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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逃

    中秋刚过,恰逢一场大雨后,冰凉夜风吹刮在宛口防线。

    明净透亮的月光下这里旗帜猎猎招展,宛口防线东二营,这里是平虏中郎将李绪的驻地,李绪站在几面旗帜下眺望南方十余里外的汉军前锋营垒。

    宛口长城正面有五座营垒,东二营在澧水西岸,澧水东岸还有一座东一营垒。

    东二营以北,隔着澧水支流,河北还有后备三营,宛口长城前后两层共有八座坚固营垒。

    张辽大本营设立在叶县,又在叶县之西的尧山修筑山寨,以作固守、待援的打算。

    在这里睁开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弟弟跟随汉军战旗朝这里奔来,闭上眼睛又能看到在洛阳担任宿卫的儿子身影。

    李绪面无表情,更无情绪流露。

    此刻他不由想到了典农中郎将裴潜,听说他的弟弟裴俊裴奉先现在是关羽的从事中郎。

    关羽水淹七军以来,还有田信迫降的一些军队。

    现在这样父子、兄弟分立一方,即将兵戈相见的现象已愈演愈烈。

    营垒背后,是从颍川典农部征发来的辅军,月光下邓艾正坐在本屯营区门口用蒲草编织外衣。

    这种草衣里外两重,中间填塞采集来的芦苇絮,这种块状的外衣充当盔甲的内衬。

    辅兵即将要从宛口防线撤离,返回本郡去增修第二道防线。

    脚步声从外走来,是参加完会议的屯将的脚步声,这个屯将体型矮壮,步伐沉重。

    “邓艾艾,今日军市里,我见你拿短匕换了一瓮酒?”

    面容粗红,有疤痕的屯将用谯沛口音询问,目光打量邓艾:“可是送给了柳书吏?”

    月光下邓艾手上不停,抬头露出同样风吹日晒显得粗糙的脸:“哎,是……是这样,可柳,没收。”

    邓艾有些失落,又挤出笑容:“酒……蓑衣里,丁屯……喜欢,喝。”

    “这怎么好意思呢?”

    屯将抿抿口唇:“夜里寒冷,我就喝一点。三更后记得唤醒我,你我换岗。”

    “哎。”

    邓艾抬头看着屯将走向边上的草庐,草庐前拴着的猎犬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趴在那里沉睡,死了一样。

    屯将用脚尖碰了碰狗,低声笑道:“邓艾艾,这死狗叫都不会叫,该换一条机敏、会叫的好狗。”

    “哎。”

    邓艾应一声,坐在原地继续编制草衣。

    作为一个没有家室的光棍,微薄的俸禄让他吃不饱,故身形单薄,长得高瘦。

    就连身上的吏服,也缝补了许多补丁,也只是执勤时才会穿在身上,平日另穿其他破旧一副。

    军中衣服再破旧,也要时常清洗……衣服污秽不洁,碰上军正官整肃风纪,能按着军法杀了。

    《防疫救护十二策》发布、流传以来,军中更重视军容整洁,有条件的军队会组织人手进行剃须,让低级军吏、军士只留小胡子。

    “当!当当!”

    巡夜军吏怀抱木梆子从邓艾守着的营区门口经过,一名邓艾的乡党被抽中,跟在军吏身后举着火把。

    只是辅军,军纪抓的并不是很严格。

    这乡党认出邓艾,语气抱怨:“士载,可知你部冬衣料何时发放?”

    “不知,应在冬……冬月前。”

    “也不知给我等辅军发不发冬衣料,听说今年前将军麾下的部分夏衣料格外轻薄,极不耐穿,又补发了夏衣料。这种好事也就前将军麾下能有,啥时候能轮到我等?”

    乡党说了几句话,见梆子声已到五六步外,赶紧提着火把跟上去。

    辅军也是兵役,要发冬衣料的。

    哪怕是出于军服颜色一致的考虑,也要发放衣料。

    只是屯田客最初是徭役,五月时才改为辅军,错过了年初四月的夏衣料。

    “当!当当当!”

    三更时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邓艾返回草棚,就见屯长已经熟睡,手里握着空荡荡的酒瓶。

    邓艾扶着迷糊糊的屯长走出草庐,屯长酒醉难醒,但也知道夜里执勤的重要性,关系自己脑袋,脚步勉强用力,被邓艾扶到营区门口。

    屯长坐下后,才松一口气,迷糊糊摆着手说:“去睡吧。”

    军队是一个生活集体,低级军吏时时刻刻都与军士在一起,根本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

    “当!当当当!”

    梆子声从营门经过,巡夜的军吏检查营门当值的军吏,屯长也不睁眼,右手抬起挥了挥,表示自己还活着。

    不出意外,梆子声渐行渐远。

    许多应付检查的军吏见巡夜军吏远去,或裹上粗布质地的斗篷,或裹着羊皮、鹿皮,让自己睡的更舒服一点。

    邓艾从草庐里找到屯长的素色帛衣,套在自己身上,脱了草屑提在手里,小心翼翼走出本屯营门。

    如霜月华落在地面上,邓艾手脚并用,仿佛蜘蛛侠一样沿着营区之间的通道缓缓移动。

    来到本营东侧的栅栏、鹿角处,邓艾轻易钻出自己留下的孔隙。

    涓涓流淌的澧水就在他面前,明亮月光下,河面泛着蓝白光泽。

    邓艾取出腰间插着的竹笛,竹笛孔眼已被堵塞。

    凭着记忆,他绕开栅栏外的陷阱,摸到河边。

    脚踩河畔冰冷淤泥,邓再检查一圈,将全身衣物打包裹着草鞋,用布腰带死死绑结实后,他蹲在河边用冰冷河水搓洗两腿、手臂。

    待适应后,淌入河水,向上游游泳。

    沿途遇到河边哨点,或骑马渡河的魏军哨骑,他就潜入水中,用短笛透气。

    天色麻亮,邓艾听到远处有马嘶声,露出头听着。

    听到一伙儿骑士用南郡、关中、南阳混杂的口音在交谈,正在河边取水生火。

    其中一个骑士朝偏下游处走了十几步,解开裤腰带,距离邓艾只有四五步的距离。

    领队的骑士长笑骂:“小满再远些,若让军正官见了,非送你去服侍陛下不可。”

    邓小满也不回头,腰往前推笑着回答:“敌在下游,这又无妨。若投毒,正好瘟死他们,省却多少事。”

    年轻人水量足,就听又有骑士说:“真应请夏侯来统军,敌军不攻自破。”

    这个时候邓艾哪里还能忍,猛地站起来,双手举着:“汉!汉!汉!”

    他冻得哆嗦,骇的邓小满腿一软栽倒水里,余下骑士或端起弩,或张弓取箭,一人大喝:“何人?”

    “汉!汉!”

    邓艾声音变色,举着双手缓缓走到河滩,跪倒在地打着哆嗦:“我!汉!邓……邓艾艾!”

    邓小满从河里爬上来,又拘水洗了脸,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行了。

    他抬脚要踹邓艾泄怒,被骑士长一拉,骑士长蹲在邓艾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

    “南阳!新野!棘阳!邓!伯……伯苗,吾族兄!”

    邓艾双手抱在胸前,激动看着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骑士长:“夏侯,我……认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宰一儆百

    “这里就是堵阳……现在叫方城。”

    邓小满没啥好口气,都姓邓不假,可一个南阳棘阳邓氏,一个南郡邓氏,之间关系有些远。

    他马鞭指着也在重修、加固的方城,原堵阳小城四周扩建储粮的邸阁。

    邓艾趴在后面一头驴子背上,怎么看这新修筑的城也不是方的,询问:“何故?叫,方城?”

    邓小满用嫌弃的眼神看邓艾,这是个脸皮很厚的人,南阳邓氏子弟竟然不会骑马,也不会骑驴子,还说话结巴,还喜欢问这问那,越看越像是奸细。

    “取沟通四方之意,故名方城。”

    邓小满用一种警惕目光打量邓艾,邓艾见状紧闭口,邓小满才轻哼一声,轻踹马,牵着驴子缰绳,带着邓艾走向围栏通道。

    就跟张辽修筑的宛口长城一样,马超在堵水……方水北岸也修筑了一条围栏,栅栏、鹿角、堑壕,应有尽有。

    通道处立着吊桥,此刻通行无阻。

    当值的军吏检查邓小满的腰牌,例行询问了几个军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就看着驴子前站立的邓艾:“可是隶属于敌东二营守将李绪?”

    “不是,此人乃当年魏军掳走的棘阳邓氏子,隶属颍川典农部,并不知魏军内情。”

    邓小满说着笑笑:“据他说,他系尚书邓伯苗族弟,还与夏侯相识。族中典故,谱系他也对的上,问他与夏侯是和关联,又不肯回答。终究关系夏侯,屯长不敢耽误,就差我送他回方城,交付大将军幕府甄别。”

    “怎么也认识夏侯?”

    当值军吏格外打量邓艾两眼,对邓小满笑说:“也有些来降军吏说与夏侯有旧,正好结伴移交北府。为此事,北府军从事中郎周白已在大将军辕门处审核各军收容降吏。”

    邓小满听了回头去看,见邓艾毫无心虚迹象,皱眉想了想:“或许吧。”

    拿了当值军吏开具的通行竹节,两人一个牵马,一个牵驴子走过方水浮桥。

    展现在邓艾面前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军屯气象,原本田信开辟的水田,此刻再次启用,正种植冬麦。

    看到这熟悉的场景,邓艾不由一愣,想到了颍川境内鸡飞狗跳,屯田客妻离子散的悲惨命运。

    不由暗暗握拳,越早结束中原战役,受苦受难的人民也就越早脱离煎熬。

    自己一个典农学士,都吃不饱、穿不暖,可想而知屯田客的生活际遇。

    靠近关羽大营区域,邓艾远远看着宋公、大将军两面大纛高高伫立,视线内已经出现绿袍黑甲的宋兵。

    这些宋兵外罩绛色粗布号衣,背后绣着四四方方的白色细布,印刷一个鲜红的‘宋’字。

    跟之前遇到的一些马超麾下赵军骑士类似,汉军制度革新、服饰也在革新,各方面都在受北府兵影响。

    田信每一项举动,事后来看总有许多深意……别管能不能想明白,跟着效仿就对了。

    大将军辕门外,邓艾走近了不由一愣,一名斜倚栅栏晒太阳的军吏也一愣。

    邓艾见四周还穿着土黄戎衣的魏军军吏随意走动,相互低声交头接耳,并无过多管制,就上前几步问:“柳……从事,安好?”

    “某尚好,士载何以至此?”

    裴潜从河东带到身边做事的乡党柳茂敛容询问,邓艾露出笑容:“艾,夜渡水,来归。”

    “士载倒是胆大,某一时大意做了肉票。”

    柳茂没好气回答一声,说着还看向几名聚团休息的军吏:“于文则曾率两千吏士北归,这两千吏士多安置在颍川、湖熟、溧阳三部。”

    余下的话没再说,只是惆怅一叹。

    “柳从事,河东,人也,系……宋公乡……乡党,还……还有裴,裴,裴……”

    邓艾想劝慰柳茂,结结巴巴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裴俊就在关羽麾下,拉柳茂一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边邓小满做了简单汇报,拿了周白开具的回执,牵着马匹、驴子径直走了。

    得知邓艾是个结巴,好在也是个军吏,周白示意邓艾自己来书写籍贯出身,以及在北方的履历。

    周白左手齐肘而断,右手端着红褐色茶汤饮用,见邓艾履历上有一段写着‘典农学士,守田吏’。

    于是就说:“如邓君所见,我军正在方城军屯。这里的军吏几乎都是昔年随于文则北上,却被贬为屯田客的吏士。这些吏士与我家君上相识,乃系实话。而邓君,恐不似我家君上旧人。不若留在此地,正好效力。”

    邓艾毫无犹豫,摇头,目光直视周白:“我……识夏侯,有话说。”

    他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去看周白的负在背后的左臂。

    周白只是笑笑:“既然邓君执意,某也就不劝了。只是邓君从北方来,稍后要沐浴、梳发,更换新衣后才能前往后方,以免时疫传播。”

    “是。”

    邓艾施礼,也到一边去休息,可见不断有北方逃来的军吏被遣送到这里收容处置,多数是随于禁北归的那部分吏士。

    这些人最凄惨,协助汉军打了麦城一战,结果妻小被编为屯田客,而返回中原后自己也被贬黜为屯田客。

    既然是屯田客,还是罪军,那就没必要来回折腾让他们与家属团聚。

    这些吏士就近遣散安置在颍川、湖熟、溧阳三部,这三处屯田部官吏,及附近豪强肯定不乐意这两千健壮劳力调离。

    而他们的妻小也就近安置在家乡附近的屯田部,对方也不肯放人。

    所以这些返归北方的吏士,依旧处于妻离子散的状态,而且妻女很可能已被强制改嫁。

    没什么好犹豫的,这些人约定出逃,邓艾恰好赶上了这股风潮。

    有人逃出来,就有人逃跑失败……对待这种十分影响军心的事情,张辽没有多余的选择,准确来说他没有选择权。

    军法检举、审核、执行,是督军司马懿的份内之事,没有司马懿,也会由护军、典军之类的人来整肃、执行军纪。

    邓艾自然不知道,今日正午司马懿亲自跑到宛口执行军纪,逃跑失败被捕的百余人,及他们供出来的同谋,前后近三百人悉数在澧水河畔斩首,首级悬挂在河边竹竿上,以示告诫。

    这些被斩的吏士几乎都来自裴潜麾下的辅兵,等裴潜得到消息赶到河畔时,还能看到澧水血色未退。

    “唉……”

    一声长叹,裴潜埋怨:“仲达何酷烈耶?”

