眼珠
从远离午夜城总站的格洛西站回到落口站，他们没再遭遇觊觎水晶货币的势力袭击。
也许因为大姐头的母亲惊骇了它们，也许因为蒸汽轮廓拖住了它们，或者两种都有。其中也因为蠕虫给予了足够的帮助。
如果存在阵营好感，陆离在眼魔蠕虫的势力应该是友善——因为通过虫道不会再有腐蚀性、黏糊糊、融化脸孔的胃液消化他们。
奥菲莉亚猜蠕虫间存在某种奇异的蜂巢般的集群意识，就像望海崖的榆树森林。
从支线回到洛口镇，本地教团警惕与异样的注视下，这支缺失一半人数的队伍退回沙滩，登上安德莉亚等待。
如果敌人从旧下水道追来，海岸上的法阵会拖延一段时间，让安德莉亚从容离开。
触须教徒因陆离空手归来狂怒，但也仅此而已。委托尚未失败，陆离也非它的手下。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陆离他们商量起唯一增加的商人的安排。
另一个加入的蛛人向导则胆怯地早在信徒去螺旋大厅支援时就偷偷溜走了，还带走了他们押付旅馆的几百先令。
尽管他们本就来不及取回。
奥菲莉亚认为这个商人应该送去午夜城，和维纳不冻港的商人对应。普修斯希望商人能像旧日时代一样，行走大地回应人们的召唤。
两种建议陆离陆离都没采纳。前者因为他们与午夜城的关联并不紧密。后者则是怪异时代没有商人行走大地的条件——怪异不会纵容。
最主要的是，商人它为自己安排好了去处。
回去清理商人的里世界间层。
无论如何，找到第三位商人代表他们人手不再那么紧缺。
然后是阴影教会的信徒。
因为安娜，陆离信任它们并允许跟随，但也保持距离。比如不会去询问了解它们的结构与职务。
不过在取回古神之眼行动里陆离意识到，这群信徒比想象中更加忠诚。
信徒们视陆离如它们的神灵，萦绕周围的信仰力量就是佐证。但陆离对它们了解过少，就连普修斯都比他要好。
起码普修斯记住了每个信徒的名字，并为几个只有教名的信徒起了新名字。
只是与它们沟通是件复杂而繁琐的事。面对陆离，它们会使用一种方法不属于人类，复杂、冗长、繁琐，仿佛祷告般的语言低语。
而唯一能流畅交流的主教琼恩生死未卜。
陆离从中找到足够聪明，能说勉强听懂的话的信徒，让它暂时领导信徒们，在主教琼恩未回来之前。
等待的第三天，没有幸存教徒回归，但此行的目的有了新进展：商人安东尼被蒸汽轮廓的眼珠呼唤。
只是它不想和商人交换，而是来找陆离，面对面交易。
他们将地点约定在绘制了法阵的海岸，但在谈起细节时产生一些争执。
奥菲莉亚不希望陆离前往交易，而陆离清楚让蒸汽轮廓坚持碰面交易的原因是它想见自己。
它对待陆离会展现一种似乎熟悉的态度。
“不，我也一起。”
……
潮水上涨的傍晚，蒸汽轮廓出现在海岸前。
炙热的暗红蒸汽将沿途沙砾烧制成结晶，但即将迈入触须教徒绘制的法阵前，它感受到什么，散去恐怖气息，只是遮蔽轮廓进入法阵。
“你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像驱魔人，更像个堕落者。”
蒸汽轮廓眺望近海的安德莉亚，还有不远处的教徒们，第一句话与交易无关。
“三大组织未合并前我是调查员。”海风吹拂黑发，确认心中猜想的陆离回答。
“你认出了我？”蒸汽轮廓冰冷语气浮现情绪。
“没有。只是你对驱魔人这种存在表现出情绪。”
身旁的奥菲莉亚感到讶异：“你也……曾是……人类？”
“人类么……我只是偶然吃过一个驱魔人的灵魂的怪物。异常鲜美和印象深刻，让我回味很久……可惜副作用从此缠绕上我，永无安宁。”
蒸汽轮廓语气浮现人性化的复杂。那是憧憬、喜悦、怨愤，怒火拼凑的紊乱情绪。
或许这种复杂情绪就是蒸汽轮廓所说的“副作用”？
“怪异水晶带来了吗？”蒸汽轮廓停止刺探内心秘密的话题。
“奥菲莉亚。”陆离平静说道。
奥菲莉亚取出又爬上新的结晶的木盒，问蒸汽轮廓：“东西呢。”
蒸汽模糊的轮廓有所动作，一颗褪色的浑浊眼珠飞出蒸汽，落在陆离手中。
包扎绷带的右手掌心的知觉忽然沿着眼珠向外蔓延，成为可以与物质互动的无形器官。
陆离这一刻意识到他可以操控水，然后那么做了，潮湿水汽就在面前凝聚成水球，又因散去力量而砸落沙滩。
“那个魔鬼被你杀死了？”确认了眼珠真伪的陆离问道。
“魔鬼擅长逃跑，那只是个分身。”
或者说狡诈的它们从不以本体示人。
还好东西是真实的。
“她离开前说还会来找你。”蒸汽轮廓充满恶意地补充道，又向陆离要了几枚眼珠。
“遇到麻烦可以找我，不过价格不菲。”
注视蒸汽轮廓消失在地平线尽头，陆离安静思考。
显而易见，蒸汽轮廓对陆离没有恶意。只是吃掉驱魔人可不会释放这些善意……它起码获得过驱魔人的记忆，或就曾是驱魔人。
同样想到这点的奥菲莉亚看向陆离的侧脸。她希望是后者，那代表陆离不再孤独。
陆离回到浅滩，将古神之眼归还给触须教徒。
触须教徒变得怪异，那是种糅杂恐惧，兴奋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情绪。它们甚至什么也没说，匆匆钻入深海，融入在铅灰色的浪潮中。
陆离在沙滩短暂等待它们归来。但在十几分钟后仍未浮出海面，准备回到大船上等待时，笼络在纱幔般潮湿教服下的轮廓浮出海面。
轮廓踏在海面，渺小的微不足道，但感知里却比海洋更浩瀚，塞满整片空间，如遮蔽天日的神祗。
它轮廓张开双臂，缓声宣告自己的身份。
“吾为掌控海洋之领主，深海之神。”
一百九十五.加入队伍的……神祗
蠕动、蔓延的浪潮拱卫着祂推上浅滩。
