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迷宫
帕夏·里瓦斯，托特，和寻找他们的努内斯是否响应呼唤，穿越流泥踏入矿洞深处？
“对面有他们的脚印。”
灰尘弥漫之际，海茵茨·艾利斯说道。
没有返回地表，努内斯三人的确深入废弃矿道，只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某种不可抵挡的力量？
起码此时，若有似无的呼唤无法动摇他们的意志。随地底深处震动褪去，流泥合拢，怪诞被掩盖于平静之下。
“我们要去寻找他们吗？”
托瓦尼低声问道。他对努内斯三人是否存活态度悲观——正常情况，他们没有理由抛下陆离和同伴。
一定发生了某些让他们意志不再的状况。
“嗯。”
没得到他们死讯之前，陆离不会放弃同伴。
“我们需要留下一个人。”托瓦尼建议说道。
“已经失踪了三名同伴，我们还要继续分散？”海茵茨·艾利斯皱眉。
“血脉家族的人随时可能下来，如果地居人出卖我们无路可逃，所以得让它们站在我们这边，抓住血脉家族的人审问情报。”托瓦尼说。
“而且我可以向地居人打听矿道通往哪里。”
陆离让托瓦尼和约舒亚·卡瓦略留下，来自巨树学院和贵族议会的他们值得信任。给予眼珠让他必要时使用，然后钻进流泥，踏上尚且陌生的流泥另一边。
废弃矿道幽静沉寂。
跟随带路的海茵茨·艾利斯，陆离四人沿着矿道深入。
岔路在油灯边缘显现，徘徊着杂乱脚印。
“它在让我们继续分散？”凯瑟观察那些脚印。两条分叉矿洞都有延伸的足迹。
海茵茨·艾利斯辨别足迹，分析努内斯三人的行踪：帕夏·里瓦斯和托特走进同条岔路，然后退回，进入另一条岔路，再次返回，选择各自进入一条岔路。追寻赶到的努内斯进入左侧岔路，没有返回。
“我们先走左边。”
跟随海茵茨·艾利斯进入左侧矿洞，一段距离后，一堵平整石墙隔绝他们前方的路。
他们追随的足迹在石墙前徘徊，延伸进石墙。
努内斯他们进入了石墙后的空间。
岩壁醒目地突出机关，得到允许后凯瑟尝试按下，机关响应着陷入岩壁，但什么也没发生。
“不出意外另外那条岔路也有同样装置，只有两个机关同时按下石墙才会开启。”海茵茨·艾利斯判断，看向陆离：“我们放弃还是继续。”
陆离让伊达用蛛网黏连机关，但是没什么用，只有他们触碰机关才会保持触发状态。
作为禁地的沼泽地本身永恒弥漫晦涩气息。就像你无法在一锅热气腾腾的粥里区分单独米粒的香气，他们也无法区分出矿道的气息。
可惜蠕虫不能来到禁地。
短暂沉寂，陆离平静话语响起。
“继续。”
很奇怪的是，无论海茵茨·艾利斯还是伊达、凯瑟，他们都没因陆离冒险决定而流露不满。
海茵茨·艾利斯和凯瑟留下，陆离和伊达绕到另条岔路的路上，伊达袒露部分原因。
“我不知道上层学院什么模样，下层学院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弱肉强食，争斗厮杀。唯一区别，杀戮是禁止的。”
陆离被人类文明构造成符号，象征希望、光明、未来的符号。谷
尽管有人仍然悲观、尚且轻视、不屑一顾。但对许多人来说——
陆离的确是那唯一的光。
而光之所以是光，因它与暗对立。
利己、自私的驱魔人仍是驱魔人，但不再会被传颂，被歌唱。
抵达右侧岔路的尽头，镜像般石墙和机关浮现。随伊达节肢触碰按压，石墙缓缓升起，显露让人不安的深邃矿道。
陆离和伊达踏过石墙。但当回头看去，身后不是敞开的通道或缓缓下坠的石墙，而是不知厚度的岩壁。
伊达前肢划过，只在敲击处留下白印。
岩壁是真实的……仿佛踏入石墙的他们抵达另一处空间。
周围没有机关可供触发，他们没有退路了。
以防万一，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转达口信向克莱尔求援：“我在沼泽地北部挖掘矿区，三名同伴失踪，我们也被困在矿道。”，然后继续前进。
出乎意料，沿着矿道向前一段距离，他们与另一条岔路的海茵茨·艾利斯和凯瑟汇合。
他们遭遇相同：随着踏入石墙身后的路消失不见。
和他们同样汇合的矿道延伸深处。随着继续前行，新的岔路浮现。
这一次是三条。
杂乱脚印分成三份延伸进三条深邃矿道。
“不论是什么存在，它在将我们分开。”海茵茨·艾利斯无法压抑内心烦躁。
毫无疑问，他们变成了猎物，陷入某种存在的陷阱。
更糟的是，他们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
他们可能在下一次岔路遇到努内斯三人。也可能继续向前，直到人数少于岔路，无法触发机关而被永远困在此地。
“你们还要冒险吗。”陆离询问同伴的意见。
无论何时，他的冷静理智都能庇护身边的人不被烦躁绝望包裹。
“继续，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要么找到努内斯他们，要么和他们下场一样！”
不过他们仍有盲目信任——信任陆离无恙。
伊达坚定跟随陆离，海茵茨·艾利斯和凯瑟分别进入矿洞。
触发三条矿洞内的机关，石墙再次升起，随着踏入，身后变成陌生岩壁。
但这一次，指引方向的努内斯三人脚印消失不见。
仿佛他们停留在前一座矿道，陆离与他们擦肩经过。
无论如何，分散的众人只能沿着矿道向前，然后再次汇合。
无尽矿道逼迫着他们向前，一段距离后，前方矿道没有意外的分成四条岔路。
“威尔·肯，你能感受到什么吗。”陆离想道。
“这里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继续向前，也许我们会找到答案……”威尔·肯缓缓回答。
短暂汇合的四人再次分散，进入归宿般的各自矿道，触发机关抵达新的空间。
这一次，延伸的矿道没再汇合。
此时，地底深处的震颤又一次浮现。
九十八.复仇与谜底
强烈，哀鸣般的呼唤随恐怖震颤传荡脚下，灰尘碎石簌簌遮蔽矿洞之中，威尔·肯苍老声音响起。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
他们从开始就被矿道深处的呼唤影响。
像之前的帕夏·里瓦斯，托特，还有努内斯一样，他们以为“寻找同伴”源于内心坚持，实际只是寻找到的合适深入矿道的理由。
沼泽地无处不在的晦涩气息又蒙蔽了他们的感知。
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克莱尔正在路上，其他三条矿道的伊达，海茵茨·艾利斯，凯瑟则联系不上。
他们出现意外，还只是单纯矿道屏蔽外界？但为何陆离没事。
等恐怖鸣颤消失，尘埃落定，陆离退回矿道起点——背后是货真价实的岩壁，一无所获的【灯塔】说明周围并不虚假。
即使勘破矿道真实目的，陆离仍然只能继续向前，迎接矿道背后存在给予他的惩罚。
陆离像是被搁浅水泊的海鱼，没有退路，只能等待命运审判——潮水将它带离，或枯死在沙滩。
最后一条坑道比想象中漫长，并伴随深入，岩壁呈现出坑洼开凿的痕迹，脚下散落会被踢动的碎石。
渐渐地，陆离听到矿洞深处回荡起微弱的，并不孤独的叮铛凿石声。
“我们出来了……前面是矿区的矿奴……”
威尔·肯讶异低语响起，为陆离形容他见到的景象。
随着前进，开凿声变得清晰，陆离看到开采岩壁矿石的轮廓，仿佛肌肉组成的矿奴。
铁镐落下，火星迸溅。
它们因矿洞深处走来的光亮身影暂时放缓，脖颈闭合的口器咧开低囔声。
“……人类……来这里……”
陆离提着矿灯，平静从这些巨大、怪形的矿奴身边走过，离开矿洞。
蚁穴般连接每条矿洞的枢纽大厅，地居人早已等候在此，迎接陆离到来。
“尊贵的地核级客户，欢迎您来到挖掘矿区核心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尊敬对待。
“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陆离注视着妖精般的地居人。
“这是店长大人的圣器。地界守护者的呼唤会源源不断引来本土生灵，放置圣器能让它们迷失和分散，成为圣器养料。”陆离客户等级让地居人足够尊敬与知无不言。
“当然，作为地居人贵客的您是例外的。”
陆离环视地下枢纽大厅，边缘竖井升降台落不进一抹微光，不知在地底几百米深处。
“我的同伴呢。”
“很遗憾陆离大人，您的同伴因为客户等级不够，已经因为违反密令被处决了。”
显然陆离被排除在外——能站在这里，而非遭受与同伴相等的噩耗便是佐证。
陆离默然。
脑海此刻响起威尔·肯的低语：“我没感受到地面……但就在我们下面，有一团……难以描述，被束缚的力量涌动。陆离，你来决定……”
“带我去。”
陆离黑眸低垂，平静地说。
地居人误解了陆离的意思，带领他前往挖掘矿区核心的秘密——
但陆离仍然看到了那些同伴的……结局。
染血的骑士盔甲无用般丢弃角落，与垃圾粪便混在一起；一杆长火枪架在篝火上，烤着肉块；旁边矿奴捏着对比身型犹如细剑，响起噼啪爆裂声的节肢……
“不用为他们伤感……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灵魂不在此地……”
威尔·肯缓缓低语。
“什么意思。”
“这是一场试炼不是吗？我们那时为新驱魔人安排的试炼危险而绝望，但也会保护他们，让他们免遭真正危险……无论何时，内耗都是最愚蠢的行为……希望我的判断能让你心情好一些。”
“这是个好消息。”
起码陆离能相对坦然扫过那堆烤德熟透，花纹外壳变成橙红色的食物残渣，
跟随地居人的带领深入核心，在尽头溶洞中，陆离窥见此地地居人的秘辛。
那像是座巨型石塑，栩栩如生镶嵌岩壁中，石像只雕刻完成尾部，犹如锈铁的，人类历史最伟大炼金产物之一的红铜奢侈地熔铸成铁链，拴起桎梏它的三节尾部，穿入岩石，让它难以逃离。
地界守护者。
陆离想到地居人说出的陌生词汇。
“你们有意向出售‘杀戮权’吗。”
陆离看到架在地界守护者边缘，刚刚完工，捕鲸枪般的巨型矛枪，问道。
片刻，地居人与矿奴围聚中，陆离握住巨型矛枪的扳机。
地居人就是这样会出售它们能出售的一切。比恶龙更严重的对财富的垂涎深入它们的灵魂。
然后，震颤再次出现。
陆离从未如此接近震动的源头。溶洞像是被拿起的摇晃盒子。红铜铁链绷得笔直，牵强约束那只尾巴。震颤之中，陆离同样感受到悲鸣，感受到它的故事，它的痛苦。
沼泽地是怪异。
