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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兔

    又是一日,牛金率三千骑抵达昆阳大营,午间骑士在水河畔洗马。

    于禁受邀来到河畔,就见牛金在河畔擦拭一领鎏金明光铠。

    午后烈日灼人,于禁上前对着这套曹仁的盔甲微微拱手示敬,可见滴在盔甲上的水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蒸发。

    牛金擦完肩袖甲片才回头,对着于禁拱手:“老将军,仆若猛击敌寨,是白昼为好,还是夜中为好?”

    “皆非上策。”

    于禁跟随牛金到河边,牛金挽起裤腿泡脚取凉,于禁只是坐在河畔圆石,解下佩剑横在腿上:“马孟起、田孝先所布之阵头重脚轻,将军击斩其足,足以建功。”

    牛金拘水洗脸,浓密胡须滴水,有些不解:“仆也知其堵阳驻留兵少,心中狐疑,担忧是其计略,不敢贸然决定。”

    “非是计略,实乃马孟起、田孝先不得已之策。”

    于禁声音沉稳:“我军皆知田孝先矢志北伐,或进据关中回其故土。而汉主、关云长有意吞吴,田孝先愤懑抑郁做诗,此诗感人肺腑,却也恶了汉主、荆人。因而叶县之军,多系我军被俘之兵,或是孟子度这样关中人氏。”

    “汉主不发援军,今不过马孟起、田孝先顽固使然,有意效仿关云长襄樊之役,好成就不世大功。因而将军大可安心,彼辈无援矣。”

    于禁说着眯眼:“我闻田孝先破徐公明于堵阳时就尽起降军大兴屯田,得水田八百顷。可见此人志虑长远,所图之大。为国家计较,今破其军可振奋国运,再捣毁其田,可堕其志气。”

    “将军若发兵堵阳,老朽愿与都尉典满率八百健儿同行。”

    备足马匹,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运动到堵阳。

    可荆豫驰道两侧的乡邑、村落、田园早已荒废,荆棘、灌木、杂草丛生。

    田信又将荆豫驰道改筑为甬道,大军从甬道两侧的荒野行军,速度迟缓不说,还会加大马匹折损。

    最关键的是速度,走驰道两边荒地的行军速度肯定慢,甚至不如驰道内一半、三分之一的行军速度,还会额外耗费体力。

    如果暴露,这支奇袭队还没到堵阳,就能轻易被田信、马超追上,在荒野中吃掉。

    牛金必须谨慎,中原四分之一的骑兵力量握在他手里,更是他独自领军的第一战。

    于禁走后,军司马王双上前拱手:“将军,于文则一生用兵以严谨闻名,今却大胆冒进,令末将费解。”

    “是,我也有所疑惑。”

    牛金又来到曹仁的鎏金明光铠前,默默注视,将自己代入曹仁的性格中考虑当下形势。

    良久后闭上眼睛:“若镇南将军愿意发兵佯攻田孝先大营,我就与于文则联合出兵,断田孝先甬道。堵阳太远,又无大路行军,我军虽精锐,奔袭至堵阳人马乏困不堪战,如何能敌田孝先麾下虎牙锐士?”

    “镇南将军佯攻其大营,彼无力回援,你我可破垒而入。”

    “中护军见状,自会尽起大军倾力来攻。”

    这仗必须打,夏侯尚取得一场名义上的胜利就能巩固其在军中的地位。

    而自己不同,由曹仁的部将转为国家的将军,正处于过渡期,又是首次率领如此重要的一支军队。

    若不战而归,今后必然道路黯淡,难以起用。就算起用,也可能作为寻常的将军,很难再统率如此重要的军队。

    他回头与王双对视,两人俱有一样的考虑,默契早生。

    打赢了功勋是自己的,打崩了没什么好说的,亏掉的骑兵是大魏的,既不是曹仁的部曲,也不是自己的。

    澧水河畔,田信也在为蒙多洗澡。

    河畔周围芦苇收割一空,视野空阔,在这里能看到南岸远处一片小树林下乘凉的魏军探马。

    “君侯,南面有大队骑士奔来!”

    边上虞忠高声呼喊,大家跑马一圈出来洗马、洗澡解暑,连铠甲都无。

    田信目光锐利,细细看了会:“不足五十骑,不必惊扰。”

    他继续舀水给蒙多清洗脖颈粘稠汗液,丈八方天戟就立在一旁,边上还有紫铜剑匣。

    剑匣宽三寸高五寸,左右两端各露出三口剑柄,整体剑匣长三尺八寸,还不到九十厘米,算上剑柄,勉强四尺三寸长。

    河边部曲亲骑都在洗马,整个上午演练骑战配合,多劳累不已,出了一身大汗。

    未及多久,南边来的骑士放缓马速,扬尘渐落,只有三十余骑簇拥着曹休以更慢的速度靠近。

    曹休骑一匹神骏白马,身后两名骑将各擎旌旗,一杆是镇南将军曹,一杆是魏东阳亭侯。

    两名骑将下马持旗先行到岸边,曹休见对岸并无敌对意思,遂驱马靠近河岸十步处,高声:“听闻君侯在此洗马,曹休特来一会!”

    田信打量曹休座下的白马,曹休也在打量肩高七尺有余的骊马蒙多,直说:“听闻君侯与夏侯仲权相交,不知可看得起我曹文烈?”

    “孟起将军对镇南将军多有赞誉,让田某务必谨慎相待。”

    田信高声回答,不想曹休驱马下河,河水湍急堪堪淹没白马肚子,田信也翻身骑在没有马鞍的蒙多身上,亦到河中,蒙多腹部距离河面有近一尺距离,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一黑一白两匹马稳稳立在河水中,曹休抬头打量田信:“我敬重君侯,但更爱此马。”

    田信露笑:“我更想擒曹镇南归营。”

    曹休拍拍自己悬在腰后的宝剑:“君侯手无寸铁,恐怕今日你我只能始于礼,终于礼。”

    田信微微颔首:“是有些不值得动武,镇南将军所来为何?”

    “我与夏侯仲权不同,他好慕风雅之物,而我只爱骏马。我座下白兔极为神骏,愿与君侯座下神驹成就秦晋之好。”

    曹休说着抬手轻抚白兔马鬃,田信细看,的确马头似兔头,是兔头直颈,不计体型大小,仅论外形相貌的话也就比蒙多差小半筹。

    蒙多是直头直颈,从侧面看,马脖子是斜直的,马脸也是斜直的,是理论中完美的形体。

    而兔型头则是骏马常见的特征,所以这类马根据颜色就称呼为赤兔、白兔;而直颈特征之下还有鹤颈,有鹤颈特征的骏马,多用好听的鸟类名字来称呼。

    田信咧嘴一笑:“此事易尔,你家白兔所产马驹如何算?归你,还是归我?”

    曹休轻抚躁动的白兔:“此时讨论言之过早,待马驹产下,再与君侯计较可好?”

    “好。”

    田信轻踹蒙多转身回岸边,下马后一拍蒙多,对面曹休也到岸边下马,解下马鞍,放白兔在岸边散步。

    见蒙多主动趟河到对岸,田信身后的部曲俱是焦虑。

    曹休见一黑一白两匹马在南岸奔跑追逐,越跑越远,不由哈哈仰头做笑,高声喝问:“田君侯,可有悔意?”

    “曹镇南,须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莫要高兴早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疲惫

    十六的月亮格外圆,关平与张苞一同检查最后需要运输的三万余石麦子。

    各军的冬衣被收集起来缝制成口袋,一袋麦子约在两石。

    到太阳高升前,还能运输接近一万石麦子。

    已到了魏军时刻都会总攻的时刻,不论枕戈待旦的战兵,还是脱卸盔甲运输麦子的轻兵,此刻精神高度紧张。

    关平抓一把麦子搓掉灰尘,送入嘴里咀嚼,回味略甘:“孟子度今日向孝先请战,有意留两万石麦子于叶县,他愿率部死守叶县。”

    张苞沉眉:“此无谓之战,困守叶县无益时局,否则孟起将军早就挥兵进扰兖豫二州了。不过如今孟达处境难堪,孝先如何回答的?”

    孟达所部并不稳定,田信虽然追回孟达,可其中原因是复杂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孟达麾下部曲的家眷,其家眷一万五千余人,先从宜都郡迁移到房陵,又迁到上庸,又跟在大军后面往南阳迁移,迁移速度迟缓。

    田信堵住孟达时,孟达的部属家眷正陆续渡过汉水,不带着家眷,孟达麾下四千部曲依附他是为了获取相应的庇护,连家眷都保不住,部曲自然就溃散了。

    既然能依附孟达,反之依附田信岂不是更好?

    若让孟达攻下武关,在武关一带军屯,那家眷自然会迁移过来,带着部曲、及家眷人口一起叛逃,自然是完完整整的;让孟达驻屯叶县也是一个道理,放家眷与部曲私兵汇合,那孟达叛逃的动力更足。

    若直接拒绝孟达的提议,又会滋生信任危机。

    像孟达这样有性格有追求,又有部曲还犯了事的人,就像攒在手里的毒蛇,你可以用这个吓唬人,但咬伤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张苞询问具体,是想判断孟达的想法倾向。

    关平则说:“孝先也有担忧,与孟起将军定计,决定舍弃余下两万石。明夜大军警戒备战,所屯叶县新麦能食则食,不能食则毁弃。”

    不能再运粮了,数倍敌军在侧,每夜运粮全军吏士的压力实在是太大。

    而南阳又无援兵,这是各军将领的心病,将领的压力来源于后方。

    南阳若有充足援兵,也就没必要过度关注孟达的思想变化。关注过度,本就会引起孟达的反感。

    最近这段时间里,田信都是午后睡眠,天黑后巡视军营备战;晨间小睡一会儿,再骑乘蒙多领着部曲训练骑战配合。

    好的战马、骑士都是跑马跑出来的,这样的战马顿顿要吃谷物。

    难得军粮盈余,更是放开了肚皮吃。

    一匹战马每日要吃体重五十分之一的饲料,饲料由草料混合谷物拌成,而草料不能尽用新鲜草束,最好要稍稍晾干一些。

    仅仅蒙多一日饲料就在一石二斗左右,其中谷物五斗。

    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小睡一阵的田信睡醒,备战一夜的虎牙军正集结用餐。

    现在是彻底放开肚皮吃,可许多人没胃口,吃不下。

    田信用餐时孟达、申耽领着最后一批运粮的军队回营,军粮随后将通过甬道以蚂蚁搬家的方式运回堵阳。

    一夜无事,两人回营后紧绷的精神松懈,倍感疲倦。

    脱卸盔甲,与田信一同用餐,田信说:“二位将军,饭后建武军、征北军入屯甬道,协助孙将军运粮。”

    说话间取来布阵图,甬道中十里一营,又依赖墙壁修筑狭长土屋,整个甬道不缺宿营的房屋。

    现在七座营垒会重新分配,孙朗所部退往南三营,孟达守卫中三营,申耽所部驻守北一营,北一营紧挨着田信大营,相距只有五里。

    孟达急切问:“今夜敌军会来?”

    “就在这两日之内,二位将军多休养士卒。若接战,守卫甬道不失即可。”

    两人齐齐抱拳应命,用餐后领着所部军士开始换营。

    隔着甬道,魏军侦骑也看不出什么。

    现在是汉军最为虚弱的时间,田信餐后也没有出去跑马。

    一是临战在即,二是庞林规劝,第三则是蒙多昨日酣战至日暮,估计今日腿软跑不动。

    怕什么就来什么,田信在凉棚下看全军布阵图时,谢旌疾步而来:“君侯,魏军大举来攻!”

    闻言,田信转身跑出凉棚手脚并用爬到四丈高指挥木塔上,就见东边十几里外曹休所部大军行进,人马踩踏烟尘腾空,仿佛风沙卷来。

    扭头再看北,那里夏侯尚大军也在行进中展开战线,仿佛一堵墙缓缓压来。

    “传令各军,先行休整,敌军午后才至!告诫大小军吏,我军营垒坚固,不可惊扰,休养精神、气力为上!”

    “田纪,你率骑士前往小寨,曹休所部渡河来攻,就引火后退。”

    这时候庞林也从睡梦中惊醒,爬上指挥塔观望,田信略作考虑:“除前营、后营警戒外,余下三营休养气力。”

    各级军吏运转起来,庞林紧抓着护栏,审视远处烟尘:“孝先,孟起将军可会焚粮弃守叶县?”

    “不会,现在焚城与我合军,魏军必不敢动。”

    田信目光远眺东方:“曹休好算计,是我大意了。”

    庞林也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别说是孝先,我等也没想到曹休会有如此算计。”

    叶县,城中、城外营垒里大半军士卸甲休整,或吃喝用餐,或呼呼大睡。

    本就疲倦,放开禁令许可休息,绝大多数吏士能坦然入睡。

    马超立在城头眺望越来越近,阵容越来越清晰的夏侯尚所部大军,露出释然笑容。

    马岱就坐在一侧的廊柱边上,盔甲卸在一旁,用黑巾蒙了自己眼睛入睡,周围多是这样横七竖八休息的吏士,只有寥寥无几的吏士披甲立在城头。

    关平阔步登城:“孟起将军,麦草都已铺好,随时可以纵火焚城。”

    “不急,不能急。”

    马超挤出一缕笑容:“我军若焚粮而退,孝先所守大营必然孤立,难以久守,那我全军将不得不退。魏军唾手可得叶县,我军虽是主动退军,魏军却会引为己功,既然功勋在手,又何必与我军为难?”

