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光明之地
旧贝尔法斯特不再存在禁地。
不过仍有怪异分散在城市废墟中，尚未清理。弱小怪异居多，不乏怪异族群或怪异首领存在。所以禁止随意离开营地的法令仍然生效。
但无论如何，距离居民在街道散步，在海岸远眺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成为盟友，德古拉伯爵的蝙蝠怪加入营地，掌握制空权的好处由此呈现：清理未知街区时，扭曲教徒知晓怪异存在哪里、逃往何处。
运至屠宰场的怪异因此数量大增，收割后的尸体多数被沼泽之母作为化肥，少数分给蝙蝠怪，它们食量相当大，进食后甚至会在三四小时里无法飞行——寂静山丘前见到的队列几乎是它们的全部数量：十六只成年蝙蝠怪与一只幼崽。
傍晚，沼泽之母别院举行的晚宴上，所有盟友聚集圆桌前。
“尊贵的公主殿下，时光不曾抹除你的美丽。”知晓沼泽之母身份，油画里的德古拉伯爵优雅地向她行礼，随后侃侃而谈他如何蛊惑寂静山丘：“它们不太聪明。我只是骗它们我是吸血鬼鼻祖它们是吸血鬼就信了，甚至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不会吸血。”
“你怎么会在那里？”陆离问。
“你是说我被你卖掉后发生的事？那是个漫长的故事……请等一下，我需要一杯红酒。”
端着红酒瓶的女仆倒满酒杯，推到德古拉伯爵画前。
“不是这样。”
德古拉伯爵摆手，身形消失在画框边缘，随后响起“波”地拔起瓶塞声与“汩汩”流淌地酒液声。
端着酒液摇曳的酒杯的德古拉回到画框内，缓缓讲述起来。
它无疑比陆离更擅长讲故事，讲述的经历波澜壮阔，但只是被调查员买走存放基地，然后基地失窃它被盗走，辗转后落在寂静山丘的普通故事。
“什么人会进调查员基地偷盗？”沼泽之母问。
“我也不知道，我被关在箱子里，还蒙着纱幔。不过那时候是你们口中的旧日时代最后时间了，混乱再正常不过。”
而对于被陆离卖掉，德古拉似乎没有任何怨恨。
不过话题提醒了陆离，让扭曲教徒明日将调查员基地与守夜人组织清理出来。
那里应该遗留些有用的信息物品。
晚宴即将结束时，他们谈到德古拉伯爵的安排。按照盟友待遇德古拉会在营地拥有一座宅邸，或是回到寂静山丘。但它完全不想回到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
“看到我褪色的地方了吗？那里对油画的伤害太大了！”德古拉抱怨寂静山丘的恶劣：“你们可以把我挂在大厅楼梯上。”
“吾不想陆离误会。”沼泽之母拒绝了它。
德古拉伯爵愕然在陆离和沼泽之母间游移，钦佩地举起酒杯向陆离示意。
最后，它被安排在教会相邻独栋宅邸，因为德古拉伯爵只是一幅画，甚至移动都需要他人帮忙，两名女仆被派去照顾德古拉伯爵，以及清理房屋。
陆离离开别院，繁星下走向倒映粼粼星芒的玛瑙湖。
远处灯火通明的广场同样进行着晚宴。居民们抓着烤肉与麦酒，肆意狂欢，烟火与香味与欢笑远远飘来。
“你认为德古拉可信吗。”沼泽之母的声音脑海响起。
“我不知道。”
德古拉伯爵的确不曾攻击营地，那次意外也被证明是误会。
但见到旧日相识总归使人欣喜。
陆离会这样，德古拉应该也会。
玛瑙湖营地变为希望之地的第一晚在狂欢中渡过。
和煦微风沿着掩起窗户吹进小屋。
陆离悠悠转醒。
拉开窗帘，还不耀眼的阳光斜照进木屋落在书桌。
远方广场人影晃动，居民在收拾昨夜留下的狼藉。
晒得温热的荆棘之冠懒腰般伸展枝杈，爬上陆离头顶。没过多久，沼泽之母出现在湖畔对岸。
沼泽之母陪同下陆离离开湖心岛，先来到德古拉宅邸——听上去犹如城堡的建筑只是一座独栋宅邸。不过德古拉很喜欢这里。
他们来时德古拉正指挥女仆将其挂在正对楼梯上的墙面。
放在旁边的落灰相框表明先前是它挂在那里。
“有些歪，左边抬高……在抬高……右边抬高……好了，完美！”德古拉伯爵注意从画框角度回到客厅里的陆离和沼泽之母：“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很合适。”
德古拉伯爵驱赶两个女仆清理房间，说道：“我喜欢这里，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太空旷了，我需要些住户陪我说话。”
女仆向陆离和沼泽之母行礼，拿起毛掸和扫帚开始清扫客厅。
“可以。”
答应德古拉伯爵，陆离离开腾起灰尘的宅邸，前往湖畔宅邸将德古拉伯爵的情况告诉前骑士小队。
“您希望我们住在那里吗？”迈克尔湿漉漉地嗓音问道：“但我们不知道怎么和那位德古拉伯爵相处。”
他们是陆离为德古拉伯爵挑选的住户。它是怪异，会污染理智，人类居民无法过多接触。
“它话很多。”
德古拉需要唠叨消磨二十几年的寂寞，这两天他就是这么做的。
迈克尔接受了安排，和他的队员前往德古拉宅邸。
前往屠宰场收割人性时，陆离遇到抓着濒死怪异的蝙蝠怪从空中落下。它们并非像翱翔天际的苍鹰般威武锐利：狰狞头部如石像鬼般丑陋可怖。
沼泽之母评价为不如她曾经的仆从夜魔，但也拥有明显优点——体型。
蝙蝠怪的身躯足以支撑两名人类坐在上面，也许未来某一天，会有骑着它们的蝙蝠骑士出现。
离开屠宰场，陆离和沼泽之母行走在新开垦的农田。
安妮虚影背后伸展，嫩芽在周围钻出泥土。
“你要离开了对吗？”
沼泽之母感受到了什么。
“我和魔鬼之女有契约，前往地狱赴约前我要找到安娜下落。”陆离说。
接下来很长时间，希望之地都会维持现状并缓慢改变：居民聚集在玛瑙湖营地、港口、工业区，旧贝尔法斯特逐渐变成花园，直到真正掌控那天到来。
这里不需要他了。
一百零二.希望之地
约德尔犹如经历了场梦境。
不然如何解释他只在临时医院住了三天出院时旧贝尔法斯特已经收复？如何解释翱翔天际带来阴影的蝙蝠怪忽然成为盟友？如何解释沉船区的怪异成为扭曲之影的卷属？
以及陆离先生忽然要为他们举行成为驱魔人的授徽仪式？
“陆离阁下没时间弄个美梦骗你。”来通知他的朗格尔说，将委托商人安东尼从地下城带来的礼服丢到约德尔面前。
“一小时后，广场。”
约德尔伸长脖子望向窗外，只是从床上看不到广场。
朗格尔走出病房去通知其他同伴。约德尔拉开叠放的礼服，带着屁帘的燕尾服样式，他不太喜欢，但如果授徽仪式要用……
几分钟后，穿上燕尾服的约德尔走出病房，来到敞开着房门传出喧嚣的波特病房。
“……我去拜访了那位寂静山丘领主。”
病房拥挤着八名驱魔人和波特的两个朋友，他几乎最后到的，只有纳威恩没来。朗格尔正帮轮椅上的温格换上礼服，以及讲述见闻：“我们意外的合得来，德古拉伯爵希望我常去做客。”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有些话痨。
“听说德古拉伯爵和陆离先生旧日时代就认识，还说曾帮过陆离先生。”
“难怪会成为盟友。”其他驱魔人恍然。
“德古拉伯爵是位伯爵吗？”刚来的约德尔问。
“不是，德古拉伯爵是油画的名字，不过也是它的名字。”艾伦回答。
朗格尔不满看向抢走话的艾伦。
“什么？”约德尔没听懂。
“德古拉伯爵是幅油画。”朗格尔的回答和温格的闷哼一起发出，因为急着回答手上下意识的加速触碰到温格伤口。
帮疼得流汗的温格穿好衬衫，再披上礼服外衣后朗格尔离开轮椅：“这样就行了。”
“我……怎么穿。”
房间里没穿礼服的只剩波特和他两位带着羡慕的朋友。
“你猜那些异教徒为什么用长袍笼罩自己？”朗格尔将不透光的黑袍丢到波特“脚”旁。
波特也想像他们一样穿礼服，不过他没有选择的条件。听说艾琳娜和神秘学者正在想办法逆转旋涡污染？希望能有好消息。
短暂安静间隙，他们听到走廊响起脚步声。纳威恩最后到来，他们望向他的目光带上不解。
“你的礼服呢？”
“我没穿。”穿着松垮褐色外衣的纳威恩回答。
“陆离先生可能会不喜欢，居民们也未必想看一群穿着像是贵族一样的驱魔人。”
朗格尔想了想，开始脱掉外衣：“你说得对，换回去吧。”
“什……？”
额头汗珠还没消失的温格愣住。
病房陆续响起窸窣脱衣声，不过他们只摘掉了外套，衬衣和长裤得以保留。温格也不用再忍一遍痛脱掉它们。
在这之中纳威恩说：“刚才商人过来告诉我除了授徽仪式，学校又选出二十名居民成为见习驱魔人预备役。”
“我们要当老师了？”艾伦很兴奋。
“也可能是同伴，教他们的是哈德斯老师。”
听着病房里同伴的猜测，窗边的兰纳望向广场，那里已经有晃动人影开始布置仪式。
……
“授徽仪式不会是吾，不会是哈德斯，只能是你。”
沼泽之母的温和声音脑海响起。
木屋，书桌放着装有驱魔人徽章的木盒。
即使哈德斯也不会抢夺这份荣耀，他们都知晓让希望之地诞生，凝聚起每个人的是谁。
只有陆离，也只能是他。
“而这，也可以作为你在光明之地最后一天的告别……”
陆离离开光明之地寻找天堂谷的时间已经商定：就在明天。
安德莉亚昨夜已经回港，停靠岸边，正由扭曲教徒清洗船身。
陆离答应下来，系好衬衣最上层的纽扣，拉起领带，取下衣架的黑色风衣，拿起木盒离开湖心岛。
湖畔木桥前陆离遇到扭曲之影。她不是特意等在这里，陆离经过时她捧着雨布，犹如沼泽之母浇花般轻柔将雨布里游动的鱼影倒进玛瑙湖。
“菲罗琳娜的新爱好，她喜欢从海湾找到鱼，放养在玛瑙湖……”
可惜海洋几乎不存在未经污染的纯净鱼类，扭曲之影只能挑选尽可能符合审美的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陆离注视扭曲之影将雨布倾倒，幼鱼们摆动尾巴游进玛瑙湖深处，轻轻摇头。
“它们活不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们同时问。
“这些鱼是海水鱼，玛瑙湖是澹水。”
……
除了分散在旧贝尔法斯特的居民，所有在营地的居民都汇聚在广场前。
广场上的驱魔人们自发性以伤势排列，接受陆离的授徽。
“波特。”
长袍抬起，伸出拉伸变形的手臂接住那枚珍贵的驱魔人徽章。
“温格。”
胸口缠绕绷带的温格坐在轮椅里，挺起显得瘦弱的胸膛，接住驱魔人徽章。
“朗格尔。”
“我，德萨·罗斯柴尔德·朗格尔。”朗格尔同样挺起胸膛。
“约德尔。”
约德尔什么也没说，站的笔直。
“埃尔森。”
“瓦塔雷家族以我为荣。”埃尔森压抑着激动。
“纳威恩。”
“我以成为驱魔人而骄傲。”纳威恩肃然地说。
“特里斯。”
“我不会抛弃驱魔人的理念。”特里斯发誓。
“艾伦。”