“寻找下一个躯体，是你的新任务。”
心底回响的神谕似远似近，祂释放与触须教徒同源但更神秘浩瀚的气息。
“我只是人类。”
触须教徒占据了古神之眼，还是深海之神借壳显圣，陆离不得而知。他不想再参和深海之神的漩涡之中。
显然的是，自称深海之神的祂对陆离另眼相待，赐下无上荣光：“带回新躯壳，吾允你称呼吾的真名。”
陆离忽略这份令信徒狂热的荣耀，平静回答：“可以找你的信徒去做。”
“它们……不再可信。”
祂坦然阐述一份事实。
陆离想到触须教徒的杂乱情绪，意识到什么。只是思考过后还是拒绝了神灵的邀请。
“容我拒绝。”
“你无权……拒绝。”
不可窥探的斗篷下的阴影释放强硬。但在奥菲莉亚和教徒们的敌对里，祂转身朝向深海，被海浪推涌着，喷泉般升起，落在近海等待的安德莉亚的甲板上。
安德莉亚的船身忽然如同背负重物般下沉数米，船体结构深处回荡低鸣。
“神自有其重。”奥菲莉亚慎重而连贯地读出一句话。
那是记载在古洛兰王国历史的一件事：王国教宗举行的仪式上神灵降临，压塌了准备的石台。
尽管石台被匠人雕刻镂空，但负载十几辆马车轻而易举。盛怒的国王想要杀死匠人们，调查的官员在行刑前一天找到神灵所站的石板——布满裂纹，内部化作粉末。
官员救下了匠人，世人也从此得知，“神自有其重”。
这说明祂或许是真的深海之神。
“接下来……怎么办。”
奥菲莉亚问思考的陆离。
“祂不是敌人。”
陆离能感应到祂并无恶意，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蝼蚁不该参和进人类的战斗中。“看祂会不会改变主意。”
毕竟人类不会让蝼蚁参与战斗。
离开之前，陆离让信徒在沙滩留下记号，还有几枚木盒，乘坐木船回到吃水线更深的安德莉亚旁，升上甲板。等候他们的深海之神踏上台阶，进入上层甲板的船长室。
祂了解安德莉亚的一切，从触须教徒它们的记忆里得到。
嗡——
脚下安德莉亚扩散出汽笛低鸣，而这一回陆离听懂了：“大姐头回家了。”
安德莉亚又一次低鸣中，陆离让它启航回家。
遥远的望海崖。
……
陆离和奥菲莉亚回到船长室。普修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留在船上的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能隐蔽气息吗。”思索的陆离问祂。
“可以。”
只是回答的祂什么也没做。
“如果不收敛气息，你的仇人可能会因此找来。”陆离说道。
“吾的力量尚未恢复……”祂低语着，笼罩黑袍的神秘浩瀚的气息触须般缩回，声音也从心底回荡变为兜帽阴影里传出的，似难似女的声音。
“艾伦半岛，一个躯体在那里，暗影沼泽。”祂说。
沼泽之母曾在那儿，还有北部沼泽的未知存在。哪个是祂的身体？
只是陆离又一次拒绝:“我不会再接受委托。”
现在的深海之神拥有的力量并不可畏，起码不能命令陆离——尤其在拥有蒸汽轮廓的助力后。
“吾可赐予你神力。”
“我不会使用扭曲思维的力量。”
拥有神力的前提是信仰，而信仰是比血缘亲情更根深蒂固，改变思维的力量。还有那句灯塔的箴言：——你受了它们之恩惠，又怎天真以为无忧。
“吾会帮你找到所爱。”祂又说道。
“……我会找到她。”
片刻沉默后陆离说道。
交谈再次无疾而终。
返回贝尔法斯特的路上，祂什么也没做，而随着接触的时间增加，陆离拼凑出真相：深海之神在许久以前早已陨落，但神灵没那么容易死，就像曾陷入长眠的深海之主。祂的意识呼唤残余信徒，寻找代表祂的力量的身躯，然后就是陆离所遭遇的一切。
甚至深海之神也在听着。
按照奥菲莉亚的说法，深海之神不太聪明，或者说有些蠢笨无知——她还没见过谁能和普修斯认真地聊起天。
毕竟现在的祂只是以眼珠为载体。得到更多躯体之前，祂不会恢复力量，也不会改变性格。
只是几天的接触让深海之神从这些人类、怨灵、异种身上学会一些东西，比如该怎么劝说。
“吾会驱逐入侵世界的它们。”
抵近艾伦半岛，幽暗的枯木沼泽浮现地平线时，深海之神对陆离说。
陆离沉默许久，还是拒绝深海之神诱人的邀请。
“为什么。作为本土生命，你该帮助吾……”祂释放不解。
“我只是人类。”
陆离从不会因吹捧而骄傲自满。
无论午夜城还是维纳不冻港，宣扬他的伟大名讳时，陆离从不放下理性。
他清楚作为人类的自己有多脆弱。不需怪异本身，一场凛冬，一次暴风雨，甚至一次生病就能将他杀死。
他所有的传奇经历都是种种谨慎与幸运与巧合累积的结果。陆离可能还会延续他的成功，但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终有一天，陆离会死于成功堆砌而成的傲慢之上。
安德莉亚停泊在近海，狰狞怪异的枯木丛海岸边延绵。
“你们会……因此后悔。”祂不再劝说，只是冰冷的低语。
“是的，我希望你能成功。”
陆离从不质疑古神驱逐入侵者的信念。
祂深深凝视陆离一眼，踏上涌起的喷泉，靠向海岸。
目睹深海之神的轮廓消失在层层诡影后，奥菲莉亚问：“接下来……去哪？”
维纳不冻港的审判还未解决，调查天堂谷的事不得不暂时放缓。
陆离回答之前，手背的倒五芒星烙印忽然浮现触感。垂下黑眸，烙印正因深海之神的远离而逐渐加深，变得拥有温度。
有什么在通过倒五芒星烙印追踪陆离。
深海之神的存在掩盖了陆离的位置。但当祂离开，陆离暴露在追踪者的视线里。
无法言说巧合还是注定中，陆离抬眸望向深海之神消失的扭曲丛林。