    司马懿面容沉肃,解释:“若不如此,明日前军也会效仿,此杀一儆百,不得不杀。不止此间,我还要前往洛阳弹劾于文则。”

    “那仲达何时动身?”

    “立刻。”

    司马懿体型高大、健壮,穿配色、款式如常的铁札盆领铠:“我在此只为等文行,好当面致歉,解释,以免文行误会。”

    论姿貌、体态、气质,司马懿更像一个勇悍、刚毅的将军。

    解释?消除误会?

    裴潜侧头看一眼悬挂,如一串串灯笼的辅军吏士首级,只觉得心绪拥堵,手心发冷。

第二百五十六章 魏无鹿

    洛阳西郊,显阳苑。

    中原决战一触即发,曹丕为砥砺锐气,召集勋戚及公卿百官子弟一同狩猎于显阳苑。

    次日一早司马懿驰马奔来时,曹丕狩猎兴致已然败坏,他左脚踩在马扎矮凳上,右手提着百辟刀,怒不可遏:“迟疑什么!”

    董昭、蒋济、夏侯楙等人垂首不语,见无人劝谏,宿卫虎士出列缉拿,将跪成一团的大小五十余名哭泣、颤抖的吏士提出去,就在司马懿途径时,在他面前一齐斩首。

    司马懿干咽一口唾沫,昨天杀了近三百人也能不皱眉头。

    可曹丕动手杀人,哪怕杀一个人,也是很恐怖的事情,反正他害怕。

    他的一个弟弟也在狩猎队伍里,迎上司马懿边走边说,讲述事情的因由。

    简单来说,就三个字:鹿跑了。

    曹丕率领贵戚、官吏子弟来打猎,说大了是宣扬尚武风气,锻炼公卿、勋戚子弟的军事素养,是关系国家稳定的大事。

    所以这项活动仪式性更重一些,为狩猎成果圆满,自然要安排官吏圈养猎物,在需要使用时投放出来。

    荒废已久的显阳苑里原本不缺猎物,林木高深,多藏有猛兽。

    这里已被军队清理几遍,没有猛兽,也没有猎物。

    需要的猎物是别处运来的,很不巧,如此盛大,象征意义极重的狩猎仪式里……圈养麋鹿的木栏昨夜被鹿群撞坏,所有的鹿都跑了。

    鹿跑了,象征意义十分恶劣,狩猎仪式成了笑话。

    肯定是督管园林、鹿群的官吏中藏着奸细,故意来坏事!

    没人敢劝谏盛怒状态的曹丕,司马懿来了,也保持沉默,等待曹丕的传见。

    没等到曹丕的传见,先听到林间大帐里曹丕发出的怒吼:“可恨!传鲍勋来见!”

    曹丕身影出现在帐门,双手撕扯,一叠纸张书写的奏表被他撕碎,丢在在地上。

    曹丕也见到人群里身形高大的司马懿,强忍着怒火,返回帐内整理情绪,正式传见司马懿。

    帐内,曹丕满脸写着不高兴,生闷气,仿佛一个阴谋集团策划了显阳苑鹿群出奔事件,就是要让他出丑。

    见状,司马懿心里发苦,还是将书写好的奏报亲手呈送。

    这是经过张辽签字的逃军处置报告,三天时间里陆续逃走两百余人,抓获同谋者三百人……于禁当时带回北方的两千吏士,有四分之一参与了这起叛逃事件。

    若不是无法渗透前军,若不是有宛口长城为阻,这五百同谋吏士就有可能裹挟数千、或数万军队叛逃。

    司马懿不敢抬头,看不到曹丕的脸色。

    曹丕本怀着怨气,现在眉目舒展,反倒有些云淡风轻的笑意:“传于禁。”

    命令下达后,曹丕神色释然:“仲达,田孝先受来敏羞辱后,乘船返回封邑。当时他持槊击水,尽得武学之妙。期间并有歌诀,于禁称之为《太极入道歌》。”

    “是,臣亦有所闻。”

    “《太极入道歌》零碎不全,乃系残篇,确有一些意境在。于禁本该叙功,可他欺我。”

    仿佛为了证明什么,曹丕解下百辟刀,从一侧架子上取下倚天剑,他左手持剑鞘,右手持剑做了几个剑招转换:“所谓的活人剑、死人剑不过是刚柔不同。于禁年老,只会轻柔剑招,没学会刚强杀伐剑招。”

    司马懿做思考模样,曹丕却轻轻哼笑:“他还劝朕,说什么百炼钢成绕指柔,让朕研习轻柔剑招。还以残缺的《太极入道歌》劝朕宽宏,朕宽容于他,亦宽厚对待鲍勋,可此二人是如何侍奉朝廷的?”

    “镪!”

    倚天剑入鞘,曹丕疲惫落座,哂笑:“朕学剑招有何用?朕本意是学会田孝先武学,以推广军中。可于禁听说活人剑能延年益寿,就一心钻研此物,他无非是想多活几年,想以此讨好朕。”

    “不思国家危难,却行此献媚之举,令朕作呕。”

    “哪有什么纯刚、纯柔剑招,一切精妙武学不过刚柔并济而已。田孝先用日月双槊,阳朔偏刚为少阳,月槊偏柔为少阴,可见一斑。”

    “可于禁不理解,还自以为是,罔顾朕对他存以厚望!”

    曹丕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看法,司马懿不时微不可察的点头以示认可、领会,只是心里有些酸。

    跟曹丕的心情比起来,前线杀死三百企图叛逃的叛军也不算什么事儿。

    司马懿不提,聆听曹丕的倾诉。

    随着于禁到帐外,曹丕才停止倾诉,却晾着于禁,准备解决这个心病,对司马懿,及一同进来的蒋济、董昭、刘放、孙资说:“今虎狼环伺之世,朕欲效仿先王,以狩猎砥砺国之爪牙。”

    “可鲍勋在奏章中如何说的?”

    曹丕质问去看,记忆力超群的刘放回忆,默诵:“臣闻五帝三王,无不明立根本,以孝治天下。陛下仁圣圣明,有同古贤。臣冀当继踪前代,令万世效法于今也。如何在殡丧之中,修驰骋之事乎!臣冒死以闻,唯陛下察焉。”

    刘放面有惭愧之色,再有四个月,曹丕的孝期才结束。

    这是抓着曹丕的脸打的啪啪响,曹操孝期还没结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曹丕本人参与打猎、作乐,就是不应该的。

    未及多久,侍中刘晔,与侍中、兼驸马都尉鲍勋一起来到帐前。

    连着于禁一起被曹丕传入帐中,大帐里鲍勋面无畏惧之色,反倒一副理直气壮来跟你讲道理的架势。

    彼此是世交,曹丕当太子时,鲍勋被选为太子府中庶子,是曹操钦定的太子辅臣。

    只是曹丕、鲍勋之间有太多的争执,光是郭女王的弟弟贪污,鲍勋拒绝曹丕求情开始,彼此之间就相互看不顺眼。

    鲍勋这个驸马都尉,管的就是曹丕的宿卫、仪仗……很不巧,显阳苑狩猎活动,负责曹丕宿卫工作的鲍勋,恰好有资格制定狩猎计划。

    公卿百官还在洛阳、邺城坐堂办公,现在能来的近臣都已来了。

    曹丕开口:“今国事汹汹,狩猎尚武益于国家。还是音律更高一筹?”

    见无人接话,刘晔抢在鲍勋之前回答:“狩猎重于音律。”

    排在刘晔身后一个班位的鲍勋紧随其后回答:“夫乐,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万邦皆宁。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况猎,暴华盖于原野,伤生育之至理。迎风沐雨,岂非违背四时之顺乎?昔鲁隐公至棠邑观猎渔,《春秋》讥之。虽陛下以为国务,愚臣所不愿也。”

    接着鲍勋又弹劾刘晔:“刘晔佞谀不忠,阿顺陛下过戏之言。请有司议罪以清庙堂。”

    见帐内无人反驳,鲍勋声音更大,面朝曹丕:“臣闻古之圣王不以禽兽害人,今陛下方兴隆唐尧之教化,又以猎戏多杀群吏,愚臣以为不可。”

    仿佛唾沫星子都能飞溅到曹丕脸上,曹丕挽袖擦脸:“鲍勋陛前失仪,出任右中郎将,以期反省思过。”

    他始终面无表情:“于禁谋反,诛。”

    鲍勋猛地侧头去看于禁,张张口胡须抖动,面有愧疚之色。

    于禁只是眨眨眼,有释然之色,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神色安宁。

    宿卫虎士上前来拖于禁时,于禁身体直愣愣栽倒,不再动弹。

    想到关于孙权的一些密报,曹丕眼皮一跳,抬手颤音:“于禁畏罪服毒……念先帝老臣,送交其家,自行殡葬。”

第二百五十七章 推演

    博望军营,邓艾穿一套新发的北府号衣,只是没有标示番号隶属、军阶高下的负章,肩章。

    这件号衣穿在身上,中秋前后的季节里,温暖宜人。

    “户封八县,家给千兵!高冠陪辇,驱毂振缨!

    世禄侈富,车驾肥轻!策功茂实,勒碑刻铭!”

    这里北府军各营正在进行晨跑,不管识字不识字,会不会写字,北府吏士都在唱《千字文》。

    押韵的篇章才算是文,不押韵,不对仗的则称之为笔,随笔。

    押韵的文章,朗朗上口,是可以歌唱的。

    就跟小学生运动会一样,晨跑的各营分作三个曲队,经过田信大帐时改为列队阔步前进,格外用力齐呼。

    “北府强兵,天下之冠也!”

    邓艾听到一名同行的军吏赞叹,他也是默默点头很是认可。

    晨跑队列、军纪展现出来的团队素质,证明这样的军队能在战场上完成许多高难度战术。

    比如枪阵冲锋,比如交替变阵。

    大帐正中天窗下烧着一炉旺盛木炭,五头山羊大小的老虎趴卧在炉边,炉上汤水沸腾弥漫肉香。

    边上军吏将昨夜推演的沙盘恢复如初,敌我兵棋放到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田信才传见邓艾这些人。

    人是会成长的,有变化的。

    比如现在的神将关羽、张飞,也是打了三十年烂仗磨炼出来的。

    之所以关羽、张飞能成为万人敌,当世神将,原因大概就三个,第一是本身有这个资质、潜力;其次是刘备愿意培养,给他们练手的机会,最后是因为他们活到了现在。

    有这样资质的人不少,可活到现在的,还有机会领兵练手的,也就关羽、张飞了。

    同样的道理,邓艾只是有这方面的资质,今后能不能成长起来,受太多的因素干扰。

    比如这里有没有可供邓艾发挥、锻炼的舞台,邓艾会不会中途夭折等等。

    所以,保持平常心即可。

    邓艾跟陆议没法比,陆议已经成长定型。

    比如田纪,成长潜力就可以跟邓艾作比较。

    不是田纪厉害,而是自己厉害,自己说的话,田纪会听,田纪能逐步改掉不好的习性,能保持耐心手不释卷去学习,几乎可以视为吕蒙模板。

    不只是田纪,只要是受自己感染的亲兵,都会听从自己的话,改去恶习,积极学习。

    自己才能杀多少人?

    真正恐怖的是田纪这些人对自己命令的执行效率,起个带头、楷模作用,自己再以身作则,那么军纪想不好都难。

    邓艾因为体型高瘦,站在最后一排跟着入帐,就看到五头胖乎乎的半大老虎蜷缩在帐内呼呼大睡。

    这些军吏互看一眼,并无多少畏惧表现,跟着李衡来到一侧的沙盘。

    邓艾没见过田信,动作慢一拍,与其他七名来降军吏一起施礼:“拜见夏侯。”

    “我已听闻宛口之事,司马懿残暴嗜杀,他日两军遭遇,我自会为遇难义士复仇。”

    田信说着轻拍沙盘:“宛口以北,魏军如何布置,尔等各抒己见,罗列出来。”

    一名叫高琼的军吏最先拱手应下,田信让李衡提铜壶来给众人倒茶,褐红茶汤色泽透亮,这些普遍消瘦的军吏双手捧着小饮,相互低声议论,找出魏军各部的兵棋,摆列在宛口一带。

    如果是浑浑噩噩混日子或只顾性命的军吏,才不会关心魏军各部驻防信息。

    这两千被打散编入屯田部的吏士,经历了大魏朝廷的遗弃,妻离子散……在汉军这里没受过的罪、苦难,在魏军自己人那里经历了一遍。

    这些吏士若还能心平气和为大魏出生入死,才是咄咄怪事。

    本就是于禁临走选拔的新锐吏士,几乎可以视为于禁七军中的骨干苗子。

    说的庄重一点,于禁当时选走的两千人,最差也是良家子出身,都是有籍贯可查,父祖信息可查,自己有名有姓还有表字的体面人家。

    但在魏国严酷的军人投降、逃亡连坐法律之下,这些人不再体面,两年时间里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伏。

    现在家室破裂,对曹魏的仇恨,还在田氏、田信之上。

    这些军吏相互议论,补充,有条不紊摆列魏军兵棋,邓艾插不上话,也没人理他,只是站在桌子边观察沙盘,回忆自己总结的信息。

    宛口一带的军情与汉军侦查的类似,并无明显的差异。

    田信也在旁观地图,能不能看懂地图,是中级军吏与低级军吏的根本差距。

    自己领着夷兵营向夏侯兰报到时,夏侯兰让自己看地图,何尝不是一道考验?

    地图都看不懂,也配当营督?