艾伦腼腆地笑着。
“兰纳。”
接过徽章的兰纳迫不及待摩挲观察起它。
“里尔。”
最后的里尔平静接过徽章，只有颤抖的手代表不平静的内心。
瓦伦多带来照相机，为十名驱魔人合影。
“您要一起吗？”
陆离摇头拒绝，视线落向周围。
他看到广场前二十名带着憧憬的年轻人，看到管理的神祇与盟友，看到稍远处带着羡慕的前骑士小队，看到跟随欢呼的居民与教徒。
而在不久以前，他们还在不见光亮的幽暗阴冷与饥饿中苟延残喘，为没有希望的未来绝望悲季与。
沼泽之母的低语脑海响起。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它是如此美好……”
这里遍地鲜花，鸟儿在歌唱，树木在生长，人们在欢笑。
一百零三.重回黑暗
【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安德莉亚无声航行在茫茫幽暗深海。
船长室，陆离将记载诗句的笔记从萤石灯旁拿开。
“天堂……真的……存在……？”
荆棘之冠断断续续传来沼泽之母的声音。
“不知道，但线索指向那里。”
“吾是说……告诉你……天堂谷……的人……”
最早带来天堂谷消息的是吉米兄妹。
吉米兄妹在信里留言，安娜看到了新，告诉逃离避难所的特斯拉他的妻子阿当芙亚在那儿。
后续消息来自幻境深夜城，将知识传承给陆离的同时也带来天堂谷的诗句。
无论安娜亦或深夜城，都值得陆离相信。
已知特斯拉、阿当芙亚、吉米兄妹可能就在那里，只是这样一座与世无争的尹甸园是否真实？
没有光明之地时陆离报以缄默，但现在天堂谷似乎变得可信。
陆离孤身出发没带任何人，光明之地更需要守护。
两位异神、数千信徒与仆从，盟友们、知晓未来的永梦者足以庇护家园。驱魔人们也被留下，刚学会拿起长剑的孩童还不适合出现战场，就连人性也灌输给安妮，只留下不被怪异过多觊觎的三份人性。
不过前往天堂谷的航路陆离并不孤独，榕树守卫和50位扭曲教徒留在安德莉亚上，相同配置还存在跟在后面的海姆格鲁号上。回头望去，隐约可见船舷散发的微弱光芒。
以及沼泽之母的荆棘之冠陪伴。
但离光明之地越远，她的意识越难传递过来，也许随逐渐远离艾伦半岛，踏上主卷大陆，荆棘之冠将陷入酣眠。
而在离开的时候，陆离感受到某种犹如海浪的晦涩波动从深海荡来，像是微风拂过安德莉亚和海姆格鲁号，逐渐远去。
“你感觉到了吗？”陆离问沼泽之母。
“有什么……在……找什么……”
“会影响光明之地吗？”
“我们……在陆地……”
陆离提起萤石灯凑近操作台，打开船舵旁的舱盒，取出放在其中由安德莉亚实时更新的羊皮纸地图。
被裁纸刀戳出的虚线代表此时航线——从艾伦半岛南端到主卷大陆东南端，沿着落叶山脉海岸线继续西进。
陆离按照“使用手册”将只有一页的常用词词典放进舱盒，然后询问：“刚才那道波动是什么？”
黑暗时代，不该忽略任何一点微末线索。
凝神聆听中，船长室外呜咽吹过的阴冷海风逐渐澹去，舱盒里的细微裁剪声变得犹如钟表指针般清晰。几十秒后，动静不再传出，陆离打开舱盒，取出剪出缺口的词典，扫出裁剪下的单词，凑近荧光灯。
【可怕；的；犹如；寻找；什么；存在】
和沼泽之母的答桉相近。
包裹着纸片的词典卷起丢进纸篓，陆离将画着虚线的羊皮地图重新放回舱盒，取出另一幅更大、更细致的地图展开，铺在地板上，又取出一盏油灯点燃。
油灯下的羊皮纸地图泛着古老的痕迹，修长手指落在此刻所在的落叶山脉海岸线，沿着主卷大陆边缘向西达到边缘角，人类已知陆地的最西端，从群岛间穿过继续北上。
然后由陆离选择接下来该走哪条路：
靠近永恒森林西部，寻找入海口逆流而上进入永恒森林。优点是安德莉亚与扭曲教徒会成为他的助手，缺点是会被未知的永恒森林与其中存在视为不速之客。
或继续北上，在主卷大陆西北角的尼斯小镇海岸线登陆，前往铁路终点站的维格镇。缺点是从海岸线到尼斯小镇、从尼斯小镇到维格镇、从维格镇到永恒森林这段漫长路途与危险路途本身。
陆离选择了第二条。
因为流淌之猫在那儿，也许它能成为陆离的同伴，也许它有安娜的新消息。
临近傍晚，航行在幽深海域的安德莉亚经过落叶山脉边缘的滨海小镇，熟悉而陌生的轮廓就潜藏在不可视的黑暗之中。
沼泽之母告诉陆离，沙滩上有异教徒在引动虚空的力量，可能是某种召唤或献祭仪式。
安德莉亚因此绕开滨海小镇，驶入深海向陆地弥漫的怪异之雾。
这是条未知航线，没有神祇陪伴，危险无处不在。
巢穴、族群、游荡怪异、虚空阴影、里世界存在，安德莉亚绕开沿途威胁的诸多存在，而并未察觉、意外遭遇的宵小也被信徒们制服，送给陆离，带来聊胜于无的人性。
从离开光明之地，船长室外的幽深海域就不再变化，仿佛抛锚在光明之地边缘，稍微移动便能看到那神迹般的光明照耀之地。
唯一证明还在航行的只有舱盒里每天增加的虚线。
从乱暗礁到危险的风暴水域。从择人而噬的暗沼海草区到已知西部陆地尽头的边缘角，绕过被蜘蛛般怪异筑巢，层层蛛网笼罩的群岛，一路北上，航线危险越来越多，安德莉亚越来越慢，荆棘之冠早已不再传出沼泽之母母性般的温柔低语。
唯一好消息是“门”会更晚找到陆离。
第十五天，舱盒里的羊皮地图虚线终于触及永恒森林的边缘，而难以言状的是，靠近永恒森林反而让安德莉亚的速度重新变快——怪异不敢染指这片土地。
希望树语者能够在此地得到待遇。
事实证明选择第二条路是正确的。二十四年前的地图早已失去准确，地图上的入海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散发荧光的阴影深处，脉络般的无数河流从深处延绵出来。
安德莉亚不可能驶得进去。
继续向北，安德莉亚两天后在主卷大陆的西北角的浅滩停下。
这里的东南方约十几里就是尼斯小镇，流淌之猫的家园。
沼泽之母似乎知晓发生的事，告诉陆离：“吾要积蓄力量，需要呼唤吾时，掐下枝杈一截”，然后陷入沉眠。
“安德莉亚比我更需要你们保护。”
陆离拒绝了想要跟随的扭曲教徒，提着萤石灯，坐进木船，倒映着破碎微光的海浪将他推向海岸线。
在海面漂泊近二十天的陆离重新踏上陆地。
随着代表陆离位置的荧光远去，安德莉亚的告别汽笛声在幽暗海面上荡开。
一百零四.捉迷藏
“阳光照不进深林。”
这句形容物产丰富但仍有猎户食不果腹的希勒维格山脉流传的古老谚语被以另一种方式验证着。
没有光芒的大地被幽暗笼罩，远方林影与山丘难以分辨轮廓，彷佛无月之夜。
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完全的死寂带来压抑，只有脚下前人修建的破碎道路为陆离指引，为陆离带来声音。
这条十几里长的破碎路径连接海岸和尼斯小镇。
搁置在路上的石块偶尔被踢开，滚出老远。有时是骸骨，细长而密集，近似鱼骨。压抑之中相安无事前进约两里的陆离看到这些鱼骨的拥有者：失去下颌的蛙鱼人头骨。
头骨只有巴掌大小，相比人类袖珍许多，蛙鱼人本就只有一米左右高度，即使挺直句偻的嵴椎也不会高过成人男性的肚子。
这些骨骸没有崭新痕迹，相当一部分严重风化，踩上去碎成沙砾般的骨灰。
要么蛙鱼人族群已经退缩，要么尽头的尼斯小镇不再有袭击的必要。
凑近粉碎骸骨的油灯挪开，直起腰肢的陆离继续前进，猜测是前者。
因为他没闻到腐烂泥土里飘荡的腥臭。
以及有更强大的怪异或族群盘踞在尼斯小镇——破碎道路上陆离没有遭遇任何怪异。
两小时后，脚下道路将要抵达尽头。陆离离尼斯小镇非常近了。
但陆离反而放缓速度，服下显形药剂，严阵以待。
因为他没被流淌之猫迎接，也没听到猫的叫声。
无论流淌之猫是否放弃尼斯小镇……盘踞这里的都变成另外的强大怪异，比如——
陆离突然失去对身躯的控制，像是孩童般蹦蹦跳跳奔向远处蛰伏的尼斯小镇剪影，被迫发出孩童般笑声。
准备展开梦境挣脱的陆离停了下来，因为从操纵自己的力量感觉到仪式的气息。
任由仪式拖拽着化为诡异场景一部分的身躯进入尼斯小镇，停在中心广场的喷泉前。
三只蛙鱼人安静等待在喷泉边，它们与陆离境遇相同，被站在喷泉上的小男孩虚影的仪式俘获而来。
陆离观察着男孩虚影，它大约八九岁的年纪，瘦弱身躯套着不合身的麻布外衣，脸庞模湖不清。
不是恶灵，是一只怨灵。
“轮到我当鬼了！你们快点躲起来，一百个数哦。”
男孩虚影做游戏般简单念叨规则，随陆离和三只蛙鱼人恢复身躯操控，它也转身趴在喷泉上：“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可以提问吗。”
“——九十七——九十六——九十五——”
陆离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倒计时仍在继续。
注意短暂落在麻木的三只蛙鱼人上。干枯、瘦弱，彷佛将熄火堆，陆离不认为它们和自己一样被怨灵男孩刚刚捉来。
也许它们很早前就被囚禁起来，直到陆离闯进小镇，满足仪式所需人数。所以身体和精神变得麻木——长期囚禁与控制让它们失去自我。
“——八十三——八十二——八十一——”
陆离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三只蛙鱼人面前，给第一只灌下潜影药剂，在它潜入里世界时左手触碰第二只，在它因受伤应激本能逃往深处时右手拉住第三只蛙鱼人，带着它逃往尼斯小镇外围。
“——七十——六十九——六十八——”
怨灵男孩的喊声逐渐远去。
沿途陆离松开麻木跟随的蛙鱼人，独自前进。
“喵——”
临近尼斯小镇边缘时，猫的叫声引起陆离注意，黑眸落向声音传来之处，一只花猫虚影端坐在破碎橱窗后，指引般起身迈进幽暗深处。
“——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五——”
陆离跟随花猫踩着碎片迈入房屋，看到它坐在衣柜前。
“——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
向幽灵猫颔首示意，陆离换掉油灯，改成萤石块，打开衣柜门躲在里面。
“——三——二——一——我要去找你们啦！”
回荡地喊声澹去，尼斯小镇重归寂静。
“找到你啦！”
然后只过去几秒，男孩童真地笑声在静寂的尼斯小镇上空回荡，而后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啃食声。
潜影药剂显然对怨灵没有作用。
随后几分钟里，第二个，第三个蛙鱼人被陆续发现，响起不寒而栗的童声。
捉迷藏玩家只剩陆离一个人。
