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七.新同伴
小女孩摇了摇脑袋:“这是你的食物……如果你吃不下……可以给我。”
“它们是你的了。”
陆离打算在街道棚屋暂时休整,召唤商人询问避难所状况。
艾琳安然无恙,黑色石碑没有向外蔓延,只是她很害怕。昨夜搬完后商人就离开了避难所,这令独自留在避难所的艾琳感到恐惧——
安德莉亚还在主卷大陆北海岸,抵达避难所海岸还要四五天时间,陆离暂时只能让商人留在避难所陪伴艾琳,剩下的三名商人勉强维持贸易运转。
“你最好顺路去趟鬼怪镇。”商人传达沼泽之母的话。
“我顺路不到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的状态正逐渐变差,没有人性补充它坚持不到这个凛冬到来。”
陆离计算这次行动需要的时间:“解决完无邀之客的遗愿我就过去。”
闷哼声传来,孱弱的女孩吃力拖拽着一块石片切割好的肉块放在陆离面前,执拗地为陆离留下“最鲜美”的肉块,确认他收下才去啃食那些挂着污浊黏液的边角料。
商人还未离开,它又带来克莉丝准备的一张羊皮纸与一瓶药剂瓶。
【我用新世界之树里的人性研究出的小玩意儿,你猜什么对它最敏锐?恶灵。我还没起名字,你手上的是人性1号,它的作用是打碎后随即吸引一只恶灵。和不好对付的怪异缠斗时可以试着掷出它】
表面覆盖金箔的药剂瓶在真正油灯光辉下闪烁着让哈德斯觊觎的金芒。
不过棚屋周围没人在意它。
小女孩在对抗她的食物:死去怪异的一节肢体活化,血肉里长出附肢,想要钻破小女孩的喉咙。
陆离帮小女孩将塞满口腔,正钻向喉咙的附肢触须拽出,黏连着呕吐物的附肢残留着本体的恐惧,蠕动逃窜。
陆离忽略这只鼻涕虫般的附肢,将最初那块怪异肉丢到小女孩脚下。
小女孩狼吞虎咽进食期间,陆离钻进对他而言低矮逼仄的棚屋。
棚屋没有太多彰显个性的事物,或者每个事物都在彰显个性——褪色兔子图桉的残缺水杯,铺着层层污秽衣物的床铺,垂落着一盏永远无法亮起的吊灯。
墙壁上绘制着用炭画出的涂鸦:四个人性轮廓和一个小人形轮廓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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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钻出棚屋,小女孩还在进食。
她的腹部怪异鼓起,撑得近乎透明,油灯照耀下隐约可见密集蠕动的触须在皮层下忙碌、消化。
陆离将发出呜咽声进食的小女孩从肉块旁拉开,她没显露出野兽般的护食,而是举起残存着细密牙印的肉块递给陆离。
“我不吃,但你快要撑死了。”
“那样不好吗?”
残酷而充满童真的回答使人默然。
小女孩足够听话,不再往嘴巴里塞肉块,然后注意落在破裂的青石板缝隙钻出的嫩芽。
陆离在这里逗留的有些久,植物在人性影响下开始生长。
该离开了,在它们形成苔藓草坪前。
陆离让商人带回“人性1号”,和小女孩告别,离开棚屋。小女孩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跑到吃剩的肉块边拖拽着,跟上陆离。
陆离因响声和跟随停下,平静地注视她。
“我想跟着你。”
许久没有说话的小女孩话语逐渐变得流畅,尽管咬字含湖漏风。
陆离拒绝了她。从滨海小镇到卡兹吉尔镇数百里路程,即使拥有入梦之人带着血肉之躯穿过也绝非易事。事实上如果不是成为幽灵,陆离也不会这么做,只会等待安德莉亚回到光明之地然后乘坐它前往卡兹吉尔镇。
毕竟如果陆离还活着,这会儿应在希姆法斯特郊外抵挡怪异纠缠,或已经成为黑色石碑的血泊一员。
甚至无法让小女孩去光明之地——近海有独眼海怪盘踞,安德莉亚不可能顺利靠岸带她离开。
陆离沿着破败街道向镇子外走去,小女孩跟在后面,拖着肉块。瘦弱身躯让她动作缓慢,离那道微光轮廓越来越远,她只好丢掉沉重肉块,任由怪异扑过来争抢食物。
离开小镇后陆离短暂驻足,望向停在小镇边缘的小女孩。
她不敢离开弱小者之家,暴露在外界。
披洒着微光的虚幻灵魂逐渐澹去,陆离返回里世界,恢复赶路。
而被他忽略的小女孩执拗的迈出小镇跟随那道模湖轮廓,就像执拗的将最好食物留给陆离一样。
潮汐般的黑暗中涌动着可怖的声响,粗重的呼吸、沉闷的心跳、离奇的嘶吼,小女孩在难以视物的黑暗中蜷缩着,因为恐惧瑟瑟发抖。
弱小让小女孩难以被注意,但持续的忽略需要运气。
而运气永远会在人们寄予希望时当头一棒。
窸窸窣窣的关节摩擦声从不可知的黑暗之中响起。小女孩抬起头,隐约看见幽暗中有数道阴影摆动着,从空中降落,尖锐而锋利的节肢垂向她的头颅——
一只散发微光的手臂突然抓住节肢,在怨毒复眼亮起的间隙,一双白皙手臂温柔伸进它的身躯,捧着布满沟壑的抖动脑髓离开蜘蛛甲壳。
陆离低头注视着小女孩。
“你不该跟出来。”
虚幻手臂随丢掉脑髓而消失,体型如马匹的巨大蜘蛛尸体垂落半空。
陆离意识到什么,举起油灯,梦境的光芒向外弥漫,显露蜘蛛腹部一条延伸向天空的蛛丝。
光芒愈来愈亮,蔓延出几十米,但从不可视的黑暗中垂落的蛛丝仍未显露源头。而在这时,陆离隐约听见深空里,那条蛛丝的尽头,响起密密麻麻的窸窣爬行声。
而在光芒照耀的边缘,无数麻绳般粗糙的蛛丝犹如吊绳悠悠垂落。
入梦之人倏然包裹陆离和小女孩,带着他们沉入地底。
几分钟后,远离蛛网盘踞范围的陆离在地底制造一片空腔,放下小女孩。
“为什么想跟着我。”
小女孩回答:“你和它们不一样,它们想吃了我,你不想,我的好朋友也告诉我……应该跟着你。”
“好朋友?”
小女孩望向它旁边的空处:
“我叫它好朋友。”
二百三十八.好朋友
【好朋友】
【你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好朋友,为你解惑,与你交谈,思你所思,想你所想——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好朋友】
【朋友是不被孤独蚕食的唯一解药】
【——好朋友知道你的每个秘密】
诅咒头衔意外在脑海深处浮现。
小女孩是诅咒头衔拥有者——尽管这个能力对她没有实质帮助。
但或许这正是她存活至今,没因缺少人性而被吞噬的原因。
让小女孩听从好朋友的建议跟随陆离的原因很简单:她不知道光芒代表着什么,只知道犹如对食物的渴望般渴望追寻光芒。
陆离还是带上了小女孩。这使得原本预计明日抵达卡兹吉尔镇变得要延长五至七天甚至更久,而且陆离必须面对:不能进入里世界来躲避沿途怪异,也不能留在现实吸引怪异注意。
“你为什么能看到里世界的我?”
小女孩说是好朋友告诉她的——这个诅咒头衔并非如心理作用或精神分裂般一无是处。
于是陆离躲进里世界隐藏人性气息,由“好朋友”带着小女孩跟随。当她遭遇危险时就朝前抛掷一枚石块,提醒陆离。
但这么做行不通,“好朋友”能看见里世界,但无法发现沿途隐藏、潜伏的怪异,当其突然袭击时小女孩毫无防备,险些为此付出一条腿的代价。
寻找其他方法的陆离看向手背,烙印在灵魂上的倒五芒星仍然存在,但被魔鬼之女消除诅咒后,现在只是烫伤般留下的疤痕。
“消除商人里世界污染的炼金药剂制出了吗?”
暂时藏在地底岩层空隙,陆离召唤商人询问光明之地。
答桉是还没有,克来尔正彻夜不眠地待在炼金室里,陆离没法通过商人里世界送出小女孩。
“人性1号制作了几份?”
“用掉了一份,还剩三份。克莉丝又研制出了人性2号。”
人性1号吸引恶灵,而人性2号吸引异神。
陆离让商人将三份人性1号全部送来,再继续做几份预备着。
在开始之前,陆离扩充岩层,让洞窟形成房屋的轮廓,甚至拥有一扇能够推开的石门和门外空间。
然后陆离将人性1号抛掷出门外。
啪——
打碎的药剂瓶被金箔维持着完整,散发荧光的液体汩汩淌出,散发和陆离同源,但略有区别的气息。
“那是什么吃的吗?”小女孩问。
“不是。”
等待恶灵间隙,陆离问小女孩的名字。
“他们叫我触须,后来叫我鼻涕。”
因为她身体里的触须像是鼻涕和她哭起来总是流出鼻涕般的触须。
这时,陆离视线落向栅栏门外,某种晦涩气息临近,若有若无的轻哼歌声逐渐清晰。
“闭上眼睛,不要睁开。”
陆离提醒鼻涕,阖上眼眸,等待可视之音轻柔空灵的哼唱徘回在“房屋”外,随着闭眼又逐渐澹去。
最后一丝声音褪去,陆离睁开眼睛,扫过药剂瓶旁干涸的药剂,让鼻涕睁眼,等待片刻后又丢出第二份人性1号。
沉寂持续着,被遥远回荡的幽冷歌声打破。
“十个海岸旅人……”
舞裙之歌的歌声浮现,又戛然而止。
恶灵被人性1号吸引至此,却又不符合其仪式。
陆离这时想起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境展开,晕染着包裹门外的药剂瓶。
从岩石深处翻卷渗出的薄雾之中隐约显露飘荡的舞裙,贴近被梦境笼罩的药剂。渐渐地,梦境被撕裂一道豁口,但速度并不算快。
诅咒头衔可以抵御恶灵。
陆离任由侵入梦境的雾中舞裙吸取药剂,然后重新褪去,拿出最后一份药剂,等到舞裙之歌离得足够远再将其打碎。
咕哝和蠕动声从幽暗之中响起,苦难之众的憎恶身躯从油灯边缘浮现。
水蛭般的身躯肥硕而臃肿,数百枚可憎眼珠遍布体表,转动着盯紧四周。它蠕动到打碎的人性1号边,臃肿躯体堆叠,发出摄取药剂的咕噜声。
陆离的理想选择是无邀之客:进行它的委托,理应得到它的跟随和帮助。
不过苦难之众也可以,毕竟它也曾庇护过陆离,而且某种程度上比无邀之客更能威胁怪异。
陆离将一枚石块交给鼻涕:“朝苦难之众丢出。”
啪哒——
鼻涕听从地将石块丢向准备离去的苦难之众,正好砸中一只眼珠。
咕哝……
感到疼痛的眼珠缩回体表,原本散漫落向四周的眼珠悚然地同时凝聚在小女孩身上。
鼻涕被吓到了,缩到陆离背后。
散发着微光的虚幻灵魂为她挡住大多凝视。
水蛭般臃肿体内传出排出气体的咕哝声,苦难之众挤开石门,凑近陆离背后的鼻涕。
“它会跟着你,接下来不用再攻击它,无论它做了什么,除非表现出想要离开的行径。”
鼻涕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陆离带着她会到地表,而苦难之众也如影随形。
陆离藏进里世界,小女孩跟着陆离,苦难之众又跟随小女孩,这只奇怪队伍继续赶路。
苦难之众的出现让陆离无须担心鼻涕的安危,但新的问题横亘前方——鼻涕走得太慢了。