    见如此回答,关平也不意外,拱手:“既如此,我去与孝先商议战守事宜。”

    马超笑着颔首,现在只是魏军吹响了战斗号角,距离战斗最少还有三个时辰的缓冲。

    魏军是攻坚,要渡河扎营,还要从后方运输器械,魏军的麻烦事太多。

    之所以冒险撑到现在,不就是要逼魏军主动来打?

    魏军之所以忍到现在才打,不就是因为局势被动不得不打?

    放弃叶县,魏军将得到一场形式上的胜利,可以拿这个做文章,就能坐视汉军退军。

    可单纯退军,是自己想要的?

    上上下下,谁都想打一架。

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奏

    关平驰马冲入大营,直奔田信大帐所在。

    却见庞林在边上统筹人手,就问:“士衡先生,孝先可在?”

    “孝先已入睡,还望定国不要侵扰。”

    庞林声音柔和:“魏军午后才能列阵齐整,我军疲惫正该休养才对。定国,叶县如何了?”

    “各军也在休养,徐承贞所部随我来大营助战。”

    关平说着走向一旁四丈指挥塔,爬上去眺望东面,那里曹休所部使用澧水下游运来的小船已架设十余道浮桥,分成三股渡河,宽度足有二十里。

    而北面夏侯尚所部已然渡河,只是河畔零碎灌木、芦苇已被汉军收割,连个搭建简陋鹿角工事的材料都无。

    夏侯尚策马掠阵而出,马鞭斜指三里外汉军小寨:“谁能破之?”

    “末将愿往!”

    就见中郎将李祯持矛调头偏离大队,手中长矛一招,所部吏士踏步离开河畔,朝汉军小寨有序前进。

    李祯是李典长子,李典率部曲一万三千多口充实邺城,逍遥津之战后在壮年染疫而亡,仅仅封关中侯食邑三百户。

    曹丕登基后怀念逍遥津之战功勋,特意加李祯食邑一百,又以百户食邑封李祯胞弟。

    李家的底蕴可不仅仅是这区区五百户食邑,而是迁居邺城,依旧团聚在李氏宗族身边的部曲亲党。

    李祯年十八岁,他这挥矛一招,李氏部曲两千余人就慨然出阵,与他汇合。

    这处小寨里,守寨屯将庞季提剑绕城而走,一一嘱咐什伍长,以稳定军士情绪。

    夏侯尚继续东行,与曹休会面。

    曹休金盔金甲,手握两尺长雉羽麈(音著)尾……比诸葛亮的羽扇更长更细,一个性质的东西。

    而夏侯尚从许都跑了一圈,手里提着一柄风靡许都的素绢折扇,他身侧跟随何晏,而曹休身后跟着秦朗。

    何晏只是送秦朗一柄折扇,就沉心听夏侯尚、曹休商议战事安排。

    曹休自有看法:“我已遣将军常雕率吏士五千走澧水南岸,行三十里后渡河截击田孝先甬道。某麾下吏士也将分成三部,轮番进扰,使田孝先不敢轻易分兵救援。”

    夏侯尚就说:“牛金、于禁二部合计步骑五千,已然渡河,将破其鹿角,从田孝先大营西侵攻断其甬道。若如此两军配合,可收奇效。”

    曹休又说:“马孟起麾下有骑士三千,需小心提防。”

    夏侯尚板着脸:“田孝先勇冠三军喜好突阵,也需警惕避让。”

    对此曹休笑而不语,拱拱手,一扯缰绳调转马头走了。

    何晏见状对夏侯尚拱手施礼,轻踹马腹追着曹休而去,那里秦朗正驻马等他,脸色严肃:“平叔,为何擅离许都?”

    两人都是曹操的养子,而秦朗母亲杜夫人为曹操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恰好是何晏的妻子。

    何晏姿貌几乎是曹氏勋贵二代、三代中的翘楚,虽行军五十余里灰头土脸,依旧笑容灿烂极具亲和力:“正欲跟田孝先讨论太极之道,不想两家交战,来迟一步。”

    何晏没有官职在身,也故作诧异打量只穿一领皮铠的秦朗:“兄长何时从戎?”

    “并未领兵,只是随文烈见习营伍。”

    秦朗说着抖开折扇,垂头看上面何晏题字,是《静夜思》:“平叔,快回许都去,马孟起、田孝先身负血海深仇而来,此战颇多反复。”

    何晏用合拢的折扇指自己下巴,放低声音:“我与田孝先又无仇,他杀我作甚?夏侯伯仁也是好运,竟逃过一劫。据说征发田氏资产者,就出自夏侯氏故吏。”

    前线军队征发物资,粮食还能军用,其他金银铜、布帛、漆器等生活器皿大多就被吏士私分了。

    秦朗却皱眉不已,解释情况特殊:“当时夏侯伯仁诈称是夏侯仲权,文烈将军推测田孝先欲使夏侯仲权传话,激夏侯伯仁引兵来战,是邀战之举。如今大军集结此地,乱军、溃军可认不得你我,田孝先更认不得你我。”

    何晏只是轻轻哼笑,自踹马腹紧跟曹休而去,与其他相熟的军吏打招呼。

    曹休返回本阵,十几名将军、中郎将就凑上来,急于表现的周指着汉军小寨外的两圈芦苇捆扎成的矮墙说:“将军,此草苫中裹藏鱼脂,汉军若纵火,将焚烧半日,必妨碍大军行进。”

    “末将以为当遣轻骑分十余股而进,拆断草苫。彼纵火,亦不能尽燃。而我军却能平白得数千捆草苫,若是搬运到田孝先营垒前焚烧,或有奇效。”

    曹休许可,周将要率兵出击时,汉军大营升起两面赤红大旗,五座小寨里的军士纷纷纵火焚烧小寨,也引燃两道芦苇捆垒砌的矮墙。

    午后本就燥热沉闷,顷刻间两道芦苇墙燃烧起来,裹在中心的鱼油消融、助燃,烈焰腾起两丈余,并有掺杂其中的马粪生出呛人、刺鼻的青烟,两军视线模糊,不可观测。

    汉军五座小寨被烈火笼罩,李祯看着百步外燃烧的火墙恼怒非常,插矛在地,解下头盔仰天长啸。

    其族中长者李进上前劝慰:“大丈夫当志存高远,何争一时胜败?”

    李祯喘着气,收敛情绪语气不甘:“仲父,我争先来攻无功而返,是平白恶了诸人,必传笑于人。”

    李进面目刚毅,不苟言笑:“今日乃是苦战,这点先手功勋算不得什么。我军已出击一回,现应回岸边用餐休整,巩固土垒防备马孟起突击侧翼!”

    整队从容后撤时,西边三里处于禁、典满已率两千混编步兵拆毁栅栏开辟道路,又追随通过的牛金所部三千骑从西面迂回靠拢田信大营。

    叶县东城,马超登高驻望,视线郑重是烟尘弥漫的两道隔离火墙,今日又沉闷无风,曹休、夏侯尚主力被火墙、浓烟阻隔,于原地休整。

    却又同时分出别军迂回侧击,企图掐断汉军归途,迫使汉军主动后撤。

    关平已从大营返回,端一碗凉茶在边上观望:“孟起将军,可是要等孝先动手?”

    “对,你我驻屯叶县,此掎角之势也,夏侯尚所部大军便不敢倾力攻打孝先营垒。”

    马超指着视线近处的牛、于、典、王四面战旗说:“你我急于出城,这支军自会调头与夏侯尚、赵俨一同夹击你我。我军悬而不动,孝先安如泰山。待魏军攻坚不入吏士疲惫时,定国引步军突阵向前,某与文泰、孟兴各引千骑穿凿敌阵,破夏侯尚易如反掌。”

    关平听着颔首,有些拿不准说:“魏军分东西两翼别部抄击甬道,孝先必会先破其一路。若孝先破其西路别部,正好与我军夹击夏侯尚,可成就大功。”

    甬道的结构注定害怕两面夹击,反而不怕单面侵攻。

    关平的设想只是让马超露笑:“孝先意在求稳。”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反击

    没做什么梦田信就睡醒,帐内已备好饮食,自顾饮食。

    虞忠抱着头盔进来,急忙说:“君侯,于禁、牛金率五千步骑分作三队猛攻北一营、中北营、中营。另有曹休所派将军常雕率五千人,绕路三十余里,亦分兵三队侵攻中三营。孙朗将军遣使来报,说随时可拨两千人助战中三营。”

    田信提着一条精细炙烤的肉脯大口咀嚼,问:“我睡了多久?”

    “约三个时辰,此申时七刻有余,最近戌时三刻日落,五刻天黑。至天黑,还有一时又六刻。”

    虞忠说着将头盔戴上:“君侯,是否出击?”

    听到营帐里有说话声,外面等候的严钟、田纪、王直涌进来,一个个都已穿戴盔甲,手提头盔。

    一时又六刻,就是三个小时半。

    田信又撕咬一口烤肉,看严钟:“各营如何?”

    “精神饱满,吏士求战心切,就等主公发号施令!”

    “为我被甲。”

    田信说着起身,当即田纪、王直将七层粗帛缝合的盔甲衣取来,仿佛一件加长及膝收腰的无袖马甲,随后是一领绛色细麻衣,紧接着是铁札盆领铠,扎好腰带栓挂铃铛锦带,腰后又固定紫铜剑匣,两对流星锤,最后是田信新制的半身对襟绢甲。

    绢甲以藤编织盔甲形状,在上蒙一层粗帛,刷一层漆,再粘一层粗帛,如此反复七层后表面再缝合一层鲜艳的蜀锦。

    绢甲质地坚韧,可惜涂漆工作太过紧促,性能没达到应有的水准。

    对襟马夹形制的绢甲七斤、铁甲全套九十五斤、细麻袍盔甲衣五斤,足足四层,密不透风。

    再加上一杆四十二斤的丈八方天戟,又因为要骑乘作战,要额外加固胫甲,胫甲又挂着护脚的钢片。

    这样一通下来,田信作战负重足有一百九十几斤,折合五十公斤。

    五十公斤的战斗负重,也就是明末精锐边军重装步兵的巅峰战斗负重。

    明军重步是这个负重,八旗军也是一样的,拼的就是谁的破甲能力强。

    对此体重约近七十公斤的田信表示不累,习惯了这样的负重,还是散热有问题,这个问题可以通过骑乘蒙多解决。

    仿佛变异,即将七百公斤的蒙多,驮载战斗负重的田信一百二十公斤没问题,再加上蒙多自身的镶铁皮铠、马鞍,蒙多总负重在一百五十公斤。

    全副武装后,田信走出营帐就见帐前部曲亲兵零零散散席地而坐,一座座营房前都站着队官,更多的虎牙军士没有命令,依旧留在营房里。

    大营各处箭塔、营垒则由徐祚带来的三千轻装弓弩手协助守卫,虎牙后营披甲吏士负责肉搏。

    深吸一口气,已经能闻到南面渗透来的血腥味,还有东北方向的马粪燃烧的独特气味。

    田信先爬上指挥塔观察全局,见南边甬道处已发生几次攻防,甚至爆发过惨烈近身白刃战。

    特别是十五里外的中北营,遭受牛金、常雕两边夹攻,版筑的黄土层多数碎裂,露出的木制矮墙上挂着零散尸体,有几道刀斧劈砍出来的通道已被守军夺回。

    扭头去看东北曹休方向,那里一个复杂方阵正缓缓靠近,足有十二个小方阵,看旗号约有八千人。

    再看北边,夏侯尚悬兵固守不动,大军依旧贴着河岸驻屯;至于西北方向,叶县马超、关平旗帜并无变化,也无催战、求战的信号旗。

    回头看南边,到底是去吃西边牛金、于禁,还是按计划去打可能出现的东面魏军游兵?