    有一件事情小学生常常忽略……三国武将都是识字的,哪怕王平‘不识字’,也有不错的文化素养。

    很显然,自己当时通过了夏侯兰的考验。

    摆完兵棋,高琼表示:“下官曾往叶县运输粮秣、器械,也有袍泽往昆阳运输器械,但叶县城小,昆阳只有一座邸阁。自汝南、颍川而来的粮秣、器械,有往尧山调动迹象。”

    也有军吏跟着表示:“叶县以西,乃张文远督管之地,不许我等外军涉足。叶县所储粮秣,多有转运尧山迹象。我等怀疑张文远有退守尧山,存依山固守之意。”

    高琼也跟着说:“下官系陈留高氏子,曾与乡党相遇,他任职于河内。说河东郡守赵俨集结河东、河内人力,从河内清水口走延津向摩陂所屯之曹洪部卫军输送器械、粮秣。”

    清水口是袁绍讨董时驻军地,故名意思,是清水汇入黄河的入河口。

    清水口正对着的就是延津,是黄河中游重要的渡口之一。

    与延津常常一起出现的官渡,则是鸿沟、汴水之间的渡口,是东西走向的渡口,不是沟通南北的渡口。

    河北、中原之间的渡口,主要是延津、濮阳津、高唐津等。

    高琼口吻确信:“张文远前军之北,是曹洪卫军。卫军已得三河输运粮秣、器械,自不需要从汝南往北运。故,下官等推论,张文远意储粮尧山,欲自置死地。”

    说着他拱拱手:“夏侯天下无敌,张文远自度难守宛口完整,应是有意放弃澧水两岸,好集结兵马于尧山,倚仗地势固守。”

    宛口长城算什么?

    几乎是一捅就破的防线,越是倾注兵力于此,越是容易总崩,很可能打成第二场昆阳之战。

    叶县是一座城,可这座城无险可依,修在那里适合收往来客商的关税,却不适合当军城。

    自然地,最适合张辽的就是敛众,背依尧山立寨,放一条口子让汉军进场。

    只要尧山阵地在,汉军就无法倾巢出动。

    这是逼着汉军来打尧山,借山地战的防守优势来消耗汉军锐气,也能很好的保存自身。

    粮食、水源稳定,援军又在不远处,张辽有把握守到老死。

    这跟田信推演、预料的差不多。

    而邓艾则是目瞪口呆,这个陈留人把话都说完了,自己怎么办?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同

    马超本阵距离魏军防线只有三里,非常近,就立在澧水河畔,边上是还在不断修筑、增高、增固的水坝。

    以现在坝体所蓄水量,已能满足正常的器械运输。

    现在还在加固,不是怕洪水冲毁水坝,而是怕水坝不耐用,无法积蓄太多的洪水。

    修筑的水坝向岸边蔓延,仿佛汉军防御用的拒马矮墙。

    唯有积蓄大量的洪水,等洪水自己冲开水坝,席卷冲下去……就宛口防线修筑的水门,恐怕无力泄洪,会被洪水冲毁,冲出一个巨大缺口。

    不能期望于洪水制胜,但雨季随时可能降临,有备无患。

    秋雨爆发,则无法攻坚,正好蓄洪水冲破魏军防御工事,只要冲开一条口子,就能撕裂、凿穿魏军防线。

    “魏军在等秋雨。”

    田信与马超在阵前泡茶,讲述自己看法:“大雨后,不利于我军突进、穿插。到时候其关中曹真、曹彰必有一人率军来中原助战,另一人会走武关道侵扰南阳。”

    都是战前有所分析的东西,现在只是根据魏军表现做判断:“宛口周边秋冬之际不受西北风、东南风侵扰,对我军来说倒是一桩坏事。”

    马超微微颔首,眯眼远眺宛口防线,口吻遗憾。说了句田信眼里的废话:“可惜无风。”

    伏牛山挡住了西北风,东南风又吹不过来。

    西南、东北走向的宛口通道里,汉军、魏军谁都无法占据上风口。

    上风口很重要,谁握着上风口,战斗时自然有许多便利。

    别的不说,己方弓弩可以多二十步射程,弓弩手视线不受扬尘、毒烟干扰,这算不算大优势?

    还有田信的石灰战术,也不知道魏军掌是否掌握,如果己方在上风口,攻城时以投石机打石灰弹。

    暴露就暴露,决战之际谁还留底牌?

    以出乎魏军预料的速度撕裂防线、穿插、突进,将张辽所部分割,甚至把张辽本人堵在叶县。

    魏军落后一步,则步步落后,那主动权就在汉军手里,只要不犯错误,就能牵着魏军鼻子打。

    遗憾的是,秋雨即将来临,汉军有处于被动的趋势。

    至于原因……田信多看了马超几眼,马超仿佛没察觉,不作回应。

    战场附近没有风,许多战术失去施展的条件,己方也不用防备魏军借风势发动的火攻。

    马超心思重重,不时去看魏军防线,仿佛能看穿一样。

    田信见他一副心思不在此间的模样,也不以为意,反正以后是吃不到赵公超亲手宰的羯羊了。

    也不在意,田信自顾自饮茶,思索己方破绽,并打量四周布置。

    除了必要的警戒兵力外,余下兵力、人力或投入运输,或加固水坝,或开挖堑壕、填埋栅栏,为后续攻城做准备。

    这不过是步步为营的旧计,算不得什么新奇战术,胜在稳妥。

    魏军各处防线守军,的确是严阵以待。

    西部守军对张辽怀有某种信仰,可以说是精神饱满,临阵状态良好;东部守军……几乎可以视为张辽针对性拿来消耗的部队。

    打完这场血战,东部守军要么消亡,要么得到魏军信任……再要么投降汉军。

    可既然都已经布置到东部区域,说明家属、后方已有相应的针对措施,东部防区的魏军可能已经得到相关告诫,他们清楚投降汉军会给家属带来怎样的后果。

    不能指望魏军旁系部队投降,也不能拖到秋雨泛滥……秋雨泛滥,到处泥泞,大军顿足,几乎无法移动。

    前年吴军在江陵城下就吃了秋雨的亏,给了关羽从容撤军的机会。

    所以必须在秋雨之前打开局面,没有自己协助,马超会用怎样的方式打开局面?

    想不明白,田信见马超始终一副疏远自己的神态,仿佛自己来这里是抢他风头似的。

    越想,越有些厌烦,粗略饮茶、用餐后,田信返回西侧本阵。

    登上本阵青伞盖戎车,田信询问督阵的李辅:“魏军有何举动?”

    “并无明显异动。”

    李辅指着西北方向的遍布密林的低矮山丘地带:“期间有魏军旗帜出没,应是疑兵。”

    田信顺李辅所指去看了看,也不在意,巴不得张辽率部出来跟他野战,

    北府八军轮流休息,今天就是出来站在这里,威慑魏军,保护马超侧翼,好让马超高效率修筑前线营地。

    这座澧水河畔的营地修好,那么后续的物资从澧水运来,其他营地向西扩展、蔓延,也能形成三五十里联营,其中以甬道相连,自然不怕魏军反攻,骚扰。

    庞林、杨仪、孟达、徐祚几个人轮休,来到田信戎车处询问战况。

    孟达不怎么待见马超,皱着眉头不高兴:“左军开路,比预期迟了最少五日。如今秋霖将至,天时不利我军。”

    徐祚笑呵呵反讽:“也不能怨左军,左军意在求稳而已。我军从容列营于此,皆赖赵公筹划得力。”

    马超推进速度有些慢,许多本该由辅军、徭役丁壮来做的事情,都被左军自己完成。

    原计划是马超先发,沿着澧水火速向前推进;田信后发沿着荆豫驰道推进,为马超拱卫侧翼,仿佛螃蟹的螯钳一左一右立在张辽面前。

    可不知道马超究竟在顾虑什么,每往前推进二十里,就会不厌其烦的修筑工事,似乎张辽会集结主力设伏,重拳出击,要打掉他一样。

    他多修筑工事,推进就慢,一来二去就比预期迟了最少五天时间。

    在秋雨面前,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想要挽回这延误的五天时间,就得用更多的人命去拼杀。

    正是因为马超作风突然稳健起来,关羽才不得不催促本该后发的田信加速行军,越过斥候封锁线,几乎与马超不分先后抵达前沿战场。

    现在北府兵立阵不动,马超紧急修筑营垒,日暮时,北府兵还要在天黑前后撤十五里,返回宿营地……对于穿戴盔甲,全副武装的军队来说,十五里很远了。

    孟达不待见马超,徐祚也有些不喜欢马超,庞林终究是监军,轻咳几声询问:“夏侯,赵公如何答复?”

    “我与他已生隔阂。”

    田信不做隐瞒:“赵公是要脸面的人,他想让我自己开口助战。他既然顾忌彼此亲近友谊,我索性不言语。”

    “哈哈!他倒不知足,还想效仿宋公做大汉孤直耿介之臣?”

    孟达笑声粗短,口吻嘲弄:“夏侯,我军该如何?”

    徐祚、杨仪也跟着笑笑,庞林劝说:“此国事也,夏侯何以因私废公?”

    “庞公这话不妥。”

    田信眯眼环顾四周:“陛下既然安排我与赵公互为表里,那赵公就不该暗自生疑。”

    “他顾虑长远之事,我何尝不顾虑?”

    “再说公事,我军百里奔袭至此屏蔽西北敌军,这难道不是公事?事已至此,我军不可能驻留原地结草为营,继续为左军护卫侧翼。”

    孟达、徐祚敛笑,见田信不像是戏言,互看一眼,也都记在心里。

    庞林看在眼里也是无可奈何,马超不敢继续亲近田信,怕惹祸上身,难道逼着田信去向马超献计献策?

    或让北府兵冒着被火攻、夜袭的风险,以疲惫状态在荒野宿夜?

    庞林苦笑哑然,田信就说:“今时不同往岁,但我军,依旧能横行中原!赵公自有衡量,我军也该有我军的战法。”

第二百五十八章 开幕

    “宛口之东,已成囚牢。”

    田信领百余骑出现在宛口战场,身边带着李基,指着魏军东二营、东一营所在说:“此为砧板,我为铁锤,汝兄便是铁砧上的铜豆。不仅汝兄所部,凡不受曹魏信赖之外军,多会调入此处,以消耗我军锐气。”

    李基眺望魏军东二营上飘扬的一面李字战旗,深深凝望,还是垂头一叹:“君上,我兄眷顾家室,绝非言辞能动。”

    “既如此,你随我再靠近些,看他如何回应。”

    田信也不强迫李基去劝降李绪,战争已经开始,汉军磨刀霍霍而来,首战要胜。

    如果可以做选择,各军倾向于用刀刃杀出一场胜利,而不是以策反的方式取得一场乏味胜利。

    这是中高层军吏的一致看法,也是中低层吏士的普遍心态……谁都想要军功。

    哪怕是应征来的辅兵,偶尔也会有擒斩敌虏的梦想。

    好在关羽还能压得住,不会出现拒绝魏军投降的恶劣事情发生。

    若是主帅压制不住,极有可能出现拒绝纳降,故意放纵士卒斩首建功的事情发生。

    虽说首级军功与俘虏的生口等值……可实际有很大不同,比如降军的个人财物。

    接受对方投降,那降军能保住命,还能保住许多贴身财物;若拒绝接受对方的投降,杀死对方,那么军功含金量更高一些,还能得到对方的全部财物。

    牛马牲畜、铠甲弓弩等军器一类的战利品是要归公的,可许多小物件不在这个范围内,也管不了。

    当田信百余骑靠近宛口长城一箭半距离时,就在浅浅,只能淹没马蹄的澧水河床上饮马之际,城墙上李绪拔剑挥动,鼓声催发,弓弩箭雨朝田信这里射来,箭矢纷纷扬扬落下。

    守军箭矢连发不停,田信沿着河床后撤,去与上游水坝边立营的马超汇合。

    战马颠簸,虞忠从马具里取出竹简握在左手,右手抽出毛笔,毛笔在嘴唇捋顺,他品尝墨味儿,书写:“夏历元年十月二十五日午前,公邀战,守将李绪弓弩拒战,敌吏士丧气,箭矢无力。”

    李绪望着田信身边的弟弟,李基领着十余骑,背后皆挂‘李’字背旗,更有一面营督级别的战旗在,哪能认不出。

    见田信退走,李绪对身边军吏高声嘱咐:“报捷!敌将夏侯信率轻骑来袭,我以强弓劲弩攒射,出其不意,彼无功溃走!我军大胜!”