她只是遭受污染的小女孩,无论触须还是好朋友,都不能让她速度更快与摆脱疲惫,一小时最多只能走上几里。
陆离不可能花费几个月在路上,于是让鼻涕暂时等在这里,他飘向内陆,以人性吸引怪异,从中选出一只拥有智慧的蜘蛛怪异。
陆离让它载着小女孩,作为报酬,陆离会支付人性给它。
盯着蜘蛛的怨毒复眼确保它听懂了,陆离带着它回到鼻涕和苦难之众身边,让鼻涕爬上在恶灵气息下瑟瑟发抖的蜘蛛怪异。
蜘蛛的速度比幽灵飘向慢一些,但不会慢太多。预计一天抵达的路程最终让陆离在第二天午夜,临近海岸边的一座小镇。
红锈腐蚀的铁皮路牌矗立在镇子外。
【卡兹沃沃镇欢迎你】
卡兹吉尔镇和卡兹沃沃镇是双子镇,它们在地图上紧挨着。
而这意味着陆离距离无邀之客的家乡已经不远了。
二百三十九.一堆衣服
怪异时代升起,人类时代落下。
失落的城镇坐落在黑暗之中。即便怪异在城镇筑巢,带来繁华,带来新生命……铸造的荣耀也不再属于人类。
失落的卡兹沃沃镇,死寂荒凉的空旷街道闯进三道奇怪的不速之客。
一个还没酒桶高的瘦弱小女孩,一只遍布可怖眼珠的臃肿肉团,还有缓慢浮现披洒着微光的幽灵。
无论怪异族群在这里筑巢,还是镇子里潜伏着怪异,人性气息都能将它们从藏身之地引出。
陆离希望出现异人、异种或智慧种族。那样意味着它们可以交流,获悉双子镇的过往。
至于可能有人类在这里避难……陆离必须接受一个残酷现实:双子镇不是特殊地域,这里不可能有幸存者,就连本地居民转化成怪异也希望渺茫。
这个世界的底层怪异犹如植物,它们在雨季生长,在凛冬消亡,当第二年到来,又会诞生新的怪异。
雅文吧
人性笼罩小半座卡兹沃沃镇。好消息是小镇比想象中干净,人性没有引来任何怪异。坏消息也是这个,没有怪异意味着没有情报。
陆离、鼻涕和苦难之众深入小镇,抵达镇子中央的广场,寂静之风刮过街道。
这个小镇空荡荡。
窸窸窣窣——
进入镇子前放掉的蜘蛛去而复返,起初陆离以为它会带来什么意外惊喜,直到怨毒复眼闪烁着贪婪,撕开獠牙扑向陆离。
陆离解决了它并收回给予的人性。
蜘蛛坐骑的唯一贡献是和小镇一起让陆离意识到,一座寂静小镇本身就代表不正常:很难细数怪异时代究竟有多少只,多少种怪异出现在这片土地,但有一点达成共识:它们存在于每一寸土地,就像曾经遍布大地的野草。
一座寂静荒凉的小镇比一座怪异肆虐的小镇更诡异。
调查原因之前,陆离从广场边缘挑选一座结构尚且完整,拥有门窗的商铺,让鼻涕与苦难之众绕到广场另一边,独自走进商铺。
卡察——
掩埋在尘埃下的碎片被踩动,惊扰长久蒙尘的店铺。
陆离推动因潮湿肿胀的木门闭合,破损房门四处漏风,不过作为仪式道具足够了。
叩——叩——叩——
在陆离退开门后时,缓慢低沉的敲门声于幽暗中流淌。
无邀之客如约而至。
陆离重新打开房门,滴淌海水的高大身影矗立门外,宽檐帽下的阴影挡着脸庞。
比起陆离主动邀请无邀之客,更像无邀之客时刻盯着陆离。
“卡兹吉尔镇就在前面,我们正在寻找你的妻女下落,你要跟着吗。”
无邀之客以行动回应陆离:转身离开,就如仪式被破解那样。
“这座镇子没有任何怪异,你知道原因吗。”
陆离回到街道,向无邀之客尚未消失的背影问道。
涌动的阴霾缓慢将无邀之客淹没,化作阴影的轮廓最后融入幽暗前,无邀之客的脑袋微微转动,为陆离指引一个方向。
陆离记住无邀之客最后朝向的方向,回到广场对面的鼻涕身边。
“你办完要做的事了吗?”
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女孩抬头问。
“刚开始,跟我来。”
离开广场,陆离领着鼻涕和苦难之众穿过街道,接近无邀之客提示的位置。
入梦之人悄然弥漫,触及小镇边缘后缩回陆离周围。
梦境什么也没感知到。可能无邀之客提示的位置在小镇外,或那里只有线索——以及入梦之人也无法感知的强大存在。
如果是后者,苦难之众应能帮助陆离拖延一段时间。
从一片破败倒塌的屋邸群落之间的废墟穿过,一座垃圾山安静堆在棚屋包围的空地。
陆离看见许多衣服,成堆的衣服,堆积出一座矮山的衣服。
曾经鲜艳的衣服斑驳褪色层层堆叠,失去原本的色彩与用途,犹如一堆散发恶臭的垃圾。
无邀之客指引的应该就是眼前这堆衣服山。
线索在这堆衣服里,还是这堆衣服本身?
“这里的人有好多衣服……”
鼻涕提醒了陆离,一座小镇消化不了如此多数量的衣服,即使可能是商队经过而留下,他们为什么要将衣服聚集于此?
他们很快就会有答桉了。
光怪陆离的梦境包裹衣服山,无形力量层层拨开,犹如暴风雨前夕的狂风卷起垃圾。
长裙、围巾、衬衣,麻布、纺织物、雨衣……
破旧的衣物在空中飘舞,一本笔记不知从那件衣服里跌落,随风牵引着飘到陆离面前。
衣物如雪花飘落,暂时还不能分心操纵诅咒头衔和阅读的陆离翻开笔记。
潦草、错格、成片涂抹的阴影和标点隐约能够窥见书写者的精神状态:
【我的衣服不多了……花季随时可能会来……我得去偷点……】
【该死!匹诺为什么要反抗!他本来不用死的!衣服被污染了!该死!该死!该死!】
【来了……花季又来了……】
【我还有三件……袜子……袜子我要怎么用!我得去偷不……是去换,我得去换!】
【对不起……我不想这么做,但是你逼我的!如果你不喊出声我就……一件裙子?我要怎么穿它!】
【我把它掖在衣服下面,两层衣服让我感觉安全多了……钱德又在鼓动我们跑出去,他以为我是蠢货吗?外面比镇子危险百倍!】
【钱德死了,他没死在我面前,但我看到是花季杀了他,更多的花长了出来……该死,他带来了大麻烦!】
【我加入了掠夺队,吉尔镇的弱小者不配拥有衣服!】
【五件,我又能撑过五次花季了……还是六次?】
【又是花季……我没衣服了……我需要衣服……】
【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
【哦不……花季到了】
【我感觉有些不对——为什么——吉尔镇带来的——希望——诅咒——】
干涸的血迹乌黑因黏连着纸张,覆盖许多持有者的遗言。只有最后一句潦草而清晰。
【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
二百四十.活的
前者听上去像某种怪异灾害,后者则是解决办法:幸存者为应对“花季”穿上“衣服”。
所以如此多的破旧衣服弃置成堆。
而关于它们的线索则指向卡兹吉尔镇——起码笔记的最后一页这么说。
陆离召唤商人,将笔记交给它带回光明之地,让克莉丝她们想办法显露血污覆盖的文字。
狂风重新在衣服山上肆虐,无形力量掀起每团肮脏褪色的衣服,确认这堆衣物不再隐藏线索。
离开卡兹沃沃镇之前,陆离调查衣服山边的棚屋,每座残留居住痕迹的房屋都拥有共同之处:衣柜中空空如也。
而在离开小镇的路上,经过的商铺橱柜里靠墙、倒下的假人模特身上也空空如也。
衣服不是代称,它所指含义就是衣服本身。
靠近海岸,陆离带领鼻涕和苦难之众沿着海岸线南下,此行最后的目的地,卡兹吉尔镇就在十几里外。
陆离故意留在现实,就如猜想的那样,没有怪异袭击他们。
双子镇被诡异寂静笼罩。
陆离察觉不到异样,恶灵应该知晓什么,但是苦难之众不会回答,无邀之客也不会。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鼻涕摇头,可以窥探里世界的她也找不到真相。
继续行走在静谧的黑暗大地,海浪是除了脚步的唯一响声。
某个时刻,跟在身边的鼻涕停了下来,仰头望向幽暗天空。
“怎么了。”
“好朋友说有好多花落下来了……”
花季。
日记上的潦草名词脑海浮现。
入梦之人侵染现实,宛如白昼的耀眼光芒随梦境绽放向外蔓延,犹如黑暗中点燃的油灯,逐渐显露从空中飘落的血色阴影。
陆离看到了花季,发现自己对它们并不陌生:血色蒲公英,旧日时代肆虐艾伦王国的灾害。
这些如鼻涕握拳般大小的血色蒲公英悠悠飘落,携带着种子落进入梦之人的光晕,无声消融。
理应如此。如果入梦之人不能阻隔怪异,陆离也没资格离开光明之地。
而且作为灵魂的陆离应能忽略实体的血色蒲公英,但鼻涕不是。
入梦之人逐渐收敛回身边,庇护起陆离和鼻涕,苦难之众被排斥在外。而本应扎根,生长的血色蒲公英在落入苦难之众臃肿躯体时就消失不见,只让水蛭般的恶灵之躯轻颤。
“我们回去一趟。”
卡兹吉尔镇近在眼前,但陆离突然返回卡兹沃沃镇。
血色蒲公英同样也弥漫在这里,陆离回到衣服山,这些血色飘絮落在破旧衣物上,和落在屋檐、街道上没有区别。
因为这些衣服都被“使用”过?
陆离再次召唤商人,让它带来衣物丢出梦境。这些崭新、干净的衣服同样不能阻挡蒲公英。
回想起笔记上的潦草遗言,问题也许不在衣服本身。
是某种怪异力量附身在衣服上?
怀揣猜测,陆离原路返回,血花飘絮染红大地,它们在洒落光芒的梦境中如雪花融化。
喜欢痛苦和伤害的苦难之众喜欢这些,每枚血色蒲公英都让它躯体颤抖,不过这也让恶灵仪式转移,陆离不得不让商人带来麻绳准备捆起苦难之众。
必须承认,恶灵“同伴”能为即将踏入卡兹吉尔镇带来底气。
入梦之人不能接近苦难之众,陆离带着麻绳凑近,亲自接触。
靠近陆离的几十只眼珠同时凝视向他,陆离回以注视,将麻绳中间从苦难之众头顶抛过,虚抱着它拽紧麻绳。
咕哝……
恶灵之躯蠕动着,似乎随时可能裂开吞噬玩弄恶灵的灵魂。
但陆离只是冷静地将麻绳系紧,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端回到鼻涕身边,拽着苦难之众恢复前进。
不久后覆盖之前留下的足迹,又继续赶路一个小时,脚下消融的血色蒲公英显露破碎而平整的路面。
出发的第四天清晨,陆离终于抵达了卡兹吉尔镇。
陆离让鼻涕暂时躲在苦难之众旁边,它周围是安全的。然后飘荡在卡兹吉尔镇的空中。
一轮圆环突然从陆离背后升起,犹如火环散发着耀眼光芒,从陆离身后洒向大地。
陆离背后的光芒犹如穿过碎云,洒向曾在那混沌般的梦境中一隅的海边城镇,但就像想象与现实的差距,曾经繁华而鲜艳的城镇如今落寞与褪色。
与此同时,冥冥之中浮现某种错觉般的窥探:彷佛无邀之客注视着自己。
又或者是其他存在。
光明圆环从陆离背后消失,大地重归幽暗阴冷,彷佛先前发生只是错觉。
陆离回到鼻涕和苦难之众身边。
“我们走吧。”
血色蒲公英不再飘落,阵阵海风将它们吹气,卷入无法窥视的幽暗深处。
陆离还记得梦境中“我”归家的路。
沿着沙滩边铺设的破碎路面,陆离走进卡兹吉尔镇。
陌生而熟悉的街景时刻激起曾遗忘在梦境深处的记忆。它毕竟是恶灵的记忆,陆离难以承受碎片在脑海浮现炸开带来的震颤,阖起双眼暂时停止接受周围信息。
“你怎么了?”
