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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潘濬

    十月中旬,刘备拜文聘为后将军,移镇汉口。

    夏口在南岸,汉口在北岸,汉口大捷以来,汉口重要性盖过夏口。

    南岸屯军多有不便,屯军万余虽能固守,但也进取不足;若是三五千兵马,又无什么意义,反倒会被吴军水路夹击。

    到时候三五千兵马被围,救援或者不救,都是一件牵扯较大的事情。

    所以南岸夏口作为警戒据点即可,吴军想要来拿,送给吴军就可以了,没必要在夏口囤积兵力,自陷被动。

    因而北岸汉口重要性上涨,封锁汉水河口的效率更高,不怕吴军水陆夹击,也容易得到汉军的支援。

    襄阳、江陵周围的驻军救援汉口十分便捷,哪怕缺乏水师护航,也能从陆地上破开吴军步兵,强援汉口。

    黄权以光禄勋兼任湘州都督,湘州水陆主力集结于巴丘洞庭湖驻屯;又以习珍为伏波将军镇守湘关。

    形成了黄权居中策应,外围东文聘,南习珍的防御体系。

    这种布置体系渐次成型,辞官回武陵汉寿县老家潘很不舒适,汉寿县早已改成汉寿侯国,潘回到老家就很难受。

    简直就是宿命,当年刘协封什么不好,封关羽做了汉寿亭侯。

    刘备策封三恪以来,并未封建新的公国、侯国,但汉寿侯国已作为关氏家族的封邑,从县令、县尉,再到乡邑斗食小吏,都被关羽换了一遍。

    并开始效仿麦城执行《麦城户律》,豪强、富庶之家要么接受户口析分、家产析分,要么从汉寿侯国迁走。

    麦城仿制的织机自然可以就近作为福利发放到汉寿侯国的村社,作为村社公产,执行的户调制度可以减轻百姓税赋压力。

    当百姓能轻易完成赋税之后,自然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创造更多的劳动成果。

    享受到劳动成果,百姓自然会有更高的生产热情……以及生育意愿和生育效率。

    村社有织机,以布帛为税租,那汉寿侯国的豪强就没了优势,特别是强制析分户口、家产之后,更没了盘剥百姓的机会。

    《麦城利律》又限制了高利贷放款利率,将豪强第二个迅速敛财、发家致富的渠道堵死。

    再加上《布帛律》规定了缴税、流通的布匹、帛匹的长宽幅度、重量,从质量上打击弄虚作假以劣充好的违法、敛利行为。

    还规定,只有生产日期三年以内的布帛可以足额抵税,三年以后的布帛会有贬值。

    麦城批量制造的织机,生产出来的布帛肯定宽度、厚度相对均匀……寻常百姓可没有改造织机,生产薄布薄帛的技术;寻常百姓积存财富本就少,家里本就没有数年、近十年的布帛。

    可豪强有改造织机,生产劣质布帛的技术;也有许多的布帛储备。

    很遗憾,潘家族恰好一头撞在《麦城户律》、《麦城利律》、《布帛律》编织的大网里,要么被这张大网分割,要么搬离。

    另一方面关羽不喜欢潘,田信也不喜欢潘,潘辞官回乡顾不得养病,就在第一时间搬家,可偌大的湘州,他又往哪里去搬?

    他是蒋琬的姨表表弟,蒋琬相信他没有贪污,许多人都相信他,可他亲亲相隐维护乡党的行为间接的把糜芳推上悬崖,险些导致三兴汉室的大业荒废。

    为掩盖潘带来的污点,荆州人又帮潘遮掩,结果糜芳投火取死后造成北人、荆人之间更为严重的对立情绪。

    蒋琬的姑表表弟刘敏战死后,蒋琬家族姻亲集团开始疏远潘一族。

    从孙权背盟开始,潘就精神恍惚,有些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特别是孙权背盟前后几场战役更严重冲击他的三观,让他倍感荒唐,仿佛自己是苍天手里的玩物,怎么好玩怎么来。

    先说关羽,跟着刘备混了三十余年,前前后后也就斩颜良、绝北道两件战果值得称赞,勉强算是名将。

    就这样一个打了三十多年烂仗的老人,在西线、东线战场静默的情况下,带着三万荆州军北伐,等于是孤军突前,可连战连捷之余,军队还越打越多,简直不讲道理。

    你关云长这么能打,怎么被逼到南方来了,早早统一北方不好么?

    非要忍到行将入土的年纪里爆发光彩,弄的大家灰头土脸很是难堪。

    还有孙权,汉中、襄樊大胜连接发生,已到了战略大反攻的关节点,却好端端的背盟来袭,将糜芳、自己推入深渊。

    紧接着就是田信横空出世,带着乌合之众不算什么,偏偏江东还有那么大一个奸细,把孙权一切都卖给田信……卖给自己不好么?

    结果就是田信软禁糜芳,困守坚城打的有来有去,还把都督吕蒙临战气死;后来麦城决战更是荒唐,孙权以逸待劳的主力竟然被征战三月的荆州疲兵打崩,转眼就到了孙权求和的地步。

    随后又是魏国篡汉,逼迫孙权称臣依附,紧接着就爆发堵阳之战,田信以少击众阵斩未逢一败的魏国宿将徐晃,险些直捣许都。

    同时发生东征之役,一战打出斩首三万,溺亡三四万的稀世大捷。

    到最后是刘备跟关东世族割裂,一意孤行策封关张田为大汉三恪……凭什么好事都让这三家占了?

    越来越看不懂世界的发展轨迹,越来越觉得世界充满恶意。

    已跟荆州人切割了关系,就连表兄都放弃了自己……潘还能做什么?

    认命,找一个地方安度晚年,还是另找一个舞台来证明的才干,证明刘备等人眼瞎?

    原本还在犹豫,可搬离汉寿侯国后,就遭受武陵郡守樊胄的打压。

    樊胄是个什么东西?年轻时帮人筹办宴会,都一塌糊涂惹人说笑数年的蠢货,有什么资格刁难自己?

    昔年刘表以南阳大儒宋忠为代表设立新的荆州官学,规模之鼎盛,可以视为雒阳官学的南迁。

    自己系宋忠亲传弟子,同窗求学的伙伴遍及三国……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拖着病躯,潘带了三族至亲变卖家产,乘船前往投靠江东。

    刘备没杀他,关羽没杀他,田信也没杀他,都没亲自动手为难他。

    那么驻屯巴丘洞庭湖的黄权更不可能为难潘,想走就走,以后战场上各展所长,一决生死而已。

    黄权没阻拦,接下来乌林、赤壁、陆口、汉口一系列汉军据点都持旁观态度,目送潘一族顺江东去。

    潘船过天兴洲时,突然病愈不发烧了。

    心中略略后悔,更觉得这是天意。

    “此去江东,我将如破笼之鸟,可以展翅矣!”

第二百一十章 变法

    潘来投,孙权亲自出迎。

    会面之初,潘就说:“仆不容于汉主、关、田,往奔江东意在求活而已,还请吴侯拨狭地百亩,使仆能躬耕自足以度余年。”

    “先生系荆州俊彦,何故自轻?”

    孙权拉着潘的手,打量潘身后的子女、族人、仆役近百规模:“孤一时不慎为小人所算,恳请先生教我强国之术。”

    潘皱眉:“吴侯若是效仿南越武王,余生致力于坐断东南……那有我无我皆无异也。百年之后,我恐为世人所笑,族裔亦受牵连。若是吴侯胸怀天下锐意进取,我便效力吴侯,以期施展胸中所学,示我之能。”

    “先生说笑了,孤承父兄余烈,自当以再造社稷济世安民为己任。”

    孙权面色诚恳:“还请先生教我。”

    说着牵着潘手往前走,并说:“前有小舟,孤与先生泛舟畅聊可好?”

    潘不反对,与孙权登船,孙权划桨,小船缓缓驶离码头,这让岸边的张昭、诸葛瑾面露忧虑之色。

    现在偌大的江东全靠孙权一张脸压着,如果潘是死间,那江东顷刻间就会四分五裂。

    作为孙权近臣,绝对会卷入宗室将领的厮杀风暴,被撕成碎片。

    小船渐行渐远,潘挽袖掬一把冰冷江水,水冷彻骨:“吴侯若欲争夺天下,那我有借势、强干、积蓄三策以献吴侯。”

    “只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令先生不解?”

    “是去岁之事。”

    潘神色费解:“设身处地为江东长远顾虑,自不能坐视汉主进据雍凉,恢复高祖基业。故江东进军荆州,实乃必然。我所不解,在于青徐。青徐二州人口少有二十万户,多则倍之。”

    “吴侯何弃青徐,却先取荆州?”

    孙权听了面露懊悔之色:“当时以为攻取合肥、寿春、广陵不易,待我兵发淮泗,青徐军民将会迁入河北。当今之世人口重于地利,夺其地,还要分兵据守,非五七万之兵不可,反会薄我军势,以至于南北困守,无力出击。”

    合肥不好打,曹操会迁青徐人口,分兵守青徐会造成缺乏机动兵力,进而全盘被动。

    如果早知道曹操病重到了那个地步,说什么也要忍耐……多忍耐四五个月,说不好此刻汉吴联军已经会师许都,平分天下。

    “原来是顾虑青徐荒芜,无所获利。”

    潘缓缓点头:“我有三策,愿告于吴侯。”

    “先生明言。”

    “首策是借势长存以待天时之变,今汉主、魏主皆存吞吴之心,如田孝先《三巴图》所示,此汉魏二强争雄之际,吴侯不可与之争锋也。今吴侯年富力强,魏有边郡胡虏侵扰及萧墙之祸,汉则储君幼小,兼有关张田三氏之祸,此三氏如鲁之三桓,必生变故。”

    孙权听着眉目舒展,很是认同这番话,这都是他眼里的事实。

    “不拘汉魏如何变乱,吴侯当遵循扶弱抑强之道。唯有如此,江东才可励精图治,壮大人口,积蓄国力。待汉魏争锋国力虚弱无以为继时,便是吴军出师之际。”

    “西有长江,北有淮泗,江东以舟船之利,兵马调动虚耗甚少。可依秦扫六国之例,多遣策士游说汉魏,汉魏割肉奉吴,吴益强,二国渐弱。彼更弱,更惧吴,必争先贿吴以图自存。”

    “期间汉魏二国有变,能裂则裂,能分则分,复春秋战国版图,大利于吴。”

    潘说的缓慢,孙权听的认真。

    潘口吻又一转:“江东求存于汉魏之侧,汉主、魏主雄才大略深谋远虑,自不会放任吴侯壮大,会谋求分裂江东,去吴侯之势。”

    “因而,在此汉魏争雄无力干扰之际,吴侯应行强干、自壮之策,以固江东根本。”

    “强干首在名号,当以王号居中,分立广州、江夏、武昌、淮南四都督于外自守。吴侯居中,行严法以求公正、厚抚民以促生育、剿并诸夷可除腹心之患,亦有壮大人口,拣选吏士之意。”

    “吴侯居中大治,人口繁盛,国野膺服,四都督戍守于外,沐浴吴侯恩德,皆心悦诚服不可反也。”

    “秦有河西之败,险些亡国。后孝公以商鞅变法,自此跻身强国,列国畏之如虎。”

    潘说着展臂指孙权身上的绯紫蜀锦衣袍:“愿吴侯能弃此衣如烂履,以身作则节俭风俗。以勾践、商鞅、吴起之法为宗,施行变法。”

    说着潘露出微笑:“如此上至吴侯,下至国、野之民,皆系于一法,积蓄国力二十年,何愁不能兴兵雪耻?”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潘口吻幽幽:“我来江东,是为复仇雪恨而来,非为爵禄富贵。吴侯若能用我,我愿以商鞅、吴起为楷模,视死如归。吴侯若不能用我,拨发狭地百亩,我愿做一耕农,不问世事。”

    孙权伸手抓住潘双手,目光诚挚:“若能强国雪耻,我愿与先生共享江东。”

    “吴侯,我为复仇雪耻而来,非为爵禄。”

    “先生,我亦为复仇雪恨!”

    孙权表达立场,当即划船靠岸,召集大小臣工三百余人,孙权置草人于身侧,将身上绯紫蜀锦穿在草人身上。

    他手持辟邪剑环视周围臣从:“我欲变法强吴,禁绝奢靡之事,今后宫室起居不用一缕丝帛,用之者立斩。终日将以粗麻细布为服,自率妻妾耕种、纺织以自足用度。省却一切舞乐,简薄礼仪,遣还宫女、寺人于民间。”

    “另拜吕范淮南都督,潘璋江夏都督,贺齐武昌都督,吕岱广州都督。四都督皆赐节钺,外御敌虏内讨不臣。”

    为了打赢明年的北伐战役,刘备连三恪都能拿出来封赏,那江东承认以上四个都督辖区拥有更大自主权也不算什么。

    见张昭抬头要劝,孙权手中辟邪剑挥动,剑光闪过,大喝:“我变法强国之心甚固,但有劝谏、违背者,以此草人为例!”