    这场决战的序幕就此拉开,第一战将由马超的左军,与魏军四品振威将军阎圃交锋。

    随着李绪报捷,他身后东大营守将阎圃、驻守叶县的张辽,屯守摩陂的曹洪先后得到飞骑奏报。

    这类飞骑,正以战前布置的速度、方向向舞阳的曹休、郾城的夏侯尚、许都的曹仁、雒阳的曹丕汇报。

    也在今天,吴太子孙登率军三千走汝水北上参战,他已被名义上的丈人曹丕征为侍中,拜为三品虎牙将军。

    阎圃是宛口防线东大营守将,宛口防线唯一的漏洞就在东部。

    这是敌我皆知的事情,不是张辽不想补救,而是真的没办法。

    补救的成本太过高昂,性价比很低,只能妥协。

    自昨日北府八军抵达宛口战场,就在出现在马超左翼,在这里挡住张辽在叶县的主力,充当马超的西面屏障。

    马超的左军已沿着澧水展开,逐次以火攻烟熏的方式拔除魏军外围土楼据点。

    攻城器械也运输到位,随时可以对宛口长城东部防区发起攻击。

    张辽用阎圃来守汉军首轮攻势,曹丕很放心,曹休、夏侯尚、曹洪也都很满意。

    阎圃本人也满意,马超也跟着满意。

    就连关羽、刘备也满意、放心,用马超打阎圃,马超极有可能打出最为辉煌的致命一击。

    阎圃东部守军先天防守劣势,就因澧水上游握在汉军手里。

    问题是马超行军速度有些慢,逼的关羽将田信所部派到前线,只能赌一赌运气。

    因行军速度迟缓,现在澧水已被马超阻断,正积蓄水势,跟后方田豫筑坝抬高水深,方便己方小船、竹筏运粮不同。

    马超似乎纯粹是要等洪水,想要借洪水冲溃宛口东部防线,以弥补他行军谨慎而耽误的时间。

    水道本就是当下最为高效的运输手段,他阻截澧水积蓄水势,倒也方便了汉军的攻城器械、粮秣物资运输。

    只需要三五个人轮流拖拽,或者撑船,一船粮食或一竹筏的材料就能轻易运输到前线。

    后方历水、比水在田豫指挥下分段蓄水,每个分段节点设立储粮邸阁,以邸阁为节点,扎下水坝积蓄水量。

    这样一来,李严从江陵走汉水向襄阳运输军粮,因为汉军水师的绝对优势,李严的运粮任务最轻松。

    而关平守卫襄阳,军粮从这里一分为二,继续往前线运输,一部分走淯水运往宛城,供给刘备中军日常消耗。

    宛城屯有三十万石军粮,这是全军前线最后的生命线,由刘备亲自看护,是不能动的救命粮。

    因淯水流量大,又在己方腹心,所以每月十万石的军粮运输任务并不重;徐祚有许多轻型运船,宛城军粮运输由北府负责。

    碍于陆议的降将身份,田信将这件事情交给留守长史郭攸之负责。

    襄阳往前线的第二条军粮运输路线由田豫统率的南阳兵负责,走比水、历水接入方水,直入方城大营。

    前线大军七万,骑士八千之众,每月军粮运输额度以二十五万石为最低限额。

    不仅要满足前线军队日常消耗,还要充实方城的储粮,这里也要储备三十万石军粮,以作长远打算。

    田豫运输压力很大,既要防范魏军、吴军小股部队破坏,还要保证军粮能按时、按量输送到前线。

    手里的兵力、人力有限,要么侧重于防守,要么侧重于运输。

    受限于人力不足,也就采取了一种折中的办法,除了留下必要的机动部队外,田豫沿着河道走势选定节点,即是南阳兵营垒,也是屯粮的邸阁,也是蓄水河坝所在……也是南阳军屯据点。

    东征战役里南阳兵表现拙劣,这次在家乡本地负责运粮,如果这个事情还干不好,那南阳豪强兵团就可以彻底解散,换一个核心继续重组。

    田豫从比水运来的军粮,到历水后,因水浅就采取分段运输,几乎可以昼夜不停的往前线运输军粮。

    历水、方水河段邸阁相连,下游邸阁运来五六船粮食,运到本处邸阁正好也是水坝所在,采取人工装卸的方式搬到水坝河面,这里停泊空船,装船后沿顺水往上游邸阁继续运输。

    白日运粮不入邸阁,一站站接替传递,只有入夜时,粮食会就近搬入邸阁进行保护。

    根据水位落差,或三四里一个邸阁节点,或一两里一个邸阁节点。

    所以汉军有两条运粮路线,前线将有两到三个军粮囤积点,哪怕方城的粮食被焚毁,大军也能得到宛城的粮食供应。

    再不济,也能撤回宛城重整旗鼓,只要有粮食,现在的汉军不怕任何规模的野战!

    算来算去,魏军、吴军还有己方……基本上是明牌打法。

    除非曹操从土里爬出来,作为底牌,带着亡灵加入战场。

第二百六十章 方圆

    午后,张辽出现在宛口西部防区,远远眺望北府八军阵地。

    北府八军周围林木早已被魏军砍伐一空,入秋以来更是一把火将四周荒草、灌木丛烧的干干净净。

    坚壁清野工作落实到位,北府八军就那么立在空阔荒野之中,晒着午后干燥、惨白的阳光。

    只是北府八军二十六营兵已分为三批,一批立阵待战,一批往后撤离,另一批休整用餐,这是交替后撤的常见流程。

    张辽不由眯眼,似乎想要将八军二十六营旗帜看的更清楚一些,带着军队从前线后撤,是一项凶险的事情。

    只是田信本阵立在最前,会由田信本人殿后。

    这一瞬间,颜良、文丑、夏侯渊、黄忠的身影浮现在张辽面前,大将殿后,军队各阵吏士自然心服口服,能有序撤离。

    若锐骑突击,兴许能建奇功。

    对面那可是田信,予以重创,对汉军士气的打击,不亚于阵斩关羽。

    张辽思绪转动,侧目打量周围的将校,似乎都在用单纯的侦查目光在眺望,并无跃跃欲试者。

    前将军战旗出现在宛口长城之上,田信当即派遣虞忠单骑出阵。

    虞忠手中长槊以杏黄旗裹了槊刃,一身黑甲,为夸耀武勇,背上足有五面白底黑字战旗,如孔雀开屏,也像背上绑了一柄展开的五骨折扇,策马奔腾引来两军注目。

    “君侯,此江东虎将虞世方也!”

    有人远远见了出声提醒,张辽微微颔首,他不做反应,两翼提举弓弩的守军也多放低弓弩藏在女墙下,免得让虞忠见了笑话。

    虞忠单骑至土垒长城外的堑壕前,右臂横握长槊高举,大声呼喊:“晋阳侯!宋公托我主夏侯向晋阳侯赠茶!”

    说罢他将长槊钉在地上,翻身落马,将马脖子上系着的包裹取下,双手捧着。

    张辽稍稍动容,深吸一口气,努力大声回答:“你且归阵,我自遣人来取。”

    “晋阳侯,我主亲手所制茗茶,岂能沾染尘土?”

    “此人借机逞威,谁去擒来?”

    张辽左右看一眼,当即就有一名虎士出身的军吏昂声:“末将愿往!”

    当即吊桥缓缓落下,这人驰马突出,也将手里的长矛钉在地上,下马抱拳施礼:“礼物已至,你归阵即可。今逗留不去,可是在刺探我军虚实?”

    “是又如何?”

    虞忠举着手中包裹:“你且接住,我自离去。”

    “哼哼,打赢我,再走不迟!”

    这人也解下佩剑,赤手空拳就朝虞忠走来,虞忠抬头看一眼二十步外的张辽,转身将包裹挂在马脖子上,活动自己拳脚,歪着脖子看这人:“你这样的人,还真少见,可愿通名?”

    “某谯郡文仲若,乃前将军麾下牙将也!”

    文钦摆开徒手搏击的架势,跃跃欲试,他父亲文稷是曹操的骑将,本人更是虎士、虎豹骑资历双重资历,堪称大魏禁军体系中精锐中的精锐。

    “某虞世方也!”

    虞忠说罢,挪步上前,文钦也挪步上前,很快两人张开双臂抱在一起扭打、角抵。

    两个都是力大之人,谁都不肯撒手,滚在一起,虞忠背上五杆威风凛凛的背旗当即散乱,或在扭打、摔跤时被折断。

    文钦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想到虞忠如此难缠,本以为少年强健归强健,应该没多少经验,可虞忠摔跤经验丰富,始终制不住。

    扭打中嫌弃头盔碍事,文钦借后撤喘气之际,解开盔带丢弃在地。

    虞忠也把头盔解下,两个人仿佛斗兽一样,弓着背,身子微微前倾,喘着气,只盯着对方。

    只是虞忠以黑巾裹头,文钦是传统的巾帻裹头,两个人又扑在一起时,不分先后齐齐朝对方头发动手。

    “嗯?”

    文钦大手扯下虞忠裹头黑巾,手感顺畅,随即就被头皮撕扯的剧痛支配,双臂腿脚稍稍挣扎,就因剧痛放弃抵抗。

    虞忠狞笑着,一手抓着文钦巾帻臌胀处,下面是团在一起的头发,大大的一团,可见文钦的头发应该非常的茂密、旺盛。

    文钦头后仰着不敢反抗,老老实实被虞忠仿佛牵牛一样牵到马匹旁。

    城墙上魏军将校见到文钦凄惨模样,一个个也觉得头皮痒痒,特别是看到虞忠一头干练、清爽、稀奇的寸发后,又一个个恨的牙根子痒痒。

    简直是可耻,真的是胜之不武!

    虞忠因撞击擦破嘴皮,啐出一口染血的口水,嘿嘿笑着从马脖子上取下包裹,转手想挂在文钦脖子上,动作迟疑:“你也不错……还真痛快,改日再战!”

    说着松手,文钦踉跄几步站稳,头皮是真的发麻没有知觉,抬手轻轻揉着,刚转身就见虞忠双手递来包裹。

    文钦故意揉着头皮:“我不服。”

    “那就改日再战,生死相决。”

    虞忠说着侧头去看张辽,那里张辽没有什么举止反应,文钦气呼呼接走包裹,捡起地上自己的头盔,牵着马朝吊门走去。

    虞忠则拔掉背上残存的三杆旗子,拾起遗落的两面旗子,以及自己的头盔、裹头黑巾。

    翻身上马,虞忠对张辽拱拱手,大声:“晋阳侯珍重身体!”

    张辽露出笑容点点头,周围将校见威风凛凛而来,锐气如鹰的虞忠,走时仿佛拔掉羽毛的鸟一样,一个个也跟着笑起来。

    文钦登城,双手递来包裹,头垂着,羞怒之余声音细小:“末将出战不利。”

    “无碍,此游戏之举。”

    张辽当众解开包裹,见里面是漆木方盒,又开启方盒,见里面正中摆着一罐茶,还有一卷帛书。

    张辽伸手拿起帛书,见是关羽的手书:“此女婿所制珍品,陛下赞曰神仙汤。今与文远争中原,此物裨益身体,效在扫除杂念,使人清心明志。谨望文远再建稀世武勋,扬名千古。”

    “可惜了云长兄一番心意。”

    张辽将帛书交给身边将校传阅,他拿起小小茶罐,拧开轻嗅,露笑:“偌大盒子可容一斗,茶不及一合,是指徒有其表腹中空空,还是另有他意?”

    乐綝接住茶罐嗅了嗅,递出给别人:“以方盒承装圆罐,方圆俱全,侄儿以为此系云长公夸赞我军纪律严明。”

    文钦揉着肿起来的脸颊,就听又有人解释:“此必关云长威吓我军之举,彼改堵阳为方城,今以方包圆,欲以全取我军。”

    还有其他人纷纷解释,真正的心里话怎么可能当众解释,并说出来?

    张辽笑呵呵听着,不做点评。

    只是这一罐茶,当众煮了,与众人同饮。

    谁喝过这等珍品?

    文钦握着半杯茶跟着张辽巡视城防,来到东部防区时,文钦才恋恋不舍将最后一点茶水喝下。

    苦尽甘来,心绪亢奋,又心神前所未有的空阔。

    仿佛回到出狱那天,死里逃生一样的喜悦感油然而生。

第二百六十一章 问题

    随着天色渐暗,北府八军相互接应,渐次后撤。

    田信率两营骑士压阵殿后,徐徐而退,撤归己方营区后才松一口气。

    孟达却在马厩等待,亲自抱着一捆青干莜麦饲料喂食他自己的战马,见田信引着蒙多过来,孟达凑上来表达不满:“君侯,近日以来吏士徒劳奔袭,军中多有哀怨之声。”

    田信将蒙多送入单独搭建的竹棚里,抬起木栏关住蒙多:“竟有此事?”

    “不敢有瞒君侯,今日无有,明日必有。”

    孟达拍着袖子上沾染的草屑,语腔从容:“赵公用兵以迅疾称著,今却反其道而缓行,以至于宋公催促我军先发,以做督促。”

    两人朝马厩外走,孟达指着依旧泛白的天际说:“我以为此皆赵公计谋也,赵公刻意缓行,我军尚且不满,各军自多诽议,此事必为魏军所侦。”

    孟达又指着东北马超本阵所在:“今赵公公然筑坝阻水,欲引秋洪冲灌敌城,守军皆能目睹,焉能无动于衷?”

    军吏尚且能忍住,对筑坝工程进展有一定判断能力,可普通军士无法判断。

    他们已经看到马超在筑坝蓄水,那不破坏的话,秋雨爆发之际,也就是洪水冲淹宛口东部守军的时候。

    距离这么近,消息是瞒不住的,魏军必须采取行动。

    水淹七军那么大的事情已传遍天下,打不过西边的田信,难道还不能夜袭破坏马超的水坝?

    田信顺着孟达的思维逻辑来研究,微微动容,深深看向孟达:“府君,可明言。”

    “君侯,赵公计谋深邃欲独建大功,而我军三日行军二百里,奔波劳累幸苦无功,吏士焉能无怨?”

    孟达心绪也平静下来,见田信似乎也不知情,就继续推论说:“赵公狐假虎威,假我北府之势以威慑魏军,迫使魏军与他不得不战。如此一来,我军奔波二百里无功,赵公却能迫敌来战,有心算无心,自能大破魏军,成就大功。”

    “两相对比,世人必轻君侯,而重赵公。”

    “末将思念及此,忿忿不满,更弗论军中广大吏士?”

    孟达说着放缓声音:“赵公计谋,意在长远,君侯不可不察。”

    “嗯,此事我记在心里,也请府君勿与人再议论。”

    田信展目去望马超所在的前线营垒,不由轻轻一哼:“我今日见赵公眉宇有得意之色,还很不解,原来用意在此。幸亏府君提醒,不然将误大事。”

    如果魏军对马超发动夜袭,自己该不该救?

    这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肯定会救。

    所以马超也断定,不管给不给自己好脸色,自己肯定会救。

    只要自己出兵,那马超营垒就是安全的……可马超的营垒,以及澧水水坝哪有自己重要?

    如果张辽也判断出来马超的意图,佯攻马超,却在夜里设伏等自己撞上去,那岂不是更糟?

    不是自己贪生怕死,而是自己受伤、被俘,产生的影响非常恶劣。

    问题来了,第一,孟达的判断能否立住脚;第二,如果孟达判断正确,那马超究竟隐瞒了多少人?