“追上祂。”
一百九十六.老友
海浪推拥摇晃小船搁浅。
蛇类交配般的树根虬节交错，阻挡了他们深入沼泽的去路。
和所有怪异力量影响的区域一样，扭曲生长的幽暗丛林的温度在0度以上，凛冬没有影响这里。
陆离迈进小腿深的积水，踏入与严寒不同的阴冷丛林。
阴影教徒们被留在大船上。
沿着曾经过树根树干的洇痕深入丛林，奇形怪状的枯树形成的树冠遮蔽天日，稍加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它们在接壤海水的盐碱地里仍然存活，组成密不透风的树冠的尖锐枝杈倾斜抓向南方。
早在旧日时代，陆离就知晓了北暗影沼泽对南暗影沼泽的入侵。那时沼泽之母仍在勉强抵抗，只是不知二十四年过去祂是否仍在，北暗影沼泽的力量又是否占领了南部，还有沼泽之母的现状。
哗啦——哗啦——
望不见底，飘浮碎絮，泥污搅动的水面荡起涟漪，撞上树根返回，融化抵消在接连不断的涟漪里。不过总有幸运儿躲开所有树根，传荡向远处，直至抵达不可注视的深处或波纹消失。
陆离提起油灯，照亮幽暗无光的沼泽周围。
奥菲莉亚抓着普修斯，裂缝因情绪缓慢闪烁暗红。她不喜欢这里。不止因为淹没在冰冷水中，还有丛林涌动的不舒服的压抑气息。
伴随深入丛林，陆离不再发热的手背告诉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追寻洇痕加快速度，几分钟后，他们窥见从从林影后闪过的轮廓，看到深处荡回的波浪。
“普修斯……喊祂。”奥菲莉亚摇晃普修斯。
“深海之神！”
普修斯尖细的大男孩嗓音在丛林中回荡。
远方的涟漪消失了，随着靠近，北海水拱卫，帷幔般的斗篷浮现怪影林间。兜帽下的阴影沉默地注视。
“你能感应到躯体位置吗。”
陆离略过不必要的加入、接纳环节。
“……就在这里。”
“感知不到具体位置？”
“是的。”
比丛林更幽暗的黑眸落向深处。北暗影沼泽大概率遵循越往深处中心，几率越大的定律。只是遮蔽天空的树冠让他们难以辨别身处何处。罗盘早在踏入丛林起就失去作用，和在印斯茅斯小镇一样。
“你的力量还剩下多少。”陆离问道。
“这只恶灵攻击吾……”神祇用奥菲莉亚举例。
“我的名字是奥菲莉亚，神灵。”奥菲莉亚提醒说。
“……吾能勉强逃走。”
这种交流方式显然不该出现在一座神祇身上。
陆离视线在被奥菲莉提着，心虚讪笑的普修斯身上略过：“那么我建议退出沼泽观察情况。”
“吾为神祇。”
深海之神低语阐述某种不允许祂后退的事实。
“尚未恢复力量的神祇。”陆离为其补充。
短暂沉默，神祇飘向陆离，托起的海水下降，让祂与陆离平行。
“为吾找到身躯。”
“来不及……了。”
奥菲莉亚忽然将普修斯丢给陆离，戒备朝向丛林深处。
“有什么……在靠近！”
深处浮现的翻涌浪潮佐证奥菲莉亚的察觉。难以辨认的水线迅速逼近。
哧——
缝隙流淌的熔岩蒸发海水，凝聚涌向逼近的轮廓。
深海之神操控水蛇同样涌向敌人，但在触及前与岩浆相撞，刺耳汹涌的灼热蒸汽笼罩它们，遮蔽视野。
陆离退出致命的高温蒸汽范围，制止深海之神的攻击：“让奥菲莉亚出手。”
话音落下，箭矢般的敌人钻透蒸汽，缠绕深海之神的身躯，显露它的本质：树根。
更多树根钻出蒸汽，缠绕奥菲莉亚的身躯，一刹那燃烧起火焰。
所有树根挣扎抖动着松开，砸入水中。
脱困的奥菲莉亚和深海之神退回陆离身边，淌落熔岩阻挡敌人的袭击，快速退出北沼泽，回到木船远离海岸。
“敌人是……丛林。”
登上安德莉亚，奥菲莉亚回忆袭击他们触须般的树根：“你的……计划……是什么？”
“在外围观察，和调查南部沼泽。”
安德莉亚向东航行，在沼泽之外放下他们。
这一回阴影教徒跟随着，和陆离向南。
他们经过一片废墟残骸的影子镇，一切维持在二十年前。只有分出南北的沼泽路消失不见，被侵入南沼泽的树冠占据。
“继续向南。”
这次南进比想象中漫长。临近傍晚，几乎能听见南海岸传来的海浪声时，那未被树冠侵袭之地，沼泽的唯一净土浮现眼前。
而当陆离靠近，在林影看到了树后的影绰人。
沼泽之母仍在。
接下来普修斯奇异地看见躲在树后害羞的影绰人，爬行跟随好奇的六脚怪，摇摆枝杈欢迎的榕树。
“它们认识你吗？”普修斯忍不住问。
“嗯。”
影绰人的带领下，陆离他们抵达“净土”的中心，一片空地。
不再是百米高的庞大榕树，只有一座二层木屋。
陆离在木屋边缘看见两座相邻的墓碑，微光中看向上面的文字。
【r.i.p】
【莉莉娅·托亚拉贡】
【托亚拉贡家族第21代子嗣】
【——守护是最荣誉】
【r.i.p】
【罗兰·托亚拉贡】
【托亚拉贡家族第3代子嗣】
【——鲜花即使凋零，人们也会记得她的美丽】
“因为身为人的吾已经死去。”
温和轻灵的话语响起，那美丽而狰狞，一半是人，一般是虫的身影披着轻纱，对闭上眼睛的陆离说：“吾控制了力量……汝可注视我了……”
陆离重睁开黑眸时，深海之神低语沼泽之母的身份：“异神。”
缩小许多的沼泽之母眼眸转向深海之神：“正统神灵的确会称吾为异神，那么……汝是谁？”
“掌控海洋之领主，长存的古老神祇，世界的守护神，深海之神。”
比起最初的宣告，祂这回多出两条头衔。
“弱小而可敬的神灵……贵安。”沼泽之母轻按胸前行礼。
祂的眼眸从深海之神离开，又一次回到陆离身上，流露人性化的温柔抚摸纱幔下的白皙小腹：“吾能感到你的存在……吾知道……汝仍活着……在孕育汝之血脉后。”
一百九十七.联手