吞噬岩石，吞噬泥土，吞噬触及的一切，生长名为沼泽地的身躯。
地界守护者们蚕食沼泽地的身躯，阻止它无休止的生长，保护这座世界不被吞噬。
地居人抓住了一只地界守护者，它具有的人性不会逊色任何邪神……
震颤褪去的尾声，陆离抬起巨型矛枪，扣动迟缓扳机。
肉眼无法捕捉的残影激射出去。
嘣——
火光迸溅，一条红铜铁链应声断裂，砸落。
陆离平静看向身旁露出滑稽骇然的地居人。
“我赔。”
地居人俩弄狰狞着扑向陆离，就在这时，恐怖剧震席卷整座溶洞。
陆离只跑到一名矿奴身边，余光看到地界守护者的尾巴缩进岩壁后，下一刻，砸落的碎石将溶洞掩埋。
……
恒古般的宁静在幽暗之中流淌。
哗啦——
碎石滚落，缓缓伸展的幼树散发朦胧微光，显露一道爬出石堆的轮廓，显露边缘的薄雾。
一片雾泊不知何时弥漫在溶洞里。
【由爱生忧，由爱生怖，离于爱者，无忧无怖】
【它像是一直在我们身边，像是随手放下的物件，像是到处可见的东西……】
第一关的答案随之浮现：当你寻找它时，它会消失不见。当你忘记了它，也许不经意就会瞥到它在旁边。
九十九.诡怪密林
“噼啪”燃烧的篝火驱散周围晦暗。
陆离安静坐在篝火旁，靠着岩石，在展开的笔记写下内容。
“我到第二关了。”
不久，笔记空白处浮现新的字迹。
【不愧是陆离，出口是什么？】
“出口是迷雾。刻意寻找迷雾时它不会出现，遗忘才会让它存在。”
【听起来真是复杂……我还是留在第一关淘汰选手好了】
浮现字迹迅速被划掉，在下面更改：【算了，我还是想办法过关。你还在沼泽地吗？】
“应该不在。”
陆离抬头环视周围。
恐怖巨树仿佛围起囚室的铁栏，人类在其中的刻度犹如渺小蝼蚁。遮天蔽日的苍郁枝叶透不进任何光亮，扭曲枝条与垂落藤蔓随幽暗海草般涌动。
陆离将黑暗巨树林的环境描述写下，得到回答：
【听上去像诡怪密林……挖开泥土，看深处有没有树根】
陆离已经在这么做了。
借着摇曳火光，陆离挖开篝火旁的泥土。湿软腐泥的几寸下指尖触碰到坚硬物体。
将一枚萤石块丢进挖出的泥坑，火光无法抵及的阴影被微光照亮，显露泥层下血管脉络般的层层狰狞根须。
“这里是诡怪密林。”
【唔……先确认自己位置然后到附近小屋避难，你知道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提醒，我现在想办法去第二关】
【还有，我已经靠近挖掘矿区了，没办法进去，地居人疯了似的在矿区搜寻什么，还和血脉家族联盟的人起了冲突】
地居人反应速度比想象中要快。
看到陆离踏入溶洞的地居人和矿奴都已死在地界守护者逃脱引发的震动里，他应该只会被怀疑，而不是直接认定为凶手。
“选手会死亡吗？”
笔记另一头的克莱尔准备忙碌时陆离忽然写下。
【发生了什么吗？你有同伴死掉了？很遗憾，但他们的确已经死了。】
陆离注视笔记浮现的字迹，陷入默然。
但在十几秒后，新的内容一点点浮现。
【好吧你已经产生怀疑了，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真相，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吧……十强争霸赛会保护所有选手，即使死亡也会复活。我想母亲他们不告诉你是想要让你觉醒其他诅咒头衔，别怪他们……】
和威尔·肯说法相同。
“威尔·肯。”
陆离拿出寄居威尔·肯意识的羊皮纸，自从进入第二关威尔·肯不再出现，羊皮纸也重归普通。
没有任何回应，陆离收起羊皮纸和不再浮现内容的笔记、取出指南针，召唤商人安东尼，回忆关于禁地诡怪密林的传闻。
但是，此地存在比商人安东尼更先到来……
和沼泽地，腐秽下水道不同的是，诡怪密林的危险源于禁地本身——那些恐怖巨树与伴生、附着它们的存在。
从遮蔽天日，无法观察的漆黑树冠回荡响起的窸窣声响打破寂静。
【诡怪密林是它们的领地，任何外来者都会遭遇排斥，成为密林的一部分——养料】
陆离熄灭篝火，只利用布条缠绕木棍制作简陋火把，离开停留过久的余烬火堆。
陆离举着火把，沿着指南针指针，于宽广而阴森的幽暗森林里行走。但在缺乏参照物的环境里，指南针的唯一作用是告诉他在往哪个方向前进。
商人安东尼带来暂时无用的地图。周围都是同样的环境：雾霭般涌动在寂静森林的幽暗，比幽暗更深邃的几十米直径的恐怖巨树树立在每个地方。
没有灌木，没有生机。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联系基鲁艾特，联系努内斯，联系第一关除克莱尔以外所有持有眼珠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火把逐渐黯淡。这种微弱并不合理。它本该燃烧十几分钟以上，但现在只过去三四分钟。
幽暗里涌动逼近的存在伺机而动，等待火把彻底熄灭之时。
【它们惧怕火焰，也仇恨火焰——多仇恨就多惧怕，多惧怕就多仇恨】
仍然不知身处何地的陆离只能继续向前，行走在稀疏的巨树之间。
【树语者】在这里似乎不起作用，起码不是完全起作用。陆离未被此地视作朋友，但也未曾遭遇关于诡怪密林的种种怪诡传闻。
嗤——
微弱火把倏然发出被浇灭般的声音，火焰泯灭成一缕升起的青烟。
火焰不再保护陷入幽暗的轮廓，涌动周围的黑暗袭向陆离。
但在突兀降临的黑暗中，陆离得以窥见恐怖巨树间隙深处，一扇窗户后亮起微弱火光，朦胧映照半面墙壁的模糊轮廓。
【林间小屋是唯一例外，尸骸保持尊敬。如果你找到一座小屋，你将获得暂时的安宁】
重重黑暗堆叠降临，将要触碰地面那道身影之时，犹如圣洁的羽翼张开，辉光蓦然出现在陆离身躯周围。
绽放微光的幼树伸展着躯干，化作如有实质的黑暗笼罩陆离的力量逐渐缩回天空，植物争抢着从泥土里拥挤浮现，肉眼可见地生长。
陆离丢弃火把，被破土而出的幼苗拱卫着接近林间小屋。
很快，林间小屋里的人们发现了陆离。
窗边光亮被遮挡，许多凑在窗口的视线眺望伫立幽暗森林里那道披洒着辉光，弥漫盎然生机的轮廓。
他们相对而视。
十几秒后，林间小屋的木门推开，身影站在门口，喊声回荡着传来。
“您是驱魔人陆离吗？”
陆离轻轻颔首，视线落在身影胸前徽章：旧下水道战线。
“第二关的提示是什么。”
如果这一关存在提示，最有可能放在林间小屋中。
陆离停下脚步。因为看到林间小屋里影影绰绰的轮廓和他们的徽章：都是旧下水道战线与阴谋蛛网神系选手。
显然，要么其他阵营被排斥靠近这座小屋，要么原本存在的其他阵营已经被两个阵营联合淘汰。
片刻等待，一只乌鸦叼着纸条从林间小屋飞来，落进陆离脚下延伸的草地里。
视线在翼下黏连血丝的乌鸦上短暂停顿，陆离拿起字条。空出鸟喙的血鸦歪起头，好奇地啄起从未见过的白色小花。
一百.林间小屋
【欢迎来到第三关】
【你们要做的是，躲避诡怪密林的侵袭，躲避和你们来自同地的人们——淘汰其他选手得到分数仍然生效】
【然后，往北方迁徙，出口在那里。你们有三天时间逃离这座囚牢。如果时间结束没有离开……将永远留在此地】
字条底部附带一幅手绘的简陋地图，小屋所处被划叉标记，周围分布着代表几十枚林间小屋的记号，以及一只指向左侧的箭头。
“第三关？”
“我们不知道，纸条就是这么写的。”与陆离交谈的人影回道。
将简陋地图对照商人带来的完整地图。林间小屋分布诡怪密林从南到北，但在两侧东西端稀零星，让星辰般分布的林间小屋犹如横穿森林的小径。
陆离从完整地图找到面前小屋的位置，经过比对，手绘地图里林间小屋的标记几乎准确：脚下是诡怪密林中部，离北方出口不算远也不算近，起码好过出现森林南端的选手。
怀揣对写着第三关的疑惑，陆离将字条递还给血鸦。
叼着白色小花的鸟喙微微张开，同时叼住字条和花朵，展开黏连血丝的腐坏翅膀飞回林间小屋。
一条垂在幽暗天空的阴影降临，无声绞杀飞行中的血鸦。
字条从松开的鸟喙落下，落在林间小屋几十米外的空地，染血花朵随后悠悠飘落。
林间小屋骚动片刻，冲出一道举着火把的身影。
陆离注意到那支火把熄灭地很快，这种变化与风势无关，而是近似消磨的泯灭。
还有萦绕冲出者身躯的浓郁憎恨。
这些陆离都未遭遇——即使在进入之初升起篝火。
冲出之人捞起纸条，本能燃烧十几分钟的火把只燃烧了几秒，“噗”地彻底熄灭。
幸好在弥漫头顶的战栗恐怖降临前，身影成功逃回木屋。
很快，交谈身影重新浮现木屋门口：“陆离阁下，您需要在林间小屋憩息吗？”
陆离拒绝了他的邀请。
尽管站在野外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人性，但眼前林间小屋显然经过清洗，而且不是熟悉阵营，不适合陆离加入。
迈过生长至膝盖的茂盛野草与盛开野花，陆离往北方距离最近的林间小屋走去。
木屋里的人们注视陆离离开，视线落在他过久停留的土地上——那片弥漫生机的草丛仿佛披洒着微光，连幽暗森林的寂静也被转化成宁静，让他们心灵逐渐平和。
……
【把诡怪密林当做凛冬，把黑暗侵袭当做暴风雪。在被刺骨严寒冻毙之前，尽快躲入避风的木屋取暖】
书籍里关于诡怪密林的描述比喻足够真实，但对于陆离并不适用。
诡怪密林的危险于他而言更像是黑暗灾祸。尽管同样危险致命，但有着时间作为缓冲——
陆离的【树语者】源于先祖之灵，所有树木共同的母亲。
祂让陆离以人类身份成为树木的同类，树木的朋友。只是对于拥有意识的存在而言，【树语者】仅仅是一种身份，一种认知。
但总有性格迥异的孩子会和母亲看法不同。
像是植物栖息地。栖息那里的植物许多拥有自我意识，信仰先祖之灵的它们选择友善与陆离相处。这种友善也被细分为感激与亲昵和更多情绪——
而在诡怪密林，它，或是它们的态度因【树语者】产生某种变化。这使得陆离不会像其他人被诡怪密林憎恨。也不会像在植物栖息地友善对待。
更像是一种漠视。
所以，陆离能像被困在绝望寂静的黑暗中攥有一盒火柴的行人。借着火柴短暂燃烧带来的光亮与感知中的漫长黑暗，于惊悸恐怖中走向远方明亮的灯光。
身后留下足迹般的一片片幼苗，擎天之柱般的巨树幽静矗立在周围，人类与恐怖巨树的比例刻度让陆离犹如飘荡在幽暗森林闪烁着的萤火虫。
二十分钟后，于诡怪密林行走三四里的陆离发现地图标记位置的一栋林间小屋。
它渺小坐落在距离巨树几十米的脚下，幽暗中只显露轮廓，窗户没有火光，似乎尚未被其他选手涉足。
审视自身，这段距离消耗的人性接近1份。
经过能够将诅咒头衔掌控者拖进深渊的消耗之后，陆离还剩下33份人性。
