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王平
尧山,张辽山寨。
已至深夜,张辽正在山洞内擦拭盔甲,至今已击退汉军八次进攻,寨内千余守军士气日益高涨。
现在魏军发动战略反攻,寨内守军更是雀跃无比。
这些魏军吏士自然不清楚兖豫青徐四州复辟东汉,尊刘协为帝一事。
山寨背后悬崖峭壁之间,十五头老虎扑腾跳跃,沿着崎岖山涧、陡峭山脊前行,风化碎石不时坠入崖下、谷涧。
田信持轻便滕盾遮蔽头顶接二连三坠下的细碎砂石尘土,望着老虎的痕迹消失在视线尽头。
可惜不能让这些老虎把绳索带上去,不能高估老虎的智商,老虎包括蒙多,也不可能带着绳索上去,再找到合适的地方固定、打绳结。
听着山腰以上那密集的犬吠声,又望了望悬崖峭壁,田信收起攀爬翻越的逞能心思。
自己爬上去不难,可突然冒出一队魏军弓弩手……从高空坠落,绝对会死透。
转而向山寨正门而去,山下通道已被汉军重重围困,可山上有充足水源,也有储粮,包围并没有产生效果。
一支追随刘备数年的巴郡山地轻装步兵已在这里集结,这是一支巴人为主的劲旅。
这支王平节制的劲旅以白虎为图腾,顺应巴山、荆山诸蛮的风气,已经斩断头发。
今夜多穿戴犀皮甲,挽着巨大盾牌静静等候进攻命令。
王平也不知为何突然调他们来攻尧山,之前火攻险些一度突破魏军防守,现在最应该做的还是火攻,以烟火侵扰守军,以烈火焚毁防御工事。
“攻!”
随着王平一声低喝,前排巴人武士持盾护在头顶,前后相连,沿着已经开拓、铺垫的山道发起进攻。
都在稳步前进,绝大多数吏士头垂着,听从前排兵的引导,行走在不算陡峭,也不算夸阔的山坡道路上。
自始至终,半山腰上魏军猎犬吠叫不停,已有断断续续的火箭抛射而出,叮叮当当钉在白虎营步兵大盾上,或落在道路两侧已经烧成荒芜的土层里。
射在土壤里的火箭,渐渐熄灭。
唯有落在盾牌上的火箭,火焰还能顺着箭杆燃烧,照亮周围一小片范围。
张辽已披戴金盔金甲,他站在第二道石头垒砌的矮墙后观望山下摸黑前进的汉军。
凌冽夜风从山顶刮过,山顶林木摇曳哗啦作响。
张辽闭上眼睛,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眼睛周围温暖一些。
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气迎面而来,张辽睁开眼看了看两侧的沟槽,他身边一共有四道开凿的沟槽,每个半径约在两尺,他身后是山寨第三层石垒矮墙,这道矮墙后囤积着许多草球。
这些草球中心是石块,由草帘卷着石块制成,制成后浇透油脂,再以草绳捆绑加固。
汉军已有两次成功突破、占据外围木墙,可正是因为持续不断的燃烧草球冲击,将汉军进攻秩序扰乱,迫使汉军不得不放弃占据的木墙阵地。
高速滚落的火球,是人都会惶恐。
只要受到明天,魏军偏师攻占鲁阳关,打通连接通道……那就可以撤兵了。
崎岖、隐蔽的山洞,是山寨守军最大的士气来源。
退路始终都掌握在守军手里,仰仗地利、工事,自然不怕汉军来攻。
至于这条山洞地道究竟有多么艰难、狭窄,就不是普通吏士能知道的。
“我军突阵在即,猎犬携带不易,不若天亮时尽数屠宰犒赏将士?”
张辽耳中全是犬吠声,山寨里残存的三十几只猎犬尽数狂吠不已。
他隐约听到周围有一名军吏的提议,张辽扭头去看,引来注意,张辽只是微微颔首,以示认同。
突围在即,还留猎犬做什么?
魏军外围、残破的木墙防线并不算多么险峻,田信与二十余名亲兵卫队混在盾阵中前进。
还没等到他们接战,前方王平就领着白虎营兵冲破木墙防线,与魏军甲士厮杀在一起。
白虎营兵配合娴熟,正面咬住魏军,却在两侧舍命突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穿凿,仿佛一左一右两支嵌入血肉的弯曲牛角,随着不断深入,这两支牛角交汇,合拢……将百余撤退不及的魏军甲士围困。
不出意外,魏军有序点燃草球,熊熊燃烧火焰高达丈余的火球翻滚冲下,撞在白虎营兵斜立盾阵上,一枚接着一枚火球在惯性推动下贴着斜立盾阵飞起,从三排白虎营兵头顶飞过,落在被包围的魏军甲士阵列里。
魏军甲士尚在搏杀,却没想到己方的火球没能冲溃汉军盾兵,反倒落在自己阵中……来不及思索,也没有时间谩骂,他们只能散开,以躲避燃烧的火球、烈焰,避免油脂沾染到自己身上。
连续四轮十六个火球落到被围甲士阵列中,魏军已自发停止火球驱敌战术,军吏跑到张辽身侧,焦虑:“晋阳侯,敌军有备而来,实难分割驱散。”
此刻张辽瞪大眼睛,在火球提供的照明光线里搜寻汉军各处作战风格,没有找到特别显目、勇悍的精锐分队。
看来田信真的是受了重伤,也不知道朝廷有没有确认此事。就怕田信来个增灶计,再来个减灶计,虚虚实实一折腾,弄得朝廷无法判断……那可就白白浪费自己的各种准备和付出。
用久守必失的宛口防线,换一个重创、击杀田信的机会……至今张辽觉得不亏。
出乎田信的预料,王平及麾下白虎营巴人打的不仅勇悍,还有种种应对措施,破解了魏军数次得逞的火球战术。
等田信二十余人抵达木门口时,就见白虎营兵已跟魏军全面接战。
魏军几次用火球分割战场,阻碍汉军后续援兵,这次虽然没能奏效……但反冲锋的甲兵早已蓄势待发,不得不发。
混战之中,白虎营兵往往两人一组,大盾立在身前,一人顾左,另一人看右,往往两个人就能顶着三五名魏军的对峙。
仰仗大盾和对战友袍泽的信任,白虎营兵更是形成五六个冲锋点,反复撕扯发动反冲锋的魏军甲兵。
山坡之上,敌我交叠,混杀一气。
田信正思索张辽反制手段时,就见百步外的坡面平台引燃了更大草球,直径足有一丈,就那么被点燃,被矛戟推着缓缓靠近平台边缘矮墙豁口,从缺口处滚下,加速。
滚动的燃烧火球不分敌我,迅速犁出一刀四五丈宽的通道,双方交战吏士纷纷躲避。
这颗巨大火球朝着木门冲来,田信只见处处火起,找不到张辽战旗所在,又见大火球越来越近,不做犹豫就朝一侧冲锋周围亲兵挽着大盾紧步相随,接二连三的大火球撞到木门处,烈焰堆积,将后续汉军阻隔。
“咚!咚!咚!”
魏军始终沉默的战鼓擂响,各处魏军竭力奋战,要将这股斩断退路的汉军锐士吃掉。
张辽伸手从身边卫士手中接住铁戟,为击溃汉军战役,他大喝一声领着亲卫队加入战场。
这个时候,田信也是大喝一声,山顶上虎啸连连,此起彼伏,隐隐压盖魏军鼓声。
田信迈步冲奔,身上七枚铃铛当当当作响。
仅仅一瞬间,田信周围的敌我吏士一愣,停顿下来。
火光照映下,魏军亢奋厮杀而狰狞的面容迅速失去血色,手脚僵硬不听使唤,许多勇敢搏杀的吏士此刻因为恐惧,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汉军扬起刀,斩在自己脖颈之间。
第三百一十五章 绕击
火光照耀,人影攒动。
张辽身边金鼓齐催,左右锐士奋勇争先,与寸步不让的白虎营兵撞在一起。
接连不断的大火球犁开道路,顺着沟渠冲滚撞在木门处。
张辽在东半部,率领魏军甲士向下突击,企图冲溃、驱赶汉军,将之驱逐、推下陡峭时山坡。
白虎营兵处处呼喝着巴人调子,抑扬顿挫,宛若鼓声,奋力抵抗。
他们与西半部的巴人一起呼喝,一样的调子,一样的呼声。
山城棒棒军怎么齐呼的,他们就怎么喊的,有传承关系。
呼声如鼓,情绪含怒,有着悲壮、抗争,死不旋踵的决然。
仿佛吸到肺里的每一口口气,都是为了发出此刻的呐喊。
仿佛整个身躯存在的意义,就是与周围的伙伴发出一样的呼喊。
田信接住亲兵递来的一对四尺七寸长的纯钢六棱九节鞭,每条钢鞭重十八汉斤。
钢鞭在手,田信阔步向前,身上铃铛声就是最大的友军信号。
白虎营兵普遍祭拜过兵主庙,对战场出现、对身后出现的铃声充满信任,他们也信任袍泽,自发让出通道。
人墙之中裂出一道隙缝,居高临下俯冲的魏军甲士第一时间察觉这道两丈宽的阵列隙缝,自以为有机可乘,脚步速度更快。
那之前被夹击、包围的百余苦苦支撑的魏军,在察觉田信本人抵达战场后,还没发出有意义的信号,更没做出有效果的反击,就被白虎营兵砍翻在地,或丢弃兵刃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巴人战歌中,田信一鞭拨开两三杆矛戟,右手举鞭朝俯身提盾猫着腰前进的魏军甲士砸下。
镶铁片的复合盾牌此刻显得脆弱不堪,钢鞭击散盾牌形制,落在甲士铁盔上。
没有什么惨呼声,也没听到什么别的声音,钢鞭打裂铁盔、头颅,被甲士的敬候的护颈盆领铠架住。
抽回钢鞭,无首的魏军甲士宛若喷泉,摇摇晃晃一时间没有扑倒。
越来越多的魏军近战甲兵冲奔涌来,田信两翼有亲兵、白虎营兵守护,只需要面对正面的魏军甲士。
一双钢鞭从上砸下,砸中后抽回再举高高,再次砸下。
钢鞭击顶,众生平等。
哪怕躲过当头一鞭,这一鞭砸在脖颈,肩胛,往往也是骨裂残疾,瞬间失去战斗力……不,剧烈疼痛刺激下,许多魏军甲士身体僵直,或当场死亡,或重伤昏厥。
如此重伤,眼前不死,今后也是难活。
没有什么能阻挡田信的,一双钢鞭在他手里,比剑还要轻灵三分,攻速之快……双手合计大概每秒能挥击五下。
他面前的魏军甲士竞相扑倒,一个个东倒西歪侧翻时,高压血雾从破腔处喷涌,粘稠血雾已将田信身边四五丈范围内笼罩。
混战中,低劣的光影干扰信息传递,太多的魏军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
冲在后面的魏军也不知前排为什么扑倒,等他们冲到田信面前时,已来不及思索,或恐惧遏制身体机能,眼睁睁看着钢鞭残影落下,或略作挣扎,被钢鞭破开头颅,或打碎肩胛、胸腔。
“砰!”
当田信追上砸碎当面最后一人头盔时,他已经突前四五步,杀穿魏军反冲锋的甲兵阵线
两翼魏军逐次崩解,他们退一步,白虎营兵跟着进一步,抢占空位。
田信侧头看一眼焦灼的东面战区,不做停留继续上前突进,跨上三十几步外的魏军石垒矮墙,这里是魏军第二道防线。
这里留守魏军还在点燃大火球,推搡大火球,使之顺着凹槽浅沟滚动。
越过低矮石墙的白虎营兵呼喊着战斗歌嚎冲杀而去,淹没、冲溃这些猝然无备的魏军。
“公上,那是张辽本阵!”
一名亲兵指着东面金鼓喧嚣所在,那里看不到什么战旗,只有许多许多的人影。
“纵火,照明!”
田信一双钢鞭放在腰高的低矮石墙,抬手取下面具,将脖子上挂着的铜哨放嘴里吹响。
紧促铜哨声尖锐刺耳,厮杀中的张辽身处振奋金鼓喧鸣中,眼中只有正面之敌,哪能听到哨声?