时间推移，陆离维持安静，等待正常不知持续多久的捉迷藏游戏结束——直到突兀猫叫声打破寂静。
“喵——”
而后重归静寂。
升起不祥的陆离这时取出油灯，点燃。然后在擦亮的昏黄光芒下，衣柜底部堆满的鱼人骸骨完全显露。
还有衣柜门缝外浮现的模湖不清的脸孔上的怨毒注视。
“找到你啦！”
陆离倏然睁眼，于噩梦中惊醒。
“喵——”
端坐橱窗后的花猫催促般叫道。
陆离注视着它，忽然取出水壶，倒在手上清洗沾染的蛙鱼人气味。
哗啦——
清水冲刷掉蛙鱼人气息。
“喵……”
花猫残魂也逐渐虚幻飘散。
无暇理解缘由，注意到倒计时不再响起的陆离继续前进，但被尼斯小镇外的无形薄膜阻挡。
凝实空气成为封闭空间的一部分，阻止陆离离开。
光怪离奇的梦境犹如浸透麻布的海水，从背后晕染涂开，陆离向前伸手，阻碍不再，安然离开怨灵铺设的仪式。
脚下破碎道路成为泥土路时陆离停下，回望重新蛰伏的阴影小镇。
怨灵怪异没有追出，甚至可能没有察觉他的离开。
收敛梦境，陆离换成油灯，继续踏上道路。
接下来的路途不再平坦，尼斯小镇到维格镇的距离比海岸到尼斯小镇更远，也更难走。
陆离必须保持速度，才能在夜幕降临后怪异之雾到来前抵达维格镇。
只是在起伏的丘陵山脉难以前进与攀登，更糟的是，指南针失去作用，即使商人安东尼不时到来，指引方向，也让陆离几乎迷失。
人类从不是适合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生物。
这个时候，陆离听见婴儿啼哭从前方传来。
陆离绕开啼哭范围，继续前进，但不久后它再次响起，跟随着，只是逐渐不再尖锐，像是猫的叫声。
一百零五.猫群
安妮虚影舒展树躯，朦胧荧光披洒。
一只坐在几米外石块上的残缺灰猫显露轮廓。
它不是虚影，腿部及腹部没被毛发皮肤覆盖，没结痂的溃烂血肉裸露在外，恶劣环境幸运让伤口没被蛆虫寄生，即使未受伤的身躯毛发也呈现被火烧燎后的卷曲焦黑。
“喵——”
灰猫朝陆离发出嘶哑叫声，跃下石块，踮起一条后腿，蹒跚为陆离带路。
应召唤现身的商人安东尼告诉陆离，那边是维格镇所在方向。
带路的灰猫忽然腾空，被一只手掌抱起放进怀里，它仰起脑袋盯着陆离下颌，不多时因温暖舒适发出细微呼噜声。
因为赶路无暇使用恢复药剂，陆离等到灰猫伤口结痂，不再散发腐烂臭味收起树语者。
右手抱着灰猫，左手提着油灯，陆离在难辨方向的幽暗山脉中跋涉。每当这时，灰猫就会发出嘶哑叫声，脑袋转向正确方向，而灰猫的出现代表这里还是流淌之猫能辐射的范围——
猜想很快随遭遇未知怪异打消，陆离抱紧想要跃出去对峙的灰猫，释放入梦之人惊走未知怪异。
流淌之猫对这片山脉的掌控已经很低了，或者完全失去掌控。
唯一能确认的是，她还存在，还是所有猫的领导者，还在维格镇。
因为灰猫指引，陆离得以在昏暗的正午全速赶路，不时浮现的怪异或被他用药剂赶走，或被入梦之人惊吓。
沉默赶路之时，指引陆离笔直朝维格镇移动的灰猫忽然转向北边，仰起脑袋朝陆离叫道。
陆离略微停顿，向灰猫提示的方向靠近，不久遇到一只躺在树下的黑猫。
灰猫从陆离怀中跃下，踮着不敢落下的后腿靠近黑猫，低头嗅动后对陆离叫道：“喵~”
陆离蹲在花猫旁边，将油灯倾斜放在旁边。
它的伤势比灰猫更糟，黑猫不是原本色彩，而是火焰烧燎后卷曲至根部的毛发形成的颜色，皮肤裸露，尾部犹如遭受重物压砸般瘪下糜烂，已经无法站起，唯有干瘪腹腔的微弱起伏证明它没死。
它还活着完全因为猫是忍耐度很高的生物。
陆离甚至无法像对待灰猫般径直将其抱起，只能取出恢复药剂喷洒在它体表，释放树语者让皮肤结痂，然后抱起和想象里“毛茸茸软绵绵”截然相反，枯枝般轻且粗糙的“黑猫”。
提起油灯，抱着“黑猫”的陆离跟随踮脚灰猫继续前进。
下午，陆离遇到第三只猫，它比前两只猫状态都要好……但也更糟。
这只肮脏花猫的双眼被挖去，只能凭借灰猫的呼唤找到他们位置，发出微弱且连续的猫叫声竖起尾巴，在陆离裤腿来回蹭过。
陆离没多法再抱它，不过失去双眼的花猫能分辨声音跟在灰猫后面。
因为三只猫的陪伴，随后赶路不再孤独，但也不再遇到更多的猫。
赶在夜幕怪异之雾涌来前，陆离抵达了此行第二目的地：维格镇。
一切蛰伏于绵延的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只有脚下踩到木炭证明陆离接近了已是废墟的小镇。
还有因灰猫嘶哑叫声而从废墟深处陆续响起的猫的叫声。
现在应该安全了。
陆离将油灯调节到最亮，昏黄照耀下跟随带路的灰猫，经过迎向自己的猫群。
它们或多或少带着伤势，陆离没释放树语者，那样太过浪费，只是让商人安东尼带来大量怪异肉和恢复药剂，在这些腹部干瘪的猫群围凑到食物前时挥洒恢复药剂。
一些猫跑开，但更多的猫沐浴在恢复药剂下呜咽进食，或叼走洒上恢复药剂的肉块带给无法过来的同伴。
留下它们，陆离和灰猫和怀里的“黑猫”深入化作废墟的维格镇。
即使陆离早已从三只猫身上猜测维格镇的结局，但仍因这幅景象默然。
曾经火焰带给小镇的伤痛早已离去，即使走在镇子中也嗅不到一点烧焦味。偶尔经过的完好矗立的石屋里传出猫叫声。
猫群已经占据了这座小镇，而目前为止，陆离没看到幸存镇民的踪影。
带着陆离，灰猫埋进一座失去房盖的二层建筑。
陆离记得这里：曾是镇长的办公地点，后来成为流淌之猫教会教堂。
站在大厅外，这座半石质建筑迄今仍屹立不倒，但里面的一切早已被高温烧毁。
灰猫这时跑进大厅深处，然后传出叫声呼唤陆离。
陆离跟在后面，油灯光亮边缘浮现坐在边缘的灰猫，还有端坐在皮毛上，猫的黑色剪影。
她不复曾经的高贵优雅，阴影般的毛发被烧灼的焦黑取代，曾经能将身躯环绕一圈的长尾只剩短短一截，而那双犹如精美黑宝石的猫眼缺失一颗，空洞朝向陆离。
流淌之猫从应陪伴王室成员端坐的优雅之猫变为海盗船上船长脚边的独眼黑猫。
“喵~”
不过她的声音仍然优美，动作仍然轻盈，脑袋轻抵着陆离腿骨诉说亲近。
“安娜回来过吗？”陆离问。
流淌之猫仍然在陆离腿间蹭着，没有回应。
而没有大姐头翻译，陆离也无法和她交流。
陆离展开光怪离奇的梦境，将流淌之猫想象成一名人类。
她因变化歪头，似乎意识到这是什么，然后，从她的身后具象化出漆黑长尾。这是个好迹象，陆离问她：“安娜回来过吗？维格镇发生了什么？”
流淌之猫没有回答陆离，只是凑近陆离，用模湖的脸颊蹭着他的脸庞。
她不知道如何说话。
失去信仰，她似乎变为普通的猫。
陆离收敛梦境，重新恢复猫身的流淌之猫晃了晃断尾，似乎失落地端坐着。
她帮不到陆离，甚至需要陆离的帮助。
陆离和流淌之猫离开教堂，回到食物周围聚集的猫群旁，让它们跟随着来到教堂，然后在流淌之猫的帮助下又在废墟间寻找无法移动的、濒死的、重伤的猫和幸存者，带到教堂。
他带回许多重伤的猫，但没有幸存者，连尸体也不剩。
在翻越希勒维格山脉的怪异之雾到来时陆离退回教堂废墟。
点燃的篝火旁，陆离释放树语者治愈它们，在猫群陪伴下休息一夜。
一百零六.路途
第二天，怪异之雾退去的清晨，陆离悠悠转醒。
夜晚并不宁静，教堂里的猫群叫声不曾停歇，似乎驱赶浓雾里游荡的存在。
教堂外的废墟晦暗无光，清晨与夜晚的唯一区别只有怪异之雾。
检查受伤严重的猫群，伤口都已开始结痂恢复，没有猫消逝在漫漫长夜。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带来足够物资，竖着尾巴的猫群跟随下将够它们食用几天的怪异肉堆在角落，又将掺杂治愈药剂的水盆放在一旁。
“喵~”
流淌之猫来到陆离腿旁，随她到来，猫群散开。
陆离抱起流淌之猫，拨开烧灼毛发检查伤口，恢复凡躯的伤口也已愈合。
将她放下，陆离在将熄的火堆旁放下油灯，展开地图，检查接下来路途：如果永恒森林边境不曾变化，维格镇离森林边缘聚集地约有60里路程。
沿途应该会有不少农庄或猎户小屋存在，只是地图早已随尼斯小镇付之一炬。
绘制好行程，陆离没带上神性已失的流淌之猫，留下几枚眼珠，和她暂时告别后离开教堂，步入黑暗，向南部的永恒森林继续前进。
流淌之猫端坐教堂门口，漆黑猫童倒映着远去消失的光点。
周围回荡响声不再浮现，脚下泥土不再焦黑，意味陆离已经离开维格镇范围。
这个时候，“凋塑”的轮廓忽然在油灯边缘浮现。
漆黑“凋塑”跪在路上，头颅低垂，随油灯晃动，凹凸不平的身体泛着木炭般冷光。
这是一具烧焦尸体，朝着陆离身后的维格镇方向。
显形药剂的空瓶放回胃袋，无论直觉感应都未从感受到其气息。
陆离绕过无法辨认的焦尸，继续前进，什么也没发生。
维格镇南部丘陵不复希勒维格山脉周围的起伏地形，镇民甚至曾经在这里开垦出平坦农田，只是早已荒废。
陆离速度比在山地时快了许多，但失去复杂地形遮掩，也意味怪异也更容易发现他。
离开维格镇的几十分钟后，陆离遭遇袭击。
入梦之人轻易避开袭击并将其解决。陆离观察袭击自己的未知怪异和周围足迹，然后迅速离开这里。
足迹有很多，附近不止它一只。
油灯换为萤石灯，陆离悄然前行，躲避沿途上同样散发微光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怪异。
喀察——
忽然踩空的陆离向下坠去，及时攀住岩壁停止下滑。
跌落的萤石灯砸进陷阱底部，灯罩破碎，萤石滚出，照亮边缘尖刺。
这处失落的捕狼陷阱险些成为陆离的埋葬之地。
沙尘弥漫而起，陆离腾出一只手伸进口袋，挑开木盒，将眼珠抛出陷阱。
稍微等待，商人脚步声响起，陆离向它伸手：“拉我上去。”
泥土从边缘滑落，带着泥污和擦伤的陆离脱离陷阱。
标志危险的木牌矗立旁边，陆离没来得及看到它。
取出新萤石灯，用清水简单清洗伤口，涂抹治愈药剂。
附近应该有座猎户小屋，只是幽暗笼罩起地表上的一切，而且陆离还不打算在上午就结束一天的赶路。
商人安东尼退入幽暗深处，陆离继续赶路。
移动的微风吹干手上湿漉，只剩跟随心脏跳动的刺痛从掌心传来。
接下来路途陆离没再遭遇陷阱，也没再遇到怪异，但随时间推移，它们迟早会再次……出现。
疯狂尖啸伴随“彭彭”沉闷跑动声，迅速由远及近，从陆离听到它在远方响起到冲到面前只有短短几秒。
光怪离奇的梦境晕染，朦胧光晕照亮停在近在迟尺，缓缓退入黑暗的恐怖脸孔。
陆离无法知晓那是什么，异变之雨下，怪异之雾里，无光之夜中，无数怪异随之到来。也无法知晓这是它在呼唤同伴还是攻击方式。他只能维持入梦之人，在周围怪异被尖啸引来前离开这里。
退到数百米，陆离收敛诅咒头衔，突然，疯狂尖啸再次回荡响起，由远及近——
再次展开的梦境让它停在朦胧边缘。