保持萤火虫般闪烁频率，陆离走向那座仿佛与森林同化的木屋。但随着接近，陆离看到林间小屋的木门敞开着，还有木屋里的几道呼吸声。
不久前，相继赶到林间小屋的三名选手正在对峙。
他们视线同时落向新的闯入者。
当发现新来的人是鼎鼎大名的驱魔人，佩戴永恒骑士团徽章的骑士流露激动，阴谋蛛网神系选手也稍微放松。只有来自旧下水道战线的异人脸色难看，用难以理解的语言咒骂，倏然撞破窗户逃离。
他们尚不知道就在三四里外的林间小屋里，旧下水道战线选手和阴谋蛛网神系选手彼此阵营结盟的消息。
骑士向陆离抚胸示意，凝视留下的阴谋蛛网神系选手。
“陆离阁下，您的故事从我幼时就铭记在心。”脸颊病态苍白的阴谋蛛网神系选手不自然地流露不擅长地微笑。
林间小屋因陆离到来归于平静。
阴谋蛛网神系选手甚至主动点燃壁炉，暴露后背表示自己无害。
浅黄色的火焰逐渐驱散木屋幽暗，显露蛰伏于昏暗中的事物的原本面貌。
一张木桌、一张单人床，吃剩的罐头、无用衣物与废弃笔记丢在角落，老旧木墙上挂着一只鹿头标本——仿佛只是普通的猎人小屋。
逐渐亮起的温暖火光融化对峙产生的敌对氛围。
这个时候，他们听见木屋外远去地脚步声重新浮现。
逃离的旧下水道战线选手再次出现，全身燃烧着火焰冲来。但它自残般点燃毛发的行径只推迟了几秒——
尚未燃尽的火焰不自然地泯灭，阴影从空中降下，焦黑轮廓离小屋尚有一段距离——
微光降临，阴影缩回。
本该被绞杀在离林间小屋近在咫尺的绝望距离上的身影扑进木屋。
一百零一.前进与增员
壁炉火光烘托着林间小屋与诡怪密林分隔。
“维尔利特·马文。”骑士轻按胸膛盔甲。
“尤素普。”阴谋蛛网神系选手摆弄他渗人的牵强笑容。
逃回来的旧下水道战线选手凄惨焦黑，不过实际情况可能稍好一些，烧着的只有毛发。被排斥在舒适温暖的壁炉之外。
他们以为它什么也不会说。然后在被忽略时，它笨拙用人类语言说道：“鲁特以为，我以为你救我……为了淘汰……”
尤素普的确这么想，不过他说的不算。
陆离拿起桌上用杯子压住的纸条：【欢迎来到第三关。你们要做的是……】
内容与尾部手绘地图和前一座林间小屋相同。
纸条递给维尔利特·马文，他发出和陆离相同的疑问：“第三关？”
然后纸条被他交给不久前还是敌对的尤素普：“你们最擅长解析阴谋。”
“没有阴谋的味道。”尤素普洁癖般没触碰纸条，目光扫过后说：“如果不是写错就要追溯到上面有什么目的了。”
简短交流中，陆离站在挂着鹿头标本的那面木墙。墙壁上破旧木牌镌刻着几条诡怪密林注意事项。
【无论何时都保持安静与缓慢，即便是在林间小屋】
【不要在林间小屋停留过短与过久。如果必须这么做，慢慢走出来，别惊扰到它们】
【如果出现任何试图将你引出林间小屋的事物，无视它。不论是你过世的亲人还是力量的诱惑】
【你的情绪会被森林感知，像颗树一样，我的朋友】
【还有记得补充木柴，别让后面的人无柴可烧。你可以在木屋周围的森林里捡到，留心别引起过多注意】
注意事项解释了鲁特为什么迅速遭受袭击，以及前一座林间小屋闯出者只坚持几秒。
环境对尤素普不利——阴谋蛛网神系选手无时无刻不在编织罗网，他们的脑袋就像海浪永不停歇。
骑士信条让维尔利特·马文审视尤素普和鲁特。
不喜注视的尤素普无奈说：“契约精神是吗？我明白，我不会对陆离阁下还有你们做什么。”
轮到鲁特，怪扭拗口地用人类语说：“陆离……救了……鲁特，鲁特不会伤害……你们。”
散发光辉的金色契约印记浮现维尔利特·马文盔甲之上，象征契约结成。
陆离准备这时离开。他无意主动淘汰其他选手，那么得到分数的途径仅有比所有选手更早抵达出口。
至于第三关后面是第二关还是比赛结束无法判断。
“我的同伴就在附近，所以我不会跟你们走。”
尤素普的话没有原由，维尔利特·马文愣了下后看向陆离：“您准备现在离开？”
“嗯。”
按照地图比例与分布的林间小屋，陆离距离北部出口30里左右，以及12座林间小屋。
抛去需要绕路的林间小屋，尽力笔直前进则还剩下7座。
代价是消耗7份人性左右——很难说这么多人性换取一个诅咒头衔是否值得。
维尔利特·马文会跟随陆离离开，令人意外，鲁特也选择跟着。
和尤素普告别，他们离开林间小屋。
【树语者】的力量无疑能够庇护身边的人，以及治愈。
鲁特烧焦碳化的毛发与衣物随皮肤愈合脱落，显露皮革般粗糙的新生皮肤，毛发犹如野草生长，很快遮掩腋下蜷缩的第二双畸形手臂。
他们逐渐远离矗立恐怖巨树旁的林间小屋。快要在视线消失时，维尔利特·马文神情微动。
一团微弱火光在他们离开不久后钻进林间木屋。
而在绕过一颗百米直径的恐怖巨树后，远方林间小屋最后一道光亮消失。
萤火虫般的三人行走在孤寂、幽暗的恐怖森林。
鲁特状态已经恢复至对峙时的模样。维尔利特·马文观察周围，偶尔会因陆离背后的微光幼树又长出一条枝杈而侧目。
沉寂之中，第三座林间小屋浮现前方巨树的边缘，坐落幽静林间。
这座林间小屋似乎没被选手占据，随着靠近，发现情况有些不同。
尚有余温的壁炉与徘徊木屋周围的崭新脚印表明，不久前还有选手逗留。
“他们往北方出发了。”
而且可以预见，相同迁徙在每一座林间小屋发生着。
维尔利特·马文冷却的情绪回温，回想路途看到的场景，低声询问：“陆离阁下，您……树的树干有一道刻痕。”
“刻痕？”
木屋没有镜面，听着维尔利特·马文的形容。陆离召唤商人安东尼带来一面镜子。
披洒微光的幼树再次浮现，注视镜面倒影，陆离看到榆树幼苗胸口高度的一条刻痕。
诅咒头衔力量释放形成的投影通常源于心灵，但陆离的确对这棵幼树没有任何印象。
“如果是世界之树忒弥玛斯幼时……”
维尔利特·马文被自己的猜想震撼。
可惜一切只是猜测。短暂停留，他们离开尚带余温的林间小屋，继续北上。
二十分钟后，陆离遇到的第四座，维尔利特·马文和鲁特遇到的第三座林间小屋前方浮现。
在那里，一场对峙正在接近尾声——
五名贵族议会选手被阻挡在林间小屋外。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火把油灯愈发黯淡，战斗随时可能出现。
他们发现到来的陆离等人，戒备很快变成惊喜。
“陆离阁下，我们希望——”
木屋里另一波选手的邀请打断贵族议会：“请进来吧，陆离先生。”
一分钟后。
陆离三人、五名贵族议会选手、更早之前到来的四名巨树学院挤在林间小屋。
结果不出意外，巨树学院是陆离天然盟友，五名贵族议会选手也在维尔利特·马文见证下达成新盟约。
扩充至十二人的队伍准备继续前进。
但有人跟随，就会有人留下。
“我的理智值撑不住了……”一名年轻贵族靠在壁炉前，虚弱低语：“再走下去可能会发疯连累你们。不用管我，也不用担心我，我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搭后面的队伍，如果想淘汰我分就给他们吧……”
陆离默然，低理智值对他而言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了。
一百零二.林间倩影
披洒微光的队伍安静行走在幽寂空旷的诡怪密林。
幼树洒落的光辉涌入身体，消除疲乏。曾经感受过恐怖森林恶意的人们发现，排斥不再。
仿佛郊游般十几分钟步行，他们抵达地图下一座林间小屋。
没有崭新脚印，壁炉冰冷，这座林间小屋尚未被涉足。以及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走在所有人前面。
每座林间小屋布置都有区别，这栋木屋没有鹿头标本、没有书架，唯一调节气氛的只有窗台花盆。
欧雷·洛伦佐从门口挖出生长嫩芽的泥土放进花盆。
维尔利特·马文展开诡怪密林地图。前面还剩四座林间小屋。
“我们该走了。”同伴朝掏出手帕擦拭手掌的欧雷·洛伦佐说，跟随陆离离开木屋。
尚未离开林间小屋太远时，他们看见东部森林深处涌现吞噬幽暗的深邃，迅速蔓延。
他们退回木屋，深邃黑暗一同到来。彻底笼罩林间小屋，只有桌上萤石灯散发昏暗的光。
诡怪密林的夜幕降临。
……
噼啪——
温暖壁炉升起火焰，晃动的影子洒在墙壁上。
夜幕笼罩的诡怪密林不再适合外出。虚无般包裹的黑暗与绝寂仿佛林间小屋与世隔绝。只有壁炉火光沿着窗户洒向外面，表示他们并不孤单。
林间小屋庇护屋子里的人。但还没到休息的时候。他们听见遥远呼救声从西方传来，恐怖森林深处亮起微弱萤火。
有人被囚困在突然降临的夜幕中。
陆离神情微动，向门口走去。
“陆离阁下，我和你一起。”维尔利特·马文站起说。
“不用。”
陆离踏进如有实质的幽暗，迎向远方那抹微弱的光。
这一幕铭刻在每个人心灵。此刻氛围，那道背影，披洒辉光，任凭时光腐蚀仍然鲜艳永不蚀坏。
诡怪密林没有因陆离踏足厌恶，也未表示亲昵。
黑暗包裹的队伍来自另一条线路的林间小屋，苦苦支撑。只是他们离得太远了，等到陆离赶到时，原地留下的只有散落杂物与洒落腐泥上的血液。
花草因陆离到来钻出泥土，美丽鲜艳地盛开。
陆离抬起头，低压阴影无声涌动，仿佛树冠从离地数百米变成离地数米。
如果这时捡起石块朝头顶抛去，或许会响起砸到什么的响声。
陆离返回远方亮着朦胧火光的林间小屋。
嘭——
在他离开不久后，一件背包从空中落下。
……
陆离的回归让木屋压抑气氛消散。起码不再沉寂。
维尔利特·马文坐在离壁炉最远的角落。离得太近，他的盔甲会挡住壁炉火光。
欧雷·洛伦佐照看窗台的嫩芽。收敛的诅咒头衔让嫩芽停滞生长。
巨树学院的安德斯·斯坦和其他三人分发食物，维尔利特·马文与鲁特也分到一份，只有贵族议会的四人没有。
贵族议会选手并不在意，三人靠在角落，宁静木屋里响起细碎低语。
“你知道第三关为什么这么布置吗？”
“这是第二关，洛克。”同伴回答。
“好吧第二关。”洛克偷瞥站在门边的陆离背影：“说实话我弄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洛克。不过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
“什么？”
“很好理解不是吗？我们目标就是限时逃出诡怪密林，只要做到这点就好。”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意义。还记得第一关吗？他们将谜底藏在谜面里，然后像是塞给我们人生哲理般让我们思考。”
呼吸声渐渐褪去。木屋只剩下壁炉里“噼啪”湿木柴爆开声和交谈。