哨声响彻,虎啸呼应。
十五头虎从山顶跳跃、扑腾跳下,魏军第三道警戒用的木栏不能阻隔分毫,留守警戒的士兵还要面对追击溃兵冲上来的白虎营兵,背后又出现老虎,一人迟疑,百人动摇,随着老虎越过栅栏,留守魏军不分先后崩溃。
出乎他们预料,老虎并没有发动攻击,这些老虎不做停留,越过亢奋的白虎营兵,向田信靠拢。
老虎的战斗力……面对甲士时,很差很差。
就是面对有战斗勇气的轻装、无甲步兵,老虎也占不到便宜。
可老虎名声广大,成群结队出现在战场上,可以起到惊吓作用。
再骁勇的士兵,哪怕斩杀许多人,也不见得杀过虎豹熊罴,猝然面对猛兽突袭,出现惊慌实属正常。
虎群来到田信身边左右,田信正抱着一葫芦冰冷糖水喝着,休缓气力斜眼打量奋战的张辽战斗集群。
出乎预料,白虎营兵士气高昂,吏士战意坚韧……或许是张辽老了,冲不动了,没能一举冲溃东部区域的白虎营兵。
三百余白虎营兵抱团扼守,成功抵御张辽冲击。
随着田信身后魏军储备的草球、草束陆续引燃,冲天火光弥漫尧山,为远近察觉,也为张辽察觉。
汉军战旗出现在石垒平台之上,西部区域的魏军溃散,二百余白虎营兵在石垒平台上休整,封住了张辽的退路,也被烈火封住了自己的退路。
张辽一眼就看到了火光前的田信身影,那里老虎蹲坐在田信左右,如同石雕。
不止是张辽,他身边四五百聚团的魏军甲士也惊疑不定。
就在他们惊慌、猜疑之际,这个时候巴人战歌停歇,背后的王平用略结巴的声音高呼:“万岁!”
三百余白虎营兵一同呼应:“万岁!”
“万岁!”
万岁呼喊之声弥漫山野,燃烧木墙外的后续进发汉军精锐听到寨里呼声,也纷纷扯着嗓子,望着燃烧的木墙、山寨竭力呼喊。
此处胜利在望,那魏军战略反攻发起的决战也即将要结束了。
欢呼之声逐次传递到山下,负责调兵的冯习已不能制止军队,耳际全是吏士发出的呼喊。
仿佛胜利在握,似乎等到天亮,这场战争就能结束,大家就能凯旋而归。
万岁停息,张辽见左右吏士垂头丧气,就知事不可为。
他提戟向田信所在艰难前进,心情苦涩。
自己真的就这么重要?值得田信抛弃数万大军,抛弃侧翼战场,亲自来杀他?
也不知道侧面战场的曹休、夏侯尚能不能抓住战机,将北府兵击溃。
思索着这些事儿,张辽挪步到田信十步外,主动开口:“某老朽将死之人,何劳将军亲至?”
“你不死,我军不安。”
田信小口饮着冰冷塞牙糖水:“还以为再次见面,你会先吐一口陈年老痰。没想到也会温声和气说话……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为国家计较而已,容不得私情。”
张辽拄戟站立:“老朽万万想不到,会劳动将军亲至。恳请将军以天下为念,饶恕老朽麾下健儿。”
“是呀,我军志在天下要顾虑名望,要少造杀孽,而你大魏富有天下三分之二,幅员辽阔,有带甲百万良将千员,自不受名声所累。胆有不满、诽议者,杀之即可,何须劳神?”
田信扫视张辽身后的魏军甲士,心中也是苦涩,语腔冷淡:“这就是江夏一役时魏军杀我军俘虏的因由,也是宛口凌虐我军俘虏的因由。原因无非有恃无恐,欺我军方正。”
张辽的卫队应该杀光,有惩戒、警示的意义;如果投降,又不能杀,这涉及汉军底线。
汉口决战时,汉军反攻迅猛,根本没给王凌投降的机会。
投降是需要机会的,汉军攻势面前,王凌站都站不住,哪有谈论投降的余地?
王凌没有,可张辽有,他的卫队就这么硬,硬啃的话损伤很大,得不偿失。
如果收编,汉军体系内就会多出一支精锐拳头部队,就如王平的白虎营一样。
汉中决战前,白虎营是魏军外围仆从军之一。
第三百一十六章 斩
不给张辽卫队一个活路,作为哀怒之军,决死反扑,一定会给汉军造成很大的折损。
起码王平的白虎营绝对会被打残,打掉建制。
可如果给张辽卫队一条活路,以这批人的素质,早晚能在汉军体系冒头,也有可能反哺张辽后人。
张辽必须死,可张辽绝后……几乎很难,张辽是以忠臣的姿态为大魏流尽了最后血液,耗尽了一切能消耗的名望资源。
这样的忠臣,应该留后。
哪怕他的子孙迁移到腹心地区,终身务农也行。
田信左右审视,张辽回头看一眼燃烧的木墙、木门,木门外的汉军正在扑火、清理障碍,质问田信:“将军可有诚意乎?”
“自有诚意,只是心中不爽。”
田信又饮一口冰冷糖水,审视张辽:“我家妇翁常说昔日如何如何,颇多怀念。我斩徐公明时,妇翁事后神伤不已。不若你率众请降,我遣人送你去见我家妇翁,叙叙旧,吃杯酒,以免遗憾。”
“大可不必,我魏之败将,怎有颜面与云长公同席论道?”
张辽断然拒绝,口吻强硬,望着田信背后熊熊燃烧的烈焰,语气渐渐低沉:“我忠谨为国死而无憾,今去见云长公,徒受屈辱而已。以云长公为人,必向我夸耀军容鼎盛,游说汉家气数……我已年高近暮,如快船近岸,焉能调头?”
年龄已高,转投汉军后,又能有什么作为?
如果现在张辽四五十岁的话,恐怕曹丕也不会那么信任,将宛口防线交给张辽来经营。
田信心中思索,之前有关羽背书,能劝降张辽,也能给张辽相对的信任;可张辽年高,拒绝了关羽的好意,还狠狠践踏这份好意。
说到底,张辽也是要面子的人,能选择的话,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在老朋友面前卑躬屈膝。
就听张辽说:“听闻青釭、白虹二剑削铁如泥,还请将军斩我苍头,饶恕彼辈。彼辈所无知,在魏为帮凶,在汉乃鹰犬,迁罪无益于事。”
“也好,我为此来,不能空手归。”
田信拔出白虹剑,挥手斩断一侧的魏军旗杆,旗帜倒地被他扯到手里。
张辽仰天望着熊熊烈焰上空的月亮,不由想到了雁门的月亮,当啷一声手中铁戟坠地,他缓步走向浑身血染的田信。
“将军!”
“君侯!”
身后传来呼声,张辽脚步一滞,稍稍停顿后,还是走向田信,仿佛走向虎口的牛羊。
田信提剑在手,望着渐渐走近的张辽:“我可以不向张家复仇,可我不会约束麾下吏士。我也可以纳降大部,但要十抽一,杀死一成降军,以作警告,以此向军中吏士交待。”
听田信不复仇,张辽紧绷的心弦松动。
他微微颔首,只要田信肯放弃,关羽会出手拉一把,不至于让张家绝嗣。
至于降军中十抽一,已经是相对来说唯一的办法了。
自己特事特办,起了个恶劣的头,汉军只好用这种办法收尾。
惩前毖后,也能消除汉军内部的异议。
汉军规模越来越大,维持好内部情绪、秩序,才是第一要务。
只要思想、情绪、秩序稳定,战斗力自然是稳定的。
十抽一,一成的折损,对精锐士兵来说可以承受;可十抽一这种行刑方式会击垮他们的精神意志,这支魏军的凝聚力也就散了,不论遣散还是改编,都不存在障碍。
十抽一,九生一死的生存几率,魏军甲士纷纷扬扬丢弃兵刃,跪在地上,其中军吏双手捧着剑,等待接收。
田信见王平组织人手疏通木门通道,对张辽又说:“其实我不该来的,就如身边这些虎一样,看似骇人,实则虚有其表。”
张辽刚解下金盔,眉头皱了皱,随即释然做笑:“别无所恨,只憾当时人少,若多百余人,或许就能成功。”
自己种种努力没有白费,大魏朝廷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就看大魏朝廷,跟自己无关了。
张辽有一种欣慰、满足,闭上眼睛。
田信眼皮上翻看夜空,挥剑之前突然又说:“骗你的,我只是皮肉轻伤,不然哪能酣战至今?”
张辽半睁开眼,银白剑光一闪,头颅被血压冲起,掉落时被田信抓在手里,用魏军旗帜裹了。
“张文远,咱俩的账清了。”
田信归剑入鞘,想到了另一个债主,耿颌。
“取得一场胜利。”
“随身武器品质提升。”
“经过历练,得到巨大进步。”
“等级提升。”
田信,十六级。
体质21;智力15;魅力39;
天赋一:七级铁骨;
天赋二:七级强击;
天赋三:七级铁壁;
天赋四;七级健步;
天赋五:七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二点(蒙多)。
三十九名亲兵:林罗珠、田纪、虞忠、谢夫、罗德、张温、陆议;蒙多、白兔、青雀;六熊;十五虎;空额十八。
忍受着饥饿感,田信拿起糖水葫芦又连连饮用,等待汉军收拢俘虏,打扫战场。
坐在暖融融的低矮石砌矮墙上,田信目光专注望着脚下,盯着十八个空额。
人已经够用了,豢养猛兽实际上除了增加名声吓唬普通人外,对勇猛甲兵、战阵拼杀并无决定性作用。
所以这十八个名额应该……还要留出三个备用,能用的只有十五个。
应该搜寻优秀牛种、马种、驴种,以培育优秀的牲畜种群。
单靠蒙多是不行的,应该再选一匹优秀的公马,在武当山谷里培育、饲养。
还有牛种,也要多做准备。
三年内肯定能打下关中,收复关陇。
关陇地区适合农耕也适合放牧,现在地广人稀,自己可以建立几座庞大的牛场、马场进行良种繁育,以畜力弥补人力的不足。
只要农业丰收,人口发展速度是很快的。
未思索多久,冯习领着中军军吏快步登到山寨,前来聆听田信的作战指示。
总不能直接就问接下来该怎么打,冯习指着北边鲁阳关所在:“公上,此处起火时鲁阳关示警,尧山各处亦有隐蔽烽火点燃,贼虏遣轻兵来犯,恐意在探查虚实,多被我军击退。末将猜测,此时贼虏已然知晓张辽覆灭败亡。”
“末将以为贼虏探明此事后,会连夜逃遁,撤往伊阙关。”
冯习略有担忧:“曹真、张郃、曹洪皆系宿将,恐借机设立伏兵,诱我追击。末将扼守鲁阳、楚郁、淯阳三关,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公上点拨。”
田信收敛心神,小口饮着清甜红糖水:“夜中魏军各部不知真假虚实,布置伏兵尚有战意可言。待天明,魏军确认张辽覆亡,绝非曹真、张郃能制止。曹操复生也是无用,故夜中不可追击,天明后再追。”
稍稍停顿,田信又说:“溃散之兵拥塞道路,又无处所依,步履迟疑,明日追击所获必丰。还请传告各营,夜中谨守营垒,不可追击。”
“是!”
冯习昂声拱手:“末将遵命!”
第三百一十七章 破釜沉舟
没有时间去见关羽,也没有时间去见刘备。
归程二百里路,沿途三十里一站,五十余骑候命等待,交替护送田信高速返回北府兵阵地。
田信沿途不断换马,以骑兵策马奔腾的速度行进,这是仅次于冲锋的速度。
叶县,关羽夜中小憩,从噩梦中惊醒,一双眼睛瞪圆,询问值夜的王甫:“适才梦中见庞德,若非孝先、定国相救,我险些遭庞德擒捕。犹记得庞德破口大骂……这是何征兆?”
王甫为关羽端来温水,沉吟说:“梦中见亡者,多应吉兆。”
作为襄樊之役的经历者,战役计划者之一,王甫缓缓讲述:“宋公敬重庞令明,今我军大胜在即,为庞令明生憾,故有此梦尔。”
关羽抬手抚须,胡须更显稀疏,饮水后沉思,微微颔首认同这番解释,确实为庞德而感到惋惜。
如今北伐大业将要成功,对庞德的遗憾更深厚了。
“如今几时了?”
“晨未鼓,约在三更六刻左右。”
王甫回答时裹紧袖口,走出城楼去看,不由眉头浅皱,隐约可见城头各处火堆有一种朦胧感,仿佛笼罩一层淡淡的白罗纱网,这是要起雾的征兆。
他回到城楼内敛容:“宋公,今日或许晨雾较浓,不可不防。”
曹真本阵,不久这里也得到前线各处汇报的起雾军情,晨雾是正常现象,雾的浓厚常有变化。
他眺望尧山方向,那里烽火讯号已渐渐模糊。
曹真长舒一口气,遣人招来司马懿:“仲达,前将军或许已然殉国,越明日,不见尧山狼烟,军中必哗然。”
司马懿端茶暖手,眉目肃然:“大司马可有良策?”