    怀着心事,田信不动声色巡游各营,遇到同样检查营务的庞林,田信直问:“庞公,可知赵公近来有无破敌提议?”

    “破敌提议?”

    庞林一愣,摇头:“夏侯若不知晓,老夫更无从探知。若有疑惑,不妨遣人询问宋公。”

    最机密的军事信息就握在刘备、关羽、马超、田信四人手里,还有即将从襄阳北上的张飞。

    张飞与吴懿、虞翻要赶在秋雨之前抵达宛口参战,那时候魏军侦查确认后,关中的曹彰、曹真也可能会受到秋雨影响,无法快速东调参战,能打一个时节气候引起的兵力差。

    田信缓缓点头,侧头去看虞忠:“世方,你去方城大营拜谒宋公,讲述今日张文远之事。再替我向宋公询问一事。”

    “君上,何事?”

    “就问左军破敌之事,此事关系颇大,最好能问明白。若宋公不知情,追问此事,你就说我有所怀疑。”

    虞忠脸上淤青还没消下去,当即领命离去,自有一名田信的亲兵跟着他离去。

    虞忠去见关羽不需要拿信物,如果连贴身主簿都要拿信物来证明身份及授权,那这样的主簿是很失败的。

    庞林见眼前变故,眼神变化,略着急问:“孝先,难道左军欲擅自行事?”

    “不知,赵公不愿与我沟通,我只好向宋公咨询。”

    田信解释一句,马超的举动,已经不能用单独的军事角度来衡量。

    如果单纯从军事来看,马超作为北伐前敌统帅,以他的性格,只会出现行军快过敌我预期,甚至用兵大胆超乎正常认知。

    所以周围那么多人,就一个擅长揣摩人心的孟达嗅出马超的想法。

    从专业的军事角度无法解释马超的反常行为,那就从复杂的人事角度来分析。

    不管是马超自己想的战术,还是采纳别人提供的战术,只要马超敢执行这个瞒天过海,隐瞒友军,欺骗敌人的计策,那就说明马超已选择了今后的道路。

    他拒绝跟自己做朋友,或者拒绝保持朋友关系。

    得到了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马超连兵权都愿意丢掉,他想拥抱新生活,拥抱新的朋友。

    人家已经不是西凉锦马超,而是季汉帝国的赵公超,是未来最顶层的贵族之一,又能标榜屡世公侯,经学大家。

    赵公门楣之高,岂是宋公、卫公、陈公三族暴发户能攀比的?

    马超已经变了,人家名刺第一个字已经不是马,改成了赵。

    从马变成赵,这变化极端的大,人还是那个人,可不能用老眼光去看待。

    那么拥抱新生活的赵公超,退伍之前选择丢掉军队,丢掉军中的朋友也就顺理成章了。

    思索这些事情,田信返回营帐,邓艾挂着少尉军阶正在营帐里削切作废竹简,这些竹简因错别字,或内容原因会重新处理。

    邓艾的工作就是削磨字迹、或销毁,避免这类机密竹简流落出去。

    这是个很符合他性格的工作,可以看到许多、各方面的军书,又不需要跟人打交道。

    田信径直来到地图前,盯着这卷去年详细绘制的地图。

    已能断定,不管马超是因为什么动机放缓行军速度,他现在修筑的水坝已经导致东部守军情绪不稳,魏军一定会采取行动。

    魏军夜袭,那自己肯定要出兵接应。

    以张辽的智慧、经验,肯定能算到、判断自己会救援马超,那么马超螳螂捕蝉想要击败夜袭敌军,并反攻夺取宛口东部攻势;而张辽就会来个黄雀在后。

    目标不是马超,是自己。

    最重要的两个问题又出现了,还变得复杂起来。

    第一是马超有没有考虑到张辽的反制手段,是否考虑到北府八军被击败后引发的连锁反应,是否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考虑到这些事情后,有没有向自己提醒、示警的心思、举动?

    第二个问题,马超身边可能存在的同谋者,有没有考虑过这一系列问题?

    还是说他们考虑到了,只是觉得北府八军、自己战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击破宛口东部防线?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天命

    天色渐暗,马超牵着青鬃马在澧水边洗马。

    左护军马良前来询问:“赵公,还请传达夜禁口号。”

    “夜禁?”

    马超抬头看夜空出现的月牙轮廓,略作考虑,就说:“以羯羊、犍牛为口令。”

    稍稍停顿,马超想说什么张张口半响吐不出声,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马良亦无动于衷,转身去抽选巡夜军吏,传达夜禁口令。

    随着夜色笼罩,魏军收拢军士入营,执行夜禁工作后,张辽却升帐议事。

    因为吴国太子、虎牙将军孙登率军抵达宛口前线,于情于理应该设宴,彼此相互认识一下。

    虎牙将军是一个清贵,传承悠久的部队番号,在将军号繁多的魏国,虎牙将军也能跻身三品,可见这个番号的含金量。

    再算上田信这档子事,曹丕拜孙登为三品虎牙将军,究竟存着几个意思,估计也就曹丕自己清楚。

    如今再看虎牙将军,俨然是名号将军一级,仅次于重号将军。

    夜中无故不擂鼓,孙登走在寂静营中通道里,只觉得四周黑暗里蹲伏着许多猛兽,似要择人而噬。

    他的军司马韩综左手按着剑柄,右手将孙登头盔夹在怀里。

    韩综头扎白巾,吴军里如他这样戴孝出征的例子比比皆是。

    军吏引着孙登落座,韩综按剑站在孙登身后,大厅内魏军将校集结。

    个个都闭目养神,没有交谈的,孙登略感不适后,也就闭着眼睛静静等候。

    未及多久,张辽穿戴鎏金明光铠从厅内侧门走进来,甲叶哗啦作响,阎圃、李绪、孙登也都起身拱手:“前将军。”

    “且坐。”

    张辽随意摆手,将金盔摆在面前桌案,本人坐在矮凳上,这东西也叫做胡床,还有一种叫马扎。

    随着张辽落座,大厅内满是甲叶哗啦声音,魏军将校纷纷落座。

    张辽开口:“马超阻流澧水,欲积蓄秋洪冲淹东部各营。我听闻东部三营吏士颇多忧患之语,此是真是假?”

    东大营守将四品振威将军阎圃、东一营守将豫州刺史吕贡,东二营守将平虏中郎将李绪三人受众人目光注视。

    吕贡兼任东部三营的典军,熟悉营务,遂回答:“前将军所言是真。”

    张辽询问:“吕使君以为该如何是好?”

    吕贡讪讪做笑,直腰跪坐,拱手深拜:“愿遵前将军调遣。”

    阎圃、李绪也直腰而起,拱手候命模样:“愿遵前将军调遣。”

    “既如此,今夜二更时,东三营拣选锐士,李绪率精兵千人夜袭马超营垒,以击毁水坝为要。若不能击毁,则做佯攻之势。”

    李绪起身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张辽又看向阎圃,阎圃起身拱手做聆听状,就听张辽嘱咐:“振威将军统领东大营、东二营余兵共有六千,随李绪之后,多立火把,虚张声势,与李绪一道佯攻马超。若见西面汉军来战,立稳阵脚与之厮杀,我会遣兵助战。”

    阎圃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所决断,沉声肃容:“末将遵令。”

    张辽目光落在吕贡身上:“吕使君多带火把,走澧水东南上前接敌。当分出千余别部,以配合李绪夹击马超侧翼。吕使君率余部多持火把,布置疑阵。天色将亮时,择机参战。”

    吕贡、李绪、阎圃三人领了制好的调兵令文,这种令文用较长、又宽的大号竹简书写。

    基本上调兵内容都书写在一枚竹简,同时还有相关将校的签字。

    如张辽的前军,跟曹洪新组建的卫军,虽然都用这样的大号竹简,可又有一定区别,所以易于甄别。

    这三人离去,张辽目光落在负责节制中前营、中后营两支守军的乐綝脸上:“中路二军衔枚而进,潜行设伏。其北府兵救援马超,放其前锋,猛击继军,务必截断!”

    乐綝应命,接过巴掌宽,一尺八寸长的调兵军书快步离开。

    随后典满、张虎、李祯、文钦这四支锻炼已久的伏兵也被张辽派出去,其中文钦所部是一支骑军,负责从最西边丘陵地带边缘迂回,巡防田信走山路偷袭宛口。

    去年田信在这周围屯田半年,魏军知道的细碎山路,汉军也知道。

    前后九支军队参战,张辽统率机动部队充当预备队外,就剩下各处必要的留守人员,以及孙登这支刚来,尴尬的大魏新编虎牙军。

    能止江东儿啼的张辽就在面前,孙登正犹豫是否请战。

    就听张辽说:“虎牙军千里跋涉必然劳顿,今夜又颇多事端,不妨迁移至昆阳城休整?”

    张辽辽都这么说了,孙登只好起身拱手:“遵令。”

    孙登礼仪得体,张辽却无什么感官变化,敷衍一声:“国事当头,今夜不便招待。”

    “是,末将这就督促吏士移屯昆阳。”

    孙登请辞,张辽的属吏将相关的行军调令转交到孙登手里,孙登确认格式、时间、地点无误后,才施礼告退。

    张辽用一种平静目光送走孙登,询问护军武周:“武君,孙权可有诚意?”

    “我军此战大胜,孙权必与汉军联合,此孙氏诚意也。”

    武周书写了许多令文,轻轻挥动右手手腕:“将军何以断定马超、田孝先不和?”

    这也是张辽的老搭档了,为了让张辽不受限制发挥,先有薛悌,现在曹丕又将侍御史、南昌侯武周派来给张辽做护军。

    对待武周,张辽还是比较尊敬的,开口必用谦称:“仆闻田孝先顾虑子孙之言,其人常言六经皆史,素不敬大儒、名士。此人欲绝经学传承,马超受爵赵公,岂敢与之为伍?”

    张辽露出讥讽哂笑:“天下动荡三十余年,官吏军民死伤狼藉,这人数年间威震天下,不想却是忧天之人。考究本性,宛若养于妇人之手。”

    “不然,此人天赋异禀,不可小觑。”

    武周另有看法:“我闻其妻孕满周年,十二月而不产,观此征兆,或有天命在身。”

    天命这东西可以有,但更要争。

    大家喜欢卜卦算命,只是讨一个向往美好生活的念头、盼头而已。

    乱世之中没有傻人,活着的人即相信缥缈的天命,同时也相信天命是要争的。

    你不争,身上的天命自然保不住。

    张辽素来尊重武周,听闻这天命之言,却沉默下来。

    田信两度拯救汉军大业于将崩之际,一次是为关羽守江陵,一次是为刘备守汉口。

    如果这不是天命,那还是什么?

    如果这是天命,田信如此不知节制大肆挥霍,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

    只是面对这种身怀天命的敌人,谁也不知道这天命会在什么时候瓦解、消散。

    稍稍沉默后,张辽岔开话题,与武周前往宛口城墙,近距离观战。

    白天视线良好,军队投放后都难聚拢回来,更别说是夜里。

    夜中决战,不是大败就是大胜,很少有平手。

第二百六十三章 顺心

    夜色笼罩下的方城也陷入寂静,集结在方城一带的汉前军除了值守、巡夜吏士,余者多以歇息。

    虞忠来时,关羽正研究沙盘,目光盯着尧山所在,尧山主脉西九里有九里山,九里山与西边太子山相峙,中间有条河水冲刷形成的河谷地。

    这里是古楚国长城所在,这里古关隘叫做云阳关,也叫做楚郁关。

    郁者,葱葱郁郁,有茂盛茁壮之意。

    再小的关隘,那也是关隘,自有修建之必要。

    贯通云阳关的河水向东流淌,成为澧水支流源头之一。

    这意味着迅速打通云阳关、鲁阳关,汉军就能出现在叶县、鲁阳之间,可以打张辽一个措手不及。

    云阳关并非孤立的关塞,与鲁阳关、淯阳关合称三关,联通三关的道路被称之为古鸦路。

    这条路上关隘极多,自然有许多以关为名的村落,传说这里也是春秋羽子国所在。

    而南阳最庞大的冶铁基地就在云阳关,虽已荒废,可那优质的铁矿石不会荒废。

    但,这样的地方必然留有魏军精锐驻防,绝非轻易能攻陷、突破的。

    即便攻陷,这支突破到张辽身后的军队,将遭受张辽、曹洪的夹击。

    以山路路况来说,如果守军有准备,山路行军有太多隐患。

    除非以守军无法预料的速度打穿防线,在守军作出针对布置前迅速穿插,分割、搅乱守军。

    汉军阵营中谁能做到这一切?田信可以,如果是田信,那魏军自会有针对性布置,反而有可能把田信困在山里。

    一旦进入秋雨期,以伏牛山的恐怖降雨量来说,田信这支军队即便能退回来,也很难再用。

    因此,田信出现在云阳关一带,那魏军曹休、夏侯尚就能分批增援宛口防线,使宛口守军保持巅峰状态,在正面挡住汉军大军团进攻。

    所以田信做奇兵侧击的时候,正面部队也很难攻陷、打穿三倍数量的宛口守军。

    但还有一个组合可以达到田信的效果……关羽思索着,又将张飞、赵云两枚兵棋放到云阳关这里。

    可惜现在调动赵云已来不及了,如果张飞、赵云相互配合为奇兵、疑兵,绝对能打穿云阳关,出现在鲁阳、叶县、昆阳三县之间。

    正面战场也有田信的恐怖攻坚能力,如此腹背受敌,就可击垮守军意志,让张辽的许多准备落空,排不上用场。

    面对田信的攻坚能力,魏军规避野战之余,还分兵防守,就是怕大军集结在一处,被田信带动的猛烈攻势击溃战意,进而全军渐次崩解,如同雪崩一发不可收拾。

    “惜哉。”

    关羽轻叹,面容上隐隐有些悔意,应该听田信的,跟着一起力劝刘备,将赵云也编入北伐序列。

    田信恨不得集结一切力量来打这场仗,只要打赢,那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可以从容收拾。

    可关羽要顾虑大局,刘备更要考虑全局……东征差点吃了大亏,现在也有了保底、留力的想法。

    这样留三分力气,哪怕北伐失利,各地也不会出现大乱,可以从容收拾,等待新的进攻机会。

    这不算意外,曹丕以吴质守幽并二州,守河北的曹洪虽调到中原前线参战,可曹洪原本统御的河北兵还集结在邺城,现在曹洪麾下是兖豫二州集结的郡兵。

    己方也要顾虑南中生变,要留一支最忠诚最可靠的精锐部队镇守成都,还要留一个强硬、忠诚,不会犯错误的将领统率、节制这支军队。

    宁愿把诸葛亮调到南阳参战,也不能动赵云。

    赵云就是防盗门,你出门上班挣钱,家里财产要靠防盗门保护。

    “公上,夏侯遣虞世方来见。”

    从事中郎裴俊恰好轮值巡夜,他在营房前禀报,关羽这时候正拿自己的兵棋沉思。

    军中夜禁规矩森严,可管不到田信头上,也管不到耳目心腹头上。

    思绪被打乱,关羽丧气将棋子丢回盒子里:“进。”

    虞忠脸淤肿,进来先看一眼左右,见没几个人,就听关羽笑问:“世方这是何故?”