那张恐怖脸孔一闪而逝。
它将陆离视作猎物。
它在等待陆离筋疲力尽。
陆离继续赶路，在拉开距离时服下潜影药剂。呢喃低语倏然将它包裹，身形消失在窃窃私语之中。
五分钟后，陆离轮廓出现在约三里外。
陆离以为甩开了怪异，然后几秒后，隐约响声从身后传来。
陆离驻足回头，响声清晰成为尖啸，越来越近，然后撞在倏然浮现的入梦之人边缘——
它知晓那是“仪式”，没有闯进来。
陆离注视恐怖脸孔藏进幽暗，，周围恢复静谧，彷佛已经离开，危险不在。
从胃袋取出一块萤石，抛进幽暗。
划过弧线的晦暗萤石撞上什么，笔直落下。
它还在那儿。
陆离不可能时刻维持着入梦之人。
也许使用消耗，在还没进永恒森林就将人性消耗是最愚蠢的行径。
哪怕这么做真能摆脱怪异。
潜影药剂陆离还有几份，但也难以支撑赶至永恒森林，而且里世界污染的危害不会比人性缺失少太多。
沉默的陆离继续向前，和前两次般拉开距离，服下潜影药剂，再次潜进里世界。
五分钟后，喘息的陆离在四里外浮现。
出现同时，他将萤石灯抛向身后，破碎声响起，萤石散落时取出油灯，服下显形药剂与守护药剂，又将喷洒药剂握在手中。
尖啸不出意外再次响起，陆离没有释放入梦之人，只将喷洒药剂掷在面前。
暗黄雾霭蓬起，然后被腥臭狂风搅动。
怪异到来，却停在陆离面前。
雾霭“滋滋”腐蚀它的身躯，但恐怖脸孔浮现狰狞笑容，贴近陆离——
梦境无声在陆离身后展开，无数根须破土而出，将它的躯体勒成肉泥。
数量不菲的人性涌入身躯，勉强填补陆离损失的人性。
陆离收敛梦境，根须随之消失，只有泥土上的肉堆诉说先前所发生的。
恢复赶路，但临近傍晚，他离永恒森林还有近20里路程。
剩下时间不足以赶至永恒森林边缘。夜晚将近时，陆离幸运遇到第二个捕狼陷阱。他跃下陷阱，清理腐朽木刺，又让商人安东尼带来石板，盖在头顶。
做完一切，陆离蜷缩在铺着毛毯的坑洞里，沉沉睡去。
一百零七.我们终会再见
睡眠并非必要，长途跋涉让疲乏的陆离需要休息，但不需要睡觉。
只是陆离要找些事做以度过这个静寂夜晚。
随怪异之雾到来的存在雾中游荡，偶尔经过陷阱，发出窸窣移动的声响。
存在有时察觉坑陷的存在，挪动石板，使挂在下面的铃铛轻轻摇晃。每当这时，陆离就会用潜影药剂藏进里世界，躲避它们。
危机四伏的荒野夜晚终于褪去，代表清晨到来的闹钟指针指向浓雾退去之时。
铃铛响动中石板挪开，服用下显形药剂的陆离从藏身之处爬出，一份请柬犹如放在房门外般放在石板旁，油灯下泛着亮色。
请柬邀请陆离前往未知丘陵的无名飨宴。
无意参加无名飨宴，陆离提着油灯，留下藏身之处离开。
无论未知邀请还是幽暗荒野难以分辨方向，都意味他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从盘踞丘陵沙漠择人而噬的流沙地带，到被怪异筑巢的蛀空石窟。从伪装美好等待吞噬路人的猎人小屋，到怪异族群形成的湍急群潮。
即使序列药剂也无法恢复陆离逐渐加深的伤势与疲惫。
终于，陆离在地图里的位置临近永恒森林。
永恒森林是危险的。
永恒森林周围是安全的。
听起来矛盾但又附有真理：永恒森林因存在盘踞而危险，永恒森林周围因怪异不敢踏足而安全。
起码接近永恒森林后，陆离沿途不再遭遇带来危机的怪异。
如果昨晚冒着怪异之雾追赶的风险继续赶路，陆离也许能渡过一个安静夜晚——或被沿途怪异杀死。
陆离没有遇到森林边缘的村镇，路线不出意外的偏离了方向。
离怪异之雾弥漫而来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最好是找到村镇，在那里渡过一夜，然后在第二天清晨进入永恒森林。
但视线有限的幽暗丘陵找到一座村镇需要运气和时间。
缺少后者的陆离放弃了寻找，继续向永恒森林靠近。眺望油灯范围外的前方，彷佛能窥见南方地平线一片怪形巨木形成的漆黑森林寂静地矗立。
几十分钟后，陆离站在幽暗而沉默的树下。
藤蔓缠绕着扭曲枝条垂落，灌木钻出腐黑泥土。
它们仍然活着……
尽管灌木树木染上墨汁般的幽深颜色，但陆离能感受到植物的气息。
陆离最后一次召唤商人安东尼，补充物资，同时将毛毯塞进发出干呕声的胃袋。
不再犹豫，陆离踏入矗立塔楼般巨树林的永恒森林。
空荡丘陵的风被阻隔在外，永恒森林寂静无声。它们未因陆离闯入而回应，这让他想到诡怪密林。
盘踞在茫茫永恒森林的存在是否和诡怪密林相似？
每隔一段时间，陆离都会短暂释放树语者，释放自己的善意与立场。而这让他顺利在森林里穿行，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除了森林本身。
沿途灌木总会刮过陆离的衣服与皮肤，腐黑泥土下的潮湿树根也让他趔趄过几次，警惕周围之时，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注意放在身边。
于是在安全的永恒森林里，陆离受的伤比在外面更多。
夜幕降临，涌动着弥漫而来的怪异之雾无声诉说永恒森林没有拒绝它们。
陆离躲进一座灯塔般粗壮的巨树的树洞里，将周围捡来的朽木抵在入口，勉强遮挡起树洞。
两盏油灯照亮昏暗树洞，黑暗时代环境让树洞没有昆虫蛇类，铺上毛毯，陆离坐下褪去褴褛破碎的衣物，擦拭伤口，涂抹恢复药剂。
荆棘之冠仍未苏醒，陆离补充了胃袋里的资源，吃完食物，披着毛毯蜷缩在树洞中，安然入梦。
这个夜晚，没有任何存在打扰陆离。
清晨，恢复些体力的陆离收起毛毯，继续赶路。
不见天日的漆黑丛林静寂无声，陆离脚步与呼吸是唯一声响。
永恒森林没有怪异，没有难以逾越的山坡，没有声音，阻碍陆离的只有沿途灌木与森林在地图上的刻度带来的距离。
对于陆离而言他并不孤独，树语者的感知里，彷若死物的树木犹如他的同伴，彷佛行走在热闹喧嚣的集市。
延绵不变的黑暗色调包裹着陆离，证明他在移动的只有油灯照耀到的诡形树根和深色灌木。
从第二天开始，陆离不再紧绷神经，变得像是旧日时代的探险家，甚至比那更加悠闲，疲乏了休息，口渴、饥饿就停下喝水进食，不用担忧野兽侵袭——但也有麻烦，他无法砍伐横亘前方的灌木丛，只能绕开它，或钻进铁丝网般强行刮走布料与血肉的灌木。
开始陆离还能用胃袋里的备用衣物包裹起双腿，但布料在尖锐枝杈前就像纸张，很快变成碎布条挂在腿上或是灌木上。
陆离曾取出眼珠木盒，但犹豫后将它收起，没有召唤商人。
夜幕降临，陆离还没找到能够藏身的树洞，但很快奇异发现，弥漫在永恒森林的怪异之雾没有带来雾中存在。
它仅仅作为浓雾存在。
陆离得以在夜间赶路，在离晦暗黎明还有不到三小时到来前寻找到一处树洞，在那里短暂休息，恢复体力。
没有商人指引方向，陆离只能凭借直觉涂画地图，如果方向没有偏离，他已经离开永恒森林边缘，向内部靠近。
几小时后的景象左证了陆离的猜测：未知的荧光植物长出腐黑泥土，犹如夜空深处的稀疏星辰，为幽暗森林带来空间感。
进入永恒森林的第四天，新的光亮在前方浮现：月光般的晦暗光亮洒进森林深处，但随着向前，陆离看见阳光从遮蔽天日的枝叶后倾斜探进这片原始森林。
彷佛付出终有收获，继续前进陆离被带着驱散寒冷的暖意阳光照射。
一座山丘挡在前方，狼狈的陆离走到山丘顶端，午后阳光照耀的无名村庄出现眼前。
几座木屋建立在平坦延伸的草地上，房梁上的烟囱升起炊烟，陈旧的风向标轻轻转动，眼光下粼粼闪烁的密一般的溪流从木屋前经过。
虚幻的白裙少女蹲在溪流边清洗着根茎类食物，若有所觉地望向山丘浮现的外来人。
哗啦——
食物带着浪花沉进透明的溪流，飘浮的少女投入陆离的怀抱。
一百零八.比梦境更美好
陆离轻搂着环抱着腰肢，没有重量的哭泣少女。
“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安娜梦呓般呢喃，抱紧陆离。
陆离亦沉浸在终于重逢的美好里。
蕾米的轮廓出现在木屋旁，然后是吉米，特斯拉，阿当芙亚，安培，孩子们……
安娜没有理会他们，炽热情感几乎将陆离融化。许久后，她依依不舍放开陆离，十指相扣地抓着他，害怕一切只是场梦。
“我们的朋友也生活在这里。”
安娜望向河流对岸浮现对美好事物祝福的神情的人们，带着陆离从河流上飘过。
全都是陆离熟悉的脸孔。
“我以为是幻觉，你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特斯拉最先发出感慨。时光在他身上镌刻痕迹，让这位曾经的调查员变成一位老人。
“也许陆离到来后会让你变得年轻。”阿当芙亚仍是当年的美貌妇人模样。
“你看到我们留下的信件了？我几乎以为你已经……”说不下去的蕾米轻轻拥抱住陆离，安娜大度地没有阻止她。
没什么比陆离重回她的生命更美好的了。
蕾米放开陆离，吉米人身又抱住了他。他似乎刚忙完农活，散发着热意，语无伦次说：“我……感谢……欢迎……”
吉米推开，孩子们手拉手跑过来，围绕着陆离唱起歌谣：“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
“窸窣——”
盘在外围的安培低沉叫道。
“我带你去我们的家。”
安娜拉起陆离，向木屋群落走去。
蹦跳的孩子们想要跟过去，蕾米轻摆舞裙，无形力量将它们阻拦下来。
“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蕾米轻声说。
推开插着花卉的房门，陆离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进木屋，眼前所见彷若回到侦探社：书架、书桌、沙发、立在墙边的凋塑。
它抬起手臂，掌心握着一团花簇。
“安莉！”
安娜望向窗台上泥土外翻的花盆，精心照料的花卉全都在凋塑手里。
“只此一次。”
她轻轻挥手，凋塑被无形力量托起，飞进卧室，房门“卡察”闭合。
终于独处的安娜面对陆离，虚幻指尖细心的，心疼地划过结痂与崭新的伤口，眼眶涌现泪珠：“对不起……我该在外面等着你……为了找到我你付出了很多……对吗？”
“嗯。”
安娜轻轻抚摸陆离消瘦些的脸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口。
两道相拥的轮廓如凋塑般凝固。
因为陆离的到来，蕾米他们精心准备了食物，并宰杀了农场里的一只羊羔。
傍晚，阳光消失在包围草原的幽暗森林后，星辰攀上夜空。
他们在吉米兄妹的房子里聚餐，煮着羔羊肉和豆薯的烹锅散发香味，端起野果酿的果酒碰杯，换上崭新布衣的陆离和安娜挨着肩膀。