    牛金、于禁那里几千匹战马惹人眼红,可这些马有腿,自己若带人去找牛金厮杀,除非能前后夹击堵住对方,否则很难俘获对方的骑士、战马。

    按下这个想法,田信对身边旗号官说:“竖红白二旗。”

    “得令。”

    田信快速滑下指挥塔,对迎上来的庞林说:“孟达已陷入苦战,派人前往激励。并告诉申耽注意救援孟达,我这就出兵击破常雕一军。”

    庞林伸手抓住要转身的田信胳膊,低声嘱咐:“我看魏军有倾巢而动之势,孝先不要托大。若不能速破常雕,不妨邀请孟起将军合军一处,魏军自退。”

    “士衡兄,这一战不仅仅是孟起将军意气之争,实乃必须之战。”

    田信说话间抬手将铁面具挂在头盔上:“不破魏军一阵,南阳就无法安心休养。偏安南阳久守必失,唯有再破魏军一阵凯旋而归,南阳吏民才能安心生产,魏军亦不敢轻举进犯。”

    庞林默然,战斗已经到这一步,说为什么而战已无意义,打赢打退魏军才是最重要的。

    田信说完就阔步走向严钟牵来的蒙多面前,见这家伙精神同样饱满,也是亢奋激动的模样,田信只是笑笑,踩着单边马镫矫健上马。

    没取得陇右养马地之前,宁死也不能推广双边马镫,不然北方边境就彻底完了。

    双边马镫对游牧部族极具意义,双边马镫破坏力实在是太大,大的超乎自己想象。

    虎牙军中仅有的二百骑士纷纷上马,田信接住虞忠递来的丈八方天戟,对阔步而来的谢旌说:“谢司马率前、中、左、右四营向北列阵,待我击破常雕后,就一齐进攻夏侯尚所部。”

    谢旌担忧:“君侯以二百骑冲击常雕五千之众,恐彼有应对。”

    “他再有应对也是疲军,能战我自战之,绝不与他多做纠缠。”

    田信说罢轻踹马腹,朝洞开的东门驰出,二百余骑鱼贯而出,跟在他身后策马轻驰,行军中整队,一队是田信的部曲亲兵,一队是虎牙军中的骑卒。

    叶县,随着田信发出红白二旗的反击信号,早已完成备战的龙骧军率先涌出东门,其后是牙门军步兵,所有步军由关平统率,分作前后两队向夏侯尚压来,马岱率千骑渡河在北岸游走,张苞也率千骑,却直奔田信大营冲来,意在堵住牛金等人的归路。

    马超则领千骑跟在步军之后,临走一把火引燃城中麦秸、两万余石麦子。

    烟火冲天而起,夏侯尚站在戎车上死死盯着从西面压来,打头阵的龙骧军。

    至于率先驱驰而过的张苞所部骑士,夏侯尚选择无视。

    牛金、于禁这些兵力已经投放出去,关心再多也是无用,只能看他们自己表现。

    而叶县火起,立阵于昆阳城南的赵俨所部万余人开始移动,向夏侯尚靠拢;曹休也分出一支军队向西边夏侯尚靠拢。

    曹休抬头看晴朗无云的天空,只要今晚别下雨,汉军、魏军肯定会流足够多的血。

    这是无法避免的,必须打击汉军嚣张气焰,不然国内人心浮动,会酝酿更为惨烈的灾祸。

    这又关系汉军的南阳屯养计划,也关系马超、田信的家族仇恨,战斗对汉军来说无法避免。

    魏军不主动进攻,没有将战场范围缩小的话,等麦子收割后,田信、马超肯定会孤军深入中原,进而造成更大规模的破坏。

    战场范围越小,魏军军力优势越大。

    思索间,斥候奔到曹休戎车前,尖声:“将军!敌虎牙将军田信出其营东,领数百骑士向南袭常将军所部去了。”

    周当即进言:“田孝先骁猛不亚吕布,恳请尽发骑士掩杀其后,兴许能与常将军夹击、擒斩此人。”

    曹休见左右将校、军吏意动,他举起手中雉羽麈尾向正南方向轻挥:“擒斩田孝先者,赏千金!”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双

    慢步轻驰过程中,五名骑士队官、十名骑士长靠向田信,位在田信左右两侧。

    田信持戟遥指十里外进攻中北营的常雕一部说:“甬道、澧水之间地势平缓,常雕才绕远击孟达中三营,不敢击申耽北一营,就因怕我骑军侧击。临敌三里时整队,一里时列队冲奔,以驱赶溃兵冲击常雕本阵为要!而我先突斩其将,破其军心,尔等不必追随。”

    二百余骑贴着北一营经过时,征北将军申耽所部士气高涨,欢呼如雷。

    正从西边攻坚的典满不知内情,依旧沉着脸观察交战细节。

    他领着两个营步兵已用原木冲撞、火烧、刀斧劈砍、长叉拆解等等手段凿开三条口子,可每条口子宽度也就不到两丈。

    几次冲锋抢夺都被守军压制,最为可恨的是申耽所部多系山民,所用箭矢多有毒。

    这些毒箭见效迅速,一个时辰内就有毒发症状。

    见伤兵中毒,余下的军士情不自禁的放缓攻击烈度,没能打开第四条缺口。

    甬道长城一样的结构注定了攻击主动权握在进攻方手里,从哪里进攻,守军就要向哪里集结。

    北一营南十里的中北营,守卫这里的邓贤十分艰苦,西面王双、牛金各遣游骑骚扰,十里长的防线远不是邓贤手里千余人能防备的,能做的只是分段防守,扑灭骑兵投掷的火把。

    中北营东面又有常雕分派来的两个营轮替进攻,几次进攻已将甬道木墙撞开几道三四丈宽的豁口。

    邓贤不得已,就在这些豁口处堆积木柴点火,阻碍常雕进攻效率。

    中北营再南十里是孟达中营防线,于禁自西猛攻分成三个点,常雕从东进攻分成五个点,孟达手里两千人牵扯分散,勉强守卫。

    中北营再南十里是李辅的中南营,只需要面对东面常雕分派的一个营进攻,防务压力轻松。

    虽从午后交战至今,但双方只是疲惫而已,真正战损还不到三百人。

    战争中最大的斩获永远来于追击溃兵,或者包围聚歼。

    踩溃兵什么的,最好玩了。

    七十里甬道北部在交战,南部的孙朗见孟达防守吃紧,始终又不见孟达求援信号,自提两千人至李辅中南营集结待命。

    中南营跟其他营垒一样,在甬道中立一南一北两道栅栏,李辅封闭栅栏,孙朗再急都无法通过。

    李辅也着急,没有孟达许可,他放孙朗入援,本身就是抗令。

    孙朗焦虑,按捺不住提刀在手,隔着栅栏质问:“孟子度欲贪功耶!”

    李辅不语,难道要指责孙朗抗令越境企图作乱?

    孙朗气的一刀砍在栅栏上,大骂:“坏田君侯大事者,孟子度也!”

    李辅只能遣人乘马向北疾驰,再次请求孟达。

    此刻孟达身边只有十几个亲兵,余下吏士都已上前接战,四周烟火弥漫,流矢不时破空而过。

    而孟达中营边上立着一丈二尺木桩,上面刻着字:汉虎牙将军田孝先斩魏右将军徐晃公明处。

    木桩上已钉了三支熄灭的火箭,孟达来到桩前抬手一一拔下。

    突然北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许多专心迎战的吏士不知内情,也纷纷跟着呼喊。

    倒是大营派遣的五名骑士在甬道内畅通无阻,疾驰向南激励沿途扼守甬道吏士,才让他们知道内情。

    “主公,邓营督再三树立青红二旗,还请分兵救援!”

    孟达的主簿声音焦虑,孟达抬手搭在主簿肩上:“去告诉他,牛金、王双所部骑士攻坚乏力,可移兵向东警惕……”

    说话间孟达扭头看北面,就见七八里外,外甥邓贤的战旗突然落下,让他话卡在喉咙里。

    随即又见战旗复立,刚释然露笑,随即笑容僵在脸上,那里邓贤的战旗、青红二旗纷纷降下,已有魏军站在甬道墙壁上摇动土黄战旗,越来越多的魏军旗手爬到甬道木墙上。

    孟达拔剑,脸色涨红:“立青红二旗,让李辅,孙朗一起来罢……”

    中北营,王双带小股精锐骑士翻过甬道薄弱处,向南邓贤所在推进,随着他开辟出百余步区域,越来越多的骑兵从容翻越,或随王双沿着甬道突击,或里外一起使劲开凿甬道木墙,木墙缺口迅速扩大。

    邓贤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段甬道,结果就是兵力极限摊薄,王双十几人突入甬道膨胀到近百人时,沿途守卫甬道的军士已无力阻击,只能大跨步后撤向邓贤那里集合。

    他们后退,东面甬道木墙也迅速被常雕分出的别部拆开缺口,更多的魏军步兵涌入甬道中。

    而这时候,田信距离缺口只有两里之遥。

    别说一里,蒙多冲锋时,一分钟能冲三里地!

    统兵校尉有两名,见田信单骑冲锋而来,纷纷大呼征集营士列队备战。

    可田信冲锋速度实在是太快,他越快,魏军步卒越是迟疑。

    七百多公斤,浑身披甲的蒙多极具震撼力,一人止步,千军生疑。

    魏军步卒别说列阵,就是转向、抱团,将长杆兵器递出来的反应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弓弩瞄准!

    要知道,汉军重装骑士的马匹,也是有头盔的。

    马铠防御重点,就在正前方。

    已经不需要田信做什么,蒙多一头撞在魏军步卒人堆里,如同打保龄球一样,更像桌球一杆开花。

    惨叫声奇怪的撞击声糅合在一起爆发,单骑凿穿七八人厚的阵列,又撞翻七八个散兵跑出三十步左右才勉强停下,待蒙多转身时,原地三四十名魏步军狼狈在地七倒八歪,难以再爬起,余下站着的无不是两股战战。

    似乎冲撞上瘾,蒙多扬蹄又朝五十步外的另一股魏军队列冲锋,这里百余步兵正在转向,见蒙多冲来,当即一哄而散。

    田信方天戟只刺裂一名魏军的面门,而蒙多最少又撞翻十余人。

    这些人即便逃离战场,估计下半辈子生活也会很困难。

    当蒙多再调头时要冲时,田信才赶紧拉扯缰绳,控制这家伙朝魏军战旗冲去,那里魏军校尉持一杆长戟,身子前倾弓步站立,又渐渐躬身伏腰,死死盯着田信,企图以长戟接招。

    蒙多继续冲锋,这回冲的再快,也快不过田信递出的丈八方天戟。

    不需要用力去攒刺,借助马力奔驰而过,方天戟轻易没入对方胸口,一举扎死。

    仿佛回到小时候在山野里,用箭竹扎溪流里的青蛙一样。

    另一名魏军校尉转身就跑,田信经过时从其背后轻易扎死,这个感觉更像扎蛙,扎蛙也是从背后轻轻靠近……

    这时候二百余骑士分成十几个游骑驱逐混乱魏军,随着田信斩断两杆校尉战旗,眨眼间魏军就溃乱奔逃。

    田信也追逐溃逃魏军,一起向南压去,心中震撼骑战的杀伤效率,对吨位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不是蒙多比自己能打,是蒙多比自己重。

    而这个时候,两里外的甬道里,王双投出流星锤打死邓贤的护旗兵,邓贤后退亲自擎旗,一时分心被王双追上一刀砍在脖子上,狠狠一拉,邓贤脑袋半斜垂挂在胸前,踉跄几步后退,直愣愣栽倒。

    周围孟达部曲个个惊呼上前抢夺邓贤尸首,见自己竟然一举斩将,王双更是亢奋,斩下邓贤头颅就往后撤。

第一百四十章 二回熟

    骑马,不需要砍杀。

    田信二百余骑慢步轻驰驱赶千余溃兵向南奔跑,溃兵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但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跑不到三四里,一片接着一片趴伏在地乞降,连个站起来谈条件的军吏都无。

    “主公,可要继续驱逐?”

    王直高声询问,田信看着那一条条或趴、或跪在地上的人命,又看看远处五里外仓促整队的常雕本阵。

    紧握丈八方天戟,心中很不情愿,还是压下功利心:“我军没功夫俘虏让彼辈,传令彼辈原地不可走动!”

    周围骑士环绕降军呼喊,王直还是留了六名负伤的骑士游弋监视。

    常雕原本站立在戎车战旗边,此刻左右亲兵推着他上马观战,试着爬马两次皆告失败。

    第三次上马时左脚踩在单边马镫里止不住的打颤,右腿颤的更厉害,哪怕命令亲兵搀扶,常雕还是摔倒在地仰头看着下午的天色,西边的太阳已不怎么灼人了。

    “将军!”

    “将军!”

    左右军吏大声呼喊,常雕更是手脚发麻使不上力气,周围整队的步军个个胆颤。

    “杀!”

    田信声音被迅猛轰隆的马蹄声压住,蒙多亢奋疾驰,人有争胜之心,马儿也有。

    两里的路程,仅仅用了田信两个呼吸的时间。

    蒙多从魏步兵阵列之间宽四五丈的阵列隙缝中突过,直直冲入常雕身边百余骑士队列中,刚刚被抬上马的常雕只觉得腰腹一沉,随即就飞了起来。

    再次摔落在地,常雕心中紧张之情顿时舒缓,脸色也自然许多,只是张张口溢出鲜红血液,瞪着眼睛望天。

    一戟挑落常雕,田信就见魏军百余骑士一哄而散,带动步卒小阵溃散。

    当他转手一戟斩断无人看守的戎车战旗时,南边七八里外的魏军也望风溃走,向东边澧水跑去。

    难道?

    田信勒马看一眼常雕,这时候二百余骑士奔来,追逐魏军步卒,仿佛粉碎机一样,将一个个大团的步兵人堆冲散,放羊一样继续往南驱赶,不急于冲杀,施加恐惧,先消耗溃兵的体力。

    有的溃兵跑着跑着就瘫软跌倒在地,这是吓死了,更科学的说法应该是猝死。

    早前刚被俘的千余人魏军本就精疲力竭,看到常雕本阵更为不堪的表现后,一个个瘫软坐在地上。

    此时张苞率千余骑抵达大营西侧,出现在典满侧翼五里外,牛金率骑士前来拦截。

    典满左手提盾,右手挥刀游走在步军阵列后,逼着轻甲的弓弩手上前抵近射击,又斩一后退军吏,迫使重甲步兵往三处缺口里涌。

    他指着身后牛金留下的三百骑长嚎:“再不能进,我将以骑士踏尔等肩背冲杀敌垒!”