幽暗树丛包围，淤泥般的黑色泥土落上积雪，被勤奋的六脚怪抚去。
木屋空地前陷入静谧。
普修斯目瞪口呆。
奥菲莉亚异样盯着陆离与沼泽之母。
深海之神操控力量凝聚水珠。
“我的血脉？”
陆离仰头平静注视母性笼罩的沼泽之母。
“人性……你们这么称呼它。”
普修斯松了口气，奥菲莉亚缝隙下不再闪烁暗红。
“这是吾给予你们的子嗣的馈赠。”唯有深海之神用纯净的水托举一枚圆润凝实，珍珠般的浅红水珠。“它将被古老之神祝福。”
“呃……海神阁下，我想他们说的‘人性’不是孩子的意思。”
“谢谢古老神祗的馈赠……”
沼泽之母行古老的贵族礼仪，收下仿佛星辰涌动的水珠，指尖浮现丝线缠绕起晶莹水珠，形成项链的形状。
丑陋肥硕的虫躯迈到陆离面前，低矮如在散发荧光的美丽身姿，将制成的项链挂在他的脖颈上。
“此为‘转赠的图拉丁大公’”
“艾伦……王国……谚语，图拉丁……大公……面对……钟爱……的贵人，将王室……赐予的……珍贵……之物……赠送给……她。”
奥菲莉亚低语谚语的出处。
如果沼泽之母的墓碑未立在那里，或许祂会与陆离谈论二十四年的故事，询问陆离的经历，好奇他的年轻。但现在，祂的神性多过人性。
“友人……神灵，告诉吾汝等的来意。”
“我们想知道北暗影沼泽的情况。”陆离的注意从脖颈上的项链离开。
“北暗影沼泽……”
沼泽之母缓缓直起身，回忆诉说祂的敌人：一群树。
没有其他敌人，侵入沼泽之母领地的只有一群生根发芽，蔓延而来的树。
陆离遭遇的树根就是它们的攻击。但北海岸是它们的北部，防御微弱。如果是接壤吞噬沼泽之母的纷争之地，他们会亲历扭曲丛林的恐怖。
“它们二十年前突然苏醒，蔓延生长，或许有所原因，汝等是否因此而来……”
“我们在找一个东西。”
陆离没说的更清楚。一位怨灵，和力量尚不如怨灵的古神，哪怕沼泽之母因二十年来的侵袭失去大部分力量，祂仍掌握邪神的力量。
如果祂觊觎古神的躯体，尽管那或许并算不上坏事，但——
“吾之残躯落于此地，年轻的异神，你是否愿意为吾取回残躯。”深海之神傲然诉说祂的来意。
“汝该称‘你’为‘汝’”沼泽之母纠正深海之神生疏的古音。
“汝……”深海之神跟随念道。
微弱力量的邪神教导曾矗立顶尖的古老之神。等到深海之神掌握这一词汇，沼泽之母回答祂的邀请：“吾不能抗衡那片丛林的力量。”
“一起的力量比你独自对付更强。”陆离只是说道。
沼泽之母短暂思考，接受了合作，就像二十四年前的上一次。
“……请随吾前往战场。”
因夜幕降临，精灵般嬉笑的荧光植物在冰冻的沼泽上奔跑，跟随他们前进，偶尔吃力扎根在冻土中。
沼泽之母所在的空地与战场只有短短三里。这里是祂抵挡侵蚀的最前线。
在未被占领之前。
榕树守卫矗立在幽暗边缘，荧光植物与油灯照拂不到的漆黑里只有撕裂空气的抽打声与不时响起的倒塌声。
枝杈树根不适合战斗，但沼泽之母的仆从们更不适合。
只有榕树守卫能勉强抵挡，也是祂支撑二十年的原因。
“明日此地将失守，退到下一个防线……”
沼泽之母的诉说让他们回想来时路上看见的照顾榕树的六脚怪。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但随着接近尾声，沼泽之母的失败近在眼前。
幽暗传出的厮杀声忽然加剧，更加凶猛狂躁，雷暴般密集响彻。
“它感应到吾和汝等的到来……”沼泽之母低语，和陆离他们退离前线，回到静谧的空地房屋。
沼泽之母邀请他们进入祂的房屋，寒冷屋外不是谈论的合适地点。
从童话故事里的巨人之门的木门走入房屋，明亮与温暖仿若重回人类文明——果忽略房屋里随处可见，更方便沼泽之母使用的工具。
莉莉娅带回的和影子镇废墟的书籍也没能摆满角落书架。象征托亚拉贡家族的族徽印在最显眼的墙壁上。
“它……不像安娜。”
进入房屋的沼泽之母神性褪去，人性浮现更多。
“奥菲莉亚。”陆离说道。
鱼油灯绽放的光亮里，他们回归话题。
扭曲丛林显然不好对付，起码不是他们加沼泽之母可以比拟。
麻烦也由此呈现。
他们想要打败那片丛林才能取回深海之神的残躯。
但取回残躯才能打败那片丛林。
“让火焰……净化。”
奥菲莉亚还记得接触熔岩时树根的畏惧。
“它掌握古神残躯的力量……火焰无法燃烧丛林。”
沼泽之母的眼眸倒映燃烧的油灯，奥菲莉亚的话语响起。
“那就……比火焰……更炙热。”
……
沼泽路。
曾经分出南北沼泽的土路如今被密不透风的扭曲树冠取代。
离地面百米的高空，陆离、奥菲莉亚、深海之神被水托起。奥菲莉亚焦黑的手臂平伸，炙热、明亮，犹如血液的熔岩坠向下方丛林。
想要用熔岩毁灭扭曲丛林，需要充分，能够席卷整片沼泽的燃烧。
火苗逐渐呈现，破空声变得清晰，杂乱从燃烧的树冠上浮现——
还有突如其来的袭击。
不知何处窜出，化为残影的树根从扭曲丛林飞射升起，缠绕奥菲莉亚与深海之神的身躯，扯向地面。
奥菲莉亚融化树根，救下深海之神，重新涌现的水承载下坠的它们，和陆离向边缘撤退。
“汝在……亵渎……一位……古老神灵！”
凝视下方挥舞树根，熄灭火焰的丛林，深海之神愤怒低语。
失败突如其来，仿佛它们早有准备。
“你在……学我……说话。”奥菲莉亚说。
“吾表示歉意……”
深海之神模仿沼泽之母的礼仪，微微躬身。
唯有陆离保持安静，若有所思地回忆短促、失败的遭遇。
扭曲丛林的所有攻击都绕开了他。
一百九十八.丛林的麻烦
影子镇的破碎街道，油灯微光照耀的三道轮廓落下。
扭曲丛林蠕动的幽暗渐渐缩回。
“还能……更高吗？”奥菲莉亚认为失败的原因是太低。
“吾所剩力量有限……”