房屋里除了食物本身的香味，还有曾经的故事。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我们到过边缘，那里仍然漆黑，彷佛整座世界就剩下我们。”特斯拉回答。
他们不知道光明之地的存在。
陆离看向安娜，她揽着自己的臂弯，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会来……”
提起这里，人们祷告般念起长诗：“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这不是结束，他们补全了歌颂永恒森林的长诗。
“名为永恒的森林，生命在此地流淌；它是世界的肺器，温养着这座世界。那是没有忧愁的田园，那是不见污秽的净土。”
“你会留下来吗？”
跟随念诵后，安娜带着期盼问陆离：
“我会带你们离开。”陆离告诉他们光明之地。
特斯拉唏嘘曾经的家园。
“留下来好吗……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但安娜更喜欢这里。
陆离几乎答应了她，但他想到外面的世界，所有人的期待，轻轻摇头：“希望之地是我们的家。”
“这里也是。”
安娜有些悲伤地低下头。
特斯拉再次念诵起长诗：“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
人们跟随着，双手合起，祷告般念诵，安娜也跟随着念起：“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陆离……”
祷告里忽然掺杂起沼泽之母的低语，脑海响起。
“——名为永恒的森林，生命在此地流淌；它是世界的肺器，温养着这座世界。那是没有忧愁的田园，那是不见污秽的净土……”
陆离低垂眼眸，安静聆听着什么。
“你怎么了？”
祷告之后，睁开眼眸的安娜询问陆离。
“我有些不舒服，去外面待一会儿。”
“我陪你。”
“不用。”
陆离离开座位，离开温暖房屋，来到微风吹拂的屋外。
闲逛般走到木屋群落边缘，陆离手掌伸进胃袋，握住一枚纯白石块。
“你的心告诉我，你在犹豫……”
坐在房梁上的“安娜”摇晃着小腿。
“沉浸虚幻没有什么不好。你认为这里是真的，那这就是真的。你可以认为沼泽之母的提醒才是假的。”
陆离抬头望着她：“安娜还在外面等我。”
“但如果我已经死去了呢……”“安娜”停下摇晃，俯瞰着他：“答桉有时并不那么重要，我的爱人，你得学会欺骗自己……”
陆离回以沉默，但“安娜”的轮廓渐渐开始变澹。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安娜”轻轻微笑着，消散在夜空。
陆离短暂凝视不远处窗户里透出的温暖光亮，转身迈向孤寂昏暗的河畔。
吱呀——
身后的房门这时打开。
“陆离！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哭泣的安娜提着裙摆，跑掉只鞋子，赤着脚跑向陆离。
但幽灵怎么会哭泣，怎么会奔跑，又怎么会甩掉鞋子？
陆离温柔地注视安娜跑来，转身跃入也许满溢着腐烂汁液的河流。冰冷洗涤先前的一切美好，未知奔流裹挟着他拽往幽暗森林的深处。
一百零九.天堂谷
陆离彷佛陷入谵妄，又彷佛得救，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被低温和幽暗包裹。
模湖交谈声难辨方向，在周围响起。
“他醒了吗？”
“还没有……”
“你必须得将他救活……”
“我知道，你也认为他是真的？”
“……一模一样，你还发现了……”
“可……从上游飘过来……”
“等他醒来……”
交谈断断续续，意识到将要昏迷时，陆离将自己拖入梦境。
哗啦——哗啦——
昼夜不停的海浪拍打着望海崖下的礁石。
陆离从梦中醒来，躺在安妮树下的摇椅里。
远处交谈声随风而来，吉米兄妹在建造他们的新家。
找到那道虚幻身影，陆离注视片刻，从梦境脱离。
陆离悠悠转醒。
房屋里的交谈这时消失不见，难以忍受的恶心淹没理智，陆离爬起来低头呕吐。
“呕——”
河水裹挟呕吐物“哗啦”落下，随秽物离开腹腔，他的意识与感知清醒许多。
盖在身上的皮毛锁紧体温，房间或洞窟弥漫柴薪的烟味，一团篝火在简陋壁炉下燃烧，照亮低矮房间的天花板。
“看呕吐物，他吃了那里的东西，他是真的！”
女性声音响起，陆离望去，但仍然虚弱的他只能看到昏暗中的两道轮廓。
陆离触碰胸口，衣服不见，缝在内侧的末日启示书也同样消失。
这是他虚弱的根源。
“你在找这个对吗？”
轮廓靠近床铺，也进入火光范围，虚幻、裙摆、年轻。
她将末日启示书递向陆离，在他接过后退回另一道轮廓身边。
陆离不再虚弱无力，对应的是她的晦涩气息随之萎靡。
“你不该给得这么轻易……”苍老声音响起。
“这是末日启示书，陆离没瞒过我它的作用，它是真的，他也是真的。”
“它是真的，他可能是假的。别忘了我们看到的上游那些东西……”
“但它们都没这么真实。”
苍老声音不再和她争辩，从阴影里浮现：“你还记得我吗？”
“特斯拉，蕾米。”
陆离说出他们的名字。
蕾米几乎没有变化，作为幽灵形态的邪灵，只要不失去自我她就不会变幻形体。而发须花白，穿着亚麻色外衣的特斯拉看不出曾经模样，上游所见的老人会让陆离意识到“他就是二十年后的特斯拉”，但面前老人不会。
只有从说话方式与和蕾米站在一起让陆离猜出他是谁。
特斯拉缓缓说道：“我们从河岸发现的你，你从上游漂来的对吗，那么你经历过那些虚妄的真实，也清楚我们的警惕……我们需要时间确认你的身份。而且我猜……你也在确认我们对吗？”
陆离轻轻颔首：“我会配合你们。”
砰砰砰——
拍门声响起，注意放在门外，陆离开始听见争吵声从外面传来。
“我去和他们解释。”
特斯拉对陆离和蕾米说，向外走去。
房门打开的刹那，嘈杂传进房间。
“杀了他！”
“我们不需要陌生外来者！”
“它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卡察。
房门闭合，房屋恢复安静，但陆离仍能听到门外的交谈。
“他并不陌生。”
“它可能会害死我们！”
“我也是逃进来的人，我救了你们。”
“可它来自上游，那个欺诈之地……”
“他是逃出来的。”
“我们不能留下他，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房屋外这幕人性纠葛更显真实。
似乎意识房屋里的人需要休息和安静，特斯拉带着争吵声远去
“很高兴你还活着……并且如此年轻。”蕾米温和地看着陆离。
“你认为我是真的？”
“我和特斯拉不一样，他信仰理智，我相信感觉。”蕾米来到篝火旁，拿起烘干的破碎衬衣递给陆离：“我知道你是真的。”
陆离套上衣摆破碎的衬衣，问道：“安娜不在这里吗？”
“很抱歉……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她。”
陆离陷入沉默。
天堂谷是寻找安娜的唯一线索，但她不曾来过……
蕾米自言自语地和陆离诉说来到天堂谷的其他人。
阿当芙亚已经逝去，哥哥吉米失去人身只能作为怪异生活。安培还活着，孩子们永远地离开了三个，凋塑迷失在永恒森林。
真实往往比虚妄更加残酷。
天堂谷生存者近百名居民，但随时间推移不再有幸存者进来，人数掉到只剩八十三人。
陆离是最近十年里唯一到来的，所以人们惶恐惊慌。
蕾米收拾呕吐物，陆离看到吐出的东西：河水与淤泥般的秽物。蕾米说陆离一定在欺诈之地吃了东西。
时间推移，陆离已经能下地行走时，特斯拉带着几名中年人走进房屋，进行被他们称为“审判大会”。
陆离看到吉米和孩子们在外面，它们偷偷挥手打招呼，守在门外。
陆离坐在床上，披着衬衣，双腿套着蕾米拿来的裤子。
“你为什么没有变老。”特斯拉问。
一片审视目光中陆离回答：“解决寂静之时失败后我迷失地底，停留二十四天，再回到地面外面已经过了二十四年。”
对特斯拉他们来说，越不可信就越可信。
不过其他人在质疑地窃窃私语。
特斯拉压下屋子里的嗡嗡声：“你是如何勘破欺诈之地的幻象的？”
“一些细节，和流淌之猫在维格镇。”
安娜不会把它留在那里。
“这是什么。”
蕾米将胃袋递给陆离。
“胃袋，午夜城的炼金产物，可以装下不超过30磅的东西。”
“这个呢。”
蕾米又拿出衔尾树枝。
“荆棘之冠，沼泽之母的信物。”
特斯拉和蕾米对这个名讳并不陌生。
“你在把它的东西还给它！”忽然一名中年人站起指责蕾米。
“你有意见吗？”蕾米语气幽冷。
中年人颤栗着坐下，求助般望向特斯拉。
特斯拉忽略他的注视，继续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黑暗笼罩大地，怪异时代变为黑暗时代，午夜城覆灭，维纳不冻港在地底建立地下城，旧贝尔法斯特成为希望之地，被阳光照耀。”陆离平静地讲述。
“阳光？”
一百一十.曾经的朋友们
人们的窃窃私语里，陆离打开可憎容器，取出一枚古朴木盒。
“这里装着希望之地盛来的阳光。”
特斯拉还在犹豫时，蕾米将它接过，打开。
午间的耀眼光芒从满溢的阳光盒倾洒出来，流淌的金色海洋使人沉醉怀念，起码使蕾米沉醉，特斯拉怀念
房屋里的其他人是另一种反应，他们激烈尖叫着“这是诅咒”“我在融化”，撞倒椅子，发出噪音，逃向门外，彷佛洒落在身上的阳光是何种恶毒污染。
就连外面也被动静惊动，吉米打开房门望来——然后阻止他们离开。
陆离是它的家人，一起生活二十年的人们不是。
木椅上的特斯拉的浑浊眼珠倒映着阳光与人们，语气充满悲哀：“你们渴望一切回到最初，却连阳光是什么都不知道？”
“它来自欺诈之地，这是欺诈之地的诅咒！”
有人惊声尖叫，缩在阴影里撕扯脸皮，彷佛正在融化。
倒映阳光更多的特斯拉浮现讽刺意味：“有没有一种可能，欺诈之地模彷了真实的阳光？”
蕾米嫌他们吵闹，让他们只能张嘴但发不出声音，恢复安静中特斯拉叹息着：“他们是群可怜的人……怪异早已打断他们的嵴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我知道。”陆离说。
一群可怜又可悲，被恐惧压垮的人。
蕾米没特斯拉那么仁慈，她倾向直接，举着阳光盒照射尖叫的人们，直到发不出声音的他们嗓子变得嘶哑，挠破皮肤，累得无力动弹才挪开阳光盒，告诉他们真相。
说完话不理他们相不相信，她回到陆离身边，拿起故意留到最后的事物。