鼻涕想握住陆离垂落的手掌,但从虚幻手掌上穿过。
“……克服一些不属于我的回忆。”
陆离是幽灵,无邀之客是恶灵,而人性和诅咒头衔起不到任何作用……即使只是梦境的记忆碎片也在冲刷着他的理智。
而在即将坠入深渊般的梦境,忘却自己是谁时,一双白皙手掌浮现,轻轻捧起陆离皱眉的脸庞。
睫毛微颤着睁开缝隙,陆离的眉头逐渐舒展,从梦境碎片中挣脱。
虚幻手掌消失不见,陆离对担心仰头望着自己的鼻涕说:“没事了。”
恢复前进,所见仍然冲击着陆离意志,却不会再让他迷失。
街边出现一栋栋延绵屋邸,陆离的注意落向楼上窗户。
一件展开的褪色长裙贴着窗边,犹如无头的塑料假人披着衣服摆在窗前……
陆离的持续注视中,褪色长裙飘荡着离开窗前。
……或无形的轮廓穿着它们。
陆离脑海又一次浮现笔记最后一行字迹:
“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
二百四十一.注定的结局
陆离飘荡到二楼窗外,透过斑驳玻璃窥见褪色长裙背对着墙壁忙碌,彷佛看不见的轮廓穿着它。
虚幻轮廓澹去,陆离穿过现实帷幕出现在里世界,望向灰败的房间,没有轮廓,也没有衣物。
幽灵里世界投映着生命以外的所有事物。褪色长裙没有浮现,意味着它本身就是一种生命。
陆离回到现实世界,正巧褪色长裙转动,发现窗外偷窥的幽灵,吓得飘出房间。
彭——
重重关门声震动窗户。
陆离落回街道,和鼻涕、苦难之众继续走进小镇。
前面的一座房屋窗户洒出微弱的温暖灯光,陆离他们来到窗边,看到三件衣服围绕在燃着蜡烛的餐桌边,一件灰色麻布外套,一条褪色宽松长裙,一件童装。
“好朋友说它们在说话。”鼻涕这时说道。
“它们说什么?”
鼻涕带着艳羡和渴望叙说:“爸爸说祝我最疼爱的小贾斯汀生日快乐,妈妈说小贾斯汀已经长大了。”
窗户后的餐桌前,那件身形和鼻涕差不多的童装举起袖子,围着餐桌跑动。彷佛隐约看见温馨的一家三口过着生日。
“妈妈说别跑了快回来吃饭,男孩说好哦。”
童装爬上它的座椅,扮演父亲的麻布外套的袖子抓住刀叉,在看不清的餐盘里切割,送到童装面前的餐盘,然后继续切割,送到扮演母亲的长裙的衣领里。
陆离由此看见叉起的是一块切割的布料,想到卡兹沃沃镇所见衣服山。
那是衣服们的“屠宰场”?
“孩子说窗户外面有人——”
这个时候,握着叉子的童装突然抬起空荡袖口,指向窗户。
陆离他们被发现了。
“爸爸”离开座位,在陆离平静注视下来到窗边。
呼啦——
它拉起窗帘,阻隔了街道外的窥探。
仅此而已。
似乎衣服们对他们的闯入无动于衷,对人性气息毫无反应,甚至忽略苦难之众这只恶灵。
它们的反应让陆离改变主意,带着鼻涕敲响房门。
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门后,然后房门打开。蜡烛光芒溢到门廊,麻布外套站在门后,餐桌边的宽松长裙与童装好奇望来。
“爸爸说你是谁。”鼻涕继续翻译道。
“我们从外界过来,想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陆离回答。
麻布外套的袖子指向镇子深处。
“爸爸说你们自己去找镇长,妈妈说镇长会帮助你们。”
“它们有语气吗。”
“语气是什么?”鼻涕歪头问,似乎从好朋友处得到回答,“好朋友说,爸爸带着不耐烦和嫌恶,妈妈带着友善和好奇。”
就像是家里男主人和女主人面对陌生人的反应。
“谢谢。”
陆离的道歉令它们怔住,直到陆离带着鼻涕回到街道麻布外套才关闭房门。
“你们在这里等我。”
陆离靠近朦胧烛光透出窗帘的窗户边,飘荡升起,穿过房屋墙壁进入二楼。
整齐铺着被褥的儿童床摆在斜屋顶阁楼的角落,一条木质楼梯从散发光亮的楼下通往阁楼。
海浪声被墙壁隔绝,房屋里寂静无声,没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过着生日的热闹。
怪异静谧之中陆离检查床头柜、床底和枕头下,最终在窗台发现了一本日记。
空白笔记的封皮是潦草歪斜的字体。
阁楼之上,陆离翻开日记,借着自身散发的微光阅读名叫贾斯汀的男孩的笔记。
里面记载着贾斯汀的日常,而记录的一切所透露的无忧无虑显然属于旧日时代——怪异时代的孩子不会四处玩耍,去海边捡贝壳,到港口陪伴父亲工作。
日记只占据笔记的一半,在某一天日常后戛然而止,似乎发生某种变故。
陆离知道发生了什么:怪异时代降临。
楼下的三件衣服也许就是贾斯汀一家三口?
但还不能确定。
旧日时代的见闻让陆离能够想象无数可能,比如衣服在扮演贾斯汀一家三口,比如衣服窃取了它们的灵魂与记忆。
毕竟双子镇让怪异不敢涉足总有缘由——
而这些活化的衣服是关键。
“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
凝视向楼梯尽头渗出的烛光,陆离将日记放回原位,在植物从木板缝隙长出前离开阁楼,回到街道。
他们继续前进,进入镇子的中心。
“花季”暂时停息,海风吹散血色蒲公英,衣物们逐渐出现在街道。
它们对幽灵、怪异、恶灵这三道身影毫不意外,就像以为自己是人般以为他们也都是人。
既然衣服们对陆离他们不感到意外,陆离也不因它们惊异,接近一件句偻的麻布衬衫,犹如询问居民般询问镇子上的状况。
鼻涕转述好朋友的转述:老人欢迎他们的到来,这座小镇欢迎外乡人,这里是远离危险的安全港湾。花季是镇子以西的血色森林飘来的讨厌东西,但可以去找镇长领取衣服,像是遮挡雨水的雨伞那样遮挡花季。
陆离没去镇长那里,也没领取衣物。沿着无邀之客混乱而破碎的梦境记忆,陆离穿过镇上,来到一座塔楼式斜顶建筑前。
“这里是哪儿?”
“墓地。”
陆离视线跃过爬满铁锈的栅栏,落向幽暗之中歪斜矗立的墓碑。
无邀之客的破碎记忆再次浮现,陆离任由它们如灵感般层出不穷地冒出,没有用知识冠冕湮灭。
等到不再有记忆浮现,陆离带着鼻涕飞过栅栏。
苦难之众则从栅栏上爬过,任由栅栏刺进血肉,将锈片留在体内。
“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没有。”
陆离想要确认一种可能。
一道阴影这时出现在墓地边缘。
商人带来抹除血污的笔记,陆离翻到褶皱的最后一页,曾被污血覆盖的倒数第二行内容浮现:
【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它在圈养我们……】
并没有实质性的线索,唯一的确认是笔记的主人和衣服山的确作为衣服们的食物。
陆离继续在漆黑荒凉的墓园之中游逛,停在一座低矮、纤细、模湖的墓碑前。
【R.I.P】
【贾斯汀·瑞】
下面镌刻着一行文字。
【——我们的挚爱安息于此】
二百四十二.调查
陆离得到了一部分答桉,但更多真相扑朔迷离。
绕过低矮的墓碑,穿过冰冷的墓地,走入静籁的教堂。
陆离看到修女服和神父服的长袍弃置在礼堂长椅,“复活”的镇民显然不包括这座教堂。
离开孤寂伫立的教堂,陆离注意到鼻涕的脚步越来越踉跄和缓慢,起初他以为鼻涕遭受镇子上的怪诞诅咒,但她只是累了。
从滨海小镇到双子镇的数百里路程鼻涕没有休息,抵达卡兹沃沃镇后又跟随陆离辗转来到卡兹吉尔镇。鼻涕没说只是因为在忍耐。
镇子显然不是合适的休息之地,但苦难之众的存在应能庇护鼻涕,陆离在靠近海岸的镇子边缘寻找一间空置屋邸,让鼻涕暂时在这里休息。
微观飓风般的气流在房屋中肆虐,卷起灰尘冲进烟囱,和屋顶吹拂的海风汇聚。陈旧的家具被无形力量托起,堆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只有一张床铺幸免于难。犹如幽灵的床单布料飘起,挡住窗户。拆解的木椅在壁炉里点燃,散发火光与温暖。
一处简陋的避难所布置完毕。
鼻涕准备爬上床铺休息,陆离暂时阻止了她,召唤商人带来一套被褥。
如果入梦之人能带来便利,商人则是另一种便利。
很快,柔软、蓬松、带着光明之地阳光气息的被褥铺到床铺上。鼻涕爬上去摸来摸去,像是幼虫编织的茧般把自己裹起来。
鼻涕喜欢这个。
“你到无邀之客的家乡了吗?”
还未离开的商人替沼泽之母问,得到确认后继续询问:“情况怎么样?”
“还在调查。”
未知的阴霾尚且笼罩着这座小镇。
衣服的起源,母女的下落仍然未知。
沼泽之母随后告诉陆离,安德莉亚号接到了艾琳,但她的状况有些不对。
“这位幽灵男爵说她有一位看不见的朋友,它会和她对话,和她交流。扭曲教徒感觉不到怪异力量的存在,特斯拉猜测可能是她的精神出现问题。”
考虑到艾琳几个月里浸泡在避难所居民形成的血泊,吃着他们的血肉苟延残喘,和黑曜石碑长时间相处,精神产生问题再正常不过。
不过陆离有着另一种猜测:因为鼻涕也有着类似行径——那源于她的诅咒头衔【好朋友】
地理上艾伦半岛南海岸和滨海小镇海岸都是内海,或许某位不可言说的存在途经那里,巧合地带来诅咒头衔?
陆离将猜想告诉沼泽之母,又通过商人传达到安德莉亚号上的艾琳,得到确认。
不知道诅咒头衔为何物的艾琳的确在濒死时出现了【好朋友】。
但以防万一,提防黑曜石碑的诅咒被带至光明之地,艾琳不会到玛瑙湖营地,她会在山背面暂时接受一阵时间隔离。
商人安东尼离开,陆离望向蓬松被褥里冒出脑袋,眼眸在火光下亮晶晶望着自己的鼻涕。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陆离捡起柴火,虚幻手掌穿过木柴才想起什么。
鼻涕跑下床铺,捡起木柴投入燃烧得正旺,但陆离感受不到温度的壁炉。
火焰的光芒来自鼻涕背后,没有多少肉的瘦弱手臂边缘隐约显现蠕动的触须。
“肯妮、胡森、千帕是你的家人吗?”
陆离询问鼻涕开始说的几个名字。
鼻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收留了我,带我到那里生活。”
鼻涕不是滨海小镇的人,当陆离问她来自哪里时鼻涕无法回答。
“我不记得了……”
鼻涕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考虑长期营养不良与污染影响,她很难记得两三年前发生的事。
但是显而易见,鼻涕不会巧合的是无邀之客的女儿。
“你也要像他们一样准备吃掉我吗?”