“第一关？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通过的。”
“好吧也许我不该问你。”洛克低声呼唤窗边的欧雷·洛伦佐：“欧雷，别摆弄你的花草了。”
“我也不知道。”
交谈随洛克陷入沉默无疾而终，不过掀起的涟漪仍在其他人脑海回荡。
如果争霸赛每一关都被塞进“意义”，这一关的“意义”是什么？
是否跟作为第二关但被称为第三关有关？
短暂沉寂，细碎交谈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巨树学院的选手们。
“洛克……洛克……”
交谈声逐渐淡去，但呼唤名字的温柔声音仍在响着，从窗外飘来：“洛克……”
流露某种不可置信的洛克站起，走到窗前。看到在几十米外的黑暗里，一名穿着碎花长裙的妇女向这边呼唤。
“茱蒂丝太太……”
洛克低念着一道名字，缓缓走向门口。
窗边欧雷·洛伦佐拉住他，示意墙壁上悬挂的注意事项第三条。
【如果出现任何试图将你引出林间小屋的事物，无视它。不论是你过世的亲人还是力量的诱惑】
“我知道，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洛克深深注视黑暗里的妇人，没再向门口靠近。
随时间推移，呼唤的妇女逐渐在洛克留恋注视下淡去消失。
沉默伤感的洛克回到角落，木屋氛围也随之寂静。
“陆离……”
呼唤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陆离。
一道穿着白裙，精致而美丽的优雅少女站在远方，轻轻向这边挥手。
陆离注视着她，确认自己不认得她——但她的确在呼唤着自己。
安静注视少女欣喜地浮现到悲伤地消失，陆离收回目光，看到同伴隐晦地看着自己。
“你们知道什么吗？”他蹙眉问道。
“安娜……陆离先生您忘了吗？那是您在旧日时代的助手和伙伴，幽灵少女安娜·贝西。”欧雷·洛伦佐叹息着说。
没人不知道陆离和幽灵少女安娜的悲情故事。
某种对传奇人物没有恶意的艺术加工？
陆离让他们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
欧雷·洛伦佐自告奋勇。作为出身贵族，也曾出版文艺作品的作家，他知道许多陆离的故事。
林间小屋中的故事缓缓讲述：
从旧日时代到怪异时代，正在继续的黑暗时代。卡特琳娜、普修斯、奥菲莉亚、安德里亚——陆离记得欧雷·洛伦佐讲述的每一个同伴。
除了故事里与他相处最久，以及拥有爱情的安娜。
一百零三.陆离的记忆
“现在什么时间。”
陆离平静话语响起同时，打开装着眼珠的木盒。
木屋里的人们相互对视，洛克说：“不知道，应该已经很晚了？”
他们因此意识到异样：进入争霸赛第一关在清晨，然后相继在临近中午进入诡怪密林，按照时间延续，现在应该仍是中午而不是夜幕。
“下午16:40。”商人带回坏消息。
“进入诡怪密林前最后一次召唤你是在哪里。”
“沼泽地。”
这部分尚能对应得上。
“距离现在过去了多久。”
“……28小时15分钟。”略微停顿计算后商人安东尼说。
“这不可能……”
木屋里响起惊诧地呢喃声。
每个人都无法忆起失去的一天。时间被扭曲，或是……他们丢失了部分时间。
“我们失去了许多记忆，包括第二关的经历。”陆离思索着平静低语。
所以林间小屋里的字条写着第三关，因为他们遗失了第二关记忆；所以陆离感觉与世界隔着薄雾，他失去了许多记忆。
“说不定这就是第三关的‘意义’。”维尔利特·马文此时缓缓讲述：“分布在诡怪密林的林间小屋存放着我们丢失的记忆。”
“你们有三天时间逃离这座囚牢。如果时间结束没有离开……将永远留在此地。’”叙述字条的提示，欧雷·洛伦佐若有所思：“争霸赛没理由让我们永远留下……所以这段提示也许能够理解成如果我们没在三天内取回记忆，丢失的记忆会彻底消失。”
新的问题由此延伸：前面的路还有四座林间小屋，全部抵达后记忆是否会全部恢复？
几分钟后，商人安东尼带来许多笔记本与钢笔，分给每个同伴，包括鲁特。
它怀疑自己人类语变笨拙和丢失记忆相关。
无论失去记忆或恢复都难以产生觉察——记忆是存在脑海的印象。它们如蛛网相连，偶尔因联系汇聚成节点。回忆产生时会不自觉沿着蛛网延伸附近记忆。时光会让记忆消磨，连接的蛛丝变细甚至消失，只残存着难以忘记的节点。
所以他们需要记录的就是这些节点。
对于陆离，他需要写下每个经历的事件，相处过的人。
奥利弗、乔乔……沼泽之母、特斯拉……基努艾特、芙朵特……海格教授、克莱尔……
书写记忆节点时，陆离想到出发前米尔德丽德·汉普里让他去垃圾屋阅读无用知识——他是否预示到这一幕发生？
想起还在第一关寻找出口的克莱尔，陆离取出【琳达的炼金笔记】写下第二关的情报。
那是克莱尔的母亲，巨树学院副院长及炼金学教授的克莉丝导师给予的物件之一。
【我会注意的，你的记忆没有丢失吧？】
回复很快浮现，陆离写下：“遗失了一部分，正在第三关寻找。”
【真倒霉，等我过去帮你！】
收起笔记，陆离检查一遍记录名字与事件的笔记，进行补充。
虚无黑暗涌动林间小屋之外。木门敞开着，如果外面传来声响他们能立刻察觉。
无论如何，诡怪密林的夜晚只有陆离能够行走。他们只能在这里憩息一夜，等到第二天清晨再踏上寻找记忆的旅程。
壁炉燃烧着黑暗，释放火光与温暖。倚靠墙角的人们安静休息，偶尔响起细碎低语。
来自巨树学院相识的两名选手讲述彼此故事，试图拼凑遗失的记忆片段。
随着故事进行，话题不可抑制地落在陆离身上，觉得陆离受失忆影响最小——每个人都知道陆离的故事，陆离的经历，那已经化作历史的一部分。
只有感性的欧雷·洛伦佐不这么认为。
记忆所以会被铭记是因为它承载的情感。当情感不再，记忆和传记故事里苍白的文字没有区别。
……
林间小屋是安全的庇护所。
安宁平静的夜晚过去，在沉寂黑暗涌动着褪去之时，木屋众人相继从浅睡中醒来。
欧雷·洛伦佐正在准备丰盛食物。前两关已过，已经是最后一关而且终点近在眼前，没必要再节约资源。
尽管失去记忆的阴影仍笼罩他们，但象征希冀的晨间与食物香气让气氛逐渐热络，阵营间的隔阂也消退许多。
比如陆离从鲁特的狼吞虎咽看到狗肉的影子。
丰盛早餐之后，他们熄灭壁炉，离开逗留一夜的林间小屋，陆离的庇护下继续北上。
二十分钟后，他们踏入无人的倒数第四座林间小屋，然后急切拿出各自笔记对照。
有人恢复未写在笔记里的记忆，有人尚未发觉恢复的记忆——陆离属于后者。
短暂停留后他们继续出发，于半小时后抵达倒数第三座林间小屋。在这里，陆离恢复了关于克莱尔母亲，那位克莉丝教授的记忆。
鲁特恢复得更多：流利的人类语便是佐证。而且对他们不再报以微弱敌意与戒备——它所遗失的记忆是人类友善相处的部分。
前面林间小屋还剩下两座。
因为陆离，他们这场“取回记忆之旅”顺利而平静。当抵达最后一座林间小屋时，他们已经能够窥见恐怖巨树间隙后，诡怪密林之外犹如象征希望与光明的明媚空地。
矛盾情绪浮现他们内心，由对出口的憧憬与记忆尚未恢复的忧虑组成。
可以确定的事他们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第二关的记忆。
但他们都不想再返回身后压抑、绝望的诡怪密林。
确认没有遗失重要的记忆——亲情、爱情、友情、仇恨仍存在脑海深处，没必要再为一些无用记忆冒险。
以及陆离尚未恢复，至关重要的记忆：关于安娜。
“你们的故事许多关于您的传记都记载着，还有那些以您为主人翁的爱情故事……”
他们安慰着陆离，向出口靠近。然后停驻脚步，望向没有和他们离开的陆离。
“你们出去吧。”
陆离回头眺望幽静、绝寂的幽暗森林。恐怖巨树深处，仿佛一道白裙身影安静矗立，等待着他。
“我要取回剩下的记忆。”
一百零四.荧芒
渺小，闪烁的微光在幽暗森林中游荡。
缓慢而坚定不移。
从远方而来的迁徙队伍发现远方萤火虫般的光芒，注视飘进恐怖森林深处。
【乌特恩小屋】
每座林间小屋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这座坐立南北通道边缘的木屋亦不意外。
名字源于建造之人，是他们名字的一部分，或随心所起。
微光落进林间小屋，短暂歇息之时，回想起幼树投影的名字与划痕来源。
它叫安妮，曾坐落希姆法斯特的一座庄园。树干划痕源于庄园贵族小女孩在她们年幼时镌刻。后来它被搬到望海崖，再后来坐落在光明之地的玛瑙湖岛心。
从始至终，仿佛都有一道被擦去的身影陪伴身边。
她一定很重要，不然为何连诅咒头衔投影都是与她相关的事物？
离开林间小屋，陆离向着南北通道更边缘，标注【一座木屋】的林间小屋前进。
在这里，陆离遇到一位蜷缩在木屋角落，抱着火枪瑟瑟发抖的身影。
陆离想到那位同样抱着褪色火枪的凯瑟，他们也许来自同一座小镇。
陆离平静面对身影的畏惧与戒备：“你知道凯瑟吗？”
“你……是谁……？”缩在幽暗的身影抬起藏在阴影的脑袋，和凯瑟同样青涩，然后因陆离拿起桌上油灯嘶叫：“别……不要点灯！”
陆离停止动作，注视拼命向角落蜷缩，想要躲避光亮的身影。
他畏惧处在光亮之中——畏光是低理智值综合征的其中症状。
“我是陆离。”
这个名字不需过多介绍。
蜷缩身影变得和每个遇到陆离的人一样兴奋，抓住救命稻草：“你是来救我的吗！”
“算是。”
一座尚未涉足的林间小屋位于四里外的南北通道边缘，陆离能将他带去那里，等待其他选手经过。
“谢谢……我知道你，对吗？你是驱魔人……”
他语无伦次地说，死死抱着火枪，另一只手扶着墙壁缓缓站起。
陆离没有整理记忆，因为关于“安娜”的一切仍未浮现，转身向外走去。
“你认识凯瑟对吗……驱魔人……陆离……”
身后传来他犹豫的声音，然后在陆离踏出木屋，安妮投影浮现之时，微光显露他应激般狰狞的脸孔：“不……休想……别想……骗我出去！！！”
嘭！
林间小屋随轰鸣震颤，刺鼻浓烟随枪口火焰喷涌而出——还有那道向前扑倒的身影。
散裂的弹丸穿透投影，打烂衣物，钻入血肉，弥漫高空的阴影被噪音惊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叫降临泥土间，犹如被激怒般忽略披洒的微光，缠绕汩汩流淌血液的破败身躯，升上遮蔽天日的阴影。
“来了……它们来了！”