现在派遣精锐部队纵火焚烧滍水东桥、西桥,汉军唯一能发起追击的是鲁阳三关近万守军。这部分汉军肯定参与了对张辽的夜袭猛攻,势必疲倦,很难发起强劲的追击、阻击。
所以烧桥的话,绝大多数军队还是能带回伊阙关的,可大量的器械、辎重只能遗弃。
曹真左右衡量……丢弃辎重、器械也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中原籍贯的吏士群起反戈,到那时山崩海啸一齐涌来,洛阳八关可挡不住。
想不明白,自己在西线打的有声有色,怎么中线、东线就一团糟,不仅汉军二出宛口,吴军也敢淮水泛舟。
弄到现在中原易帜,真的想不明白中原局势怎么步步败坏到这一步的。
所以军队不能撤,一旦后撤,势必自下而上,自内而亡崩解,平白便宜汉军。
曹真又看帷幕外缓缓卷动的雾气:“仲达与汉军夜战一场所获颇丰,晨雾若凝而不散,我军可有机会突破滍水?”
突破滍水不难,汉军没有兵力维持完整的滍水防线。
他的意思是问雾气散尽前能否突破滍水防线,将张飞、虞翻两支守桥汉军分割、包围。
七八倍的军力优势,只要突破防线,全军突进,足以一边分割、围攻这两座营,其他军队向叶县、刘备大营发动冲击、袭扰。
整个宛口战场彼此交错、混在一起,只要击破刘备、关羽、张飞任何一个人,那魏军士气将得到巨额的恢复,和提升。
曹真所问,司马懿不由想到那晚夜袭吴懿,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
汉军士气太高了,吴懿战死后,硬是反扑夺走吴懿尸首。
不过夜色、雾气都有遮蔽效果,己方数路出击,某一路遭受重创,短时间内也不会影响其他几支军队的进攻秩序。
“大司马,我军鼎盛,破滍水易,难在昆阳、叶县。”
司马懿言辞恳切,不做保留:“强渡滍水后,我军无处立营,若不能破汉军枢要,则有覆亡之险。”
“是呀,如今之计唯有破釜沉舟。”
曹真询问:“我欲倾力以赴不留退路,仲达以为如何?”
司马懿是全面负责御史台工作的御史中丞,上司王朗就是个摆设,又是督军,各军的监军多归司马懿节制。
这么大,又如此决然的攻势,必须得到司马懿首肯,曹真才能发动。
至于请示曹丕……已经来不及了。
汉军太过险恶,偏偏在这个关键节骨眼围杀张辽,做好渡河强攻的魏军已经没了退路。
要么攻破汉军防线,要么一溃再溃,军心战意彻底被汉军打崩。
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不存在预备队。
强渡滍水发动进攻,全军出动携带进攻器械,为了保证攻击效率,一切能调动的军力都会投入,不能蓄力留预备队。
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里,压阵的预备队没用。
一旦战败,预备队不能收容溃败士兵,不能阻断追击之敌,所以预备队现在没用。
就算有预备队,也是驱赶军队渡河参战的预备队、督战队;这样的预备队是起督战作用的,不能跟在大军背后运输木料,没有木料就无法在南岸建造新的营垒。
至于分出一两万人拆毁北岸营地,在南岸扎营……也没有必要,如果不能取得显赫战果,这营垒跟预备队一样,起不到分毫作用。
现在要追求极致的攻击烈度,宛若山洪爆发,一举淹没汉军。
山洪是数量极端优势的体现,也十分简单,除了前进还是前进。如果分出兵力去拆解北岸营地,又在南岸重新扎营,这会让总攻命令复杂化。
此刻容不得一丝复杂、冗余,要追求最为简单、最为纯粹的攻击,越简单越直接就越高效!
不能有任何的迟疑,不能有丝毫的留力,应投入所有的力量,只要击斩刘备、关羽、张飞任何一个人,宛口汉军士气会大降,魏军士气会迎来一个高峰。
备羽飞,唯缺田。
经学家们探讨、推论出来的谶纬之言弄得北方人心惶惶,打掉任何一个人,汉军不可战胜的天命将会破灭。
司马懿同意后,曹真又说:“大魏已无退路可言,还请仲达传令伯仁、文烈,一同进击。”
他的这个请求让司马懿皱眉不已,拱手施礼:“大司马,长平侯持大将军印,非我军能调度;陛下以贾梁道为征南大将军护军,亦非我能节制。”
曹真脸皮抽了抽,也是皱眉:“也不叫仲达为难,我与仲达一同书写令文,请文烈、伯仁发兵猛攻北府兵,不可使之增援宛口。”
宛口战场已经到了彼此拼命一搏的最后时刻,如果北府兵从侧翼杀入,即便能打赢,也是先胜后败……要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曹休是少年时玩耍长大的小兄弟,夏侯尚又是自己妹夫,此时此刻,自己这个大司马于情于理应该能调动这两个人。
魏军全体应该围绕一个目标而运转,不能再分割,唯有抱成团,才能跟汉军决一死战。
此前分兵扼守的策略有太多的失误,给了汉军逐个击破的机会,为了避免被汉军逐个击破,才有一系列避战、怠战的举动。
三十万魏军,必须统一行动!
第三百一十八章 徒刑
刘备大营,天色渐亮,张辽首级送到此处。
营中晨鼓已响彻三通,炊烟弥漫,关兴、张绍、刘永三人侍奉在刘备左右,一同检阅张辽血淋淋首级。
关兴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军功首级。
他背着玄钢剑,对张辽缺乏兴趣,对名将头颅也缺乏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张辽的铁戟,不过已经被田信打包收走。
“诚如孝先所言,今卧榻之贼已除,朕安心矣。”
刘备轻松做笑,嘱咐陈到:“清洁张文远首级,略作妆容后,送往云长处。待天明,传送各军,示之魏军,震慑其心。”
陈到应诺,端着木盘亲自去处理张辽首级。
陈到离去不久,就有黄门侍郎来报:“陛下,蔡昭姬又在辕门外求见。”
刘备皱眉,蔡邕名声很大,董卓十分礼遇蔡邕,更将蔡邕的名望推到了巅峰。
才关中动乱时蔡邕被王允诛杀,蔡昭姬被南匈奴掳走,跟蔡邕、蔡昭姬有旧的曹操又已经老死,现在蔡家、蔡昭姬的威望很低。
哪怕名望很高,也并不能因为这么点事情轻易放过企图纵火烧粮的董祀。
刘备思索,询问关兴三人:“此事该如何衡量?”
迎着刘备目光,关兴不假思索就回答:“董祀只是企图烧粮,与颜斐相谋,有言论未见其行,就被颜斐所捕,臣以为其虽有罪,罪不至死。”
刘备目光落在张绍脸上,张绍拱手:“陛下,不杀董祀难以警示人心。臣以为当杀,不可放纵。”
轮到刘永时,刘永则回答:“蔡昭姬所求已被宋公所拒,今又复来,应另有说辞。如兴国、伯承所言,董祀之罪可大可小,可生可死,实系无关轻重之人。”
“好,那就见一见蔡伯喈之女。”
刘备说着抬眉去看雒阳方向,蔡邕是卢植好友之一,两家学派弟子之间多有熟识。
只是蔡邕一系已经完蛋,江东的顾雍在孙权手里宗族覆灭,得到蔡邕万卷家书传承的王粲染疫而死,二子在魏讽之乱中被曹丕诛杀。
关中之乱时,王粲逃亡荆州避难,蔡邕所赠万卷家书,也多失散。王粲博闻强记,能背诵默写,可他中年病死,蔡邕的学问也就中断了大半。
蔡邕本人的传承已经能算是断绝,总不能让蔡昭姬外出讲学吧?
至于蔡邕的孙子蔡袭……刘备也清楚一点情况,蔡袭之父娶颍川荀氏庶女,黄巾之乱时在颍川响应官军,是当时无数义勇军中的一员,只是和绝大多数义勇军一样,蔡邕的儿子追随骑都尉曹操,于长社之战阵亡。
蔡袭幼年丧父,童年时蔡邕被王允幽禁而死,蔡昭姬又被掳走……蔡邕的学问,基本上跟蔡袭绝缘。
等曹操把蔡昭姬赎回来时,蔡袭已经错过了学习的黄金年龄。
卢植的传承还在,刘备这里就是,卢植的幼子卢毓也在,卢植家学版权有继承人。
只是刘备熟悉、认识的卢植长子、次子已在战乱中亡故。
某种程度上来说,教授田信学业的那几位隐居汉中的大佬,绝对是蔡邕、卢植的昔日同僚,好友。
只是这几个人假死脱身,淡出了天下人视野。
或许他们教授的门人不止田信一个,还有更多的弟子出仕,只是不为人知。
隐藏江东的那位义士,极有可能是田信同门学艺的师兄、学长。
不计较出身、地位,从学统师承上来说,应该见一见蔡琰蔡昭姬。
关兴驾御战车,与刘备出营见蔡昭姬,营外篝火营地边蔡昭姬正熬煮稀粥,黑陶罐悬挂在火堆上,浓白米汤沸滚,四十余岁的蔡昭姬经历了南匈奴的摧折,已无光彩可言。
她穿粗布衣裳,面容粗糙,气质温和,她身边跟着一个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小孩童,衣着臃肿,分不清男女,用畏惧的眼神看战车左右的白旄兵。
这个时候从西边次第传来悠长号角,淡淡晨雾遮天蔽日,天际看不到初升的太阳轮廓。
刘备正要下车,听到营内的号角声,他侧头去看西北,那里魏军发动了总攻,决定天下归属的关键决战就此爆发。
蔡琰轻轻搅动黑陶罐,所谓的稀世珍宝焦尾琴就放在一边,可能天气再冷一点,或汉军给的柴木少一些,蔡琰就会把焦尾琴投到火堆里继续燃烧。
刘备下车,蔡琰起身相迎:“山野民妇拜见陛下。”
张绍搬来四方竹凳,刘备落座也示意蔡琰落座:“入座吧,卿所请之事可大可小,此事也算朕的过失。自立国以来,未有廷尉、御史之设,诉讼刑狱分掌各处。就董祀一事,按例应由北府刑曹、讼曹量刑。死刑以下北府自决,若是死刑才会移文尚书台。”
刘备脸上没多少表情,解释一句:“昨日卿求访云长,事非云长该管之事,故云长不予处置。今北府量刑未定,也不该由朕插手。”
蔡琰面露苦楚之色,期盼询问:“不知民妇如何做,陛下才能下诏赦免外子?”
董祀做屯田都尉时犯罪论死,正是蔡琰前去恳求曹操,曹操才赦免董祀。
曹操那里尚且能通融,这给了蔡琰很大的希望,仿佛刘备这里也能留住董祀的命。
董祀的命已经不是他个人的命,也象征着关东士族。
下诏赦免董祀一个人,无疑等于给中原士族一个友善信号。
这不仅是蔡琰一个人的坚持,许多内迁荆州躲避中原战争的士人家族都在支持蔡琰。
蔡琰所请,刘备微笑摇头:“卿等不知孝先为人,若无必要,孝先不愿诛连性命。你家外子或许会判输役十年,或十五年,不会轻易判处极刑。蔡伯喈孙儿也是此理,养一人需二十年辛苦,杀之无益生民,又何必杀?”
刘备看一眼蔡琰身边的小童,见蔡琰沉默不语,也就起身走向战车准备回营。
蔡琰起身,如大梦初醒,难以置信的模样。
刘备都这么说了,那说明田信真的不会要董祀、蔡袭的命,那自己请求赦免一事就多此一举?
不……这其中差别很大,带着一点期望,她询问:“陛下,输役之刑,可是徒刑?”
刘备登车,回头看蔡琰:“是徒刑,临沮两千军吏皆系徒刑。”
你是来求赦免死罪的,可田信那里不准备判死罪,所以你也就别求了。
仿佛一拳打在空气上,又感觉天旋地转有些晕眩,蔡琰直愣愣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开口。
丈夫、侄儿去服徒刑,刑期结束,人也就废了。
蔡琰想起一件事情,眼睛发光,这是唯一能救丈夫、侄儿的办法。
别人不好分析、判断田信的师承,自己能!
自己还抓着田信一个天大的把柄,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田氏家族才知道这个黑点,其他知情人都已在关中之乱中消亡。
蔡琰默默鼓励自己,一定可以救回自己的丈夫、侄儿!
