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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寂弦音     驰骋昭和txt下载     驰骋昭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风云变幻

    【比分回顾:

    八强淘汰赛:仙台学院大学0:1关工大乙队;应庆胜,关西公学负;关工大丙队胜;早稻香胜;

    四分之一决赛:关工大乙队 1:0 早稻香;应庆:关工大丙队比赛终止】

    ·

    “山田,来呀,好消息!”一大早,同事们就在呼朋引伴。

    “怎么了?”山田走进办公室。

    今天上午,是全国联赛的总决赛。关工大丙队与应庆在“电力故障”以后,重新比赛。因为乙队的胜出是个意外,倘若丙队再出线,决赛就成了关工大内部的角逐,对博彩不利,聪明如主办方,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而应庆的实力本就在丙队之上,便不再要求作假,应庆终是公平公正地胜出,进入了决赛的名单。

    此前,因为应庆与球迷发生了争吵,导致支持率大幅下降,博彩公司也同样损失惨重。截止比赛前,赌关工大的彩票占了近八成。因此,院长得到消息要求输掉比赛,在比分上也做了具体的要求。为防止观众再质疑假球,山田作为主攻球员被勒令“病假”,缺席比赛,为败局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什么好消息?”山田探了探脑袋。

    “赔款的事情,被免了!”同事激动地叫道。见山田还没反应过来,又作了补充,“海对面的邻国,竟然一分钱都没收,我还以为至少得陪三五个亿呢,这大概是在做梦!”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掉落。

    “消息还被封锁着,不让公开,但外务局昨天真的激动到一晚上没睡!”

    “今天上司也没来上班,我们也别加班了,山田,我们去喝酒!”同事们纷纷搭上他的肩。

    办公室里一片雀跃。

    山田愣了一分钟,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挣脱掉同事的手,“抱歉抱歉!你们先去喝,我有点事,下次我请客!”飞也似地冲下县政府的办公大楼……

    如果说联赛的开办,只是为了博彩;

    如果其间的利益,是为了筹备战后的赔款;

    如果假球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民众的公愤……

    那这一切,在赔款免除以后,将变得毫无价值!

    为了平息民众的怒火,假球的责任,将完全由足坛、由俱乐部、由球队、由球员承担!失去“庇护”的假球,不得许可的作假,马上就会被更名为真正意义上的贪欲!

    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给球场上的各位!

    决赛,再也不可造假!

    山田飞奔在前往赛场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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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风云变幻

    “什么?”

    当山田风尘仆仆地赶来,告诉我们这场球不能按院长的要求踢的时候,我们愣到说不出话来。中场休息的时间短暂,他来不及告诉我们太多。

    “总之,相信我,可以吗?”山田咬紧嘴唇。

    “我们当然相信你!”要是假的,他犯不着那么着急地来通知我们,“但是,现在比赛进行到一半,我们已经丢掉两个球了。”

    院长给我们的要求是3:0。我们打算上半场丢两个,下半场再完成剩下的。已经与博彩的要求非常接近了,很难再赢回来,何况对手还是蝉联冠军的应庆……

    哨声响起,山田披上球服,走向赛场。

    事前同样没有经历过任何实力分析,上半场的经验成为了仅有的参考。433的阵型,进攻有力。应庆的选手中很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我们还没硬抗,就预感到后生可畏。他们还差一个指标没完成,恐怕不会掉以轻心。既要防止继续丢球,又想争取进球的我们,采取了442阵型——中锋山田、边锋有冈伺机射门;影锋知念、边前卫a君退居中场,与薮和b君一起巩固中场,后腰八乙女协同三后卫,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应庆的小将,胆子还真不小。面对我和伊野尾的围抢,对方前锋也丝毫不退缩,甚至用肩膀死抗。关键时刻,薮及时铲射,终于将球推出了三人的死局。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我和伊野尾小跑着跟上队伍,茫然地看着球在人群中被来回切换路径……

    “要是小组赛时没耍小聪明,故意避开应庆,我们大概也不必熬到决赛了。”我悄悄抱怨。

    “是啊,”伊野尾脱力地搭话,“该遇上的总是得遇上的。兜了好大一圈,还是没能躲过……”

    “反而还跟仙台,踢了一场那么不愉快的球……”

    “想想这家伙,倒还败给过仙台……”

    这“一唱三叹”之后,我们恍然大悟。

    我赌了一把,擅自改变站位,上前抢球!对手主动迎击,伺机过人。我猛地晃动身子,虚击球侧,对方一愣,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又夸张地逆向出击,惹得他一阵踉跄……虽然他的队友替他保住了球权,但我相信我已经把收获传递给了所有同伴:山田在射门时故意晃身,知念盘带时有意绕行,八乙女的战术犯规重出江湖,伊野尾那用生命犯迷糊的做派直接本色出演……年轻选手的短板在于经验不足,适当的假动作,也许能够出奇制胜!

    比赛第72分钟,我们拿下一球。对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意味。但随即不见踪影,表现出更高涨的兴致。

    他们一路勇猛运球,突破我们布置的防御;一路加速穿梭,甩开我们紧迫的追逐!传至我方球门附近,伊野尾龟速铲球——明明铲球失败,但伊野尾过慢的反应让对手误以为已经失球,找球的片刻,伊野尾大力一击,球划着长弧传回我方前场!边锋有冈抢先接到,但遇上了对手的拦截。对方眼见防守球员稀缺,门将朝前站位,意欲阻拦。情急之下,有冈原地站定,轻触球底,稳住小腿,直接射门!动作幅度不大,但球划出了丰盈的满月,宛如四两拨千斤一般,从门将的盲区径直蹿入网窝!

    2:2!比分拉平!

    终哨响起,球员们点球位前集合……

    ·

    ·

    “为什么不听我的指令?以为输就完事了吗?要3:0,别给我蹦出个4:3!”原想好好静一静的,又被气势汹汹闯入的院长瞎搅和一通。

    薮走上前,递给院长一份报纸,“您看看吧。”

    院长一见带有“假球”字样的标题,就丢在一边,生气地说道:“《文秋》的不用看,只管跟紧主流……”

    “院长,这不是《文秋》,是官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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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怎么了!”

    全员解散的休息室里,山田看到蹲在墙角的中岛,没忍住上前询问。

    后者默不作声,把脸埋进臂弯之间。

    “在担心假球的事?”山田弯下腰,单手撑住墙壁,低头靠近他,“门将哪‘踢’得了假球?”

    山田给他玩了个文字游戏。

    “但我们输了球赛,跟博彩方的指令吻合了。洗不清了……谁也不能证明我们没有接受贿赂。”中岛不安地眨眨眼睛,“我今天真的没精神,那是很常规的点球,我没防住,太不能原谅了。观众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院长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到现在都没停过,我担心……”

    “中岛,一个人是踢不出假球的。一整支球队才有可能被怀疑踢了假球。”山田打断道,“中岛君那么正直,是我们所有成员中,最不可能踢假球的人。”

    见中岛依旧苦着脸,山田索性抿嘴一笑,“谁又没个状态不好的时候?要真有人揪着你这点不放,我大可以为你作证~”说完,直起腰,大步离开。

    中岛愣了一秒,瞬间反应过来,“我还没找你翻当年抢我前锋的旧账!你倒还……”刚想反击,蹲麻掉的腿摔出一个趔趄。烦恼也被忘在了脑后……

第六十一章 远去的笑声

    【比分回顾:

    四分之一决赛:应庆胜,关工大丙队负;

    决赛:应庆 4:3 关工大乙队】

    ·

    “那个,教练老师?”院长笑着打了个招呼,“等一会儿,可能会有领导来问些问题。呃,比较专业的,你比我更懂,麻烦你来回答一下,麻烦你了……”

    “那怎么敢当?我的专业程度,跟体校出来的老师没法比。”对方斜下嘴角。他面戴一个眼罩,遮挡战争中失去的左眼。

    “哪里哪里,”院长笑道,递上一份厚礼,“反正你只教甲队和丙队。甲队没参加,丙队淘汰得早。不会问太多问题的。乙队的事,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教练冷笑一声,“你究竟是要我回答所谓专业的问题,”他用完好的右眼扫过旁边一张蒙着灰的办公桌,“还是要我也替你挡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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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一、远去的笑声

    “这个周末到体院休息室报到,会有领导来提问,你们准备准备。”

    院长一声令下,甲乙丙丁四支队伍,全员集合。

    上回看到如此景象,大概是一年前离开关工大、拍毕业照的时候。

    毕业之后,关工大给我们安排了工作。受到战争的影响,新球员的招生很不顺利,我们老球员继续为关工大效力。球队的训练在周末错峰进行,相互之间,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似乎就在一夜之间,《文秋》成为了“民意”的代表,与各大官媒一起摆在了报亭最显眼的位置。而几个月来,只刊登赛况、强调比赛结果“真实有效”的官媒,开始增加了“市民采访”的版面。民众问记者要说法,记者问主办方要说法,完了主办方再来问我们要说法。

    其实,民众已经越过主办方和记者,直接向我们讨取过说法了。在应庆对阵丙队的那个晚上。主办方也害怕出大事,疏通了其中的大头,漏下些零碎,交由各下层单位负责。于是。便有了今天的领导调查。

    “小组赛中,乙队vs关西公学的比赛,认为存在假球嫌疑,到时候请给出一个适当的理由。”院长向我们“泄露”了调查的考题。

    我们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也对,对阵仙台的比赛,对方造假更加明显,我们不过是配角;对阵早稻香的比赛,全程酣战,无人怀疑;对阵应庆的比赛,因为有了山田的通风报信,我们认真应对,直到点球才出胜负,更加真得惊人。三场内定结果的比赛,被主办方洗白。唯一的嫌疑,只剩小组赛中的让位了。

    不愧是第一次举办小组赛的足协,对于顺位的学问毫无经验。赶上官媒带头打假,让位居然也成了踢假球的佐证。大学生思想前卫,但有理也说不清。要真被问到了这种问题,我们恐怕只能吃哑巴亏。

    丙队和丁队也被提了其他刁钻的问题。

    我们的吃瘪在院长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多为难:

    “没事,一会儿我带他们过来,你们如实回答问题就好。惩罚措施可能多少会有,但也别太担心,你们身后有个强大的关工大体院……”

    多么美利坚式的回答。可习惯了院长为人的我们,只能假笑应对。

    “我们,没事的吧。”院长暂时离开后,甲队队伍中响起细碎的声响。

    “你是笨蛋吗?”原是棒球组老大的甲队队长呵斥道,“我们都没参加比赛,哪有理由怪到我们头上!”

    “那我们呢?”丙队队伍里也有担忧的询问。

    “没事的,没事,”他们相互安慰,“我们的教练会保护我们的!”

    是在说,教练吗?

    我们陷入了沉默,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多年未闻的kekeke的魔性笑声,思绪飘回研一那年的春季……

    那一年,我们没有去战场,是因为我们是关工大的本科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和专业培训的本科生。但我们的教练,只是恰好为这所学校工作的体育老师。

    那一天,他也是带着魔性的笑声地跟我们说“去去就回来”,他说反正近期也停训,离开几天也无妨。被他安慰的我们也就以平淡的方式跟他做了告别。只是这一别,就再也没有了重逢,没有得到过他的任何一点音讯。我们相互安慰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战争结束以后,他也没有回来,只遇到了瞎掉一只眼睛的隔壁班教练。

    “老师,有看到我们的kekeke吗?”

    他长时间地没有回答。目睹着他脸上狰狞的伤口,有过心理阴影的我和知念,没有承受住压抑的气氛,跑开了……

    我们的kekeke,没有出现在归国的人群中,也没有出现在统计伤亡的名单上。我们有去四处打听过,拿我们教练的名字和照片去火车站、去集市问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人,然而都没有得到关于他的消息。这么多年来,去战场上的人太多太多,根本找不到。

    当时说好,因为停训,他就离开那么几天。如今训练恢复了,连联赛都恢复了,他还是没有回来,这算不算一种食言?他走之后,我们遇到强队,该找谁商量,找谁诉苦?现在我们陷入假球的质疑,又有谁能帮帮我们?

    自从他离开以后,我对“去去就回来”感到害怕,这几乎便是一个诀别的信号;也自从他离开以后,我们开始重视与朋友家人之间的告别。无论是站在观景平台上送别冈本的他们,还是被困在兼职中的我,当时都是害怕着的,害怕这又成为了一场让时间买单的谎言。

    但我们也不能怪他对我们说谎,是我们不懂得珍惜。在jonny的时候,校方对于我们球队的发展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便没有配给我们足够有能力的师资。处于逆反心理的我们,总是选择性地接受她的指令。在jonny的时代,我们与教练的关系算不上非常友好。她的方法和指导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提高,也从那时起,我们对教练失去了信任。在那之后,到了大学,我们也同样,凡事喜欢队员内部解决。哪怕想不出好的办法,根本处理不了,也固执地不向教练寻求帮助。即便教练是平日里跟我们相处时间最多的老师,即便教练无数次悄悄地在短会时坐在我们的附近,仿佛随时都在等待着我们的疑问一样。

    我们在刚认识他的时候,无视了他在每次训练后问我们是否有困惑的问询;在大一的夜训时代,在他问我们是否需要裁判的时候,也没能读懂他想尽力为我们提供帮助的心意。直到他借着换新球服的名义,隐晦地向我们提出固定球员职务的要求时,我们才意识到,能够帮助我们的人,一直都在我们身后!

    在初次挑战全国联赛惨败的日子里,他没有放弃自我怀疑的我们,没有放弃乱立flag的我们,也没有放弃不管怎么努力都总比甲队矮一截的我们。他为每个人分配了最适合的职务,为我们制定的严格的训练计划,使得我们在一年多没踢过球的特殊时期,也能很快地回忆出各种阵型。刚接手时说“不会把队伍拆掉”的温柔,训练课时讲要求、立规矩的严肃,还有短会上默默守候的微笑。他与我们聊天时魔性的笑声,他在安排职务时征求我们意见的耐心,他担心中岛体力时的焦虑,他在冈本安然度过纪检考核后的哽咽……这些,都是我们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常常聊起的话题。

    有人安慰过我们,既然名字没有出现在伤亡名单上,就依旧还有活着的可能;也有人安慰过我们,他或许在其他的地方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无法再离开的理由;也有人安慰过我们,他或许有了新的喜欢的东西,不愿再回来做教练……任何一条,都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假设。任何一条,一旦被证实,都足能让我们兴奋好久好久。然而,终是没有等来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但我们还是想等下去。他对于我来说,是不同于队友那样的存在,却也是我们这支球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即便在球队解散以后,找他,也成了每年的“一大事”。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每年也在乐此不疲地做着。如果有哪天找到了,我们定会缠着他讲那些,他离开以后我们球队的一朝一夕。只要他愿意听,我们就愿意一直讲……

    ·

    就在我沉浸在对kekeke的回忆中时,休息室外传来了异样的响声。

    调查的人那么快就来了?