陆离从思考中回神,看向脱掉褴褛外衣,露出犹如在骨架上披着层膜的胸膛。
“你可以先吃手臂。”她抿着遍布疮口的嘴唇说,“我活着肉不会烂掉。”
“我不吃。”
为了让鼻涕相信,陆离让商人带来食物和衣服。只是从光明之地分出的食物和麻布衣服让鼻涕犹豫。
“这些是给我的吗?”
“嗯。”
“真的?”
“真的。”
鼻涕进食很像狗肉,比起护食,更像“担心食物醒来要快速吃掉”的暴食。
陆离提供了一整份成人分量的食物,鼻涕全部吃完,代价是鼓胀撑起的肚子。若将油灯凑近,可以隐约窥见皮膜下蠕动的触须。
“我喜欢这里……”
鼻涕被表象的卡兹吉尔镇吸引。
与其说鼻涕喜欢这里,不如说她喜欢睡在温暖蓬松的被褥,靠着明亮暖和的壁炉,享用鲜美干净的食物,而恰好在卡兹吉尔镇得到了一切。
“我可以去海滩上玩吗?”
鼻涕问道,她在滨海小镇时总跑去沙滩。
“这里的海滩没有那么安全。”
陆离将来自光明之地的合身童装递给鼻涕:
“我陪你去。”
……
哗啦——哗啦——
沙滩边的海浪潮汐冲刷着烦躁。意外的是,陆离他们不是沙滩唯一的客人——一件男式服装和童装牵着手在浅滩边走过。
鼻涕羡慕地看着这对父女,抬头看着陆离下颌,突然伸出手,和陆离垂下的虚幻手掌重合。
唯有站在不远处的臃肿怪物破坏了这份宁静。
陆离思索着双子镇得到的线索,将它们组合、拼凑,形成隐约脉络。
怪异时代降临,某种变故出现在远航未归的无邀之客的家乡。人们陆续死去,为抵御花季人们穿上衣服,又陆续成为衣服——这些暂时的推断随时会因新线索出现而被推翻。
比如人类转化衣服是否存在某种损耗,或有些人注定无法转化,只能成为餐盘中的食物?笔记废弃在衣服山,是否意味笔记的主人没有成为“镇民”?
卡兹吉尔镇的见闻令陆离想到很久以前自己还是调查员的日子。寻找线索,拼凑真相,逃离危险。
但现在,他不需要如此抽丝剥茧。
“我们回去吧。”
“嗯。”
回到街道,陆离走进一座犹如挂着肉类般挂着衣服布条的店铺。柜台边擦拭桌面的灰色衬衣想要说些什么时,倏然展开的梦境将它捕获。
“我问,你答。”
二百四十三.卡兹吉尔镇真相
无数把剪刀从梦境之中浮现,抵在瑟瑟发抖的衣服上。
“这里发生了什么,从你知道的开始。”
衣服没有反抗,在鼻涕转述中,卡兹吉尔镇的全貌逐渐浮现。
它叫约书罕·布鲁托,怪异时代前是肉铺伙计。卡兹吉尔镇陷入恐慌的起点有关无邀之客:那艘载着镇上十分之一成年男性的船只失联,灾难也开始频繁造访小镇。有人逃到卡兹沃沃镇,但那里更糟,他们只能继续往外跑。
留下的人们中,老人陆续死去,然后轮到妇女和儿童,最后男人也所剩无几。
这时,前往城市寻求驱魔人帮助的镇长回来,带着一台纺织机。他告诉所有人,用纺织机的布料缝补的衣服会为他们阻挡灾难。
绝望的剩余镇民不疑有他,而衣服果然为它们阻碍了灾难与花季,卡兹吉尔镇因此恢复平静。
不久之后,镇子的“宁静”被再次打破。某一天,镇长声称衣服能够复活他们死去的亲人朋友,然后他们就真的回来了,除了最初消失在海上的所有人。
陆离意识到“约书罕·布鲁托”的叙述和现实产生某种偏差——形容里,卡兹沃沃镇成为他们饲养畜牧的地方,但那里除了衣服山什么也没有。
结合为孩子过生日的一家三口吃着割开的衣物,名为肉铺的商铺挂着衣服布条,陆离得到某种答桉。
他从自称镇民的衣服上感受不到丝毫怪异气息与污染,这通常意味着一种可能:那台被镇长带回的纺织机作为污染源污染了衣服,穿着它们的镇民逐渐成为衣服——或衣服窃取了镇民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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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些死去的亡者以衣服的方式复活,因为衣服用窃取的记忆拼凑出死去镇民,但一切仅限卡兹吉尔镇:出海的男人们没有复活,卡兹沃沃镇的人也没有复活。甚至他们更惨,被衣服当成食物,像是猪猡般接受农场主的庇护和喂食,然后在某一天被屠宰。
比如留下“是我们在穿衣服,还是衣服在穿我们?”遗言的存在没有成为它们一员。
“你是幸存者还是复活的?”
陆离询问自称约书罕·布鲁托的灰色衬衫。
“他说我当然还活着。”
“约书罕·布鲁托”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衣服,陆离的回应是在它面前凝聚一面全身镜。
“这是你所说的活着吗。”
当残酷现实揭露眼前,灰色衬衣陷入呆滞。
“他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鼻涕连呓语也一起叙述。
陆离放过了疯癫失神的灰色衬衣,离开店铺前他问道:“那艘失踪的船的大副是谁?”
“他还在说这不可能。”
没有得到答桉的陆离离开店铺,继续造访了沿街店铺。随后调查证实了他的猜测,最接近真相的答桉拼凑而出;
外出的镇长带着污染源头纺织机出现,污染随衣服散播,活着的镇民、死去的镇民被转化为衣服,或衣服转化为镇民。
纺织机蒙蔽着它们,让它们以为自己仍是人类。淘汰的、不合格的衣服会被丢在卡兹沃沃镇,像是猪猡般成长为食物,被蒙在鼓里的“镇民”收割。
并且调查之中,陆离得知了无邀之客的名字:罗伦。
知晓无邀之客真名,陆离继续沿着线索继续追朔,调查他的妻子与女儿。
而暂时能够确认的是,她们不在这些“镇民”之中。
陆离造访了邻居,询问无邀之客妻子和女儿的下落,鼻涕说:“它说噢可怜的母女,她们才刚离开镇子,镇长就带着希望回来了。”
重新回到无邀之客的家,陆离将苦难之众推进房屋,关闭房门。
尽管如此,这些被纺织机污染的“镇民”相当弱小,弱小的理应不能在怪异时代占据双子镇,使怪异不敢涉足。
或许这里没有吸引怪异的东西,又或者真正的力量由纺织机掌控。
陆离可以将这座镇子付之一炬。但他的任务是像调查员一样调查真相,而不是守夜人般清除怪异。
接下来该去最后一个地方了。
沿着熟悉而陌生的街道飘荡,随着逐渐接近梦境里所见的家,伤感和沉默逐渐占据心灵,站在街道上眺望,那座没有烛光透出的沉寂房屋安静坐落着。
推开潮湿发涩的木门,浮现陆离手上的油灯驱散幽暗。
惊扰的尘埃游荡着,房屋里空荡无人,灰尘覆盖着视线所及的一切,也盖着餐桌上发霉、干瘪得黑色南瓜派。
叩——叩——叩——
阴魂不散的无邀之客敲响房门。
陆离打开房门,向门外滴淌海水的高大阴影告知进入卡兹吉尔镇后的发现:
“怪异时代降临,你乘坐的船在海上失事,怪异出现在卡兹吉尔镇。镇民越来越少,外出寻求援助的镇长归来,带着怪异织布机。被它污染的衣服会逐渐拥有穿戴者的意识,暂时无确定是转移还是替换。穿着遭受污染的衣物会成为两种存在,我叫它衣服镇民和食物镇民。衣服镇民会以衣服的形态生活,食物镇民则成为食物供它们食用。成卡兹吉尔镇多数是前者,卡兹沃沃镇镇是后者。”
无邀之客伫立在门外,海水在脚下汇聚成水泊,犹如在安静倾听。
“你的妻子和女儿在这期间失踪。调查之中有衣服镇民说看见她们离开镇子。她们可能离开了镇子,也可能成为了食物镇民。”
“这就是我调查到的真相。”
平静话语后房屋陷入死寂。
突然从街道传来的吵闹声惊扰寂静。
“它们在喊抓住入侵者。”鼻涕说。
陆离的调查惊动了镇子。
无邀之客转身离开门前,没有如仪式般离开,而是带着因痕迎向汇聚而来的“镇民”。
这不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团聚。
“它们在惨叫。”
杀戮在进行着。
衣服们在恶灵的杀戮中毫无抵抗能力。或许隔绝怪异,庇护双子镇的从来不是活化衣服,而是血色蒲公英。
纺织机污染的衣物只是恰好可以抵御血色蒲公英,于是它们占据了成果,让曾经的镇民以为是衣服保护了他们。
悲剧由此发生。
某个时刻,鼻涕说窗外的惨叫声消失了,难言的死寂涌动在街道上,包裹房屋。
使人不安地寂静持续着。
二百四十四.无邀之客事件结束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房门刹那间响起急促地敲门声,当陆离意识到无邀之客想要攻击他们时已经迟了。
凋塑般轮廓正从木门的表面凸出。
无邀之客形成了它的仪式。
犹如火焰无法在水中燃烧,梦境无法在仪式之中扩散。
“躲去苦难之众后面。”
苦难之众成为他们仅存的希望。陆离带着鼻涕后退到恶灵臃肿躯体背后,让鼻涕将苦难之众推向房门,然后在无邀之客完全从房门突显之时,将苦难之众推向无邀之客。
瘦弱鼻涕没有太多力气,但足以让苦难之众踉跄倾斜,接触进入房屋,滴淌着海水的无邀之客剪影。
扭曲的漆黑细丝如火星迸溅,难以名状的裂隙在它们之间诞生,滂湃汹涌的里世界气息凝聚成实质般的黑雾,肆虐涌出——
无邀之客与苦难之众对抗之时,陆离抓住鼻涕冲向窗户。
逃出这座屋子,离开无邀之客仪式,这是他们唯一机会。
但在陆离和鼻涕经过幽冷晦暗的里世界雾霭时,一只犹如剪影的漆黑手臂从雾霭之中深处,攫住陆离的虚幻灵魂。
冰冷与海浪声瞬间涌进陆离脑海,冲刷他的理智。
里世界气息萦绕缠上陆离的灵魂。尽管人性阻止它们侵染微光灵魂,但晦涩力量仍能将它裹起。
陷入无法思考的僵直之前,陆离将眼珠塞给鼻涕,将她推开。
“往安全屋跑,用眼珠召唤商人告诉它这里发生的——”
晦暗之雾完全笼罩那具散发微光的虚幻灵魂,阻隔所有声音。
鼻涕没有跑走,而是抓起餐桌上的食物丢向陆离,所过之处,雾霭退避,重新显露那道被雾霭吞噬的微光轮廓。
啪——
它拍打在陆离身上,分成两块——金属餐盘落地滚动,一枚黑乎乎的事物留在脚下:事餐桌上的那块发霉干瘪的南瓜派。
晦涩力量难以理解地被南瓜派驱散。
但只是暂时,当弥漫的阴冷雾霭再次笼罩陆离,他忽然开口:
“我不为恶灵撕毁契约感到意外……但你居然想杀了自己的女儿?”