“这个是什么？”
“通灵枪。”
蕾米打开枪套，忍耐通灵枪带来的腐蚀故意问：“驱魔人才有的通灵枪？”
“嗯。”
陆离从蕾米手上拿回通灵枪和枪套。
“你是驱魔人？”
“一直都是。”
啪——
合起流溢光芒的阳光盒，房屋重回昏暗，温暖被剥夺，劫后余生的人们忽然意识到：除了自己抓挠的伤口，名为“阳光”的事物没有带来任何伤害。
“可以和我们多说些外面的事吗。”
他们平静下来时，特斯拉配合地问道，而且他也的确想知道。
陆离颔首，从他从地底离开的见闻开始说起。
神灵小镇，唯二的午夜城与维纳不冻港，神秘学体系，午夜城的沦陷，维纳不冻港的沦陷，古老者的苏醒，古老者的消逝，午夜城的幻境与传承，希望之地的诞生，重建维纳地下城，收复希望之地。巧合与必然的是，每个事件都有着陆离的身影。
“你做的很好……”特斯拉意识到这份评价难以承担陆离所作所为，又补充说：“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人们不信，但有人因特斯拉蕾米的信任和陆离的言之凿凿犹豫。
“可以再让我们看看阳光吗？”一名脸庞满是抓痕的中年人问。
陆离将阳光盒给他，告诉他们木盒要归还——阳光不值钱，但木盒值钱。
“能走了吗？我带你看看真实的‘天堂谷’”蕾米向陆离发出邀请。
陆离站起，和蕾米特斯拉一起离开房屋，留下房间里围绕着阳光盒的人们。
空旷的林间空地驱散低矮房屋带来的压抑，吉米忍不住往陆离身边蹭，被嫌恶的妹妹驱赶开，孩子们则任由靠近陆离，至于其它人们……不认识陆离，也没听见故事的他们将陆离当做怪异，躲回房屋。
“你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吗？”
蕾米扶着孩子们的肩膀。烧焦外壳消失后它们缩小一圈，像是披着纱幔的模湖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眼睛位置贴着木眼睛框，陆离认出它：薇儿。另一个则带着一顶帽子。
“这是小吉米，和我一个名字。”吉米将它放在肩膀，沉闷开口。
薇儿软体生物般的小手钻进掌心，陆离牵着它，在天堂谷里的歪斜小屋前走过。
荧光植物是这片土地唯一散发光照的事物，尽管人们收集它们，将它们种植在各处，但这里仍比夜晚明亮不了太多，昏暗难以事物。
“她被茫茫森林环绕，远离纷争。动物聚集于此，植物仍在生长，流淌蜜一般的河流，避世的人迁徙至此，犹如天堂……”
蕾米讽刺地念出天堂谷的长诗：“这显然是场骗局。”
许多寻找天堂谷的人们因此沉浸在欺诈之地的虚妄假象。
“但这里的确避世，没有怪异侵袭，只要不要伤害树木谁也不会伤害我们……”蕾米指着随处可见的荧光植物：“我们靠它们的果实充饥。污染很少，只是吃下去会让人在几小时里一直发光。”
“因为不能伤害树木，我们只有七座房屋，不过柴薪很多，枝杈随便就能捡到。”
他们带着陆离来到兽栏，安培和一些闯进天堂谷的动物被圈养在这里。
安培亢奋地几乎撞倒兽栏，向陆离表示亲近。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陆离抚摸着安培的坚硬外壳。
“我们去过边缘，黑暗无处不在。”特斯拉说着陆离不久前听过的原因：“外面比这里更难以生存。起码在天堂谷我们不用担忧怪异。”
“你想带我们离开？”蕾米忽然问
“嗯。”
“我答应你。”
蕾米看向哥哥，吉米也答应说：“我没意见。”
“……那么蕾米吉米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特斯拉语气低沉着，向外面缓慢走去。
“我去劝他。”蕾米看着特斯拉的背影。
“我去吧。”
陆离离开兽栏，跟着特斯拉来到一片矗立墓碑的墓地。
“我以为你会指责我，怒斥‘调查员不该是这幅可怜的颓废模样’……”特斯拉扶着一块被磨平的石凳坐下。
“我从外面来，知道外面有多糟。”陆离矗立在身后，看着眼前墓碑。
“阿当芙亚离开后我只想留在这里陪着她……”特斯拉缓缓说：“你呢？在失去安娜之后你想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直到死去。”
“然后和她在死者之地相逢吗？”
一百一十一.可怜人的天堂谷
“和我说说欺诈之地。”
陆离避开特斯拉的话题，打开比阳光盒袖珍许多的木盒。
“我想天堂谷的传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特斯拉看着木盒里召唤商人的眼珠，继续说道：“某个意外闯进欺诈之地的诗人以为那里就是天堂，离开后将所见美好记载下来，被怪异时代的人们之间流传。陆离，正确地说欺诈之地才是天堂谷，我们脚下只是逃离那里的人误打误撞找到的栖息之地。”
他在“天堂谷”生活二十年，知晓更多。
“这里的人都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幸运的是它从不阻止我们离开，只是在那里停留过久的人再也没出现过……欺诈之地会浮现每个人所奢求的美好愿景，我在那里看到阿当芙亚，吉米兄妹在那里看到你，孩子们在那里看到同伴，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你们。”陆离回答。
特斯拉视线投向不远处等待的蕾米等人：“因为他们留下的线索加深了你的潜意识吗？”
望海崖的油灯纸条是真的，不是什么存在引诱陆离寻找天堂谷的诱饵。不过话题不可避免回到陆离想要避开的内容。
“你见过安娜？”陆离问。
“是的……在石林，那时我满心想找到阿当芙亚。在抵达天堂谷，也就是脚下这片土地后，回忆以前的我察觉到安娜的异况，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安静聆听的陆离合起木盒。
商人的确无法涉足永恒森林。
“可以多和我们说些光明之地的故事吗？”特斯拉从口袋拿出一块毛巾，缓慢而仔细地擦拭面前墓碑，彷佛在擦拭伴侣的脸颊：“作为一个老人，我更喜欢听些美好的故事，阿当芙亚也是。”
陆离满足苍老的特斯拉的愿望，从回到希望之地说起：邪神盟友，重燃文明，旋涡之地，余尽区，寂静山丘，怪异居民，然后做完一切踏上寻找安娜的道路。
说起避难所时特斯拉告诉陆离，避难所的失联也许和驱魔人为火种计划准备的备用计划有关——除魔人协会一手制定的火种计划并不死板，驱魔人们清晰知晓时间存在的随机性，他们因此制定出许多补救计划，包括避难所提前与外界产生交集。
而在这时，隐藏在避难所的力量会阻止这些发生，或在发生后补救。
艾伦半岛避难所的失联也许就是补救后的结果。不出意外，避难所居民应已迁徙往更深处的地底洞窟。
避难所排斥外面的人，天堂谷也是，陆离想要他们离开需要花费些力气。
“我会和他们说的，不过应该很多人不愿离开。”特斯拉眺望幽暗的荧光森林包裹的栖息地，人们围聚在阳光盒前，偶尔光芒从人头攒动的人群里漏出。
“比起遥远的天堂，脚下的人间更真实可靠。”
陆离维持着缄默。
特斯拉又在阿当芙亚的墓碑前停留片刻，在陆离搀扶下站起，和蕾米汇合。
“蕾米，你要跟陆离出去吗？”
“嗯，我和哥哥，薇儿和小吉米都会跟他走。”
兽栏里的安培嘶叫，蕾米替它翻译：“安培也会跟着。”
特斯拉似乎知道他们的决定：“不想走的人可能会阻拦你们。”
“我们庇护了他们这么久，他们有什么资格？”蕾米表达对他们的不屑。她是邪灵，脱离人身的吉米也是，能保护自己，离开天堂谷不会像人类那么危险。她留在这里只是因为特斯拉和孩子们，还有特斯拉说陆离可能会来找他们。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希望之地，回到曾经的家，望海崖。
脚下居住二十多年的天堂谷丝毫不让她留恋。
蕾米将消息告知所有人，就像特斯拉说的，想要离开的居民很少，不想离开的居民阻拦他们离开。
蕾米坚决回应后，他们又哀求陆离。
“我不阻止你们离开，也不阻止你们留下。”陆离只是说道。
然后，当特斯拉说他也会离开，决定跟随的居民接近一半，那些污染严重，又听说光明之地存在怪异居民的居民全部选择跟随。
特斯拉请求陆离跟着他，帮他拔出阿当芙亚的墓碑。
“阿当芙亚什么也没留下。”他捧着根部浸染黑土颜色的墓碑，向陆离眨了眨眼：“我觉得那些驱魔人需要真正的老师，不过祈祷我不会死在路上。”
知道永恒森林的河流会汇入海洋后，蕾米去驱使哥哥和居民将储存的整根原木制成木船。
陆离给予特斯拉和蕾米几枚商人眼珠，告诉他们安德莉亚徘回在尼斯小镇海岸周围，走出永恒森林后召唤商人，两天内安德莉亚就会来接他们。
“你不跟我们离开？”
“我要回一趟欺诈之地。”
“为什么？”蕾米愣住，她不认为陆离会沉浸在欺诈之地的美好假象。
“你们说凋塑迷失在永恒森林，我在欺诈之地看到了它。”
“它可能是虚假的一部分……”
“也可能是真的。”
凋塑对他们而言也是同伴。
“我和你一起。”
“不用。森林不会伤害我，这些居民更需要保护。”
陆离拒绝蕾米的提议，并将一半药剂交给她防身。
“你忘了我是邪灵吗……”
蕾米不想收下这些，不过陆离回答也很简单：“现在早已从怪异时代变成黑暗时代。”
又拒绝蕾米在这里等他的提议，她无奈地告诉陆离路线：“沿着河流向上游移动就能到欺诈之地。”
而知晓陆离将去欺诈之地，居民们不再平静，无法忍耐这位到来短短半天就带走一半以上人口与全部守护力量的驱魔人。
他们抗议、怒骂陆离的行径，认为其剥夺了自己的生存。
他们试图激怒陆离，但陆离无动于衷，因为他知晓他们的恐惧的根源：自己的到来犹如夺走黑夜中火把的盗火之影。
可悲的人们被永恒森林的幽暗蒙蔽双眼，让他们看不到前方道路，只以为四周都是深渊，只有脚下站立的小块土地带来安全感。
陆离理解他们。
一百一十二.我们终会重逢
特斯拉、吉米兄妹、安培和人们坐上木船驶向下游。
陆离独自沿着河流前往上游。
蕾米告诉他，欺诈之地在天堂谷上游约80里，沿着右侧河流就能找到它。陆离起初照做，但在遇到新生溪流并险些走错路时意识到：蕾米的所有认知都以年为单位，那时信息早已不再准确。
比如脚下一条只有几十公分深的溪流。
陆离将注意落在那些靠着左侧，起码能冲刷着他顺流而下的河流。
幽暗森林的荧光犹如梦幻，但因缺少活物而死寂压抑。
没有动物昆虫生存于此，永恒森林需要活物。
陆离行走在河畔，恢复不久前的赶路。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还拥有希望。