    不对,大家屏息静听。争吵声从体院办公室里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我们好奇。

    小心翼翼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差点吓到反手拉紧门把——

    “请你适可而止!”隔壁班的教练猛拍桌板,“‘专业的问题’,我来回答;乙队的事,乙队自己去想办法。那你做什么呢!全身而退?”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院长板起面孔,“你的球队,甲队和丙队,我坚决不碰。”院长拍拍胸脯,“要么乙队、要么丁队,你随便挑。教学上,你比我专业得多,编得也比我像。我是这个意思。”院长压低嗓门,“现在乙队是联赛第二,风头正紧,挑他们,也是顺民心……”

    “那么是谁让他们踢的假球?”隔壁班教练大声质问,“上头给你下指令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抗争?给球队施压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考虑后果?现在出了事,你怎么不把自己供上去?!”一把捏烂手中的礼品袋,“我不是你的上司,你不必对我奉承!但我,也已经忍够了!你敢不敢说清楚打仗的时候,你让那位教练替你做了什么……”

    “不收礼也罢,一言不发也行,”院长急促地劝说,“只要配合我,可以吗……”

    “院长老师!”甲队队长一脚踢开虚掩着的办公室门。不顾院长吃惊的表情,四名队长鱼贯而入。

    与此同时,楼梯上也传来皮鞋的声响,和带着官腔的谈话声。

    管调查的来了!

    我们剩下的人赶紧回到原来的休息室安静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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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没有看到你们的kekeke,但我只有一只眼睛,看漏不也很正常吗?”

    乙队球员们听到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带着泪意的微笑,“谢谢您给的回答。”

    “不用谢,”人家教练回答说,“我只是不想被人留下欺负竞争对手的学生的话柄。”

第六十二章 重生

    “不要吵架!”来调查的领导看到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也是吃了一惊,“是还有人受伤了吗?”领导们都疑惑地看着教练老师被眼罩蒙着的左眼。

    “没有,是战争中被伤到的。”隔壁班教练回答道。

    “哦,这样啊,”领导点了点头,“请您一定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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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二、重生

    回到休息室待命的时候,我们想了很多。

    甲队丙队有教练维护,剩下我们乙队和丁队。院长又打定主意要拿我们乙队“祭天”,禁赛还是强制解散,我们无从知晓。

    若是有期限的禁赛,尚可接受;但若是解散,我们绝不答应!我们说好了,要等冈本圭人回来,他不会食言,我们更不能食言。若是他回来以后,看到不复存在的关工大乙队,对他来说,该会是多大的打击?

    “我们再去跟院长谈一谈吧,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有冈站起身,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斟酌措辞。被八乙女拦下,“薮他们,会把事情谈妥的。”

    我们重新坐好,继续等待……

    等到最后,领导也没有来,来的人是薮,以及其他的队长。

    “怎么样?怎么样?”我们焦急地围了上去。

    薮还未回答,身后传来一片掌声。我们回身望去,只见丁队全员鼓足了劲拍响巴掌,紧接着,甲队的队长、丙队的队长,以及薮,也带头鼓掌,示意我们加入其中。只是他们的表情那么凝重,好像并不是一件那么快乐的事。

    “毕业,快乐!”

    ·

    “谢谢你们的掌声,不要哭啊,这是我们队里慎重的决定!”丁队队长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主要是考虑到就业以后,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太过有限,没机会训练,所以就借此机会解散了。”

    他深鞠一躬,继续说道,“我们队的选手们,不瞒你们说,当初很多都是冲着关工大的文凭来的。原本只打算踢四年的球,上不上联赛也无所谓,是真无所谓。”他没忍住,揉了一下眼睛,“所以能在一起十年,还踢上了联赛,已经远远地超乎了我们的预料……”

    “是,已经满足了。”他的队员们帮他接下话头,“虽然我们队的实力,在私下对决时,位列最后,但我们从没服输过。平时训练,就把略高于我们的丙队当作假想敌;甲队正式替补关系不和、争夺小操场的时候,我们也一点没落下;乙队个别球员被kekeke留下来特殊关照的时候,我们被留下来得更多,特别能‘争宠’;纪检的时候,我们队也派出了最强的球员,充当门面……一直以来添了很多麻烦,真是抱歉呐!”

    带着歉意的玩笑,听得我们红了眼眶。

    “这一回啊,在联赛的赛场上,我们同丙队,堂堂正正地踢了一场球!是的,因为是同校,所以没有收到要作假的指令。大概是我们在联赛当中最愉快的一件事了吧。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遗憾……”

    ·

    ·

    那一天,丁队解散了。

    院长还是那个院长,没有人再追究他的责任,也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外人代替他接管体院。但是越来越多从体育协会发来的信件,开始属上了隔壁班教练的姓名。

    今年联赛的成绩,因存在假球嫌疑,最终没有被记录进联赛的史册。我们也不觉得惋惜,因为这并不是我们向往的顶峰。

    但之后的联赛,却被无限期停办,与博采一起,玉石俱焚。

    谁都不知道是否会有重新开办的一天。

    甲队没有解散,他们在等待联赛的归来,希望凭借关工大第一名的实力,刷新记录。

    丁队中还愿意继续踢球的选手,并入丙队,丙队中放弃踢球的选手,也就此离开。共同组成新的丙队。

    我们乙队,按照之前的约定,替补与正式互换。但总体人数上保持原样,与甲队无差。只是我们不知是在等待联赛,还是在等待冈本。

    我有时甚至会想,若是没有漂泊在外的冈本,若是没有这一念想,我们会不会也在这种整个足球界饱受非议的黑暗中,自我放弃。

    等待冈本回来的日子里,我们一边工作,一边回关工大练球,把周三的例会也挪到了周六。

    自从关工大给我们分配工作以后,兼职几乎统统辞掉了。我和八乙女也告别了那个忙季令人抓狂的花鸟市场的兼职。

    但也存在因为兼职而推掉本职工作的情况,比如山田。他的兼职与昭和16年我们参加的那场奥运会有点关联,当时,他和有冈一起成为了临时工作组的临时公务员,两人最初确实是有想把这发展为本职工作的心愿。结果一年后,因为赛事的取消,他们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了。从那以后,我们也没关心过山田做了什么兼职。在关工大分配工作的时候,我们却无意间得知他大三那年,凭借先前的工作经历,又前往县政府求职!并且在成功以后,将这样公务员性质的工作发展成了自己固定的兼职。随着大学的毕业,他从兼职工作人员转变为全日制的正式公务员。

    这件事,他没有刻意对我们隐瞒。我们起初担心他这样的仕途会影响到我们的球队,因为他如果是体协内部的公务员,日后球队在比赛时,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是打消了我们的顾虑:他去求职的时候,体协已经因为赛事的取消撤离了县政府,所以他求得的是与体育不相关的职务。他还说即便当时体协在场,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自己不会做拖累球队的人。

    可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广泛的不满。常理上说,仕途应当是运动员退役以后才可能选择的道路,年轻人不应当有这样的心机,在蒙着阴影的官场中度过自己的一生。而且,像中岛这样正义感过强的队友,似乎认定了从政的都是既虚伪又自私的人,所以在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短会上,他就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事实上,除中岛以外,这样想法的人不少,只是其他人情商高,不表现出来罢了。

    支持山田的,其实一个也没有,但心疼他的,倒是有。薮听完山田的自述,以及中岛的反对,茫然地说了一句,“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做的”。但那个时候的大家都还沉浸在山田选择从政这件事当中,谁也没去细想薮说那句话的意思,用一句“你也没比我们大多少,还没老到要去走仕途的地步”做了回应。

    最后那场短会,是有冈打了圆场。他说,自己当时也是跟山田一起入职的人,只是自己没有想到去求职,不然现在就是在跟山田一起工作,请我们不要再对他抱有奇怪的看法。有冈都这样维护他了,我们也不再作声。只是感觉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开始下意识地疏远他。回想起这段经历,每个人内心都是五味杂陈的。

    但是,既然当初说过要把偏见留在休息室、不带私人情绪地上操场,我们在训练时,也做到了全身心地投入。哪怕这不过是在给替补组作陪练,哪怕双方的力量并不对等。

    足球场若是少了一个人,每个人要跑的路程就会多出很多。失落的同时,我们学着把空缺的位置,从中后卫换到其他每一个职务上——球场上难免会有人领到红牌,我们就把这当作队伍里被罚下场了一个人。我们也应该学着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所谓的陪练渐渐变成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挑战。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我们这个闹闹哄哄的团队,一人一句,每次都能把绝境变成一场游戏,大夜训时代如此,冈本离开的三年里亦是如此。

    这种训练模式虽然艰苦,但有时也会苦中作乐。比如我们时常调侃,还好离开的不是中岛,因为如果前场、中场、后场缺了人,都还算能应付,但如果没人守门,那绝对是出悲剧。

    “没关系,你如果缺席,我就能来干老本行了~”一场球结束的时候,伊野尾悄咪咪地对中岛开玩笑。伊野尾曾是过去的门将。

    “那好~我明天就走!”在伊野尾的引诱下,中岛也跟着疯了起来,只是他没控制住音量。弄得当时只要是个在喝水的,都被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

    玩笑有点开大了,这真的是一支已经吓不起的球队了。中岛乖乖地道了歉,解释说只是一个玩笑。不过也借着这个机会,我们瞥见了黑着脸的中岛帮呛到水的山田拍背顺气的场景。

    偶尔,我们也会收到一些来自jonny的通知。点名某一位选手,加入其它的队伍,参加一两场比赛,或是体育类的访谈。

    那是那个时期,我们仅有的公开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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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好,勿念

    不过短短四个字,知念来来回回读了十遍。

    早知道,就不带回来了。山田宠溺地看着激动到快要流下眼泪的知念。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知念握紧电报,喃喃自语道,“若是学成了,就请早点回来吧,圭人。”睫毛上已然挂着滴滴泪珠。

    “等你。”

第六十三章 ☆伊野尾篇☆桃花运

    本篇为伊野尾篇,上下两篇均主要为伊野尾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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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野尾物语》中,记载着大量神奇的事件,多数是伊野尾亲眼所见或近乎于亲眼所见的事。高木写日记还怕被人说像女生,多少有点藏着掖着,伊野尾写这个基本算得上众尽皆知。他是大学毕业以后开始动笔的,队友们问起写作原由,他说,想以后变成老爷爷了,可以有点故事讲给楼下的孩子们听。队友们的脸上泛起充满意味的笑容,伊野尾终于学会吹牛前先打草稿了。

    以下这篇内容,跨越了昭和22年到昭和24年的光阴。(1947-1949)

    那时,冈本已经离开将近一年,很少有他的消息。一群在战争时期都很少看报的年轻人(当时学校也有意不让他们知道太多有关战争的实报),在战争结束以后,反而有了天天看报的习惯。他们看的是中国那边的报纸。

    那几年,中国国内内战不断。他们拿到报纸只看香港有没有打仗,没有相关的内容,反手就丢在一边。一年多来,还真的没有让人太过焦虑的消息。

    但八乙女向来就是爱操心的副社长,回小城的时候又去庙里求了一个签。众人笑道,八乙女原来这么关心社员,薮骄傲地说,当年伊野尾高考,八乙女也做过同样的事,然后伊野尾也顺利地考上了。

    就在这时,伊野尾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许愿,应愿,一年以后还愿。

    八乙女说,这是规定的流程。

    但有意思的是,当年八乙女是悄悄为伊野尾求的签,做好事不留名,从来也没告诉过伊野尾。考取后的那一年,八乙女是去还了愿。但一无所知的伊野尾,在考取以后,自然也不知要去还愿。所导致的结果便是伊野尾没来由地倒了一年的霉!

    什么莫名其妙地感冒,感冒以后在台阶上蹲了一小会儿就被路人丢了几张钞票,捡起来的时候又刮伤了手指……这样的事情几乎总在发生。

    伊野尾今天又遭遇了什么?几乎成了大二那一年队内,甚至整个体院的热门话题。

    这种得罪神灵而招致的霉运,虽然让人困扰不已,却也没有一件伤筋动骨的大事。跟院长吵了那么大的一架,最后还是体院做了让步。伊野尾,依旧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伊野尾。一年后,神灵也差不多放过他了,忘记还愿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如今,又无意间提起,伊野尾反而有些后怕了。八乙女对这件事感到抱歉,找了一个春天的周末,带着伊野尾回了一趟小城,去解决这一遗留问题。

    以下,是《伊野尾物语》中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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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伊野尾篇(上)

    我和八乙女光踏上了回小城的火车~一路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可惜没背过几篇古文、没学过几段俳句的我们,说不出高雅的诗话来赞叹眼前的春色。

    我们走啊走,走去了小城的寺庙。三月温暖的季节里,游人如织,抱着孩子的工装妇女坐在古树下歇脚。那一众年轻漂亮的少女,一度让我忘记了真正要来做的事。八乙女带我去了他求签的地方,了结了我的心事。如果我就这么离开,愉快的春游也就结束了。可惜,我偏偏干了件多余的事。

    寺庙里有一处天然的心形小潭,是小城里著名的恋爱占卜胜地。传说,在这处小潭边偶遇的陌生男女,得到了神灵的庇护,最终成为了一辈子不离不弃、忠贞不渝的爱人。

    后来人为了得到这样的良缘,在小潭两侧修了两条路程等长的弯曲小径,小径边上植满了浓密的桃树,如同爱心的两条翅膀。情侣装作“陌生人”,各走一条小径,若最终能够同时在小潭处汇合,便可以得到美满的姻缘。情侣固然会做这样的游戏,单身的游客,就更加符合陌生人的身份:倘若另外一条小径上也刚好有人走来,那ta便极有可能就是命运中的那个人。

    我打算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把!

    八乙女坐在在小潭的正前方等我。他虽然在正前方,能隐约看到另一条道上的情况,但根据传统,他不能给我任何提示。缘分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我选了一条小径,一路喃喃自语地向每一棵桃树许愿,祈求获得一份天长地久的情缘~

    另一条小径上还真有人走来,我垫起脚,眯起眼,

    ——走来的竟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戴着墨镜的男人!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相互鞠躬一下就可以转身离开了,很少有人期待下文的。眼看那个男人正低着头,完全在想心事的样子,我也就说了句“抱歉”,没再准备太多寒暄或是客套的措辞。

    就在这时,我听到潭水有些异响,还困惑着,突然看到了那个男人上下移动的喉结——那不是潭水的声音,是那个男人在咽口水的声音!

    我顿时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还没说完一句“失陪”,就听到对方一句“这位小哥”,下一秒,我的手臂已经被抓在了那个男人手中!