惊惧的身影丢掉火枪，脑海与心灵塞满恐惧地缩进木屋，躲进角落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黑暗与孤寂重新笼罩此地，硝烟逐渐消散。
……
层层阴影粗糙蛇躯般缠绕着陆离，涌动的阴影裹挟着陆离，不知带往何处。
即使被遮挡，幼树微光仍照耀破败的身躯，延缓因失血昏迷的陆离死亡的到来。
弥留间，陆离胸膛微微散发热意，意识脱离躯壳上升，临近不可知之地。
交谈声从遥远的近处微弱响起。
“他又拿到了一块，离最后一块只差一点……”
“还给他吗……”
“还不是时候……提线木偶……按照计划走下去……”
“然后完成我们……计划最后一点……”
“他快做到了……他快做到了……”
声音不再，胸膛热意消失，周围逐渐变得黑暗而阴冷，坠向死寂冰冷的深渊。
最后的意识让陆离将人性灌注给幼树投影。
从没人这么做，或是这么做的人已经付出代价——生命与人性同等重要。
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正在进行，陆离的意识仿佛抛弃旧破躯壳，钻进新的身躯，流逝时光作用着幼树，树身玛瑙般晶莹剔透，树干生长，枝杈延伸，嫩芽拥挤成树叶，化作茂盛树冠。
澎湃生机反哺回陆离，勒痕擦伤淡去，弹丸被挤出血肉，撕裂的伤口犹如闭合的眼睛，迅速愈合，逐渐冷却的身躯重新变得温热——
意识随之回归，炽热的血液在身体流动，融化不知何时冻结的坚冰。
“还回我的记忆……”
微弱低语掩埋在窸窣声中。
我想知道她的想法，她的记忆，她的痛苦，我想知道她的全部……
缠绕身躯的阴影因犹如月光的莹芒退散，变得稀疏，显露下方的林间小屋。
但不再是陆离遭受袭击的那座木屋。追逐不速之客的森林阴影将陆离带至幽暗森林的另一座林间小屋上空。
地面木屋里的身影们察觉变化，从门与窗的边缘浮现，抬头注视百米之上，层层缠绕的阴影深处透出的光芒。
阴影正因幼树退缩，不再缠绕陆离，但那时他唯一结果将是从空中跌落，摔成肉泥。
陆离抬起手掌，捏起领口沾染的一块生长幼苗的泥土，像对幼树投影般对待这株幼苗，灌输人性。
意识藤蔓般延伸在幼苗上，陆离感觉他能掌控它的生死，它的命运，它的一切——
直到此刻，诅咒头衔信息“伴随它们的君王，如守护王庭的卫士”的含义。
然后陆离松开手掌，任由泥土带着幼苗坠落，用最后的力气将衣袖穿进阴影。
最后的阴影褪去，只剩衣袖吊起陆离。
撕拉——
难以承受重量的纤维开始撕裂。
与此同时，和光同尘的幼苗无声落进泥土。
林间小屋前的泥土忽然爆发汹涌绿海，涌动翻腾的根须扎根大地，藤蔓肆意生长，虬节粗壮向上延伸，迎接它摇摇欲坠的君王。
伴随最后阴影收敛，紧绷的衣服断裂，陆离向下坠去——
短暂的失重，陆离落进升至身下的巨大扭曲藤蔓中。
短短十几秒里爆发所有生命潜力的藤蔓完成了它的职责，如它迅速生长般迅速枯萎，佝偻枯败着落回地面。
林间小屋里人们的怔然注视中，朦胧的白月光随降落的身影洒下。
一百零五.陆离之死
迷雾深处笼罩着幽暗。
昏暗油灯逐渐亮起，驱散黑暗，浮现提着油灯的身影。
陆离垂眸，注视提着油灯的左手，疑惑地抬起——然后空余的右手举高。
迈出右腿，向前的确是左腿，感知颠倒的陆离难以控制地狼狈跌倒，摔在地板上之前陆离伸手支撑，松开的油灯骨碌碌滚出，撞上旁边吊扇。
熟悉感知颠倒的不适感，陆离犹如重病痊愈后的病人缓慢挪到吊扇边，捡起油灯。
附着灰尘的金属吊扇不再闪烁光泽，拿着吱呀晃动的油灯，陆离将之高举。
昏黄向外弥漫，显露更多隐藏与黑暗里的事物。
客厅桌椅黏连着天花板上，未收拾的杂乱碗勺丢在餐桌上，房门沿着地板延伸轮廓。
矗立天花板的陆离缓慢接近门口，握住门把，推开倒悬的房门。
穹顶般的地面向前延伸，延绵房屋倒吊在穹顶。脚下幽暗深不见底，如果迈出房屋，或许将向天空坠去。
陆离已经知晓身处何地：腐秽下水道。
腐秽下水道是三座禁地的异类。
无论沼泽地与诡怪密林，人们涉足其中，建立安全区，探索与了解。只有腐秽下水道不包含在内，人们对它所知甚少——
但陆离地位让他知晓深层的真相：腐秽下水道是片被遗忘之地。
灾难到来之前，腐秽下水道曾是坐落旧下水道主线末端的神灵小镇。随着灭顶之灾出现，小镇沉降，形成融入旧下水道的巨坑。小镇本地居民、教会与其神灵都在沉降事件中消失。
但陆离知道的仅限如此，了解腐秽下水道的条件苛刻：只有当你想要进入腐秽下水道，你才会获悉关于那里的所有信息。
三月争霸赛将第二关放在腐秽下水道，让所有选手进入这里……是否拥有什么深意？
而三座禁地其二成为争霸赛的前两关，那么在遥远的第三关，最后的诡怪密林是否等待着他们？
嘭。
关闭房门，陆离退回客厅，心里呼唤威尔·肯。老驱魔人没有任何回应，确认胸口羊皮纸还在，陆离取出眼珠召唤商人安东尼。
只是腐秽下水道的情形比想象中麻烦：陆离和商人安东尼无法理解彼此的话语，写下的内容不只颠倒，甚至组成无法辨识的怪异文字。
不过让它离开的手势尚能被辨认。
等到商人安东尼离开，陆离走到餐桌边。
一张字条盖在桌面灰尘上。伸手取下，上面写着陆离能够辨认的文字。
【恭喜来到第二关】
【希望你还能看懂纸条，不然你可能漏掉这条提示】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站在窗前，看到远方腐秽下水道的出口了吗？抵达那里你将进入第三关】
【谨记，淘汰其他选手将不会有任何奖励，这是合作关卡】
翻看没有异常的字条，陆离取出钢笔尝试临摹。只是脑海认知无论如何正确，写出的内容都变成搅乱脑浆的颠倒文字。
啪——
陆离低头看向脚下，有响声从二楼传来。
停止临摹，将字条放回原位，陆离走到楼梯处。
楼梯因颠倒变成摆设，陆离能够到达二楼的方式只剩跃下。
确认天花板不会因重量施加而坍塌，坠入虚无般的天空，陆离从楼梯间跃下。
嘭！
灰尘随天花板抖动而震颤，影子随油灯摇摆而晃动。
哗啦——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房间传出玻璃破碎声。
踩动发出“吱呀”声的天花板，陆离沿着走廊来到尽头，短暂感知门后空间，陆离推开房门。
这是间客房，窗户早已破碎，玻璃散落头顶地板，微风吹动纱幔般的窗帘，两枚石块安静地躺在碎玻璃周围。
陆离观察之时，又一枚石子钻进窗户，啪嗒落在地板上，滚动几圈。
迈过房门上方门槛般的隔板，陆离进入房间，走到窗边。
相距十几米外另一座房屋里，窗户后显露抓着石块的人影。
他因呼唤得到回应而表露欣喜，只是不出意外，陆离无法理解他的话语，他也同样。
这时，呼喊的人影忽然发出某种惊异喊声，似乎认出陆离，无法辨别的喊叫着，想要表示什么。
然后他想到了办法，开始在窗前疯子般挥舞双手原地转圈——
陆离立即意识到他想表达的。在感知颠倒的腐秽下水道，正常本身代表着不正常。
但随后窗后人影的表现开始让陆离无法理解：他拔出匕首，向陆离示意，缓慢变幻口型，边用匕首划开自己脖颈。
预料中的鲜血喷涌场景并未发生，窗后身影倏然消失。
而陆离从身影最后嘴型明白他所表达的含义。
“死亡可以恢复状况。”他在说到。
临近房屋窗户后随身影自尽而恢复平静，陆离停留片刻，笨拙怪扭地离开房间，回到走廊。
楼上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杂物室，一间是房屋主人的卧房。
站在床铺正上方的天花板上，陆离看向床头柜的一本书——和这里一样，颠倒、不可被辨识。
如果这栋房屋藏有线索，应该会在这间主人的卧室里——
此时，胸膛微微发热，陆离忽然听到沉寂许久的威尔·肯的声音。
“陆离……融入……办法……假死，才能……摆脱……相信威尔。”
正常的，能理解的，苍老的声音仿佛从远方响起，断断续续地组成破碎词汇。但凭借在二楼客房看到的情景，陆离拼凑出真相：融入周围环境的办法是假死……相信威尔。
巧合的是，陆离想到克莉丝副院长给予的那些“小玩意”里包括一枚永眠药片。
“服下它你的痛苦会与你的生命一同消失”从胃袋翻找出装着药片的盒子时，陆离几乎能想象克莉丝副院长捏着药片的神情。
威尔·肯的苍老声线不再响起，似乎已被此地力量屏蔽。
在此之前，陆离释放幼树投影，确认这不是幻象、也不是虚妄，然后服下药剂。
融化的药片迅速起效，麻痹身躯——
陆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胸膛不再起伏。
低垂的黑色眼眸趋于静止，弥漫上死气的灰败。
一百零六.第二次
迷雾深处笼罩着幽暗。
昏暗油灯逐渐亮起，驱散黑暗，浮现提着油灯的身影。
观察脚底奇异纹路的地板，陆离举起油灯。
昏黄向外弥漫，显露更多隐藏于黑暗里的事物。
吊扇立在脚边，客厅桌椅黏连着天花板上，未收拾的杂乱碗勺丢在餐桌上，房门沿着地板延伸轮廓。
矗立天花板的陆离走到窗边，透过蒙上灰尘的窗户向外窥探——
穹顶般的地面向前延伸，延绵房屋倒吊在穹顶。脚下幽暗深不见底，如果迈出房屋，或许将向天空坠去。
颠倒世界让陆离知晓身处何地：腐秽下水道。
腐秽下水道是三座禁地的异类。
无论沼泽地与诡怪密林，人们涉足其中，建立安全区，探索与了解。只有腐秽下水道不包含在内，人们对它所知甚少——
但陆离地位让他知晓深层的真相：腐秽下水道是片被遗忘之地。
三月争霸赛将第二关放在腐秽下水道，让所有选手进入这里……是否拥有什么深意？
而三座禁地其二成为争霸赛的前两关，那么在遥远的第三关，最后的诡怪密林是否等待着他们？
离开窗边，陆离绕过吊扇回到客厅，心里呼唤威尔·肯。老驱魔人没有任何回应，确认胸口羊皮纸还在，陆离取出眼珠召唤商人安东尼。
只是腐秽下水道的情形比想象中麻烦：陆离和商人安东尼无法理解彼此的话语，写下的内容不只颠倒，甚至组成无法辨识的怪异文字。
不过让它离开的手势尚能被辨认。
等到商人安东尼离开，陆离走到餐桌边。
一张字条盖在桌面灰尘上。伸手取下，上面写着陆离能够辨认的文字。
【恭喜来到第二关】
【希望你还能看懂纸条，不然你可能漏掉这条提示】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站在窗前，看到远方腐秽下水道的出口了吗？抵达那里你将进入第三关】
【谨记，淘汰其他选手将不会有任何奖励，这是合作关卡】
翻看没有异常的字条，陆离取出钢笔尝试临摹。只是脑海认知无论如何正确，写出的内容都变成搅乱脑浆的颠倒文字。