    “吱。”

    辟邪剑斩过,草人被斩断头颅,仿佛斩下的是田信头颅一样。

    孙权还一脚踹出将草人头踢散,辟邪剑更是一顿挥砍,草人身上绯紫锦袍不多时就成了片缕。

    就服色方面,孙权还是很欣赏田信的,大家都喜欢绯紫。

    孙权斩草人立誓变法的消息传入田信耳朵里时,他正与关姬一起欣赏原始的蹴鞠。

    蹴鞠这东西古就有之,只需要改进一下玩法,加入一些橄榄球对抗元素,就能看着世界上最早一批足球流氓在场地上厮打、摔跤。

    这些军吏子弟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也就十二岁,一个个穿戴藤编木甲,外罩黑白两色粗麻号衣,往来追逐、对抗。

    至于女童反而没有多少,跟来的除了十几名大小不一的孤女外,就剩下关姬的陪嫁侍女,还有跟田嫣交好的几个女童。

    六位大爷那么好玩,而女童岁数也大了,参与这种对抗性质的蹴鞠比赛也心存顾虑。

    她们因为接近待嫁年龄而避免游戏,关姬则从迁移昭阳邑、武当侯国的荆蛮、五溪蛮、板蛮村社里征选强壮少女。

    这些健壮、大胆的少女分作两队,也让关姬有了指挥、训练部伍的乐趣。

    因关姬有孕,关平夫妇特意来探望,也打破了田信的长久休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农具

    丹阳乡郊外的锻造坊里,关平转了一圈颇感失望:“陛下还以为孝先会督造许多神兵利器,我来丹阳探望小妹是私事,还有许多使命。”

    丹水沿岸村社中设立小型烧炭场,烧好的木炭向丹阳乡汇聚,采集来的矿石也会在这里进行熔炼。

    有成熟的炒钢法,唯一的问题是每一炉的钢水材质不同,小概率可能是优良的钢水,往往更有可能炒过头,炒成熟铁。

    这里有熔炉两座,炒钢炉两座,锻炉一座,农具生产以浇铸为主。

    田信好歹也有熟铁含碳量少,生铁含碳量高,钢介于两者之间的知识;也知道高温环境下分子……应该是分子,或者是碳原子更活跃。

    所以已经有了原始的渗碳处理办法,也有了稳定的农具浇铸生产流程。

    先是以炒钢法炒钢,不追求控制炒制技艺炒出钢水,一步到位炒出熟铁;再以熟铁浇铸农具。

    浇铸模具受限于技艺,有少许的瑕疵,熟铁浇铸农具后乘热打铁,锻打成型,备用。

    然后熔炼生铁,生铁融化的温度低,熟铁需要的温度高……把熟铁浇铸的农具泡到生铁液里,保持温度浸泡一天时间,然后取出来用尿液淬火,再烧热回火,覆土冷却。

    只要造出来的农具比熟铁浇铸的耐用,在田信眼里就是合格的。

    工具的重要性不需要细说……一个营步兵,装备的手斧往往不足五十口;军屯时,都是采伐硬木以火烧打磨、刀削的办法制造工具,这种工具聊胜于无,要花费许多人力制造、修缮,以维护这些工具。

    与其浪费人力维护木制工具,还不如开设锻造坊自己制造工具。

    南阳本就是冶炼中心之一,恢复建造冶炼基地难度不算大,比其他地区简单许多。

    只要能源源不绝产出优质农具,农具带来的生产力提升,足以养活锻造坊相关产业的人力。

    工具提升的生产力,能养活工具制造的人力,那就是赚的。

    也因为这样,锻造坊真没必要追求兵器打造,征北军、昭阳邑的根基太薄弱,技术储备也不足,打造兵器事倍功半,无益整体局势。

    田信是真的没有打造兵器、铠甲,刘备、关平的期望注定落空。

    哪怕关平转了一圈锻造坊,又来到仓库溜达,看到的只有农具,并无兵器铠甲。

    他很失落,打秋风的想法落空,转而说正事,先问:“孝先可知陛下为何不处置来敏?”

    这不需要田信思索,张温早就跳出来劝慰田信,解释了其中因由。

    来氏家族的影响力……说有,还真有,也不断在扩大;说没有,其实也没有。

    来敏去益州避难,南阳又长期遭受战乱,后十来年时间里又受控于曹魏,所以来氏家族对南阳乡党的影响有限,父祖积攒下来的人脉并没有继承、经营。

    不杀来敏,纯粹是不想染血开一个坏例子。

    田信忍住怒火没杀来敏,不是怕来氏家族影响力,更不是怕南阳乡党,只是不想在关姬、刘备面前杀人,也不想开启擅杀大臣的头。

    刘备不杀来敏也是一样的考虑,不想开一个恶劣的头。

    不然杀来敏泄恨事小,眼前固然痛快,也会给田信埋下长远的祸患。

    为了消除这个祸患,田信不肯牺牲自己……那只好杀更多的人。

    正是珍惜这种宝贵的气氛,来敏才有恃无恐。

    “杀之无益,后患无穷。”

    田信随意回答一声,脑子里还在想孙权、潘商议变法的情景,脑袋里自动带入嬴渠梁的刚毅、硬朗、豪爽气质……只觉得怪异非常。

    “是呀,杀之无益,幸好孝先当日忍耐克制,不然会陷陛下于两难。”

    关平兴趣乏乏朝仓库外走,田信跟上,就见关平手里递来一小团帛书,接住抖开只有几十个简体字,内容就一个。

    丞相诸葛亮以‘来敏疏狂乱群,甚于孔文举’之由,罢免来敏太子家令一职,还勒令闭门思过。

    刘备不好处置,田信肯定会记仇,早早处置来敏,事情也就揭过,没必要为一个来敏去跟北伐集团闹别扭。

    为掩饰、压盖潘身上的污点,太多的人跟着倒霉,到头来没保住潘,潘还出走江东,荆人种种幸苦付出如同一个笑话。

    潘有干才,又年轻,值得保护,可来敏呢?

    关平迟迟不见田信给准话,就问:“丞相处置,孝先可能满意?”

    “尚轻。”

    田信将帛书递还:“我不杀人,依旧禁锢来氏子弟、门生故吏仕途。”

    摧毁一个经学家族,禁锢仕途就可以了。

    汝南袁氏之所以发展迅速,就在于投机、站队的技能优秀到爆炸,几乎没犯过错,逢赌必赢。

    袁氏世治《孟氏易》,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又有庶流子弟在宫中担任……中常侍,几代人积累威望、人脉,到袁绍兄弟时已经达到质变。

    如果袁氏家族站队失败,如江夏黄氏那样站队失败遭受党锢,那也会衰败、四分五裂。

    田信没有权利禁锢来氏子弟、门生故吏,可有这个影响力。

    关平不纠结来氏子弟的仕途,田信答应不用武力复仇、激化矛盾就可以了。

    走在路上,关平斟酌说:“此外还有两件事,第一是征北军编制状况,陛下想深入了解征北军屯戍具体方针。第二是太子私信,事关瑞兽。若瑞兽不幸夭亡,真会折损气运?”

    “兄长,气运之说虚无缥缈,难有定数。”

    田信长吁一口三尺长白气笑说:“人之气运变化无常,就如木瓢舀水,大瓢水多,小瓢水少。损伤几只瑞兽,如同水瓢有洞。再大的瓢,有了孔洞裂痕,恐怕也只能小用。”

    这样的解释勉强符合关平的理解,缓缓点着头,解释:“太子也只是好奇询问,并无他意。”

    “我知道,丞相管教甚严,太子想养瑞兽,也无从着手。”

    田信更是笑笑,诸葛亮如果不带兵出征,始终留在刘禅身边处理政务……简直是刘禅的噩梦。

    别说养娇贵、蛮横的大爷,就是常见的虎豹犀牛大象,甚至猎犬、宠物犬、鲜艳鸟雀都不可能让刘禅接触。

    估计刘禅也只能农耕时赶牛扶犁做做样子,日常骑马健身,平日里也就抱一只猫玩玩。

    同有默契,两人齐齐为刘禅默哀片刻后,田信才说:“征北军屯戍编制体系繁复,兄长不妨先用餐,餐后我在暖阁里细细讲述。”

    “也好,是我心急了。”

    关平讪讪做笑,一来就拉着田信检验锻造坊,完全就是一副先来先得,要见面分一半的样子。

    田信也不见怪,能让关平在意也就剩下军械、粮食了。

    至于征北军征戍编制改动,纯粹是向隋唐府兵制靠拢。

    这不仅仅是世兵制的发展,也是昭阳邑、武当侯国、麦城的经济趋势。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新制

    “孝先率军过襄阳时,军无百日粮,以寡破众俘斩近万。”

    暖阁之中,关平听明白府兵制度后,因多喝了两杯酒,脸颊红晕:“为就食于敌,孝先军屯堵阳,骠骑将军据守叶县不退,前后以万余之军屯戍宛口,致使贼军五万不敢轻动。可谓虎步荆豫,敌虏丧胆。”

    “至如今,各军皆仰仗郡县粮秣,唯独孝先麾下自给自足……两相对比,愚兄甚是惭愧。”

    他询问:“开春后我欲在山都、筑阳军屯,孝先可能助我?”

    田信皱眉:“此分内之事不敢推脱……兄长言下之意,可是明年军粮会有不足?”

    没道理呀,杨仪非常清楚对荆益湘三州的军力、民力产出,明年最少能从益州运输百万石军粮到江陵。

    按照计划,七月下旬前有二百万石军粮作为北伐储备,分别贮存于江陵、襄阳、宛城三处,以支用度。

    “军粮是充足,只是要做长远打算。”

    关平自然清楚明年的主攻方向,也知道战役主要、次要目标是什么:“就怕进展乏力,陷于相持。”

    “是呀,就恐魏军避战不出,拖延时日。”

    田信感慨一声,郑重表态:“丹阳所产农具,我分一成给龙骧军。”

    “我也不让孝先难办,待收获后,会拿谷物相酬。”

    关平醉意渐浓:“否则人人都来求孝先,孝先也不好向部伍交代。我来时,陛下曾说应在湘州、荆州各设立司金校尉,以行铸币事。孝先可能举荐贤良?”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我无有合适之人。”

    田信还在思索明年的战役,嘴上说:“就算有一两个能用之人,目前也离不开。我还要与虞仲翔商议、重订《夏历》、《夏祭》等事,实在无力为陛下分忧。就连征北军改制,也是不得已顺手为之。”

    作为大汉三恪的封国,礼制上亦宾亦臣,因奉祀虞夏宗庙,那么就该在封国内施行、推广虞夏的历法、祭礼。

    虞夏祭祀用《连山》占卜,殷商用《归藏》,姬周用的是《周易》。

    连山归藏两部失传,虞翻家中五世治《孟氏易》,有资格协助田信制定今后陈公国的历法、祭礼章程。

    不仅虞翻会参与,陆议作为虞夏族裔中有头有脸的分支族长也会参与进来。

    今后每年祭祀虞夏先王宗庙时,虞翻、陆议这样的同祖不同宗的家族也是有资格参与的。

    按着汉室祭祀酎金制度,虞翻、陆议这类虞夏别枝要参与祭礼,自然要缴纳祭祀用的酎金。

    酬金不是给田信的,是专用于祭礼用度的。

    所以田信还要选一个重要人物来担任宗正,以掌管公国境内夏历、夏礼推广,以及管理虞夏分支苗裔宗谱,还有兼掌夏祭。

    有夏祭、夏礼、夏历;那关羽也要稀里糊涂研究商祭、商礼、商历,要么照搬孔氏家族那一套;反倒是张飞简单,有现成的周礼可依。

    虞翻就是很好的夏宗正人选,除了虞翻之外,田信找不到适合人物推荐给刘备,去担任司金校尉负责荆州铸币事务。

    这个差事油水十足,田信不准备接触,免得洗不干净油污。

    关平酒酣入睡,田信还是放不下,思索明年的战事。

    明年主攻中原,以寻求战略决战为主,若魏军避战,则以强迁中原百姓的方式逼迫魏军进行决战。

    如果始终无法决战,或者决战没能取得预料的胜利……那么兖豫二州难免会沦为无人区。

    汉军要迁人口,魏军也会强迁人口,说不好孙权也会插手。

    三方使劲,兖豫二州成为无人区几乎是一种必然。

    中原成为无人区,那才棘手。

    不像现在,还能以中原人口为筹码,胁迫魏军进行决战;还能从中原人口身上获取补给、情报。

    魏军控制中原,那始终都会对孙权新获得的淮南地保持压制状态,让孙权不敢再浪。

    一旦沦为无人区,魏军守御重心会转移到关陇,将雒阳要塞化,会更加坚定的据守,避免决战。

    这样一来,关中就是魏国抵御汉军的桥头堡,意义相当于孙权眼里的荆州,魏军会举倾国之兵来守关中。

    中原沦为无人区,孙权头顶悬着的利剑也就没了,说不好会恢复勇气继续浪荡,来干扰汉军夹击关中的战略。

    真到这一步,那汉军各支军队就要进行不同程度的精简……毕竟国力不足,宝贵的青壮人口必须要合理利用,适合打仗的打仗,编训为精锐部队;其他人口投入生产。

    征北军却独树一帜,有战斗力的同时还能自给自足,这等于给其他军队树立了榜样。

    征北军现在唯一问题就是……光棍太多,导致昭阳邑内的人口结构很不合理。

    这个问题无解,要么打下中原、关中,让他们跟家人亲属团聚;要么搭桥引线,成立新的家庭。

    而关平所虑,何尝不是汉军高层的忧虑?