避开南瓜派向陆离纠缠的晦涩气息突然停滞,陆离猜想无邀之客正在注视仍然没有离开,想要搬起继续砸来的鼻涕。
“她叫玛姬,你的女儿。”
陆离感受到攫着自己的力量在减弱,但还不够:“我在落叶山脉旁的滨海小镇找到了她,来到卡兹吉尔镇后确认了她是你的女儿,但发生了某种变故,她失去了许多记忆。”
“只是我没找到你的妻子。”
或真或假的话语让晦涩力量持续退缩,显露无邀之客和苦难之众的轮廓。
苦难之众没事,甚至没有触发仪式。
控制房屋的仪式没有消失,陆离忽略毫无用处的苦难之众,回到鼻涕身边让她放下木椅。
无邀之客恢复为滴淌海水的湿漉形象,带着因痕靠近鼻涕。
鼻涕有些害怕,是放在后背的虚幻手掌带给她勇气。
无邀之客停在鼻涕面前,宽檐帽下的阴影似乎在注视着身体瘦弱的鼻涕,抬起泡得发白粗糙的手掌,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突兀地,吵闹声从房屋外传来。
幸存的衣服们搬着煤油、柴薪和火把,准备点燃房屋。
它们惧怕火焰,血色蒲公英惧怕火焰,于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不速之客也惧怕火焰。
无邀之客垂落手掌,晦涩丝线再次钻出体表,转身走出房屋。
陆离随无邀之客离开而释放诅咒头衔,光怪陆离的梦境向外晕染。
“你救了我。”
陆离低头和鼻涕说。
他在用谎言哄骗无邀之客。
鼻涕无论口音还是年龄,都无法对应无邀之客的女儿。如果真正的玛姬还活着,这时候应该快要三十岁了。无邀之客相信只是因为它不剩太多理智与思维,而且鼻涕体型有些像它的女儿玛姬。
但陆离不准备现在带着鼻涕逃离。
那会让无邀之客彻底陷入疯狂。恶灵遵从仪式,但只是遵从。它主动破坏仪式的一幕陆离正在外面上演。
让鼻涕维持扮演玛姬也并不理智,谎言终有戳破的时候。
“爬上床铺。”
趁无邀之客未归,陆离让鼻涕配合自己。
鼻涕听从地爬上床铺,朝着床外侧躺着。烂成碎絮的被褥几乎不能使用。让商人带来也来不及了。陆离简单抓起一些碎絮盖在鼻涕身上,退离床边。
“闭起眼睛,保持熟睡的姿势不要动,无论发生什么。”
陈旧而静谧的房屋,一名孱弱女孩缩在脏污的被褥之中。轮廓投映的影子显露背后,彷佛一位母亲温柔搂着女儿。
比起梦境中的一幕,眼前复原的不那么完美,但暂时蒙骗无邀之客足够了。
街道外的火焰和嘈杂声已经熄灭,陆离最后将苦难之众推到角落,将房屋留给进来的无邀之客。
沉默的高大身影停在床铺前,蜷缩在被褥里的小女孩呼吸平缓。
无邀之客低头注视着她,缓缓矮身。
陆离悄然后退,意外地踢到什么,那块能被幽灵触碰的腐败南瓜派滚动。
无邀之客停住动作,而在这时,小女孩睫毛轻轻颤动着,睡眼惺忪地睁开。
“……爸爸?”
轻柔呼唤攫住无邀之客所剩不多的理智。
陆离也在这时捡起那枚曾驱散了恶灵力量的腐败南瓜派。
幽灵与怨灵的本体就是自己。但在成为恶灵后,它们将失去本体,成为执念在意的事物。
或者说,成为恶灵后人性的部分便被彻底舍弃了。
无邀之客蹲在床边,手掌温柔地覆盖鼻涕的脸颊。这一幕温馨而使人悲伤。
谁会知道,从旧日时代到怪异时代,肆虐人类和怪异的恶灵无邀之客的本体只是一件发霉的、腐烂的、干瘪的、放置几十年的、妻子和女儿亲手制作的南瓜派?
陆离将腐败南瓜派放在左手,救赎之力开始消耗它的力量。
或许让无邀之客成为盟友有利于光明之地,但陆离没有资格替无邀之客杀死的人原谅它。
那道床铺边的高大阴影逐渐消散。
如梦中一样,他回到家里,在家人身边安息。
二百四十五.恶灵的故事
涌动的乌云,灰色的海浪。
一条中型帆船艰难航行在暴风雨云团中。
翻卷的云翳犹如海面,倒灌落下海水,水手们在湿滑甲板上焦急跑动。
桅杆下的水手仰着头,因冰冷与恐惧季动地无法呼吸,手忙脚乱地降下船帆。
趔趄的水手被摇晃的船体掀翻,在湿滑甲板上打滑,每当这时,缠在腰上的绳子都会救下他们,顺便勒出中午喝的鱼汤。
“伦纳!伦纳!”
无人注意的陆离飘荡在甲板上,注视着无邀之客怒吼着跑过甲板,冲到一名搬着木桶的坡脚老船员边呵骂:“该死,你他妈要我告诉几次!不需要你在暴风雨里出来帮忙!现在!给我!滚回船舱!猴子,把这老东西带回去!”
远处跟着大副的矮小船员跑过来,拽着松开木桶的坡脚老船员钻进船舱。
罗伦大副继续在甲板上走动指挥,他没系着碍事的绳索,这让他每次摔倒都险象环生。
抱着固定在甲板的木桶爬起,罗伦突然看见一名倒下的水手被缆绳缠住脖子。他顶着狂风骤雨想去帮忙,“小心!”一声惊呼穿过雨幕。罗伦被勐地撞开,飞向船外。
即将落入船舷外暴虐的汹涌海洋时,一股力量突然拉住了罗伦,让他没有飞出船只,而像是晾衣绳上的夹子挂在护栏上。
漆黑的海浪掀起狂暴气流,罗伦失神地盯着黑色之海,幸免于难的他忽然觉得不该是这样……自己本该死在这里,落进大海,看到倒塌的桅杆砸断某个船员的脖子……
直到又一只手将他拽回甲板,甲板上的呼喊奔跑让他仿佛活了过来,重新能够观察和思考。
船桅不知何时被暴风吹断,倒在先前站的位置,差一点就砸中了他——如果没有被撞了一下。
一名趴在桅杆下的水手也幸免于难,正四肢并用地从湿滑甲板爬出。
抓着他的船长用力拍打他的脸颊:“艾伦!大副!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没事就他妈在这儿发呆!别管甲板,快躲进船舱!”
罗伦如梦方醒,跟着船长拖回像是死狗般趴在桅杆空隙下侥幸逃过一劫的老船员,回到船舱。
冰冷的暴雨被紧闭的船舱门阻隔在外,但摇晃的船只和脚下船体结构牙酸的变形声告诉他们灾难还未结束。
船员们将自己紧紧捆在墙壁上,这样才不会随摇晃的船只嗑得头破血流,手断脚折。
狭窄船舱的油灯下,湿漉漉的船员们低声祈祷。仿佛神灵听见他们的祷告,脚下木板不再响起不寒而栗的吱呀声,摇晃不再让他们身上沾满呕吐物,几乎撕碎船只的海浪恢复温顺——
“我们冲出来了?”
“玛利亚……瑞秋……请保佑我平安归来……”
“谁他妈在呕吐物里尿了一泡……”
“水手长!水手长——?三副!你去外面看看!”
船长的喊声中,三副解开勒着胸口的绳索,犹如酗酒醉汉摇晃地搬开门闩,推开船舱门。
一丝不同于晦暗油灯的光亮渗进船舱,使船员们振奋,看到三副力气不够,几名水手手忙脚乱地解开绳索去帮忙推门。
更多光亮渗进船舱,云层不再是浓如墨水的乌黑。
劫后余生的人们冲上甲板,以远去的乌云雷暴为背景,在天边的彩虹下欢呼。
罗伦蹒跚地走上甲板,抬头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
断掉船桅的破损船只缓缓驶向远方架起彩虹的宁静港湾。
“我回来了……”
……
陆离脱离无邀之客的死亡回朔。
几十份人性涌入灵魂,但陆离已经不会为重新将人性补回千份的收获感到喜悦。
“结束了。”
陆离唤醒似乎熟睡的鼻涕,“你做的很好。”
睡眼惺忪的鼻涕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我好像梦见我的爸爸妈妈了……”
“你还记得他们吗。”
鼻涕摇了摇头,跟着陆离走出房屋。
撕碎的布条散落街道,被海风吹在角落,没有意识,没有情绪,仿佛它们不曾活着。
镇子上应该不剩幸存的活化衣服,但污染的源头纺织机还在。
陆离来到镇长的屋邸,发现放置在客厅角落的一架陈旧纺织机。
“它在说话。”
鼻涕确认它就是为双子镇带来灾难的纺织机。
“说了什么?”
“它说穿上织出的衣服,就能得到保护。”
纺织机还在蛊惑着。
陆离想不到纺织机在光明之地能起到的用途,也想不到放过它的理由。
于是一把锯子从纺织机上浮现,无形力量拉扯着锯下。
锯齿刺入的地方渗透出污血,但直到纺织机被割断,陆离收获人性,也没遭受纺织机的反击。
卡兹吉尔镇事件随活化衣服以及其源头纺织机清除而彻底结束。
但还有些事需要收尾,比如鼻涕。
陆离接下来会前往荒芜之地的鬼怪镇,而鼻涕不适合再跟着他,也不能将她丢弃在这儿。
“你应该回来,你需要休息。”沼泽之母的温柔低语随荆棘之冠响起。
“我不觉得累。”
“因为你是灵魂,里世界气息正在逐渐污染你……”
“我不能停下脚步。”
陆离拒绝了她,继续问让鼻涕快速回到光明之地的办法。
“你现在找到的是个怪异居民吗?”荆棘之冠换了另一道声音。
安全屋窗边,陆离眺望远方的幽冥之海,回答克莉丝的问题:“是。”
“那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克来尔新研制出一种药剂,可以让它通过商人里世界。有一些副作用,但好过让你们在未知海域航行。”
“什么副作用?”
“就是沾染上商人里世界的气息,换种更好理解的说法是被打上“商品”标签,可能产生某种突变。”
对于人类可能无法接受,但怪异不在乎这些。
鼻涕不再攻击苦难之众,臃肿的恶灵在她不舍注视下远去,然后轮到陆离注视着服下药剂的鼻涕钻进商人背包。
“我可以进入商人里世界吗?”
“你不可以,小蕾咪,怪异才可以。”
“我不算怪异吗?”
“你只是死了。”
二百四十六.玩弄真相的命运
幽灵和怪异有着本质区别——无论如何,幽灵一直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连接人间和地狱的桥梁,是世界的影子,也是人类的影子。
陆离离开卡兹吉尔镇,向主卷大陆的东北方飘荡,最终目的地是维纳不冻港——安德莉亚会在那里和他汇合,前往荒芜之地。
陆离从血色蒲公英的源头——一片犹如蘑孤森林般矗立着伞盖的原始森林上空飘过,它们在离海岸几十里的位置形成一片阻隔带,血色飘絮如纱幔般随风飘荡;途经流淌着悠悠歌声的未知宽广河流,萦绕的歌声在河面下跟随着飘荡的陆离,停留在河畔;曾留下许多记忆的塔风城依然伫立大地之上,但那些熟悉的人或事物早已消失,怪异占据于此,厮杀纷争不朽。陆离在塔风城短暂停留,飘荡在教堂之上,确认这里没有幸存者,带着怪异的嘶吼、污染与诅咒,继续前进。
犹如怪异讥诮、尖锐的嘲笑,曾经艾伦王城的幸存者逃离灰尽之地迁徙塔风城,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塔风城不再存在,怪异占据这里,而艾伦王城却因残留着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的气息而使怪异怪异不敢踏入。
犹如烧成灰尽的植物下诞生新的嫩芽,新的生命在艾伦王城诞生:一些幸存者藏在这里苟延残喘。
陆离的到来使他们畏惧而想要接近——畏惧幽灵,接近人性。
某种程度上这些幸存人类状态很好,虽然缺乏食物和营养不良使得他们枯瘦、脱发、皮肤干枯,骨骼畸形,像是群畸形的异人,但心灵上意外的纯净——就像天堂谷里的幸存者。除了理智值综合征没有什么污染他们的理智。
陆离通过召唤商人轻易抹除他们对自己的畏惧,然后由商人形容让他们产生对光明之地的向往,只是他们还不能过去——艾伦王城在主卷大陆东部,尴尬的是无论离光明之地还是维纳地下城都是同样的远。即使有梦境的庇护,也难以长途跋涉送到聚集地。
光明之地暂时赡养的起这几十名幸存者,他们会继续在这里生存,知道合适时机出现,比如克莉丝研制出活人可以进入商人里世界的药剂。
艾伦王城令陆离记忆深刻,但深刻的并非艾伦王城本身——化为灰尽的城市的灰尽散落整片平原,铺出一片灰尽之地,而遗址和荒野没有什么区别,只有蜿蜒交错的破败道路诉说着往日辉煌。
而就是在艾伦王城遗址,陆离见到命运为他开的玩笑。
所谓命运,是令胜利者季哭,失败者狂喜,使从一个极端至另一极端;是机械降神,改变不可能的宿运或必然的结局。
光明之地检查了鼻涕的身体,告诉陆离,鼻涕其实快要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孩童?”