百米高的水柱是祂能掌控的极限：“只有汝等取回残躯，恢复力量。”
只是那又变成了“取回残躯才能解决丛林，解决丛林才能取回残躯”的循环。
回到所剩无几的南部沼泽，告诉沼泽之母行动失败的消息。接下来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让深海之神散发气息，引起扭曲丛林伸出的残躯注意。
但他们可能为此付出惨重代价：如果扭曲丛林对深海之神产生觊觎，将无法抵挡。
“带我去前线。”陆离这时抬头向沼泽之母说。
“亦汝所言。”
深夜，众人又一次抵达接壤扭曲丛林的战场。
“奥菲莉亚，你跟着我。如果我被袭击了救我，如果没有就退回去。”
陆离擦拭去油灯罩上的雾气，右手提着，从两颗榕树守卫间经过，踏上犹如雷暴区域的战场。
奥菲莉亚仿佛表面暗淡的熔岩，散发炙热的浪潮跟随陆离。
和上次一样，扭曲丛林因他们的接近而狂躁。比前三次接触更密集的汹涌树根卷向化作人形熔岩的奥菲莉亚，形成火团包裹住她。
提着油灯的陆离站在树根与根须纠缠厮杀，就连冻土也被犁开遍布沟壑的战场中央，安然无恙。
它们的确避开了他。甚至连飞溅，石片一样锐利的木屑和冻土都被周围的扭曲树根和榕树根须温柔阻挡。
只是这时，树根在陆离脚下蠕动蔓延，形成藤条般的囚笼将他桎梏。
“别过来。”
陆离制止准备冲入战场的奥菲莉亚、沼泽之母、深海之神和信徒仆从们，任由树根将他托起，卷向北方。
“等在这里，它们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平静话语随陆离消失幽暗扭曲的林影深处，战场重新被雷声掩埋。
“陆离，认识汝们？”深海之神低语。
“是‘它’们。”普修斯纠正深海之神错误古音，像和朋友一样随意：“如果认识就不会袭击我们了。”
他一点不为陆离担心。
“因为……陆离……的头衔……树语者。”
洒落灰烬归来的奥菲莉亚嘶哑揭晓答案，诅咒头衔的呢喃在两尊神灵耳畔响起。
沼泽之母和深海之神的反应有所不同：前者露出惊讶，而后者回忆低语：“这种感觉……世界……之影。”
“汝又在……学吾……说话。”奥菲莉亚敛起气息。
深海之神仍在回忆，只是无法将碎片拼凑为记忆。
“世界之影是什么？”普修斯等祂抬起兜帽后问道。
“吾忘了……”
……
洒在树根囚笼外的光芒形成光影，变换交错。
树根们托举着囚笼，仿佛簇拥在深海之神脚下的另一种海浪，接力着将陆离送往深处。
陆离无法辨别方向，但应该在往北移动，或许经过了沼泽路。
任由扭曲丛林带走时，陆离漏掉了一桩麻烦事：魔鬼的追踪。
只是随远离深海之神的庇护，手背烙印的炙热并未如期而至，仿佛魔鬼放弃了寻找陆离。
比起这点，陆离更认为追踪被某种力量阻隔——不是扭曲丛林，起码从海岸进入扭曲丛林时手背的炙热没有消失。
已经意识到真相的陆离触摸胸口，由深海之神凝聚，又被沼泽之母做为第二件礼物送给他的项链就在衬衣下。
抛去“古老之神赠送”的附加价值，深海之神赠予的礼物显然非常慷慨。慷慨的还有转送给他的沼泽之母。
囚笼速度此时减慢，轻缓落在挤进囚笼的软泥上。
一条树根蔓延而来，拧开囚牢，释放经过漫长而静谧的旅程的陆离。
陆离迈出囚牢，高举起油灯，犹如踏入幽暗的巨人森林的小人。
“远方到来的朋友，为何你与伤害树木的恶人同行……”
嗡鸣震动的低语从丛林深处响起。
陆离提着摇晃的油灯，面对声音响起的幽暗：“我们无意伤害丛林，只是在寻找一样事物。”
“它们伤害了丛林……”
“因为你们袭击了我们。”
“是你们……先伤害的丛林！”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回荡震动的声音更像是一名孩童或木讷的年轻人抱怨自己遭遇的委屈。
事实上陆离不记得袭击之前谁伤害过树木——如果踩到海水里的树根算的话。
或许是深海之神做了什么。
“我替祂向你道歉。”
黑暗中的声音因此恢复缓和：“朋友，你在寻找什么东西……”
萤火虫般的延绵光点突然浮现。从丛林深处飘荡而来，所经过的地方从静谧变得喧嚣——
它们照亮了这片森林：与想象中遮蔽天空的扭曲树冠不同，树木高大而笔直，犹如自然生长的森林。
陆离也由此见到声音的主人：一株与周围巨木没有区别的树木——除了一截落在树冠，又被树冠形成鸟巢般的枝杈层层撑起，仿佛难以承担重量的指骨。
“那根爪子。”
陆离找到了深海之神的残躯。
“它，不能交给你……”声音的回答不出意料。
“为什么。”
“丛林需要它的力量抗衡敌人。”
“南边的沼泽之母？”
“那只是敌人之一。”
“还有更多敌人？”陆离皱眉问道。
“污染侵蚀一切的水，吹熄一切的风，将一切笼罩的阴影……”
陆离陷入思索。他没听沼泽之母说过这些。
而且它们听上去很奇怪。
“污染侵蚀一切的水是什么。”
“在丛林北边，它们望不见尽头，为丛林带来痛苦与绝望……”
海水。
“吹熄生命微光的风呢。”陆离又问。
“它们就徘徊在外面，伺机而动，带走丛林的温度……”
凛冬。
那么最后的“将一切笼罩的阴影”就是笼罩天空的云层。
陆离平静注视巨树，和它树冠上的指骨：“如果我能为你解决，你能否把爪子给我们。”
“真的吗？朋友。”声音变得震耳欲聋，似乎能感受到它的激动。
“嗯。”
比起与丛林对抗，帮助它们也许容易些。
“但在此之前，请停下对沼泽之母领地的入侵。”
一百九十九.休战
“伤害丛林者，将被丛林复仇。”
巨树不肯放下仇恨。