啪——
陆离低头看向脚下，有响声从二楼传来。
停止临摹，陆离将纸条放回原处，走到楼梯旁。
楼梯因颠倒变成摆设，陆离能够到达二楼的方式只剩跃下。
确认天花板不会因重量施加而坍塌，坠入虚无般的天空，陆离从楼梯间跃下。
嘭！
灰尘随天花板抖动而震颤，影子随油灯摇摆而晃动。
嘭——
又一道弹落声从走廊深处响起。
踩动发出“吱呀”声的天花板，陆离沿着走廊来到尽头，短暂感知门后空间，陆离推开房门。
与此同时，又一枚石子从敞开窗户钻进房间，啪嗒落在天花板上，滚动几圈。
这是间客房，窗户早已破碎，玻璃散落头顶地板，微风吹动纱幔般的窗帘，五枚石块安静地躺在碎玻璃周围。
迈过房门上方门槛般的隔板，陆离进入房间，走到窗边。
相距十几米外另一座房屋，二楼窗户敞开着，一道身影忽然从边缘钻出，手里抓着石块。
他发现陆离，因呼唤得到回应而表露欣喜，只是不出意外，陆离无法理解他的话语，他也同样。
这时，呼喊的人影忽然发出某种惊异喊声，似乎认出陆离，无法辨别的喊叫着，想要表示什么。
然后他想到了办法，表现出让陆离无法理解的举动：在窗前疯子般挥舞双手原地转圈，拔出匕首，向陆离示意，缓慢变幻口型，用匕首划开自己脖颈。
预料中的鲜血喷涌场景并未发生，窗后身影倏然消失。
陆离从身影最后嘴型隐约明白他所表达的含义。
“死亡可以恢复状况。”他在说到。
陆离蹙起眉头，思索所见轮廓是谵妄还是疯癫的人。
前者可能低微，除非瞒过【灯塔】的破妄能力，后者或许接近真实，但难以解释其如泡影突然消失。
沉静观察对面的窗口，陆离准备离开的时候——
吱呀。
视线里，那座房屋贴着岩壁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倒悬在岩壁上的身影——或者说……身影行走在正确认知中的地面。
不久前还在提示陆离的身影谨慎观察街道，他没注意到陆离，确认街道安全后冲进对面房屋，身影消失。
恢复正常的身影让陆离回想他此前所说：“死亡可以恢复状况”。
窗前停留片刻，身影不再出现，陆离迈出“门槛”回到走廊。
房屋二楼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杂物室，一间是房屋主人的卧房。
站在床铺正上方的天花板上，陆离看向床头柜的一本书——和这里一样，颠倒、不可被辨识。
如果这栋房屋藏有线索，应该会在这间主人的卧室里——
此时，胸膛微微发热，陆离忽然听到沉寂许久的威尔·肯的声音。
“陆离……融入……办法……假死，才能……摆脱……相信威尔。”
正常的，能理解的，苍老的声音仿佛从远方响起，断断续续地组成破碎词汇。但凭借在二楼客房看到的情景，陆离拼凑出真相：融入周围环境的办法是假死……相信威尔。
巧合的是，陆离想到克莱尔的母亲，那位副院长给予他们的一些“小玩意”里包括一枚永眠药片。
陆离不认为情况只这么简单，但他的确没有离开房屋的方式，颠倒世界让脚下房屋犹如茫茫深海中的孤岛。
而且威尔·肯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在杀死自己之前，陆离释放幼树投影，确认这不是幻象、也不是虚妄，然后服下药剂。
白色药片迅速起效，心脏停止跳动之际，一道念头不可抑制地在陆离的思绪浮现——在此之前，他是否已经“死”过了？
……
迷雾深处笼罩着幽暗。
昏暗油灯逐渐亮起，驱散黑暗，浮现提着油灯的身影。
昏黄向外弥漫，显露更多隐藏于黑暗里的事物。
陆离举起油灯，眼前呈现一间许久无人问津的陈旧客厅。天花板挂着吊扇，未收拾的杂乱碗勺丢在餐桌上，窗户蒙着纱幔般的灰尘。
一百零七.第三次
陆离黑眸落向餐桌，一张不属于这里的纸条盖在灰尘上。
油灯放在桌边，拿起纸条，书写的内容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不可辨认，无法理解。
暂时将疑似提示的字条放进口袋，陆离提起在餐桌灰尘留下一圈坐痕的油灯，观察客厅其他角落。
所有事物蒙尘代表此地很久无人问津，地板只有陆离的鞋印，仿佛纸条凭空出现。
从昏暗厨房扫过窗户，视线落向通往楼上的楼梯，继续向上——一双清晰足迹印在楼梯处天花板边缘。
陆离抬起眼眸，沿着足迹回到头顶正上方，脚印在这里延伸向门和窗。
平静观察数秒，陆离忽然挪动餐桌，餐盘碗勺碰撞声中搬来木椅，踩着椅子站上餐桌。
黑色碎发即将触碰天花板，陆离举起油灯近处观察鞋印。
离得过近让鞋印难以觉察，但当贴到近处随细节浮现又变得清晰，从鞋印纹路陆离辨认出：这是他自己的脚印。
除了房门与窗口，还有一双延伸向不可知的楼梯深处。
以及脚印是两双……
嘭。
迈下餐桌跃回地面，陆离从胃袋取出眼珠木盒，拇指挑开，然后靠近窗边向外窥探。
蛰伏于幽暗的房屋沿着街道延绵进深处，这里建筑布局像是地表的某条街道——但陆离未从远方看到星辰般闪烁的炼金塔。
不多时，商人安东尼从阴影浮现。
“我在哪？”陆离离开窗口。
“腐秽下水道。”
遗憾的是，陆离对这座禁地所知甚少，不过知道此地信息的商人能够帮到陆离。
“告诉我这里的信息。”
陆离来到楼梯旁，踏上积蓄灰尘的台阶来到二楼。
商人安东尼掌握的腐秽下水道信息不多，仅仅知晓，腐秽下水道被称为遗忘之地，曾是坐落旧下水道主线末端的神灵小镇。然后灾难突然降临，神灵与教会毫无抵抗地随小镇沉降，与地底旧下水道融为一体。
没有任何幸存者逃离的消息。
三月争霸赛将第二关放在腐秽下水道，让所有选手进入这里……是否拥有什么深意？
而三座禁地其二成为争霸赛的前两关，那么在遥远的第三关，最后的诡怪密林是否等待着他们？
来到二楼，陆离重新看见短暂消失的天花板足迹。脚印向走廊深处延伸，又返回走廊另一边，进入二楼的两扇房门后。
陆离跟随脚印，脑海浮现另一个自己走进尽头的房间，然后回到走廊，探索另外两个房间——
停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陆离伸手推开木门。
让人牙酸与警醒地“吱呀”开门声中，房间情形呈现。
这是间客房，窗户早已破碎，玻璃散落一地，微风吹动纱幔般的窗帘，罪魁祸首的五枚石块安静躺在地板上。
环视空旷客房，陆离走到只剩窗框与镶着碎玻璃的窗前。
不远处，相距十几米的一座房屋二楼窗户敞开着，正对着脚下客房。
等待片刻，对面房屋没有传来任何动静，陆离注意落回天花板上的脚印。倒悬的另一个自己和他一样，在客房徘徊后回到走廊。
跟随足迹离开客房，陆离推开第一扇木门，显露杂物室。
脚印在门前驻足，没有进入。
另一间是卧房，杂乱床铺与房屋的一切事物一样，蒙上灰尘。
脚印在卧房徘徊，短暂停留边缘——视线回到地板，天花板脚印停留处，一本被人翻动过的书籍放在床头柜上。
陆离走近，左手拿起这本褐色封皮的书籍。
《马丁与狗》，一本旧日时代风靡贵妇与其奴隶情感恩怨小说。
翻开封皮，书页里没有隔层或夹着纸条，只是房屋主人用来消遣的普通小说。
放回书籍，陆离和天花板的“自己”同样在卧室搜寻一圈，返回楼下客厅。
陆离举起油灯，视线重新回到天花板的足迹，观察那双客厅中间的脚印延伸到门前，回到脚下原位；延伸到窗前，又回到原位，然后同时向楼梯延伸——
有两个“自己”曾在天花板走动？
意识到什么，陆离询问尚未离开的商人安东尼：“我之前召唤过你吗。”
“两次。”
抬眸落向天花板相近，但不重合的隐约脚印：“都是站在天花板上的时候吗。”
询问得到确认，但陆离没有关于前两次的任何记忆。
遗忘之地……
想到腐秽下水道的别称，陆离让商人安东尼讲述前两次召唤的具体细节。
信息比想象中少，前两次陆离无法与商人安东尼交流。颠倒不止作用身躯，还包括语言。
陆离想到餐桌无法辨识的羊皮纸，前两次自己是否能够阅读，摆脱颠倒困境是否与之相关？
取出胃袋笔记本撕下两页，其中一张陆离将纸条内容临摹，另一张则写下内容，留给可能存在的“下一次”。
【我是陆离，这是第三次。前两次存在颠倒，从天花板脚印可以得到答案。前面记忆被遗忘，这里是腐秽下水道，房屋没有线索。楼上客房窗户破碎，地板有五块石头，接下来我会】
忽然从窗外传来的细微交谈声让陆离停住笔尖，离开餐桌站在窗前。
一道人影在远方街道呼唤迟疑的轮廓，将他带进身旁的一栋房屋。
那似乎是选手，陆离环视重归空旷死寂的街道，离开窗边拿起钢笔继续写到：【街道上有其他人影，他们走进挂着木牌的房屋，接下来我会靠近那里。】
如果还有下一次，那时自己能提前知晓许多信息。
前提是这张和纸条放在一起的纸页不被回收。
确认房屋没再有遗留线索，陆离提着油灯来到门后。
咔嚓——
街道上的空旷微风声取代房屋里的沉寂。
提着油灯的陆离孤单行走在幽暗包裹的街道，只有脚步声空荡回想。
走近那栋房屋的过程，陆离看到街道两旁房屋的窗户后，可怖的倒吊人悬挂着窥探。他们或因陆离望去躲藏，或保持注视。
无一例外的佩戴着选手徽章。
咔嚓——
当陆离临近那栋房屋时，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百零八.第四次
“——我们需要合作！”
激昂宣讲从敞开的门后传出。
“巨树学院？”
这名神灵小镇联合的选手扫过陆离胸前徽章，似乎没有认出他：“进来吧。”
没有戒备和额外确认，陆离像是先前窗前望见的情形，被随意带进房屋。
桌椅杂物被搬到角落腾出空间，七八道身影分散在客厅，热络气氛冲散地底小镇的沉寂。
陆离抬起头，注视三名坐在天花板的倒悬轮廓。带领自己进入房屋的年轻人回到蒙着雾气的窗前，等待新的选手到来。
天花板的倒悬身影们忽然响起议论声，他们望向刚刚进来的陆离，神情惊异而欣喜。
“我们不是敌人，阻碍我们的是腐秽下水道本身——”
来自阴谋蛛网神系的选手未停止他的话语，在这之中，一名犹如人偶般的男孩靠近陆离。
“他们说你是驱魔人。”男孩说道，他的人偶感源于冷漠脸颊与油灯下反射光泽的柔顺短发。
“你能听懂他们的话？”陆离问道。
天花板上的身影的话语就像那张纸条，难以理解。
“我的弟弟和我心灵相同，他说你是陆离，那位传说中的驱魔人。”男孩低语中，陆离在天花板找到男孩的弟弟，同样人偶般装束与淡漠，犹如宁静湖泊前的倒影。“但我想不起来……下面的所有人遗失了这部分的记忆。”
所以他们对于陆离到来无动于衷，停顿在陆离胸前徽章的时间比停留在脸庞更久。