而整个滍水防线,晨雾笼罩之下,督战队在背后催促,魏军各处开始铺设浮桥。
火箭、投石密密麻麻砸向对岸汉军营垒,更有身披两重铠甲的超重装步兵结成盾墙推进,挥动长斧劈斩鹿角、栅栏,战争从一开始就达到最高烈度。
张郃在前督战,战旗立在桥头北,将一个又一个重甲百人战阵推到桥上,驱赶着去南岸厮杀。
不破汉军,对广大的魏军中坚、骨干军吏来说就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百一十九章 被动
叶县城头,关羽向西眺望,视线内全是缓缓卷动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
快的话两个时辰,慢的话三个时辰,等到正午时,雾气就能散去大半,或彻底散去。
出于某种顾虑,关羽招来裴俊下令:“奉先你亲自前往陛下大营,督促营士严防贼虏轻兵突袭。雾散之前,大营及周围小营不得接纳信使。”
“是!谨遵教令。”
裴俊拱手,一侧已有同僚写好公文,用印后关羽签字,交付裴俊。
“传令郾县,今日不可放行,就地安抚百姓。”
“传告各处巡防军士,若遇持械民壮,务必严加警惕。若拒绝缴械,或抗拒收容者,就地擒捕,以流贼等罪!”
关羽接连下令,等待着魏军的到来。
只要魏军敢渡河,再想回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雾散之时,就是敌我分出生死之际。
未及多久,张辽化妆后的首级送到叶县,张辽的身体已经送到叶县储放,就等事后缝合首级一同下葬,可能会跟徐晃葬在一起。
关羽亲自检查,确认是张辽本人后,招来薛戎嘱咐:“传首各营激励士气,万万不可让贼军夺走张文远首级。”
“是,末将遵令!”
薛戎昂声应命,双手端走张辽首级,装入木桶中,领百余健骑冲奔向西北而去,先向澧水桥孙朗营地传示。
雾散之后,张辽首级可抵一万精兵。
昆阳西城楼,张飞在这里观望战况,交战半个时辰,已经有魏军小股部队通过浮桥杀到南岸,不时与汉军探骑遭遇。
率先抵达南岸的是魏军精锐,张郃之子张雄领三百余甲士轻易渡河,随后就与后方失去旗号、鼓号联系,按着军令向东南方向突击,那里是刘备大营所在。
张雄正在犨县、昆阳之间,也在东西两座滍水桥之间,中间三十余里河岸并未设防……汉军没有充足的兵力布置防线,只是依托桥、城池形成了两个防御据点。
东边是昆阳、东滍水桥;西边是犨县、西滍水桥;这是张飞负责的第一道外围防线。
魏军要突破就让突破,汉军依托营垒、城池坚守即可。
第二道防线在澧水桥、叶县,由关羽负责守卫。
如果魏军还要是一个劲的突破、穿插,那就让穿插好了,再后面就是位处荆豫驰道、宛雒驰道路口的刘备大营。
魏军兵力优势,固然能分割战场,将汉军各部隔离、包围……魏军无法迅速攻破汉军营垒,不能分化击破,那魏军各部就无法连贯打通,相当于魏军整体被汉军割裂!
魏军越是向刘备大营深入,那兵力优势就会进一步分散、摊薄……越深入,魏军就越疲倦,进攻的冲击力会降低许多。
这么大的战场范围,汉军尚且要分刘备、关羽、张飞、虞翻四个指挥单元……魏军又如何能有效指挥?
张雄管不了那么多,上司给他的命令就是向刘备大营出击,上司的上司就是张郃,张郃也给他这样的任务。
不止是张雄,从这里渡河的魏军各部唯一的命令就是前进、再前进,以包围刘备大营为主。
可见度三十余步的晨雾里,薛戎百余骑刚离开虞翻营垒向昆阳轻驰,马蹄声哒哒响彻,为张雄察觉。
三百余魏军甲士蹲伏在地,以持强弓劲弩静静等候。
最先出现在张雄视线内的是十余骑探路散骑,双方相互察觉,汉骑也是一惊,纷纷向西调头。
“都尉?是否发箭!”
“不可擅发!”
张雄急忙呵斥,他趴伏在地,这样观察范围更远,也能更清晰感应到大队骑士的移动方位。
他一双眼睛瞪的很大,三百余强弓劲弩近距离攒射,对付体积巨大的骑士能收奇效。
可弓弩手只有一击的机会,若不能击溃骑士,那骑士冲到面前四蹄践踏,顷刻间就能造成巨大杀伤。
握着三百蓄势待发的弓弩,才有底气与汉骑对峙。
如果刚才发射,杀伤汉军探路散骑,那跟在散骑后的汉军骑士大队肯定会乘势冲锋……自己或许能挡住,但也会被汉骑反复冲撞之下,遭受巨大折损,毫无安全感,也无法展现己方更为有用的一面。
跟对面汉骑交手,绝对是亏的,还不如各自散开。
稍稍等候十几个呼吸,见汉军骑士真正远去后,张雄汇合另一股二百余人的魏军甲士继续前进。
如他这样三五百人,七八百人抱团移动的魏军战团前后相继。
昆阳城城外滍水桥南岸汉军营垒,田豫在此指挥。
受雾气弥漫,魏军放弃投掷石灰粉……以魏军的生产效率,可能魏军储备的石灰粉已经告罄。
田彭祖运气不好,被流矢射穿手掌,从前线后撤,途径中军大帐时讲述战况,惊容未退:“父亲,贼虏已然癫狂。孩儿来时,贼军多有吏士前后拥挤进退不得,被挤落滍水冻成僵尸,十分可怖!”
有些于心不忍,欲言又止。
田豫面容始终沉静,田彭祖纠结片刻后还是把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现在不能怜惜魏军吏士的性命,不能放缓弓弩反击,更不能开营纳降。
发动总攻的魏军,最少会有十五万人强渡滍水,外围汉军东西两处据点群合起来只有三万余人,根本无法控制场面。
现在要对己方吏士的性命负责,要为最终的胜利做考虑。
滍水东桥,护军朱铄戎车就立在北桥处,一阵又一阵的魏军甲士被驱赶渡桥,去跟桥南的汉军营垒厮杀,或绕汉军营垒向两翼迂回,如水银泻地。
也就雾气遮蔽视线,不然这种脱离大队,没有侧翼保护的魏军零散步兵团,根本挡不住汉军有组织、有目的的驱逐、围困。
渡河容易,可能不能达成预定计划?
作为曹丕的密友之一,朱铄没得选。
太多的人有选择,自己、吴质、司马懿没得选,或许陈群有的选……可陈群敢选?
看着一股又一股的魏军从桥、浮桥渡过滍水,去南岸作战、厮杀,被晨雾吞没身影,朱铄脸上最后一点情绪也没有了。
现在只能拼到底,赌一个机会。
如果后退,汉军不会念自己的好,只会嘲讽己方无能……只有把汉军打疼,才有投降谈判的余地。
可略白晨雾仿佛吞人的怪兽,一阵又一阵的魏军被吞没,不知何时是个头。
个人在集体中时是盲从的,思维会压制。
魏军吏士前赴后继,越过汉军放弃的河岸阵地,向着深处大跨步前进。
前后左右都是袍泽、友军,仿佛越打越顺的顺风仗一样,魏军在晨雾保护、遮蔽下,越来越顺。
曹彰与遴选出来的三千步骑还在享用早餐,宰杀军中牛、驴,敞开肚子继续吃,等待进攻的机会。
滍水西桥,虞翻告诫跟在身边的次子、三子:“依照陈公讲述,曹真欲围点打援,迫使卫公、宋公救援陛下。终究不过是围魏救赵、避实就虚,攻我之必救,与桂陵之战类同。”
“雾散之后,出示张文远首级,贼军自溃!”
虞翻躲在墙垛之后耐心讲述,目光不时去看头顶,好像魏军的霹雳车随时都可能把石丸投到自己头顶。
平时还能观察石丸轨迹提前躲避,现在看不清轨迹,无从猜测,只能蒙着头赌运气。
己方如此,魏军也是如此,根本无从观察汉军抛射的石子、石丸。
汉军弓弩依靠营垒,渡河的魏军射击,杀伤显著。
隔着雾气,也能看到河面浮桥上魏军死伤狼藉,许多人栽落浮桥就再也爬不起,与浮桥冻结在一起。
桥对面,曹洪已经接替张郃,继续督促后续的魏军强渡滍水,而张郃已经穿插到南岸,以鼓声召集部伍,向澧水桥前进。
帐打到这一步,处处被动,被汉军牵着鼻子打,这让张郃很不好受,简直跟官渡之战一样……还不如官渡之战。
哪怕今日的决战,也是汉军逼迫下不得不发起的垂死挣扎。
这让张郃忧虑重重,却始终神态沉肃,掩饰喜怒。
一副深谋远虑正在下大棋的模样,以稳定周围军吏情绪。
第三百二十章 胁迫
郾县北,北府军营垒。
这里晨雾稀薄,若有若无并无多大影响。
三通晨鼓之后擂响升帐鼓,半数中高级军吏参加会议。
田信已换上红漆镜甲,剧烈运动后神情疲倦,身体向他发出睡觉的信号,催促他通过睡眠休缓、适应新的体质。
苏则、韩龙列席会议,只是一个在最前排,一个在最后排。
大帐正中是沙盘,庞林握着木棒比划各处,讲述敌我各支军团的攻防目标和存在意义,他木棒轻敲夏侯尚背后的曹休阵地:“夏侯尚蓄势待发,等待曹休所部六万大军。曹休所部正向南而来,能掩护夏侯尚腹背时,就是夏侯尚车兵越过我军营垒,向南冲杀之际。”
魏军进攻要前后相连,战术与曹真集群一样。
曹真集群是以张郃、曹洪为突阵前军,意在突破汉军外围防线,直奔刘备而去。想通过攻击刘备,引发汉军惶恐,逼迫张飞、关羽不得不增援刘备。然后魏军再以绝对优势的兵力,阻击、夹击、包围救援刘备的各支汉军。
曹休集群也是如此,以夏侯尚为突阵前军,越过北府兵、新军防线,去攻击郾县的马良,以及郾县周边积聚的迁移百姓。这里百姓每日驻留的约在两三万之间,驱迫百姓冲击汉军营垒、阵列,这种事情不是没可能。
穷途末路,决死反扑的魏军绝不可能有太多的道德约束,为胜利宁愿饮鸩止渴。
“不可高估魏军底线,亦不能低估魏军决心。”
庞林讲完曹休、夏侯尚两军可能的战术意图,总结说:“最迟明日一早夏侯尚就会发兵来战,各营今日分出散兵,在营垒周边开挖渠沟,阻截魏军车兵通道。今夜务必谨守营垒,防范袭营。”
庞林落座,长史杨仪起身接着讲:“据报,魏军已调集专人仿造印信,模仿我军字迹,欲假传军令。新旧各营,无陈公调令,皆不得妄动。”
苏则看着眼前一幕,这是重申战时指挥权,新旧五十八营兵只能听田信节制,听其他人的即便有功,也要惩处。
帐中军吏纷纷应和,多侧目打量苏则,怀疑是苏则透露如此重要的军情。
苏则面无表情,似乎应证了一些人的猜测。
杨仪说罢侧身看田信,田信开口:“各营将士轮番休整,等待战机。另,各营骑士养精蓄锐,若曹休向西突入昆阳,各营骑士随我增援昆阳。”
他侧头去看行军司马李辅:“魏军以战车欺我,实属黔驴技穷。各营务必研习抵御战车冲奔之法,亦要多备器械。”
李辅起身应命,这个任务并不难。
也就当天被魏军突然出现的战车部队吓住了,回营后发动军吏商讨应对之法,群力群策找出许多战车的漏洞。
魏军从土里挖出来的战车战术,又不是魏军从无到有发明的战车战术。
战车本身的缺点始终都存在,只是隔了四五百年重新出现在战场,战车形制一脉相承,不会因为打仗的人换了十几代就会遗忘战车的缺点。
不需要多大的功夫,只要在阵前开挖不规则的坑洞,战车自己就废了;如果遭遇战来不及挖坑,只要携带竹束就能破解战车。
六根青竹扎成△,不论长短都可以,摆到阵地前方就能阻碍冲锋的战车。
无法冲锋,冲锋失败的战车……算什么东西?
战车不足为惧,那夏侯尚所部也就不足为虑。
唯一顾虑的是魏军各集团汇合后,集中骑兵使用,这可是四万多骑士,是当今世界上堪称第一的野战力量。
这四万骑士摆到吴军阵前,四面八方突击而来,吴军自己就崩了。
任何一支汉军野外遭遇这股骑兵力量,都是极大劣势,稍稍犯几个小错误,就可能全军覆没。
当今世界上,魏军这支骑兵只要集中起来,在广袤易于奔驰的中原大地上,几乎是无解的。
就如小规模战斗中,田信突阵时也是无解的一样……实在是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此时此刻,曹休所部已然用餐完毕开始拔营。
曹休紧握着曹真发来的帛书,曹真已经一把全压上了,如果曹真那里战事不顺,整个魏军整体就崩了。
夏侯尚、自己谁都难跑,谁也不清楚底层绝望的吏士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现在曹真和他要兵,要骑兵,要所有的骑兵和精兵;也在跟夏侯尚讨要,曹真要集中所有力量去赌一场,只要摸到张飞、关羽、刘备任何一个人的牌,那就赢了,赢家通吃!