    我不是运动神经发达的人,我是喜欢能不动就不动的人,但那一刻,我奋力甩开他的手,然后没命地跑!八乙女也被那个男人突如其来对我的袭击吓了一跳,跟着我一起狂奔。那一刻,我是真的害怕了,竟然跑得比八乙女还快,这是在任何一次训练中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们一路跑出好远好远,在跑到快要岔气的时候,才停下来歇气。

    我们试图整理刚才发生的一切。八乙女说,自己起初也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路人,以为那个男人是不知道有关小潭的习俗,因为他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期待的神情。这个男人除了在寺庙戴墨镜有伤礼节之外,不算异常,顶多就是看上去有心事,不过来庙里的多数都想求点心灵上的寄托,所以他当时也没在意。

    八乙女还补充说,那个人只是在靠近我的一刹那,突然变了脸色。这点我也承认,那深色镜片后的眼神我记得非常清楚,像燃起了一团火,好像能把整个小潭的水烧到沸腾……

    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一转头,发现那个男人又追了过来!简直阴魂不散!这该是何等的执着!作为一个足球球员,我虽然对体能还有点盲目自信,但一旦停下来,再想飞奔真的非常吃力。如果这个男人一直这么追下去,很可能会被他逮到。

    我和八乙女继续往前跑,拐过一个转角,看到了岔路。八乙女说我们分头走,在庙门外碰头。他说他尽量弄出动静,让那个男人选他走的这条路,只要那个男人有兴趣的人是我,那么追到他也没用。

    我便选了另一条路,一面向每一根柱子上的佛像祈祷,希望那个男人没有选我这条道,一面逼着自己快跑。终于,连滚带爬地抵达了庙门。

    等了一段时间也没有等到八乙女,内心顿时警铃大作,赶紧折回去找他!

    当我经过一个桥洞的时候,听到了他俩讲话的声音。

    “他已经走远啦,你追不上的……我说你啊,其实并不是同性恋吧。”八乙女淡淡地开口。两人背靠石桥,像普通的路人一般聊天,而且那个男人也没有对八乙女做出任何攻击性的行为。我就躲在桥洞下听他们交谈的内容。“你那不是喜欢一个人时该有的眼神。”

    “眼神?”那个男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别人也有说过我眼神犀利,改不掉的习惯了,但我真的对他感兴趣。”

    我吓得差点发出声音。

    “面相不亲近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八乙女把头撇向一侧,“我成长环境特殊,小时候应对过各种各样的人,也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哪些人心有慈悲,哪些人性格粗暴,我一眼就能看出。但有些人即便在外人面前心狠手辣,但对妻儿却是格外的温柔。你有些什么经历我不知道,但你看他时,没有那种温柔。”

    “你不懂我,”那个男人抬起头,漫无焦点地眺望远方,“我愿意每天来潭边等他,等到他愿意待见我为止。”

    “那就随你喜好了。”八乙女走下石桥。

    回来的路上,八乙女告诉我,我可能真遇上了一个大麻烦,以后最好永远别去那座庙了。

    我当然知道,别人求我去我都不会去,反正愿已还,我就不欠什么它了。还庆幸着那个墨镜男终究是选错了一条路,让我逃离了他的魔爪,突然想起了一个可悲的事实——

    我在逃跑的过程中,向柱子上的佛像许了愿,而且他们确确实实保佑了我;

    甚至小径上的那些桃花精,也在某种意义上让我收获了一段长久到令人哭泣的孽缘……

    昭和22年3月

第六十四章 ☆伊野尾篇☆还愿行

    本篇为伊野尾篇,上下两篇均主要为伊野尾视角。

    ———————————————————

    第二年的春天来临之时,我开始盘算起了二度还愿的计划。

    如果这个男人真像八乙女所说那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等我,一定会被他撞上。为这事儿,我苦恼了很久,发际线也渐渐越爬越高,我念书时都没到过这种地步。为了保护八乙女的发际线,我就没有再把这个烦恼分享给他,尝试自己解决。

    我想到了一个能让他主动放手的方法。如果我正在恋爱中,他也就差不多该放弃了!

    ——只是可惜,我不存在那样的女朋友。正试图找人配合我表演的时候,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倘若那个男人足够不要脸的话,可能会继续抢夺,我可不想让女孩子因为帮我演了戏而受伤落泪。我必须找一个足够强大的恋人!

    于是……

    我和高木雄也踏上了回小城的火车~一路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可惜,我只顾着欣赏我身边的高木!我让他扮成了我的女朋友。他头戴一顶长长的卷发,化着浓妆,脚踩尖头高跟鞋,身穿妖娆的紫色长裙,静静地坐在我边上。

    我们这些在驰骋球场的选手,在生活中也不过是社畜。因为各自公司的年会,或多或少都穿过女装,我们因此有幸看到过除冈本以外所有人的**。高木的扮相,是众多小可爱中,最为成熟而彪悍的,如此泼辣的女友,一定会教那个男人知难而退!

    许是穿了女装的缘故,高木的声音也变得细细软软的,让我真的产生了一种“我在恋爱中”的错觉。

    我们走呀走,走去了小城的寺庙。三月温暖的季节里,游人如织,穿围裙的女人带着孩子在古树下玩耍。正看得入迷,一阵狂风吹过,把高木的假发刮进了河里!

    “雄子大姐,我帮你捞。”我刚想下水,被他轻轻按住,只见他脱下高跟鞋,挽起大裙摆,一个纵身,优雅地跳入河中……这样既有柔情美,又有男友力的高木,简直让我有了一种想拉他走一回占卜潭的冲动!

    唯一遗憾的是,一下水,他的妆没了,假发也湿了,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换下女装的他提了一个建议,

    “我可以创造一个比让他得知你谈了一个女朋友,更让他崩溃的现实!”

    当我握住他朝我伸来的温暖手掌,当我迎上他带着水花的清爽笑容时,我发现我充满奇遇的人生,仿佛又迈向了新的高度!

    ……

    “你抓紧时间还愿!这里我撑着!”

    其实,在他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内心就开始不安了。

    高木想的是以毒攻毒的策略,但我总感觉那个男人比高木更有毒。即便高木真的有成为我“男朋友”的潜质,即便我俩有担当左右后卫、在“总统套房”里睡过一张床的微妙经历,他也无论如何吵不过一个流氓。

    高木怕自己没有办法说服他放手,一露败相就劝我趁着他俩吵架的机会,赶紧去还愿。

    而我,又怕高木会和他动起手来,心里默默“续愿”,跑到半路就折了回来。

    只见高木没踩稳高跟鞋,一个踉跄掉进小潭,一句跑了音调的“降参”(我投降)终于结束了这场恶斗,气场比着女装时还弱了几分。

    “没事吧?”看他一天之内下了两回水,我着实担心。

    “伊野尾,你回来干嘛?”他抹去脸上的水草。

    “你别让他知道我的名字啊,高木你个傻子!”我简直气急败坏,全国一共就50个人姓伊野尾!

    “那,那我的名字就能让他知道吗?”

    “‘takagi(高木)’又不少,他也分不清是哪个!”

    “去你的,我的‘高木’是‘ki’不是‘gi’!”

    戴墨镜的男人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静静地看我俩吵架……

    有些事情,只能依靠自己。

    “我……我要赶回去交图稿了,明年的今天,我一定要给这件事做一个了结!我再也不会逃跑了!”我昂首挺胸地朝那个男人叫板。高木的气场,由我挽回!

    还没听到那个男人的回应,脚已经自顾自地溜出了两三百米远。

    顾不上高木了……

    昭和23年3月

    ·

    我和有冈大贵踏上了回小城的火车~一路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可惜,我再也没有了欣赏的心情。高中选了文科的有冈,时不时地吟诵两句俳句,赞叹眼前的美景。我也听不懂,听着心烦意乱。

    一路走走停停,再三犹豫,终于走到了让我害怕的小城的寺庙。三月温暖的季节里,游人如织,古树下,穿洋裙的妇女抱着婴儿,牵着孩童,与朋友相互介绍着孩子之间的排行。依旧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但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应对那个糟糕的男人。

    我刚还完愿,就发现了他。他眼中的那团火,和两年前一样灼热。我花了一年时间准备的措辞,一瞬间被他眼中的火焰烧成了灰烬。正在重新组织语言时,有冈上前一步,站在我和那个男人中间。

    他朝那个男人鞠了一躬,

    “谢谢你,始终如一地爱慕我们的伊野尾。”我不懂有什么好谢的。还有,别说我名字。

    “其实,伊野尾这孩子真的很可怜。”又重复了我的名字!而且内容我也觉得不太妙。

    “你知道吗,这孩子,当年在初中,因为在教室里坐了两分钟,被老师抓去社团登记处,莫名其妙地登记进了一个自己没报过名的社团。

    这孩子,当年在高中,因为忙着学理科,分到了一个最清闲的职务,没帮队里得过一分,倒帮队里失了不少分,带新人活动时也没有一个新人愿意选他。

    这孩子,在毕业前,回家过了一个暑假,回来以后,(守门员)饭碗都被抢了。他跟别人互换了球服,得到他球服的孩子(中岛),长高了;接受别人球服的他,就此长停了。

    这孩子,进了大学,不知怎么搞的,得罪了别人院的院长,对,还是别人院的院长,从此背上了没口德的骂名;这孩子,又不知怎么搞的,好像是虚构了一段野蛮女友的传闻,惹火了整所大学唯数不多的女生,从此压根没有开始过一段成功的恋情。

    还有啊,这孩子,抽了不该抽的签,把自己送进了一间转角寝室,还把我变成了附带的牺牲品。

    还有啊,这孩子,一口答应帮我们出海留学的队友照顾他养的猫,结果一去他家,发现他家有五只猫……”

    呜呜,有冈没说这些话之前,我还真没意识到我有这么可怜。现在,我哭到不能自已。

    “所以,你能看上这样不器用的伊野尾,我作为他的队友,特别地感激。”

    呜呜,我也感激。

    “我认为,自从遇见你,他的人生发生了一个转折。我也相信,你是能给他带来幸福的那个人。但是,在把他交给你之前,我得确保你对他的真心,我们谁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可怜下去,对不对?

    如果,你觉得,你的实力无法改写他这样像上辈子不知道干了啥坏事似的悲惨人生,还是把他留在我们那里吧。他再不器用,我们也没放弃过他。不管你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好,请让我看见你对他的感情。这孩子,真的不能随随便便地从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

    戴墨镜的男人沉默了,随后避开我们的视线,轻笑起来,“都告诉了我这么多,我不介绍一下自己,似乎不太好意思。”

    不知道是否是我泪汪汪的眼睛看到了幻觉,竟觉得他眼睛里的火焰渐渐平息了下去,汇成了涓涓溪流……

    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被炮火击中,缺乏救治,双眼成了弱视。回来以后,没有得到家乡人的待见。他离开了故乡,开始寻找新的生活。盛情留下他的,是另一个村子,一个只剩下了女人的村子。

    住了一年后,他厌恶了那里的生活。

    他说,他只是希望得到一个纯粹的二人世界,无关其他,只是想要简单的爱情。他坦白说自己确实不是同性恋,只是厌恶了女性;他也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我,只是两年前途经寺庙企图获得救赎时正好撞上了我,突然发现爱情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意识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以后,我们给他买了一张去横滨的火车票,告诉他,在我们那个城市,因为有大量没有上战场的理工生,是男女比例最为协调的城市。到了那里,他就再也不会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他说了感谢我们的话,还开玩笑说,自己这样糟糕的性格,到其他城市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他能有这样的认识,我觉得或许他还是可爱的人呢。

    递给他车票以后,我和有冈离开了寺庙。回去的一路,没有恐慌,却满是空虚。

    昭和24年3月

    ·

    后续:

    今年,我陪家人逛了庙会。

    刚踏进庙门,又一个男人迎了上来,我条件反射地想逃跑,却发现来者原来是庙里的住持。

    他是来感谢我的,他说,那个戴墨镜的男人,自打去年三月以后,再也没来庙里闹过事。我道歉说,给庙里添了麻烦。

    他可能拿着火车票去了大城,可能留在小城开始了新的生活,也可能真的找到了一份两情相悦的“激情”,总之,祝好吧。

    “依老衲所见,施主姻缘浅薄,是否愿意前去小潭求得一段良缘?”住持这么对我说,我家人也跟着起哄。

    我真的谢谢他们。

    昭和25年新年

第六十五章 狂野!高木忍无可忍的抢断

    “先生,入关请走这边!”

    “谢谢,”男人温柔地道谢,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躲进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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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五、狂野!高木忍无可忍的抢断

    昭和24年9月,全国足球联赛在停办两年之后,首次恢复赛事。

    取缔一切博彩活动,取消小组赛,恢复了战前的单败淘汰制。

    经过两年的休整,队伍比两年前有了增加。不知是否是隔壁班教练脱离院长的管控、在体坛混得风生水起的缘故,甲乙丙三支队伍竟都有机会参加,免去了校内的竞争。

    球队数不仅增多,球队的质量比起大前年的比赛也有了提升,几乎不可能再碰上轻易进到决赛的好事。临时取代我们的替补组在预赛中已多次遇险,接连两场都是靠点球取胜。这样的战绩能在复赛中存活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他们的焦虑我们能够感受得到,而作为临时替补的我们也很想为他们承担。他们需要为赛事保存体力,我们就去找甲队和新丙队切磋,试图学习其他队身上的长处。

    在赛季汲取尽可能多的经验对谁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在这一点上,我们与其他队达成共识,他们接受了我们模拟实战的请求。

    甲队派出的是替补,我们缺一人的团队花了大力气打成平手,不好也不坏。而新丙队,由于是人员调整后第一次参加全国联赛,尤其重视,上场的直接就是正式队伍。

    不愧是新的丙队,他们暴风雨般猛烈的进攻,是我们未曾预料的。我们清楚,重组后的丙队都是原丙队和原丁队中自愿留下来的选手,但我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竟在两年中有了这样大幅度的提升。不得不承认,新丙队的进步,令人难以相信。

    开始十五分钟,便打入我们一粒进球!

    虽说本就不奢望缺了人的团队能踢赢堂堂正式组,虽说我们作为“替补组”的首要任务是为“正式组”获取经验,也就是重在观察。但当时的内心,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这场比赛,想拼尽全力地拿下!过去的两年,我们正式组因为缺人的缘故和停赛的客观原因退居二线,但这段空窗期,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碌碌无为的时光!

    我们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加倍地努力。我们尝试着如何在缺一个人的情况下、在与替补组的较量中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尝试着将空缺的中后卫转移到其他职务上、来试触球队自身的软肋。两年来的短会、阵型安排,像连片的画面一般浮现在我的眼前,不管如何,就是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努力会在新丙队之下!