“腐秽下水道外的记忆也会遗失？”
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人们不会察觉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包括陆离自己。
安娜，光明之地，安妮，安德莉亚……
重要的记忆仍在脑海，但是否有同样重要的记忆已经遗失？
阴谋蛛网神系的选手停止宣讲，和其他人一样关注陆离与男孩的低声交谈。
陆离从口袋取出抄写的纸条。
“这是什么。”
“我出现的房屋放置的纸条。”陆离察觉到问题所在：“你们没有吗。”
“我们没有纸条。”
这让陆离思考纸条是否是前两次自己给予的提示。
男孩年接过纸条，颠倒着的弟弟的低语心灵深处响起，同声传译：“恭喜来到第二关。希望你还能看懂纸条，不然你可能漏掉这条提示。你要做的事很简单，站在窗前，看到远方腐秽下水道的出口了吗？抵达那里你将进入第三关。谨记，淘汰其他选手将不会有任何奖励，这是合作关卡。”
怀疑消除，这显然不是陆离的口吻。
只是更大的疑惑随之浮现：除了陆离，其他人没有任何关于纸条的记忆与印象。
作为驱魔人的特权？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阴谋蛛网神系的选手走来，拿起纸条嗅动：“我没有嗅到阴谋的气息。”
“它是我抄写的。”陆离平静地说。
“阴谋味会弥散，它很干净。”阴谋蛛网神系信徒转向男孩：“真的是他吗？”
“驱魔人三个月前入学巨树学院，三强争霸赛前几天和血脉家族联盟的蒙斯克家族产生冲突。”
男孩的回答让部分人注视陆离，还有一些望向角落一位沉默的颓废男人。
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回答注视：“蒙斯克家族和我的家族联系不多，更别说我丢了这段记忆。”
“为什么我们同时忘记驱魔人？”有人低语质疑巧合。
“……没有阴谋，的确只是某种巧合意外。”阴谋蛛网神系信徒凝视着陆离：“我是羽毛神教会神选，伊蒙·帕拉亚，欢迎您的加入。”
其它人们相继介绍自己，包括与陆离有过节，或没有过节的灰风衣男人：“里科·斯卡利亚。
“我是玛辛，他是弟弟玛纳。”人偶男孩回答，替天花板上的选手介绍。
毫无疑问，玛辛与玛纳是这支队伍的核心——比伊蒙·帕拉亚更重要。
没有玛辛玛纳兄弟，天花板与地板无法交流的选手无法融洽相处。
“我们应当遵循驱魔人带来的纸条上给予的信息，第二关需要我们合作……”
伊蒙·帕拉亚继续讲述，陆离带来的纸条与他本身让队伍空前凝聚。起码选手们真正觉得队伍能带他们离开第二关，而不是在此之前那样，警惕伊蒙·帕拉亚是否将他们布置成阴谋一环。
演讲声逐渐因思考淡去，陆离陷入思绪：如果纸条不是关键，诱导自己“自杀”的因素是什么。
和他们相关？
但那栋房屋没有多余脚印，颠倒的自己离开房屋也只会坠向天空。
意识从思考脱离，陆离看向结束演说走来的伊蒙·帕拉亚。
“驱魔人阁下，你有很多困惑？”
陆离望向天花板上的人们：“倒悬的人怎么恢复。”
“死亡。我们每次死亡都会摆脱一层束缚。”
黑色眼眸落在身旁伊蒙·帕拉亚脸庞。
“我们本身会遗忘这件事……但这是答案毋庸置疑。”伊蒙·帕拉亚指向几名选手，包括玛辛玛纳兄弟。他们都见到死去的同伴又在房屋重生，失去上一次的记忆。
“恢复正常的我们，包括您都死了两次，第一次恢复感知，第二次恢复正常。”
伊蒙·帕拉亚忽然压低声音，发出只有陆离能够听见的低语。
“保持警惕，腐秽下水道并不安全……不然无法理解我们的死亡……”
吱呀——
就在这时，敞开的房门惊扰客厅的宁静。
“我没看到有人来……”
神灵小镇联合的选手走向门口。
呼——
冻结灵魂的死亡凛风吹入房屋，走近门口的人影与客厅里的人们陷入静止。当陆离意识到众人被袭击的刹那，他的身躯与周围人们同样凝固，陷入永恒的黑暗。
……
迷雾深处笼罩着幽暗。
昏暗油灯逐渐亮起，驱散黑暗，浮现提着油灯的身影。
昏黄向外弥漫，显露更多隐藏于黑暗里的事物。
陆离举起油灯，眼前呈现一间许久无人问津的陈旧客厅。天花板挂着吊扇，未收拾的杂乱碗勺丢在餐桌上，窗户蒙着纱幔般的灰尘。
一百零九.第五次
陆离黑眸落向餐桌，两张不属于这里的纸条盖在灰尘上。
油灯放在桌边，拿起纸条，其中一张内容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不可辨认，无法理解。另一张则写着：
【我是陆离，这是第三次。前两次存在颠倒，从天花板脚印可以得到答案。前面记忆被遗忘，这里是腐秽下水道，房屋没有线索。楼上客房窗户破碎，地板有五块石头，接下来我会】
【街道上有其他人影，他们走进挂着木牌的房屋，接下来我会靠近那里。】
这是他的口吻，他的笔迹。
停顿片刻，陆离抬眸落向天花板，油灯昏黄偏光间发现笔记记录的两双足迹，延伸门窗与楼梯。
而地板上的灰尘让陆离能清晰看到杂乱徘徊的脚印，同样延伸往门窗与楼梯。
准备搬动餐桌观察天花板足迹之时，陆离看到纸张遮盖位置显露一双脚印。
陆离伸出手掌比较轮廓，微微偏头，视线落在油灯放置的位置——那里有一圈接近重合的油灯压痕。
然后在抓住餐桌边缘拉动的时候，他又看到地板上的崭新划痕。
挪动餐桌到划痕尽头，陆离抬起头注视天花板——位置正好对应天花板的脚印。
搬动木椅，陆离踩着留着脚印的摇晃木椅，站上餐桌，观察天花板的痕迹。
这些事“第三次”的自己已经做了一次。
迈下餐桌，将桌椅推回原位，陆离走到窗边，发现百米外一栋挂着木牌的房屋，安静注视片刻，跟随脚下足迹踏上楼梯。
走廊尽头，客房窗户破碎，罪魁祸首的五块石头躺在地板上。
随后的杂物间，卧房，那本没有隐藏线索的《马丁与狗》。
调查的陆离回到客厅，召唤商人安东尼，从浮现的商人口中得到答案：在此之前，陆离召唤过三次商人。
和纸条的内容对应。
离开之前，陆离和上一次的自己一样，准备留言。
【这是第四次，无法确认前张纸条真伪，但信息正确，商人安东尼也这么说。】
陆离没记录更多细节让下一次的自己相信，因为没有意义——那时自己还会像现在一样重复确认。
【暂不知晓次数的原由，代表什么，但每一次都会出现这栋房屋的客厅相同位置。考虑时间是连贯的，接下来我会前往第三次的木屋寻找线索。如果来得及留下线索，我会放在口袋】
写完留言，陆离临摹下晦涩难懂的纸条，放进口袋，然后摸到另一张纸条。
一张同样照着抄写的纸条。
这件事仍然被前一次的自己做过。
记忆犹如潮汐下的浅滩，留下的任何痕迹都会被海浪抹去。
陆离思考能否让商人安东尼留下记录，只是前三次的惯性让陆离没那么做。询问腐秽下水道的信息，陆离让商人安东尼离开。
在墨迹未干的留言补充一句“看口袋”，陆离提起油灯，走到门前。
吱呀——
踏上空旷静谧的外界，横穿街道，陆离没有遭遇任何诡异地抵达那栋挂着木牌的房屋前。
房门敞开着，与留言不符的是，房屋寂静无声。
陆离进入似乎涌动着冰冷与幽暗的房屋，陈旧地板混杂着脚印。这里的确曾有许多人逗留，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似乎已经离开。
自己是否包括在内？
咚——
灰尘簌簌落下，响声从天花板彼端的楼上传来。
提着油灯，陆离踏上楼梯来到二楼。
楼上存在早已从脚步声知晓不速之客的到来，当陆离楼梯浮现，犹如倒影般同时存在于天花板和地板的两道身影投来淡漠注视。
陆离没从人偶般精致的两道轮廓感到恶意，视线落向他们身后。
一道轮廓被麻绳层层缠绕在木柱上，从头到脚，犹如绳子人。
“他不知道缘由忘记这是争霸赛，攻击我们，所以我们控制住他。”地板上的人偶男孩说。
陆离不置可否。他的注意不在这里：“你们不认识我？”
双胞胎同时摇头。他们不认识陆离，也没见过他。
“这个人交给你，我们将要离开了。”地板上的男孩说，和天花板的兄弟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
陆离注视着男孩伸出的手拉住彼此，迈过窗户，气球般升入天空——
响起地“唔唔”挣扎声让陆离回神，走近被绑缚的轮廓。
绳结不知用什么办法系成，当陆离伸手触碰，它在刹那间解除绑缚。
被释放的蓬头垢面的人影撞开陆离，手脚并用地滚下楼梯，动静迅速消失不见。
陆离没有追踪逃窜的身影，走到窗边抬头眺望。
幽暗虚空已经不可见双胞胎男孩的轮廓，但在街道幽暗的深处，什么正在浮现——
嘭！
毫无征兆浮现的身影撞倒陆离，捂住嘴巴压抑嗓音：“嘘……不要……被它们……发现……它们在……捕猎我们。”
“它们是谁？”
陆离停滞反击举动，认出这道去而复返的身影。
“这里的居民……死了太多次的选手……”他拖拽陆离远离窗前。
“次”让陆离想到什么，他似乎接近了事情真相：“死了太多次指的什么。”
“每一次死亡……我们会失去记忆，加深联系……不要死！死亡会将我们永远留在此地！不要死……不要死！”
人影的精神状态极差，疯癫低语着。
但足够陆离将线索全部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自己的脚印会出现天花板上，为什么这是第四次。
陆离取出口袋里的纸张，将人影讲述的真相简短记录。
“不要死……不要死……”
呢喃声身后持续着，突然戛然而止。
扑通——
陆离停笔，攥紧纸条。
而在他回头之前，冻结灵魂的刺骨寒意悄然浮现。
……
迷雾深处笼罩着幽暗。
昏暗油灯逐渐亮起，驱散黑暗，浮现提着油灯的身影。
昏黄向外弥漫，显露更多隐藏于黑暗里的事物。
陆离举起油灯，眼前呈现一间许久无人问津的陈旧客厅。天花板挂着吊扇，未收拾的杂乱碗勺丢在餐桌上，窗户蒙着纱幔般的灰尘。
低下头，陆离看向左手攥着的一团纸条。
一百一十.第六次
【我到了，次数有关死亡，每次死亡会遗失之前记忆，包括本身记忆，同时加深联系（存疑）。有敌人】
陆离幽静注视油灯昏黄照耀着与自己笔迹相同的文字，然后戛然而止。
落满灰尘与鞋印的餐桌表面放着三张纸条。
确认并非陷阱，陆离靠近桌旁，黑色眼眸在餐桌杂乱而熟悉的鞋印停顿，拿起三张纸条。
第一张纸条文字不可辨认，无法理解，第二张与第三张具是他的笔记，他的口吻。
将第三、第四次的纸条与掌心的褶皱纸条联系，隐约拼凑出真相：这里是腐秽下水道，禁地之一。死亡不会真正死亡，但每次死去会遗忘记忆——包括原本记忆。