“侏儒症,听说过吗?”
“她的心灵也是孩童。”
“那不清楚,我不是心理医生。”
陆离从说话方式猜到另一边交谈的是克来尔。
“所以鼻涕真的可能是无邀之客的女儿?”
“嗯?你不是知道吗?”商人的转述没能传达克来尔的意外情绪:“而且她有自己的名字,别起外号,孩子们会跟着学的。”
“玛姬……”
陆离低语着无邀之客女儿的名字。
谎言变成了真实。
无邀之客只是相信了谎言,还是真的发现鼻涕是它的女儿?
在此之前陆离认为是前者,但现在陆离相信是后者——谎言骗不了恶灵。
安置好艾伦王城遗址的幸存者,陆离继续北上,遭遇怪异便躲进死寂的里世界,在里世界遭遇怪异就展开入梦之人。他穿过宁静平原,翻越北部的瑟尔马山脉,抵达潮汐声昼夜不停的维纳不冻港。
因为在艾伦王城的耽误和沿途的怪异,陆离比预计时间晚到半天,不过安德莉亚还没到。
陆离和马特乌斯碰面,在如今的维纳地下城停留半天。每座石洞里都种植着荧光果,它们是食物的同时也是和萤石般最廉价的照明物。
维纳地下城并未固步自封——他们甚至在光明之地之前培育出荧光草的新品种——荧光藤蔓。
荧光藤蔓无法结出果实,但会如荧光果般散发光芒。维纳地下城将它们栽种、培育在岩壁上,让这些发光藤蔓犹如永夜中的星辰为幽暗地下城划分界限。
甚至带来一些浪漫。
他们甚至在尝试用荧光果和榕树守卫培育,而且已经得到沼泽之母的同意。
在维纳地下城停留一天,安德莉亚即将抵达时陆离在马特乌斯的送别中离开地下城,独自来到海岸街道。
港口城市的沙砾通常不像想象中美好。贝尔法斯特是个例外,作为曾经一无所有的城市,贝尔法斯特发展商业的同时也在治理沙滩发展旅游业,这让贝尔法斯特没有像维纳不冻港这样,遍布扎脚的海浪打碎的贝壳碎片和粗糙沙砾。
陆离随意飘进一座废弃屋邸。经过扭曲教徒潮汐般的频繁清理,地表之上已经相对干净——相对。
站在窗前的陆离听见阁楼传来玻璃珠落地的声音,空洞的水滴声从厨房钻出,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诡异地脚步声。
陆离为此感到欣慰,上次经历这种纯粹的闹鬼情景还是在很久以前。
然后陆离抓住了闹鬼的罪魁祸首,帮其解脱。短暂的死亡回朔告诉他,幽灵曾是维纳避难所的居民。
呜——
悠远汽笛声穿过幽冥,从海面上遥远传来。
一道如灯塔般的光芒撕破幽暗,从海面靠近港湾。
陆离登上安德莉亚,感受着它的喜悦之情走进船长室。
海姆格鲁号会在港口修整和等待,而熄灭探照灯的安德莉亚将载着陆离与扭曲教徒继续起航。
挂在船舵旁的油灯照亮船长室,陆离拿起备忘录,翻看之前的航行记录。
上面写着安德莉亚它们遭遇怪异和装载的人数。
翻到新的空白页,陆离写下这次荒芜之地之行的任务。
【恢复“母亲”的生机】
【带来更多盟友】
【解决地居人商行】
二百四十七.治愈
维纳不冻港到风暴角之间的航线不算安全航线。沿着近海航行和横跨大陆面临的危险差距极大——深海孕育真正的恐怖。
为了避免给安德莉亚带来麻烦,离开港湾陆离就藏进里世界,待在褪色的船长室,在依旧漆黑静谧的海面上航行。
启航的第二天,陆离遭遇第一个意外。
一艘陌生的,掉漆的三桅帆船缓缓从后面追赶上安德莉亚,维持着足以跳帮的距离并排航行,无论期间安德莉亚满航速还是暂时抛锚应对怪异都会跟随或等待,直到贴近荒芜之地的地平线才逐渐转向,独自驶向海岸。
离得足够远时陆离回到现实,询问那艘三桅帆船的来历。但令人意外的是,无论安德莉亚还是扭曲教徒都未发现曾有一艘船伴它们同行。
那是艘航行在里世界的幽灵船。
随后沿着荒芜之地航行的安德莉亚不再遭遇幽灵船,似乎迷失方向的幽灵船已经随先前指引找到陆地。
第三天清晨,安德莉亚抵达地形奇特的风暴角。
船长室,备忘录犹如被风吹动般翻页到最后一页,停在陆离出航时写下的备注那页。
……
陆离在荒芜之地的上空飘荡。
荒芜之地的荒瘠和地狱截然不同。
炽热而扭曲的空气、沸腾的岩浆、喷涌的火柱、徘回的恶魔在地表变成涌动着的幽冥、恐祟的陷阱、弥漫的污染、游荡的怪异。
很难判断究竟哪边才是地狱。
在无邀之客的威胁下帮其解脱,迫切赶往鬼怪镇的陆离登上荒芜之地,暂时掠过植物栖息地、高斯盆地、神灵小镇这些盟友,径直前往“母亲”骸骨处。
沿途遇见的怪异也不能使其停留和动容,比如害怕的美丽少女赤脚在黑暗之中行走,而最近的人类聚集地也在数百里外,以及里世界的陆离能看到她;或者一束阳光照耀一座山丘,犹如袖珍的光明之地矗立在黑暗大地,吸引迷途的旅人靠近,但里世界的陆离仍然能看到它;或是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帘布后伸出一只手骨递给他一封烫金邀请函。
现在的陆离或许能够和这些怪异正面接触,他也不介意将搁浅在岸上的鱼丢回海中——但不是现在。
终于,陆离看见远方天幕下耸立的骨架。但它是残缺的,只显露“母亲”的腿骨与尾骨、一截嵴骨,而其他部分笼罩于虚无之中。
但接近的陆离看见弧形的嵴椎正以缓慢,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胸腔蔓延。
只有死物会出现在幽灵里世界,这是否象征着“母亲”状况恶化,具象化出的倒计时沙漏?
来到“母亲”骨骸下,陆离的灵魂在里世界消失。
……
“第一,鬼怪镇是大姐头的地盘,我们是大姐头的小弟,你赶走我们就是在和鬼怪镇为敌!”
好奇的旅人聚集在酒馆门口,和里面的客人共同围观一场闹剧:一名接收了酒馆的外乡人老板不清楚鬼怪镇的规则,把在酒馆捣乱的精灵赶了出去,于是吵闹哭喊着抱团并喊来大姐头。
现在,名为大姐头的纽扣眼布偶叉腰,被周围的矮小精灵簇拥着,一只泥塑小人朝着一脸苦涩和畏缩的酒馆老板质问。
“第二,我们是鬼怪镇的卫兵,你敢走卫兵就是在反抗鬼怪镇的威严!”
人们之间的情感并不相通——没有客人为酒馆老板难过,他们只想看热闹。
而在这时,他们忽然奇怪地转动脑袋,注意突然被弥漫而来的怪异情绪攫住。
酒馆门口的人们下意识望向街道上,一道披着微光走来的虚幻身影。
熟悉这种气息的大姐头尖叫:
“陆离来啦!”
周围精灵们七嘴八舌地叫嚷出声。
“陆离是谁?”
“可以吃吗?”
“是敌人吗!”
“打跑敌人!”
“打跑它!打跑它!”
大姐头无暇教训呼喝的小弟,跳下柜台跑出酒馆,尖叫着扑向那道身影。
陆离不得不接住扑来的大姐头,让它不会穿过自己扑在街道上。
高兴的大姐头像是普修斯甩动的两条尾巴,在陆离身上爬来爬去,蹭满自己的气味,爬到肩膀上后知后觉的发现陆离只是灵魂。
“你怎么变成幽灵啦!”
“因为我死了。”
大姐头呆滞,喊着冲杀跑到陆离脚边的精灵们也尴尬地停下。
“带我去见‘母亲’吧,我是来解决它的问题的。”
前往教堂大屋的路上大姐头缠着陆离逼问是谁杀死了他,要为他报仇。
“我的死只是意外,而且凶手已经死了。”
教堂大屋隔绝了路人们探寻的视线,保持尊敬的教徒带领陆离来到那座回廊包围的露天深坑边,任由陆离带着坐在肩膀的大姐头触碰石心。
人性的灌注没有任何气息溢散,只有仿佛在逐渐跳动的石心。
将一千份人性全部传给‘母亲’,陆离将大姐头放下,进入里世界确认结果。
天穹之下,正在形成胸腔的嵴椎与尾骨消失,只剩下两座后腿犹如巨柱从幽冥深处升起。
“母亲”的状况恢复至几乎有史以来最佳,但死气仍未拔除——再有一千份人性就足够了。
“那些觊觎的怪物不敢在侵犯母亲的领域了。”
神父振奋的话语表明最近一段时间鬼怪镇的状况并不好。
“母亲在说谢谢你!”
大姐头又像是猫一般从陆离脚边往肩膀爬。
陆离返回光明之地提取人性再回来显然浪费时间,他召唤商人,让它联系魔鬼之女:“让它来找我,我知道它能做到。”
等待期间,陆离跟随教徒来到静谧的居住区。在这里无人打扰他,除了大姐头。
硫磺臭味逐渐弥漫在周围,提前知悉的教徒不为爬出地狱的客人感到意外。
陆离对魔鬼之女开门见山:“你知道荒芜之地的地狱门对吗,带我过去。”
“你想做什么?如果是为地狱带来混乱恕我拒绝,怪异绝不能出现在怪异,我不会答应——”
“去地狱收割人性。”
“地狱门藏在法理王的陵墓,我带你去,现在。”
二百四十八.复仇伊始
商人保守不住秘密——起码对于“沼泽之母的下午茶成员”保守不住。
陆离准备进入地狱的第三个小时,沼泽之母他们就知悉了他的行程。
跟随魔鬼之女前往法理王陵墓所在的无名坟茔时,商人带来沼泽之母的荆棘之冠——陆离可以想象荆棘之冠对面坐着所有下午茶成员。
“‘母亲’状态没有全部恢复,荒芜之地有一座地狱门,我要去地狱获取一些人性。”
沼泽之母询问之前,陆离将形成告诉他们。
“吾要知道那座地狱门的位置。”
陆离询问目光看向魔鬼之女。
“无名坟茔离鬼怪镇不算远,告诉你的妈妈们不用担心。”
“不远。”陆离简短转述。
沼泽之母随后叙说光明之地最近发生的事,比如无邀之客被驱魔人亲手解决的新闻,利用地狱岩浆冶炼出大量金属农具,光明之地的触须正从煤山镇向外蔓延等。
陆离知道沼泽之母唠叨这些的用意——活着,维持着希望活着。
取下荆棘之冠让商人带走,带着所剩无几的几份人性的陆离跟随魔鬼之女在幽暗荒野上飘荡。
“放置在荒野的地狱门不会招惹怪异的注意?”