    不管不顾,逼着步军往甬道里冲,狭小的三处缺口里,不论魏军还是申耽麾下的军士,只要滑倒、摔倒,就会被活活践踏而死。

    申耽喝止不住,眼睁睁看着典满突入甬道中,更为恐怖的是王双突斩邓贤后,又领着骑军在甬道内向北奔驰……申耽麾下的军士就没演习过防骑战术。

    典满突破不到半刻时间,就南北夹击将申耽两千余人堵在营垒中。

    王双所部骑士投掷绳索拉扯毁坏仅仅一层的栅栏,随后魏军骑士驰入营垒中,守军秩序混乱,申耽身边还跟着一杆‘征北将军申’战旗,北面典满领着五十余名重甲亲兵嗷嗷直扑,南面王双也放弃行动不便的马匹,步行杀向申耽。

    狭小营垒中处处都是人,或是奔驰、冲撞、长嘶的战马。

    一团混乱中,申耽战旗被典满抢走,脑袋则拴在王双腰间。

    牛金见张苞敛众不攻,又见典满、王双击倒申耽战旗,就对左右说:“速速打通甬道,我军穿甬道向东冲杀!”

    “将军,那于将军所部?”

    一枚军吏正要问,牛金扭头去看北面张苞骑阵,留一个侧脸。

    发问的军吏脸色微变,很不自然,调转马头就要去传达军令,刚提起马速就不管不顾朝南疾驰而去。

    牛金扭身张弓搭箭射出,一气呵成,奔逃军吏肩胛中箭,更是趴在马背上疾驰。

    周围军吏个个色变,穿鎏金明光铠的牛金厉声:“马孟起、田孝先意在我等,我等已然入彀,若这三千骑落入贼军手中,必成国家心腹大患!今唯有壮士断腕,才可保全三千骑士!”

    “今我众而敌寡,敌无步卒呼应,故不敢与我相战。这就是仅有的良机,若错失,我等百死难赎罪责!”

    现在只能跑,上前与张苞厮杀,若被纠缠住,那就真中计了。

    张苞见申耽战旗落地,北一营中乱糟糟一片,也迟疑不定。

    现在上前厮杀,再骁勇,也会打出一个难看的战损比。

    魏军西线、中线的野战精锐都已被打残、打光,现在就东线张辽所部精锐无匹。

    所以现在跟牛金打出一比一的交换比,都有些抬不起头。

    别人不管你一千打两千,只会说你打了一比一的惨胜。

    “将军,大营传令!”

    容不得张苞犹豫,他身边军吏呼喊提醒,张苞扭头就见四丈指挥塔上旗官握着虎纹旗对着北一营方向斜指,高举,再前倾斜指,示意附近军队救援、参战。

    很舍不得骑兵战损,又顾虑田信对他执行军法,张苞举起骑矛:“吹号,击敌!”

    马超不敢对他执行军法,田信不好说,他赌不起。

    甬道中营西侧,于禁敛众后退,身边只剩下六百余人,六七十人死伤在甬道墙壁上。

    北面王双、典满都突入甬道,却没有向南继续推进,而甬道对面进攻的常雕别部溃散后退,孟达、李辅、孙朗所部吏士纷纷带人翻越甬道杀出,于禁只能退。

    他弃头盔于地,一头白发更显的脸黑,哂笑:“不想还真把老朽当了弃子……建安之初,老朽麾下有兵三千,曹子孝不过千余而已。牛金者何人?部曲小卒而已。如今,却敢卖我。”

    周围吏士低头,士气低落。

    于禁缓缓拔出剑:“田孝先喜好讽人短处,我宁死,也不想再落入此人手中。我死后,尔等能走则走,不能走则各安天命。”

    汉军不杀降,为坚持这个原则吃了太多的亏,终于到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他想死,可周围军吏哪里舍得让他死?

    仿佛襄樊之役时一样,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代表大家投降,而这个人要么底蕴很足,不怕诛连家眷;要么很倒霉,被大家推着出来顶最大的那个罪。

    年老不堪的于禁被部下强拥着请降,孟达盛怒而来,可他敢杀于禁泄恨?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落幕

    大营东北,酉时六刻,太阳西悬。

    关平领龙骧军三千余步军撞在夏侯尚本阵,南侧的李祯所部两千人受到董种率领的三千牙门军步兵侵攻。

    马岱千骑欲从澧水北岸迂回到夏侯尚侧翼夹击,但更北立阵的殷署三千人、夏侯霸五千人缓缓移动,封堵马岱穿插路线。

    昆阳城南立阵的赵俨部七千人也缓缓向南移动,与殷署、夏侯霸、夏侯尚组成一条斜线,阵脚如墙。

    而李祯东翼,是建节将军阎圃、中郎将李绪、周组成的八千步兵方阵,他们正与谢旌率领的四个营虎牙军交锋。

    虎牙军、龙骧军有远高于魏军的披甲率,托襄樊战役的福,汉军前后缴获铁甲、皮甲四万余套。

    这两支军队全员装备铁甲也不存在问题,只是因为各营属于花队编制,弓弩手多穿皮甲,所以每个营七百多人里只有四百人出头是优质铁甲,余下是皮甲。

    战场宽度有限,谢旌指挥下,只有两个营的虎牙军上前厮杀。

    大营,四丈指挥塔上,庞林眯眼看西面已显得柔和的太阳,估算时间,再有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

    南边,张苞所率千骑已扑上咬住牛金抛出的五百余骑,这五百余骑迎着张苞突击,企图对冲一阵后顺势向北返回夏侯尚本阵,牛金则率主力骑兵穿过甬道向东。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曹休本阵驱驰而出的千余骑士,这些骑士零零散散不成队列,多的三十余骑一队,少的五六骑一组,正向南面慢步轻驰。

    而南面,常雕五千大军已经崩解,隐约可见数百人逃到澧水东岸,余下的要么被汉军骑士补刀,要么被圈禁。

    牛金略作等待,王双、典满纷纷抵达,牛金指着南面:“我欲解救被俘吏士,诸君可愿相随?”

    王双垂目看一眼绑在马脖子上的三颗头颅,说:“马孟起焚弃叶县,正猛力侵攻中军本阵,末将以为当回援中军。”

    牛金又看典满,典满神色木讷:“将军,今天色将暮,我军若向南深入,恐陷入敌军重围之中。”

    王双补充说:“马孟起天下骁将也,他若敛众退军,我军要么不追,要么尽起大军追击。大军若追,夜战不利于我军;若不追,我等必成孤悬之军。况且久战已疲,只有杀回本阵的余力,焉有再战之力?”

    周围军吏多是点头,牛金也只是长叹一声,手中长矛斜指虎牙军右营:“众将士,随我破敌!”

    大营东南角这里,隶属夏侯尚的牛金带步骑北上,隶属曹休的骑士向南。

    田信则领着拼凑而起接近三百骑的骑兵力量北上,与曹休所部堪称零散的骑士相遇。

    没有骑墙冲锋,而这支从曹休本阵驰来的骑军,其实比田信所部更疲惫。

    田信所部连冲两阵,除了蒙多外,余下战马都已力竭,冲不动了。

    强行冲锋,马匹也是有可能过劳猝死的。

    于是双方以正常的马速在这片荒野之上爆发缠斗,魏军骑士追逐田信,汉军骑士紧随田信向北。

    魏军骑士即便能压制内心的恐惧结队向田信进攻,可座下战马也是有想法的,它们懂的害怕、懂的躲避保护自己。

    对冲其他骑兵,马匹本能的会减速、避让,向体型更高大的蒙多冲锋,魏军战马普遍更加剧了这类负面状态。

    好在有一种传承于先秦的骑兵编制……弩骑兵。

    只是骑乘所用的弩普遍力弱,又颠簸难以瞄准,但也不时有所命中,就插在田信盔甲外的绢甲上。

    曹休的骑将张普领百余骁骑望着田信渐渐靠近,见田信虽勇,丈八方天戟每次挥舞都能打落一名骑士,可身上插着的弩矢、箭矢绝不是假的。

    张普狞笑:“今合该让我等建功!换马,随我擒斩田孝先!”

    百余骑更换战马,各端长戟、骑矛分成五队,朝着田信波次冲锋。

    田信挑戟扎死眼前最后一名攻击范围内的魏骑后,就见半里外逐次发动冲锋的精锐魏骑。

    急忙用左手轻抚蒙多马鬃,免得这家伙再莽撞冲锋。

    而他则从容迎战,骑战最大的好处就是对面同时出现的敌人永远只有两三个,只要你比对方高,武器比对方长,反应速度比对方快……那么,你的优势将是绝对的。

    张普毫不畏惧,持矛冲向田信大喝:“田孝先,借尔首级一用!”

    田信不言语,丈八方天戟微微调整方向,张普自己就撞在方天戟上,戟刃没入其胸肋骨,惯性之下,瞬间划开大半个胸腔、铠甲。

    张普当即从马上栽落,手中的骑矛也撞在蒙多胸前的马铠上,随着张普无力松手,骑矛被弹开。

    大营,庞林可见田信单骑在前,挑落最少三十余魏骑,余下魏骑冲向田信时又因马匹惊惧向两翼错开,多被田信身后的汉骑杀溃,从两翼折返向北奔逃,或乘马泅渡澧水向东脱离战场。

    大营中鼓声紧促,随着田信出现在视线内,营中吏士、营外吏士无不振奋,高亢情绪在传播。

    而牛金、王双、典满冲向虎牙右营时,大营内弓弩手在侧翼密集攒射,牛金稍作尝试就主动撤离,绕阎圃阵后回归夏侯尚本阵。

    这个时候,马超汇合马岱从关平、董种之间杀出,侧击李祯所部,攻势猛烈当即冲溃李氏部曲阵列,李进护卫李祯撤离。

    马超正欲汇合董种追赶溃兵冲击夏侯尚本阵侧翼时,见牛金这股步骑出现在己方侧翼,遂敛众:“传令关定国,某家压阵,护他后撤。”

    我冲你侧翼,你冲我侧翼,这就打成烂仗了。

    马超又一指,董种当即带着牙门军步兵转向朝东,冲击阎圃侧翼。

    算起来,阎璞被杀后,阎圃就将董氏杀死,如今仇人见面,董种进攻意愿十分强烈。

    戌时一刻,太阳悬在西边群山轮廓之上,光线已有昏暗之感。

    田信浑身血染,出现在曹休本阵南二里,这个时候阎圃、李绪、周交替后撤,西边马超率骑士压阵,关平、董种率兵涌入大营休整。

    这样的冲杀,只要指挥秩序稳定,步兵的伤亡始终可以接受,甚至可以忽略。

    战场已安静许多,只有遗落各处的伤兵还在哀呼,向北爬去。

    一些散落各处的战马,则由汉军骑士前往收拢。

    蒙多已气喘吁吁,田信摘下面甲,见血染的面甲上有五个凹槽。

    “连你也冲不动了,可魏军还有两万多生力军。”

    说着取下葫芦用牙咬开塞子,仰头饮用红糖水,夕阳金辉从侧面落在他身上,红糖水显得更为殷红。

    曹休驾驭戎车向南靠近,身后跟着千余步兵,虽是生力军,可这些步兵已踩不准鼓点,行进时有些散乱。

    喝了糖水,田信扭头看后面:“拿常雕战旗来。”

    田纪驱马上前,头盔挂在马具上,他面颊渗血,右手将常雕的战旗递来,声音悲怆:“阿信……王直……”

    田信回头细看,果然没看到王直身影,身后还剩百余骑,人马多负伤。

    长舒一口气,田信接住战旗,狠狠插在地上,将自己面甲挂在上面,仰头看越发深蓝的天际:“这仗必须打。”

    看着曹休戎车脱离步兵独自上前,田信伸手从腰后摸出一对流星锤。

    “取得一场胜利。”

    “随身武器品质提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掳之

    距离天黑还有一刻左右,视线已然昏黑。

    两军将士驻望之下,曹休戎车停在田信十五步外:“田君侯勇武冠绝当世,某甚是敬佩。如今两家交战无益,不如各自退去可好?”

    他细细打量田信胸前弩矢、弓矢足有三十余枚,胸甲如猬。

    又看田信座下的绝世神驹,正大口呼呼喘气,吐着白沫,疲倦不已,让曹休有些心疼。

    田信眯眼见曹休戎车有车左御手一人,车右持戟一人;戎车上除曹休外,另有两名持戟,各挽盾立在曹休左右,还有一名锦袍青年,应该是亲近幕僚。

    算上戎车的护板,曹休只露出肩膀以上,其他部位都在保护范围内。

    而曹休的戎车却有四匹挽马,田信嘴角不由翘起:“的确再交战没什么益处,既要停战,曹镇南可愿听说讲两个故事?”

    曹休瞥一眼战场上己方伤兵,汉兵没有上前补刀,己方也不敢去救。

    从战场上拖回来救不救是一回事,两军阵前看着不管又是另一回事。

    曹休拱手:“愿闻。”

    “第一个故事与曹子建有关,我不知真假,还要请教曹镇南。”

    田信说着左手抬起拆解颌下盔带:“我听闻曹丕篡位后,杀丁仪兄弟,又怕曹子建生乱。就邀曹子建赴宴,席间令许褚捉刀,命曹子建以同胞兄弟为题,以七步为限作诗。”

    “曹子建未及五步而得一诗,诗曰,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休听了呵呵做笑:“田君侯果然高才,才情实乃南国魁首。不知另一个故事是什么?”

    “另一个故事就在水桥,我宗族、乡党迁移过郏县时,因饥馑欲南逃荆州。过水时不敢走桥,时值九月河水冰凉,又无船可渡。同乡中有一姓王长者染疫,自知时日无多,就纵火引开守桥军士,我宗族、乡党三百余人得以过水。”

    田信说着抬起双手将头盔解下,抱在怀里,右手握着流星锤藏在盔里,抬头去看曹休:“他家有一子为我亲随,名叫王直,今日战殁。曹镇南,你可有话说?”