    或许有这种想法的还不止我一人,在被领先之后,全团默契地改变了原有的阵型:边锋的有冈大贵和边前卫的a君退居中场,和b君一起肩负传球重任;前场仅留中锋山田凉介和影锋知念侑李负责射门;防守反击三人组中剩下的薮宏太和八乙女光,插空站到我和伊野尾慧前侧,一起组成更坚固的防守团队。

    中场三人作为机动,任意加入前场或后场;而人数本就充足的前场,分出部分人手充当中间的过渡。这是教练留给我们的策略。

    说起教练呐,不知道他在场的话,会说些什么。他所带的丁队,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几个零星的队员把自己托付给了昔日的竞争对手。

    而他所带的乙队,在面临强劲的球队时,还是弱小得像初次挑战全国联赛失败后迷惘彷徨的球场新人。不知道教练还在场的话,他是会骂我们,还是会安慰我们。我只是清楚地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出现在我们比赛时的教练席上了。他说过他想培养出能抵达联赛顶峰的球队,没有了丁队,我们乙队就是最后的希望。但如果只是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恐怕无法给出一个交代……

    阵型已经到位,四人的后场队伍,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对手的猛攻。薮是全场都够资格的球员,站在前场就能射门,站在中场就能稳传,站在后场也同样可以做出漂亮的拦截。而八乙女,早在我们决胜市队的那场球中,就在后场给我们那几个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平日里的后腰职务,使得他长期身处人员密集的敌营,也因此,对于位置的把控和预判能力,在我们球队中,无人能出其右。有这样的防线筑立在身前,是让人感到安心的。但与此同时,负罪感朝我袭来。

    我们后卫似乎总是在依靠中场的力量,而中场球员中的主力全部加入防守队伍,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无奈的下下策。他们会有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后卫没有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虽然没有人会多加苛责,因为后卫组缺人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等人补齐以后,力量薄弱的困境恐怕依旧不会改变。伊野尾的远传已成了后卫中唯一的亮点,但能够完成远传的前提,是有效的断球。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机会得到主动权,反攻无从谈起。

    打断我思考的,是一个如闪电般逼向后场的球!对方明显有凭借这一波强攻再得一分的野心,整个进攻阵营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薮没能破坏他们的阵型,从八乙女焦虑而又孤注一掷的神情中,我读懂了他的想法。那是多次联赛上出现过的画面,那是战术犯规的前奏:

    八乙女告诉过我们,如果扰乱对方进攻的代价只是一张黄牌,他愿意为此冒险。

    八乙女告诉过我们,在离球场如此远的地方罚任意球,对方进球的概率微乎其微。

    八乙女也告诉过我们,战术犯规是球场上不可忽略的一环,只要用得足够恰当,就是球队的秘密武器……

    我承认他的观点,但万一遇到偏袒对手的裁判,被罚了红牌该怎么办?

    万一对方也有像山田这样擅长踢任意球的球员,成功破门了又该怎么办?

    这些话我不敢对他说,因为我没有资格这么对他说。他在用他的方式使球队脱离险境,只因真正的后卫不足以力挽狂澜!

    我看了一眼与我十米开外的伊野尾,再没有了多余的想法。倾尽所学的一切技巧,甚至一切本能,奔向那个不出三秒钟就会抵达中岛领地内的球!

    我承认自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即便有想法,也无法与旁人侃侃而谈,不是悄悄落在日记本上,就是倾诉给大海,它温柔的涨落,无声的流动,像是富有教养的听众;

    我曾把学生时代没有实现的前锋梦埋进心底,本就没有多大遗憾,看得开也放得下,如同海水轻轻一个漩涡,把还未浮出水面的瑰宝重新卷入海底,片刻以后又变得平静如初,涟漪起伏的海面任谁看来都是不愠不火的风物;

    我也曾一改自己内敛的形象,尝试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开过很多放在以前没法想象的玩笑,如同在岸边时不时撞出一个水花的细浪,连沙滩都打湿不了,比起大自然这种令人敬畏的形象,更像是亲切腼腆的玩伴……

    奔跑的途中,我对上了对手的目光:如同暴风雨一般,在突破薮和八乙女的防线以后,更是透露着必胜的决心以及再也不刻意掩饰的不屑。

    我虽然不会去多表达什么,

    ——但我要他知道,

    暴风雨下的海面,绝不可能平静!

    不要因为少有巨浪,就把它当作一片死水!不要因为它的淡泊,就将其视作软弱!不要因为它的亲近,就认为它是可以被戏弄的玩物!

    风不静,雨不息,海浪就不会停止奔涌和翻腾!

    无论做前锋的梦想被怎样遗忘,无论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相信骨子里的狂野,没有一天在真正离我远去!

    主球队员的目光,让我判断出了他可能会采用的过人手段。虽然我也同样孤注一掷,但情况的危急,让我不能再有更多的犹豫。带着可能发生猛烈撞击的风险,脚下做出了抢断——

    触到足球并不是终点,还需要把球控制到己方势力范围内……

    早已被绊得找不到重心,但如果球还未被安全送出,就连扑街的资格都没有;早已被撞得想停下调整,但只要没有听到哨音,就不该停下运球的步伐!——这不是教练对我的要求,但我已不想再做无能的后卫,不想再让强劲的前场和稳固的中场为后场遮风挡雨!

    要奔跑的路程比我想象中短,因为原本距我十米开外的伊野尾接应了过来。我本应该在传球时叫他的名字,但在喊的时候却硬生生地变成了求救的信号。好在这种表意不明的信息,似乎也被成功接收。接过我的球后,一个有力的远传——球飞离了我们,划着绵延的弧线扑向前场……

    喘息的片刻,我看到了前锋之间组合传递后的射门,听到了对手来不及赶回自家后场的悔恨。一切都距离我那么遥远,但一切仿佛又近在咫尺。

    “辛苦啦,不过你刚才朝我喊的是啥?抢断也别怂啊,应该帅帅地传球!”伊野尾俯下身,嘲笑着我刚才的求救信号。

    “没有我的怂,哪来你的帅!”反骂回去的同时,一把搭住了他朝我送来的肩膀。

    这场球最终没有输,在大家累得只剩一口气用来收拾行李的时候,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悄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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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这海浪怎么这么大!”躲在海关外的冈本圭人抹了抹溅在脸上的海水。

第六十六章 ☆冈本篇☆ 夜行香港

    本篇为冈本篇,上中下三篇均主要为冈本圭人视角。

    ———————————————————

    “你以前说过,‘没得到认可以前,是不会离开球队的’,别自以为是地把我对纪检层吼的话当成对你的认可!你还没出色到让我能表扬你的地步——”

    “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做引人注意的事情!越普通越好——”

    “在你还没想起你的志愿者是谁以前,我就是你的志愿者!受欺负了,呆不下了,你就回来,我疼你——”

    “可一定要记得回来啊!我也不懂你说的什么‘自由人’,谁给你的自由——”

    “说好了,要一起登顶——”

    “记得回家呢——”

    “真的要记得回来的!我俩为租房都已经付过两次定金了——”

    “不能不回来的哦,不然你家猫咪就要认我做主人咯——”

    “别说什么‘不回来’,要是敢晚回来,我就撕你的户口——”

    相比于薮暖心的鼓励、山田忠恳的建议、知念胜过保护欲的占有欲、有冈诙谐的文字游戏、a君b君少有的呐喊、中岛合理的申诉、伊野尾可爱的威胁,八乙女的这一警告足能把人从睡梦中吓醒!就像此刻躺在梦想港外沙地上的冈本圭人。

    多少次想起道别时听到的喊话,都会涌起对家乡的思念。然而家乡好像被掩藏进了那天阻隔他与队友的海雾之中,消失在了缥缈的远方。如今,再次回到这片故土,再次回想起道别的场景,失落感如同细浪般悄悄退散。

    今天,是冈本来到梦想港的第二天,但他还要再过两天才能入关。如何在海关外一个人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是值得人思考的问题。这两天风浪大得惊人,躲在遮蔽物后数轮船已成了为数不多的乐趣。

    昭和24年(1949)出入关的效率比起三年前有了显著的提升,乘客在另一道关口接受检查。对船只来说,只要出示相关证件,海关就很少再会有无礼的举动,反之,则是绝对的禁止。对乘客来说,同样如此。

    这些是前年才出台的规定,也就是说,是冈本偷渡以后的事了。

    视野中,出现了一艘即将出航的英资邮轮。

    一声悠长的船鸣,捎去了冈本寄往香港的信件……

    ************************************************************************************************

    六十六、冈本的信

    写给楠华队顾问:

    托大家的福,我已经安全回国。

    先遵守约定,向大家“老实交代”我在到达球队训练基地前发生的事。

    我来的那天,是搭着英国警察的摩托车来的,所以还未踏进基地半步,就有超过一半的球员认识了我。加上我没有任何介绍信,甚至连香港话也不会说,大家都很好奇我的来头。——这段经历我一直羞于启齿。不过,我答应过大家,日后会以书信的方式补偿。希望您能为我传达。

    那是我到香港的第二天。路上的小偷强盗数不胜数。摆渡刚被偷了两张钞票,下船的时候,又被抢掉一支钢笔。当时没有追,因为追上了也怕干不过他。在来之前,我的同伴已经“扣留”了我的大部分行李,早年留学英国的重要证件又贴胸保管,所以被偷被抢的,还算是在接受范围内的东西。

    晚上,我抵达了旅馆。开窗透气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正好在我的窗户下,借着昏黄的路灯进行交易。买方很粗略地看了一眼卖方递过来的背包,就付上了现金。

    因为家里从商的缘故,父亲从小就教我,每一件货物都要仔细检查,确保没有瑕疵以后才能签收。当时一边看他们交易,一边心里还在笑他们交易草率。可能看得有点入迷,我不小心把窗台上的金鱼缸碰了下去!

    那“哐当”的一瞬间,我的感觉是完蛋的!让我感到更完蛋的,是鱼缸里的水不偏不倚地全进了那只背包!但让我感到彻底完蛋的,是看到他们从背包里拎出来的湿漉漉的白粉!

    卖方拿了钱分分钟就逃,买方一边抢救还没湿掉的白粉,一边眼神凶狠地数着我房间的位置。吓得我当即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但想了五秒钟,我觉得难不保那人会冲上来算账,这房间应该是住不下去了!赶紧提起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掀开阁楼的窗户,沿着低矮的房顶逃过了几个街区。

    一时没有找到可以住的地方,便决定继续赶路。也真是不凑巧,刚走出没几步,天就开始下雨,这时我才想起把伞落在了旅馆。

    为了寻找每一个可以避雨的屋檐,我在大街小巷上乱窜。就在我路过一个拐角口的时候,有人“嚓”地朝我的包上来了一刀——

    对方八成是没有目标的、顺着这个口子摸到什么就抢走什么的盗贼。但他抢走的偏偏是我的球服!被抢掉一支钢笔、偷掉几百块也就算了,只有球服,绝对不能忍让!这件衣服对他来说也就值几个钱,但对我来说,是十多年和队友之间的回忆,开心的也好,难过的也好,对我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东西。

    我要对嘱咐我谨慎行事的队友们说句抱歉,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追盗贼!

    我顶着雨一路追赶,心想跑步这件事,我虽然不是球场上的主力,但与普通人相比我还充满信心~但十分钟后,我意识到一个悲剧的现实,我是业余的球员,而他,却是专业的盗贼!

    香港的地形和我的家乡相似,山路多,起伏大,几个坡爬完,我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好不容易迎来一个下坡,还没来得及兴奋一下,当即脚下踩空,沿着坡道一路滑了下去!那个坡极陡,还混杂了雨水,变得特别好滑,滑得根本停不下来!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恐怕是我滑行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逃跑的速度!“砰”的一声闷响,我撞倒了他。不过也多亏他,我勉强停了下来。我赶紧拿回他抢走的球服。眼看他又要爬起来,出于自卫的心理,我操起了他落在一边的刀!

    我要对向来要求我举止有礼的父母说句抱歉,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拿刀指人!

    他愣愣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刀,两手空空地逃跑了。放下刀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连刀刃都拿反了。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他逃跑的真正原因:为了一件破衣服,我对他又是追、又是撞、又是反着持刀,他眼里的我恐怕是精神病本病了……

    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走回了原来的路线。那个时候,雨也差不多停了。只有风吹过树叶时,会淋下哗啦啦的一片。要走的路还有很多,但我看地图上好像有条捷径。

    那是一条并排走三人都会有点费劲的小道,边上还随意堆放着废旧的家具和建筑垃圾,使本就窄小的道路更压抑了几分。

    远远地听到有人走来,步履匆匆,像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在泥地上的声音。原以为是跟我一样的旅人。但事后想想,这大半夜能在街上逛的,又怎么可能是个正经人?一个正常的旅人也不至于会把金鱼缸碰下窗户啊!

    走近了,看到那是两个衣衫不整、手上刀疤若隐若现的青年……

第六十七章 飘逸!冈本风度翩翩的滑铲

    本篇为冈本篇,上中下三篇均主要为冈本圭人视角。此为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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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了,看到那是两个衣衫不整、手上刀疤若隐若现的青年。手提短棍,脸上血迹斑斑,像是在哪里吃了败仗的街头混混。我贴着墙避开,而他们却在发现我之后有意往我那个方向靠。

    我转身想离开这条小道,却发现身后灯影晃动,有人提着手电筒在街上巡视。

    那应该是个警察。

    但我作为一个偷渡者,绝不能被他逮到,更别说找他帮忙了!

    眼前这两人的步伐又朝我逼近了几分。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在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想要财还是想要命之前,我也不敢随便跟他们搭话。

    可能是抢回球服后收获的迷之自信,我竟也没有丢下行李仓皇逃跑。江湖失意的混混和球场失意的球员,鹿死谁手还真不是个定数。这样想着,我后退几步,试图找漏洞完成交错。

    理论上说,忙于进攻的前锋会疏于防守,后卫应该能找到一线生机。但或许是我平时训练的时候真的在摸鱼,不然也不会出现眼前这种一筹莫展的处境——

    对面两人已呈犄角之势,做足准备要朝我攻过来,而我已经在慌乱中不知踩了多少个水塘。当时的心态是崩坏的,我出海可不是为了在夜里满大街地乱窜、然后跟街头混混周旋的啊!如何去训练基地还毫无头绪,到了之后,又可能因为没有推荐信而被拒之门外,什么都没把握的状况下还要在这种鬼地方浪费时间!队友们大都已经找到了自己擅长的球技,并且不断在加以改进,队里有各种擅长任意球、盘带、点球、远传、近传的选手,但我却什么都不行!

    他们朝我挥棍,我下意识地放低重心试图躲闪,低头的瞬间,地上的积雨映出了我的身影,抖动的水纹简直就是我那一刻难以形容的心理写照。“滴答”一声,残雨落进水塘……

    我屏住呼吸,一口气冲向他们,做出了一个以前从来没练好过的滑铲——地面的积水使我的动作变得出乎意料的流畅,整个过程快到让我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孔,只感觉到夜风在我身侧逆驰而过,心激动得想要冲出胸口!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滑到了他们身后!虽然着地的时候摔得痛不欲生,但也不敢多做停留,被我溅了一裤子泥的两人叫骂着朝我追来,我扶着潮湿的墙壁继续向前狂奔。

    如果说我有什么判断失误的地方,那大概是我没料到这个溃不成军的不良组织,竟然连逃跑都分了批次!

    ——后面还有三个人,叫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显然不是在叫我,叫的应该是他们的小头目。紧接着被我甩在身后两人也应答了他们的话,我前后的人同时朝我逼近!

    虽然理论上说中后卫背后再有对方球员就该算是越位了,但溅了人家领班一身泥水,我也算是犯规。现在想说“对不起”,大概晚了。

    我当时连爬墙的心都有,可惜堆在道上的一个破得只剩弹簧的沙发和两条只有装饰性肌肉的胳膊,明显不够把我送上二楼的窗台!另一边,领班估计给那三个小跟班下了堵住道口的指令,那三人听话地一字排开堵住了去路,但也没有向我发起进攻,只是安静地等待他们领班的到来。

    没记错的话,这是罚任意球时人墙的标准站姿。

    “先感受地面的摩擦。”这雨后哪有什么摩擦!