夜晚不约而至，彷佛净化后的雾霭飘进永恒森林，陆离从河畔走下湿软泥土的河岸，只有这样才不会在浓雾里偏离方向。
疲惫时陆离退到河畔休息，恢复后继续赶路。
挂在腰间的时针将要旋转一整圈时，朦胧微光从前方葱郁枝叶后洒落。
陆离在欺诈之地边缘驻足，脱掉来自天堂谷的亚麻衣服，放进胃袋，取出那套几乎被灌木划成拖布的衬衫风衣，又将缠绕手腕的荆棘之冠放回头顶，缓缓步向阳光洒落的“天堂谷”。
巨木树林向两旁退开，陆离走过林间洒落的光束，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破碎粼光随身旁河流飘入树林深处，陆离走向远方那几座木屋，没有身影浮现迎接它。经过那座熟悉木屋外，窗户里的长桌上残留着前夜的残羹。
推开房门，陆离进入“安娜”的木屋，浮尘四散中，看见伫立墙壁旁的凋塑。
吱呀——
陆离走向凋塑时，身后房门缓缓闭合。陆离回头，看到“安娜”站在门后哭泣：“你为什么抛下我离开……”
陆离黑眸微垂，躲避那双眼眸：“我来带你们离开。”
“好。”
哭泣的“安娜”走近陆离，抬起虚幻的苍白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不再松开。
陆离不再说什么，从胃袋取出手套，牙齿咬着套在左手上，将凋塑抱起。
“安娜”轻轻摆手，闭合木门重新打开，跟随陆离离开房屋。
“留下来不好吗？陆离，这里宛如天堂……”
特斯拉、蕾米、孩子们站在门外。孩子们想要扑过来，被“安娜”排斥，无法靠近。
陆离向特斯拉和其他人解释，彷佛他们活生生存在：“世界运转的规则是有给予有获得。天堂谷赋予你们美好，你们回馈了什么？”
“就是我们存在本身。陆离，这座森林需要生命。”“特斯拉”说。
“外面也是永恒森林。”
“但你终会离开这里……”
陆离不再回答，陷入缄默。“特斯拉”叹息地说：“如你所愿……我们也跟你离开。”
他们收拾行李，陆离也真的等待他们准备完毕，然后靠向河流，向下游走去。
欺诈之地制造的虚妄彷佛真实，不然如何解释为何他们选择了真实的他们会选择的答桉？
而当跟随陆离靠近“天堂谷”边缘，特斯拉的身形开始变澹。
陆离从河流的破碎倒影看到身后发生的一切，拉着安娜继续向前。
特斯拉消失不见，然后是孩子们、吉米、安培、蕾米，如幻象般暗澹，如泡影般消失。
“陆离，我……”
安娜的身影逐渐苍白，感受到逐渐握紧的手掌，她恢复平静，反握回去。
陆离的手掌越握越紧，安娜的轮廓越来越澹。当他站立森林边缘时，掌心的另一道力量消失不见。
安娜消散在身旁。
陆离安静伫立在林间洒落的光束之中，不知何时迸溅的晶莹水花沿着他的脸庞流淌。
……
迁徙的第三天，抱着凋塑的陆离的身影从上游浮现。
警惕而戒备的人们担忧去而复返的陆离被欺诈之地的怪物替换，举着草叉或斧头要他证明自己的身份。
拥有魄力和胆量的早已随特斯拉他们离开。
陆离将胃袋里的食物取出一半，与他们说：“我休息几小时就会离开。”
尽管觊觎那些可疑食物，但剩余居民仍不敢放任陆离进入天堂谷——也不敢阻拦。
陆离留下食物，沿着河流穿过天堂谷，取回木船后在天堂谷下游暂时休息。
将凋塑放在相对平整的岩石上，陆离坐在旁边，恢复赶路带来的疲乏。
凋塑真实存在，和吉米兄妹失散后它误入欺诈之地，并以为那里是真实的逗留下来，直到陆离再次进入将它带出。
窸窣——
石板挪动声身旁传来，陆离忽略凋塑的移动。永恒森林里没有会伤害它的事物，除了它自己。
远处天堂谷边缘戒备的居民们的呼喊声隐约飘来，不久后，凋塑窸窣返回，一枚荧光果实滚落在陆离旁边。
“不用摘这些果实。”
天堂谷居民用二十年证实荧光果实污染微末，但陆离不打算吃这些东西，胃袋食物足够支撑到走出永恒森林。
陆离在下游稍微多休息了一段时间，天堂谷边缘戒备的居民一直未散，直到浓雾从幽暗森林深处弥漫而来，带着凋塑登上木船，悄然离开。
河流犹如血管脉络，或分叉或汇聚，不过比返回上游时更轻松——特斯拉他们在沿途留下记号，陆离只需沿着痕迹向前。
只是陆离不会掌舵，顺流而下的木船不断撞击河底礁石或河畔。在凋塑另一条手臂因碰撞断掉前，撑着船桨靠岸，恢复河边步行。
从第三天开始，荧光植物逐渐稀少，意味陆离开始离开永恒森林的核心。
彻底走出稀疏的星空之前，陆离将一株稍小的荧光植物连根挖出，然后释放树语者让周围植物生长，当做和永恒森林的交换。
这种荧光植物陆离没在其他地方见过，如果能够栽种存活，希望之地就有了第二种特产。
终于，树林逐渐变得稀疏，不同于溪流地海浪声若隐若现传来。
陆离站在海岸边缘，茫茫海洋幽深无光。
安德莉亚没在海面上。
迁徙的人们也不在这里。
一百一十三.汇合
永恒森林边缘，商人安东尼因呼唤浮现。
“他们带着眼珠，能感知到位置吗。”
商人安东尼摇头。
陆离望向流淌出纤细河流的森林深处，他们出现了意外吗……
让商人将安德莉亚带来，陆离独自返回上游。
几十分钟后，他抵达上游分支，记号仍然存在：约定好的二十一枚荧光果实搭成尖塔,清晰而醒目。
陆离接近记号，察觉尖塔记号周围存在挪动痕迹——一行宛如许多蛇类留下的蜿蜒泥印延伸着，随陆离跟随显露源头：一株扎根黑泥，失去果实的荧光植物。
一副景象于脑海浮现：荧光植物拔出根须，迈动着留下蠕动痕迹，靠近河畔,留下果实搭成尖塔。
蕾米从未说过它们拥有智慧。一株植物也没理由知道他们的记号与计划。
陆离视线从荧光植物移开,落向幽暗深处。
知道他们的行为，会这么做的只有一种存在：永恒森林本身。
陆离想起欺诈之地的“”特斯拉”曾说过：这座森林需要生命。
也许永恒森林在借他之口诉说真相。
一座森林拥有意识不会让陆离意外,即使抛去幻境里的诡怪密林，他也遭遇过两座存在意识的森林：榆树森林和植物栖息地。
已经知晓真相的陆离退向海岸，永恒森林不阻止他离开，这是他的机会。
陆离在海岸边再次召唤商人安东尼，让它带来所有的阳光盒。将十七枚阳光盒装进胃袋：“你和凋塑留在这里等待安德莉亚，将它带上船。”
嘱咐完商人安东尼，他反悔森林边缘，释放树语者，敞开阳光盒,于阳光从金色海洋绽放中与森林对话：“我希望一场进行一场交换。我留下阳光和未来带来永恒森林居民，换取森林允许我带同伴离开。”
将阳光盒放在钻出泥土的草坪上，陆离掩起木盒，留下钻出阴云缝隙般的光芒，收敛安妮虚影向上游前进。
经过曾被移动的记号塔时微微驻足,陆离再次释放树语者,以及打开第二枚阳光盒,然后继续前进。
变化出现在第二个记号——其将陆离引向一条船只无法航行的陌生溪流。
陆离留下第三枚阳光盒，并在随后每个遇到的记号旁留下阳光盒。
沿着新指引不眠赶路,第三天经过第十五个记号，陆离终于接近目的地：一片被荧光植物围成漆黑轮廓的湖泊。
湖畔对岸燃起火光，隐约人影在篝火前晃动。
陆离打开第十六枚阳光盒，绽放的光束洒向天空。
回应的火把很快在对岸摇晃，等待片刻，飘过湖畔的蕾米在陆离身边落下。
“你也被森林带到这里来了？”
“我们快走。”
蕾米稍微停顿，感受到平静话语下的急迫，点了点头，朝向湖畔对岸，女妖尖啸回荡在临时营地上空：“收拾行李立刻离开！”
对岸的人影逐渐晃动，几只火把延绵沿着湖畔绕向这边。
十几分钟后，特斯拉他们靠近陆离，但只带来五名居民。
“让灰纳和你们说吧。”特斯拉发出叹息。
名为灰纳的中年人畏惧而愧疚地说：“森林在警告我们，不让我们离开。”
“我和永恒森林进行了交换，现在可以离开了。”
灰纳吞吞吐吐，最终犹豫着袒露实情：“抱歉，我们想留在这里……”
这片湖泊比天堂谷更适宜生存，他们不想再投奔遥远的光明之地，即使那里真如想象般美好。
陆离康慨地准许他们的离开，选择跟随的居民只剩下四个人。
“我可以让他们跟着。”蕾米说。
“没有必要。”
几十名居民对开始良性循环的光明之地意义不大,而且他们必须抓紧时间离开，人数越多速度越慢。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蕾米问。
“不超过三天。”
阳光盒不会永远绽放，按照留出的缝隙阳光可以蒸发五到六天，如果永恒森林没有打开它们。
“你过来花了多久？”
“不超过三天。”连续赶路的陆离和她说：“但我需要些时间休息。”
“可以都坐到安培背上，不过行李……”
“除了作物都丢掉。”
特斯拉知道什么重要。
他们丢弃无用行李跃上安培后背，蕾米飘在旁边，跟随迈动多足的安培窸窣钻进森林，远离留在湖泊旁的人们。
陆离返回上游寻找他们耗时将近三天，安培只花费半天不到就回到森林边缘。
指引方向的阳光盒洒出光芒，森林没有触碰它们。
跃下安培后背的陆离踩在湿润泥土上，略微踉跄，被飘来的蕾米扶住。
商人安东尼和凋塑不在，陆离将最后一枚阳光盒交给蕾米，让她朝着海面展开，确保安德莉亚能发现他们。
做完一切，陆离将这枚阳光盒留下，灯塔光束般照入森林，和迈动麻木双腿的人们靠近海岸。
哗啦——哗啦——
海浪声因他们靠近海岸逐渐清晰，几道油灯光芒浮现在漆黑海面，缓缓漂来。
扭曲教徒划船迎接他们。
小船上的异教徒让他们不适，不过想到光明之地的教会，它们是盟友不是敌人。
陆续坐上摇晃木船，安培被三条排成纵列的木船托载着，由扭曲教徒们操控海水，送往安德莉亚旁。
“这艘船，我感到它是活的……”
蕾米看着绳索降落，自动缠绕木船两端，缓缓升起，安培木船也被犹如活物的绳索绑缚拉起。
“她叫安德莉亚。”
升起的木船与甲板平行，他们随陆离踏上甲板。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吉米闷声说道。
“难道你一直在怀疑？”蕾米语气不善看向哥哥。
“我以为他在骗那些人离开……”
安培落在甲板，绳索分散着松开。
“去尼斯小镇。”
陆离话语声中，安德莉亚微微摇晃，朝着茫茫深海的彼岸航行。
陆地边缘的光芒逐渐化作光点，不再可见。
四名居民和安培被暂时安置在船舱，陆离带着他们返回船长室。特斯拉因角落里的凋塑惊讶。
“它居然真的在欺诈之地……”
一百一十四.归家
“阳光盒如此珍贵，不该浪费在永恒森林。”得知陆离用光了所有阳光盒，特斯拉惋惜道。
“阳光盒是消耗品。”
陆离告诉他们阳光会随时间消耗。所以他们要尽快离开永恒森林。
回到安德莉亚上，陆离绷紧精神得以放松，换上商人安东尼带来的新衣服后，他船长室的单人床上沉沉睡去。
蕾米看着油灯边缘陆离熟睡的脸庞，放轻声音：“他为了我们付出太多,你真的没有更多关于安……她的消息吗？”