    “回宋公,此张文远手段也。”

    虞忠讲述当时情景,自然知道张辽派文钦出来跟他斗殴之目的。

    不是让关羽为难,纯粹是为争一口气。

    文钦打赢孔雀开屏的虞忠,那魏军士气问题自然能有小幅度的增长;文钦虽说没打赢,但也让盛装而来耀武扬威的虞忠灰头土脸离去,也算打击了汉军士气。

    张辽收到礼物,能不能领会暗示,会不会阵前举义,已不在关羽考虑之中。

    事情已经做到位,剩下的事情在张辽怎么想,看张辽怎么选择,自己这里考虑再多也是无用功。

    随着虞忠说明来意,阐述田信的原话后,这令关羽沉眉不展:“左军?”

    他疑惑不解,去看裴俊:“左军近日发来军书中可有破敌计策?”

    “有两条。”

    裴俊不做停顿:“一是派千人多携带旌旗于东山各处布置旗幡以做疑兵,二是以牙门将军马岱率步骑五千继疑兵之后,伺机出击,以袭夺敌豫州刺史吕贡所守东一营。”

    稍稍停顿,裴俊补充说:“此虚虚实实之计。”

    关羽缓缓点头,战场范围并不大,马岱步骑五千布置出去,随时可以再做他用,大约也就耽误半天时间。

    虞忠却脸色铁青,不掩饰愤怒,颤声:“宋公,我军只知赵公将在东山布置疑兵一事,赵公并未通报马岱一军调遣。”

    关羽眼皮上抬,目光落在虞忠双眸:“当真?”

    “宋公,军中无戏言。”

    虞忠单膝跪地,仰头回应关羽的审视:“从北府兵奉宋公调令,自博望驰援二百里至阵前期间,凡左军公文皆由下官经手。下官又常随夏侯出入,与夏侯见闻一致。”

    关羽右手捏拳,舒展五指,又捏紧,侧头看裴俊:“奉先查阅左军文书,七日之内皆抄送北府。”

    “是!”

    裴俊转身就去一侧的隔间里召集当值军吏一起誊抄,因是抄本不怕损毁,各人面前都摆着麦城新纸。

    关羽将虞忠搀起,领着虞忠到内厅用茶,询问:“军中将士现在是何心态?”

    “只是埋怨左军进展迟缓,延误战机,恐我军为秋霖所害。”

    虞忠斟酌语言,小心回答不留话柄:“也有埋怨奔驰二百里,却无仗可打的。”

    “呵呵……世方回去告诫孝先。就说天下虽重,终究是公卿百官士民之天下,非陛下一人之物。”

    关羽面容庄肃不见笑容:“纵是陛下一人之物,终究不过是器物,怎及的上陛下一腔意气?”

    盯着虞忠波澜不惊的面容,关羽语腔肯定:“孝先睥睨群雄,却有杞人之忧妇人之仁。”

    “陛下与某,亦有傲世之心。”

    “孝先不可自轻,较之于天下,孝先与之相当。”

    关羽最后右手抬起落在自己心口握拳轻锤:“世方将我原话告与孝先,让孝先顺心而为。他要明白,历经东征一役后,陛下已有所悟。”

    虞忠紧绷的面容舒展,眉目绽放光彩:“是,下官明白。”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金身

    “心?”

    田信学着虞忠模样,右手轻轻握拳贴在自己心口,不由思索关羽话里的意思。

    这个心是自己的什么心,心脏只有一个,可心思有许多,有良心,有原则心,也有功利贪心,以及浮于人事的好逸恶劳得过且过的庸碌心。

    心思繁多,总是在变的,自己的心主要偏向是什么?

    克定中原光复大汉?能算一个志向,这是为了平息战争,也是为了回报关羽、刘备的提拔、信任之情。

    然后呢,执掌、掌控这个帝国,让帝国向自己期望、规划的方向昂首前进。

    可如果不能解决身后事,那做完想做之事后,再考虑出走一事不迟,应谋求新的发展方向。

    以现在的眼界,来规划未来五十年的事情,未免太过一厢情愿,又不切实际。

    或许自己北伐典礼上的言论,会被刘备、关羽视作糊涂话,幼稚的言论。

    见田信闭着眼睛陷入沉思,虞忠越发摸不着头脑。

    有必要这么深入的考虑?不管怎么考虑,目前能做的选择就两种,一个是当做无事发生,战场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另一个是重新制定应对方针,将马超左军当做吸引敌军的靶子,进行兑子、换家战术。

    马超主动前移营垒,形成突出部,本就有挑拨魏军来打的意图。

    魏军两三天内不打,等北府兵在西侧建立新的营地,那将跟马超营区连成一片,那就到汉军正式攻坚阶段。

    期间若是秋雨落下,那马超顺势水攻,下游魏军东三营防线就成了纸糊的。

    所以形势很明显,马超在突出部立营,又贴着魏军鼻子筑坝阻水……这是逼迫魏军来打。

    否则魏军东部防线的士气自己就瓦解了,这是张辽无法容忍……这明明是曹丕无法容忍的事情。

    宁愿拿东部防线的守军出去赌一把,也不能让这三营军队被水攻吓破战意。

    也是因为东线防区在澧水下游,地势又平坦,所以张辽在此耗费人力、物力修筑坚固小城做据点是没有意义的。

    魏军今夜肯定会夜袭,欺负的就是马超所立营寨不够稳固,工事体系还未完善,也是欺负急行参战的北府兵。

    战争就这样,本质上就是欺负对方,战胜对方,杀死对方。

    马超已经打出了迫敌来战、东路疑兵、东路抄袭敌后三张牌,自身有工事不完备、少三分之一战斗力量的负面状态。

    那魏军能打的牌不多,无非是多少人来夜袭,多少人进行防守接应,这是一个选择题。

    魏军出牌后,己方能打的牌也不多,要么中规中矩救援马超,要么兑子换家。

    怎么选择,如关羽所说,选择权在自己,看的是心,是心情,是心态,是心愿追求。

    田信遣退虞忠,独自站在地图前注视。

    魏军各部在这里驻屯一年有余,哪怕新调来的军队,最少也在周边生活半年。那么以周围的平坦、荒芜地貌,魏军发动夜袭,就跟摸夜路回家一样。

    或许周围已经遍布魏军制作、掩埋的方位坐标,魏军夜袭部队可以准确就位,有序轮替向马超发动持续强袭……也能摸黑行军对付自己。

    所以魏军一定会有伏兵对付自己,自己出击,肯定会遇伏,遇伏初期肯定要吃亏……除非将魏军的伏兵激活,使之暴露。

    不然黑夜里近距离爆发一轮密集箭雨,对行军部队杀伤效率极高。

    自己选择出击,会遇伏,会完成对友军的应尽义务,这是场面工作,必须做。

    做的话,就要吃亏,甚至第一轮遭遇战中败绩。

    想到这里,田信抬手指尖滑过绢质地图,自己可是未逢一败的人,这一场小败吃亏事小,会影响全军士气的。

    如同庙里神佛的金身,看着威风凛凛很是吓人,若有人砸一团污泥上来,就暴露了泥塑本质……依旧是泥。

    自己依旧是人,不败金身受损,汉军士气会下降一成或两成,从顶级八颗星变成七颗星,六颗星;张辽的部队士气则会暴涨,进入昂扬、奋战状态,从三颗星、四颗星变成五颗星、六颗星!

    想到这里,田信不由闭上眼睛,面前浮现马超的笑容,那日在江陵军营,赠送蒙多,换剑论交;又浮现马超迎回宗族二百余口尸骸嚎哭险些昏厥的狼狈、悲怆模样。

    还有马超宰羊,抓着羊蹄吹羊皮的狭促模样。

    马超已经死了,现在那位是赵超。

    自己未逢一败的战绩,不仅敌人想要打破,估计马超也想顺手甩一团污泥过来。

    关羽让自己顺应心思来打这一仗,可自己……似乎无心。

    最初想要的东西,奋力拼杀的东西,都已经得到,或者将要得到。

    野心这种东西已经可以替换为耐心,安心等待,按部就班做事就行了。

    不去想遥远的未来,仅仅考究目前的话,只是想取得胜利,用最少的牺牲,获取最大的战果,仅此而已。

    这是这一战的指挥原则,以夺取胜利为最终目的,次要目标是降低伤亡,让更多的人能见到家人。

    马超已决定背弃同乡、战友之间的情谊,还作出一些布置。

    现在看清马超面目、行举的人不多,几天后事态明朗,大家都能看明白。

    所以自己不可能平息、压住、掩盖这件事,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必须要表态。

    到底是忍耐,还是狠狠还击,让马超灰头土脸,然后彼此斗一斗?

    必须斗,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在!

    自己又不是小职员,决不能听信服从、妥协或维护大局。

    斗起来,有的是人亲自下场来劝解,不会扩大事端。

    真到旁观者推波助澜、扩大事端的时候……那能信任的只有部属、刀剑。

    面对欺辱、算计若忍气吞声,还怎么保护家人,保护追随者?

    必须要争,得让马超吃疼,这家伙才能长记性,其他人才会掂量着做事。

    心思落定,田信轻咳两声,对帐外扬声:“来人!”

    当值的一名军吏阔步而来,神情振奋,抱拳附身,抬起下巴用期盼目光等待:“在!”

    “令行营司马李辅及各营军正接管营务,余下营督以上随我议事,传令时不可惊扰各营休憩军士。”

    当值军吏走访各营依次传令,期间孟达、孟兴父子俩也在研究地图,苦思冥想。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后发制人

    孟达、孟兴父子眼中张辽是很恐怖的,总觉得己方行动都会被张辽识破,或作出针对性布置。

    有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不动还好,一动就会受伤……不动也会挨打。

    大概普通的魏军、吴军将领面对关羽、田信时,也会生出这样的无力感,仿佛自己做什么布置,都会被看破、反制。

    面对名将,普通将领缺乏自信……除了擅长守城的‘铁壁’名将,其他名将的名声,本就是国家的利剑。

    孟达手里握着锦囊,里面是精工雕刻的兵棋,凝目盯着地图,就听儿子疑惑:“父亲,马超素来与夏侯亲近,如今前后反差怎会如此悬殊,判若两人?”

    “盖因君侯有退避、不争之心,这让马超不安、惶恐。”

    孟达语气轻缓,从自己的角度分析马超变化:“马超沾染胡风,看似不拘一格,实行事无有准则,见利而进。而君侯看似胆大妄为,但秉性眷护亲旧。故,马超最初愿与君侯共事,引为臂助,欲托付百年之事。”

    “只是君侯前后奔走,促成赵公封爵,马超已用不上君侯。”

    “后北伐典礼时,君侯有退避之心……以君侯如今之地位,此言出口,万众惊疑。我父子无路可走,自甘愿随君侯同进同退,马超已是赵公,焉能相随?”