曹真若败,那什么都就完了,将彻底失去黄河以南,还会失去洛阳,失去关中。
这是一种胁迫,也是曹真的决断力所在,这种让他不舒服的胁迫感背后隐隐有令人窒息的大恐怖。
不敢想象,究竟是谁给了曹真这么大的胆子,不论胜利还是战败,曹真都会被洛阳城里那位惦记着。
为了取得胜利,曹真敢冒险,敢把自己的命送出去……自己身为宗室近亲,又有什么好怜惜的?
迟疑良久,曹休长叹一声,忧怅不已:“可恨不能与田孝先一决高下!”
错过这场战役,今后能勉强对等交战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隐隐有一种期望,两军决战之际,再与田信见一面,然后好好打一仗,竭尽所能,为大魏流尽最后一滴血,最后好好睡一觉。
傅巽不知该怎么劝,从理性上来讲,此刻必须支援曹真,竭尽所能向曹真提供支援力量。
这种时候支持曹休增援曹真,或反对曹休增援曹真,战后清算功勋时,都没好下场。
作为门下省的侍中,曹丕什么个性,傅巽很清楚。
论狠辣曹丕远不如曹操,只是曹丕小心眼,什么都要斤斤计较。
不计较的时候,恨不得拉着你的手一起唱歌跳舞,怎么欢乐怎么来;计较的时候,除了亲兄弟不杀外,就没不能杀的人。
联想到江东的孙权过去两年里的疯狂举动,再看看刘备这里,傅巽哑口无言。
他不由想到了被兖州士族‘胁迫’投降的苏则,也想到了田信的风评,田信风评中最夸张的一句话来自刘备。
早生二十年,将有天下。
所以魏军不是跟刘备、孙权争,而是跟刘备、关羽、孙权、田信争夺天下。
关羽的势力,襄樊、麦城大捷后,一度也是可以单独计算的。
可关羽积极迎接刘备,又融合在一起;而关羽、刘备先后又给田信放权,养出了这头威震天下的虓虎,麾下更有一支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
这支虎狼之师向东闪击青徐,就造成大魏割裂。
大魏之所以割裂……不是兖州士族狂妄,也不是青徐士族有反心,而是田信不接纳这些人。
但凡田信肯让一步,哪有刘协、东汉什么事,关东之地皆为汉有,或为田信所有。
问题就这么摆在面前了,曹真如果打赢汉军,获取空前威望……能不能像关羽、田信那样恪守做人的原则?
傅巽心中充斥阴霾,这不能看曹真怎么选,要看曹丕怎么选,也要看大魏朝野臣工怎么选。
默默叹息一声,傅巽抿抿嘴唇,换个角度思索事情,想让自己轻松一些。
第三百二十一章 谯沛
夏侯尚营垒,秦朗疾驰至此,持曹真令文前来调动骑兵。
没有骑兵的大军,是残疾、瘸腿的大军,先天战术劣势。
夏侯尚正在用早餐,秦朗见夏侯尚胃口不错,心中仅有的担忧也就释然。
作为一起长大的伙伴,也作为一个旁观者,曹丕、夏侯尚、曹真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不想过多参与。
事情已经发生,夏侯尚如果会影响到大家的未来、平安,那就只能劝说、开解夏侯尚。
见到秦朗,夏侯尚不是很愉快,依旧坐在桌案前用短匕削切餐盘里的烤肉,细嚼慢咽:“骁骑校尉?元明麾下无有骁骑,来借我麾下骁骑……此事可有诏书调令?”
“大司马持节出征抵御贼虏,末将持大司马调令,自有调令。”
秦朗手里的调令已在贾逵、满宠手中转了一圈,双手捧着语腔清晰:“还请征南大将军拨付兵马,末将也好向大司马交令。”
“谬矣,元明此言不妥。”
夏侯尚不用正眼看秦朗,拉长语调说:“长平侯亦持节,陈侯向长平侯转交大将军印乃朝野共知之事,我部调归长平侯节制也是陛下诏令之事。故我征南军上下,只认大将军教令,不认大司马。”
“伯仁兄,如今哪能意气用事?”
秦朗面有苦色,哀声请求:“还请伯仁兄以大局为重,调拨骑士归大司马节制。”
“可笑!若无骑士压阵,北府兵弃营杀来,我军如何抵挡?”
夏侯尚冷着脸:“他若非要我麾下骑士,可以给他,将军印也一并给他。无有骑士,请恕我无力牵制北府兵。”
秦朗去看贾逵等人,这些人也都面有难色,失去手里万余骑士,面对北府兵的进攻,征南军会失去唯一、仅有的反制手段。
万余骑士在手,北府兵攻势再凶猛,也要讲究前后相连,左右呼应,始终会保持一个整体;如果没了这股骑兵,北府兵就敢全面开花,围着征南军打,到时候征南军任何一个环节、组织被打崩,会引发连锁效果。
贾逵劝说:“无有骑军,我军实难久守。若大司马就缺这一万骑,非这一万骑制胜不可,还请移文长平侯,请长平侯发来调令,我军骑士自能调归大司马节制。”
不是不给兵,要讲基本的调兵程序。
秦朗听了气呼呼去看另一个影响力较大的满宠,满宠闭口不言。
就秦朗在军中的威望,还不足以逼迫满宠开口。
长呼一口气,秦朗忿忿:“此万众一心之际,焉能兼顾两头?刘备弱而田信强,大司马兵众而长平侯军兵寡,此扬长避短,避实击虚之时,岂能瞻前顾后?”
夏侯尚面无表情质问:“依元明之意,欲胜敌,非集兵于大司马一人不开口?”
“是,仅有胜机就在大司马处,我军各部当全力以赴,不留余力!”
“恳请伯仁兄怜惜谯沛父老!”
秦朗说完打量周围其他将领,这些将领大多沉眉,混到将军一级,年纪最轻也有三十多岁,自然知道军权集中于一处意味着什么。
调骑兵过去不难,难的是留下的步兵、车兵,此刻没人愿意跟田信、北府兵交手。
未战生惧,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大多数人都这样,已经习惯了。
夏侯尚放下短匕,侧头对贾逵说:“田孝先系方正之人,有古人遗风。我欲出阵与之谈论时局,拖延此人。期间若长平侯率兵来援,可调骑士交付元明。如此我军密集调动,难测虚实,能瞒一时。待天色迟暮,长平侯与我汇合,自不惧北府兵夜袭。”
“或许,明日会有大司马捷报传来。”
夏侯尚说着露笑摇摇头,侧头去看边上愣神的儿子:“准备车马,向北府兵递送请帖。”
听这意思,曹休率军靠拢就出借骑兵,曹休不来的话,借调骑兵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谈。
秦朗张张口想申辩什么,就见帐中贾逵等人先后施礼,秦朗目光落在张虎几兄弟脸上,也只是一扫而过,不动声色。
夏侯尚这里点头答应借兵,征南军各营加大了战场封锁力度,为骑兵百里奔袭做准备。
只要曹休的大军渐渐靠拢过来,己方营垒稳固能得到保证,就能出借骑兵。
骑兵肯定想去宛口战场,那里多少能打出战果,在这里跟北府兵打……虽然不知道周围袍泽怎么想的,可看大家都不怎么感兴趣,那自己也就没兴趣了。
说到底,北府兵中有一骑破千的田信,野战的话太过被动。
往往下定决心不死不休,可莫名其妙就被左右袍泽、友军裹挟着溃退。
做了各项准备,夏侯尚在百余骑护卫下,沿着驰道向南,在约定之处等待田信。
双方大营相距二十里,不算远,也不算近。
向南而行,夏侯尚突然呵呵做笑,直呼其名点评起来:“都说何晏虚浮,我看秦朗也不遑多让。何晏幼年尚能画地为家,不入武帝家室,秦朗却是坦然接受,巧言作色颇得武帝喜爱。其父为张翼德所杀,如今却不见急色,张口国家大局,闭口谯沛乡党……如此遗忘根本之人,岂能大用?”
夏侯玄静静聆听,思索这番评论。
猜测曹丕心性代入曹丕视角来看这一切,危难之际始终四处云游的秦朗入仕,充为骁骑校尉,看似理所应当。
可秦朗表现的不是很好,行为并不纯粹,有太多的变通。
曹丕喜欢变通的人?
不,曹丕一点都不喜欢识时务、会说话、会搞事情的人,这种人在曹丕眼里与衣服、鞋子一样,只有合不合身,合不合脚的区别。
这种人不值得惋惜、在意,杀了就杀了,抛弃就抛弃。
曹丕喜欢的是顽固之人,听话的顽固人。
秦朗的表现跟顽固绝缘,现在又这么积极的听曹真的话,可见缺乏恒心,缺乏原则性。
与之相比,汉军阵营里坚持原则的人太多了。
正因为有原则,汉军上下、同僚相互信任,隔着数百里地也能相互联动,打出战术配合。
不由想起了卫将军赵云,这是个很有原则的将军,攻克成都之际依然能保持冷静,以牺牲自己前途的方式避免刘备犯错,将所有吏士对刘备的不满吸引到自己身上。
大魏怎么就没有这种舍己为国的将军?
想到这个事情,夏侯尚不由轻哼做笑,思索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赵云不是谯沛人,敢阻拦谯沛人集体变身为军功地主豪强,为了熄灭谯沛人的不满,只好借赵云头颅一用。
如果赵云是谯沛人,那肯定先开除赵云的谯沛籍贯,再把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叛徒砍了,借赵云脑袋安抚军心。
没法比,也不能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道路、风格。
或许当年关云长挂印封金而去,除了敬爱刘备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关云长的籍贯……不是谯沛人,不姓曹,也不姓夏侯。
不是武皇帝诚意不够,而是关羽不姓曹。
第三百二十二章 讨价还价
田信疲倦,乘坐戎车前往会面。
依旧是上次相遇的地方,田信来时夏侯尚已扎立两重帷幕,幕帐之中设立火塘,正在烧毁温酒。
虞忠陪同田信入内,夏侯尚正在酌酒自饮,酒液升腾白色热气。
他侧头打量田信面容,嘴里衔着酒杯愣了愣,一口咽下后说:“陈公,我军中多有传言,说张文远设计重创陈公,陈公是抱病出征?”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田信坦然落座,也上下打量夏侯尚,见他依旧黑眼圈,精致小胡子周围生出一圈胡须茬子,没有再打理,甚至能闻到夏侯尚身上宿醉的臭味。
“是呀,不论陈公是否受伤,我已无再战之勇。”
夏侯尚为自己酌酒,眯着眼:“我昨日言语,依旧有效。曹真、曹休非我能节制,军情有变,陈公可愿知晓?”
田信示意虞忠去煮茶,自己从食盒里取出油炸糖果子摆在自己面前一盘,也往夏侯尚面前放一盘:“但说无妨,该价值多少,我自会估价,报偿夏侯氏一族。”
“曹真欲集结各军骑士,总数约在四万六千骑。”
夏侯尚伸手抓一枚糖酥送嘴里咀嚼,眼睛一亮,露出笑容:“他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四万余骑士集结于一处,陈公会如何用?”
“引蛇出洞。”
田信不假思索,几千年的沉淀,自己有足够的经典战术阅历,就跟打牌一样,打的多了,有什么牌就知道该打什么套路,都已经有了战术反应。
六经皆史,经学门人熟悉上古历史、典故,遇到类似的情况,也有相应的套路手段。
而自己熟知的历史典故,在建立在六经典故之上的。
如果六经典故能算是行之有效的套路,那自己知晓的一些战术典故能算是反套路。
夏侯尚对田信反应之快毫不惊奇,这这才是田信应该有的素养。
他又吃一枚沾满白芝麻的糖酥果子说:“曹洪所部不适苦战,亦无决死心,吏士多思生路。其部逢战顺则进,不顺则溃。届时汉军不追,则曹洪从容整队,追则受曹真算计。”
汉军会不会追?