    “后退两步丈量距离。”再退下去我可要踩进弹簧了!

    我承认之后的一切是出于死马当活马医的本能:我用右脚踩了一下弹簧,很深的一脚。弹起的片刻,左脚用尽全力去蹬凸出的二楼窗台,沿30度角掠过了他们的头顶,碰到对面墙之后落到地上。

    身后的喧嚣依旧不断,但我知道,一种名为成就感的东西,足够支撑我逃离他们的视野……

    折腾过这波以后,我真的没力气了,宁可选走绕远的大道,也不会再尝试窄到只有一条缝的小路。可惜,以为有路灯的、四通八达的大道就是城市最安全的地方的幻想,也在半路化为泡影。

    在一个接近整点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了几大波人群。每支队伍都有自己的特点,统一的墨镜,统一的帽子,极其容易区分。当时我真的不是忙于欣赏,是实在不知如何逃脱,不知名的角落里都涌出数不清的人。当这几波人即将冲到我鼻尖前的时候,一股很大的力气拽着我的后领,把我拉进了两栋楼之间的空隙。

    “……”

    那个人先说了句香港话,见我没有反应,又说了英文。

    “刚才就看到了你!不要干扰帮会内务!”他拿手电筒照我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慌张张地用英文应答,但我也知道这样没用。

    “什么嘛?”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大陆搭船过来的?”

    他好像把我当成了另一类“偷渡人”?

    “来了就给我识相点!”他把我拽出了几条小道,带去了一条没有帮会聚集、但有不少商铺的大路。路灯下,我看清了这个人身上警察的制服,以及他脖颈处露在领子外的刺青!跟着一个身上有刺青的警察走简直是上了艘贼船,但对方毕竟也是警察,还抓着我的手,我要是反抗恐怕明天就上新闻了,只好乖乖跟着。

    一路上我们沉默不语。我偷偷瞄他,希望能够摸清他对我的态度。他好像说了一句“不要干扰帮会内务”,我隐隐有些明白了香港警察与帮会之间的关系;而且,他好像对偷渡一事习以为常,这些都足以颠覆我对警察的认识。虽然不清楚这个警察对日本人会是什么态度,是否也会一样宽容,但我事先设计好的身份,应该不会引起他的反感。

    我用英语告诉他,我是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并且告诉了他我想去的地方。

    他回话了。他说楠华队训练的地方他也不认识,让我先跟着他去警署,等天亮以后找个英国警察来帮忙。关系似乎有所缓和,也没再抓着我的手,偶尔还跟我聊了几句,告诉我刚才走的这条道一路可以从旺角走到尖沙咀,还告诉了我帮会集会的时间,让我不要去瞎凑热闹……

    我们到警署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亮了。他所谓的警署其实是个警亭,里面坐了几个警察,他们的英语说得更差一些。先前那个警察告诉我去找英国人以后,就把我留在了那里。警亭的门是镂空的铁门,我也能看到外面的行人。

    经历过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以后,我已经很累了,但嫌地太脏,我就靠墙蹲了一会儿。作为一个在英国留过学的人,我选了一种相对礼貌的蹲姿。然而当时就没想到,再礼貌的蹲姿,在铁栅栏下,都会有一番别样的意味。

    我发现过路人看到我的表情非常有意思,不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就是一种惋惜同情的眼神,更有甚者还指着我嘀咕一通。其实我没意识到,我忙了一晚上,胡渣都冒了一片,又淋了点雨,显得狼狈不堪,不整的衣衫和微长的头发尽是透着不良的气息。

    一位妈妈领着一个混血模样的小学生经过警亭,恰好说的是我能听懂的英语,

    “孩子,你看到了吗,小时候不好好学习、破坏公物、夜不归宿,长大以后就是他这个样子的!”

    小孩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

    对方是妇女和儿童,我不能较真,只能勉强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这一笑,似乎起了反作用,那位妈妈更是捂住孩子的眼睛,一脸怒火地走远了。

    我还要向阔别了十多年、教会我绅士风范的英国老师说句抱歉,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惹怒素不相识的女士!

    当一位英国警察抵达这个警亭时,我知道我的迷路之旅差不多告终了。英国警察知道了我要去的地方,他说愿意骑摩托车载我一程。我还怕耽误他的时间,他朝我一笑,香港本来就不大。

    一路上,我们聊得很投机,得知我英国的留学经历以后,显然把我当成了同乡,一边聊在英国的生活,一边聊他工作上的杂事。他告诉我,战争结束以后,来香港的人越来越多,明着来的也有暗着来的也有,他们也睁只眼闭只眼。这个话题听着,让我感到格外安心。

    我们穿过郊野的荃湾,看到了树梢上成群结队的猴子;我们穿过山脚下的农村,在遭遇到一批突然蹿出的猪群时,按下了一个差点导致摩托侧翻的急刹车。我被悄无声息地颠下车以后,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他就自顾自地驶远了……

    虽然之后的路途还是一样的多灾多难,但我偶遇这些动物以后,莫名地对这趟西行有了更多的自信~

    是啊,确实是西行。

    对不起大家,这一句是发自内心的道歉。

    我并不是留学英国的华裔,我是来自日本的球员,对大家说谎了。

第六十八章 ☆冈本篇☆ 留学点滴

    本篇为冈本篇,上中下三篇均主要为冈本圭人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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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一直对大家有所隐瞒,是我的不对。

    我也知道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在刚刚安定下来的时候,我有过一次恐怖的经历。我想去邮局给日本那里寄信,就四个字安好,勿念。但我没能在价目表上找到寄去日本的价格,刚想问的时候,看到有人来取一件来自日本的包裹。

    就听到那人说出“日本”的一瞬间,我觉得工作人员也好,普通客人也好,所有人都用一种带有攻击性的眼神盯着他!工作人员还当众拆了他的包裹,盘问了一整个上午才把事情了结。我很害怕,就没敢寄信。想着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我来自日本的身份。

    就这样,一方面害怕自己偷渡者的身份有一天会被查清,另一方面也害怕大家的偏见,始终努力扮演着英国留学生的角色。带着恐惧,带着惭愧,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终于到了一个如教科书上所记载的那样、令人向往的地方。

    在我的家乡,足球运动员是业余的职业,地位卑贱到淘汰掉的棒球运动员会选择足球来消磨时间;在我的家乡,只有进入大学的校队,才能有机会参与到全国性质的足球比赛之中;而为了能够留在大学的校队,学业才是很多球员的第一要务。

    虽说体育和学业不应有所偏废,但确实存在部分极有天赋的球员因学业上的缺陷,失去了进一步深造的机会;因为足球是业余的活动,各方面的支持都很少,时间也少,资源也少,比起社会上的关注,学校已经成了最关心我们发展的后方,很多球员都是凭着一腔热情跌跌撞撞走来的……

    但这里情况真的不一样,你们有足够大面积的训练场地,科学的排班时间使得队伍之间从来不会发生抢占地盘的麻烦;老师教练也比我们那里多很多,往往一支队伍还不止一名教练,而且这里还有顾问、后勤等等衍生出来的职务,是我难以想象的完整体系。

    因为这里更加专业,训练的强度也远远高于我们。我们在训练的时候,多是注重腿部的训练,而在这里,上身的锻炼也一点没有落下。查阅了从你们这里出版的科普读物才知道,上身的肌肉在撞击中也有很大的用处,整体的训练能够让动作更加协调……

    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崭新的理论,特别值得像我这样的外来人学习!看着平日里队伍之间的普通训练,我觉得精彩程度都远远超过我们那边全国联赛中的复赛甚至决赛。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你们能在国际性的赛事上中拉开我们国家四、五个比分,真的不是个偶然。

    虽然我没有推荐信,也不认识什么人,但大家可能是出于对我留学生身份的新奇感,对我格外友好。每天都会有不同的球员为我充当翻译,有些难以表达的内容,还会特地去翻英语词典,隔天再来解释给我听,让我特别感动。为了不麻烦大家,我也在尽力学习香港话,时间长了,我也能理解一些简单的球场用语。虽然后来核对下来才知道,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的臆想,做了好几回空耳,让球员们见笑了~

    相关的手续办好以后,让我意外的是,你们也给我发了球服,让我成为了替补球员!平时跟大家一起训练,踢模拟赛的时候,也没有顾忌我外来人的身份,时常给我上场锻炼的机会!

    除了球场上的协助以外,你们知道我擅长英语,专门为我找来英文版的足球书籍。这样的书在香港还真不少,好多都是英国退役足球运动员写下的心得体会。你们说我听不懂香港话,但能看得懂这个。我买了几本,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而且我看到其中的内容不只与后卫有关,在其他职务、阵型方面都有独到的见解,于是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偷偷地把书一页一页地翻译成了日文……

    但我没有想过,总在河边走,早晚是会湿了鞋子的。

    第二年,当其他球员组织开展抗战胜利的游行活动时,您给我放了假。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您察觉到了我的身份。因为其他时候,您对我态度,没有让我感受到任何的异样。

    可以不参加这种活动对我来说固然是种解脱,但突然被告知的一刻,我真的感到头顶发凉。我平时做事还算谨慎,为了不让人怀疑,我从不给日本方面写信。我还回想着去年参加游行活动的时候有没有存在什么在你们看来不合时宜的举动,但总觉得早年从英国习得的淡定,让我掩饰得还算到位。这样想来,能出意外的只有翻译了。

    我的担心在您这边得到了证实,然而您没有因为这件事采取更多的举动,没有赶我离开,也没有把这个秘密透露给球队以外的人。甚至告诉我,如果要寄信或是发电报,可以来找您帮忙。

    而球队方面得知我不参加那个活动以后,对我的看法竟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还是像以前那样帮助我、指导我。教练时常会在大家观摩球赛的时候,点名让我判断需要进行补位的场合;判断正确以后,为了能在实战中及时赶到补位的位点,有意训练了我冲刺跑的能力;除了这些大方向上的策略,还教了我很多实用的技巧,比如怎样尽快适应场地的粗糙程度,怎样在奔跑途中做出应急的滑铲;球员们知道我在体能方面有所欠缺,给我出过好多非常有趣的馊主意,其中一个就是让我在空余时间去给英国警察当个差,帮他追路上的强盗,虽然羞于承认,但不得不说,还出人意料地有效……

    对于足球这件事,在英国,我萌生了心念;在日本,我付诸了实践;而在这里,你们让我发生了蜕变!

    三言两语实在难以道尽我对大家的感谢,三年来大家对我的关照,大家教给我的技巧,送给我的鼓励,都是能让我一直受用下去的财富。对华楠队这个成百上千人的集体来说中,我不过是慌慌闯入而又匆匆离去的过客,但对我这样一个搭着小船而来的偷渡者来说,这里却是千回百转都不可能遗忘的地方。

    或许,对于出生于商人家庭的我来说,漂泊,是一辈子都无法回避的事实。我害怕陌生,害怕不适应,也害怕道别。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觉得自己是有幸的,因为无论在哪里,接待我的,都是无比温柔的宠爱。

    昭和24年10月

    顾问翻译完了这封用英文写成的信,华楠队的球员簇拥在她身边,一句一句地细细聆听。之前还沉浸在冈本奇妙的夜行经历中、笑得不能自已,而听到结尾时,含笑的眼中已经载着点点泪光。片刻的静默之后,又吵闹着要抚摸这封从日本带来的宝贵书信。他们身后,“体育不分国界”的标语,如鲜亮的旗帜般闪耀在训练场的四周。

    “以后有机会,请一定再来香港,再来这里!”

    “以后如果有机会再来中国,我第一个就来香港!”

    道别时分,冈本挥舞着手中的纸张,回应着训练场上、大门口、每一扇窗边挥动的手。涌出眼眶的泪水,让他忍不住就着手中的纸张悄悄拭去……

    这张被泪水沾湿过的纸张,此刻正握紧在冈本的手中。这几日无事可做,他除了看翻译完的手稿,就是看这张纸。

    这张纸是一封电报,是山田发来的。冈本从先前同行的英商那儿得到了这张纸。

    山田告诉他,他走后的日子里,政府制定了新的宪法和地方自治法,入境出境已经今非昔比。他要他保护好自己,别写回信,得到自己的消息以后再动身。

    此后,又接连收到了好几封,日期不断发生更改。最终,确定到了具体哪一天,几点钟。

    为了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梦想港的关外,冈本打好了提前量。他对于返程的谨慎不亚于偷渡,偷渡考验的是英商,而自行返回则是靠自己。检查是异常的严苛,每一件物品都被细细过目,连原书和翻译稿都被问了一通。海关虽然读不懂手稿,但也知道那是日文。

    冈本举起原著,“这个,是我妈妈买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而这个,”冈本又举起翻译稿,“是我爸爸追求我妈妈时写的信,我替他们收好的。我妈妈是移民英国的香港人,爸爸是日本人,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在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二十多年了……但我相信,若是他们见到这些,一定可以……”情到深处,潸然泪下。

    把香港的海关也哭倒一片。

    山田的最后一封电报除给出最新的日期与时刻以外,还在结尾附上了这样的话:

    “来自日本的包裹可能会被特殊处理,甚至会与你进入香港时的留学生身份产生分歧,所以请原谅,重要的东西我不能寄给你,但交给我就好。

    无论怎样,请再相信我一次,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入关。”

    ·

    山田凉介趴在栏杆上,俯身注视脚下汹涌的海水。

    “圭人……”

    ·

    “圭人!”

    当山田独自提着公文包,走下光影参半的市政府楼前的台阶时,远远地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冈本圭人,手里还拿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字典。

    发现得太过突然,山田没留意脚下,“扑通”一声摔下台阶,却没有着地后的痛觉。耳边,只有书页被风吹动的声响……

    “山田?”