    明年的战役,不能光考虑胜利,必须先考虑失败。

    失败的话……那必须要休缓,不是停止北伐,而是停止大规模北伐,得让大军、百姓休养两三年,才能维持更好的状态发动规模更大的进攻。

    自刘备入蜀以来,汉军无年不战,荆益二州百姓始终在为战争贡献力量。

    战争不断胜利,那军民尚能忍受。

    若是战争陷入相持,就必须调整策略,不能强势到底……军人的心态、情绪,百姓的经济承受能力,都需要喘口气。

    田信脑海中思索全局,思路是很清晰的。

    明年北伐的二选一这个选择题没必要做调整,逼迫魏军进行战略决战是一次冒险,这是迅速扩大优势的唯一办法。

    迫使决战不成,也能迁移人口,增加己方战争潜力。

    关陇虽好,可打关陇,魏军严防死守肯定会避免决战,劳师动众很难打下来;硬啃下来的话,伤亡必然很大。

    只有先破坏中原生产力,才能拉低关中魏军的生产力优势。

    而府兵制度,正好能贴切的解决汉军将要面对的困顿局面。

    在迫使魏军决战而不成的情况下,推广府兵制度,平时农耕训练,战时轮番服役。

    最妙的是府兵制度跟目前的户调税租十分贴合,这本身就是相辅相成的税制、兵制,可以解决征兵制虚耗人力、募兵制耗费颇大的问题。

    只要织机铺设到村社,让家家户户都能纺织布帛缴税,那百姓自然能积蓄财富。

    百姓才是主要生产力,解放他们的生产热情,限制豪强扩张兼并,那经济就能繁荣。

    府兵免税待遇……算一算,真的不算什么了。

    为了激励府兵,田信还准备加大力度推广军中教育,将科举应试搬出来,进行军中选士。

    这算是恢复古典军制的荣耀传统,军队既学校,学校既军校。

第二百一十三章 北府

    刘备很关心府兵制度,又不好大范围仓促推广,这需要试点。

    昭阳邑就很不错,征北军可以拿来试验。

    关平回襄阳不久,刘备就将田信征入襄阳,询问征北军改制相关事项。

    府兵府兵,自然是受将军府直管之兵,与地方郡县官员不存在管理纠缠。

    田信潜意识里不喜欢军人干政,不喜欢州牧、州刺史兼领将军号。

    规划府兵制度时,绕开了地方郡县,自成一系。

    府兵的基础在于军屯,划拨易于屯垦的荒芜土地来安置军队、军属执行军屯,这样的军屯据点受将府直管,也不与地方郡县发生交集。

    小的军屯据点三百户,设立曲部;大的军屯据点七百户,设立营部。不设置百户规模的屯部,或千户规模的大部。

    曲部、营部的府兵分为五个番队,除防御战时,各队轮番服役、出征。

    千里范围内的战争,出兵三番;千里之外,出兵两番。

    昭阳邑施行《麦城户律》,一户理论丁壮最多三人;如果丁壮选为府兵,一户丁壮宽限为五人。

    府兵兵额空缺,就近从郡县良家子中拣选,富户优先壮户,壮户优先多子户。

    “府兵授正业田、副业田、军田,少者五十亩,至多则有百亩。皆免税租、徭役,凡应征,自筹刀剑、被服、鞋袜、弓一张、箭三十支,粳米或炒面三斗。”

    “铠甲、强弩、长矛、旗号由武库拨发、维护,事毕收缴归库。”

    “鼓励府兵之家蓄养驴马,既能利于农事,也能利于征戎。”

    “府兵农闲时于本部集番操练,一月两操,每操两日。一年四季,夏秋由本部都试,都试五日,考校队列、武艺;冬春由将府集结,施行大操,并全军校文武事,选练猛士、干才。”

    田信讲述,刘备细细听着不时询问细节,因为府兵五番,始终有一番集结在将府所在的大营待命,充当机动兵力。

    那么冬春的两次集结,并不是集结余下四番,而是两番一组,交替进行大操。

    府兵制度跟恢复的郡尉、郡都试制度有重叠现象;郡尉专掌本郡兵员征发……可现在哪有富足的人口让郡尉去征,也没有富余的人口进行都试、选拔。

    所以各郡郡尉很尴尬,毕竟大汉现在有八个军,五军、征北军、镇北军、卫军,这些军队除了中军、卫军,余下六军几乎兵将一体,兵员不解散,也不需要从郡国补充,所以郡尉的职责成为摆设。

    谁敢解散这八个军?

    只恨成建制的军队少,解散简单,想要重新聚拢恢复磨合组织,是要花费时间成本的,时间成本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军粮支出。

    如果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各军陆续裁汰老弱兵员,那郡尉的职责就能渐渐生效,并扩大权威。

    从最开始的安置退伍兵员,到平日建设预备役体系、剿匪维护治安,再到战争期间征发预备役兵员,这都是郡尉职责所在。

    可现在抛出府兵制,郡守、县令长兵权被剥夺,不算什么事儿;可郡尉刚恢复的征兵、都试职权就成了摆设……但也可以作为府兵制度的补充,府兵缺额可以由郡尉负责拣选合适的良家子补充。

    如果要施行府兵制试点,田信征北军有昭阳邑,可以自行发挥,在施行过程中不断优化、改正,不会触及太多矛盾。

    而汉中平原里,百姓、豪强被曹操迁移一空,也适合魏延在汉中施行府兵制。

    大致的府兵制轮廓已然了解,这只是一个规划,具体如何,施行试验时会进行修正。

    府兵制最直接好处是田信反对高级将领军政一把抓,那自然也反对州牧抓军权。

    不论魏国还是江东,地方刺史、郡守、都督的权力是越来越大,都督官制日益成熟、壮大,简直比州牧还州牧。

    现在征北军体系内,有安众将军徐祚、扬武将军孟达、鹰扬将军罗琼、虎牙监孟兴,以及从汉兴郡迁入昭阳邑的建信将军申仪。

    算上征北军本部,一共有六个军号,三十二个营;田信部曲三营,武当侯国征集三营无当步兵,昭阳邑七户一兵征发的昭阳兵五个营。

    总共四十三个营,消化了孟达、申仪、徐祚的部曲势力,总兵力三万三千余人。

    如果继续给编制,田信手里还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的屯田降兵,也是可以逐步改编。

    可刘备不敢给编制,田信也不敢再扩……降兵比例实在太高,随着堵阳、宛口两场战争打完,许多降军出身的军吏晋升到屯将、曲将一级,杰出几个人升到营督。

    继续收编降兵,征北军一定会出问题。

    征北军三十二个营执行府兵制度,府兵五番,那常备只有六个营,五千人。

    五千人足以应急使用;而田信的夏侯卫队三个营,无当兵三个营可以视作常备;昭阳兵五个营也会施行类似府兵的管理制度。

    那么整个昭阳邑常备兵力有十三个营,大军主力北伐中原寻求决战时,征北军留后休养,有田豫的南阳兵配合,足以挡住武关方向的魏军。

    北伐中原寻求决战,没有一开始就派田信上场的说法,不然关羽会不高兴,许多将校也会有怨言。

    把田信留在关键时刻再用……只要始终留着田信所部不用,那就能牵制魏军部分总预备队留在蓝田,不敢轻易增援中原战场。

    刘备思绪缓慢,算着这笔账:“既如此,孝先可增募僚属,在昭阳试行府兵之制,立北府兵。朕身在襄阳,会时常前往昭阳检阅。此外,朕会使文长在汉中施行府兵制度,迁文长为征西将军,所部为西府兵。”

    “若府兵制度斐然,朕会遣子龙在成都施行,创立卫府兵。”

    “五军不宜改动,且屯且戍。”

    刘备自有衡量,田信也不强求五军跟着改编府兵。

    五军体系太庞大,有三分之一兵员是将校部曲私兵,又是汉军主力所在,是机动兵团,兵员随退随补,贸然更改制度的成本、风险太高。

    如果在五军体系外,再设立东南西北卫五个府兵集团做补充,想来会方便许多。

    中原决战胜负未分前,考虑十年后的事情没意义。

    能做的只有把手里的事情做好,未雨绸缪,不要犯错误。

    刘备的处置,田信毫无意见,欣然接受。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备羽飞

    冠军县,征北军幕府所在。

    于禁穿半旧素色锦袍,正握着竹扫把清除院内薄薄积雪。

    如今他面容更瘦,却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发须皆白,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沉稳,不见颓色,浑然不像两度败军被俘的将军。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蹄声震落树梢积雪。

    于禁停下扫把,扭头就见低矮篱笆外田信身影出现,田信身后是明显矮一头的骑从。

    这些骑从分两种,分别背插‘无当’、‘夏侯’二字背旗,皆黑底朱字旗。

    以于禁粗略的经学知识也能分出这两种旗帜的‘血统’,战旗的配色、兽纹图腾都是有讲究的。

    田信不用兽纹做军旗,文字番号就是各军的旗号、图腾;现在祭祀虞夏,田信定义虞夏是水德之国,旗帜、服色尚黑。

    而水生木,虞夏之后的殷商则是木德,故关氏奉殷商宗庙后,关氏的公国兵会用青绿色为旗帜、服色主调。

    作为大汉的三恪宾属,田氏陈兵、关氏宋兵以大汉火德朱赤文字、兽纹为旗帜核心用色。

    姬周本身就是火德,张氏的卫兵旗号、服色与汉军一致。

    大汉三恪分封传入北方后,一些经学家已有相关解释,引论刘关张、田信之间的典故来阐述、解释这种现象……非常的合理,宛如天定。

    于禁看着篱笆外下马的骁骑,不由轻叹一声:“备得羽而飞,所差唯田尔。”

    这是北方友人信中所说,已解开于禁战败投降的心结,可以说是豁然开朗。

    备羽飞,唯缺田。

    这是北方新流行的谶纬之言,前有高祖奇迹,又有光武帝传说,这条谶纬之言迅速风靡北方。

    关羽是木德化身,襄樊战役期间关羽有燃烧自己助燃大汉三兴之势。

    田信承载水德而生于汉中,被土德克制,故曹魏入汉中,田氏家破人亡,逃往荆州避难。

    之后田信从戎,以水德济关羽木德,故关羽北伐襄樊能连战连捷大破曹仁土德征南军团,盖因木克土也。

    就因水德归汉,才有汉水暴涨淹没于禁七军,其后又接连两番大破江东孙权。

    孙权是什么德行?

    称王在即,应该是金德,将自曹魏中孕育而出,自然是金德。

    金德克关羽木德,吕蒙白衣渡江,险些阴谋袭夺江陵成功,差一步将关羽木德根基斩断。

    好在田信在江陵修养,江者,大水也,不利于汉之火德,却助益水德。

    金又生水,故田信两番在长江之侧大破江东兵马。

    所以于禁看开了,看的很开,不是苍天无眼,而是天道本就向着人家的!

    仔细看看刘备,无立足之地,堪称流浪天下。

    得到荆南四郡为基业以来,就在孙权手里吃了个闷亏,签订了湘水之盟。之后就连战连捷,打的占据天下大半的曹操没脾气。

    后田信出世,曹操又死……总之这大魏看着要完。

    于禁收敛思绪,就见田信提着一盒点心走进来笑说:“老将军气色出尘,可喜可贺。”

    “还要多谢夏侯传授活人剑法,近日以来颇多心得,更觉得精神活跃,身心俱暖。”

    于禁引田信入客厅,木地板下地暖正热,田信脱了漆皮短靴盘坐在地,于禁则提来黑陶壶在火盆上烧水,并研磨茶叶为茶末,准备冲泡。

    这是今年才开始流行的吃茶方式,田信偷偷摸摸炒了不到两汉斤的茶,温度、技术没掌握好,但口感比发酵而来的茶有质的飞跃。

    为掩饰炒茶技术,田信将茶叶磨碎了饮用……于禁尝过几次,现在拿发酵成黑红的茶饼研磨茶末用来冲泡,田信对此无动于衷。

    炒制的绿茶早就喝光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给于禁?

    “听闻夏侯欲改进夏历?”

    于禁左手按着小石臼,右手握着小木杵研磨茶饼碎片:“天文、历法系上古机密,与史家、医家类似,多系父子相传之家学。夏侯欲革新夏历,何不请教中原大儒、名家?”

    “若是夏侯去信想要,老朽看来彼辈必欣然赴约。”

    于禁语气温和,手握小木杵在石臼里轻轻顺时针搅着,这这手法源自先天太极图左旋,是顺天;后天太极图右旋,是逆天。

    “已有眉目,不劳北方诸人操心。”

    田信说着笑笑:“老将军,可知太极图从何而来?”

    于禁肃容:“多听人说与上古《河图》、《洛书》一脉相承。”

    河图洛书,图乃天河之图,河图为体,洛书为用,蕴含宇宙、空间、数理变化之妙。

    “是河图洛书,河图衍太极,太极分两仪,两仪化四象,四象成八卦。而洛书,就是八卦。”

    田信接住于禁递来黑漆漆的茶汤,小饮一口才说:“我家中治《易经》,或许资质尚可,在山中见洛书而知八卦,故为先师收入门墙,得授河图洛书。”

    见于禁激动模样,田信摇头做笑:“其实河图洛书就流传当世,而天下间却无人可识。”

    是真的在流传,河图的数学排列相加等于五十五,是洪荒文中的大衍之数。

    而洛书的数学模型……小学生都知道。

    就那个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即:

    4 9 2

    3 5 7

    8 1 6

    在自己没有研究出一定成果前,田信不准备公布河图洛书的模型,如果谁能从太极八卦图逆推出河图洛书……那没什么好说的,算他厉害。

    何况河图、洛书的图谱本就流传于世,只是没人能将这两张图谱联系起来。

    两者是一体的,偏偏流传的两幅图谱却是独立的。

    再饮一口茶,田信则说:“我也没想到汉王慷慨器重能使我奉祀虞夏宗庙,故而夏历改进一事虽棘手,但腊月前不难制定。有河图洛书,制定历法……呵呵。”

    历法而已,不去解释,也不去跟人辩论经典、来源……只是在陈公国颁行,既是参赛选手,又做裁判,这种感觉贼舒服。

    又何必自讨不快,喊一帮人来研究历法,给他们窃取的机会?