不过巨树的逻辑已经足够清晰：作为丛林的领袖，它以丛林自居，仿佛丛林的集群意识。思维犹如新生儿般稚嫩，行为更遵循树木的本性。
“祂没主动伤害丛林，你们的战争源于丛林的入侵。”陆离阐述事实。
“那么，依朋友所说，停战。只是丛林有个要求……”
它或许看过一些书。
……
萤草散发微光的静谧森林，一盏不属于这里的油灯光芒在丛林深处浮现。
陆离被送回了战场，如今这里一片寂静。
“汝离开后不久，它们停下了攻击。”
沼泽之母迎向归来的陆离：“你成功了……”
“没完全成功。”
陆离站在冻土上，绕过榕树低垂的根须回到众人身边，向沼泽之母说：“它需要你亲自站在它面前，终止与丛林的战争。”
“可见到……吾之残躯？”深海之神问询。
“你又在……模仿……我。”
“吾……深感歉意。”深海之神低语。“但吾觉得……神便该如此说话。”
陆离回答：“残躯在丛林手里。也没完全成功，丛林需要我们完成四件事才会交出它。其中之一是和沼泽之母的战争。”
“还有三个是什么……”
“污染侵蚀一切的水，吹熄一切的风，将一切笼罩的阴影。”陆离重复丛林的叙述，翻译成能够理解的话：“也就是解决漫入北沼泽，让那里变为杀死植物的盐碱地的海水；凛冬对丛林的伤害；还有缺少光芒的环境。”
最容易解决的是侵入北海岸的海水和盐碱地——只要建立一条防浪堤，再用残躯的力量净化大地，就像让丛林在海水里仍然顽强生存一样。
不过容易只是相对于后两者：建立50里长的防浪堤不知要耗费多久。
“如果毁灭丛林取回残躯……”深海之神低语。
“我们打不过它。”陆离回答。
他也不会那么做。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丛林要求沼泽之母前往丛林，这意味风险。如果丛林撕毁协议，力量所剩无几的沼泽之母难以抵挡。
“吾相信汝……”
沼泽之母轻声说道。祂会跟随前往丛林停止战争。
只是奥菲莉亚，普修斯和深海之神也想前往。
“那么一起去。”陆离说。
除了深海之神。
与讽刺无关，但现在的深海之神的确不够聪明，或者说不善思考，就像对面的丛林。
让两个耿直、不掩盖目的的家伙相遇绝不是好事。
因为树根不再托举护送，他们前进速度缓慢。
对沼泽之母来说这是好事，趁机观察扭曲丛林的布置。如果战争继续，这能帮到祂一些。
在到处是树根淤泥的沼泽里移动几十分钟，丛林似乎失去耐心，迫不及待地将陆离带走，留下其他人继续赶路。
而将陆离带回巨树前的丛林犹如孩童向玩伴炫耀玩具，希望陆离能参观祂的珍宝室——
珍宝室就在树冠上，离层层枝杈托起的指骨离得很近。将陆离送上树冠的丛林显然对陆离这位“朋友”毫无戒备，而陆离也没愧对它的信任。
一辆破烂的马车、几件肮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一本能勉强辨认书封的书籍，保存最完好的是几枚硬币。
这是让身为邪神的沼泽之母无力抵挡的存在的贫瘠收藏。
《罗马利亚战争史》
陆离视线在书封上短暂停留，找到了丛林行事风格的源头。如果这辆马车的主人带的是部童话故事或许今天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一条纤细、手指般的树根在“珍宝”上艰难、不舍地挑选，卷起其中价值最高硬币来到陆离面前。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朋友。”
于是陆离也给丛林一份礼物，打开木盒呼唤商人安东尼。
“这是送给我的吗？朋友。”巨树问。
“还不是。”
等到巨树惊呼中商人安东尼出现，陆离让它取出一些树种，放在卷曲的树根上。
“年轻的……正在孕育的生命……我喜欢你的礼物，朋友。”似乎能从震颤中感受到巨树的喜悦。
“那么对我的同伴保持友善吧。”
只是沼泽之母与巨树的相见并不美妙。
当他们抵达巨树前，丛林深处涌现的树根蔓延而来。
“你要继续战争？”陆离问。
“丛林，不欺骗朋友。”
巨树振颤着，让丛林收回它们的敌意。
随后是休战的细节。沼泽之母可以放弃被扭曲丛林侵占的土地，但巨树要求沼泽归它。
这是作为树木的本质，还有丛林的领袖赋予它的意义：生存和扩张。
“为什么不向影子镇废墟生长。”陆离问巨树。
“那是哪里……？”
陆离展开艾伦半岛地图，告诉它暗影沼泽的地点后，划圈在落叶山脉与影子镇废墟。
“外面没有营养，没有水，地底都是岩石。”
“的确……有这种……说法。”每当谈论学识，奥菲莉亚都会如戴眼镜的学者般严谨：“艾伦……半岛……是整块……岩石……形成的……陆地，沼泽……除外。”
暗影沼泽不是艾伦半岛这块岩石的主体，只是日久冲刷和被海水带来形成的浅滩。
这种学说与很多尚未证实的说法一样，只是假设。
而且限制丛林扩张的重点或许不是地下的岩石而是水源——起码影子镇外的大片荒废农田说明那里并非不能生长树木植物。
“我想办法解决水源问题，换取丛林停止向南沼泽扩张。”陆离说。
“可以，朋友。”
南北暗影沼泽正式休战。
尽管条件复杂、繁琐，但总比火焰、死亡与毁灭要好。
虽然奥菲莉亚很喜欢前者。
普修斯蹦蹦跳跳，欢快追逐飘浮的荧光。
“你是我的英雄。”
沼泽之母匍匐矮下，披着纱幔，散发微光的美丽身躯拥向陆离。
“我应该承受不住你的拥抱。”陆离制止沼泽之母的情感。
“那么下次……”沼泽之母随后轻柔、期盼地问：“吾曾送你的手链……还在吗。”
“放在了望海崖。”
陆离低垂黑眸。