    山田本就恐高,一步跨了n级台阶,更是吓得不敢睁开眼睛。睫毛颤了又颤,迎上冈本的眉眼。

    “没事吧?”冈本拍拍趴在自己胸口的矮子。

    “啊!”山田惊叫了起来,“摔疼了没有?”急急忙忙地从他胸口下来,跪坐在一旁,帮冈本捡来落在地上的字典。

    “不疼,”冈本回答说,“因为地上有雪,哦不,是飞絮。”

    地上的杨絮层层堆积,白茫茫一片,纯净可爱。

    冈本一个鲤鱼打挺,接过字典,尴尬地解释道,“当时以为字典是主办方送我们的,被我擅自带回去了……”

    站起身来的山田,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西装,在这个奥运已经停办两三个月的日子里显得格外违和,还在想着是否要如实相告的时候,

    “加油哦!山田。”冈本冲他傻傻一笑。

    ·

    “当然相信你的哦,山田。”冈本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地上坐起身,“三年不见,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你们见面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把那封只有政府部门才有资格接触的海外电报牢牢揣进口袋,大步朝海关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九章 ☆有冈篇☆ 废柴社长

    本篇为有冈篇,此后数篇均主要为有冈大贵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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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黄昏,下午4:00,梦想港。冈本圭人回国!他爸爸告诉我的。”

    训练结束收拾行李的时候,山田把这一消息带给了大家。休息室里当即爆发出振奋人心的尖叫,刚还累得要死要活的队友,好像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立即跑去梦想港也完全不在话下。

    正想看看周五是哪天,一翻日历,才发现这个时间存在些许尴尬。

    就在前不久,他们被告知了另一个不太相关的新闻:某位只闻其名的内阁大臣,结束了陪同美军在太平洋上对抗苏联的军事演习,将于周五晚6:00乘船回国,再在横滨进行访问,同样也是梦想港入关。县政府要求届时休假的所有市民,在3:00前前往梦想港迎接,以表达对访问的欢迎。

    之所以不太相关,是因为乙队的选手们在那周的周五,有一场全国联赛的复赛要参加,因而无需参加迎接任务。

    球赛定于晚上6:30举行,选手们需下午提前到场做好准备。山田作为公务员,在大臣迎接任务中要前往现场维持秩序,便早早递上了假条,奔赴工作岗位。其余人则准备前往体育场。此前,他们拜托山田顺便接一下冈本,可他面露难色,表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官员不能擅自离场。只能商量着换其他人去接。

    “有谁想……有谁不想去的吗?”

    众人笑成一片。

    看着左右为难的“原正式组”球员,本该要上场的“现正式组”球员纷纷摇头苦笑,“就知道你们不是做替补的料,快去快回……”

    “原正式组”球员一边道谢,一边拎起球服就往地铁站的方向跑,看着他们干劲满满的背影,“现正式组”又追加道,“要是趁早接回来,球也顺带帮我们踢得啦!”

    去往梦想港的地铁上,车厢比往日显得冷清。人们不是在工作岗位上加班,就是已经早早地抵达了梦想港,等候迎接内阁大臣。偶尔的一两名乘客,也是要从梦想港出海的商人,正相互提醒着签证有没有带在身上。

    “冈本他,真的有签证吗?”

    不知谁问了一句,队友忽然紧张起来。

    冈本离开的那一年,战争刚刚结束,出国不可能存在官方的流程,全国上下混乱和瘫痪的模样也让人看不到多少希望。但几年过去,局势有了很大的不同,连新的宪法都已颁布,这样的改变,是战争刚结束时的人们无法预料到的。冈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签证。

    即便是这样困苦的境地,还在忙中出乱。

    “薮,这次记得拿包!”有冈皱眉提醒道。

    果然,薮返回了尚未关门的车厢,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来,地铁门合在了队友和薮之间——众人惊讶地看着地铁驶向了下一站,中岛还同情地朝他挥了挥手!没记错的话,这下一站还特别远。与此同时,众人用另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看身边的有冈,他是怎么知道薮会丢包的?

    “省省吧,我还是不提醒他的好,这回是连人带包的一起落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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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九、有冈的日记本

    1948年x月x日/月曜日/雨

    很多人都以为社长是我们队里最靠谱的人。

    这样认为的人,只是没看到薮不靠谱的一面。

    今天下午,结束工作了以后,在薮的邀请下,我去了他平时上班的地方。我和他在专业上有交集,都是与广播有关的工作。这种工作挺适合我们,我本来就爱说话,而薮口齿又很清晰。要是伊野尾不去画工程图,他那独特的嗓音也能成为电台一宝。扯远了。

    薮是让我去帮忙的,一份无聊的工作,两个人一起做都相当无聊的那种。正想找点乐子的时候,乐子来了。

    薮接到一通来自仪所(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可把我吓了一跳!被同样吓到的薮,下意识开大了广播的旋钮,整个办公室里充斥着警察让他去认领提包的声音!不过从薮吃惊的神情上看,我怀疑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他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我一个外人没好意思逗留,便跟着薮去了仪所。去的路上,我问他提包是什么时候丢的,他回答说,仪所告诉他是昨天早晨清理车厢的时候捡到的,所以他认为应该丢在了前天。

    作为文科生我不擅长推理,但我觉得这种地方似乎不该用到推理。

    照他那么说,应该是周六,也就是球队集合训练以及短会那天发生的事。我意识到那应该就是他平时来关工大时带的那个包,所以在仪所的工作人员询问薮他丢的是怎样的一个包、并且后者沉默了较长一段时间后,我试着对那个包做了一番描述。

    结果,我竟然说得比薮还靠谱!薮、工作人员和我三人相视而笑,都一副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模样。

    那只包的拉链是个密码扣。虽然薮没准确描述出包的外形,但只要他输对了那串密码,基本也能证明他是那只包的主人。趁他输密码的时间,我和工作人员客套了两句,感谢他们追回了我朋友的财物。他说不是追回的,是失主自己把包忘在了车上,没有人偷走——

    一直留在车上的包,在很多人眼中是危险的物件,一般不会被轻易拿走。他们还派专人查了是否存在炸药,才安心交到失物招领处。放了一天无人认领,便拨了写在包口的联系方式。

    是过了两天都没发现自己丢了包吗?心里估摸着不到下个周六,薮可能还不会察觉少了什么。我朝他看去,却惊讶地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竟然还没有调好密码!工作人员也疑惑地看过来,我问薮是不是忘了密码。他说不可能,密码记得清清楚楚,八乙女的球员好加上他的球员号,810,不会错的,只是这个包有时会出故障。

    我把他的包拿过来看了一眼,

    然后又看了一眼,

    把三位数字换了个顺序,

    ——这家伙在该输密码的方向上输了“018”。自己分不清正反就拜托别起这种上下对称的密码啊,还让这个包背上了有故障的锅!

    见打开包的人是我,工作人员弱弱地问了我们一句,这到底是他的包,还是我的包。我也只能昧着良心说,这个密码扣确实存在故障,我只是运气好打开了它。薮也愉快地附和道。

    如此出人意料的发展,引起了工作人员的疑惑,保险起见,他表示想让薮核对一下包里的物品。

    “嗯,包里肯定有钱包。”薮这么说。

    “每个人的包里都有钱包,你记得金额吗?”工作人员问他,不过基于他刚才的表现,追加了一句,“大致的也行。”

    薮报上一个数,工作人员摇摇头。

    我悄悄提示了一句,“你算上给知念买便当的钱了吗?这周好像轮到你了。”

    薮恍然大悟的样子,重报了一个数字,这回终于大差不离。

    “请继续。”工作人员怔怔地看着我俩。

    “装便当的袋子里,应该有两颗小番茄,我从来不吃,总该有的。”薮这么说。

    “不对吧,”我小声提醒他,“只要伊野尾在,番茄不可能被剩下。”

    便当袋里果然没有小番茄。

    “嗯,包里应该有一副眼镜。”薮这么说。

    我怎么记得有一次山田和中岛吵架的时候,误摔了薮的眼镜,从此他就再没戴过呢?

    “那,就没有眼镜。”薮尴尬地笑了笑,没摸到眼镜的工作人员也尴尬地赔笑一通。

    “计分板!这个我打赌一定有!”薮难得信心十足,但我还是不免要泼点冷水,“自从高木趁你不注意,在上面画了一只可爱到让人一言难尽的汪酱以后,你就很嫌弃地再也不把它装进包里了。所以……”

    “里面只有计分纸。”薮抚了抚额。工作人员拿出了厚厚的一刀表格。

    “手、手、手帕应该有一块,好像是……白色的,吧。”口齿利索的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口吃了。

    “不是的。颜色不对。”工作人员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没向他投去肯定的目光。

    两人同时朝我看来,“怎么说呢,好像多年以前你的手帕,和冈本那块深绿的会褪色的手帕一起洗过以后,它也有点变绿了。你当时还骂他来着,你有换新的手帕吗?”

    “听他的。”薮已经完全放弃了话语权。

    工作人员摸出了一块浅绿色的手帕。

    ……

    “我需要你们认真回答我,这到底是谁的包!”工作人员的怒火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他眼里,每问一个问题,薮好像都在征询我的意思。但这又确确实实是薮的包。

    终于,在片刻的冷静之后,薮终于说对了一件物品。

    “里面应该有一本存折。”薮好像在玩摸球游戏。

    “请你独立地说出具体信息!”工作人员在“独立”上加了重音。

    我觉得这种问题也只有他能回答。存折这样的机密,要是我还比他更清楚,真该报警了。

    然而,我竟再次看到了薮无助的眼神,“做不到啊,八乙女管的钱。”

    “他说的是谁?”工作人员似乎已经放弃跟他交流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急中生智回答工作人员,“他家里人。”

    “家里人管钱倒也没有办法了,你打个电话问问吧。”工作人员朝公用电话一指,薮擦擦额上的汗,跑去打电话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问个存折而已,他竟然在电话里同八乙女聊了起来,一个电话打了将近十分钟。待他迟迟走来、被问起金额的时候,恍然大悟似地转身又去打了第二通电话……

    ·

    包终于领回来了,“贴心的小棉袄”的爱称我也算是领到了,虽然这一般是爸爸用在女儿身上的称呼。

    希望他不要再丢包了吧。

    让我去帮忙追回点什么,真的比想象中费劲。

    以下,是内阁大臣来访当天的日记。

第七十章 ☆有冈篇☆ 百密一疏

    本篇为有冈篇,此后数篇均主要为有冈大贵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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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内阁大臣来访当天的日记。

    1949年x月x日/土曜日/晴

    发生了很多事,虽然很累,但还是想逐一记录。毕竟我是切身经历了今天那样场面的人之一。

    我们下了地铁,远远地看到了迎接的人群,大多是休假的妇女和学生,她们一边排进指定位置,一边有组织地开始制作欢迎内阁大臣的标语和条幅。虽然大臣尚未抵达,但聚集在海关口的各家报社的摄像机已经“哗啦呼啦”地闪个不停。

    在我们去往海关的时候,受到了阻拦。拦下我们的,应该是现场维持秩序的官员,他要我们去指定的等候区域。我们告诉他我们不是来接大臣的,是来接同伴的。

    就像我们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冈本没有签证,这一点很让人担心,我们还是希望能去海关接他,在他被误解的时候尽可能地帮他说上几句话。然而,在迎接大臣这样的特殊场合下,我们属于闲杂人等,官员不让我们过去。同在执勤的山田与那名官员交流了两句,后者做了让步,但只允许去两个人。

    原则上应该是正副社长去的,但因为薮出了点小意外,一时半会儿不能到场,大家推荐了我和八乙女一起去。也许在他们看来,我和八乙女说话较有技巧,别人听了不容易生气,平时在生活中很能解决问题,没准能帮上什么忙。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在原则性的场合下,我们派不上半点用场。

    其他人因为去不了海关,也不想挤在人群里迎接大臣,就一起在官员执勤范围以外的地铁口等候。交代好之后,我和八乙女一同走向海关。

    若干个窗口在海边一字排开,海关官员站在柜台前处理公文。海关大多是男性,也存在个别女性。通过海关之后,是一条很短的通道,不过人的时候,栅栏门是关着的。通道的两边,同样也是高高的栅栏。

    当天进关的人不多,流程也很简单,半分钟不到就给了通过。但有些也被要求提供各种资料,被提问了很久,看得我们非常紧张。

    4:00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冈本。时间掐的非常准。看到冈本的那一刻,我和八乙女朝他招手,三年不见的喜悦自然是溢于言表。但看着八乙女的表情,我也能够想象我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我们在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们和冈本仅相隔一道栅栏,能否通过它,我们心里没底。接待冈本的是名女海关,祈祷她能友善一点。

    冈本送上自己的资料,那是他偷渡前带去的那些,包括早年英国留学时的文件,我们见过。但这样的资料在如今这个年份行不通。海关检查他资料的时候,另一名官员走进了她的工作区域。当时我紧张到把目光瞥向了别处,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句娇声抱怨:

    “走路拜托长个眼睛!”

    女海关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生气地瞪着那名官员。后者一面鞠躬道歉,一面退出了海关的工作区域。女海关口中还是埋怨不断,“那个人不是我们部门的吧。”

    她隔壁的男海关接过她的话头,“少说两句,现在这一片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地方官,再忍忍吧,我们想调回中央还得靠他们帮忙。”

    无心去研究他们的闲聊,但我发现冈本上交的那沓资料里,突然夹进一本签证!

    我赶紧转过头去看刚才的那名官员,但他只留下了一个背影。我没能看清他的脸,但这个身穿黑色西服的背影令我非常眼熟……

    我与那个人一起做过半年的临时公务员,我比谁都熟悉……

    但当大家拜托他接冈本的时候,他很为难地说为了不能擅自离场,那么这个背影又会是谁?

    我没有机会去多考虑我的假设,因为这个时候,女海关把一张文件推向冈本,然后提了一个问题。

    ###

    身穿黑色西服的官员平静地走回自己工作的区域。没有人上来多问,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的离开。他以为事情就这么地过去了。而在两个小时以后,他与同事完成交班的下一刻,一个戴着半框眼镜的女人向他走来。

    “请等一下,”女人叫住他,“签证……”

    山田转过身。

    “……不巧被我看到了。”女人的笑容带着几分诡异。

    ###

    女海关的问题提得很突然,我也没注意到,冈本可能也没有听清。

    “sorry,what?”

    冈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用英语向海关发出了能否再说一遍的请求。眼神迷茫地看着推过来的文件。

    普通的日本公民是不太会有这样的行为!至少不会在紧张的情况下脱口而出英语来!