    这都是一帮人精,自己不经意说的一句话,都可能被推导出一些学术成果。

    所以想保住自己抄来的知识版权,就要避免跟这帮人打交道。

    于禁见状也不再追问,这么宝贵、神奇的东西,关平都不会轻易开口请教。

    也就关兴有机会接触,能不能学到还要看关兴的资质。

    府兵制即将推行,也到了放于禁回去的时候了。

    半杯茶下肚,田信开启食盒:“老将军,我今早从襄阳返回,陛下托我给老将军带一盒点心。”

    大汉有你于家吃饭的余地,就看你想不想吃。

    于禁伸手捏一枚点心送到嘴里轻轻咀嚼,银白胡须抖动:“恐怕要辜负汉主厚爱,不过夏侯传老朽活人剑法,老朽无以为报,有一卷行军笔记,希望夏侯能择人相授,传我兵法。”

    他说着起身从寝室里端来木盘,盘中是一册草纸装订的手稿。

第二百一十五章 阶

    遣归于禁后,田信先后寻找孟达、徐祚、申仪讨论军制改革。

    这三个人的部曲就在北府编制内,虽说他们已无法约束部曲,部曲正被消化,融入征北军体系。

    可要表达出必要的尊重,保持该有的尊重,才会在做事时顾忌各人的底线。

    先私下交谈,然后举行一场包括行军司马的中高层会议,以宣布、讲述军制改革的各方面细则。

    刘备那里说过的话,这里还要再说一遍。

    北府军整编改制分三个方面,一个是出征指挥编队;一个是府兵屯戍安置,最后一个是新的军阶。

    军阶的事情则要跟庞林好好商议,田信可没时间亲抓这项枯燥的工作,交给庞林落实即可。

    落实后,自己一营一营授发新的军阶负章、肩章就可以了。

    时间宝贵,要陪伴关姬,陪伴关姬才是真正的大事,关系北伐各军团结,关系皇帝陛下、大将军的心情。

    北府军出征时,七百七十余人一营,这是基础建制,不需要更改。

    要更改的是新的指挥体系,府兵轮番服役出征,这出征隶属单位的番号可以是原来安众军、扬武军、鹰扬军、虎牙军……可这样一来会形成职权臃肿。

    杂号将军一级的指挥权需要捋一捋,将军好说,麻烦的是各军的典军。

    既田信指挥府兵,要经过安众将军、扬武将军等一系列将军,还要经过各军的典军同意。

    田信现在的威望指挥各军不存在障碍,若是换一个人来指挥,光是协调各军走程序,就是很头疼、又繁琐的事情。

    依照最初规划,北府兵四十三个营,出征最多出三番,也就是二十六个营。

    战场上一人指挥五个营……难度有些高,这是战场信息传递限制的。

    各军也有主力营、辅助营、辎重营的内部区别,所以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两三个营,甚至只有一个主力营。

    这次府兵改制,北府兵今后出征将会是三营一军,一军两千人。

    田信直辖八个营,无当飞骑前后两营,左卫军三个营,右卫军三个营;田纪征北军、徐祚安众军、孟达扬武军、罗琼鹰扬军、孟兴虎牙军、申仪建信军。

    简单来说,北府八军,每军两千。

    原来的各军典军如郭攸之、护彤留在驻地另做处置,军司马谢旌、第二秀、杜翼、林罗珠随军出征履行职责,充当各军行军司马。

    其中孟达的典军耿颌叛逃,以夏侯平接替,改夏侯平为申仪建信军的行军司马,也在出征序列。

    征北将军府主将田信,监军庞林,行军长史杨仪,行军司马李辅;留守长史郭攸之,留守司马护彤。

    主簿虞忠,司直张温;因征北将军府多了考核、选拔的职能,增设西曹主持府内考功,以颍川人袁为功曹。

    袁也倒霉,作为刘备的豫州旧部可以说是前途光明。

    可他与刘封搭档时,刘封执意出营迎战,袁身为监军劝阻失败导致刘封阵亡,故论罪官降三级任用。

    第二个问题是府兵屯戍区域的规划,田信将屯戍区命名为‘坊’,即有土木防御建筑的区域。

    各坊以番号命名,如安众前营营部可以简称安前营坊,安众后营中曲曲部可以简称为后中曲坊。

    按照当下流行的说法,那就是将府兵屯戍区域坞堡化,生活区域设围保护,耕种区域也要种植柳木边墙,施行相对封闭的管理制度。

    不过目前地广人稀,柳木边墙没必要强制施行,敢走荒野小路的不是奸细也是盗匪,在戍守区域这类人一旦出现,都没好下场。

    今后府兵屯戍区域肯定要迁移,所以没必要急着设立柳木边墙。

    出征编制、屯戍区域两件事情赶在春耕前完成,那府兵制度改革就落实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两件事情,第一是施行新的府兵军阶,第二是出兵打一仗。

    毕竟是季汉,境内许多百姓、寒门积攒前汉、后汉军功爵、武功爵,导致编户齐民工作、征税工作存在扯皮现象。

    到底承不承认这些大小不一的官大夫、五大夫、左更、中更是一个关系长远的事情。

    承认的话,那么租税方面就要给于相关的优免,战争潜力不能高效率启动。

    像当年曹操迎奉天子设立新的军功爵、侯爵体系,就是否定前汉、后汉的民间世袭爵位。

    承认、不承认都影响深重,这不是目前该改革、选择的事情。

    这个事情可以拖,再拖一段时间,民间自然会遗忘家里还有世袭的两汉军功爵、武功爵。

    可军中急需一种类似于军功爵的军阶,曹操那里重新规划了军功爵,从军功爵最低一级逐次提升到名号侯、关内侯、亭侯、都亭侯、乡侯、都乡侯、县侯等侯爵七级。

    诸葛亮也在编制新的军功爵体系,田信也准备设计一套自己今后陈公国陈兵、北府军通用的军阶。

    故而这套军阶体系也要摆出来与众人商议……也就是告知他们,让他们内部商议,提意见。

    可以商议,可以提意见,听不听是田信的事情。

    按照新的军阶体系,自下而上有府兵士伍、公士、中士、上士四级;下军尉队官,中军尉、上军尉屯将三级;下军校曲长,中军校营督,上军校军司马三级;下军将为杂号将军,中军将为名号将军,上将军为四方、四征将军,再上就是卫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大将军。

    这套军阶将军以下有十级,层次清晰,不长不短,方便施行。

    有西园新军为前例,这套军阶施行过程中,以军中追求效率的风气,下军尉、中军校、上军将之类的会在书面简化掉军字。

    对,军没了,宝盖头没了,车也没了。

    不过以军中吏士喜好颜面的习俗来说,官衔自然是越长越威风,比如宇宙大将军之类的。

    所以口语中,下军校会被称呼为下军校尉,书面则简化为下校……可能会嫌下字不好听,改为富有朝气的少。

    少尉、少校、少将怎么出现的,现在依旧会正常的出现,纯粹是同源文化下的人性使然。

    这是必然,不是偶然。

    至于底层没有人权的下士,自然不会有人帮着改为少士。

    为了公平,田信省去下士,选以通俗易懂的‘公士’代替。

    “年关前,各军各营重编军书,以现有职责、功勋确定军阶。”

    田信当众宣布后,又问:“诸君可有补充,或建议?”

    庞林稍稍考虑就开口:“夏侯,军字繁复乃西园军旧有之物,我军宜精简省去。下字不宜,可能更改?”

    下尉、下校无所谓,在座的将军都是下军将军阶,如果省掉军字,岂不是成了下将?

    这些将军、行军司马眼巴巴望来,田信自然秒懂笑说:“好说。”

    伸手接住笔,苦笑不已写了一个‘少’字举起来展示:“士衡兄以为如何?”

    “夏侯才思敏捷……”

    庞林夸赞之声戛然而止,故作认真追问:“夏侯应是有腹稿,还是未卜先知?”

    “腹稿。”

    田信没好气回答一声,对众人说:“少字军中不常用,我故省却,看来是我多虑。”

    申仪正色回答:“夏侯不可自轻,纵是以大将、小将来分军阶尊卑,末将也是情愿的。”

    孟达、孟兴父子连连点头应和,这才改制占便宜最大的就三个人,郭攸之、傅彤以及由虎牙监一步转为虎牙将军的孟兴。

    至于始终担任田信部曲督、亲卫将的田纪突然领征北军三营战兵……没人质疑,田纪不是稻草人,军中自然有朋友,有威望。

    军队存在的目的是打胜仗,能打胜仗,内部人事变动只是微末小事。

    就现在,刘备若封蒙多为百户侯,也没人说什么,蒙多价值就在那里。

第二百一十六章 青华

    北府兵改编工作责任详细划分到个人后,田信要返回丹阳乡继续度假,却受到张温规劝。

    启程时,张温相送:“北府兵改制事关朝廷中兴,臣以为君上不宜轻离大军。改制若败,损害汉祚必遭人攻讦。”

    “我与宋公已为大汉竭尽所能,若汉室当兴,自会有英杰涌现,相继不绝。若当灭,也不差我这一时三刻。”

    田信口吻平淡:“公主有孕,家中无长辈,我岂能逗留在外?对大汉而言,我已尽到人臣本分。今儿欲孝则亲不在,不能侍奉双亲,只好与妻子团聚,尽人夫、人父之责。”

    明年的战争谁也说不清楚具体会是什么个走向,而自己是总预备队,要面对的绝不是什么轻易的小场面。

    自苏醒以来,饿的一度昏厥,是小猫一样的小妹在身边念叨,让自己承受住了最初的苦难。

    现在立世扬名,立业成家……寻常军法、国法管不到头上,为何不待在家里享受惬意舒适?

    见田信去意坚决,张温也只好改说其他话题,不再纠缠军队的实际管理权。

    张温也关心新的夏历推演进度,这是天文历法学问,多是父子相传的隐密学问,几乎不向外人传播。

    所以田信即便得到汉博士的教导,对历法知识也应该缺乏认知……可很遗憾,作为一个时不时扳着指头计算假期的人,田信很熟悉一套历法。

    任由张温担心,田信还是领着三十余骑返回丹阳乡。

    关姬最近饭量又有上涨,为照顾她,刘备关羽各选了一批生育经验丰富的健妇前来照顾关姬起居。

    田信可以确定她各方面的变化,是真的怀孕了。

    暖阁之中,田信正握着剪刀裁剪牛皮,为自己的孩子制作拨浪鼓。

    关姬则翻阅北府、昭阳邑递交的公文,田嫣仿佛小秘书,将关姬翻阅的公文竹简合拢,恢复如初。

    “夫君,虞博士也过问夏历之事,究竟如何了?”

    “不急,我自有一套历法可用。”

    “可历法若有疏漏,必惹北方说笑,有损威名。”

    关姬将虞翻发来的竹简抱到田信身边,取出竹简里夹着的大卷帛书,她摊开审视:“这是虞博士所书的夏历考录,夫君不妨参详一二。”

    “青华,我有河图洛书,所制夏历必无疏漏。”

    语腔温和,田信接住虞翻的竹简、帛书先后翻阅,反而做笑:“丞相是奇人,见我简化文字,一眼就能识别字意。虞博士也不差,已得简体字之妙。估计是虞世方家书联络时,让虞博士学会了简体字。”

    虞翻发来的帛书,有标点符号,大半文字是简体。

    关姬字青华,取青翠茂盛、健康之意,隐隐间又跟关氏所承的木德相呼应,让挖掘到这一线索的北方、荆益湘三州经学家连连惊呼。

    以至于荆益湘三州经学家探讨时出现一种让田信很不高兴的论调……关姬可能是关羽木德的继承者。

    话里意思有些危险,田信不做反应,就等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将藏着的后半句话说出口。

    关姬也看了几眼虞翻的简体楷书,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再好能比得上田信手书?

    她英气双眉轻挑,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的?”

    “是呀,虞博士的字不如我,就如他的夏历不如我的。”

    田信说着卷好帛书夹入竹简,不由有些气馁,虞忠还有两个弟弟留在丹阳乡充当关兴、田嫣的同学伙伴。

    这两个虞氏子一个七郎九岁,一个九郎六岁,年纪小小就有家教在,远比其他军吏家的子弟要敏锐、沉稳。

    虞翻有十一个儿子,如今都未婚配,如果个个成材,以联姻的方式立足于季汉,几乎可以成为《孟氏易》的新代言人,宛如往日的汝南袁氏。

    何况虞翻本人表现出如此强大的生育能力,今后十一个儿子必能壮大族裔。

    司马八达,比一比虞氏十一郎,还差足足三个。

    就虞翻那体格,再活三十年不存在问题,三十年后的虞氏,俨然一棵大树。

    虞翻凭借十一个儿子和家族五世治孟氏易的家学,已迅速在益州站稳跟脚……离开江东的虞氏,依旧是世族。

    陆议也不差,赎回族亲、妻子孙氏后,依旧在蜀郡开辟山田自食其力,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益州豪强没有坞堡,虞氏、陆氏迁移益州后,没有坞堡,没有千顷良田,没有数千仆僮,可依旧是世家。

    若是虞翻、陆议讲学,估计愿意送子弟来听讲的没有八百人,也能有五百之众。

    所以军中推广启蒙、军中选士工作刻不容缓。

    关姬见田信走神,给田嫣一个眼色,田嫣捂嘴离开暖阁。

    小妹离去后,关姬语腔慵懒:“夫君在想什么呢?”