安娜不让陆离戴着它，用死者遗物不详还有这是女士手链之类的借口。
二百.前两个
尽管沼泽之母与扭曲丛林的关系从战争转向合作，可深海之神仍被陆离拒绝靠近巨树。
“为何不让吾……靠近。”
“你能扼制本能不夺取残躯吗。”陆离问祂。
深海之神没给出回答，只是不再要求接近巨树。
同样被拒绝的还有巨树。陆离没有接受它的挽留，返回沼泽之母的木屋休息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们开始为北暗影沼泽修建防波堤和向东部西部扩张。
横穿丛林，越向北，脚下沼泽越发泥泞，直至被海水淹没。丛林树冠的倾斜也越发严重，仿佛树木想要逃离此地。
丛林的护送让他们很快穿过丛丛林影，窥见空袭尽头望不见尽头的海面，闻见不曾停歇的海浪声。
“巨树，能听到我说话吗。”
海蛇般的树根钻出水面，直立着向陆离摇摆示意。
于是陆离让巨树又带领他们沿着北海岸走一圈。
北暗影沼泽的状况比想象中更糟，50里的漫长海岸线完全接壤沼泽，海水日夜不停腐蚀着树木的生命。
与之相比，南暗影沼泽的运气好了太多。那里同样接壤，但抬高的地势让海水无法蔓至深处，即使形成沼泽也是淡水沼泽，还有一条横贯深处的河流。
“你想……怎么做。”
这次出来只有奥菲莉亚跟着，巨树也算一个。阴影之神留在南沼泽，沼泽之母收拢祂的仆从，普修斯则是单纯没带他。
“在……大海前……吻我……还是……求婚？”
陆离以为她的“怎么做”是指修建防波堤。
忽略奥菲莉亚的示爱，陆离思考如何修建防波堤。
建造一段50里长的堤岸是几近奇观的工程。即使是如今工业早期的人类也要花费几年，而显然，城市里的人类来不了此地，他们也不可能在此地逗留那么久。
陆离让巨树在地底凝聚树根，形成天然防波堤。但巨树不想这么做，它说这样会杀死丛林。
“每棵树只用一部分树根。”
巨树二十几年的本能演化下，丛林的根系就和树冠一样茂盛，所以丛林用树根攻击。
事实上枝杈如果可以活动效果比树根更好。只是巨树难以摆脱树木本能的桎梏——树根是树木唯一能主动操控的。
以及本能让丛林只会躲避海水，而不是阻挡海水。
漫入沼泽的海面开始翻腾污泥，随时间推移，编织纠缠的根须付出水面，形成按照陆离要求的高出水面10里面，宽20厘米的防波堤雏形。
陆离捧起海水浇在树根防波堤上，大部分海水边缘滑落，小部分融入树根。
“再密集一些。”
纠缠树根犹如泥污中无数的蛇，令人头皮发麻地翻滚缠绕，伴随攥紧布匹的声响，最后呈现出犹如岩石雕刻的密集树根。
这种树根已经足够成为防波堤，只要再宽一些再深一些。
只是边缘枯瘦、扭曲、死气沉沉的树木的枯萎根部难以拼凑出陆离要求的防波堤。
“能让这里的树木变成和深处那些巨树一样吗。”陆离问。
巨树回答陆离需要时间，而且丛林难以继续负担消耗。残躯的力量近乎永恒，但却有使用的上限。
“战争结束了。前线不需要那些战斗根系，还有所有树木的树冠。”陆离调配巨树掌握的资源。
扭曲丛林的发育显然畸形，这是遵循本能带来的后果：缺少水源，它们蔓延根系扎根地底。缺少光照，那就无休止生长枝杈。
前者的确可以得到补充，但后者毫无意义。
没有阳光让它们光合作用。
巨树相信朋友，也听从朋友的话。
……
遍布沟壑的战场，一只榕树背后闪烁的影绰人悄然停下，爬行经过的六脚怪也蹲下来。
越来越多沼泽之母的仆从在边缘浮现，它们幽幽注视战场对面，茂盛而伤痕累累的树木树冠逐渐枯萎，脱落，仿佛冬季到来。
这一幕发生在扭曲丛林每个角落，蛛网般层层遮蔽天空的树冠消失，光亮重新浮现腐烂大地，弥漫在丛林的雾瘴悄然散去。
扭曲丛林发生变化的同时，北海岸也在发生变化。
光秃秃的树木们荡起涟漪，以难以观察的速度逐渐生长。接壤海水的边缘沸腾起鱼群游荡般的泥污，望不见尽头地凝聚升起低矮、单薄的树根防波堤。
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条新生长出的稚嫩树根浮出水面，触须般融入防波堤，一层层加厚。
然后是沼泽中的海水，这将轮到深海之神出场：将沼泽里的海水运出去。
回到沼泽之母领地寻找深海之神，却被她拒绝。
“神……不该做这种事……”深海之神冷漠地低语。
“为了取回你的残躯。”
……
汹涌水柱灌向防波堤另一边的海面。不再幽暗的沼泽深处荡起涟漪。
如果仔细观察，似乎能发现防波堤内部的水线比海面微弱的低矮一些。
“吾……有点喜欢这么做了。”
深海之神陷入某种奇异的平和，仿佛可以无休止的继续重复下去。
“这个叫成就感！”非要跟来的普修斯站在托起的树根上说。
“吾……喜欢成就感。”
忽略深海之神的错误，陆离眺望延伸向远处的防波堤。
无论防波堤的建造还是排水都需要些时间，但不会太久。
等候的时候，他们可以去做另一件事：向东部的扩张。
西部被陆离排除，毕竟那里属于主眷大陆。而艾伦半岛盟友的地盘扩大对陆离是件好事。
关于如何应对地下的岩石，陆离有更适合的帮手。
……
荒芜而相对平坦的丘陵，地面躁动不安，石砾颤动，升腾起的灰尘犹如薄雾弥漫。
十几只蠕虫正在地底岩层粉碎那些坚硬、树根无法击穿的岩石。
巨树表现出对它们的喜爱，可能是将蠕虫视作更大号的蚯蚓——这是错觉。它们因为帮助陆离只是挖掘而没进食。如果它们开始消化吞进的一切，巨树会感受到天敌般的恐怖。
无论如何，他们离完成前两个目标正越来越近。
二百零一.第二块残躯
但是离完成另外两个目标越来越远：凛冬和乌云。