    想来在海外的三年,他用惯了英语,思维还没调整过来。而且像他这样从小就在英国留学的人,英语是他的母语,日语才是他的第二外语,本能地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还不止……”八乙女死死盯着冈本,声音发颤,“他大概连字都不认识。”

    糟了,冈本离开的那一年,文省部进行了文字改革,废除旧字,提倡新字。冈本的汉字本就没学好,盯着这一纸新字,恐怕心态都崩了。

    按印章的手悬在半空,女海关又一连串地问出很多个问题,冈本每一个都认真地进行了回答,但从她的语气中,我察觉到她不太满意。几个问题之后,她叫来隔壁的同事,“帮我请一声课长,我可能遇到了一个美国间谍。”

    美国间谍这个词,在战后,谁都不陌生。海关仅凭一句英语便草木皆兵,也无可厚非。我们跟那个女海关、以及之后走来的课长解释再三,但他们不会轻信熟人的辩词。

    僵持了将近半个小时,但知道终究不是个办法。八乙女让我留原地,自己先去地铁站,让大家给关工大打电话,试图找到有权威的人为冈本做证明,另外他要去找山田帮忙,毕竟他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公务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感觉我等八乙女回来简直等了一个世纪。看到他脸上还带着笑,我稍稍放下了心。八乙女示意海关让冈本走到栅栏边,让我们同冈本说几句话。极富礼貌的言辞,让人难以拒绝,官员允许我们隔着栅栏交流。

    八乙女告诉冈本,地铁站的大家和山田都在想办法,让冈本再耐心等一小会儿。然后他拉着我转过身,我这才知道,刚才的笑容是给冈本看的。他说地铁站的大家确实在帮忙,但即便隔壁班教练和关工大的校长能开证明,在国家安全面前也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然后,他又遗憾地告诉我,山田不愿意来。山田身边还有其他的官员,他也不好久留。

    “这种时候总该帮点忙的吧!”八乙女长叹一口气,说不出更多的话。

    虽然我也非常认同八乙女的说法,但因为我也从过政的缘故,有了一些其他的看法。或许,有一个公务员朋友做内应,才更像间谍的作风。能在海关就被拦截的间谍,实属稀奇。听了我的解释后,八乙女也平静下来,道歉说自己刚才确实担心到有些失态。

    回头看了一眼冈本,他也在朝我们张望。他应该是更着急的那个,我们还得想办法安慰他。

    八乙女调整了一口气息,勉强微笑着告诉冈本,再等一下,过一会儿,他再去了解情况,很快就会回来。八乙女走后,我继续陪冈本聊天,除了调节气氛,我已经想不出更多能起到帮助的事情。

    我平时也算话多的人,但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词穷。我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而且在那种绝望的心情下,讲出有趣的话题,实在是件太困难的事。八乙女每隔十分钟就会回来一趟,给冈本聊聊情况,带来的永远都是好消息,却也永远只是让他再稍等一下的“好消息”。

    课长让冈本重新拿出资料,走形式地复印了一份,声称会仔细查看,就走出了我们的视线,很长时间没有回来。其他的海关也只是告诉冈本不要堵住一会儿大臣进来的入口,在被强制要求离开之前,自行离开。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威胁,全市的市民都在港口聚集,采用强硬的手段势必会引起关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有行动。但时间也不是无限的,最晚不能超过6:00,大臣抵达的时间。

    终于,八乙女又一次离开的时候,冈本透过栅栏的缝隙,向我递来一沓手稿。

    “这个,是英国名将写的足球笔记,我自己翻译了一遍,留给大家吧!”

第七十一章 ☆有冈篇☆ 梦魂萦绕

    本篇为有冈篇,此后数篇均主要为有冈大贵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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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一看,是很详细的有关足球的笔记手稿。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不会写的汉字还用假名替代,是日本任何一家书店都找不到的有关足球的资料文献。

    我明白了他话的含义。冈本的脸上还是一贯温柔的微笑,但那样的微笑,只会激起我想哭的冲动。

    “大家不都在想办法嘛,别着急啊。”都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调,控制不住地走音。

    “有冈君不要哭,我是好不容易才有勇气说出这些的,八乙女在的话,我怎么敢说嘛。”他轻轻笑着,却背对着我,倚靠栅栏蹲坐下去,“很感谢大家的,我知道大家都在帮忙,但我害怕再这么帮下去,会起冲突,会拖累你们的。

    “当初,我答应过你们,一定会回来。我也理应兑现承诺。在海外的时候,我一直很想念大家。每次踢球,都会有特别怀念的感觉。

    “三年的时间,我也自认为成长了很多,球技当然还有待大家考察,但至少我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不想以前那么爱哭了,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也可以生活下去的。

    “大家一起度过了十年,才不是说忘就会忘的呢,对吧……”

    我勉强地发声来回应他,我不敢相信,他和我们之间的这面栅栏,会把我们分在截然不同的两边。他之后说的话,我没有听清,因为我看到了朝我走来的八乙女。他还在反复练习微笑,却在看到我一手拿着手稿,一手擦着眼泪的时候,明白了如今的处境。

    “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八乙女也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正背对着我们的冈本,突然听到八乙女的声音,被吓了一跳,紧张地转过脑袋。

    三年过去了,还是那么害怕副社长,一点都没变。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笑了一下,眼泪沿着嘴角滑进我嘴里。这种混杂着绝望的咸味,比梅干还令我苦手。

    距离六点只剩半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想出好的办法。忽然,远处一个鲜亮的颜色跃入我的视野。

    “薮宏太!”

    八乙女没有刻意吼他,也不知薮是如何隔着欢迎的人群听出了八乙女的声音,朝我们奔跑过来。

    “你怎么连球衣都换上了!”走近后八乙女吼道。

    任谁都会对薮此时的着装感到诧异。薮解释说,他在乘过站以后,遇上反向线路不停靠,只能跑一站路回来。之前折腾了很长的时间,以为自己会是最迟的那个,便着急地把球服换上,方便到时候直接入场。就在他跑过梦想港站的途中,被我们叫住了。

    匆匆解释完自己的情况以后,看着栅栏内外的我们,薮也察觉到了这边的难处。

    “你说你,怎么入个境都这么费劲!比我还慢!”他忍不住骂冈本,手却牢牢地抓紧他。

    “也不至于他一回来就骂他吧。”努力在说着有趣的话的八乙女,情绪也很低落。

    但纵然如此,冈本能被骂的前提,是真的能够回来。交谈不到一分钟,可能也是因为服装鲜亮的缘故,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海关朝我们这边走来。

    “你先带地铁站的孩子们回赛场,这里有我和有冈,不会出事的,你快点走!”八乙女吩咐薮。官员也在请他离开。

    “再说一句,”薮喊着栅栏外的冈本,用着我从未听过的最高分贝,“等比赛结束,我立马回来,我们一起回去,别在这之前被赶走!冈本圭人你听懂没有!”直到看着冈本用力地点头,薮才转身离开。

    “那好像是关工大的球服?”在人群中,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虽然薮是在人群后面快速而低调地离开的,但方才目击海关口对话的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刚才跟他对话的,好像也是关工大的球员,我去看过他们的比赛!”

    “巧了,我也看过!”

    “我就说一直卡在关口的那个人特别眼熟,我都说到现在了。”

    “他是几号来着?”

    “几号不记得,但我记得他是一直……”

    “一直……”

    “一直被罚颠球的那个!”

    “他叫什么名字?”

    “刚才,他喊他‘冈本圭人’!”

    ·

    曾经被问起,有多少人喜欢我们的球队。我们还真的没有概念。

    但这一刻,我想我似乎有了答案。

    一时间,梦想港的人声不再嘈杂,喊着“冈本”名字的声音,问着“发生了什么”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边。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或者,该是怎样的。

    战争期间来看球的她们,在战争结束以后,很少再来,彼此都渐渐恢复了规律而忙碌的生活。原以为,我们与她们的故事,也就这样止步于战争结束后的文化祭友谊赛。

    也理应是这样的,她们不懂足球,并不是真正热衷于足球或是我们球队的球迷。我们所给予她们的,不过是每个月整整齐齐地开展球赛,不过是战争期间少有的完整。

    我不奇怪有人能记得冈本的名字,因为曾经薮在每场比赛的赛前赛后,都会把全员名字挨个介绍一遍,人们多少对这个名字有一星半点的印象;我也不奇怪有这么多人能认出冈本的长相,因为那些来看过我们球赛的妇女,倘若依旧生活在这座城市,今天一定会出现在这个港口,总有人看到过我们大学时代的模样。但我没有想到过的是,已经很少再来看球的她们,却还这样叫着我们球员的名字,还仍旧在意着如今已与她们少有交集的球队!

    ——如同缘分已经走到尽头的恋人一般,热恋时互不了解,冷淡后聚少离多,在新的生活中淡忘了昔日的情分,而在一个不经意的港口,忽然对视时,看到了对方眼中映着的暖阳。

    虽然没有过多的了解,但还是在意着的。我们也同样在意着你们呐,那些因战争而蒙上阴影的艰难时光,是我们这些业余球员,和你们这些业余球迷,一同度过的!心里总有一块是独属于你们的地方!

    冈本听到这一片又一片呼喊他名字的声音,努力咬紧下唇,眼泪禁不住地掉落。她们离海关还有段距离,也无法跟她们清楚地解释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只能隔着栅栏,向她们挥手……

    如此巨大的骚动已经引起了整个海关的注意,很多官员朝冈本走来。

    “离大臣回国已经没多久了,哪来的回哪去,不要逼我们做出强制动作!”课长告诉他,“不会让你入境的!我们有船送你离开日本,请你搭乘!”

    冈本朝那些官员点头,朝远离我们的方向走去。我和八乙女恳请海关不要逼他上船,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不会挡大臣要过的通道。但他们的态度,又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冈本一面挥手,一面对着栅栏外的人群说出让人心碎的话语——

    “サヨナラ!”

    两年前朝海港做着“またね”的口型的冈本,却在今天对着海港说出了“サヨナラ”。两年前在朝阳中出航的他,却像被捉弄了一样,就这般无法在夕阳里回到离开时的故土!

    ……

    人群中,隐隐地听到了悲伤的呼唤。其他人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单凭一道冰冷的栅栏和一句简单的诀别,仿佛已经足以讲出一个无奈的故事。让在意我们的人难过了,真的很抱歉。球队里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我们自己难过就足够了,我不想看到在意我们的人,为我们落泪。

    冈本一点一点地离我们远去,我看到人群中的很多人放下了手中举着的条幅,急急忙忙地做起一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事——

    当这些条幅再被举起时,我竟看到她们在那些写着“欢迎内阁大臣”条幅的背面,直接写上了“冈本请不要离开”的文字!

    除了有给冈本写的话,还有给海关写的话!

    层层叠叠的条幅,大大小小的文字,从队伍的开始延伸到了队伍的末尾。当这些条幅一个接一个被举起来的时候,我觉得今天的自己已经在绝望中见证了太多太多的奇迹!

    冈本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这些条幅。海关还在一边催他上船,一边威胁他说“要是再不肯走的话,我就去喊县长过来!”

    “……我,已经在这儿了。”

第七十二章 ☆有冈篇☆ 柳暗花明

    本篇为有冈篇,以有冈大贵视角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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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在这儿了。”

    忽然间响起的声音,出乎海关的意料。县长风尘仆仆地穿过旁边的专用通道,出现在一众海关的面前。这位县长我见过!大二暑假我们参加临时公务员培训的时候有见到过他,是个蓄着小胡子的急性子,依旧是他。

    课长轻咳一声,

    “海关遇到的麻烦无需县长操心,如何开展接下来的迎接任务才是重中之重,还请县长不要袖手旁观。”

    “你们要驱逐县民我其实无权插手,但我得与你们说说我的难处。”县长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急,小胡子随着快速变化的口型上下跳动,

    “诸位请注意一下时间,现在距离6:00不到10分钟,我站在这个位置都能看到大臣所乘坐的船。我知道今天的迎接任务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甚至关系到你们中的一部分人能不能顺利调回中央。但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派地方官来迎接就够了,你们非得把我这一个个正在家中修生养息的县民折腾过来!现在可好,她们已经不是来迎接大臣的了,”县长指指身后的条幅,“情绪非常低落,我一路过来,很多甚至是拿着手帕、哭哭啼啼的,欢迎队伍都快成了送葬队伍!你们确定要以这种方式迎接大臣?”

    “所以你得想点办法!”课长的表情是扭曲的,这种时候县长还在跟他讲笑话。

    “10分钟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县长的小胡子又是一跳,“你是要我在10分钟以内做出什么让她们高兴的事吗?还是想让我在10分钟以内,让这几千县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然后告诉她们今天只是一场‘欢迎演习’?且不说她们能有多配合,要是船上的大臣看到这几千名夹道而立的县民,在他到来的前10分钟内一哄而散,他的内心也很难描述吧?”

    海关一时间没有作答。

    “还剩5分钟,”县长又看了一眼表,“如果刚才的问题无解,我们只能换一个问题。怎样,跟我说说,你们是凭什么认定这个几千县民都叫得出名字的男人,是个危险的间谍的?”他的目光转向被一众海关拉扯的冈本。

    当有罪推断变成无罪推断后,事情变得简单了很多。本就是因一句英语而起的无端猜忌,又怎么可能查得出所谓的证据!

    “砰”的一声,课长的印章落下。

    “滚!”海关把资料一齐扔给冈本。

    看到冈本穿过栅栏的那一刻,我完全不顾形象地抱紧了他,那一刻真有一种害怕他再消失的后怕!八乙女顺势接过冈本的行李和资料,难得地说了几句安慰他的话。而如此珍贵的安慰,却在我和冈本两人的拥抱中被完美地错过了。松开手后,冈本一脸期待地想听八乙女再说一遍,八乙女早已换上了平日里犀利的表情,“第二遍?从来不说!”

    “快点,快把条幅给我转回‘欢迎大臣’的那一面!手帕也给我藏起来!别哭了。”县长吆喝着两旁梨花雨凉的县民。

    “你们也赶紧走!”海关隔着栅栏骂我们。我们深鞠一躬,快步离开海关,一路上看到我们的妇女和小姐,朝着海关口送去了掌声。这如潮水一般的掌声,我只在足球场上听到过,响到官员之间相互辨不清对方的指令,响到盖过了轮船驶来的轰鸣。就在这样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内阁大臣顺利地从梦想港登陆!

    当天各家报刊,对于梦想港的小插曲自然一笔带过,头版满是“大臣回国”、“内阁来访”此类大事。

    “这可真是一座热情的城市呐!”很多篇文章中都直接引用了大臣对这座城市的赞叹。

    想来,那时的掌声倒确实无比热情,虽然大臣可能是会错意了,不过他开心就好~

    ###

    海关

    “这样放进一个间谍真的对吗?”

    总会有人对这件事抱有疑虑,比如那位女海关。

    “间谍这种事,我坚持有罪推断。”女海关正色说道。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有放他进去的必要,与迎接任务无关。”课长指了指复印件上的一个细节,“你仔细看这个签证……”

    ·

    “……签证,不巧被我看到了。”见人不应声,戴半框眼镜的女人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山田这回终于正视了她。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瘦削的身材,长发过肩。镜片下的黑眼圈隐约可见,但并不掩盖双眼中闪烁的知性。

    “那么,证据呢?”山田缓缓开口。

    “既然是公务员,被怀疑也就足够折腾一场了。为这种小事断送官路,并不值得吧。”女人微眯双眼。

    “受到没有证据的指控,我也只能自认倒霉。”山田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威胁。

    “话可不能这么说,”女人抿嘴一笑,“我可是忍到你下班才告诉你的,不然这场面……”

    “那是因为你没有实证,”山田看着她,“我先听听你开的价。”

    女人比了一个手势,山田微微点头。

    “毕竟今天的新闻全是大臣,这种花边排不进好的版面,不然也不会是这个价。”女人很轻松地说。

    “原来是记者小姐啊,”山田上下打量着这个年龄超过自己的前辈。

    被盯得有些不自然,女人微微皱眉,“我是副主编,不用干太低级的活儿。”

    她的简装,与手上拿着相机和纸笔的小记者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是生意不景气吗?堂堂副主编都上街来找零花钱?”山田一面摸索皮夹一面笑道。

    女人脸上有了怒意,“你不会没听说过《文秋》的!假球丑闻后,民营报刊第一块牌子!”