    “在想人,想虞世方七弟、九弟。”

    田信与关姬肩靠肩坐在一起,努嘴做笑:“他家七郎倒是娴静温和的性子。”

    “还以为夫君在想别的女子。”

    关姬抬手轻抚自己略有臌胀的腹部,头侧枕在田信腿上,目光去看鱼油灯花,语气幽幽:“好生奇怪,你我也有了子女。”

    她侧头看田信,盯着田信鼻孔不由做笑,鹅蛋脸红扑扑:“夫君可是看上了虞七郎?”

    田信微微颔首,说着微笑:“虞博士若来了,我问一问,若是可以,就给小妹定下婚事。”

    战争不会等人,不会等自己儿女出生,不会等自己把妹妹安置好。

    关姬做笑:“就怕苦了虞七郎。”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田信见了伸手挠她:“我别无他意,只是不想存留心病。”

    关姬不是强颜欢笑的人,却挤出笑容:“夫君凯旋,我就为夫君纳一门侧室夫人……两位也成。上回在襄阳见了庞士衡之女,倒是磊落大方豪爽率直与男儿酷似,与我颇多言语。”

    田信一愣,感觉这是个死亡陷阱。

    不过关姬不会玩弄这种试探性质的戏言,就说:“我跟庞士衡兄弟相称,若娶他家女儿,岂不矮他一头?”

    庞林不是一个人,眼馋庞林女儿的不在少数,这个女儿先天代表着鹿门山。

    关姬眉梢浅皱:“能与夫君相争者,只有丞相嗣子诸葛乔,可是此人?”

    一个萝卜一个坑,越到高层,每一个萝卜、坑位都是摆明了的。

    田信摇头:“丞相不是这种……”

    不,丞相本人就是这种人,娶了黄氏女儿,迅速融入荆州。

    不过如今地位稳固,可能不屑于使用这种联姻固盟的手段。

    关姬却说:“父亲送来的女侍带来许多外面的话,说马季常有意于此,却被庞士衡婉拒。女侍皆说因由在夫君,是夫君掳曹镇南冒罪换回庞士衡妻女,庞家女儿有报恩之意。这样奇女子与我家门风类似,引入门中,也是良助。”

    庞林的女儿姿貌也不差……可实在是太过棘手。

    田信抓着关姬的手微微摇头:“青华有孕,我若再纳侧室,恐人说笑,也不愿青华委屈。何况庞氏高门,庞家女儿不该以侧室相待。”

    关姬反抓田信的手,用劲,语气坚定:“要纳,夫君出征后家宅里也好有个伴。夫君纳庞氏女,朝廷不会起疑,会更为信赖。”

    田信不语,关姬口吻确凿:“迟则生变,若马季常遣人上门来请夫君出面说媒,或请父亲说媒。到时应允,我恐庞家女儿自绝生路,获罪于庞、习、马三族。”

    “若不允,才会遗笑于人,亦会冒犯三族。”

第二百一十七章 河图

    历法有黄帝历、颛顼历、夏历、殷历、周历、鲁历共六历,如今曹丕篡汉以来要革新气象,正以尚书郎监督,由太史令、太史丞等相关机构演算新的历法。

    不用新历,那就算不得革新气象。

    虞翻从益州赶来,来的不止他一个,同行的还有高阳公主、周侯张绍这对姐弟。

    冬月十六日,虞翻至襄阳先拜谒刘备,不想刘备拿出田信送来的《夏历新表》给虞翻,虞翻一时无语。

    这真的只是一张日历表,简单的只剩下日历表,连解释文字都没几个,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臣观河图洛书,得知黄道周日三百六十五余三时辰。故新历宜如此表,每年三百六十五日,四年一闰日,闰在二月二十九。”

    “明岁是为章武元年,亦夏新历元年。”

    “陈公国宜在冬月壬辰日施行新历,此一九之末,八卦坤日也。不用天干纪年,以汉年号、新历同行。”

    感谢‘岁在甲子’,感谢某些游戏,田信记得183年,208年这两个经典剧本的时间,再推导现在的时间,自然是220年,这可是个闰年。

    为了以后方便小学生计算闰年,所以设定明年为新历一年,就很必要了。

    冬月壬辰日是十一月廿一日,一九第九日……也是个星期一,一切都为了小学生。

    这个冬月、腊月在现行历法里又是庚子年,是个鼠年,十二元辰之首,也方便了小学生。

    见虞翻审阅完毕,刘备询问:“卿以为如何?”

    “臣未见河图洛书,不敢置言。”

    虞翻恋恋不舍合拢帛书上的日历表,抬头说:“夏侯曾来信问臣,问黄道、赤道相交之法,究竟如何相交。臣知黄道、赤道会相交,相交角度亦可观测。可夏侯所问必有深意,臣不敢答复。”

    刘备侧头看面前桌案上的吞吐的沉香:“朝廷百官也多如此看法,无有敢质疑的。这两日诸臣测算,皆说新历可用。如今推广夏之新历实系小事,陈公国国内之事而已。而河图洛书才是大事,可真有河图洛书?”

    他对这两部经典中常常出现的神秘宝物十分好奇,仿佛存有质疑之心。

    若真是那么神奇、宝贵,怎么可能失传?

    可田信又说没有失传,就流行于当世,只是没人能识别。

    这就很好玩了,如果真发现河图洛书就存在于各家经典之中,岂不是意味着先秦、两汉之际的大儒、经学世家、名士们都是草包?

    连这么重要、神奇的东西都没发现,可见一个个名不副实,虚名在外。

    “回陛下,河图洛书必然存在,无需置疑。”

    虞翻面露微笑、向往之意:“河图洛书实乃祥瑞,不宜公布于世人。”

    刘备微微颔首,嘱咐说:“卿此去昭阳邑,务必再三告诫孝先,万不可以河图示人。”

    “是,臣知轻重。”

    河图是天河之图,洛书只是解释河图的,就如经传一样,先有六经,才有各家注解的传,如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

    如果公布河图洛书,别人可能会踹开洛书,以河图为根本,另做新的注解,来解释天命。

    按照现在的经学思想,曹魏方面很是被动,内部可以说是人心惶惶。

    军事上的问题日益严重,经学思想问题更是来势汹汹。

    没见过河图洛书,曹魏思想根基依旧建立在经学之上,现在经学、五德相继学说对曹魏来说就是双刃剑。

    曹魏需要经学、五德相继学说提供篡汉、代汉的舆论支持,也这么做了;可现在按着经学、五德学说来解释……刘备这里似乎更正义,更符合天命。

    内部世家、官吏开始质疑曹魏代汉的正确性,这是很致命的。

    曹魏迫切需要一种新的思想来取代经学、五德学说,让人们去讨论另一个新的学说,不要沉迷于经学。

    而古文经出身的郑玄兼备今文经各家学问后,所创立的郑学已完成了古今经的统合。

    如果古文、今文之间没了扯皮,那还有什么好辩论的?自然就不热闹了,没人喜欢千篇一律、同质化的东西。

    自然的,古文经、今文经的生命力在郑学集两家大成之后,算是日中而落,也该退场了。

    可曹魏去哪里找一门新的学问来引导全民舆论?

    难道乘着军队还控制在谯沛人、寒门武人手中,效仿江东孙权,狠狠的杀一顿?

    估计曹丕前脚动手,后脚可能就暴毙,经学已经跟他绑死了。

    夏新历真的是小事,值此汉魏争锋之际,田信就是规定一年十个月,也无碍大局。

    可河图洛书消息就此出现,几乎可以被曹魏视为救命稻草。

    不需要洛书,只要拿到河图,就能创造一种适应于曹魏的学说。

    洛书是河图的一种解释;太极图是更进一步的河图解释,那真正的河图该有多么的神奇?

    刘备自然是相信河图洛书的,现在公布出来没好处。

    登基大典时,河图洛书可以视为祥瑞,可当时已经有太极图。

    现在不缺河图洛书带来的威望加成,甚至不需要传国玉玺,现在汉军本就是正义的化身。

    河图实在是太宝贵,价值远在传国玉玺之上。

    别说河图,田信握着太极图,就能让家族富贵千年,没人敢忽视太极图带来的长远影响力。

    刘备匆匆见了虞翻,就摆私宴见高阳公主、周侯张绍。

    张飞入蜀以来,高阳公主、张绍就常居住在成都,也就张苞担任侍中时张绍离开成都,陪伴在张飞左右。

    所以张家姐弟跟刘备相熟,不像关兴,对刘备有陌生感。

    张绍年纪比关兴大两岁,见礼之后坐在那里拘谨受礼,眉目端正,有隔阂感。

    不像关兴活泼,让刘备提不起兴趣。

    如是关兴,坐在那里也能恪守礼仪,可眼睛会四处打量,有自己的想法。

    关兴更自信,腰杆子很直;现在张绍有一种心虚,患得患失的忧虑……仿佛肩上的周侯、卫公世子身份有些沉重,压的无法挺直腰背。

    询问几句张绍的学业进展后,刘备转而询问:“高阳,可瞧得上夏侯氏子弟?”

    这是离开益州前,张飞、夏侯氏夫妇已有嘱咐的事情,高阳小家碧玉模样,略尖的下巴垂下,不是很情愿。

    “若是无意夏侯氏,国内不乏俊彦。虞仲翔之子虞世方乃天下皆知的虎将,允文允武,系孝先左膀右臂,有兄弟手足情谊。”

    刘备温声和气:“若是不喜虞世方,陆伯言长子亦是俊杰,当为良配,不辱家门。”

    “伯父,女儿并无挑剔,愿听父亲安排。”

    高阳抬起头,轻咬下唇:“只要能常伴父母左右,女儿无怨。”

    “高阳,朕不愿委屈你,也不愿委屈翼德。”

    刘备目光如炬,作出限定:“你既无中意人,待夏侯氏子弟来襄阳后,再做决定不迟。夏侯氏子弟不器,还有虞世方、陆伯昭、诸葛伯松、庞巨师、马彦节俱为良选。”

    稍稍停顿,刘备又说:“习文祥之孙性情果敢,朕颇爱之,亦是一时良配。”

第二百一十八章 锦带

    时值严冬,建业南郊。

    甘瑰、甘述兄弟正在山脚为甘宁守孝,立衣冠冢以来,兄弟二人结庐而居,耕种、打柴度日,以至于形容枯败。

    冬月二十二日,夏元年元月二日,是个星期二。

    浑然不知外界事物变化的兄弟两个正坐在草庐前编织芦苇草帘,不想一伙人出现在陵园篱笆墙外,都外罩一领淡蓝色边纹对襟的新式吏服。

    这种新式吏服以素色帛裁剪,缝制,外罩荆州地区流行的对襟衣。

    这种对襟衣源头是田信的短身对襟绢甲,仿佛一个马夹。迅速风靡于荆州吏士、军民之中,又发展出长身对襟衣。

    又是冬季,都喜欢外罩一领对襟衣做装饰,夏季时粗眼罗纱制成的对襟衣半遮半掩,网孔又适合用彩线勾补绘制花纹,从入秋开始就在江东地区流行。

    这种对襟衣也不算奇异,考究形制,与裘氅一致。

    不同于贵重的裘氅,麻布、丝帛刺绣、罗纱勾绘对襟衣适用于普罗大众。

    以至于甘宁衣冠冢附近河边就有一座新立的瘟神庙,庙里新刻的神像就披着一领短身鲜红对襟绢甲……后来官吏屡次禁止,才改为长身对襟衣。

    甘瑰、甘述兄弟疑惑之际,就见来人一脚踹开简陋柴扉小门,一名头戴崭新的武冠的军吏出仕腰牌:“我乃校事中郎吕懿,听闻二位私藏蜀锦奢靡之物?”

    吕懿的乌纱武冠崭崭新,左侧装饰两枚蓝绿渐变十分光彩的短羽……这叫翠色,从翠鸟身上拔下的。

    现在江东官吏不流行象征武勇的羽,开始流行翠羽,取翠色代表的水德韵律。

    翠色怎么看都跟水德色泽没联系,越看越像木德的色泽。

    吕懿自然不会计较翠羽代表的德行,武冠两侧垂下的护帘遮住他脸颊,用一双冷冰冰目光盯着甘瑰兄弟:“是与不是?”

    甘瑰昂首扬着下巴,眯眼看吕懿清瘦、刚毅面目:“此我父衣冠冢所在,岂会有奢靡之物?”

    “呵呵,所以还请见谅,让某查一查。”

    吕懿说着侧头看一眼带来的部伍,当即一拥而入冲进侧旁的草棚灵堂。

    可见灵堂内悬挂两条青绿蜀锦刺绣而成的锦带,锦带上各悬挂七枚鸡蛋大小的铃铛。

    若有风吹过,锦带轻轻摇动,偶尔会发出清脆铃声。

    吕懿展臂指着身侧两条锦带,肃容询问:“甘校尉,此系何故?”

    “先父喜爱铃声,故设此招魂而已。”

    甘瑰拱拱手,不情不愿:“可有犯国律?”

    “有。”

    吕懿举起一卷竹简,卷开,高举念:“至尊令,为强大吴,当先正肃奢靡风气。故禁绝蜀锦、金银玉器。”

    出示竹简内容,吕懿就说:“凡金银玉器击毁其形,蜀锦就地焚毁。”

    甘瑰展臂拦住欲上前的吏士,难以置信问:“吕公要我兄弟死乎?”

    “非我无情,奉国法昌我大吴国而已。”

    吕懿拱拱手,放缓语气:“甘校尉,还请见谅。”

    “如何能见谅?”