    曹休略作沉默:“此乱世也,今日田君侯少说也杀数十人,不必作态。”

    “是呀,这就是乱世。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田信高声唱诵,随即露笑:“既是乱世,那曹镇南就留下吧。”

    说罢左手抄起钉在地上的丈八方天戟,右手握流星锤猛地投掷,戎车御手还未回神,就被流星锤打的脑门崩裂,伏倒栽落车前。

    四匹挽马受惊向田信奔来,戎车上曹休、何晏只来及抓稳护栏,而田信双手持丈八方天戟,骑乘蒙多上前七八步,一戟扎死企图御车的车右执戟。

    刚拔出戟,戎车上两名持戟护卫提戟扎刺而来,田信右手已拔出青剑,一剑斩出,刺来的两杆方天戟齐齐被削断戟头。

    蒙多依旧向前靠近车厢,交错而过时田信顺势反手又一剑,两名穿盆领铠的持戟护卫被斩破胸甲,深浅不一齐齐痛嚎。

    虽痛嚎,但并不致命,同时拔剑将曹休护在身后,田信调转马头追上戎车左掖夹着方天戟轻易挑戟刺死一人,而戎车向南跑,田信勒马,看着田纪领人上前围住戎车,将最后一名受伤的持戟护卫乱矛扎死。

    前后不到两个分钟,田信就一跃下马,左手提戟登上曹休戎车,右手倒提青剑推回腰后紫铜剑匣,发出刺耳摩擦声:“曹镇南,别来无恙?”

    曹休手按剑柄欲拔:“我以礼相待,田君侯又何必枉做小人?”

    “小人?我本不欲跟你计较蒙多白兔秦晋之事,你倒是胆大,真以为没人敢杀曹家人?”

    田信说着看向何晏:“回去通报夏侯伯仁,欲赎回曹镇南,就送曹镇南宝马白兔给我,另将庞林庞士衡妻女送来。何时送来,我何时放归曹镇南。”

    何晏面露惊喜:“君侯不杀文烈?”

    “我只是恨他昨日以诡计欺我,今日还敢到我面前作态。若是两军对垒,别说一个,就是十个曹镇南,我也就随手杀了。”

    田信斜瞥曹休,对何晏继续说:“让夏侯伯仁遣人来与我军商议首级交还之事,还有伤兵处置、战场打扫之类事物。”

    何晏识趣下车,步行朝北,走不到五十步,就被曹休的军吏迎上,十几个骑士簇拥何晏直直去找夏侯尚。

    五六个擅长御车的骑士争着挤在戎车御手位置,驾驭戎车返回大营。

    营垒墙壁上站满了吏士,营中储备的草苫也纷纷点燃,火光依次亮起。

    随着戎车抵达大营东门,田信以丈八方天戟挑着曹休白旄金盔高举,并长嚎一声,引得远近吏士纷纷呼喝,宣泄战后情绪。

    各军吏士挤在辕门两侧,火把林立,随着田信振臂高呼,遂全军山呼万岁。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各军吏士再三山呼,直到天色彻底漆黑,山呼声才渐渐停止。

    曹休临阵被田信单骑掳走,夏侯尚急招护军赵俨商议,而曹休的护军……正是常雕。

    魏军士气普遍低迷,大军又不是曹休一人的亲兵,自不会恼怒、愤慨,只觉得丧气。

    赵俨疾驰而来,就听夏侯尚说:“白兔小事,庞林不过敌营参军,听人说与田孝先相友善,为其讨要家眷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交还两军将士首级,有碍国法。”

    战功申报上去,许都方面来人还要检查实际的缴获、首级,才能确立。

    赵俨却有不同看法:“此战我军以众击寡,却与敌虏斩获相当……本就折损士气,若交易首级,可振奋我之吏士。再者,我军所斩首级送还敌虏后……未尝不是好事。”

    夏侯尚秒懂,沉吟:“此事关系甚大,护军可愿与我上奏天子?”

    赵俨应下,当即与夏侯尚一同书写奏表,联合发往许都。

    担心曹休个人安全,赵俨当即持一杆杏黄旗前往田信大营。

    战场上点燃许多草苫,汉军骑士巡游警戒,而卸甲的汉军步兵已出营来打扫战场,能自己行动的魏军伤员正努力往汉军大营攀爬,不能行动的则就地收拢在一起,战死未能被袍泽抢走的魏军也收拢一堆。

    若是谈判顺利,这些重伤员、阵亡魏军直接交给魏军就行了,没必要耗费精力割取首级。

    白日交战区域内,月光笼罩,汉军依旧在搜寻敌我伤兵,收拢阵亡者尸首。

    赵俨抵达田信大营时,正好见曹休、于禁、诸葛虔等被俘将军垂头坐在篝火边,汉军中低级军吏皆有军务,在场只有马超、关平、庞林,而田信正在沐浴,由军医包扎伤口。

    马超三人神色阴郁,仿佛打了败仗一样,让赵俨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谈判

    不久田信包扎伤口,披一件宽敞细麻绛袍走出,沐浴之后也没有扎头巾,是一头齐整的寸头。

    曹休、赵俨齐齐吞咽一口唾沫,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田信锐气十足,干练非常。

    髡刑?

    耻笑?

    谁敢?

    谁又会?

    田信自己习惯寸头,自信由内而外,不显心虚,谁又会以此攻讦?

    军中许多荆南夷兵,荆北荆蛮、巴人或仰慕田信武勇,或为了纳凉,断发者有之,剃发者也有。

    倍感清爽,田信来到左侧第一的位置坐下,正中是马超,右侧第一是关平,而庞林坐在田信身侧。

    曹休、于禁、赵俨见了也大抵明白这支汉军内部的地位,骠骑将军邰乡侯马超是主将,可田信军中影响力已经不亚于马超。

    刚落座,田信抓起桌上胡饼咬一口咀嚼,身子向后侧躺在一张虎皮上:“于老将军气色更胜以往,可喜可贺。”

    于禁轻哼一声扭头去看一旁篝火:“田君侯,老朽只求速死。”

    “这是何必?如今之天下可谓是日新月异,我劝老将军休养身心,静看天下大势如何变化。若是老将军有意,我自创活人剑法一部愿传授老将军,最适合中老年人延年益寿。”

    于禁眨眼,遂低头长叹。

    一侧曹休讽笑:“田君侯大言不惭,刀剑杀器也,如何能活人?”

    “这就是曹镇南孤陋寡闻了,当世剑法左右不过强身自守,及杀敌两种。前者是活人剑法,后者是死人剑法。”

    田信端茶小饮一口:“而田某精擅死人剑,正所谓一通百通,观太极图奥妙变化后,我又悟出阴极阳生的活人剑法,正好要请于老将军试一试成效。”

    在座诸人皆惊异,马超好奇:“孝先竟有此际遇?撤军后,还请孝先赐教。”

    “孟起将军说笑了,奥妙不过在阴阳之间。”

    田信说着头靠向马超,马超也起身附耳过来,就听田信低语说:“阳极生阴,阴阳相济。阴阳者,刚柔也,以柔克刚,以静制动。”

    马超剑法本就精妙称著于世,此刻眼睛发光,良久敛容,只是坐在那里神情振奋,跃跃欲试,仿佛随时都可能站起来,跑出去演武研究。

    以柔克刚,依旧是杀人剑法的理论,不是活人剑。

    赵俨几个人不知内情相顾无语,庞林见过田信日常健身、习武的演习套路:“孝先所创活人剑,可有别的效果?”

    “能壮气血而已,再无他用。”

    田信口吻随意,说:“等战事停歇,我欲往荆山、巴山、秦岭深处一行,搜寻上古异兽食铁兽,听说此兽生来精通阴阳变化。扯远了,先议正事。”

    诸人心思跃迁,哪里还能专心商议。

    就听庞林说:“我军粗略统计,走亡遗失士卒约在三百人,丢失首级一千二百余级。”

    这是直接折损,庞林又看曹休、赵俨:“而前后有俘虏三千四百余人,斩获约在八百级。甬道东侧,大营之北,魏军死伤者还未收割,其数约有千级。”

    “若以盈获论,我军盈获约在三千八百级。”

    很简单的计算方式,双方折损的数据抵充后,汉军还多出三千八百的俘斩数据。

    主要是常雕五千人亏的太惨,常雕被临阵斩杀枭首,随同参战的将军诸葛虔被俘。

    诸城葛氏这么明显的招牌,不用想也知道诸葛虔来头,就是不知出自近支,还有偏远旁支庶流。

    数据摆在面前,一个是俘虏三千四,一个是盈获三千八。

    赵俨面色一沉,这下连扯皮、讨论的事情都省了,本还想着用牛金这些人带来的首级换一些被俘将士。

    可现在仅仅是两军阵亡将士的首级数据就跟他预计不同,按照首级对等原则,一级换一级,魏军还差四百余级。

    如果用一千五百汉军俘虏、首级去换一千九百魏军首级,岂不是说明汉军首级比魏军珍贵?

    这可就吃了大亏,有损士气,也有损国体,弄的好像魏军真不如汉军一样。

    这是原则问题,为坚持对等原则,多付出一些筹码也是必须的。

    不然丢了大魏的颜面,主持谈判的人自不会有好下场。

    至于商议期间袭击汉军抢夺俘虏……曹休大意被擒,若是汉军杀曹休泄愤,夏侯尚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就连曹仁也不行,曹休血缘距离曹丕更近。

    一时间人人沉默做着计较,赵俨拱手表明态度:“仆受命前来,意在使两军将士尸首完整,能全身下葬。”

    庞林侧头看马超,马超敛容肃色:“俘斩多半源于孝先,某无他意,想带亡父、族人尸骨回荆州下葬。”

    赵俨面有难色,以马腾一族被杀时地位来说,绝不可能抛弃乱葬,该有的体面也都有,只是尸体交叠葬在一处而已,若挖出来分不清谁是谁。

    田信也跟着开口:“孟起将军会遣亲信前往迎接,可按我军阵亡首级来算。”

    二百多口人抵充后,大概还剩二百级。

    田信不假思索:“常雕等将校首级于我无用,我军阵亡征北将军申耽、营督邓贤、何坚首级皆要送归我军。此外二百级缺额,按一级一金计较,或给二百金的牛羊、布匹,以灵帝时期雒阳物价为准。”

    说着田信笑笑:“若是曹丕库藏匮乏,我也不要这二百金,多出首级尽管拿去。”

    现在物价早已崩溃,反倒是二百斤黄金不算事,布帛也不算事。

    牛羊、粮食才是重要的物资,特别是牛羊。

    赵俨谨慎没有贸然答应,询问:“仆来时,听田君侯欲以镇南将军换其家中爱马白兔,及庞士衡妻女?”

    “是这样,不过曹镇南的镇南将军印对我有些用处,欲送报陛下以夸功于朝。”

    田信说着歪头看于禁:“待我为于老将军传授活人剑法后,就放老将军北归。”

    于禁、曹休都不表态,赵俨拱拱手:“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我军就能准备完全。不知田君侯何时撤军,又如何放归镇南将军?”

    田信左右看马超几人,见都没别的看法,就说:“我军会渐次后撤,大约七日后撤归堵阳。至于曹镇南,呵呵,曹镇南信我,你又何必质疑?”

    赵俨去看曹休,曹休微微颔首。

    赵俨又问:“田君侯,今岁入秋后,可会进犯中原?”

    “不知,朝廷有令,我则出征;若无令,我也乐得清闲。”

    田信想了想,又说:“再战,或许在明年春耕后。”

    仗肯定还是要打的,田信说完冷着脸,赵俨识趣告辞,曹休等人也被请到别处安置。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关中都督

    军帐里,四个人一时无言。

    马超、庞林整理情绪,关平也沉着脸,没人愿意说第一句话。

    气氛压抑,马超只是仰头长叹一声,说了句没意义的话:“奈何至此?”

    庞林羞愧低头,关平左手缠着绷带,也是叹一口气,愤懑之情展现在脸上。

    不满,四个人心中都不满,可又不能私下相互说,当众更不能说,传出去就是给自己惹祸,给大家惹祸。

    战斗中孟达存在错误,可这个错误是局部的,是可以原谅的。

    但堵阳、堵阳以南缺乏机动援兵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失误,如果前线再有一个军,三千人左右,那这场仗就是另一种模样。

    孙朗五千人说到底没经过系统训练,军吏水准低,器械也不足,缺乏大兵团作战的经验,是不能用的,正好留在甬道南部积攒经验。

    孟达、申耽固守甬道中的营垒就好,可孟达贪功,想一举堵死牛金、于禁五千步骑,想等北面回头吃掉这股步骑。

    贪功也就罢了,还禁止孙朗北上参战,想独吞,结果魏军步骑打开缺口,杀死邓贤、申耽之余,斩获、掳走近千人。

    如果再有一个军,三千人的步兵安置在甬道东侧,阻击常雕所部,那甬道守军只需要面对西面的牛金、于禁五千步骑,则能守住甬道。

    甬道如一条蛇,最弱的就是中间,甬道中部东侧安置一座营垒,布置两三千人,足以守护甬道不破。

    徐祚所部守大营,田信带虎牙军出营向北,关平、董种向东,马超、马岱、张苞穿插游走寻觅战机,最差也能把夏侯尚本阵击破!