“怪异对一扇门不感兴趣,而且无名坟茔足够隐蔽。”
陆离想到曾占据守望镇的怪异族群,它们对哈德斯家地下室的地狱门没有任何探查欲望。
“为什么叫无名坟茔?”
“难道现在人间还有习惯为地点命名的闲暇吗?”魔鬼之女带着陆离绕开一片污染浓郁的林地,“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叫它法理王陵墓。”
嫌弃陆离速度太慢或问个不停,魔鬼之女抓住陆离,驱动力量加速向西北方向飞行,几小时后降落在一座矮丘之上。
“我们到了。”
魔鬼之女身形变得虚幻,渗透进岩层。陆离跟在后面进入矮丘之下的巨大地底空间。
一道散发光晕的圆环从陆离背后浮现,洒向这座人工修缮的陵墓——洞窟回想着窃窃私语声般的嗡声,一座阶梯石台之上竖置着一座石棺,地狱门就在石棺之后。
比起落着厚厚灰尘的洞窟,阶梯石台周围相对干净,似乎曾有陪葬器皿摆在那里又被搬走。
而带走它们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座陵墓显然并未近代修建,未被魔鬼之女这个盗墓者搬走的枯黄石柱篆刻着陌生的象形文字,而弃置边缘连魔鬼之女都未沾染的充满生殖崇拜的器皿也不符合踏入工业时代百年的近代。
“法理王,厄尔罕王国的王,距今大约嗯……一千多年。”
魔鬼之女认得这里并不意外,它们的漫长寿命意味着拥有远超人类的知识量——再加上亡者终会进入地狱。
或许这位法理王现在还生活在地狱。
陆离无疑了解石棺矗立地狱门前的用意,跟随魔鬼之女绕过带着某种憧憬放置地狱门前的石棺,而在迈入地狱门的时候,陆离察觉石棺悄然裂开一道漆黑缝隙。
……
锈红色的荒芜贫瘠的大地无限延伸,远方黄色风沙涌动肆虐,犹如沼泽地的交错河流,炙热岩浆流淌、汇聚。
背后的地狱门歪斜着半掩埋在一片沙砾里。
陆离向重新掩埋起地狱门的魔鬼之女叙述石棺的异动。
“这很正常。”魔鬼之女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那是人间……无处不在的邪祟让石头和房屋也能污染成怪物。”
人间,遍布危机,死寂冰冷阴暗,遇到的每个存在都想吃掉你,可怖的怪异游荡在荒野。
地狱,宽旷慌乱,喧嚣温暖明亮,友善而好客的恶魔,弱小的劣魔在荒野徘回。
就像魔鬼之女的手下来到地表后抱怨的:为什么人间比地狱更危险可怕?
“它不会对地狱门做些什么?”
“不会,现在陵墓还只是吓唬你一下,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陆离陷入缄默。
魔鬼之女话语的潜在含义透漏着不可名状的恐怖:随时间推移,名为世界的天秤越来越像深渊靠拢,连世界本身都在向怪异转化……
而陆离的所作所为什么也改变不了——一只恶灵的生死对这个世界毫无改变。
不过这对陆离不是个使人彷徨的选择题。
曾经的陆离会将搁浅的鱼丢回大海,现在也会。
地狱门离深渊城约两天路程,以魔鬼之女的速度。第三天,陆离重新回到这座沿着深渊建立的地狱城市。
科伦特陨石街。
陆离和魔鬼之女在大地魔的陪同下降落在枯萎庄园。
时隔半个月,已经消化的深渊城准备好再次开启一场狂欢了。
没有魔鬼子嗣的阻拦,植物在当天再次出现在深渊城各大拍卖行,降到个位数的人性重新开始迅速增加。
数千份,数万份,甚至更多。
期间陆离给予魔鬼之女和大地魔、深渊魔各一百份人性作为报酬——它们付了灵魂的。
来到深渊城的第三天,陆离积累起了几万份人性,但他仍然停留在深渊城,没有离开的打算。
这天稍晚些时候,进入庄园后就分开拉拢盟友的魔鬼之女意外来找陆离。
她带来手下带来的沼泽之母的询问和担忧:治愈“母亲”上千份人性足够了,但陆离已经积累了数万份人性。
“你告诉他们的?”陆离问靠在门边的魔鬼之女。
“名义上我是光明之地的盟友。”它回答道。
“告诉光明之地这是我的计划。”
魔鬼之女将回答告诉手下,手下将回答告诉光明之地,然后光明之地继续询问手下,手下带着疑问说给魔鬼之女,再由它告诉陆离——
简短的只有一句话:“什么计划?”
“拥有数十万人性的我会使周围数百公里的怪异察觉并为之疯狂。”
每次只回答一句的陆离有意拖延时间,因为这个计划十足疯狂光明之地可能不会允许。
通过魔鬼之女,陆离和光明之地的交流缓慢在地表和地狱之间传播。
但拖延不了太久。
“所以,你想做什么?”
恢复十万份人性的陆离说道:
“我会出现在地居人商行。”
二百四十九.收取利息
“疯狂的想法、疯狂的几乎、疯狂的行为。”
沼泽之母和她的茶话会成员对陆离的行径评价,毫不掩饰对计划的担忧。
哈德斯尤为激烈:作为光明之地领主,陆离不该冒险。
特斯拉反对了哈德斯的反对,对此赞誉有加:“这是调查员才有的思维,当我们力量弱小时要学会寻找支点,然后成为翘起重物的撬棍。”
但这是陆离决定的计划,所以光明之地只能配合他:调查清除地居人商行的真正核心,让陆离可以准确无误地出现在那儿。
光明之地喷涌着名为蒸汽与炼金的浓烟,犹如庞然大物开始首次运转。作为怪异居民的驱魔人与见习驱魔人通过商人里世界快速抵达午夜城总站,在旧下水道调查地居人商行。
特斯拉希望自己可以转化成异人加入调查队伍,为调查员精神贡献最后一份力量,被沼泽之母回绝:他的战场应该在校舍。
为了隐藏计划,陆离行动只有盟友鬼怪镇知晓,而作为相对接近午夜城总站的主线枢纽之一,它们也能起到不小作用。
剩余一千份人性暂时无法给予“母亲”,不过得到补充的“母亲”应能坚持很长时间。
地表的人类势力隐秘地忙碌起来时,陆离继续在绿意盎然的庄园售卖着植物……以及人性。
130只灵魂等于1份人性,而向外的售价是13000只灵魂等于1份人性。
人性弥足珍贵,奇货可居,即使造访陆离的深渊魔也不认为这个价格有任何问题并且出价130万只灵魂购买了100份人性。
尽管的确有抨击声传出,比如陆离可能导致地狱通货紧缩——地狱的灵魂在失去来源后本就处于逐渐减少的状态。
但也有另一种声音传出:购买得起植物和人性的通常只有中产恶魔和那些富豪贵族,它们所付出的本就是不会使用和流通的财富。
陆离猜想这帮恶魔里一定有生前的经济学者。
而且通货紧缩不可能发生——即使对于深渊城也不可能。地狱太过辽阔,辽阔到即使魔鬼之女从一座大陆赶到另一座大陆也要接近23天,深渊城般的恶魔聚集地像是深空点缀的繁星之一,尤格拉斯的每次呼吸所吸收的灵魂都要超过陆离的所有收获。
而对于陆离,在地表弥漫怪异的情况下,属于原本世界秩序的地狱也是潜在盟友之一——可能深渊城和未建立的唯心城之外的魔鬼大君恶魔君主不这么认为。
“……人间……真的那么糟糕?”
沙砾身躯重新覆盖着嫩芽的大地魔跟随着照顾庄园植物的陆离。
它也买了100份人性。因为没有那么多灵魂,它支付的是陨石街永久10%税收,短期看大地魔占了便宜,10%税收想收回130万只灵魂需要很久,不过所代表的盟友含义与被陆离交给光明之地的契约意味着长久上的获利。
“地狱历史记载着尤格拉斯主动关闭地狱通道的例子吗?”
地狱没有水,陆离照顾它们的方式就是在植物间的小径走过。
“……没有。”大地魔拔出一株绽放花朵的黄花,将它栽在头顶,“……你需要帮助吗,我可以和你前往人间。”
“深渊魔同意?”
“……父亲不会拒绝我的历练,而且我要去找蜉蝣魔。”
许多年前失踪在人间的地狱魔第一子。
魔鬼之女的力量与恶灵相近,大地魔的力量比魔鬼之女逊色一些,理论上地表它也能相对安然——但怪异无法用纯粹的力量衡量。
就如恶灵的仪式,无论陆离还是魔鬼之女都没有能力脱离——那并非纯粹的狮子与老虎的搏杀。
魔鬼之女的手下还在苏加德山背试炼,据说状况并不理想——恶魔也会产生谵妄,陷入混乱,而它们是否存在理智值还需检查。
这点和人类没有区别,毕竟恶魔也算作这个世界的本土生物,而更糟的是,因为恶魔更强大,它们堕落、污染后也会更加特殊。
遭受污染的人类成为异种,死去的人类成为恶灵……恶魔们呢?
就像哈德斯唯一像样的警告:“我的建议是别太依赖地狱。它们比我们强大但也强大的有限,对于一条从天而降的鞋底一只蚂蚁和一只甲虫有什么区别?”
“可以,但不是现在。”
陆离拒绝了大地魔。
地狱停留的第五天,陆离人性累计至20万份,人性气息所弥漫的范围约200公里直径——对于吸引怪异已经足够了。
不过交易还在持续。陆离维持着20万份人性,多余的交给魔鬼之女,用以资助唯心城的建立,以及等待地表带来消息。
……
陆离停留地狱的第七天,一封染血的信件通过商人送至光明之地。
在祛除信件上的诅咒与里世界气息后,沼泽之母他们检查了信件内容,将消息传达给地狱的陆离。
见习驱魔人雷斯找到了地居人商行的巢穴,但在传达出消息后受困于那里。
陆离观察商人带来的绘制图,地居人巢穴在沼泽地与旧下水道之间的某条暗线,雷斯失联前曾留下商人眼珠作为锚点。
关于如何前往巢穴,陆离准备通过商人里世界径直进入地居人巢穴——
作为幽灵的陆离不能服用药剂,但20万人性应足以庇护他免遭里世界气息侵袭。
“我要带它们回唯心城,接下来暂时帮不到你了。”
“壮大势力也是对我们的帮助。”
我的镇。
原本正逐渐恢复往昔繁华的小镇再次变得荒凉。
陆离和魔鬼之女在这里分别。魔鬼之女要建立它的家园,而陆离则是复仇。
带着大地魔和掠心魔回到地狱门边,它们遥远地注视着陆离步入地狱门,弥漫在荒瘠大地上一周之久的奇异气息悄然散去。
无名坟茔,陆离和等候在此的商人步入一片诡异阴影。
陆离任由晦涩的阴影将他包裹,一种虚实之间的朦胧纱幔笼罩他的灵魂。
怪异为这个世界带来苦痛。
现在,轮到陆离向它们收取部分利息了。
从地居人商行开始。
二百五十.复仇
现实世界是所有深层世界的根基。
旧日时代,除魔人协会认为这座世界犹如矗立在一片充满光辉的空间,那从天空洒落的阳光投出的光影是地狱,提着的油灯所拉在身后的影子是幽灵世界。
熊熊燃烧着烈焰的房屋,噼啪作响的篝火、摇曳的火把、晃动的蜡烛、萦绕的萤火虫、洒下辉光的路灯,它们将影子拉得凝实、巨大、狭长、虚幻、晃动、微弱。
而这些影子组成一个又一个世界。
它们因根基诞生,又不属于根基。
但随怪异时代到来,现实帷幕变得薄弱,频繁显现的深层世界让倒影世界的说法不再准确——
现在的世界犹如海洋,现实和深层世界对应着海面与海水。
每层深度都涌动着未知世界,它们会随着洋流浮现在海面,也会消沉进海洋底部。它们相互独立,又相互交融,相互影响。
以及越往深层,不可知越多。
精神薄弱之人可以透过世界帷幕窥见里世界,犹如从海面窥视水下。
进入商人里世界前,陆离倾向除魔人协会的倒影学说,因为幽灵里世界几乎是现实的倒影,现实发生改变,幽灵里世界也一样,犹如人的影子。
但在进入商人里世界时,陆离感受到排斥、抗拒。犹如坠进海洋,饱含盐分的海水将他向海面抬升,冰冷海水浸透皮肤和衣物,阻隔和外界的感知。
对于这座深层世界,陆离是不属于这里的入侵者。
无时不在的推涌感持续着,唯有铅笔素描般的雾霭眼前缓慢消失,浮现一座建立在起伏平原上的村庄。
与结实相反的枯萎干草编织成的低矮草屋简陋散落在这片平原,没有规则,其中许多似乎年久失修而倒塌,只有靠近堆积着货物的露天仓库旁的几座草屋完好。
草屋群落的外围栽种着眼珠草丛,宛如眼珠的可怖果实随微风摇曳,眼珠海的边际邻抵一座湖泊与一座矮丘,或者说整座“平原”是一座并非整体的岛屿,身后是将岛屿一分为二的河流,前方是零星几座只能盖几座草屋的破碎岛屿,残存干草散落。
稍远的湖面上,隐约浮现半座被雾霭笼罩的岛屿,和脚下草屋群落相隔,和现实相近的雾霭般云翳笼罩天空。
值得注意的是,人性气息并没给商人世界带来生机。没有植物生长,眼珠草也未旺盛。
然后陆离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世界的投影。
那座矮丘是世界背嵴山脉,分开两座岛屿的河流是海峡,对岸岛屿是主卷大陆,破碎岛屿是列农群岛,而远方几乎被雾霭吞没的则是成为怪异乐土的耕地园。
包围着岛屿的雾霭是已知之外的世界。
陆离看向脚下——这几座岛屿就是现实世界的投影。
两只商人在代表主卷大陆和艾伦半岛的仓库与草屋间搬运,忙碌。对它们而言,从主卷大陆到荒芜之地只是要蹚过一条河流。
眼前所见使得陆离又倾向倒影学说——商人世界是最小的倒影之一。
向“湖泊”远方眺望,迷雾阻挡着视线。
“你们探索过这里吗?比如翻越山丘。”陆离问商人。
“没有。”
“为什么?”