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人们不会察觉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包括陆离自己。
光明之地，安妮，安德莉亚……
重要的记忆仍在脑海，但是否有同样重要的记忆已经遗失？
房屋痕迹，存于天花板与地板的脚印佐证纸条的真实性，尽管如此，陆离仍然跟随脚印，前往二楼与窗边确认线索。
几分钟后，陆离回到客厅。
最后召唤的商人安东尼确认了这是陆离第五次召唤它。
四张纸条此刻放在餐桌上。假设这些为真，陆离推理自己前几次的境遇：因为死亡会加深与腐秽下水道的联系，前两次的自己作为外来者出现在天花板，留下不可辨认的纸条。两次“死亡”之后，加深联系的第三次自己不再颠倒，留下第二张能够辨认的纸条。
然后第四次的陆离出现，留下第三张纸条并追寻上一次自己的足迹。
同时也在最后为陆离留下掌心的最后一张纸条。
或许很接近真相了，但仍有问题存疑——
比如前两次的自己因何死亡：得知真相？或是遭遇危险？
陆离铭记最后的提示“敌人”。无论如何，那座挂着木牌，杀死陆离两次的房屋不适合靠近，与之相近的脚下房屋也变得不再安全。
留下四张纸条，陆离离开这座每次死亡后都会出现的地点，靠近那栋相邻，敞开楼上窗户的房屋
吱呀——
开门声惊扰房屋幽静，油灯昏黄探进客厅，楼梯处黑影一闪而逝。
簌簌——
天花板间隙，灰尘洒落。
举起油灯，陆离踏入幽暗客厅，修长手指挑开胃袋，服下守护药剂与显形药剂，踏上木质楼梯。
透明丝线在扶手护栏拉起，伴随陆离经过触发。
当啷——当啷——
空罐子跌倒，空旷房屋回响着滚下楼梯。
黑眸离开滚到一楼的空罐子，陆离抬眸望向楼梯上的长廊。
还有深处响起的惊惧喊声。
“我知道你在那里！我们不是敌人，这是争霸赛，十强争霸赛，我们都是选手！巨树学院……骑士团……教会……这不是在荒野。杀戮没有意义！”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陆离这时开口。
而走廊深处的喊声继续响起。
“我知道你在那里！我们不是敌人，这是争霸赛，十强争霸赛，我们都是选手！巨树学院……骑士团……教会……这不是在荒野。杀戮没有意义！”
那道声音重复着同一句话。
自言自语般地叫喊中陆离继续向上，碰触第二个空罐装置。
“别再上来了！停下！”
当啷滚动声中，喊声向嘶叫转变：“别试图和我对话，我记不住，你死了太多次！”
陆离停滞脚步，察觉话语深层的含义：“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在那里！我们不是敌人，这是争霸赛……”
喊声被再次重置。
而已经察觉某些关键的陆离怀以耐心，安静等待着，等待喊声讲述下去。
“也别试图和我对话，我记不住……你死了太多次已经是腐秽下水道的一部分就像曾经那些居民……不要问！如果你在听就碰倒罐子告诉我！”
陆离垂眸看向脚边护栏，伸手拨倒空罐。
当啷——当啷——
空罐一节节台阶滚落，喊声随之走廊深处传来：“很好……你能交流……太好了……太好了。你想知道什么等等不要和我说话！我猜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你是选手，三强争霸赛的选手……我们在比赛里，这是禁地……”
喊声补充缺失的信息同时，楼梯上的陆离将线索记录。如果拥有第六次，那时自己能最大程度避免迷惘。
“……每死一次，你和这里联系加深，从倒立天花板，从听不懂语言……证据就是你现在不再颠倒，还有你掌握遗忘的力量！是的……遗忘之力……你像是不可知的深渊，我们听不见不对，你不在我们的记忆里，你就想不存在真实世界……”
声音逐渐语无伦次，但足够陆离理解。
“离开吧……请离开吧……我会记着你，等出去后我会告诉他们来救你……求求你走吧……”
陆离陷入思考时，内侧口袋的羊皮纸散发热意。
“陆离……这是分岔路……”
此时，威尔·肯断断续续地低语脑海响起：“腐秽下水道的诅咒头衔……正在接近。”
“因为遗忘？”
“是的……你遗忘越多……越接近它。”
“我该怎么离开。”
“得到诅咒头衔……那也是出口……记住……不要迷失杀戮……谨记。”
陆离没问怎么得到诅咒头衔，因为答案就在眼前：死亡。
“相信威尔……”
威尔·肯苍老声线淡去，平静的陆离取出胃袋里的白色药片。
确认纸条没有遗漏，足够自己知悉真相，陆离吞下药片——
“你还在吗？”
走廊深处的声音随陆离失去意识而淡去……
陆离身影消失楼梯不久。
可怖的刺骨寒意降临房屋。
仿若脚步声响起，走近客厅，踏上楼梯，登上二楼。
空旷长廊深处空无一人。
……
迷雾深处笼罩着幽暗。
昏暗油灯逐渐亮起，驱散黑暗，浮现提着油灯的身影。
昏黄向外弥漫，显露更多隐藏于黑暗里的事物。
陆离举起油灯，眼前呈现一间许久无人问津的陈旧客厅。天花板挂着吊扇，未收拾的杂乱碗勺丢在餐桌上，窗户蒙着纱幔般的灰尘。
一百一十一.第七次
【我是陆离，这是第三次。前两次存在颠倒，从天花板脚印可以得到答案。前面记忆被遗忘，这里是腐秽下水道，房屋没有线索。楼上客房窗户破碎，地板有五块石头，接下来我会】
【街道上有其他人影，他们走进挂着木牌的房屋，接下来我会靠近那里。】
……
【这是第四次，无法确认前张纸条真伪，但信息正确，商人安东尼也这么说。】
【暂不知晓次数的原由，代表什么，但每一次都会出现这栋房屋的客厅相同位置。考虑时间是连贯的，接下来我会前往第三次的木屋寻找线索。如果来得及留下线索，我会放在口袋】
……
【我到了，次数有关死亡，每次死亡会遗失之前记忆，包括本身记忆，同时加深联系（存疑）。有敌人】
……
【第五次。敞开窗户的相邻房屋二楼有可疑的人。我的存在会让他失去记忆，他使我确认“死亡会遗失前次与更多记忆，加深和腐秽下水道的联系”】
【威尔·肯出现告诉我这是岔路，可以就此停下寻找出口通关，也可以继续拿到诅咒头衔通关，但还需要继续死亡。我准备尝试，现在】
六张纸条，除第一张不可辨认无法理解，余下五张都是以陆离的口吻。
遗失记忆……
陆离的冷漠黑眸扫过最后纸条。
失去外界记忆是个坏消息，人们不会察觉自己遗失了什么。
光明之地，深夜城，维纳不冻港……
记忆仍在脑海，但是否有更加重要的记忆已经遗失？
陆离环视客厅，他的脚印遍布房屋每处，包括天花板，但地板上更多。纸条里的所有线索都能在这栋房屋找到痕迹，仿佛纸条内容真实。
商人安东尼随后出现佐证了在此之前，陆离曾五次召唤它。
“但我的眼珠果实没有减少，永眠药片仍然存在。”
陆离携带的眼珠木盒仍是离开第一关后剩下的三颗，克莱尔母亲克莉丝副院长给予的“小玩意”中那枚白色药片也仍躺在药瓶里。
商人无法回答陆离，陆离也不能。
纸条放回餐桌，陆离留下一张“这是第六次”的新纸条，离开这里靠近那座相邻房屋。
楼梯滚落的空罐散落客厅地板周围，陆离迈过它们，踏上残留杂乱脚印的台阶，来到二楼。
房屋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只有绑在护栏的纤细丝线和躺在楼下的空罐证明此前所发生的。
如今摆放陆离面前的只剩下最后抉择：生存或死亡。
……
迷雾深处笼罩着幽暗。
昏暗油灯逐渐亮起，驱散黑暗，浮现提着油灯的身影。
昏黄向外弥漫，显露更多隐藏于黑暗里的事物。
陆离举起油灯，眼前呈现一间许久无人问津的陈旧客厅。天花板挂着吊扇，未收拾的杂乱碗勺丢在餐桌上，窗户蒙着纱幔般的灰尘。与客厅格格不入的几张纸条铺在布满灰尘和杂乱鞋印的餐桌上。
【这是第六次。我服下了永眠药片，但不出意外它还会在胃袋中。】
陆离取出胃袋里的药瓶，白色药片安静地躺在瓶底。
“这是第七次。”被召唤的商人安东尼回答。
也许是最后一次……
陆离黑色眼眸落向墙角，幽静目光犹如穿过墙壁望向远方——某种指引，某种呼唤隐约从那里传来。
【第七次，我感受到召唤。】
提起油灯，陆离离开房屋，沿着空荡街道前往呼唤的源头。
毋庸置疑，腐秽下水道的规则适合成为试炼的机制，前提是能够掌控此地——表面上的十个阵营的确足够控制一座禁地。
提在手中的油灯散发昏黄，陆离平静走在寂静街道上。
通关需要纯粹的理智与智慧与运气——还有足够毅力面对“死亡”。
理智维持冷静的思考，智慧辨识每一次的死亡，意外发现真相的运气，以及主动自杀的毅力。
街道两旁的房屋窗后人影晃动，他们观察空荡长街，却忽略安静经过的陆离。
腐秽下水道的真相像是另类的“谜底就在谜面上”。
死亡就是谜底，但一时的获悉真相并不能帮助摆脱困境，因为每次死亡都会遗失记忆，重回起点。即使留下线索，下一次的自己也会质疑与疑惑。
陆离在道路前方遭遇一道散播冰冷与死亡气息的轮廓。作为更上位的“不可视”存在，轮廓无法察觉陆离，进入每座房屋，仍沉浸在淘汰选手的甜美虚妄的梦境中。
以及“遗失其他记忆”的恐怖横亘前方——更加悲惨的是遗失记忆本身也会被遗失。
指引与呼唤渐渐强烈，幽暗街道远方浮现教堂耸立的塔尖阴影。
铛——铛——铛——
悠远钟声因陆离靠近在小镇上空回荡。
倒悬在天花板的、探索房屋的、结盟寻找出口的、利用遗忘力量收割的选手们与此同时听到远方虚空回荡的钟声。
钟声中，遗忘太多记忆的陆离仿佛看见另一条道路的自己：倒悬在天花板，破解谜题，寻找同伴离开第二关。
陆离步入荒芜的教堂墓园，碎石小径尽头，礼堂大门缓缓拉开。
褪色红毯通往礼堂深处，红毯两旁，虚幻，模糊，影影绰绰的轮廓迎接陆离。
它们也许曾是此地居民、教徒，如今作为遗忘之地的居民，欢迎新居民陆离的加入。
加入它们，加入这片遗忘之地。
陆离身影停在红毯尽头，扭曲虚影形成无形冠冕，缓缓落在陆离头顶，赐予他诅咒头衔。
意识沉浸在诅咒头衔之时，薄雾忽然弥漫在陆离身躯周围。
它与此地气息格格不入。欢迎的轮廓们因入侵雾霭而嘶吼，恐怖的力量骤然撕裂虚空，降临镇压陆离周身的薄雾。
仿佛会被微风吹散的薄雾仍然弥漫，逐渐深邃。嘶吼与震怒中，它们只能注视着陆离被弥漫的雾霭笼罩。
【知识冠冕】
【知识是裹满毒药的红苹果，知识是塞满蛆虫的蛋糕，知识是伪装安全的陷阱——知识是力量。】
【你的知识会成为你的武器】
【——代价是知识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