    甘瑰面有哀色:“我父为国力战而亡,难道就留不得两条锦带?”

    甘述抬手抹泪又深吸一口气,盯着吕懿二三十名穿戴新配色服饰的吏士,又低头看看因守孝而虚弱的双手。

    吕懿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几步走出灵堂,随行吏士一拥而上拉开甘瑰兄弟二人,从梁上扯下两条锦带,铃铛哗啦啦作响。

    任由甘家兄弟如何哀嚎、挣扎眼睁睁看着两条青绿锦带投入燃烧的芦苇束里。

    见烈火焚毁锦带,吕懿嘴角抽抽:“铃铛哑了好,哑了好。”

    周围吏士围观,见芦苇束将要烧尽,才随吕懿离去。

    只是经过山下河边瘟神庙时,一众人不时扭头去看庙前悬挂的祈福、辟邪铃铛,这些铃铛都是用鲜艳丝带悬挂,还有附近的山民正在庙前参拜。

    这里的山民就是传说中的丹阳山民,无不腰悬利刃。

    丹阳山民依旧有农闲时冶铁锻打兵刃、铠甲的风俗,目前这种风气更为炽烈。

    山民自然清楚手握兵刃穿戴铠甲,才能活的更滋润一些。

    现在丹阳郡内的气氛有些奇妙,吕懿一众人经过瘟神庙时遭到山民警惕。

    目送吕懿走远,一名酋帅手离开刀柄,朝地上啐一口,转身带着人继续跪拜在瘟神庙前为亲属、部民祈福。

    “不能迎回父亲遗骸,我枉为人子。”

    当夜甘瑰气急捶胸几度呕血,被亲眷围着,他一手牵着女儿小手缓缓递到弟弟手里:“又不能守父亲衣冠,又有何面目存于当世?”

    又深吸一口气,他盯着甘述:“兄所愿,葬于父祖之地。”

    甘述哽咽不能言语,即将承担这一切负担,强忍住悲怆:“是,弟会上奏至尊。”

    “唉……这命……”

    甘瑰闭上眼睛:“不可以父仇、兄仇为念,只望耕读传家。”

    越想越气,又是一口血呕出,泪水从眼眶淌出,整个人呕血不已,渐渐不动弹了。

    甘述听着妻儿、嫂子、侄女哭嚎,自己已哭不出来了,只恨没学父兄的厮杀、领兵本领。

    另一边甘家发生的事情传入诸葛瑾、诸葛恪父子耳中,诸葛瑾只是连连轻叹:“吕懿擅权。”

    诸葛恪犹豫说:“父亲,今三吴变法整肃风气,山民尤兴祭拜瘟神。”

    在外温和的诸葛瑾扭头来看,诸葛恪顿感窒息,还是强忍着不安说:“今至尊不知还好,建业城外处处以丝带铃铛祭拜瘟神,至尊变法大业如同戏言。儿以为当劝引山民远离山野,编户齐民。如此最少可得十余万户口,精兵少则三万,多有四万!”

    诸葛瑾只是一叹,现在潘正受大用,拜为辅翼中郎将,总领变法事项。

    强势的张昭已被更强势的潘架空,潘的女儿跟孙权次子孙虑订婚。

    得孙权授意后,潘又召集一众校事中郎宣传、执行变法内容,孙权连母亲吴夫人生活起居的蜀锦都烧了。

    潘的校事中郎执行变法过程中遭到袁夫人阻拦,这位生育一名女儿的袁夫人被孙权赐死。

    袁术女儿作为变法的祭品,潘迅速立威,校事中郎们也顿时威风八面起来。

    潘、校事中郎们威名赫赫又如何?

    谁敢让孙权知道丹阳各县流行的瘟神祭祀?

    现在孙权正快快乐乐忙着称王典礼,你如果跑过去告诉他,瘟神祭祀正如火如荼蔓延于三吴之地……

    不知道别人敢不敢,反正诸葛恪不敢,也不知道自己父亲敢不敢。

    这个事情不能拖,各地官吏不作为,放任瘟神祭祀传播,甚至平日言论里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是江东世家余孽的反扑,这些人或许不敢站出来反对,但各种阳奉阴违实属必然。

第二百一十九章 暨艳

    选曹尚书暨艳与副手选曹尚书郎徐彪领十几人在码头目送甘述一家人扬帆溯游而上。

    暨艳双手一摊,笑容扯到脸上伤口眉角一缩:“来迟了,彼船快,我追之不及。”

    徐彪左手按剑柄,右手负在背后也是欣慰模样,眼眉含笑目送甘述一家人逃离建业。

    暨艳扭头瞥到后方有人奔来,就说:“此事到此为止,要管也轮不到你我来管。”

    徐彪回头也看到了朝这里奔来的吕懿一行人:“彼欲绝甘兴霸后也。”

    甘述要拜见孙权,吕懿这伙人阻拦……别说一个甘述,许多人都无法见到孙权,不是孙权不想见,而是孙权得不到相关的通报。

    隐隐仿佛被架空……可真的被架空了?

    暨艳嘴角含笑,转身迎接吕懿众人。

    他本是张温的好友,好在出身不高,受牵连下狱。

    孙权、潘推行变法以来,就主要推行两件事,一件是弹劾百官任选清正廉洁的吏士作为表率,另一件是吕懿等校事中郎改易奢靡风俗,

    潘启用暨艳于狱中,暨艳上任之初就弹劾、纠察孙权近侍郎官,被孙权洗了两遍的郎官群体依旧被暨艳弹劾,三分之二的郎官被裁退。

    郎官缺额陆续得到补充,补上来的郎官无不是潘、暨艳希望的酷吏。

    这些酷吏出身低,对自己严格,对人对事也严格,如今抓住机会晋升为郎官,又额外珍惜宝贵的机会,对变法工作积极热情。

    吕懿策马奔来,矫健翻身下马,一脸关切追问:“暨尚书,可劝住甘中郎?”

    甘瑰本职是校尉,甘述是孙权的从事中郎,就等孝期结束后回到孙权身边就职。

    “来晚一步,十分遗憾。”

    暨艳面有沉痛惋惜之色,拱拱手:“吕校事,某听闻昨日甘中郎在宫门跪拜半日,吕校事何不当面致歉?”

    “我如何能致歉?”

    吕懿依旧肃容:“我自知冒犯甘兴霸将军英灵甚矣,即无脸面致歉,身为校事又不能自毁威名。”

    他侧头眺望远去即将消失的孤帆:“但为国家长远而已。”

    暨艳、徐彪看着吕懿武冠上的两撇风中抖动的翠羽,互看一眼俱是无言。

    强劲东南风推着船帆,甘述头扎孝带站在甲板上。

    母亲、妻子、嫂子、侄女,两个儿子躲在船舱里避风,甘述本就虚弱的身子在风中有些站不稳。

    风帆臌胀,仅仅三天就经过天兴洲,丁奉正在这里等待。

    到这里时,甘述已经受凉发烧,丁奉登船相见。

    他神情悲痛久久难以发声,坐在甘述身边:“少君欲归益州,还是南阳?”

    “且宽心,我无心仕途,更无统兵才能。”

    甘述躺在床榻上,额头敷着湿布巾,热泪涌出滑过冰冷面庞:“承渊,我出建业时本欲向至尊辞别,却无门可进。如今的建业已非当年的建业,潘弄权,人人噤声,如若石鼓,宁碎不响。”

    丁奉疑惑:“难道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

    “险恶远在承渊预料之上。”

    甘述说着闭上眼睛:“孙氏未有赢秦底蕴,却要行变法之事,实东西效颦,自取祸患。我料江东各将必起争执,承渊当思退路,若无退意……那就放手一搏。”

    深吸一口气,甘述抓着丁奉的手嘱咐:“承渊,今孙氏厚恤吕岱、潘璋、贺齐、吕范诸人,待潘变法稍见成效,我料必不容四都督。吕范、吕岱孙氏世代辅翼近臣,自会重归孙氏。贺齐拥兵四万,潘璋不过万余之众。”

    “潘璋此人奢靡无度,又贪暴凶残,承渊可取而代之,此吏士之福也。宜早思此事,免遭潘璋所害。”

    丁奉只是一叹:“少君,某想做一个忠顺之人。”

    “我父兄也想做忠顺之人。”

    甘述依旧不睁眼,泪水已经淌干,声音干涩:“我父漂泊一生,刘焉父子、刘表皆不能用,孙权视我父为斗将。我父以勇武闻名,一腔韬略无用武之地,常引为恨事……承渊当引以为鉴。”

    “今潘、吕懿逼杀我兄弟,此辈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无恨也,承渊亦不必挂怀,当以保全吏士部党为先。”

    甘述见丁奉始终不言,就松开丁奉的手:“承渊兵在江夏,潘璋在蕲春郡。这是天赐之机,承渊不取,必受其害。”

    “少君……”

    丁奉迟疑模样:“若少君愿出仕汉主,他年少君阵前高呼,奉愿举兵景从。”

    “大可不必,我已心灰意冷,无心出仕。”

    甘述回答一声,丁奉也不再开口,转而去拜甘述母亲,随后又领着大小吏士百余人哭拜甘瑰棺椁。

    事后甘述快船继续启程,丁奉目送船只离去,丁封凑到身前:“兄长,吕懿那边如何答复?”

    “少君势单力孤,能从建业畅通至此,可见吕懿不得人心。”

    丁奉惆怅莫名,见江水岸边芦苇枯黄一片萧索之景,看不到多少希望,仿佛遇到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滔天大火。

    甘述过天兴洲不久,就来到汉口城,这里已增筑为土垒小城。

    ‘汉后将军’旗帜飘扬在城头,城外水寨里文厚正例行巡哨江面。

    入冬以来江面雾气浓而长久,反正吴军不敢侵扰,文厚正撒网捕鱼。

    “校尉,下游有船来!”

    亲兵提醒,文厚才扭头看到雾气中的船型轮廓,不由笑道:“稀奇呀,难道是商船?”

    江东焚毁蜀锦……竟然妄图想以此抵制蜀锦,可蜀锦真的不缺销路。

    除非曹丕跟着抵制蜀锦,可蜀锦畅通天下,哪是江东、曹丕能抵制的?

    江东始终都不是蜀锦消费大头,北方才是……江东也出产丝织品,江东世族被清洗一空后,喜欢消费蜀锦的只剩下江东勋戚、百官。

    曹丕就很喜欢蜀锦,曾有五万匹蜀锦作为孙大虎的聘礼流入江东,这批蜀锦转手一圈又被孙权作为儿子的彩礼送到曹丕手里。

    文厚看着越来越近的满帆快船,不像是形体宽平的商船,皱眉不已:“传令停船检查。”

第二百二十章 庞巨师

    甘宁遗族走汉水欲返回南阳祖籍所在,这是一件小事,可以视为甘氏一族的正常迁移。

    也是大事,可以视为策反吴军骁将丁奉的契机。

    甘宁的部曲落在丁奉手里,丁奉本身就出自甘宁部曲,是其中出类拔萃者,是甘宁自己选的部曲督。

    部曲没能正常传递到甘瑰手里,本就不符合江东风气……甘宁本身就跟江东风气格格不入。

    唯一一个生活作风、作战风格与甘宁酷似的是潘璋,潘璋衣食住行屡屡逾越犯禁,甘宁是单纯的喜欢光彩鲜艳的蜀锦。

    使用好甘述,针对丁奉所部说不得有奇效。

    尚书邓芝提议,希望派人出使昭阳邑,劝说田信给甘氏家族一个立足发展的机会。

    田信这边能点头,再派人其劝说甘述,甘述若愿意放弃父仇,那么启用甘述就不存在障碍。

    甘述启用不存在障碍,那么丁奉作为甘宁心腹爱将,也就能放宽心转投大汉阵营。

    田信脾气不好,是众所公认的事情,养虎为患的事情,或许其他人为国事能主动退让,可如今以夏侯、宋公的影响力……那威胁到大汉三恪家族安全的事情,自然是国事,是大局。

    “奈何甘兴霸为孝先所斩……”

    刘备犹豫:“此事容后再议,朕不愿屈折孝先、云长锐气。”

    邓芝捧着竹简依旧规劝:“陛下,臣以为夏侯实乃宽厚仁德之人,遣羽林左监庞巨师前往,必有所获。”

    来敏太倒霉,就因为打瑞兽的主意,差点被田信当场一拳打死。幸苦奔波从益州返回南阳祭祖,又跑回益州却被诸葛亮轻描淡写一个‘乱群’之罪贬为庶民,流放到犍为郡。

    一个太子家令,南阳高门、名士,就这么轻飘飘被打倒。

    谁还敢说田信脾气好?

    刘备询问蒋琬:“公琰,此事如何看?”

    “陛下。”

    蒋琬还没从表弟潘出奔的打击中恢复,语气不高:“世间多传言夏侯器量不宽,臣以为此言不实。”

    “此言贴切,孝先器量宽宏巨大,非常人所能及。”

    见两人都这么说,刘备赞同此事,又问邓芝:“若孝先宽宥甘兴霸子孙,伯苗以为当如何启用?”