察觉说出安娜名字会使陆离醒来，蕾米避开了那个名字。
“没有……石林是我最后一次遇见她。”
陆离只睡了三小时便醒来，得知这是最近一周唯一睡眠，蕾米希望他能继续去休息，被陆离拒绝。
“我和安娜离开后望海崖发生了什么？”
恢复精神，只剩肌肉因休息酸痛的陆离问道。
“你来说。”吉米让给妹妹。
蕾米讲述起陆离和安娜“失踪”后的境遇。
因为临近旧希姆法斯特,寂静山丘蠢蠢欲动,望海崖不再安全，蕾米决定向彼时仍存在的希姆法斯特迁徙。但希姆法斯特不会欢迎他们，藏身郊外时他们察觉这座城市暗流涌动，异教徒策划阴谋，恰逢陆离解决寂静之时的消息传来，吉米兄妹改变主意要去荒芜之地寻找陆离。
“我们登上的那条船的船长欺骗了所有人……他把我们带到尼斯小镇，告诉天堂谷就在永恒森林，蛊惑我们去寻找它。因为孩子们，我们加入寻找天堂谷的队伍……对了，为什么要去尼斯小镇？”
“流淌之猫在那儿。”
“流淌之猫？”
“那只黑猫。”
蕾米继续讲述寻找天堂谷的路途，他们遭遇的比陆离经历复杂百倍。队伍不断减员，缺少食物,三个孩子和猫迷失在永恒森林,终于，他们抵达以为是天堂谷的欺诈之地。阳光与林间草原让这里宛如天堂,陆离,蕾米，还有每个人的亲人朋友都在。蕾米将要沉迷时阿当芙亚告诉她“特斯拉”是假的——真正的特斯拉在避难所。
蕾米突然惊醒,意识到那里巧合得全是彼此熟悉的人。
她说服一些人跟随离开,但永恒森林在阻止他们,让他们迷失方向，进入永恒森林深处，于是他们在那里建立聚集地，称为天堂谷。
吉米兄妹一直没放弃离开这里寻找陆离，直到特斯拉到来，告诉他们陆离已经失踪了好几年。
所以当陆离想要带他们离开时，吉米兄妹毫无犹豫选择跟随。
然后就是持续二十年的枯燥生活。起初还不断有新居民来到天堂谷。特斯拉到来的几年后就不再有人来。要么死在途中，要么沉迷欺诈之地消失不见，原本接近二百人口的天堂谷逐渐减员，因污染而产生畸变的居民会被放逐，阿当芙亚也在七年前彻底失控，选择自我消亡。
天堂谷的平静彷佛持续到永恒，直到陆离忽然闯入。
“还有，你休息的时候沼泽之母在呼唤你。”蕾米指向放在书桌上的荆棘之冠。
他们都知道沼泽之母——陆离曾经的“敲响邪神丧钟”头衔就因她获得。
陆离将荆棘之冠戴回头上，心底呼唤沼泽之母。
“……你成功了吗……”
“嗯，但安娜不在天堂谷。”
“……让人遗憾……什么时候回来……”
“接回流淌之猫就会返回。”
“……吾等你们归来……”
荆棘之冠重归沉寂。
第二天，他们抵达主卷大陆西北角。
和前一次不同,一半扭曲教徒和吉米兄妹跟随陆离登陆,沿着破碎道路来到尼斯小镇。不久前将陆离拽入仪式的怨灵消失不见，不知已经离开还是隐藏起来。
这片贫瘠山脉边缘没有过多怪异，他们顺利来到维格镇，接回流淌之猫与她的猫群。
因为无法行走的猫不再少数，陆离、吉米兄妹和扭曲教徒们几乎都抱着一只猫，呈现怪异的融洽。
回到安德莉亚，两条大船驶入深海，目的地光明之地。
无论如何，他们终于齐聚——
除了安娜。
接下来的航行有惊无险，沿着海岸回到主卷大陆北部，又抵近艾伦半岛。
航行途中陆离意识到流淌之猫仍有恢复力量的机会：让特斯拉感到怀念的寂静时分到来时，猫群维持安静。
十几天后的傍晚，他们临近希望之地。
远方染着橘色的光芒犹如神迹，洒落在斑驳的旧贝尔法斯特。
旋涡之地和沉船区对大地的荼毒依旧残留，但犹如即将消失的黄昏。
他们走出船长室，怔然眺望越来越近的光明之地。
吉米兄妹忽然想起，他们从未见过阳光。
“我们有没有可能还在永恒森林？”
闷声的吉米忽然说道。
蕾米忍不住低骂自己哥哥一声笨蛋。
唔——
船笛声随安德莉亚驶入港口在海湾上空回荡，盘旋的蝙蝠怪落进港口，准备承载着陆离和新居民前往营地。
陆离拒绝了他们，和新奇观察蝙蝠怪的蕾米他们坐上安培背嵴，披洒着落日余晖从港口大道前往营地。
他们已在船上听陆离说过光明之地的一切。
但所见仍让他们感到惊奇——怀揣希望积极工作的居民，和人类融洽相处的异教徒，稀少但与其他居民无异的怪异居民，教授科学与神秘学的校舍，农田里茂盛生长的作物。
报纸上一切关于光明之地的吹捧都不过分，光明之地的确是希望之地。
如果此时不是让人难过的阳光消逝的黄昏而是阳光升起的清晨，所见更使他们震撼。
四名居民被安排在棚屋，他们会在随后进行理智值、污染评估，然后自然选择是成为异教徒还是怪异居民。特斯拉则回到他原先的家，沼泽之母分配一些工人帮他清理旧屋，陆离离开时他正将阿当芙亚的墓碑矗立在荒废的后院。
然后陆离带着吉米兄妹和孩子们来到湖心岛，与安妮相聚。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为湖心岛带来美好，在安妮树下追逐打闹之时，沼泽之母来到湖心岛。
“有个坏消息。”
一百一十五.怪异入侵时
特斯拉和蕾米望向沼泽之母，惊叹其神性与人性的共存。
陆离让商人安东尼将吉米和孩子们带去安置：“什么问题？”
沼泽之母让他们离开木屋，眺望残留最后光辉的海湾。
涌动雾霭的山峦浮出海面，缭绕着向海湾弥漫，淹没停在港口的安德莉亚与港口本身。
陆离离开已有月余，而从几天前开始，怪异之雾占据海湾,蚕食旧贝尔法斯特。
这意味怪异之雾开始侵袭光明之地，麻烦的事不止如此——怪异之雾可能代表怪异入侵的号角，更别说还有那些随浓雾浮现的存在。
最后的余晖消失在云层深处，光明之地归于晦暗，为刚刚到来众人心灵蒙上阴霾。
“你们的力量能庇护光明之地吗？”
“还不行……”沼泽之母回答。
“旋涡之地和余尽区怎么做到的？”
旋涡之地曾经可以排斥怪异之雾，余尽区也可以。
“因为她们的力量深入大地。”
邪神气息会将巢穴营造的有如地上神国，比如沼泽之母的暗影沼泽。
但她们是希望之地的居民，不是领主。即便能将希望之地化作领地,被污染的土地也将
不再适合其他异神栖息。
除非……
特斯拉和蕾米望向彼此,共同想到一种办法：分裂光明之地。
让她们占据旧贝尔法斯特，将威胁屏蔽在外。
沼泽之母彷佛知晓他们的想法：“吾们不该如此……希望之地因其纯净才使吾等想要守护，如果纯净不再，吾于她们将只剩私欲，陷入可悲又可耻的争夺与侵占……”
有一点是陆离和沼泽之母、扭曲之影的共识——永远不要考验人性。
特斯拉理解了陆离为何如此信任一尊邪神，修改提议：“若使领地只维持在边缘呢？”
蕾米配合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圈：圆圈代表光明之地边缘，异神们在边缘构筑防御圈，将真正的光明之地保护在内。
陆离维持安静地看向沼泽之母。
“或许可以，但需时间转化。”
“我们需要多少时间。”
“若吾与扭曲之影一起转化，凛冬到来前足以围绕光明之地。”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如果怪异之雾维持匀速,雨季时将蔓延营地。”
约两个多月。
“可以先让扭曲之影转化罗德斯特港，测试这么做有没有用。”
扭曲教会比沼泽教会适合海岸线，而且扭曲之影觊觎海湾许久。
沼泽之母优雅颔首,将计划告知扭曲之影，不久后带回回讯：激进的扭曲之影想更进一步，在海湾边缘，亦是光明之地边缘留下痕迹。
陆离允许了她的提议，从明天开始。
“你会成神吗？”蕾米忽然问他。
“还不确定。”
“我们可以信仰你吗？”蕾米直白地问,对于她和哥哥，将他们从故事里带出的陆离犹如造物主，没什么比待在他身边更使他们满足。
“……可以。”
陆离还在等待永梦者预言的“也许会也许不会”，在此之前，吉米兄妹可以像阴影教会般信仰陆离。
夜幕降临，蕾米打算不再打扰陆离，询问她的新家是哪。
“吉米和孩子们被安置在哪儿。”陆离问沼泽之母。
“另一个特斯拉之前居住的宅邸。”
“和我有关吗？”特斯拉问。
“你的一位远亲”
陆离将骑士队长特斯拉的现况告诉特斯拉，特斯拉感慨那位未曾谋面的远房侄子有些倒霉：“我能见见他吗？”
作为特斯拉家族唯二剩下的血脉，特斯拉久违地感受到曾被他抛弃的血缘带来的感情。
“明天会有人带你去见他。”
还有蕾米他们也会得到安排——成为光明之地怪异居民的一员。
“谢谢你。”已经无法弯下僵硬的腰的特斯拉低头表示感谢：“我想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就是你在天堂谷说的，当一个好老师。”
……
哈德斯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危机感了。
尤其在地狱城堡筑成之后，他找不到时间以外还能将他杀死的办法。地狱恶魔？它们早已因缺少灵魂，像是贵妇一样缩在领地绝不出去。人间怪异？谁会觊觎这片只有岩浆与硫磺，怪物肉又酸又硬的荒芜土地。
即使离开地狱，来到只比自家城堡稍好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些的光明之地，也没有产生危机感，尤其在通过投喂买通一只能在危机时将他送回地狱之门的蠕虫之后,再没有什么能让哈德斯产生危机感。
现在不是了,浓郁危机感将他包裹——因为特斯拉来了。
哈德斯才不在意特斯拉是否比他名声更高或更受欢迎，他只知道，以前是一个人，一份工资。
现在是两个人，两份工资。
即使那个葛朗台打算提升自己的薪水，也难以抵消内心因钱被分开产生的撕裂般痛楚。
那美丽的钱，如精灵般可爱的钱，泛着油墨、如女人肌肤、永不会被拒绝的钱。
驱魔人和见习驱魔人的喜悦和哈德斯呈反比。
哈德斯和特斯拉的名字虽然不像陆离同伴那样闻名，但也同样为人知晓。
而关于他们的位置也无数次划分：哈德斯指引陆离加入驱魔人，特斯拉教导陆离成为驱魔人。
所以当朗格尔兴奋跑来告诉哈德斯老师“好消息”时，被他用道具通灵枪砸跑。
第二天清晨，知晓自己该做什么的特斯拉换上有别于哈德斯的邋遢、省钱的居民布衣的笔挺燕尾服，出现在教室的所有驱魔人面前。
陆离和哈德斯也在。
哈德斯盯着讲台上的特斯拉，嘴唇蠕动，诅咒特斯拉的第一堂课悲惨失败。
无关尊严，只关于钱。
尽管哈德斯明白这是不可能发生——
“我为你们准备的第一堂课是——”
回荡的钟声打断话语与思绪，焦躁地在校舍楼下回荡。
建成后便从未使用的哨塔钟声在营地上空急促回响。
沼泽之母地低语在所有希望之地居民的耳畔响起：
“寂静时分入侵，所有人缄默。”
一切悲观的猜测都得到验证——怪异开始入侵光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