    “何况他受胡风熏染,最是崇尚强者。不敢在陛下、宋公身前造次,见君侯生退避之心,他自会想得寸进尺。”

    孟达说着笑笑,口吻轻嘲:“君侯若去归于江湖,他这赵公又坐不稳,只好接引臂助。他又猜度陛下心思,欲借此开罪宋公与君侯,想做陛下的忠贞孤臣。我料不久,陛下自有回应。”

    孟兴很是受教,附应说:“父亲,夏侯与宋公、卫公交好,恐怕因此遭到马超疏远。”

    对此孟达只是嗯一声,不做点评。

    父子之间不反驳,便是默认。

    大汉三恪发展为大汉四客,还抱团走在一起,真有那么一朝,有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打下来,第一个被打趴下的极有可能是马超。

    杀鸡儆猴,不外如是。

    孟兴正要告辞返回虎牙军营区,恰好得到军吏传令,遂汇合周围的军司马、营督一起前往田信的大帐。

    北府兵改制以来,废除军一级的典军,极大增强了北府功曹、长史、监军对校级军吏的影响力。

    北府幕僚影响力上涨,不仅侵占了各军典军遗留的空缺,也在于间接架空、剥夺了将军对府兵的补充、督练、提拔、赏赐权力。

    府兵补充、改编握在幕府手中,督练由司马负责,将军只有提拔、赏赐的奏请、举荐权,能否通过,如何拟定具体的赏赐晋升任命,都由北府幕僚集团决定。

    也只有战争期间,北府八将才能得到临阵指挥权……但具体怎么打,布阵指挥权依旧我在田信手里。

    北府八将只有阵前优化战术,指挥军队策应全军的作用,更详细、重要的战术制定、军队行军、驻屯布置,皆由军司马一手操办,将军只有监督、检查的权限。

    某种意义上来说,北府改制以来,各将除了贴身亲兵外,余下的部曲、部众多被瓦解、收编,彻底变成了府兵。

    而他们则跟着田信积累军功,已经拜将,就等着封侯、增加食邑,提升资历、地位、影响力。

    等上层位置空缺,田信再把他他们举荐上去,过程就这么的简单。

    交出大部分部众的控制权,换一张通往公卿之位的保证票。

    这是一种必然,要么把部众交给田信改编为北府兵,要么把部众交给刘备。

    所以北府兵真正能打的猛将不是北府八将,而是内军三将,左卫将谢夫、右卫将罗德,和骑将姜良;外六军作战风格勇猛的是六位行军司马:虎牙谢旌、鹰扬林罗珠、扬武杜翼、安众第二秀、建信夏侯平、征北田纪。

    田纪本身就是以昭阳司马本职隶属于北府,也以征北军本部军司马的身份代田信统率征北军。

    征北军团改制成了征北幕府、北府,田纪节制的征北军只是一个军级番号。

    如大家所见,田信眼中的北府八将有九个人。

    等北伐建功后,孟达这些将军积累功勋,会推他们去充任公卿之位,扩散影响力。

    随着二十六位营督、将军、司马十五人陆续集结,监军庞林、长史杨仪也就与田信一起从旁边休息的小帐篷来到四四方方,开露天顶的大帐里。

    大帐更像是四合院……不对,应该是像四个狭长竹棚拼建而成。

    留着天窗,纯粹是为了夜里点火方便散烟。

    主簿虞忠端着一盘书写好的调兵文书,司直张温则冷着一张脸,怀抱九节竹鞭站立在田信身后,以维持会议秩序。

    这九节竹鞭打在身上真不疼,挨张温一鞭子事小,被张温弹劾才是大事。

    一般来说小事挨鞭子,大事弹劾、援引律例作出判书……这些都由张温一把抓,田信签字后判书生效,再由张温执行。

    纪律检查、审判、定罪,执行,除了田信签字这一必要环节外,余下几乎都握在张温手里,谁不怕?

    什么瘟神?张温才是瘟神。

    柴火劈啪作响燃烧旺盛,随着田信落座,这些人也都屏气凝神等待命令。

    都是自己人,礼仪规矩反而少,若不是张温盯着,指不定已经有人去给边上酣睡的小老虎投食。

    田信将自己的战盔放在桌上,战盔盔顶是青红白三色彩绶环绕弯曲定型的藤木编织而成,仿佛……皮卡丘的雷电尾巴,朝颅后曲折上翘,彩绶形成红白蓝三个色块,有点像髪国国旗。

    头盔发出响声,田信看一眼虞忠。

    虞忠起身:“今夜贼军将有可能夜袭左军营垒,赵公营垒首尾相连,前后有四军三十六营兵,谨慎驻防自可安然度过。无需我军救援,但兵势变化无常,我军亦不能坐视。”

    “故而,我军二十六营兵更应养精蓄锐,待魏军将退之际,以衔尾追击之势直趋其地。”

    虞忠说着拿起调兵文书向各将递发,这些将军看完又分发给军司马,最后落入营督手里

    这是一份略为出格的作战计划,简单来说就四个字,扬长避短。

    八个字:隔岸观火,后发制人。

    复杂来说也简单,就是马超打马超的,张辽打张辽的,别管夜里这仗怎么打,北府兵正常休养体力就行了。

    然后天色将亮时,大军出击,避免打劣势的夜战。

    夜战里,己方吏士看不到田信突阵的英姿,士气上涨有限,有可能会被魏军传递的假信息诓骗。

    同理,魏军各支伏兵作战时,即便身边友军被击溃,但吏士不知情,依旧能顽强拼杀,保持一定水准的战意。

    何况魏军坚壁清野以来,北府兵已不清楚周围地貌,夜战很吃亏。

    既然吃亏,那就不打了。

    让熟悉地貌的魏军伏兵、夜袭队去打马超……魏军打的越顺手,那越不可能主动退军,战事会拖延到天明;若是魏军打的不顺手,马超防守占优,那己方还出去做什么?

    但身为友军,总不能静观。

    所以骑将姜良接到一份命令,组织一批精于骑射的骑士待命。

    如果魏军夜袭左军,那这支游骑兵从己方甬道驰往马超左军营垒,射发箭书,激励左军各营坚守。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扑倒

    夏历十月二十五日的夜,约在申时六刻日落,酉时天黑。

    酉时四刻至戌时四刻之间,即一更天。

    历法、时间发展有变化,唐以前是一种,唐以后是一种。

    对重新学习天文历法的田信看来,这种看似很大的差别……他就根本不知道这种发展变化。

    他印象中,子时应该从零点开始算,零点到两点之间的两个小时,就是子时。

    很庆幸,在唐以前,他这个印象是没问题的,因为日晷是唯一通行的时间测算工具。

    唐以后时间测算工具得到发展,可以甩开日晷。为了照顾小学生,也为了顺口,就稍稍改了五更与十二时辰的对应关系。

    所以唐以后的一更天,就是整个戌时,戌时之后的亥时,就是二更天,再后子时就是三更天。

    可能是盛唐长安美妙、热闹、发达的夜生活促成的这一项改动吧,需要对夜里时间进行更准确的划分,但这一切对田信没意义。

    其实二十四小时制度并不难推广,只是相对于十二时辰多了一层细分,一天还是九十六刻,这个不会改。

    不像上古改制,将一天十时辰百刻改为一天十二时辰九十六刻。

    如果推广二十四小时制度,那么这个小时制度是根据‘时辰’来细分,这个时辰跟‘北京时间’规划的北地地区时辰、小时对应关系一致。

    区别也很明显,那就是因为时差的原因,各地的小时跟‘北京时间’不一样,因为地区跟北京所处经度不一样。

    比如现在集结在宛口参战的各支军队,以小时制度来描述,那就是叶县当地时间下午五点三十二三分日落;以北京时间来说,就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左右。

    在以当地时间为准的情况下,推广小时法反而很简单,根据日晷换算就行了。

    这样就能细分时间,将分、秒概念铺开……但缺乏准确、方便的时间工具,关键是便捷。

    以小时来描述的话,二十三点魏军开拔,各部就绪到位真正发起进攻,大约在四更天,即凌晨三点、四点左右。

    当夜薄云遮蔽月牙,马超有些紧张。

    张辽很恐怖,打孙权逍遥津之战宣传的是八百破十万,马超眼里这不算什么,这种战役换自己和田信来打,也能打出来。

    但白狼山之战,绝对是张辽的封神之战。

    这一仗马超没有信心打出来,哪怕与田信、关羽联手,也有失手的可能性。

    那一战曹操听郭嘉建议抛弃辎重,亲率主力部队,翻山越岭大迂回到乌桓、二袁联军背后,步骑奔袭一月时间。

    面对仓促集结的乌桓、二袁联军,曹军将士多有惶恐,只要战败,或打平手,他们将全军覆没,无从幸免。

    这种关键时刻里张辽请战,激励曹操,曹操将自己的长麾交给张辽,由张辽指挥全军作战,得以大胜,斩蹋顿、名王十余人,俘虏乌桓部族二十余万,内迁收纳为乌桓精骑,也得以彻底解决袁氏力量,保证了后背安全。

    张辽白狼山战功之大,以至于短期内无法封赏,过了许久,才拜为征东将军,这跟魏王国的四方将军平级,还要高出半级。

    起码名义上,魏王国的四方将军是曹操的臣从,而张辽与曹操依旧是汉帝国的臣子,只是分工不同。一个是魏王、九赐、出入警跸、用天子仪仗的汉丞相,另一个只是汉征东将军。

    正是白狼山决战打出了远超预期的战果,次年刘表病逝,才有了曹军险些一战平荆州,二战平天下的战略机会。

    张辽边郡豪强出身,精熟边军战法……现在如张辽这样还有汉军边军战法传承的人没几个了。

    如果张辽放开宛口通道,放纵汉军主力部队进入平坦的中原……那么张辽再掌握三五万骑兵,那汉军将十分凶险,稍有纰漏,就有被张辽全歼的可能性。

    张辽就这么可怕,今夜张辽绝对会来进攻,马超有些心虚。

    别说他,关羽、田信也都不敢大意,大家抱团走过来,谁都怕被张辽摸走手里的底牌,反制己方。

    马超迟疑不定,问当值军吏:“护军何在?”

    “回公上,护军巡视各营夜禁一事,约在二更返归。”

    马超取出早已书写的锦囊帛书递出:“速速发往北府。”

    亲信军吏双手接住漆封的锦囊帛书,迟疑模样:“公上,如今送去,恐使北府愤怒。”

    “不送,北府更怒。”

    马超仰头看一眼阴沉沉缺少光线的夜空:“夏侯高义而豁达,能体谅孟达、徐祚、申仪之众,也应能理解我之难处。”

    军吏不再言语,点选精骑,手持火把沿着澧水向后奔驰十里进入东西展开的木墙甬道,这处甬道外围,星罗棋布引燃草苫,火焰照明,探照敌情。

    进入甬道后,这伙骑士驰往北府营垒。

    北府营门紧闭,值守吏士弓弩瞄着,当值军正官高呼:“我军申明禁令,各军无故不得靠近!”

    “我自甬道驰来,持赵公手令,欲见夏侯,还请通融。”

    “军旅劳顿,我家夏侯正休憩,下令不得叨扰!”

    值守军吏一抬手,弓手拉弓瞄着辕门外,照明篝火旁的暗紫罩袍的赵公卫队骑士。

    “今大战在即,何故如此生分?”

    来人高举马超临行给的令符:“赵公手令在此,还请通融!”

    “我只认得夏侯令,不认得赵公令!”

    “速速退去,明日再来!”

    见马超的人越过警戒线,辕门守军当即十几支箭矢射在道路正中,以展示决心。

    不得已,只能用长矛钉在地上,将马超的锦囊帛书挂在矛杆上,这伙紫袍骑士才纷纷退去。

    马良检查各营夜禁、守备工作后,强作镇静返回马超所在的前营。

    马谡比较倒霉,担任前参军时前军在休整,左军在打仗,打出了宛口大捷;等马谡转为左参军后,左军退回宛城休整。

    马良晋升左护军,马谡避嫌,没捞到军功,攒下参前军、左军的资历后又被诸葛亮带回益州任职。

    说资历,马谡资历是真的好看。

    马良的也不差,建安十四年刘备以荆州牧征马良为从事,十六年刘备入蜀,马良为荆州治中,辅佐关羽守荆州。

    攻下成都后,马良被刘备征为左将军府掾,巧合的避开了湘水之盟前夕的荆州事变,随后就是侍中、南郡郡守,转左护军。

    这兄弟两个命运出奇的精准,每次战争发生前都能离开军队,避开战争。

    而现在这种规模的战争……可以视为马良真正意义上的初战。

    面临的又是张辽,因此马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他回马超前营时正好与受气而来的紫袍骑士相遇,听闻后面容镇静,挥手:“尔等先行,我稍后就至。”

    紫袍骑士策马进入营门,马良面容怔怔,正欲迈步往前走,腿一软扑倒在地,下意识用手去撑,右手掌扎在鹿角木刺上,顷刻间殷红血液涌出。

    “明公?”

    “先生?”

    亲随幕僚、卫士疾呼,马良被搀起,一时间感受不到手掌疼痛:“不要慌乱,为我止血。”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发

    视线昏暗的三更天,魏军各部鱼贯而出,皆衔枚而进,陆续抵达预定阵地。

    只有外围寥寥无几的斥候骑士打着火把,如同鬼火一样飘来飘去。

    田信在营外五里处侦查,身边跟着五头小老虎,夜里小老虎荧光亮绿的眼眸,更像是鬼火。

    这五头虎张牙舞爪,在田信四周扑咬打闹、连连吼叫,声音传的很远,仿佛在群殴,角逐虎王一样。

    夜中大队人马潜行,田信蹲伏在地听不清什么,也看不到,闻不到什么,可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越发焦躁,就连吼声也有气无力。

    很好奇,魏军的夜袭伏兵会是怎样的配置。

    于禁第二次投降后,魏军长矛、勾戟、钩镶、大弩攒射等等战术都已暴露。

    人的智慧是无穷的,魏军应该会研发出更多对付自己的套路、战法。

    或许这类已经演练成熟的战法已经编成一个个特殊小队、分队随着伏兵、夜袭兵布置到各处,就等着自己撞上去。

    虎吼声传荡,魏军先行的探路锐士皆轻装缓行,人人背负强弩、腰悬弩矢,左手挽盾,盾牌内侧挂着投掷用标枪,右手提着刀身草汁涂黑的刀,他们是探路前锋。

    田信也在黑夜中安插暗哨,暗哨多配置猎犬,不时发出急促的犬吠声,暗哨逐次后撤,避免无意义的战斗。

    见一伙魏军骑士提着火把渐渐靠近,骑士两翼肯定会有潜行步兵随同厮杀。

    “回去,吃肉!”

    田信左臂展开一指大营,五头虎从西侧追逐奔跑,离开战场。

    见虎群散去,朝这里移动的魏军骑士稍稍驻留,却纷纷下马,熄灭火把,隐形于黑夜中,不时有马嘶声传出。

    田信也缓步后撤,自己是来侦查的,不是来厮杀的。

    连盔甲都没穿,他脚步迅捷后移,很快就听到原址方向传来密集犬吠声,听声音浑厚应该是大型猛犬,而非猎犬。

    典满今夜内穿西域精铁锁子甲,外罩一领易于潜伏的深褐色戎袍,他领着轻装锐士奔袭至此。

    这里因为小老虎遗留的气味,导致各类猎犬、獒犬吠叫不已,吵闹非常。

    “噫!已然暴露!”