    堵阳没援兵,大家不敢放开手脚打;前线缺一支军队守卫侧翼,导致预计的方案无法施展、达成。

    想说的话又不能说,憋在肚子里,危险的情绪在滋生。

    田信正要开口,却收到关平的狠厉眼神。

    于是也只能一叹,情况不一样了,可越想越觉得愤懑压抑。

    一个军三千人,大家都求不来;又折了申耽,征北军编制也没了。

    刘备那里不给新的将军名号,不给编制,那军队规模就无法扩大,这是军队合法不合法的问题,除非再爆发一次荆州危机。

    可刘备怎么给编制?

    东征已经发兵,所有物资、兵员补给都应该向东征倾注,能默许发动宛口战役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信任、支持,哪能奢求更多?

    夏收即将结束,南阳、南乡还能动员两万多人加入东征序列。

    东征,才是现在的大事,唯一的大事。

    甚至刘备倒在征途中,只要条件还允许,关羽会继续维持东征,直到吞吴,或者逼迫孙权成为真正的附庸。

    一场没有交流的战后会议就这么仓促的结束,庞林很是无奈。

    三千人很多么?

    真的很多,供养一支三千人规模的常备军队,大概需要两万户。

    可也很少,因为襄樊之役俘获的北方士兵普遍施行军屯,给个编制,从里面遴选三五千愿意参战的老兵真的不难。

    谁都盯着这批精锐降兵,尤其是出身北方的将领。

    继荆州人后,又有一股人跳出来争夺资源。

    可降军是人,有自己的看法,不是想抢就能抢的。

    除了关羽、马超、田信、关平外,北方降军不认其他人,连黄权都不认。

    田信走出大帐,爬上四丈高的指挥塔眺望,四周打扫战场的骑士、轻兵正有序回营,营垒中除了马嘶声、犬吠声外就剩没别的声音了,伤兵都安置在北一营,受伤最多的也是驻守北一营的申耽部征北军。

    指挥塔下,严钟抱着一支捡来的双管四孔羌笛吹奏,断断续续,仿佛笛子在抽噎。

    关平走来将手里提着的半葫芦米酒递给严钟,自己也爬上指挥塔,说:“孝先,真要轻易放还曹休?此敌国栋梁,地位不在你我之下。就此放归,恐惹诽议。”

    “兄长,我擒曹休,是不忿他前番哄我,又长久受庞士衡照拂,有报答之心。”

    田信让开腿,关平坐在他对面,依旧忧虑模样:“可无朝廷诏令,孝先私纵敌国大将,于法不合。”

    “兄长,当时两军已然收兵,我又不是战阵中擒拿曹休,实乃战后私人绑来的肉票,怎么跟国法沾染上了?我汉将军,就不能绑票敌国大将?朝中谁不服,大可自己去敌国境内绑票去。”

    田信说着自己就忍不出一笑,找了个理由:“我就说敌军势大,最少四倍于我。我以曹休为要挟,才得以全身而退。如此回答,朝中如果还有人不满,那我以后无话可说。”

    关平只是一叹:“我天资愚钝,却深深为孝先忧虑。”

    “兄长若忧虑,那我携亲族回山谷屯种自食其力可好?陛下赐我十里山谷,有山有林,再有一眼清泉溪流,我可度余生。”

    田信说着举起自己双手低头去看:“我前后已为大汉杀戮四百余人,应能换来十里山谷。我也希望此番东征能凯旋归来,更希望曹氏一族暴毙,能让大汉三兴。可之后呢,外戚、宦官争权?豪强、门阀相继壮大?”

    “他们打不赢的仗,我来打。他们解决不了不想解决的问题,我却想试试。”

    苦恼情绪弥漫,田信深吸一口气:“兄长,吴家如果看不清自身处境,非要逼我的话,那我将上表辞官。南阳,就让吴家来守,我回麦城屯田。麦城容不下,我就去汉兴郡群山里开辟山田,总有我吃饭的地方。”

    “慎言!”

    关平拍了拍田信脚尖,安慰:“待我撤军回襄阳后,就遣人问问父亲。”

    田信头向后扬着,语气慵懒:“荆人势大,为大局忍让不算委屈。可吴家凭什么?关中都督,就他也配?”

    别说劝田信,关平自己也憋了一腔愤怒,也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吴懿这个关中都督,是刘备汉中称王时给的遥封。

    可前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战略形势迅速转好,北伐的地缘条件已经达成。

    如何安置吴懿就成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益州没有吴懿的位置,荆州也没有。

    关中都督一职给谁都不能给马超,也不能给田信,只好由吴懿继续兼任着。

    现在吴懿担任江陵守将,作为兖州陈留人,官职又是关中都督,那么随于禁而降剩下的两万降军,岂不是跟他很有缘?

    他想要,关羽不理他,黄权也不理他,可吴懿就是想要。

    他得不到,那别人也别想继续收编降军扩编军队。

    除非……大家瓜分降军时,给他留一条腿。

    田信倒是想直接卸掉吴懿一条腿。

    北方降军,这是关张马赵田的基本盘,连魏延都排除在二线,哪能再让吴家插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启迪智慧

    许都,原丞相府。

    何晏、秦朗、夏侯霸风尘仆仆跪坐在廊前庭院内,曹丕盘坐在走廊草垫上,穿敞袖褐红色丝衣,双手捧着奏表细细研读。

    身前红色云纹漆盘里摆着一叠帛书奏表,曹丕看完最后一封,本想拿起折扇抖开扇风,可见手心汗湿,感觉不到炎热。

    抬头看一眼午前庭院内灿烂阳光,暑气逼人,可真的感觉不到炎热:“田孝先果真一骑当千?”

    秦朗沉声开口:“臣与越骑校尉薛乔所部观战于澧水东岸,亲眼所见此人单骑突阵,连破常雕所督七营兵马,斩常雕于阵中,掳将军诸葛虔,迫降吏士三千余人。后又率骑士三百向北,逆击张普千余骑,杀我骑士几近七百,张普等百余骁骑皆不敌此人。”

    “至天色昏暗时,此人身中数十箭,人马乏困,两军又陆续收兵,镇南将军一时不察,这才遭擒。”

    曹丕听他亲口述说,面有惊叹:“昔年关云长斩颜良,军中以神人相称;后有陈侯率骁骑突阵,如若天人。今田孝先宛若霸王复生,可有计策为我所用?”

    夏侯霸开口:“陛下,臣观此人高傲自矜,若非势穷,恐不会改弦易辙。臣从戎十五载,所见为将杀伐酷烈者,首推田孝先。其麾下虎牙军,战法精熟器械坚锐,不亚于我之武卫三军。”

    许褚是武卫将军,督武卫三军,即武卫军,左卫军、右卫军。

    曹丕这时候拿起另一封奏表,第二次看,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昨夜休兵罢战后,夏侯尚所部后退十余里休整,半夜时发生营啸,睡梦中惊醒的吏士亡命奔走,相互混杀,波及三个营,死者逾千。

    而起因,只是一个士兵梦中呼喊‘田信来了’,结果惊醒更多人,军吏没能第一时间弹压,就导致这起严重影响士气的事情发生。

    这样的前线,已不能再逼迫士兵上前交战,已到了必须休整的地步。

    心中衡量得失,曹丕说:“田孝先欲以文烈赎走庞士衡妻女及一马,微末小事尔。文烈爱骏马,朕再赐文烈两匹大宛良驹。及马孟起宗族遗骸之事,也一并许可。朕再出金二百斤,银三百斤赎回吏士首级。”

    “还有,出使敌营时,务必告诫于文则,好生学习田孝先所授活人剑法。”

    夏侯霸三人起身要退,曹丕却开口挽留秦朗、何晏一起用餐,三人就在廊下用餐。

    曹丕将新制的一柄折扇递给秦朗:“何人能敌田孝先?”

    秦朗摊开折扇,见内容是新题的诗,正是田信阵前给曹休说的《七步诗》。

    一旁何晏扭头他顾,他与秦朗都无官职在身,不曾出仕,勉强算是宗室中人。

    见往日轻佻的何晏也都沉默,更别说稳重的秦朗。

    曹丕略以苦恼口吻:“我手足之事已传笑敌国,朕不愿为田孝先所轻,亦不愿惹母亲不快,又苦恼于子文、子健心意。平叔、元明汝二人与我亦有手足情谊,可愿前往慰问子文、子健?”

    何晏当即舒缓一口浊气,面露喜色,余光瞥见秦朗不时皱眉思考,又收敛笑容。

    曹丕见状看向秦朗:“元明持重,可愿去寻子文?”

    秦朗肃容:“臣以为鄢陵侯已有悔意,平叔前去即可。临淄侯处,宜陛下手书招之,胜臣等千万言语。”

    曹丕微微颔首,将手里的折扇递出:“元明持此扇去见子建,今国事艰难,我与他手足兄弟,宜同舟共济。本就该尊奉父亲所愿,我不该逞强。”

    不给字据,只给口头道歉。

    秦朗双手接住沉甸甸的折扇,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

    襄樊战役时,曹操任命曹植督兵前往救援曹仁,本就是希望宗室掌兵的格局能得以延续。

    魏的军权,体系划分很明确,始终没有世家大族什么事。

    都督一级始终由宗室、夏侯氏充任;都督以下是五子良将,五子良将里乐进是创业最初时募兵千人的元勋,徐晃、张、张辽都是带兵来降,于禁继承了鲍信泰山兵。

    都督、五子良将以下的各级将军、校尉来源就两种,一种是投降的武装首领,一种是谯沛乡党及寒门武人。

    特别是许褚的虎士,跟在曹操身侧经历战争、学习战争,提拔为都尉、校尉的近百人;虎士出来这么多中高级军吏,那谯沛寒门出来的将校就更多了,所以兵权目前来说是很稳的。

    现在曹彰的军中旧部被清洗大半,曹植自丁仪兄弟被杀后,党羽也没了大半。

    论实际危害,目前已经很低了,如果启用,时间久了又会养出许多党羽来。

    这是难免的事情,谁占据上层位置,都能养出大片的党羽。

    施行九品中正制以来,曹丕虽然当了皇帝,可陈群、司马懿这帮人并没有展现出他期望的能力。比如去挡马超、田信的兵锋,世家的影响力、谋略,面对两个矢志复仇的武人集团时,显得有些软弱。

    反倒是贾诩、程昱这些老的走不动路的老臣老辣、靠得住,以不吝打一场内战的态度,吓住臧霸,顺利解决青徐隐患。

    也亏夏侯尚、曹休这样的宗室将领勇敢,将马超、田信堵在宛口,没让他们深入中原。

    现在曹彰是唯一敢在战场上抵挡田信,并有机会挡住的人。

    只有把曹彰放到军队里,才能让吏士不再生怨,才能鼓起勇气作战。

    不然这次营啸就是个苗头,今后会接连出现营啸、哗变、倒戈等等恶劣事情。

    逼着军士去打一个不可战胜的敌人,军士不想死,只好另谋出路。

    与其拖延败坏局势,还不如早早服软,将本就强力的宗藩树立起来,让他们去打。

    这启用的不仅仅是曹彰、曹植两个人,这两个身后还有曹丕的其他十几个弟兄,以及数量足以过百的侄儿。放开宗亲限制,宗亲有志气的自然会努力上进,这挤压的是谁的上升空间?

    至于突然提拔曹彰、曹植,会不会引发司马懿、陈群、孙资、刘放等人的不满……曹丕会在意这些人的感受?

    皇帝都已经当上了,汉军主力又东征孙权去了,马超、田信退军在即,难道上了贼船一身污泥的颍川世族还想转身去当大汉忠臣?

    大汉忠臣已经死绝了,现在活在大魏的,只有魏的开国元勋。

    秦朗、何晏走了,曹丕返回居室,持笔又在屏风上书写《七步诗》,屏风正中赫然是先天太极八卦图。

    写完诗,曹丕盯着太极图,太极图仿佛缓缓运转、黑白两股力量在相互追逐。

    黑的那一股里面,司马懿、陈群、钟繇、王朗、华歆、卢毓等人的面目时隐时现;白的那一股里夏侯尚、曹真、曹休,也多了曹彰、曹植的面目。

    大魏皇帝曹丕,智慧加一。

    “妙啊,甚妙。”

    抬手轻抚屏风上的太极图,这本身就很玄妙了,还有推导、搭配的先天、后天八卦,更是让人钻研不透。

    而许多的经学家、易学家、玄学家都有猜测,认为田信手里还有更为完整的太极图,足以推演天机的那种。

    或许江东根本没有所谓的内奸,是田信卜卦算出来的!