肯定会追,驱赶曹洪溃兵,操作的好可以打成连锁,接连击溃张郃、曹彰、曹真。
汉军有这个信心,驱赶溃兵,借溃兵之刀搅乱正常的魏军,使之混乱、瓦解、崩溃。
到底是溃兵连锁裹挟,导致曹真所部跟着瓦解;还是曹真以溃兵为饵,以骑兵为刀,打出另一种局面的……锤砧战术。
再好的计谋也需要具体的布置,更考验临场发挥。
田信细细思索,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忍住了,没有装备马镫。
不敢想象,如果曹真手里骑兵装备马镫,那么将会拥有多么恐怖的冲击力。
不管是张飞,关羽还是虞翻,这三个据点集群自守有余,可如果追击的话,面对曹真准备的这份大礼包,谁都挡不住。
可如果不追击,看着越境深入的魏军崩溃、后逃……谁都不会甘心。
这就是魏军骑兵优势的结果,现在终于把骑兵集中起来应用,终于在野战中有了底气、反制手段。
一样的道理,北府兵不轻易跟夏侯尚决战,就是因为骑兵劣势。
等比例放大到整体汉军,汉军也怕魏军集中使用的骑兵。
如果曹丕放权,让曹真或曹彰带着三四万骑兵迂回穿插,足以掐断汉军的补给线。
魏军并不是待宰的羔羊……这意味着夏侯尚的一举一动对双方形势转变有极大的影响。
换言之,想要夏侯尚配合己方……得加钱。
夏侯尚又补了一刀:“汉军若不能迅速击溃曹真,与之纠缠。吴军在侧,见汉军锐气不再,以孙权为人,必会发兵。曹子建麾下兵马未损分毫,孙权应不会顾盼青徐,会来宛口夹击汉军。”
“嗯,曹真确实棘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田信也吃一枚糖酥,咯嘣嚼着,脸上没什么情绪:“我就说两件事,第一是孙权的为人。当年魏强而汉弱,他贪图荆州,臣服强者却背盟袭击外强内干的荆州,就知此人短谋无虑。此时此刻,青徐易取,攻我军却难,他会弃难就易,挥兵向东。”
“陈公所言谬矣,孙权已无争雄天下之心,必会来犯汉军,不使汉军有席卷天下之势。”
夏侯尚言辞确切、肯定:“以孙权处世之道,今不求利己,也要损汉军威势。”
稍稍停缓,夏侯尚又说:“孙权两年间丧师十万,今以轻驭重,已有尾大难除之患。此时此刻,孙权图谋生存而已。进取青徐看似轻易,可汉魏胜负已定,焉能容他?”
“故,某以为孙权会遥遵前天子为尊,奉伪诏西进,观天下变,行均衡之事。”
夏侯尚说的有道理,田信眉头轻皱,另有看法:“今汉魏决战,若胜负分定,不论汉魏皆不容孙权。”
只要是大比例、胜败分明的胜者,绝对会顺势把来观战的吴军打翻在地。
说的难听了,魏军、汉军打决战,吴军连看热闹的资格都无,运气不好的话,会被炮火余波……震死。
如果魏军、汉军难分胜败,纠缠在一起,打成惨胜、惨败;那么吴军才有占便宜、施加影响的余地。
否则汉军、魏军分出三五万人,就能打崩吴军。
思索片刻,田信想到了潘濬,现在吴军不是孙权一家独大的时候了。
对夏侯尚微微颔首:“所言有理,我以为孙权不敢来,可潘濬敢来。”
夏侯尚露出微笑,这一局辩论算是自己小赢一局,自己的重要性得以增高。
田信也是笑笑不甚在意,说:“事后之吴军,暂且不去论他。就说另一件事,可知我为何疲倦?”
田信从腰间皮盒里取出一枚沉甸甸金印抛过去,夏侯尚伸手接住。
“魏前将军之印……此物不假?”
夏侯尚观摩印文片刻,皱眉:“陈公不会拿此事诓我……这应是真印。曹真可知此事?”
“应该知晓,我斩张辽时,山寨火起煌煌如昼,张辽又在山寨远近山峰设置烽燧,夜里纷纷举火,必为曹真所察。”
田信打量夏侯尚疑惑模样,就说:“若不信,可回去后发急递询问曹真。”
张辽已死,曹洪所部崩溃的话,曹真不一定能压住阵脚,阵脚站不住,还怎么用绝对优势的骑兵反冲汉军追兵?
曹真的设想,更为凶险,施展余地更小。
换算到眼前,汉军胜率上涨,夏侯尚本人的影响系数相应减少……所以行情不好,卖不了好价钱。
迎着田信等待目光,夏侯尚长叹一声:“曹休与我麾下骑士已西调,曹休与赵俨合军向我营垒靠拢,步军合计约在七万,甲兵三万。明日之前,魏军以坚守为要。”
说完轮到夏侯尚用等待的目光来看,田信衡量这条信息的价值,说:“我在武陵郡有几处茶庄,愿割一座给与夏侯氏。”
武陵郡的茶庄并未投入精力,属于五溪蛮自带的地产。
当地五溪蛮不知道开发,迁移到昭阳邑,现在这些人明白什么是茶后又返回老家去经营茶山。
这些正在建设的茶山,自然挂在田信名下。
不挂在这里,这些五溪蛮也守不住。
官吏会图谋、豪强会图谋,势力更强势的其他部族也会贪图。
第三百二十三章 杜夫人格言
田信临走给夏侯尚又留了一罐茶,夏侯氏父子坐在火边一个吃酒,一个抱着茶小饮。
夏侯尚多打量儿子几眼,见他并不是很反感这种事情,也不由松一口气。
“你与仲权向来亲近,回去后将这罐茶送到仲权处。”
夏侯尚小饮一口酒,略入酣境:“记得我在你这般年纪时,正值武帝创业之际,各家子弟以长幼论资,情投意合者相友善。至如今已历二世,尔等之间又能有多少真情实意?”
夏侯玄想到了司马师、曹叡、何晏……何晏的辈分虽然高,却喜欢跟小一辈的玩耍。
何晏年纪相对较小,又长得好看喜欢打扮,看着面嫩。同时何晏又不喜欢出仕,整日优哉游哉跟个少年人差不多,跟夏侯玄这些小辈反而有许多共同语言,能玩到一起去,彼此话题有共鸣。
各家子弟与曹叡维持和睦,是基本的处世之道。
可跟曹叡的感情也只是流于表面,曹叡的母亲连正式的名分都没有,虽然曹叡很得曹操喜欢,曹叡的妹妹也很得曹丕喜欢……可这不等于曹叡能坐稳一切。
曹丕春秋鼎盛,曹叡还有八个弟弟,今后可能会有更多的弟弟。
曹叡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子,与其他弟弟之间有较大的年龄差……可再过十几年,这就算不得优点。
何况不久前曹叡生母甄夫人口出怨言传入曹丕耳朵里,曹丕不远千里派人去绞死甄夫人……曹叡本人就在邺城,会眼睁睁看着父亲派人杀死母亲,不知道曹叡会不会疯,反正夏侯玄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现在曹叡本人都有生命危险,谁还敢跟曹叡走动?
过去所谓的友谊,在曹丕的赐死诏书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父亲杀死母亲,所有平日的玩伴远离自己而去,这就是此刻曹叡经历的际遇。
夏侯尚看不起小一辈与曹叡之间的交情,这份交情里面有太多的敷衍、虚假。
稍稍停顿,夏侯尚又说:“武帝杀边让,就再无知己好友;曹丕欲做世子时,就已没了新的至交好友,本以为我为他出生入死,他会视我为肱骨,能爱我所爱。可他终究还是变了,明明知我之所爱,却还是欺我,迫我服从,自以为消除隐患,能让两家欢好。”
“我连自己挚爱人都护不得周全,哪里还有心力护他曹家社稷万全?如今心力尚存,只能为你兄妹三个做考虑,为宗族做打算。”
静静看着儿子,夏侯尚目光平静:“此间事了,只望你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妻子,找一些互为手足的好友。不要出仕,做一个真心实意的人,能爱你所爱,也得所爱之爱。”
夏侯玄头垂下:“那母亲该如何是好?”
“她视曹丕、曹真为倚靠,视我为外人,我与她并无言语。她终究是大司马胞妹,若是再嫁,不愁夫婿。”
夏侯尚有些不耐烦,又饮一口酒:“我欲独处片刻。”
夏侯玄目露担忧、祈望之色,只是惹来夏侯尚哼哼嘲笑,夏侯玄只好起身辞别。
两层帷幕之中,夏侯尚右手紧紧压在胸口,目光狠厉呼吸困难而颤抖。
曹丕做下的事情,打碎了自己的一贯追求的爱情、友情,也否定了自己的努力和存在价值。
十几年的友谊,十几年的努力,就那么轻易的被毁了。
想让自己像其他人那样容忍、低声下气、逆来顺受……休想!
被活活绞死,不敢想象她去世时有多么的痛苦,女儿就在一侧看着……残忍的让自己痛不欲生!
当时的她,该是多么的思念自己……可自己却无能为力,还在为凶手征战。
夏侯尚屈身缩成一团,任由痛苦煎熬身心,以此惩戒自己。
可能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好受一些。
良久听到远处有马嘶声,夏侯尚才睁开眼睛,整理仪容,依旧面容阴沉,拾起酒杯自酌。
马蹄声哒哒响彻,秦朗翻身下马,阔步进入帷幕,见夏侯尚一人独酌,就坐到田信之前的位置,拱拱手,语气低沉:“伯仁兄,还请以军务为重。”
夏侯尚瞥一眼秦朗,问:“兵马应已交付完毕,元明来此何故?”
“挂念伯仁兄,为临别相辞而来。”
秦朗也为自己斟酌一杯酒,双手端着:“我等都知伯仁兄受了委屈,可又无力挽救,实在愧疚。”
夏侯尚见秦朗把这杯酒一口饮尽,莫名的觉得好气又好笑,嘴角露出笑意问:“何平叔好色无度广纳妾室,元明如何看?”
自己娶了曹真的妹妹,只有一个心爱的妾室;何晏娶了秦朗的妹妹,却广纳妾室。
特别是何晏长得好看,人又很闲,很讨少女喜欢,有看上眼的女子,往往都能求纳成功。
一个地位很高,又很闲不入仕的人,肯定不会招惹事端。
大多数人人家都有这样的看法,也愿意把女儿送到何晏身边过日子。
跟着谁不是过日子?让女儿跟着好看、儒雅、地位高、不惹事的何晏身边,岂不是胜过寻常人太多?
秦朗一杯酒饮尽,又盛满一杯,敛去笑容认真说:“伯仁兄有所不知,母亲曾劝阿妹,说宁做寡妇不做妒妇。身为寡妇,随波逐流还能再嫁,算是枯木逢春,能再遇良人。若是成了妒妇,终日煎熬,生不如死。若是年月长久,一时犯错,更是追悔莫及。”
换一口气,秦朗神色真挚:“就此事来说,陛下有不该之处,伯仁兄也有不该之处。此弟肺腑之言,还望伯仁兄闲暇时能思索一二。”
说罢秦朗仰头喝光第二杯酒咕嘟咕嘟,又接着斟满第三杯。
两杯酒下肚,秦朗说话语气也高了许多:“伯仁兄领军在外并不知晓当日内情,当时大司马有意挽回,却也无能为力。临淄侯、鄢陵侯之事令陛下心力交瘁,甄夫人亦被赐死……还请伯仁兄多多体谅。”
夏侯尚似笑非笑目光下,秦朗将第三杯酒饮尽,用期盼目光来看,等待回话。
这话,可能是要带给曹真的。
夏侯尚觉得颇为荒谬:“元明之语,还真是让某无力反驳。陛下因临淄侯、鄢陵侯之事而失望,进而赐死甄夫人,随之就能赐死我那爱人?还真是休戚与共,同悲同欢,就差同生共死了。”
说着切一声,夏侯尚越发觉得周围人疯了,仰头看淡薄雾气遮蔽,显得白蒙的天:“元明自去吧,某与国同休,自明白轻重缓急大是大非。”
秦朗得到想要的答复,也就告辞离去。
秦朗走后,夏侯玄进来,垂手立在一旁,他的是非观念也在这两三天里遭受严重冲击。
夏侯尚从袖子里取出手绢,手绢上正盖着‘魏前将军之印’印文,口吻平静:“秦朗自始至终,不曾提及张辽败死一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相遇
宛口战场,临近正午雾气渐散。
滍水各处浮桥之间,落水冻结的魏军千奇百怪,有的魏军临死仍旧伸出一只手。
曹真戎车抵近河边,他目光远眺落在西桥汉军阵地,这里西桥营、犨县互为犄角,虞翻战旗在强劲西北风中飘扬。
西桥上,大魏虎牙军战旗林立,虎牙将军孙登在后观战,军司马韩综在前奋战,号召、鼓动虎牙军猛烈进攻,以期打破缺口,振奋全军士气。
可能是身后的魏军督战有力,这支虎牙军浴血拼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
连破两道鹿角,终于杀到汉军营垒前。
汉军反击强劲,虎牙军难以再推进,营垒前多有遗弃的死伤吏士。
曹真身侧,费耀开口讲述:“大司马,营中守兵乃陈式所部,陈式勇烈,此营非虎牙军能破。”
陈式是他们的老对手,崛起于汉中之战。
就汉中险恶的栈道上,真的是有再多的兵力也无法施展,陈式等万余人走栈道欲断曹操归路,被徐晃击破。绝境之下,陈式依旧完整的把部队带了回去,没让徐晃占到太多便宜,因此更受刘备器重。
就栈道地形,一旦败了,前后拥堵无法调度,人越多,死的就越难看。
这种情况下能把败军稳住情绪,非常考验军吏的胆魄、素质。
虞翻不足虑,陈式才是真正的对手。
仔细考究虞翻履历,在江东时就缺乏统兵、独当一面的机会,在汉军体系中更没有带过兵,毫无军事威望可言。
虞翻指挥不了汉军,没几个人愿意听虞翻的,虞翻正在积累军事威望。
现在砍掉虞翻,虞翻阵亡不会影响汉军情绪。
可偏偏虞翻又有相对清贵的身份,此刻持矛在一线参与搏斗,极大鼓动、振奋汉军士气。
曹真已经看到虞翻身影,这老家伙浑身浴血,两个儿子跟在身后,各自背负一面‘虞’字战旗,父子三个杀的过瘾,可苦了正面攻坚的虎牙军。
突然一阵箭雨从汉军营垒抛射而出,纷纷扬扬落在曹真戎车左右,多被盾牌遮蔽。
只有一杆弩箭钉在曹真戎车护板上,箭羽急速振荡嗡嗡作响,曹真垂眉看一眼,是汉军床弩使用的长弩箭。
这种弩箭,也是可以归类为流矢的。
曹真见西北风益发强劲,面无表情下令:“准备火攻!”