    “陛下,臣以为可听夏侯建议。”

    邓芝口吻明确:“甘氏受难来奔,宋公、夏侯好抑强扶弱,臣以为夏侯必有良策。”

    刘备又看一眼蒋琬,蒋琬则屈身长拜以示赞同,算起来蒋琬这个尚书负责的是‘选曹’,主管官吏拣选、任用的相关令文签发。

    尚书之中,选曹尚书权威最重;邓芝接替的是杨仪留下的位置,主管物资度支,各项物资调拨的令文出自邓芝之手。

    刘备的羽林、虎贲本就是草创单位,汉口一战里庞宏、习温因作战勇敢立有功勋,升迁为羽林左监、羽林右监。

    周侯张绍至襄阳后,补为羽林中郎将。

    别说张绍十四岁,如果关羽早些时候点头,十岁的关兴就被刘备任命为羽林中郎将。

    反正羽林中郎将……也就那么回事,羽林骑士分掌于羽林左监、羽林右监手里,而实际负责羽林骑士训练的是羽林左监丞,羽林右监丞。

    虎贲中郎将也是一样的道理,负责虎贲郎训练的是虎贲仆射;朝会时站班的虎贲郎由虎贲左右陛长负责,又有虎贲中郎充任中级军官。

    所以羽林中郎将、虎贲中郎将是典型的闲职,胜在清贵。

    羽林、虎贲的兵权被分割的支离破碎,实际影响力远不如负责皇帝出行、宿卫的奉车都尉、驸马都尉。

    羽林右监庞宏捧着刘备慰问诏书来到丹阳乡,此刻乡邑郊外扎立一座军营,‘北府’大纛在辕门处悬挂。

    征北将军幕府不久前从冠军县迁移至此,原因就是有人弹劾田信不坐堂,田信索性将幕府迁移到丹阳乡,反正文书往来反而能少一道程序,算不得大事。

    庞宏不算外人,是监军庞林的亲侄儿,故被当值的督军庞延引到大帐。

    大帐内田信正与十几名军吏一起搓泥制作关中、雒阳、南阳、颍川的地形沙盘。

    武关控制在马超手里,武关在宛城之北,不在昭阳邑封地范围内。

    最近马超、关羽、田信都派出探骑侦查武关道的道路情况,不管有没有进击关中,在蓝田发动决战的意图,做一些预案是没错的。

    “蓝田守将魏平,年初时与郝昭随护羌校尉苏则破凉州诸军,立有功勋。雍凉都督曹真增益魏平兵马至三千,从九月时驻屯蓝田防备我军。”

    “秋季多雨时,魏平遣人开挖水渠,借沟壑洪水冲毁武关道,使得驰道断裂足有八处,不易修复。”

    前往侦查的第二秀一边说着,一边对照侦测数据,将较大的八个断裂处标注出来。

    他最终对着蓝田周围轻点:“魏平所部三千人,已开始增固城防,工期长久吏士已然懈怠。我以为当发锐士百人潜行至蓝田,乘机袭杀捣毁其城防,焚其物资。”

    庞宏进帐见正在议事,遂站在一片等候,打量正在说话的第二秀。

    第二秀外罩一领青色对襟长身绢甲,两肩有横肩章,肩章红边黑底,绣着三枚银五角星。

    五角星不稀奇,甚至有的军吏对襟绢甲背后刺绣、勾勒展翅翼人图案,有的军吏刺绣姓氏图腾,还有三名虎牙军出身的军吏则刺绣虎头纹。

    庞宏见这里军吏普遍是两颗银星的中军校尉、或三颗银星的上军校尉,自己叔父庞宏就站在田信身边,庞宏鲜红对襟绢甲肩章是两枚金质五角星,而一侧田信穿素色羽绒帛衣,外罩绯紫绢甲,肩章上是三枚金质五角星。

    不多时李辅进来,引得庞宏多看了两眼,李辅是北府行营司马,肩上是一颗金星。

    李辅晋升速度有些快,本以为会是谢旌担任行营司马,谢旌本就是陆议手下独当一面的将军。

    不过李辅就任行营司马以来总管各军操典堪称兢兢业业无有疏漏,让人找不出差错,可以说是合格的。

    李辅的优秀表现,让故主孟达、孟兴父子有些窘迫。

    襄阳方面有一则流言,说孟达千里穿插山地,越野袭破房陵郡一战……功劳很可能是李辅的,跟孟达没有实际关系。

    “陛下欲以夏侯氏子弟尚高阳公主,此事未定前,不宜发兵击敌。”

    田信在武关、蓝田之间一点:“武关北百里范围内,烽燧营造一事不可耽误。”

    庞林也是微微点头:“夏侯安心,老夫会遣得力人手监督进程。”

    烽火群要营造完毕,这是防备曹彰来袭的最有效、成本最低的唯一手段。

    曹彰若敢率兵突入南阳搞敌后破坏,这正是田信留守南阳的唯一任务:牵制长安、雒阳驻军,击退自武关进犯的魏军偏师。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五郡公举

    建安二十五年腊月二十六,夏元年二月五日,这是个星期一。

    荆山甘宁坟墓经过修葺,以青砖包砌圆拱,又垒砌青砖矮墙合围朝南留出缺口,缺口左右各是一对白石打磨的简陋大象。

    这座坟墓边缘是甘瑰的小墓,规格寻常。

    甘述在此守孝近一月时间,已熟悉这里一草一木。

    因甘宁被田信下葬于此,当时又有关平、于禁等人一同参加葬礼,这座山就被迁移至此的军屯、民屯百姓,及荆蛮称呼为将军山,山脚下立石碑,刻‘兴霸将军’四字。

    这座石碑前,马良之子马秉正踱步徘徊,他年十九,目前已被襄阳郡守夏侯兰征为郡守府佐吏,常做一些传达公文的交际工作。

    甘述的孝期有各种计算方法,最长的话需要到明年十月才能圆满,最近的话明年章武元年正月就算完成。

    昭阳邑施行夏新历,又处于汉历年尾,照例是要举一名孝廉的。

    田信不可能亲自来见甘述,就派虞忠驾驭公车来将军山征举甘述为孝廉,甘述却拒绝。

    虞忠返回昭阳邑后,南阳郡守郭睦也跟着遣人来举甘述为孝廉,前脚紧挨着后脚,甘述依旧拒绝。

    南郡郡守李严消息也快,郭睦的人还没走,李严的使者就来将军山,也是要举甘述为孝廉。

    襄阳郡的孝廉名额就一个,内部竞争激烈,现在三郡同举甘述……襄阳预定的孝廉人选识趣,再三固辞之后,夏侯兰才派人来举甘述。

    如今甘述算是四郡同举的孝廉,昭阳邑规模之大完全可以视为‘南乡郡’的复立。

    守墓的甘宁部曲邀请马秉入内,甘述在草庐里烹茶接待。

    甘述面容沉静,丝毫看不到四郡争举孝廉的喜色:“我过天兴洲时,吴将军丁承渊曾询问今后志向。我言今后不仕汉主,虽有欺瞒丁承渊左右耳目之意,也系肺腑之言。”

    马秉双手接住热茶:“先生之语,我亦有所闻。只是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先生遗落原野之地,贼臣会笑朝廷不能容人。先生若虑夏侯,那大可不必。”

    马秉说着朝北边拱拱手:“据我所知,麦城一役时,宋公大将军、夏侯斩诸将首级传阅三军,唯独存留兴霸将军尸首。战后更是夏侯选址,祭拜下葬,虽简却隆重,为各军所知。又征选兴霸将军部曲二人,使护持墓园不受侵扰。”

    甘述轻轻点头,垂目看杯中褐红茶汤:“仆岂会质疑夏侯心意,只是不愿辜负丁承渊。丁承渊左右必有奸贼吕懿之耳目,我言不仕汉主,丁承渊才敢放我一族离开江东。丁承渊立志欲做忠顺之臣,我若入仕汉主,恐害丁承渊,使其忠义难两全,我亦有失朋友之义。”

    马秉正要劝说,就见守墓部曲来报:“主人,宋公大将军遣从事中郎河东裴俊裴奉先前来征辟主人。”

    马秉闻声一惊,定睛观察,甘述只是摇摇头,对马秉苦笑:“还请小使君回报夏侯府君,代我婉辞。”

    关羽都派人来征甘述,这面子、入仕起点仅次于刘备征举博士。

    马秉也是苦笑,三郡争举而不得,再加一个襄阳郡,凑成四郡也只是锦上添花。

    现在关羽再来征辟,甘述之名必然流传天下。

    马秉识趣告退,甘述送马秉到山脚,又迎裴俊上山。

    裴俊是汉尚书令裴茂次子,河东闻喜县人,年少时护送姐夫来益州上任,因张鲁造乱封绝汉中通道,裴俊逗留益州二十余年。

    其兄裴潜本避难荆州,曹操得荆州后,裴潜入仕曹操,如今以散骑常侍身份担任曹丕的近臣,充当幕僚、顾问。

    裴俊随甘述入草庐,见黑陶壶里水正沸滚冒着白气,就笑说:“看来,裴某言语难动先生之心。”

    待落座后,甘述指着自己心口:“是仆心灰意冷,如今即便出仕,也会因心志蒙尘,难有作为。”

    裴俊自顾自取水烹茶,姿态随意:“可是担忧夏侯?”

    “实不相瞒,裴某来见先生时,先奉公上差遣拜谒夏侯、问候公主。期间就甘氏之事询问夏侯,夏侯对裴某明言,说受兴霸将军请托,有庇护甘氏一族之责。只是甘氏身在江东,不便表达。今甘氏脱困,理应还兴霸将军生死之托。”

    裴俊放下黑陶壶,从袖中取出两叠帛书递出:“此宋公征辟公文,宋公青伞戎车就停在山下,适才先生也看见了。另一封是夏侯手书。”

    甘述双手接住,分别阅读。

    关羽的征辟公文是正常的内容,愿意接受征辟就等孝期结束,然后乘坐青伞车前往宛城大将军幕府报到,接受关羽的任命。

    田信的手书内容就简单许多:“告甘氏子,我与兴霸将军一见如故,自有默契在。今朝廷正用人之际,卿族有才干者宽心入仕,为国尽力。卿族不犯国法,我护卿族万全。”

    甘述深吸一口气,将帛书收好,垂眉:“夏侯心意仆已承知,只是不愿辜负丁承渊。”

    “呵呵,甘氏有难处,宋公、夏侯自不会逼迫。因夏侯之故,我也不瞒甘氏一族。”

    裴俊举杯垂着茶汤小饮一口,目光期望,有些怀念从关羽那里分到的一勺青绿茶末:“其实宋公、夏侯并不在意丁承渊所部,也不在意江夏孤城。宋公敬重兴霸将军,更在意夏侯能否完成兴霸将军托付。而夏侯亦不在意丁承渊及江夏,也不在意先生是否出仕,在意的仅是能否庇护兴霸将军遗族。”

    要保护、提携的是甘宁的子孙,可没有限定是某个人。

    甘述听了露出释然笑容:“这才像宋公、夏侯风范。还要托奉先公替我传达书信于宋公、夏侯。”

    裴俊饮一口茶汤,笑说:“此事不难,我来时听闻江夏郡守也遣人来举先生,经历五郡同举,公府征辟一事后,先生今后出仕不迟。”

    甘述微微颔首,不做口头承诺。

    不出仕,仅仅是为了保护丁奉不受迫害。

    五郡同举,也都是有原因的。将军山在襄阳郡、南郡边界处,甘述在此守孝,籍贯又没有落实到具体某一郡,所以襄阳郡、南郡争着举他为孝廉……这很正常。

    甘宁是益州籍贯,可祖籍在南阳,所以昭阳邑、南阳方面争着举甘述为孝廉,也符合情理。

    那关江夏郡什么事?

    自然有关系,江夏西部曾被孙权设立西陵郡,甘宁就是西陵郡守……而江夏最东部的阳新、下雉二县又归甘宁,算是甘宁的封邑。

    那么情理上,甘宁遗族也能算是江夏籍贯,江夏郡守跟着派人举甘述为孝廉……这也是很正常的。

    五郡争举,拒绝宋公大将军关羽的征辟……这么大的事情传到北方、江东,自有妙用。

    “人活着,就怕对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裴俊见甘述面部表情轻微变化,思索着田信的话语,摇摇头又饮一口茶汤。

第二百二十二章 碧

    章武元年二月二十四,甲子日;夏历元年四月三日,是个普通的星期二,不是让人痛苦不堪的星期一。

    建业城北郊,长江边上孙权垒砌封王台,率文武大小臣吏千余人,甲士两万举行封王典礼。

    只是天色透亮后,曹丕派来宣诏、策拜王爵的太常卿邢贞乘车慢悠悠而来,错过了吉时。

    孙权脸上挂不住,左手按在辟邪剑剑柄上松手,紧抓,再松手,眉目沉肃。

    诸葛瑾戴二粱进贤冠,趋步到孙权身侧安慰劝说:“至尊,邢贞小人也。自恃魏国强盛,又欺我军新败,今索贿不成,固傲慢无礼意在激怒至尊。恳请至尊以江东士民为念,暂忍让,莫使小人得计。”

    “子瑜宽心,孤能忍。”

    孙权微微侧身,凝目去看远处那走走停停的牛车,恨不得用目光射穿邢贞。

    牛车上,邢贞亦是盛装,歪着头打量道路两侧的孙权近卫甲士,这些甲士或持幡旗,或持戈,或持戟。

    最令他惊讶的是台前两侧站满了右手拄着方天戟,左手横按剑柄的精锐甲兵。

    一眼望去,竟有三百之众,皆穿盆领铠,挂草绿细麻披风,威风凛凛。

    牛车经过江东文武班列时,邢贞下巴扬起神情倨傲,目光轻蔑打量台前一众江东文武,目光扫过徐盛、宋谦、潘璋、吕范、全琮、孙瑜等人时,更是哼一声,满满的不屑。

    徐盛见状仰天长叹:“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至尊与邢贞之流立盟,此非辱乎!”