    或许,田信已然参悟天人奥妙,武力已趋于人力极限,或许已踏入神仙领域。

    完整的太极图,肯定蕴含宇宙至理。

    可怎么才能弄到手里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怨言

    宛口战场,汉军驱使俘虏重修甬道,两军各自处理阵亡将士。

    魏军是挖了一个大坑集中掩埋,不知道从哪里获取的消息,在坟冢表面洒了一层石灰。

    汉军除了寥寥无几的中高级军吏有棺椁外,余下阵亡的巴人、荆蛮、夷人、汉兵就地火化,由乡党、亲族搜集骨灰运往后方。

    王直等十七名乡党亲兵骸骨收集后,田信送严钟与部分伤兵撤归堵阳。

    严钟面有惭愧之色,田信好言安抚:“麦城水稻收割后严君多加筛选,甄选谷粒饱满者留作明年新种。以江边气候,抢收水稻后还能种植一茬新麦,以及多种蔬菜。严君当积极鼓励吏民屯种,减轻徭役。”

    “我若不能返回麦城,今年收纳租税时,许多人家以谷物、劳役抵充时不可为难。今年种了许多麻,麻布明年才能织成,若是百姓要拖欠,可延期到明年五月前。”

    “我十亩胡菜也临近收割,还要多劳严君操心。”

    田信细细嘱咐,严钟淌泪:“君侯……仆……”

    “无碍的,是我逞强有负大伙。严君回去要面对乡亲,是代我受过。”

    田信安抚严钟情绪,严钟已经丧失继续战斗的勇气,田信顺势委任严钟为麦城令,官秩六百石。

    随严钟而去的还有其他一些受伤的部曲,麦城没有令长,也没有丞、尉,基层政务由田信委派的残疾军吏管理,上层就一个典农都尉田睿,田睿主要任务是以军法审判荆蛮之间的争执,而非民政。

    《麦城户律》下,麦城共有户一万七千,但其中三分之一的户口是残缺的次户,由弱丁、健妇充任户主,还有一些单丁成户的寡户。这样的次户、寡户,租税只有正常户口的一半。

    麻布纺织需要经过半月时间的沤麻过程,这不耽误什么,可麦城没有足够的织机。

    没有织机,你怎么收麻布做税租?

    所以严钟的任务有些重,不仅要推广织机,还要遏制荆州豪强对麦城百姓的二次压榨。

    比如最简单的一点,豪强用布帛来换百姓手里的材料;又或者放高利贷。

    如果官府催征急一些,百姓为按期缴纳税租,也就不得不用二十斤、三十斤沤好、洗好的麻去换一匹麻布。

    荆州豪强也是要吃饭的,不可能因为他们在刘备治下就心慈手软。

    送走了严钟,其后几天的军律生活也无意外发生。

    二十三日时,马岱、赵俨一起从许都回来,带来了马腾一家二百余口的尸骸,马超当场痛哭以至于昏厥。

    当夜田信闲暇时来看望马超,曹操经过关中要讨伐张鲁,明明谋士警告说会逼反关中诸将,曹操依旧一意孤行,这说明什么?

    说明曹操目标就是关中,顺利的话逼降关中诸将,再逼着关中诸将为前驱,去打道路险阻的汉中;再要么就是逼反关中诸将,反正已腾出手,可以从容收拾关中。

    马超不反抗,会被其他反抗的关中将领围攻;如果关中将领齐齐降服,等待他们的就是进攻汉中的惨烈战役。后勤握在曹操手里,大军堵在山里,关中十万大军能活着回来几个?

    就算马超活着回来,一家老小能不能躲过建安十九年以来日益残酷的屠杀?

    建安十九年伏皇后参与密谋,许多大臣一起被杀;建安二十一年投降的第三代天师张鲁升仙,次年两个弟弟紧跟着升仙。

    建安二十二年曹操用天子仪仗,次年正月金、耿纪、韦晃、吉本等起兵欲解救刘协,发诏书讨曹操,事败后大肆诛杀;十月侯音举事于宛城呼应关羽。

    建安二十四年九月魏讽举事,曹丕大肆诛杀已不用细说。

    所以马超当时的选择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太坏。

    换任何一个人站在马超的位置上,该怎么选?

    这是死马腾、马超兄弟全族,还是死马腾一家的选择题。

    甚至,如果关中之战马超打赢了,曹操反而不会杀马腾一家,会拿在手里作为谈判的筹码。

    正是因为关中之战马超战败,关中诸将输掉了一切,马腾失去一切价值,才被曹操诛杀。

    “我若是孟起将军,也会起兵反曹。”

    错?难道错在马腾服软,信任曹操的人品,主动带着其他几个儿子和宗族迁移许都?

    还是错在曹操为了宗族百年大计,不得不铲除隐患?

    田信一句话说出让马超心里好受多了,马岱、董种等人情绪也有好转迹象。

    只是随田信而来的庞林脸色又多了一缕愁苦,这种场合说的话,早晚都能传出去。

    留马超一伙人继续伤心,田信与庞林走在回大营的路上,庞林突然开口:“孝先,适才安抚马孟起之言,是权宜之言,还是出自肺腑?”

    “士衡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会逼我去死。”

    田信牵着蒙多,语气寂寥:“天下间能共患难者多,能共富贵者少。昭昭青史,说尽了人性权谋。”

    庞林脸色不自然,周围只有田信的亲兵乡党:“可孝先,今天下三分。”

    “是呀,不论天下三分,还是两强争霸,只要天下一日不定,我始终就有用武之地。”

    田信说着摇头自嘲:“该东征吞吴的时候,无人愿意与我出兵。否则如今交州已定,豫章在手。不该东征的时候,那些人自恃兵强马壮,不是骄兵就是轻敌,我会静静等待彼辈发来捷报。”

    庞林不言语,在场无外人,他找谁告密?

    田信背了那么大的风险用曹休换来他失散多年的妻女,他告密、泄露今日言语,他就完了,没人会相信他,会和他做朋友。

    就如马超一样,彭找他喝酒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马超转手就把彭卖了。

    马超得到刘备的信任了?

    没有,该提防还得提防,看看身边田信、关平、张苞、庞林,都是马超拉不走的人。

    弄的现在,凡是马超在场,大家都不会谈论过于出格的言论,以免招惹祸端。

    马超成功成了孤臣,但也不会有朋友。

    田信止不住又是一叹,口吻懊恼:“就恨麦城一战未能杀死全琮等人。”

    很想找机会激怒这帮人,抓住口实借机给杀了,可一个个耐心十足,无从下手。

    庞林询问:“孝先,撤归堵阳后,孝先真要去寻食铁兽?”

    “对,我也想去找找授业长者,兴许就能偶遇山中。”

    田信说着低头看自己衣袍内裹着的绷带:“留着也是养伤,还不如乘机去山里散心。士衡兄,我其实想回麦城的,可他们不愿我回去。是我从孙权手里抢来的麦城,我亲族乡党在麦城,我小妹在江陵。如今,彼辈一个大义压下来,我却有家难回。”

    “其中抑郁委屈,何人能理解?”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升迁

    汉水出口上游百里处,刘备大营所在。

    宛口战役的战果传来,虽不是大胜,但也称得上小胜。

    申耽这样降将战死,怎么看都不算坏消息。

    曹休的镇南将军金印也送到案前,刘备多少有些小小遗憾。

    如曹休、曹丕这样的重量级俘虏,其实可以交换更多的人的,比如被曹纯俘虏的两个女儿,还有更早时期留在曹操手里的……儿子刘封刘升之。

    想到留在北方的儿女,刘备一叹,环视大帐各处,臣工俯首做事,却无一人能与他聊一聊。

    又拿起其他一起来的奏表,有马超请葬宗族于尧山的,也有田信请求调归麦城养伤的,还有弹劾田信私纵曹休的。

    集结堵阳的军队何去何从也成了问题,关平肯定要调回襄阳的,其余马超、田信、孟达、孙朗、张苞、徐祚都是要重新安排的。

    战功是否立即封赏也是个问题,比如田信大破徐晃,追斩徐晃的功勋到现在还没有确定。

    法正病逝,诸葛亮在成都,关羽、张飞不在身边,刘备连个讨论事情的人都没有。

    有资格议事的人,都不在。

    他遂问尚书令刘巴:“田孝先屡破强敌,今全军退回堵阳,卿以为当如何酬功?”

    刘巴略作思考,回答:“征北将军殁于王事,宜加此重号于扈谷亭侯,以震慑贼臣。”

    虎牙将军虽然有特殊意义,但终究不是重号将军,四征四镇四平四安将军仅次于四方将军,勉强算得上是重号将军,脱离了杂号将军阶层。

    “贼有曹镇南,我有田征北,可行。”

    刘备沉吟,面有为难之色,一个将军号远远不够。

    可蜀锦已耗费一空,今年荆益二州的租税,年底收上来后勉强能用来赏赐东征将士。

    金银也没富裕的,始终很紧张。

    能给的,似乎就只有名号了。

    刘备有难色,刘巴也没办法,谁让刘备太大方,进据荆益二州以来始终都缺乏金银布帛。

    休养一年很重要,可维持汉军连战连捷的凌厉攻势也很重要。

    虽不知滚雪球,但也知道东征大胜的话,会引发连锁反应。

    给田信增加食邑也不适合,提升乡侯也不利于长远,难道继续给关姬增加妆料封邑?

    刘备踱步到帐壁悬挂的地图面前,巡视南阳一带肥沃却因为战争荒废,又地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如果该地区的名字好听、吉利就更好了。

    南阳各地肥沃、安全的土地早已被豪族占据,这是这些家族渡过乱世的风水宝地,普遍修筑坞堡。

    这样有主的地方,不适合交给关姬,如堵阳这样的前线更不可能,也不能把田信继续留在前线,留在剑鞘里的剑才是有威慑力的,留在前线容易被针对。

    刘备在穰县轻点:“改穰县为昭阳邑,使田孝先屯冠军、安众、涅阳三县。”

    这三县就在新的昭阳邑西部、北部,也是当年曹操破张绣所在,穰县更是张济进攻时中箭身亡之地,这一带早就打烂了。

    算起来这一片区域东北二百里是宛城,东南八十里是新野,西北三百里处就是武关。

    刘备盯着地图,思索如今内部的小争执。

    这点小争执有些可笑,但的确只是小争执,现在把选择权交给田信,看他怎么处理。

    田信如果把降军攥在手里聚在昭阳邑一带军屯,那吴家自然就气炸了,跟在吴家后面的豫州旧部也会不高兴。

    这事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吴懿、吴班这些人的计较自然瞒不过刘备,吴懿留守江陵,吴班跟随东征。

    之前遥封的关中都督现在随时都可能变现,吴懿自然很看重关中都督一职,可更看重追随于禁投降的兖州、豫州降军。

    吴家拿到兖豫籍贯的降军,兵强马壮,以后有的是机会立功。

    可偏偏关羽不搭理吴懿,张飞在益州又暂时管不到这批中原降军,马超不想得罪人,给或者不给,其实真正的决策人是田信。

    田信不给,吴懿只能干着急。

    反正现在的大局是东征,一切资源都应该向东征倾斜。

    如果战争需要,扩军也可以,可再怎么扩军,也轮不到招纳中原降兵去跟江东打水战。

    所以吴家哪怕拿到新的编制想要扩军,田信态度强硬的话,吴家也只能征集荆州擅长水战的汉人、荆蛮、五溪蛮。

    可招募荆州兵员对吴家没意义,这样的兵员最少需要训练半年才能使用,吴家没这个资源。就算有资源,练好后也有地域限制,或许可以跟着打到中原,但绝不可能跟着吴家再去打河北。

    而中原籍贯的降军重新编组后,训练成本很低,今后攻掠河北的话,更是方便许多。

    现在就看田信肯不肯给吴家面子,让一步,从手里漏一点中原降军给吴家。

    对田信让或者不让,刘备也没什么好期望的,反正兜得住。

    只是虎牙军改编为征北军有些可惜,这个番号含金量十足,不亚于关羽的荡寇军。

    虎牙军是个地域色彩十分浓烈的番号,在老一代人眼中,虎牙营几乎就是关中常备汉军的代表。

    派一个外人去当虎牙将军,就跟派一个晕船的人当楼船将军一样。

    虎牙军不宜改编,也没有合适的关中将领去接管……派谁去,谁都是傀儡。

    不是田信故意架空,而是军队特性就这样,越是强横的军队越挑剔主将,除非派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比如赵云就能镇得住,可拿赵云去统率虎牙军,大材小用。

    这种精锐部队,远不是普通将校能捡漏的,想要捡漏,就要做好当傀儡,渐渐融入虎牙军的准备。

    当着刘巴的面,刘备口述安排:“迁从事中郎孟兴为虎牙监,擢虎牙典军罗琼为鹰扬将军,隶属征北军,迁左参军庞林为征北监军。”

    刘巴为田信、关姬书写拜将、策封文表,蒋琬等尚书、郎靠近负责其他人的命令,纷纷提笔记录,草拟相关诏书。

    “迁羽林中郎将张苞为虎步将军,驻屯博望,隶属左军,为左军副将。”

    “转前参军马谡为左参军。”

    “擢左军司马董种为牙门将军,迁马岱为骁骑将军,迁高翔为左军司马。”

    “迁徐祚为安众将军。”

    “厚恤申耽。”

    刘备发布命令,由尚书斟酌令文,稍稍停顿,刘备又说:“追封邓贤辅翼中郎将,关内侯食邑百户。”

    至于孟达,就算了。

    几乎是汉中之战以来,第一个战场上犯低级小错出现大失误的将军。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寸步不让

    堵阳,田信乘坐戎车引领百余骑压阵,顺着甬道退回堵阳。

    甬道内的粮食、器械都已运输一空,显得荒废。

    曹休一路无语,抵达堵阳后田信才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曹镇南,就此别过。”

    曹休则恋恋不舍看看白兔,又看看蒙多,拱手:“待明年,与田君侯再战中原。”

    “好。”

    言语不多,田信目送曹休跳下戎车,返身走向后面跟来的百余魏军轻骑,曹休一身轻便常服步履稳健,他的鎏金明光铠自然成了田信的藏品。

    曹休翻身上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身边的一名军吏,眉头浅皱:“洧阳亭侯何以至此?”