“是,末将领命!”
将军戴凌出列施礼,策马扬长而去,前去督促火攻各项进展。
南岸,曹洪已经切断西桥营与犨县的联络通道,此时此刻西桥营被四面合围。
曹洪不愿意继续深入,晨雾未散之际,他所部兵马如狼群一样围绕着西桥营移动,结果雾气渐渐散开,整个西桥营被团团包围,反倒是张郃率领中军奉令穿插,杀到了澧水桥一带,开始与守将孙朗交战。
曹洪行举引发曹真极大不满,也违背司马懿职权,司马懿驰马至曹洪战旗处,质问:“卫军何不深入?”
“仲达身在北岸不知南岸状况。”
曹洪左手按腰间剑柄,右手握着马鞭扬起指着周围,解释:“南岸地处滍水、澧水之间,雾气浓郁远胜北岸,我军失途迷路。”
司马懿察觉曹洪左右的卫士眼神不对,放缓语气指着南边张郃战旗所在:“中军已成孤势,必不能持久。雾散之后吏士四顾,见无后继之军,焉有战心?”
“呵呵,仲达也不必说大道理,我有一样礼物要请仲达看看。”
曹洪说着侧头去看,边上耿颌气喘吁吁穿铁札盆领铠,手里提木桶,木桶正沥血,滴落血花已在他脚下冻结。
司马懿不认识耿颌,见他手里提着一枚装起来的头颅,下意识打量曹洪身边的主要将校,见曹洪没杀身边人,松一口气:“是何物?”
耿颌另一手想把头颅提出来,连续两下没能抓出来,就倒出来,双手托着,是一枚血污,狰狞的板寸首级。
司马懿只觉得面熟,就听耿颌问:“督军,可识得田信首级?”
“这……这……难道?”
司马懿越看越像,惊喜不已,语气颤抖:“从何而来?”
周围曹洪麾下的将校也都诧异不已,多簇拥到耿颌身前,用放光的眼睛打量这颗比黄金还要值钱的头颅。
耿颌遂高举手中头颅展示给众人看,司马懿张开的口已经合不上了,眼睛瞪的圆溜溜,越看越觉得这枚头颅与田信酷似、神似。
魏军将校惊喜交加,盯着耿颌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耿颌高声:“此多赖田信表兄杨仲衡献计,今日在阵前邀田信问答!”
“前将军曾设伏重创此人,此人为示其壮赴约而来!”
“却为我等识破,一举击斩!”
耿颌声音越说越大,涨红脸,高举手中头颅:“卫将军,司马督军已然确认,此系田信首级!”
曹洪去看司马懿,太多人目光齐刷刷落到司马懿脸上,司马懿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炽烈的热情、期望,仿佛自己敢说个不字,这些人肯定会把自己拆了。
深吸一口气,司马懿环视诸人:“确系田孝先之首!”
“壮哉!”
曹洪抚掌仰头哈哈做笑,笑的酣畅:“此功暂记在阿升名下!”
耿颌举着头颅奋声应诺,语气激亢。
曹洪见周围将校个个振奋,自己先是仔细看了看这颗头颅,对左右说:“此人面相与常人无异,还以为何等厉害。季先,持此首级通告各军各营,全军夹击虞翻、陈式之营!”
“是!谨遵卫将军令!”
耿颌扯着嗓子回答,气势雄烈如同虎啸,随即他以长矛挑起这颗头颅,翻身上马接住长矛,高举着呼喊:“随我走,齐呼田信首级在此!”
“田信首级在此!”
耿颌奋声长呼,随即身后百余骑先后不一呼喊:“田信首级在此!”
几遍之后,声音渐齐整:“田信首级在此!”
“田信首级在此!”
随着曹洪下达总攻命令,卫军三万余兖豫籍贯的步兵士气蓬勃,朝着西桥营压去。
耿颌策马疾驰,长矛挑着首级,绕阵呼唤,正在休整的虎牙军不敢后撤,又无力进攻,此刻又鼓足勇气,在韩综率领下发动猛攻。
曹真也迅速获知此事,眉头紧皱,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火攻计划已经开始施展,他不动声色道:“传令张俊义,务必稳住阵脚,防备关云长突阵。”
雾气渐散时,薛戎在张飞授令下,领着三百余骑从昆阳城离开,也用长矛挑着张辽首级策马轻驰,绕阵穿插,口中长呼,企图在魏军中制造惶恐情绪。
“张辽首级在此!”
“张辽首级在此!”
“田信首级在此!”
午后两点,耿颌与薛戎相遇,双方各三百余骑,略作迟疑整队后,发动对冲。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双亡
“贼子!”
薛戎怒吼着一戟扎出,耿颌侧身一躲,两人错身而过,身边亲骑在碰撞中接二连三坠马。
仅仅一轮对冲后,汉骑魏骑如水银泻地,化为数队相互追逐厮杀。
双方都想抢回各自大将的首级,又都想保护自己的首级,薛戎更想杀死耿颌。
百余汉骑护送张辽往后撤,百余汉骑与薛戎一起去追田信首级,田信首级携带在耿颌身边。
耿颌带着十几名亲骑调头就跑,绝大多数魏骑去追击争抢张辽首级,这支骑兵不受他指挥。
薛戎狠踹马腹,见远处魏军骑士前来接应,抬手从马具里取出骑弩,身边人纷纷效仿,取出骑弩单手握着,瞄向前方扣发,十几步外耿颌身边三骑坠马,余者人马带箭跑的更快。
“可恨!撤!撤!”
薛戎连续高呼,领着近百骑一分为二,从两翼调头折返,如同一个y。
耿颌惊容未定,进入接应骑士阵列后,对凑上来的骑将指着东北方向:“快追!前将军首级在敌手!”
这骑将恨恨看一眼耿颌重新挑着的田信首级,不发一言就策马疾驰,千余骑紧追其后。
从汉军手里抢回张辽首级,功勋也不低。
与这部关陇骑士尽数脱离后,耿颌顿时感到十分疲惫,差点被这伙骑士干掉。
杀意,他感受到了刚才这支曹真麾下骑军对他的杀意,一个个跃跃欲试,好在克制住了。
不愿去深究这杀意的根源,耿颌回头看一眼狼狈逃窜的薛戎,咧嘴挤出笑容:“回卫将军处!”
曹真遥遥观战,背后西北风吹刮,披风紧贴在身上。
见兖豫籍贯青壮编训而成的卫军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不分先后突入汉军营垒,从攻坚战发展为肉搏混战,已经是质的变化。
时时刻刻持续不断有魏军涌入汉军营垒,营垒之中人挤着人,又四处纵火焚烧汉军储备物资,已失去了冲奔、腾挪的余地。
进一步要死,退一步要死,站在前排也要死。
北面戴凌乘机发动火攻,烟火顺风弥漫,使得汉军营垒若隐若现。
虞翻搏杀经验丰富,两个儿子先后负伤,而虞翻长矛在手,矛刃吞吐刁钻狠辣,刺死一名又一名突到面前的魏军。
烟火弥漫,烟气熏眼。
虞翻挤眼时一阵箭雨袭来,在两个儿子呼喊声中他身中三箭,身子踉跄后退,一支未能深入的长箭自行甩落,另两支箭并未完全贯穿铠甲,虞翻抬手轻拔,就轻易拔出这两根箭。
拿起去看箭簇染血情况,不曾想看到箭簇上都有填埋药珥的孔眼。
抬头再看,那边虎牙将军战旗下孙登金盔金甲,又有百余弓弩手瞄着他射来,虞翻拖矛后撤。
孙登紧紧抿着嘴唇,鼻音重重呼吸粗重,冰冷掺杂烟气的空气让他鼻腔很不舒服。
周围处处是死伤将士,此刻已经顾不得、感受不到身体的不适应。
韩综察觉孙登靠近战斗区域并指挥卫队参与进攻,急的大骂,督促左右:“死卒!快快遮护太子殿下!”
就在韩综分出百余人去保护孙登时,虞翻引着百余弓弩手出现在战线后,指着孙登所在:“战旗之下,金盔金甲者乃孙权太子孙登!”
汉军弩手蹲伏前进,趴在冰冷地面,弩探出墙垒射击孔眼,余下弓手纷纷取出火箭或毒箭,正细细调整略杂乱的箭羽。
这些弓手都用手指抹了口水捋直箭羽,待做好准备后,领队来此的营督狞笑一声:“发!”
一时间强弓劲弩密集攒射,强弩直射,孙登膝盖、腰腹、肩胛、手臂齐齐中箭,整个人被弩箭推翻,后仰栽倒。
他栽倒,就见‘魏虎牙将军’战旗被火箭射穿,点燃。
头晕目眩,十四岁的孙登想到了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东,想到了养母、建安十七年就与孙权分居的徐夫人,也想到了始终不敢见自己,自己也不能见的生母。
又想到了大魏的公主,深深的疲倦感如浪潮袭来,他瞪着眼睛,在左右亲近绝望、凄厉呼喊声中眼眸里神采散去。
韩综疯了,整个虎牙军疯了,哭喊着向汉军营垒发动决死突击。
性格温和,宽于待人,生性节俭的孙登没了,大家的希望没了,江东的希望也没了。
孙权是不能再指望了,大家还在等待孙登,等待孙登与魏公主成婚,现在什么都没了,连生存的意义都没了。
他们冲上去了,随着韩综等骨干军吏跃入营垒被汉军甲士围杀,整个虎牙军就此崩溃,顾不得韩综尸首,护着孙登尸体向西南方向撤离,不敢再回北岸,也不愿与魏军汇合。
虎牙军让出的空地,由戴凌统率的生力军重甲兵占据。
战至天色将暮,大营内汉军刀剑、矛戟多已折断,魏军轮番上前厮杀。
汉军只能与魏军扭打在一起,整个大营战况胶着,迟迟无法击溃汉军战意。
一支魏军营哭嚎着被督战队驱赶上前厮杀,混战中这支营被打散,与其他魏军混在一起,也跟汉军混在一起。
上前厮杀的魏军各营建制很快就瓦解,导致曹洪观战不敢轻易调换。
现在已经无法单独撤离或有计划进行轮替,建制已经打散了,要退的话,就哗啦啦全退下来了。
到时候想要再攻进营垒区域可就难了,甚至撤下来的军队恢复思考能力,会被恐惧支配,短期内难以再用。
庞德胞弟庞延手中提断剑,另一手握着盾牌,剧烈的搏杀让他体能透支,双臂酸软颤抖。
前方不断有箭矢飞来,后方弓弩手却蓄而不发,战斗到现在,弓弩手都已脱力。
面前的魏军又组成臃肿的盾阵挪步靠近,庞延大口喘气,须眉染白,看着魏军渐渐靠近,振臂高呼:“随我杀!”