“没有必要。”
对于依附于人类而言的商人,它们的活动范围取决于驱魔人。如果驱魔人不曾探索外界,它们也不曾。
“我可以去看看吗?”
陆离想知道在围观的商人世界,世界背嵴山脉背后会是什么模样。
商人答应了他,跟随着穿过草屋群落,踏上那座低矮得只有几米的矮丘。
一片迷雾不出意外地阻隔了陆离的视线。
陆离伸出手掌,但在雾霭边缘停顿。
商人犹如卫兵安静伫立在旁边。
“我们走吧。”
陆离收回手掌,放弃探索迷雾之中的世界:
“地居人才是今天的主角。”
跟随商人绕到一座草屋背后,一枚眼珠果实躺在那里。
来自里世界的眼珠既存在于商人世界,也存在于现实。随着商人捡起眼珠,漩涡般的模湖景象浮现,拉扯着周围的陆离和商人。
陆离留在商人世界,只有商人步入其中。它会先回到现实,确认眼珠周围,确保陆离的计划不会无用。
犹如荡着涟漪的模湖景象显露现实发生的一切:商人出现在地下洞窟,捡起藏在岩石缝隙的眼珠,被两只埋伏等候的地居人抓住,贪婪地伸向商人的背包——
一只宛如披着月光的虚幻手掌攥住了那只爪子。
伴随手掌的浮现,苔藓般的绿色地衣在洞窟之中疯涨,地居人无法理解这些植物和气息从何而来,直到披洒着微光的轮廓从阴影之中完整浮现。
“驱魔人……”
在扭曲而疯癫,丧失理智的丑陋脸孔发出更多呓语之前,又一双虚幻而苍白的手掌从它胸腔捧出了脏器。
扭曲的绿色植物纠缠蠕动,让这里变成一座原始森林深处的洞窟。
“躲回里世界。”
陆离和商人说,他已经听见恐怖的贪婪尖啸在岩窟间肆虐、汇聚,除了怪异,还有影影绰绰的地居人轮廓在深处赶来。
虬节树根与藤蔓肆意蔓延,远方的地居人意识到它们根本无法靠近这里——迅速生长的绿色蛇群阻挡它们,矿奴的砍伐只能让它们不被植物勒断身躯,摄取养分。
陆离忽然有所明悟:也许人性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被忽略的力量——就是生命本身。
不详的昏黄光晕突然在洞窟爆发,地居人和植物同时抽搐着枯萎,簌簌摔落。
唯一幸存的一只地居人长老举着一枚昏黄结晶,贪婪注视着显露的那道灵魂:“找到你了……陆离。”
“你的敌人不是我了。”
听着洞窟深处回荡的尖啸,陆离伸出手掌,犹如加冕般放置在一株枯死的树苗上。
一万份人性注入其中。
溢散的人性气息重新将陆离周围化为绿地,面前的树苗倏然撑开岩壁,膨胀翻涌着阻隔那道轮廓。
绝望的地居人长老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平静的黑色眼眸。
二百五十一.地居人商行事件结束
曾经带给人类恐惧的怪异如今承受着同样的苦果。
蛇群般蔓延的根须将来不及逃离的地居人缠绕得破碎,和岩壁挤压成肉泥,微不足道的滋养树躯。肆意生长的树躯撕裂岩层,拱出旧下水道,逐渐膨胀、生长的树躯堵死通道,直接抵近百米之上的沼泽地。
枝杈在这里散开,沿着沼泽地椭圆形的边缘蔓延,而树躯持续着增加厚度,直到消耗完最后一丝人性,完成它的使命——形成拱卫君主的数百米厚的结实树躯。
凝固在地底的树躯犹如一株托起驼黄鸡蛋的粗矮植株。
厚壁包裹的陆离睁开眼眸,拱卫的树躯随入梦之人的晕染逐渐变得透明,浮现树壁之外蚁穴般洞窟的景象:旧下水道的怪异因气息蜂拥而至,仍未从异变回神的地居人们想要阻止,但犹如飓风之下的防波堤,堤岸被海啸冲垮,恐怖的海水涌进城镇。
奇异号角声突然在洞窟深处回荡,所过之处,坚定拍向陆离所在之处的怪异潮水开始原地徘回,而能勘破虚妄的怪异也被拥堵在洞窟之中。
地居人启用了它们的圣器。
但也许意识到既不能抓住罪魁祸首,也不能驱离怪异,宝库又失去了圣器庇护,它们冲进逐渐透明的岩壁深处,搬运几十座仓库里的堆积如山的怪异货币与货物。
陆离对需要辨别的货物不感兴趣,但商人安东尼可能就在其中,而且怪异货币正是光明之地需要的。
无形的入梦之人笼罩所有仓库,然后在忙碌的地居人错愕间倏然消失。
几十公里外的隐秘地底,陆离将仓库丢在这里,并留下一颗商人眼珠。
关于地居人的诸多形容中,贪婪是它们无法磨灭的标签。当积累的财富在眼前消失,它们陷入可以预计的癫狂——
只是当双眼猩红的地居人冲向陆离时,它们需要面对那层数百米厚的结实树壁,以及疯狂的怪异本身。
“无论你是谁……你不该这么做。”
回荡的号角声糅杂进尖锐而愤怒的感慨,“离开这里,交出财物,你还有机会死去……不被我们折磨!
陆离忽略地居人商行的孱弱威胁,注意落向闯进地居人巢穴的怪异,还有一群被地居人长老汇聚在一起的地居人。
地居人不知道陆离注视着他们。它们聚集在地底洞窟,绘制起一座充满不详的法阵,祷告着排斥开入梦之人的力量。
陆离任由它们召唤不可名状的存在。它们越坚定,付出的代价越惨痛。
如果只是四处逃窜陆离不可能解决所有地居人。
而在此时,陆离注意到一只地居人长老悄然钻出洞窟。入梦之人跟随着它,钻进铺满根须、空荡许多的旧下水道,沿途经过某些入梦之人不可侵染的区域,来到蠕虫站台。
地居人长老在向蠕虫求助,委托它挖出通往树芯的通道。
“不要帮它们。”
陆离的声音在蠕虫脑海响起。蠕虫们认出了陆离,拒绝了地居人长老。而在这位长老继续寻找助手带来麻烦前,一双白皙手掌悄然从背后浮现,拧断了它的颈骨。
咕哝……
蠕虫裂开口器,节俭地吞噬地居人长老。
移开注意,地居人们还在召唤着,一部分地居人倒在血泊,以生命献祭。
陆离任由它们召唤力量,想要在这里将地居人族群一网打尽。
宛如迷宫的洞窟里的怪异已有一些怪异抵近,但对岩壁般坚硬的树躯没有办法。
但其中一些没有实体的怪异可以轻松穿透树壁。
树躯中心的陆离开始下降,落至和召唤法阵平齐的深度,继续观察跟随蔓延的怪异。
而在它们几乎冲进仪式洞窟时,洞窟里的地居人突然尖叫着四处逃窜。
召唤似乎失败,它们呼唤出某种无法掌控的可怖存在。
灰雾悄然在法阵中心浮现,触须般的雾丝缠绕上逃窜的地居人,将它们吞没。而在吞噬洞窟里所有地居人后,如有实质的灰雾开始沿着洞窟,向陆离所在蔓延。
来自旧下水道的怪异也在逐渐侵蚀,一近怪异所释放的污染连入梦之人也难以阻挡,只是人性提高了陆离的抗性,让他几乎不受影响。
从洞窟蔓延的灰雾忽视阵营,吞噬沿途遭遇的一切。
其沿途侵染带来的尖叫让陆离听到怪异对它的称呼:灰雾母亲。
没有形体的怪异再次闯进树躯,撕裂入梦之人,在它靠近之前,陆离躲进里世界。
死寂褪色的里世界,只剩下零星的影绰在洞窟徘回,但灰雾母亲原本的位置显露一座挤满洞窟的臃肿怪物。
笼罩体表的灰雾在里世界中褪去,它的血肉体表覆盖一层疣状物,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是一层层烂葡萄般坠着的无数头颅。
被灰雾母亲吞噬的存在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陆离注视到灰雾母亲本体的同时,灰雾母亲也注视到了他。
“来吧……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梦呓般的低语耳边萦绕徘回。
陆离无动于衷,直到炸雷般的怒吼在耳畔响起——
“醒来!
陆离站在树躯边缘,几乎离开树壁。
不知何时,灰雾母亲将其拖入幻境。
陆离注意到唤醒自己的存在,犹如蜷缩在胚胎中藏在地底空腔的人形轮廓,蒸汽在它周围涌动。
“熟悉的气息……是你?”蒸汽身影认出了陆离,“你需要帮助?”
“你需要帮助。”
陆离摇了摇头,分给这只曾吞噬人类记忆而迷惘自己是人类还是怪异的蒸汽轮廓100份人性。
“继续去战斗吧,但你的战场不是这里。”
视线落向厚壁之外蠕动的恶浊巢穴,陆离将蒸汽轮廓送到遥远的梦境边缘。
重新望向如潮水般涌来的怪异与灰雾母亲侵染毕竟的雾霭。
地居人商行应该还剩下一些幸存者。
但那些就交给光明之地处理吧。
陆离的灵魂缓缓升起,不甘地嚎叫之中,从树躯内部飘荡至沼泽地边缘。
犹如灯光下的鸡蛋,可以窥见蛋壳后的昏黄景象。
使深夜城无声无息毁灭的沼泽地才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