    典满细细检查,抓着一把腥臊湿泥长叹,谁能想到,一些老虎粪尿就导致这些训练有素的军用犬吠叫失控?

    可能只是田信豢养的虎群在外玩耍,却让自己惊弓之鸟一样扑上来。

    仔细一想也对,田信怎么可能带着几头老虎出来侦查军情?

    “立杆,升红灯!”

    他喟然长叹,随行军吏将一根近乎五丈高的长竹立了起来,点燃一盏红绢灯笼拉扯着升高。

    最近的一支伏兵队由张虎统率,除了五百余甲士外,余下都是无甲的轻步兵,这些轻兵衔枚而进。或者是背负强弩的刀盾,或者是盾牌挂在北上,肩抗各类器械。

    张虎找到己方预定位置,从标记木桩侧旁挖到地标信物,正指挥轻兵布置器械。

    许多器械就此组合,除了拒马竹枪、地刺之外,还有铁蒺藜。

    铁蒺藜中间有孔,一个个铁蒺藜以细牛皮绳连接,一串七八个,装筐运载,现牛皮绳拉直,就能布置一条蒺藜带。

    除了这些,还有木桩、绳索组成的绊马索,三尺长的木桩钉入土下近有两尺余,地面就露出七八寸,就这七八寸高的木桩上捆扎绊马索。

    这些绊马索几乎与地面齐平,七八道绊马索,就能收获奇效。

    除了绊马索,张虎阵地两翼也开挖深一尺,宛口粗细的陷马坑。高速奔驰……别高速,就正常散步的马匹,一蹄踩进去,前倾的惯性将摧折马蹄。

    只是这个时候典满升起红灯,张虎气的一拳砸在地上:“可恨!升红灯!”

    他不远处,也有军吏布置红灯,渐渐升高。

    这个时候田信返回大营,营门敞开,不断有撤回来的暗哨涌入。

    攀登到瞭望塔,隐约能看见两个红点,自己这里隐约能见……马超那里可看不到。

    张虎后一阵三里处,就有一伙军吏以黑布布置帷幕,遮蔽东南方向,点亮红灯向北边传递示警讯号。

    北边,张辽在城墙上见第红灯信号渐次传来,微微长叹:“倒是谨慎,升白灯。”

    随着白灯升起,宛口长城各各处都升起一盏白灯。

    伏兵还未悉数就位,也未交战,正处于运动状态,此刻开始执行备用战术。

    乐綝部还在运动,贴着马超营垒西五里向南前进,丢弃布防器械由小部分轻兵在这里继续布置据守器械。

    乐綝主力继续向南深入,渐次靠近汉军甬道,这是连同北府大营、马超中军大营的甬道,是目前夜里北府兵唯一的安全高速通道。

    为防守甬道,甬道外立有简单的栅栏、鹿角或陷阱之类,也立着篝火,照明示警。

    夜里处于光火照耀下的汉军对幽暗中的一切无法敏锐洞察,摸黑潜行而来的乐綝眼中,几乎可以看清楚瞭望塔上打瞌睡的汉军哨兵。

    他潜伏不动,感受着南面吹来,贴着地面来的凉风,不由轻轻长舒一口浊气。

    风向极好,己方的气味、轻微声响会被南风掩盖。

    张虎也很快运动,抵达乐綝遗留的器械,以这些器械重新布置针对北府兵的防线。

    典满也挪移位置向张虎预定的防区前进,依托这里的简陋工事、陷阱潜伏、待战。

    东面战场,最东面的山里,马岱牵着马步行前进,马配着笼头,马蹄上裹着草编的蹄套,以消除杂音。

    所部吏士也是口衔木枚,前后相继鱼贯而行。

    “伏!咕咕,咕咕!”

    队前侦查锐士发出低呼,宛若鹧鸪,延绵两里长的行进队伍渐次蹲伏在地,就连战马也配合着趴在地上,马头侧躺。

    马岱则坐在地上,抬手轻抚自己的马鬃,这匹马儿只当是平常训练,闭着眼睛接受马岱的安抚。

    马岱本人也闭目,放下思索,不去思考任何一件事情。

    “呱!呱呱!”

    “呱呱呱!”

    就在西二里外,魏军豫州刺史吕贡也牵着马行进,沿着澧水河床东侧而行,不时听到夜鸦群盘旋呱呱叫着。

    他抬头看一眼鸦声最浓的头顶,心中阴翳,这鸦声会暴露己方。

    也怪马超,澧水河畔周围的树木或被魏军采伐,或纵火焚毁,迫使马超去东山伐木,让许多鸦群成了受战争影响的第一批难民。

    澧水河床西岸,李绪身穿铁札盆领铠,领着刀盾甲兵在前缓缓靠近马超营垒外围的鹿角、栅栏。

    此事已至三更末,临近四更初。

    李绪贴近观察眺望,见马超营垒扎立的瞭望塔上守军精神不振,不由紧紧皱眉。

    已至三更,过了子夜,怎么换上的哨兵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呸。”

    将疑惑、冲动啐到脚下,李绪缓缓向后退回盾阵里。

    现在多思无用,大军已经出发,现在回去跟张辽申辩,说马超有备……那张辽肯定会砍掉自己。

    黑夜中的盾阵遮蔽了守军的视线,盾阵背后第一批突击锐士已经就位。

    他们都是轻装行军至此,此刻内外穿两层铠甲,脸上挂着面甲,小腿上有胫甲,就连战靴也是漆皮铁皮底子的,他们将负责第一轮攻击。

    若攻入营垒中,那就是妥妥的陷阵锐士,以搅乱守军秩序为主。

    若不能突入营垒,那他们唯一作用就是顶着守军弓弩打击,有序拆毁营垒外的防御工事,为后续进攻清除障碍。

第二百六十八章 射声士

    左军前方大营,马超静坐于帐中,他穿戴金甲罩紫袍,流星剑横在身前,悔意懊恼。

    一座座营房里左军吏士披甲待命,等待魏军的进攻。

    今夜魏军若无举动,那明日这支军队将失去行动力,会加固营垒。

    营垒外,李绪确认各部展开后,他深吸一口气,父亲李通、弟弟李基、妻、儿的面容在眼前闪过,他瞪着眼举臂握拳:“擂鼓!”

    “咚!”

    鼓吏奋力擂响第一鼓,随即各处鼓声如潮响起。

    三个百人队陷阵士穿戴两层铠,明晃晃结阵冲向马超营垒,他们手中握着叉、大斧、木槌等等摧毁工事的重型器械。

    一个冲向水坝,两个冲向马超的营垒。

    就在这三个陷阵士出击之时,李绪部吏士纷纷吐掉嘴里叼着的木枚,各处弓弩手主动射击,瞭望塔上正吹号的哨兵接二连三中箭、栽落。

    仅仅一天时间垒砌的营垒,外无堑壕,也无多重栅栏、鹿角,陷阱也少,单薄的一重栅栏还未填充土石版筑成壁垒。

    汉军还未作出反击,这三个陷阵突击队就砸破栅栏打开豁口,最先几人冲入营中。

    而水坝处,汉军甲士潜伏已久,见魏军突击队朝己方奔来,当即一轮强弩攒射,随后嘶吼呼喊,双方撞在一起,杀喊之声不绝于耳。

    李绪见状,提戟嚯的站起:“吹号!全军随我冲!”

    低沉号声呜呜响彻,传的极远。

    “快!跟上!”

    李绪挥舞战戟,引着亲卫队冲入缺口,此时可见汉军甲兵斩破营帐冲杀出来,而己方先登的陷阵士已被汉军帐篷里强弩、床弩射伤、射死十几人,余下陷阵士已跟汉军甲士厮杀在一起。

    都是甲兵,越是挤在一起,杀伤效率反而低下。

    见马超有备,李绪也松一口气……说明自己派遣笨拙的重装陷阵士先突是合理的。如果贪图迅猛让陷阵士轻装上前,恐怕此刻已被杀光、击溃。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将亲兵队派出去稳定战线保住缺口,而弓弩手、盾兵也都次第跟上。

    刀盾在缺口处重组防线,弓弩手各小队自行施展,弩手压制,弓手抛射火箭。

    临时配属给李绪的弩兵三人一组,一人披甲坐稳在栅栏上,另两人交替填装,由披甲、经验丰富的强弩手射击。

    几轮火箭顺利点燃许多帐篷,火光渐起,这些强弩手已迅速适应,从顶部斜射汉军队列。

    马超中军擂鼓,弓手集结在大帐前空地,朝着魏军进攻方向开始无差别抛射。

    魏军竟然派超重装步兵来袭营?

    马超也只是稍稍惊异,依旧坐镇在大帐前不动,他在这里不动,全营的军吏才能专心作战。

    他若去前线反击,想将魏军突入部队赶回去……那一旦失利无法顺利肃清营内魏军,那参战搏杀的甲兵会折损锐气。

    他在前线,全营军吏无从指挥……他也不信任别人来指挥。

    此刻只能静静等待,遥看己方甲兵与魏军甲兵厮杀、碰撞,双方都在争分夺秒。

    要在魏军主力部队发起进攻前将营内的突击队肃清、驱逐,关系生死存亡,容不得留力,个个奋命搏杀,推搡魏军。

    魏军则是等待后继部队,泼天大功就在眼前,死命不退,一个个栽倒在地就被双方推来搡去,再也爬不起,被践踏而死。

    马超静静观战,有一种恍惚感,自己似乎有些迟钝,跟不上战争的发展速度。

    袭营,肯定是轻兵为先,哪有一上来就用超重装步兵的?

    攻入营垒的魏军终究人少,马超千余弓手无差别抛射打击下,李绪的弓弩手被压制。

    见己方战阵被汉军甲兵挤压、后退,李绪迟迟不见吕贡的军队在对面夹击水坝,也不见接应的部队增援,急的跳脚。

    他左右扭头,始终没看到各处有明显火光异动,愤声大骂:“随我冲!”

    火光照映,隐约可见魏军将领战旗冲入营中,马超暗暗松一口气,这是穷途末路别无手段了。

    将军冲阵,本就是搏命打法。

    “公上!”

    他身边一名军吏指着东边大呼,马超扭头去看,就见一轮火箭直窜夜空,他仰头,可见抛射升空的火箭短暂停留、点缀在夜空,仿佛漫天的橘色彩灯。

    随即,不到两秒时间里,这些火箭逐渐加速,纷纷扬扬落在马超营垒各处,

    见一枚轻飘飘火箭朝自己落来,马超提流星剑斩出,拨开这种追求射程的轻箭。

    见到这一轮有一轮的火箭,马超咧嘴做笑,他深吸一口气:“鼓声不要停!激励全军将士接战!”

    “通告全军!夏侯必驰援我军!”

    东边澧水东岸,吕贡也是急的跳脚,李绪所分之兵竟然没有破坏水坝!

    水坝蓄水,如今深可淹没人胸腹的澧水,就死死阻碍了吕贡所部豫州兵的进攻步伐。

    至于分兵去破坏水坝……怎么破坏?

    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必须战前选拔勇士,妥善布置才行。

    现在派去的人少了,恐不成事,派的人多了,或者军队走水坝下游河床移动去西岸参战……那汉军就有可能破坏水坝,放水来攻。

    战机合适,马超一定会放水。

    此处很快陷入僵持,但吕贡所部密集、有序抛射的火箭,在夜里就是总攻讯号。

    各军如何打,全看配合、平日默契,张辽已无法指挥。

    只能遥遥观战,决定是否加注增兵,还是收敛败兵,按计划向尧山、叶县、鲁阳后撤。

    另一支运动的伏兵李祯部缀在李绪身后,前锋部队迅速投入进攻,与疲倦的李绪交替。

    缺口握在手里,决不能轻易丢弃,一旦丢弃想要再打回来,可就难了。

    李祯火速抵达马超营垒栅栏处观战,指着马超营垒中间位置:“仲父,可有手段射伤马超?”

    “相距二百步,力有不逮。”

    李进正喘着大气:“晋阳侯所配射声士不能轻动!”

    射声士是弓手,也是弩手,取闻声而射之意。

    李进指着南边,那里乐綝也发起对马超中军大营的进攻,并纵火阻断汉军甬道,甬道之中堆砌草苫,烈焰熊熊燃烧,火魔四五丈高。

    李祯也去看,就听李进说:“我军攻势迅烈,马超各营危机,田孝先焉能作壁上观?”

    田信肯定会来救援马超,这是友军义务,也关系荣耀、情面,怎可能坐视不理?

    所以配备的射声士决不能动用,要让他们保持最好的状态,以伏击、射杀田信。

    李进又指着厮杀中的水坝:“速速破坏堤坝,放豫州兵参战,如此两面夹击,马超危矣!”

    “此战不能图田孝先,若重创马超,汉军锐气必堕!”

    李进思维清晰:“秋霖将至,此战若胜,天时、地利皆在我军!”

    李祯点着头,这时候李绪从锋线撤下来,脸上满是血迹,听到李进的话,表态:“我去攻夺水坝,还请增益二百甲兵于我!”

    “将军已疲惫,老夫熟悉士伍,还是老夫去夺堤坝!”

    李进口吻坚决,临走时抓起李祯的手放到李绪染血的手心,用倒映火光的双眸看这两个年岁相差十年的青年、少年:“乘氏李氏,还请将军多多照应。”

    李绪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微微颔首,最起码他还有个弟弟在田信麾下效力。

    李祯咬着下唇,看着目送李进领着百余甲士向水坝突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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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骑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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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