    说罢他涕泣横流,抬手以袖遮面,周围将领个个垂头,羞于见人。

    邢贞远远听闻又看一眼班列里以袖遮面的徐盛,侧头对随行虎贲说:“江东诸将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随行虎贲皆八尺壮汉,个个身穿黄绢甲衣,外罩镶铁皮铠,铁盔顶端是两撇羽,也是仪表堂堂。

    铠甲、铠甲,其实也是有区别的,铠、甲形制区别不大,区别在材料。

    铁质为主的曰铠,铁铠;皮、木为主的是甲,简单区分就是皮甲铁铠。

    镶铁皮铠是一种复合材料制作的盔甲,皮甲因多层涂漆的原因,又硬又韧易于塑形,镶铁片后又有极好的卖相。

    所以镶铁皮铠防御性能不好说,上限、下限浮动大,但卖相绝对是好看的。

    说话间车到土台前的戟门,戟门由两排持戟精锐排班站列,手中方天戟银灿灿,折射日光。

    邢贞定睛一看这些眼熟的方天戟,微微松一口气,原来是鎏银的戟刃……鬼知道戟刃究竟用什么材料打造的,很有可能是铜铸的方天戟。

    还以为江东掌握了大批量锻造方天戟的技术,原来跟自家皇帝一个爱好。

    心中诽谤,邢贞依旧神情怏怏不快,他是真的不高兴。

    偌大的江东,竟然没有蜀锦储备。

    孙权为了展示变法的决心,家藏几万匹蜀锦尽数焚毁,民间除了瘟神庙、山民还存留、走私蜀锦外,官方渠道几乎看不到片缕蜀锦。

    这虽然为江东本地的丝帛纺织发展奠定了基础,可江东丝织品哪里比得上技术成熟的关东纺织品?

    没有蜀锦,也没有猫,这让邢贞很不高兴。

    索要黄金、白银会授人口柄,要一些上乘蜀锦、上等品种的猫,怎么说也是正常的礼仪交际,是雅赠,怎么能说是索贿?

    可江东方面未免吝啬,即不给精美的蜀锦,也不赠送可爱、价值更高的猫,难道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跑到江东烟瘴之地来受罪?

    根本不懂怎么跟朝廷打交道,难怪孙坚、孙策以雄烈闻名。

    就连下聘礼的五万匹蜀锦……也都是下流货色,曹丕拿这些蜀锦赏赐群臣百工,这些蜀锦流入魏国市场。曹丕又遣人来江陵采买蜀锦,负责人贪便宜却买了市面上的蜀锦交差。

    弄得曹丕连下两道诏书警告、提醒相关人员不要再被骗了,要买上好、货真价实的高档蜀锦。

    诏书中颇有愁苦、哀怨之意,让三公九卿等重臣很不好意思。

    堂堂大魏,还要花钱买蜀锦,这事儿简直上不了台面,可又关系日常起居,就跟做饭要烧柴、吃盐一样,这是少不了的生活必需品。

    如此重要的蜀锦,孙权手里一定会有许多精美货色。

    孙权说他为了变法全烧了,你信么?

    反正邢贞不信,怏怏不快站在车前,就是不下车,抬头看土台上的孙权。

    这时候潘挽起袖子,怒气冲冲到车前,仰头高声:“我主治下江东法无不肃,对待上国天使礼无不敬。而君敢自尊大,休以为我江东无方寸之刃耶!”

    潘说着右手就去拔剑,邢贞急忙说:“不敢不敢,我北人来此水土颇多不适,实乃身体不适。”

    见邢贞下车,潘才轻哼一口气,退回班列,经过张昭时微微欠身,张昭则挪步让开一个身位,当众避开潘这一礼。

    周围吏士不由欢欣鼓舞,多扬起下巴看邢贞一众人,邢贞也只是微微颔首赔笑,目光始终盯着江东吏士碧色为主的服色、旗帜。

    邢贞捧着策封诏书登上土台,随行的谒者、黄门侍郎、端着白茅、五色土、九赐之物跟随其后,就等邢贞宣诏后分次交给孙权,再由孙权转交给吴王侍从。

    只是邢贞登上土台后,朝北捧着诏书,见孙权不情不愿上前躬身施礼:“臣吴侯、骠骑将军权拜见天使。”

    邢贞侧头去看台下,眯眼问:“吴侯麾下群臣何不参拜?”

    诸葛瑾出列躬身施礼,余下宗室、淮泗将领、郎官近臣、校事中郎、勋戚们纷纷转身,屈腰施礼。

    邢贞这才慢悠悠说:“陛下使骠骑将军立坛北郊,意在使将军受北方水德,以期克灭西南蜀贼,匡扶大魏社稷也。”

    他左手举着诏书,右臂指着台下旗号、服色为翠的吴军吏士:“然将军麾下多取木德之翠,欲反噬我大魏耶?若如此,某愿就此受戮,不行宣诏之事。”

    孙权抬头看一眼台下,恍然做笑,解释:“天使有所不知,吴越之地临近东海汪洋,水之大,无过东海者。故江东士民敬服、向往水德久矣。而在江东,因东海色碧,士民无知,皆以为水德乃碧,非是玄黑。”

    “将军何故狡辩?”

    邢贞不依不饶:“中原宗主华夏诸邦皆以为水德玄黑,江东却以为水德是碧……江东非是蛮夷之邦,怎会有如此荒唐看法!将军一日不易服色,某一日不宣诏。”

    见孙权抬头怒目,邢贞不慌不急:“我上国公卿也,岂会卖国求生?”

    吃了一场惨败,还死不悔改的想要变法……汉军随时可能发动第二次东征,谅你孙权也不敢反叛朝廷。

    邢贞浑然无备,孙权拱手再拜:“可有回旋余地?”

    “有,将军不用单纯碧色就好。”

    邢贞指着孙权身上的浅蓝衣袍:“将军不妨效仿双德之国,立火木吴国。立火,以争蜀贼火德之运;立木,火木相遇而生土,可壮我大魏。此两全其美之策,江东吏士宜用赤、绿二色。”

    孙权、诸葛瑾等人都抬头奇怪看一眼得意洋洋的邢贞,遂齐齐施礼:“谨遵天使教诲。”

第二百二十三章 简体之伥

    大魏太常卿邢贞一意坚持,难道真要把邢贞打死在台上?

    现在打死邢贞,固然痛快,那两月、三月之后魏军势必横扫淮南,驻兵江北虎视江东。

    到时候汉军肯定会作壁上观,等待合适的战机介入。

    汉军介入前,吴军极有可能丧失全部的江北据点,而曹丕也就有了悔婚的理由。

    实在不得已,孙权只好临时外罩一领褐红对襟衣,内穿浅蓝、翠色交织纹理的锦袍受太常卿邢贞的策封、拜立。

    接受九赐之礼时孙权更有些不高兴,以往都是‘九锡’,多么高尚、神圣的文字啊,泥腿子哪能知道其中的意义?

    结果田信引发的文字简化风暴现在才吹到魏国,曹丕正式下达诏令,号召魏国公文效仿‘夏公国’。

    田信族人尽数在荆州,可检索汉中迁移百姓的安置名册,总能找到田信一族的姻亲、朋友、邻居。

    曹丕发挥伟大的拿来精神,一边积极做推广简体文字、夏新历的准备;另一边大张旗鼓策立夏公国,使田信表兄杨正为夏相,将夏公国框架搭了起来。

    杨正在军中充任统率四五十余人的都伯,本就胆战心惊,就那么突然又幸福的晋升为夏公国的国相。

    曹丕就等一个适合的机会,向刘备发文说明此事。

    曹丕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于是孙权的策封诏书里,全是让孙权不喜欢的简体字,就连九锡,都变成了九赐。

    九赐,瞧瞧这两个字,土的掉渣。

    稍后酒宴,孙权很不高兴,下令诸臣不醉不归。

    本人也喝的大醉,后半夜酒醒,做了一场噩梦,招来善解梦、占卜的太史令吴范。

    吴范来时,孙权正喝着酸梅汤,脸上没什么表情,吴范隆重施礼不敢有丝毫懈怠:“臣太史令范拜谒大王。”

    “昔年出征荆州时,文则占卜,说有四事。”

    孙权垂头扫一眼吴范:“卜有克荆州、擒关羽,及刘备来犯、与我和睦四事。为何,只有刘备来犯一事应验?”

    “大王,臣占卜所测,皆卦象、天机所示。”

    吴范口吻镇定不慌不急:“那人侥幸得上古先贤遗留至宝‘河图洛书’,又以太极八卦干预天数,早晚必受天谴。若无此人,大王自能取荆州,擒关羽。”

    “嗯,此言不假。”

    孙权端着漆杯抬头看素纱蚊帐:“适才,孤梦中见义封及逆臣虞翻。梦中我军克定荆州,擒杀关羽于一役,魏主拜孤为王,孤与群臣大宴。义封酒酣,欲捋孤髯须,孤应允。虞翻逆性不减,装醉不与孤饮,着实可恶。”

    稍稍停顿,孙权询问:“孤欲以义封独子回归本姓以复施氏,文则以为如何?”

    朱然本施氏子,因舅舅朱治无嗣,经过朱治请求,孙策许可,朱然十三岁时过继到朱治膝下,当时陪伴孙权学习。

    现在朱治另有三个子嗣,让朱然的后代恢复施姓能算是一种荣耀、宠眷。

    朱治年老,几乎是江东唯一能压制贺齐的老将军,朱治本身有功勋,朱然也有功勋,按照秦汉以来的继嗣常理,这些都是朱然之子朱绩的。

    可朱绩年幼,还有朱才等三个年富力强的叔父,怎么看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那么拆分朱氏,让朱然一系脱离朱氏家族,让朱然遗留部曲效忠其子朱绩……施绩,就成了一个稳妥办法。

    吴范拱手:“臣以为可行。”

    孙权捏须沉吟,另说:“昔年孤为讨虏将军时,文则占卜,所亥年、子年应有大吉大利之事。亥年我军西进荆州失利而归,子年又有刘备东侵,想必非应此时。”

    吴范额头流汗,礼仪姿态端庄,依旧口吻自信:“是,臣依天时而算,自不及河图洛书威能长远。”

    孙权依旧捏须:“文则,若得河图洛书,助益国事能有几何?”

    “大王,臣未睹河图真迹,不敢妄言。”

    吴范顿了顿,又说:“何况河图当世奇珍,非人臣所能学。”

    对此孙权持认可态度,微微颔首,问:“刘备欲用关张田之勇,这才大肆笼络。以文则观之,蜀贼何时自乱?”

    “大王,涉及那人,臣算不准。”

    吴范抬头:“非但是臣,北方朱建平亦难测算,那人实乃不测之相。”

    “不测之相?”

    孙权凝目,抬手轻轻挥动,吴范施礼退出格外温暖的寝殿,晨间寒风一吹颇感头疼,也是眉头紧皱。

    吴范退去,孙权在寝室中散步,提笔在荆州流传过来的素纱装裱屏风上书写‘朱绩’二字,下意识的写成简体字,而不是繁复的繁体字。

    他怔怔望着这两个简体字,嘴半张着难以置信,又低头看看毛笔,再看看自己的手,仿佛这手不是自己的一样。

    奇怪,有妖!

    没学过简体字,竟然也会写!还这么随意写出!

    毛笔坠地,孙权右手握拳松开,又握拳松开,反复几次才确认自己的手没问题。

    又抬头看屏风上两个字,屏风形制很早就有,只是能折叠、装裱绢帛,绢帛上作画的屏风才最近开始流行。

    刘备襄阳行宫里有栩栩如生的四龙图,还有六瑞图、十三虎等屏风,皆被称之为绝世仙品。

    孙权缓步后退到墙壁,抬手取下辟邪剑,右手拔剑指着屏风,瞪目凝神,不敢发出声音。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孙权就听近侍在寝殿外询问:“至尊,辅翼中郎将求见。”

    孙权死死盯着屏风,背贴着墙壁挪向寝殿门,突然一剑挑起垂下的淡蓝布幔,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传。”

    寝殿外的侍者头垂着没看到,深作揖:“遵命。”

    这侍者保持作揖姿势后退十余步,转身依旧躬身垂头,十步后走出殿门,始终垂头从殿门外走过。

    侍者戴着却非冠,却非冠的特点就是脸颊两侧有格外宽大的护帘,护帘能遮挡两侧眼帘,让戴冠之人只能看到正前方,看不清楚两侧。

    头戴却非冠,稍稍转头,就能被周围察觉。

    孙权在这里可以看到殿门外站岗的持戟虎士背影,一对又一对,脸上才渐渐恢复血色。

    冷风从殿外吹来打在脸上,孙权猛吸几口气,转身回寝殿,扬起辟邪剑狠狠斩在屏风上,顿时斩破一扇屏风。

    “哚!哚哚!”

    辟邪剑不断劈斩,六扇屏风横斩断裂,孙权才停止,收剑归鞘,额头满是虚汗。

    呼吸一顿又一顿,感到嗓子干裂,又觉得头疼,归剑入鞘后退几步,坐在寝殿通向二楼的楼梯,继续以猜疑目光衡量殿中物件。

    晕眩之感越发强烈,隐隐看到朱然、胡综在他面前垂手恭立,皆施施然,笑吟吟,风华正茂。

    仿佛回到建安五年,与他们两人相见之时。

    可汉口一役,朱然、胡综先后被田信所斩。

    “伥?”

    孙权想到一些关于田信的传闻,田信豢养十三头虎,难道?

    越想,心中越是悲痛,可就是哭不出声来,也无泪水流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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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骑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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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