凛冬的严寒虽然威胁树木的生存，但难以让丛林消亡，真正问题是挥之不散的乌云与隐藏的麻烦：植物灾祸。
它们是横亘陆离取走残躯的天堑。缺失残躯的力量，归于普通的丛林将无法抵挡天灾带来的毁灭。
“乌云因什么形成？”
奥菲莉亚无法回答陆离的问题。尽管以学者身份和图书馆员工身份她可以回答由水汽形成。
“保护。”
深海之神不知何时与他们一起眺望笼罩大地的乌云。
“什么？”
陆离眼眸落向深海之神斗篷下挥之不散的阴影。
“云层保护世界，不暴露在星空下……”
“暴露……在外面……会……怎么样？”奥菲莉亚问。
“世界……归寂……”
奥菲莉亚不喜欢深海之神模仿她的顿挫，但这的确赋予了话语沉重感。
陆离想到艾伦王城的见闻：苏醒的古神向天外发出咆哮，浩瀚星海凝聚成眼眸，投来注视，古神化为灰烬。
“云层容易被驱散吗？”
“它是规则，由……我想不起来了。”眼珠承载的力量有限。
被深海之神称为规则的云层在最上层。起码耕地园悬挂虚空的黑环没它高，窃光者撕开的天空与虚妄之天也没他高。
陆离让问题回到眼前：“你能分出什么海水和淡水吗？”
“汝在挑衅神的威严。”深海之神冷漠低语。
“可以？”
“吾……无法做到。但得到残躯后或许可以……”
继续谈论下去之前，影绰人传来信息，影子镇周围挖掘的蠕虫们在地底发现一个埋骨地。
留下深海之神继续排水，陆离和奥菲莉亚前往影子镇。
离废墟几百米的位置，一些六脚怪和影绰人聚在周围。鼓起的松软泥土证明蠕虫曾钻出地面，而那具沾满泥土的**木棺则是它带来的。
发现问题的不是尸体本身，而是棺材被铁钉钉死的边缘。因为严重腐烂，许多铁钉不再派上用场，只能勉强不让棺盖颠簸中脱落。
“打开吧。”
六脚怪比信徒更快地窸窣爬到棺材边，掀开腐朽棺盖。
破旧的贵族服饰周围散落难以拼凑的灰色骨骸，一本褪色笔记因颠簸待在塞着腿骨的靴子里。
奥菲莉亚拿出笔记。
书写者自称约翰逊，是影子镇第一任镇长。他自称被替代他的身份的邪教徒陷害，打晕钉死在棺木里，埋入地底。
潦草与简短的内容说明自称镇长的约翰逊的痛苦。可能他醒来时棺木空气已经所剩无几，在闷热与窒息中痛苦死去。
奥菲莉亚将笔记放进棺材里贵族衣服的胸口，焦黑手掌绽放炽热，烧尽沾染的不洁。
“把他埋到影子镇墓园吧。”
陆离说道，再追溯百年前的事已经毫无意义。那时的人们已经不在了，制度也不在了。
六脚怪们将合拢的棺材送去废墟郊外的墓园，埋在墓碑上写着第一任镇长约翰逊的墓地旁，拔出墓碑伫立回真正的约翰逊墓前，又在假镇长墓地前立起【骗子】的墓碑。
“吾让仆从们这么做的……”
沼泽之母出现在墓园，回答普修斯和奥菲莉亚的疑惑。
“留在洛口镇海岸的眼珠使用了吗。”
陆离询问商人安东尼，得到否认回答后，陆离让信徒们又立起十几座墓碑，由普修斯说着名字，将那些死在地底的信徒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身后的信徒们匍匐祷告，“神亲立墓碑”的行径让它们化为狂信徒。只有沼泽之母能注视到的浓郁信仰萦绕陆离，却被排斥在外。
“它们信仰安娜，也信仰汝？”沼泽之母问。
“对它们而言，我是神灵的配偶。”
尽管安娜并不是神灵。
“你的榕树为什么能生长？”陆离忽然问祂。
“信仰带来力量……吾因祂们强大，祂们亦因吾强大。”
信徒的信仰让神灵获得力量，神灵反哺的力量让信徒成长。
这是让失去残躯的丛林不会因无光而死去的唯一方法。
“那么你介意丛林成为你的信徒吗？”
……
陆离和沼泽之母前往扭曲丛林深处，将信仰沼泽之母，换取生存的希望。
出人意料，巨树很轻易地答应了陆离的请求，因为它不认为朋友会伤害它。
沼泽之母也未吝啬人性的一面：原谅挑起长达二十年的战争的扭曲丛林，也不让丛林成为祂的仆从。
暗影沼泽以后也不再分为南北。
影绰人，六角怪还有新诞生的萤草在新家园中狂奔。巨树很快接纳了新家庭，或是说被新家庭接纳，欢快感受诞生生机的丛林。
一切美好中，只有一个存在对此感到不满。
“为何不让它……信仰吾。”
感受沼泽之母逐渐增长的力量，深海之神表达不满，只是短暂思考，祂又否决了自己：“不……它不信仰吾是正确的。”
深海之神陨落的漫长时光里，祂的强大仆从们自立为新神，信徒亦被腐化。如果丛林信仰祂，新的信徒将被它们篡夺，它们也将知道深海之神的复苏——
幼小的继承人在没有力量保护财富前，只能任由它们掌握贪婪的亲戚掌中。
五天时间里，沼泽内的海水被全部排出，显露裸露的尚未干涸的淤泥与接近半米高，日夜修建的防波堤。东部地面也被蠕虫开垦，碎石可以扩张。
而丛林也因信仰解决了生存危机。
……
所有人聚集在巨树前。
“我会变得和以前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吗？”
震颤的声音回荡着。
“汝是吾之信徒，不再被残躯影响。”沼泽之母轻声说。
深海之神升上树冠，接触那根遗骸指骨——
难以名状的气息扩散，海浪声近在咫尺，短暂恍惚中幻象褪去，深海之神落回地面，只剩下周围水流散去留下的洇痕。
“吾……又强大了些。”深海之神低语。
这种变化具现在祂的轮廓：黑袍更加深邃，隐约勾勒着无法辨认的轮廓。
现在，解决暗影沼泽的纷争，取回深海之神残躯，他们该告别了。
离别前夕，陆离回以巨树的礼物：送给它许多童话故事、地理和生物书籍。
沼泽之母低垂眼眸注视着陆离。
“吾的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