    郭奕体弱而面瘦,正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田信背影,干咳两声才虚弱回答:“为图田孝先而来。”

    几声咳嗽后,郭奕面容微微泛红,曹丕当太子时,他是太子文学,掌握机密,现在领侍中之职。

    去岁年末染疫,荆州方面传来田信所做的《防疫救护十二策》,勉强把命吊住,休养半年已恢复大半,但仍旧体虚。

    曹休想追问,又忍住,自驱马向北扬鞭轻驰。

    郭奕以面巾遮住脸防尘,跟着其他骑士调头向北。

    澧水源流对岸,马超等人驻马等待,田信骑乘蒙多渡河,笑着拱手:“不负使命。”

    除了孟达笑容勉强外,余下将领喜悦之情洋溢。

    宛口会战虽然没拿到想要的战果,可已经打疼魏军,南阳可以安稳屯军到明年。

    简单的宴饮后,也就分别率军后撤,马超规定的驻地在宛城,关平在襄阳,孙朗、郑甘在新野一带执行军民混屯,倒是孟达、徐祚还没有。

    徐祚已经放弃水军影响力,也不愿去东征战役里给自己添堵。

    田信送关平至望花亭,龙骧军已经启程,只有关平百余骑留在堵阳。

    两人远离大众,关平牵马而行:“堵阳非孝先则无人能守,然久守必失,陛下又爱人而轻土,为争寸土而使锐士疲于巡守,得不偿失。”

    “兄长是说陛下会撤堵阳之防?”

    “对,孝先早做准备。”

    关平口吻确信,他认识刘备身边太多的人,有更多确凿的信息能让他判断:“我料东征凯旋后,明年右军出祁山进伐陈仓,镇北将军应该会出褒斜道作为偏师疑兵。而武关道,则由孝先和孟起将军主攻。”

    “陛下应会留后军守荆州,率前军、中军进伐中原,使魏军首尾难以兼顾。”

    明年的事情,现在关平就有一定消息,说明已经开始策划明年的战争。

    关平稍稍停顿,又说:“或许会调孝先脱离左军,随同陛下北伐中原。”

    去年、今年年初时,主力部队在益州,与荆州军队夹击关中是地缘优势;现在主力部队汇聚在荆州,如果一战能克定中原,那关中就更好打了,几乎能兵不血刃,传檄而定。

    田信静静听着,如果战役发展如刘备近臣规划的那样,那么北伐中原将是自己最灿烂的一仗。

    这一仗打胜,关中轻易可定,青徐、江东也用不着自己出阵,有的是将军去平定。

    或许自己会做一段时间的驸马都尉、奉车都尉来巩固地位,野战军之类的东西,可能会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地方郡守、州牧、都督这样的职务也将永远跟自己划清界限。

    笼中鸟,衣食无忧,富贵无匹。

    如果自己再老实一点,顺服一点,低调一点,那么必然当世称颂,人人羡慕。

    或许还有机会成为某种楷模,千百年后被宣传、推广,成神成圣。

    可这是自己想要的?

    自己是有理想的,这个理想需要一步步打牢根基,才能建造。

    关平观察田信的神态,遂抬手轻拍田信肩背:“孝先,人苦无足。你若退一步,众人都会记你的好。”

    “可这些人能记多久?能立字据么?又拿什么做担保,谁又能做担保人?”

    田信驻步,看着只有十九岁的关平:“兄长,这些人不过三十岁、四十岁,等他们老死,你我也才三十岁、四十岁。那时候拖儿带女,难道要期望于别人心怀仁慈?待那时,你我威名赫赫,却退归田宅之间,手无寸兵,就不怕诸吕旧事重演?”

    关平脸色不太好,他的儿子已经出生,他也是做父亲的人。

    田信深吸一口气:“你我已然是勋贵,却出自微末寒门。大汉若三兴,勋贵外戚、门阀豪强、寒门宦官,这反复争杀,何时能止?何人能止?”

    黄巾之乱没有冲击到地方豪族的根基,这些年来动乱更让地方豪族得以壮大,家家有坞堡,生产技术几乎都握在这样豪族手里,形势比黄巾之前还要恶劣。

    技术就是生产力,又有坞堡做护身符,这些人退则把控地方经济蚕食百姓血肉缓缓壮大,进则在朝堂中呼风唤雨,会搅乱一切试图改革的行为。

    豪族得不到满意的政局,是不会放弃的。

    混乱的朝堂,法律、秩序、道德会持续滑坡,老一代人死的死退的退,新来的可不会温情脉脉和你讲道理。

    这是一个死结,除非诸葛亮能将所有的豪强、门阀打回原形。

    “兄长,你我若在,兴许还能匡扶社稷庇护子孙。前汉、后汉四百年,大汉皇帝说换就换,诛族的勋戚之家比比皆是,也不差你我两家。”

    深吸一口气,田信目光诚挚:“我不贪,不该我的,我不奢望也不伸手。但是该我的,谁也别想抢,也别想骗。我信服诸葛丞相,至于其他人,我谁都不让。宁肯你我的子孙更换皇帝,杀戮豪族,也不能让豪族更换皇帝,杀你我子孙。”

    “如果……关侯询问,兄长坦言就是。不论荆人,还是中原士人,我只服诸葛丞相,余下诸人我谁都不服,亦寸步不让。”

    “孝先,你我两家并无底蕴,如何能强争?”

    “兄长糊涂,陛下、君侯能白手起家,创下这番基业,何言缺乏底蕴?”

    田信说着拆下自己头巾,露出一头短发,洋溢自信笑容:“兄长,此与髡刑无异,谁敢笑我?我一言,能使三万余降军尽数随我剃发,这算不算底蕴?”

    “正所谓一步先步步先,招抚降将让与高位,此无可厚非。可余下之人,值得你我忍辱退让?”

    “关侯欲成就陛下大愿,能暂时忍让,你我也能忍让一时,却不能处处忍让。”

    “你我本就能做的更好,何必太阿倒持,假手于人?”

    田信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压力却转移到关平头上。

    他望着田信久久无言,受士人启蒙,心中多少有些敬畏高门大族。

    可又觉得田信说的有道理,为什么要让?

    自己让一步,追随自己的人就要跟着让一步,让两步。今年让一步,明年让一步,能有多少余地来让?

    临走,关平思来想去告诫一声:“孝先,若使降军随你剃发,恐会引大众哗然惊诧。”

    “呵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轻易毁弃?”

    田信笑容轻嘲,低头看两手指甲,又抬头看关平精修的眉毛,关平心绪一沉,无奈非常:“你好自为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护食

    江陵,关平及部分军吏乘船回来视亲。

    当夜吴懿设宴,邀请关平询问宛口战役的过程,关平带着耿颌、薛戎等近十个中级军吏赴宴。

    入席时见餐饮丰富,关平落座后去看耿颌,薛戎,这两个少年伙伴脸上笑容僵硬,薛戎是不屑,耿颌则夹杂讥讽。

    吴懿已经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悠扬丝竹声中,吴懿端着漆杯畅饮,显得豪迈,笑声也是爽朗:“少君侯宛口一战威震贼臣,实在是令某家不甚感慨。可惜陛下委我江陵重镇,不然亲率数十骑,也要同襄壮举。”

    封侯的有许多人,值得吴懿尊称为君侯的也就寥寥几个人。

    关平也放下漆杯:“都督谬赞,此番能凯旋归来,先赖骠骑将军方略齐整,次赖孝先勇冠三军,第三则是士衡先生调解诸军,诸军并力,将士同心才有这番战绩。”

    吴懿拱拱手,做好奇模样:“少君侯,江陵吏民多称赞征北将军,少君侯与田正北交情深契,可能说说田征北为人?”

    这是想听自己夸人?

    关平摇头低笑:“孝先为人节俭,却对吏士十分慷慨,故深得军心。平日宽厚待下体恤柔弱,喜好锄强扶弱,最恨弄权、欺压良善之辈。却又性格狭隘,睚眦之仇必报。我常与士衡先生劝他大度,他只是笑而不语。”

    吴懿听着缓缓点头,很符合自己的认知。

    田信绝对是个很记仇的人,天下间复仇意志最强烈的恐怕就是这个人了。

    一个记仇的人,器量肯定大不到哪里去。

    慷慨体恤吏士,多到底还是抚慰、聚拢军心,是为了复仇做出的取舍。

    吴懿又问:“虎步将军驻屯博望,所部兵员将从兖豫降军中遴选。不知是在江陵遴选,还是迁移降军充实南阳后筛选?若是在江陵就近补员,某也能助一臂之力。”

    “此事不劳都督忧心,陛下已命孝先在湍水军屯,孝先已领人勘测,说最少能开辟两千五百顷良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关平随意一笑,神情自然若无其事说:“自荆蛮迁移到临沮、中庐、当阳、麦城、竟陵以来,土汉之间多有风俗差异。而北方降军又不适应南方水土,孝先及骠骑将军欲尽迁降军充实南阳。”

    吴懿眨眨眼:“听闻田征北破斩徐公明俘获吏士八千余人,今又俘获尽四千之众,前后相加一万两千丁壮,难道还不足用?”

    “呵呵,都督有所不知,我军东征以舟船转运粮秣,虚耗极少。可明年若北伐,还是粮秣就地产于南阳为好,能节省千里转运之苦。”

    关平说着一叹:“黄巾之前南阳有近六十万户,如今屡经动荡,只有不足十二万户。唯有集结降军屯种南阳,才可供应明年大军北伐。”

    这十二万户人口是粗略统计的实际人口,已经把豪强蒙蔽的隐户算上了,其中真正纳税的也就四万户左右。

    所以南阳郡的战争潜力大半集中在豪强身上,豪强愿意,最少能有一万兵助战;豪强若是不愿意,南阳纳税的四万户人口只能勉强供应两支驻防部队。如果南阳豪强反抗,那还要加派军队维稳、镇压。

    吴懿脸色挂不住,说:“降军在江陵,有南阳为隔断,降军尚能专心屯种。若迁往南阳,恐有逃匿之事。我为朝廷计较,深以为不妥。”

    关平微微点头:“不瞒都督,我也有这类顾虑。不过孝先即将攻拔武关,守扼武关,降军难去关中。其东北又有宛城、新野、博望、堵阳军屯戍守,降军欲出逃,也非易事。”

    吴懿斟酒自饮一杯,略郁闷:“难道真要如此不可?”

    “此骠骑将军、征北监军及孝先、张孟兴一致决议,非我能干涉。不过东里衮、浩周等大小军吏会屯守临沮如故,都督若是有意,可前往搜寻可用之人。”

    关平说罢也饮酒一杯,他是前军副将,降军早已移交给左军,后面堵阳、宛口战役俘虏几乎是田信虎牙军自己打下的,控制权自然在田信手里。

    一前一后就是三万两千多久经训练的青壮,还有两千余军吏迁移到临沮山中屯种。

    这批军吏不会轻易启用,可吴懿要这批军吏做什么?

    马超、田信都嫌这批军吏隐患大,继续丢在山里磨炼,吴懿更不敢要这些军吏。

    离开吴懿临时的府邸,走在寂静街道上,关平突然一叹,没说什么。

    身边跟着的一众军吏也多沉默无言,大家多是北方人,田信紧紧攥着降军,还不是给大家留着的?

    田信宗族才有几个人?成气候的几个旧部又留在荆南任用,再要么是夷兵营出身,撑死也就做个校尉、低等级杂号将军。

    手里握着的果实太过丰盛,别人想染指,你不给,人家刁难你很正常。

    至于挽起袖子打架……吴懿敢挽袖子,关羽还没出手,刘备就先一巴掌排在吴懿头上。

    不然关羽出手,吴懿要倒血霉。

    哪怕今后关羽不在了,以田信现在表现出来的护短、护食,吴懿这种人如果挽袖子,很可能一剑就斩掉这双手。

    吃独食肯定能吃饱,问题是吃的越饱,惹得众怒就越多。

    现在就这样的情况,独食肯定要吃,众怒肯定要招惹,心里美滋滋的,可又有些情理之中的忧怅。

    现在田信要扩编军队,张苞也要扩编军队,不算中低级军吏职位。

    征北军规格肯定在虎牙军、龙骧军之上,跟荡寇军、牙门军一样,是七个营五千人编制。

    罗琼的鹰扬军五个营,张苞的虎步军需要扩编三个营步兵,徐祚的安众军要扩编两个营步兵。

    仅仅是营督,就有十七个;还有征北司马、鹰扬司马、鹰扬典军、虎步司马、虎步典军、安众司马、安众典军一共七个中高级职位。

    以现在的战争速度,只要拿到这七个中高级职位,两三年内绝对能升任一军主将,又或者转为一郡郡尉,或小郡郡守。

    而且军功面前,资历算什么?

    大家出身没问题,有货真价实的军功,凭什么不能升迁?

    看看罗琼,追随田信前后也就刚好一年的时间,就从枝江县兵曹佐史一跃升为堂堂将军。

    虽说鹰扬将军是个新设立的杂号,可也是有典故的杂号,勉强能算是二流杂号,不差虎步将军。

    倒是徐祚的安众将军,属于一流杂号;孟达的扬武将军封号继承于法正,能算是二流。

    一众人各有思索,返回关羽府邸又是吃喝一顿。

    关平却是苦恼不已,犹豫要不要将当初田信解梦时的答案告诉关羽。

    田信当时三个解梦的答案,全中。

    现在又紧抓着军队,要跟世家门阀斗争到底……究竟能引发出多大的灾难,关平有些不敢想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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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骑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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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