    “不愧是啊。”山田还真与其有过深交。“避开人群吧,被拍到官员和报社之间的交易,对谁都不利。”山田很礼貌地轻握她的右手手腕。只是他没有想到女人突然发出了尖叫,惊得他立即放手。女人的关节都已微微发白。

    “抱歉。”山田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轻轻一碰,就弄疼了她。而他更不知道,刚才女人挣脱他手的一幕,无意间落入了下一个镜头——

    ·

    扎双马尾的女生注视着刚刚拍到的照片,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苦笑,“现在的报社,已经到了随便一张照片就能编出一个故事的地步了吗?”

    双马尾女生立即回头,慌张的眼神对上了知念自然上扬的唇角。

第七十三章 ☆有冈篇☆ 狭路相逢

    本篇为有冈篇,但全是旁白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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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家,才没有想编故事呢。”双马尾女生小声说道,脸颊绯红。

    这样的发展有些出乎知念的预料,但他也没有掉以轻心,“我的意思是,这张照片我要了,你连同底片一起卖给我。”

    双马尾女生愣愣地望着他。

    知念又多费了几句口舌,“我认识照片上的这个男人,他的钱包就是我的钱包,你把照片卖给我就好。”

    “但是,”女生本就柔软的声线又多了一丝委屈,“没拍好的照片怎么能卖呢!”

    ……新闻界竟有这样天真的媒体人!

    知念管理了一下表情,告诉女生,自己也不买了,就请她把这张“没拍好的照片”交给他。反倒是女生一再要求他承诺不拿给外人看,才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

    “处理完了以后,把这张照片连带底片寄到关东大,邮费我来出。”知念吩咐道,却见女生直接打开相机,取出了胶卷,“我看你着急,你直接拿去吧。之前几张对焦没对好,唯一对好了的这张被他俩抢了镜头,都不能用的。”知念道谢后接了过来,女生也开始换上新的胶卷。

    知念刚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听到脑后一声惊呼:

    “kya——刚才瞎忙了那么久,我都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与知念讲话的片刻,大臣已经穿过了欢迎的人群。

    “怎么办?怎么办!一张都没拍到!”女生捏着相机,急得跺脚,“这么重要的新闻没拍到,销量再这么低下去,迟早会倒闭的。”说着说着,声音里有了哭腔。

    “别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哭啊。”已经转身离开的知念又挪了回来,被她那么一哭,知念觉得方才缠着她要照片的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报社怎么会轻易倒闭,不都活得挺好的嘛,你哪家报社的?”

    女生一边哭一边回答他,“一家很小的私营报社,《十七岁的女孩》。”

    “哦……果然没听说过。”知念向来实话实说,他仔细看了看女生,“啊,原来您是社长啊!”知念朝她比起拇指。

    “别开玩笑了,不是我!”女生擦着眼泪,“是我家社长在中学毕业、十七岁那年办的报社。”

    “原来这样,‘十七岁的女孩’,”知念重复了一遍这个短句,随即惊叫道,“十七岁的女孩会对什么内阁大臣有兴趣?你家报社难怪要倒闭!”

    女生哭得更凶了,眼泪接连不断地落在淡粉的裙褶上。知念感觉自己在应付一个崩坏的水龙头,“女生不是应该关注一些女生该关注的东西吗?”在队里做团宠的他,如今正在尽力安抚一个哭包。

    “但、但今天,”女生抽抽噎噎地解释,“全县的女生都聚集在这里,这是她们今天最大的话题啊。”

    知念觉得她讲得有点道理,“那今天没拍到新闻,明天再争取咯,大臣反正都已经走远了,不可能赶得上了!”现实在知念这样的小恶魔口中,显得更加冰冷。

    女生似乎还要流出更多的眼泪,“不行啊,我们社办的是日刊。”

    “日刊,那也没办法了,”知念喃喃自语,“日刊?!”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就你这小身板还办得了日刊?”

    “你,你!”女生有点气结,“你哪有资格说我身板小!”说着气愤地甩手准备走人。

    “我说你们报社,”知念没有理会女生的愤怒,“做不做体育竞技类的内容?”

    “有啊,看球的女生一直不少,我自己都是个假球迷……诶,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知道今天有足球联赛吗?”

    “知道啊,今天有两场比赛。四点一场,六点半一场。里面还有我喜欢的球队。但因为时间有冲突,社长让我奔了梦想港这边,我就没打算再去那边,第一场都结束了,肯定比不过完整记录两场比赛的同行了。现在赶过去,预检时间都过了,门都进不去!”女生头也不抬地收拾相机,准备收工,“现在倒好,工作没完成,球赛也没看成。”

    “那还真是巧了,我也准备赶下一场比赛,但我可以进去~”知念挑挑眉。

    “关我什么事嘛,”女生背起相机不理人,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一会儿你跟着我进去,球赛的经过就让其他报社去比拼,反正你落下一场已经落后了。我可以带你进休息室,那些观众看不到的地方,想采访的话你还能见到大把的替补……毕竟现在只能靠另辟蹊径搏销量了,要不要考虑一下?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赔罪、喂、不准再哭了哦!”

    双马尾随着鞠躬的动作悠悠一晃,女生拉起知念的手就朝地铁站的方向跑。这回,轮到知念红了脸颊……

    ·

    松开手后,山田朝《文秋》报社的女编辑道了歉。

    他打开皮夹,准备拿出女人报给他的数额时,被皮夹中插放的一张旧名片吸引了注意,拿钱的手指僵在了皮夹的边缘。

    “怎么,放弃交易?”女人抚着手腕,越发不耐烦。

    “并不,”山田的眼中含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昭和11年……

    3月13日……

    j城火车站……”他缓缓道来。

    女人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响。

    山田又接连报出了jonny中学足球队女教练的名字,以及名片上记者的名字,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匆忙喊停。

    “我不过是说着玩儿的,那么紧张做什么?”说着,山田递上女人想要的钱,女人却不收。

    “你刚才说的,都是哪里听来的?”女人微微蜷曲手指,把手背挡在脸前。

    “不需要从哪里听来,这本就是仪所档案中的一部分,我看到过罢了。”山田一脸无辜的神情,“那篇报道据我了解,后来是被撤回了,而且对报社做了严厉警告,报社不得已而公开道歉。但你似乎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成为了报社的副主编,不是有下属上去顶罪,就是有上司在竭力保你。”山田紧盯她的眼睛,“顺便提一句,你留在现场的名片,仪所也有存档,只是没有公开而已。”

    山田并没有资格去仪所调档案,但因为亲身参与了此事,以及关注了之后公开道歉的消息,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顺便再提一句。”

    女人条件反射地一抖。

    “收钱。”山田把钱递到她手上。

    “不用了。”女人紧张地推开。

    不过,她也是经验丰富的副主编,很快调整好了气息。“这样吧,钱我不要了,你偷偷塞进签证的事,我没有证据,也保证不会去多说些什么。”女人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平和,“你看,如今,我们相互都有一个关于对方的秘密,要不……”

    “说话可得注意点,签证的事,你在说些什么?什么签证?”山田注意到她在套自己的话。

    “行,”女人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比起自己这个没有物证的指控,有档案保存的造谣罪却是连否认的余地都没有。她捋了一下长发,递上自己的名片,“身在官场,没有线人提供准确的情报,晋升恐怕也非易事。报社的消息比内部还要灵通,我可以第一时间给您提供情报。”连称呼都自然地用上了敬语。

    “谢谢您的指教,我不感兴趣。”山田没有接受名片。

    “有事要帮忙就打我电话。”女人把名片往山田手中一塞,扭头便走开了。

    山田端详着手上的名片,除职务变成副主编以外,姓氏也有了更改。其他则跟原来一样。

    他在女人面前说着不用,却还是把名片连同旧的一起,放进了皮夹。

第七十四章 ☆有冈篇☆ 往事重提

    本篇为有冈篇,以有冈大贵视角为主。

    #:切换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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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的片刻,我们正在悄悄地离开港口。这才发现地铁站附近的队友也没有离开。

    “快一点,大家一起回赛场!”他们朝我们挥手。

    我们应答着,加快步伐……

    “山田君,接下来还有工作吗?你参加球赛吗?”奔跑的途中,八乙女看到了他。

    “你们先去。”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也没劝他跟我们一起,只当他又被突然指派了别的任务。

    低级别官员尤其这样,有时甚至还会被一些不知名的人缠上、甚至被勒索。如果得到了更高级的官位,或许就不会再遭遇这种事了吧。我如是想着。

    这个问题,在我和他还是临时公务员的时候,我俩就曾考虑过。当时他对从政的兴趣还不及我浓,我也没想到在临时公务员工作结束以后,他反而会主动去求政府方面的官职。也许,人的想法,和初心本来就会有出入的吧,也说不出哪里不好。

    记得当山田说出自己选择从政以后,中岛又跟他吵了一架,说从政的都是些虚伪、自私的人。我嘴上帮着山田撑腰,但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认同中岛说的话的。我也很害怕山田深入官场以后会成为中岛想象中的那种的人。

    多么矛盾的事啊,到底是平步青云为好,还是浅尝辄止为妙,我真的弄不清。

    唯一让我看到一点曙光的,便是今天来救场的县长。他从未改变,筹办奥运的时候,他就努力讨好体协的副会长,我们当时还不理解,笑他太怂,后来才意识到要是没有他的这般讨好,体协根本不可能招我们县那么多的大学生来参加这场体育盛会。他是时常在为县民着想的人。官场还是可能会有清流存在的吧。

    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看到过明明答应了要为龙太郎保留位置、却依旧向院长讨取名额的他;也看到过已经得到第二前锋,却又一不做二不休地夺取第一前锋的他。

    我已经不敢想太多了。

    只希望他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被人伤害吧。

    他与当年那个刚进jonny、跟着我参加各种社团的山田凉介相比,已有了太多的不同。

    有冈大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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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被女生拉去地铁站的路上,空气里仿佛都充斥着粉红色的泡泡。

    知念突然停下来,“你先去地铁站,我一会儿赶上。”

    说着,挣脱女生的手,轻轻把她推向前去,自己转身跑去了方才山田和女人谈话的地方。确保近处没有人后,小声开口:

    “这次被勒索了多少呢?”知念轻笑着。

    山田摇摇头,“这次运气好,冤家路窄。”

    “那不挺好!为什么这幅表情?”知念戳了戳山田的脸,感觉没摸到多少肉后,停了手上的动作,“还是在想着拒绝了八乙女让你帮忙说情的事?”

    山田皱起眉头,“这哪里算得上个事!”

    “诶?我明明记得昨天有个人跟我诉苦,‘万一出了意外,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我这个芝麻官帮忙,但我如果去说情,只会加深疑点。不熟悉官场的人可能没法理解。拒绝也没法拒绝,解释又解释不了,知念酱,怎么办啊!’”知念模仿着山田的语调,“我说拿同事当挡箭牌还是个不错的主意吧,不会有人逼你说情了……”

    “我都说了不是因为这件事!”山田又强调了一遍。

    “那你在烦恼些什么?”知念看着他困扰的神情,“我还打算赶比赛的,没时间聊太久,你挑重点说。”

    山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想来我真的有点过分呢,竟然利用了我们的粉丝。”他茫然地望着港口还未散去的人群,“总是在自我安慰,让冈本在这个时间点回来,只是为了方便送签证。但不选这个时间点,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认识球队的人聚集在海关?

    “我当时想着,如果发生了不可控制的事,或许看在她们认得出冈本的份上,能降低关于间谍的怀疑。我原本只是心里想想的,所以心安理得地去安排,怎么都没想到,真的需要她们去做些什么……”

    “已经做了的事,就不要再去多想了。”知念领会了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虽然利用了她们是个现实,但我想告诉你,这件事依旧利大于弊。还记得纪检风波、冈本被临时要求上场的事吗?”

    “记得。”

    “我有一个猜想,”知念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改名单的人是谁,但冈本如果考核失败,只有一方会得到益处。”

    “你指谁?”

    “jonny。”知念说出了心中所想,“jonny要求我们离开高中后,在球队命名上依旧沿用高中的名称,它的本意就是依靠毕业的球队再去夺得名次,为自己扬名。它的每一届招生简章上,都拿毕业生球队作为卖点,某种意义上说,它是比我们自己更希望夺得好成绩的一方。

    而当时,我们的替补队伍中,有几位成员的实力其实在冈本之上。如果冈本因为考核没有通过而被开除,我们虽然也会像过去那样保留他的球员号,但我们也不得不找替补顶替空缺的位置。某种意义上说,实力会被提升。这是jonny想要的。”

    山田静静思索。

    “但同时,jonny又是在意自身形象的学校。它有贫困生资助计划,它在意社会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也会避免违逆大众的心意。如果我们有了很多应援我们的人,jonny就不会随心所欲地拆散球队、赶走我们的球员,它会去考虑应援我们的人的想法。如果我们更早地拥有了在意我们的人,或许还有更多的历史会被改写,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禁想起了雨天的那场训练。

    最后一场23人的训练。

    “走投无路的时候,借助粉丝的力量,也不是那么不可被原谅的事。毕竟,如果没有她们的挽留,态度强硬的海关怎么可能让步?”知念轻轻地说,“如果想报答他们,就好好去踢接下来的比赛吧。别停留在这里发愣了,一起去球场,别让在意我们的人失望,好吗?”

    茫然的眼神渐渐找回了焦距,山田看了一眼手表,转身朝向地铁站的方向。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的可是签证,你送去的时候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知念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焦虑,“海关有没有怀疑你,你没有做多余的事吧?”

    海关

    课长指了指复印件上的一个细节。“看到吗,‘公派留学’。”

    “即便是公派,也有可能变节!”女海关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说得很对,”课长点点头,“但如今,正是我们国家需要向外学习的时候,公费私费留学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一旦出国,就被怀疑是间谍,会让人心寒的。多亏大臣来访抢了风头,不然这些媒体不知会把这件事渲染成什么样呢。”

    “为了不影响出国留学可能只是一方面,‘公派’这个词他们只要看到,一般就不会再多加为难了。因为公派意味着,是政府的安排,要是真的留学出去变成了间谍,政府也是有责任的,就私心来说,谁都不会自找麻烦。”山田边跑边小声解释这些,“把‘普通留学’改成‘公派留学’这个小动作,不算多余吧。”

    “你还是小心为妙,”知念摇摇头,“说到这个,怕一会儿忘了这茬事,”知念摸出胶卷,往山田胸口一按,“费了好大劲儿帮你摆平的,比赛结束以后请我吃饭!”

    山田瞟了一眼胶卷,直接塞进口袋,“都‘费了好大劲’了,怎么会忘得那么容易?”

    顺势搭上知念的肩,不拆穿他对自己的“勒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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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骋昭和介绍:
用足球的方式打开日本组合Hey!Say!JUMP事业主线:昭和年间,一个足球社团,成为足球校队,最终挑战足坛顶峰的故事。情感主线:最年幼的球员因违反校规被校方恶意开除,成为了全队心上的疤痕。其同期(山田)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而深感自责。在其他人都已接受现状的情况下,暗中作了一个决定。却不知这个决定,会让他付出被自己珍视的人所憎恨的代价……驰骋昭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驰骋昭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驰骋昭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