重甲拥挤、推搡,手里的断剑捅刺、挑抹,魏军矛戟也排不上用场。
混杀片刻,魏军如潮水退去,彼此脱离的时候,魏军、汉军弓弩手齐齐射箭,双方各自狼藉。
这就是拿命换命的时刻,任何一方意志松懈,稍有留力,那就吃亏。
魏军火攻,却烧不坏汉军营垒,汉军湿泥包裹木栅栏形成的冻土墙垒绝非迅速能引燃的,结构稳定。
“嗬嗬……”
虞翻胸口又中一箭,手中长矛坠地,他双手捂着胸口后退七八步跌倒,扭头左右看一眼,两个儿子已垂头躺在角落,似乎睡着了。
呼吸艰难、痛苦,回头就见自己战矛被一名军吏捡起,加入搏杀,渐行渐远。
他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出现孙策的爽朗笑容,爽快笑声似乎在他耳际环绕。
随即又看到了张飞的憨笑面容,还有在外成长,越发让自己刮目相看,以至于有些不认识的五子虞世方。
不由想到了另两个寄养在田信身边的儿子,或许他们会在田信培养下更出色。
应该战前算一卦的,思索这件事情,虞翻咳血痛苦扭曲,抬头看黑烟遮蔽的天空,这黑烟早晚会被驱散。
目光希冀,神情舒缓下来:“世间万物,皆有定数。”
第三百二十六章 顾虑
随着天色渐暗,魏军攻势益发疲软。
不论西桥营、东桥营,还是澧水桥营地据点,魏军都没能拔除。
此刻最为凶险的就是孤军深入的张郃部,他登高观望,背后西桥营一带还在弥漫烟火,汉军仍旧苦战坚守。
如果攻破西桥营,振奋己方士气,也将拥有退军通道。
“吏士惦记退路,皆无心厮杀。父亲,如今该如何是好?”
张雄端来一杯热水,用较低的声音埋怨:“因前军之事,敌军战意坚锐,我军中顾虑颇多。”
张郃细细打量张雄见他眉目躲闪,猜测这是军中将校托他来探口风。
接住热水,张郃告诫说:“汉军战意顽固,因汉主、关云长、张翼德、田孝先皆在,故吏士愿殊死力战。与前将军之事无关,此系谣言妄说,不可再传。”
“是。”
张雄也有自己看法,皱眉,神情苦涩:“都说田孝先已死,虞翻、陈式所部却死战不降,亦不愿退还犨县,这令孩儿意气沉顿,战心消沉。”
西桥营汉军营垒之坚固,宛若山岳,实在是难以撼动。
虞翻、陈式的西桥营是汉军三个外围据点里最弱的,另两个由张飞、关羽亲自指挥。
不敢想象,如果另两个据点群也破开外围壁垒,进入混战阶段,想要消灭、杀死决死反抗的汉军……己方又要填多少命进去。
破开外围壁垒不容易,破开壁垒混杀时,就到了一命换一命的时刻。
现在中军还有没有换命的决心?
张郃横目望过去:“此惑乱军心之言,不得再说。”
“是,末将告退。”
张雄后退,走远后,看着陆续点燃草苫的汉军营垒,久久无言。
对面汉军是一支杂牌军,放到魏军体系里,是外军体系里最次的一批,与征召武装的屯田兵差不多。
有恒产者有恒心,最精锐的魏军是中军,吏士家眷都安置在邺城一带;次一级的外军,外军中也有些威名赫赫的部队,但大多已经在战争中消亡。
最次一级就是失去人身自由,背井离乡强制迁移的屯田兵。
孙朗、郑甘一个是陆浑聚众叛乱的县吏,另一个是郏县被流民胁迫的豪强,所部百姓追随他们向南阳迁移,跟背井离乡、执行军屯,又征召为营兵的屯田客没区别。
从经历上来说,面前汉军的经历、属性跟大魏的屯田兵类似。
可屯田兵会有如此顽强的战意?
屯田兵都这么能打,等关羽、刘备带着主力扑上来时,谁又能抵挡的住?
不准低级吏士思考、讨论这些东西,可中高级军吏无不在思考这些简单的战力对比、换算关系,或思考更复杂更危险的事情。
张郃这里军心不稳无力再强攻,仅仅等待后方曹洪的消息。
张雄受年龄、眼界格局约束,只在顾虑眼前这场战争,而张郃已经在考虑未来的、更为长远的事情。
眼前的格局,比官渡袁军来说恶劣了不知多少倍。
官渡失利转折点就三个,在失利转折点之前,曹操是很猖狂的,一度亲自率军出没在延津,在袁绍眼皮子底下晃动。
仿佛在说,来打我呀。
如今世人只知斩颜良、诛文丑,袁军连续折损大将……这只是一系列支线战斗,并不影响关键的主线战场。
主线战场上,前期很浪的曹操突然心灰意冷,一度想退军回许都,若不是荀彧力劝,鬼知道官渡之战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连续斩杀颜良、文丑的曹操,为什么突然心灰意冷?
因为四个字‘合战失利’,在与袁军的决战中,曹军大败。
之后曹操幸苦坚守等待战机,等来了战机。
战机就三个,第一个是许攸出逃,第二个是乌巢烧粮,第三个是他张俊义临阵降敌。
不提袁绍犯傻,响应谶纬之言执意命令运粮队在大营四十里外的乌巢休整一事,单说许攸出逃,就是河北士人与汝颖士人的内斗结果。
而第三个最关键的转折点,张郃降敌是怎么发生的?
当时曹操率主力袭击乌巢,曹洪留守空虚的大营,袁绍命令张郃、高览率领重兵进攻曹操的大营。
火烧乌巢后,袁军还有应急干粮,袁绍却带着儿子轻骑逃亡……原因就是张郃、高览投降,在曹军火烧乌巢之前,主将张郃、副将高览就决定投降。
没错,他们提前投降,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主将、副将临阵降敌,率领的重兵崩溃,带动袁军整体崩溃。
这也是许多人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张郃带着重兵却打不下一个空虚的曹操大营,是因为张郃、高览就没打!
这种事情说起来有些丢脸,也为了衬托曹操形象,所以能隐则隐,能改则该。
一个以忠义为珍贵品质的年代里,处处宣扬、推崇关羽的为人事迹,侧面不正反映出这个世道充满了‘得加钱’这类人?
太多的人还不如‘得加钱’,不需要筹码,就会主动上去把自己、把别人的东西贱卖了。
此时此刻的魏军内部,与当年官渡袁军内部的争权形势十分酷似,外部环境却差了很多。
当年袁军优势极大,随时可能击败曹军,进而席卷天下。
自然地,也到了争权夺利最为炽烈的时刻,已容不得丝毫的退让。
结果田丰、沮授接连被清洗出局,河北士人反扑,南阳籍贯的许攸最先被集火。
有田丰、沮授前车之鉴,许攸很干脆的把好朋友袁绍的家业卖给了另一个好朋友。
现在大魏形势很不好,说不好已经有人开始与汉军接触,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张郃渐渐坚信这个推测,深吸一口气,来自友军的伤害,永远是致命的。
侧面战场田信按兵不动本就奇怪,如果发生官渡之战类似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释了。
而曹洪得到的田信首级……大魏参战兵力三十余万,别说找一个相貌与田信酷似的人,就是找一个相貌、体格酷似的也不难。
可惜呀,曹洪这边找到这么一个人,却借来人家脑袋鼓舞士气,白白浪费了这么宝贵的资源。
曹洪自有自己的想法,以雾气弥漫迷路为由,放弃执行穿插、袭击刘备大营的军令,此刻就聚集在西桥营一带,自己掌握进退通道,让战局无疑更复杂。
复杂的让曹真有些不好再指挥,已不能再指挥曹洪,从曹洪决定自行其是时,就已经失控。
曹洪失控,曹真怎么救自己麾下的中军集团?曹真又有多少拯救中军集团的决心?
不能再迟疑,耗到汉军反击时,最先倒霉的就是自己……自己必须把中军集团带回去,大魏失去中军集团,那许多事情就复杂的无法收拾。
张郃心思变动,已然想通,决定新的立场、目标后再回头看曹洪,越发觉得周围充满着凶险。
曹洪是怎么资历,曹真是什么资历?
曹洪是曹操的嫡亲堂弟,自带兵马投效曹操的宗室大将,救曹操性命于败军之中的表率人物。
从资历、实力甚至号召力方面,现在曹洪远在曹真之上,也在曹休、曹仁之上。
当年汉中之战时,侧面战场发生下辨之战,这场仗主将是曹洪,却奉曹操的命令,把实际指挥权交给曹休,当时曹真是曹休的搭档、陪衬、附带。
没有曹休这个亲侄子,曹洪怎可能退居二线,把指挥权交给小一辈?
单独一个曹真,绝无可能从曹洪手里拿到指挥权。
就这样一个曹操指示,曹洪退让,跟着曹休取得下辨大捷的曹真……他凭什么当大司马?凭什么站到曹洪头上?
现在魏军内部最大的灾难从曹植带着青徐二州易帜时就已经产生苗头,指挥权的变动,正加速这种危险的趋势。
已不敢深想,战后内部划分责任时,曹真、曹洪之间会爆发出多大的争执、矛盾。
矛盾大到难以调解,那该什么办?
自己该怎么办?
中军集团,一定要带回去。
陛下需要这支贴心的中军集团,自己也需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变数
犨县,移防此处的王冲紧张观望西桥营的战斗,城头上汉军吏士多在默默驻望。
数名汉骑突破魏军封锁线送来张飞的军令,王冲阅读后给周围军吏展示:“卫公不许我军接应,亦不许西大营突围。待天明之际,贼虏久战疲惫,便是我军反击之时。”
众人纷纷应答,回去组织明早的决战。
西桥营,魏军在夜色下如潮水退去,汉军打扫战场。
一具具剥除铠甲的魏军尸体被抛出营垒,任由魏军轻兵上前来收敛。
守军收敛阵亡者尸首,虞翻父子三人及门客徐陵等三十余江东籍贯的亲友乡党阵亡,摆在陈式面前。
汉军出现自关中都督吴懿以来第二例高级将校阵亡,陈式短须已被烟火烧焦,四方脸上被烟尘、汗水染黑。
他单膝跪在虞翻身前,亲自解下虞翻的铠甲、头盔,头盔内有两封帛书,一卷帛书上写着‘大汉易经博士车骑将军府长史行右参军虞翻仲翔’,这是阵亡后为敌我辨认首级的最后手段。
哪怕阵亡,高级军吏也该享受应有的待遇。
另一卷帛书是遗书,装在锦囊里,锦囊上写着‘示儿世方’。
营督以上的负章、遗书收集造册后集中储放,随后集中焚烧,避免中高级军吏首级落入魏军手中。
烈火升腾,陈式对周围情绪低沉的军吏说:“竟陵刘干是勇士,陈公怜惜,北府兵善战,不发一箭破张辽,救回刘干等人。可若是我,宁愿死,也不愿受贼虏摆布。我宁投火死,也不愿贼虏触碰身躯。”
“我愿死为汉家鬼!”
一名营督吞下干粮,仰头呼喝一句。
庞延侧头去看左右,见众人意气风发,都打出了血怒之气。
也有一名营督询问,咧嘴笑着:“部督,我军何时能攻到雒阳?”
陈式扭头去看南方:“今年一定能攻到雒阳城下,光复东都。”
一个上年纪的军正官感慨:“光复雒都,天下传檄可定。”
四周军吏也是认可,魏军的攻击强度不高,远不如汉中之战时。
攻夺雒阳后,敌我战意又会有一个新的分水岭,那时候的魏军更不堪一击。
外围,曹洪详细观察营垒,见营中大火焚烧阵亡者,己方也收敛阵亡者,情绪哀怒,无心作战。
刘升已经从曹休那边脱离,领着百余骑回归曹洪身边,翁婿两个一同观看营垒中的景象。
曹洪眯眼,笑说:“阿升,这些早晚都是阿升的基业。”
“妇翁说笑了,此与我和关?”
刘升脸上没多少笑容,只说:“看多了纷争厮杀,想寻安宁之所,与妻儿安度晚年。只是大汉再立,人人能得平安,唯我难得太平。”
“唉。”
曹洪长叹一声,双手负在背后,颇为遗憾:“可惜文烈,竟纵容曹真。”
“妇翁,文烈秉性如此。”
刘升面露迟疑之色:“婿以为,汉军将发雷霆攻势,我军疲惫恐难支应。若败,妇翁有庙堂之祸。”
深吸一口气,刘升又说:“妇翁,能凝聚人心者,不在洛阳,在东。”
曹洪抬手抚须,左右踱步,突然转身:“贤婿,可愿持我符节拜谒汉主?”
刘升眼睛微微睁圆,微微摇头:“小婿敢去,就恐受幽禁。”
“此时此景,非贤婿不可。”
曹洪取出早已备好的帛书,走近刘升递入他手中,安抚:“我知这些年贤婿多受禁锢,志气不能舒张。但我素来敬仰汉主为人,不曾亏待贤婿丝毫。此贤婿困龙入海之际,岂能懈怠?”
这话说的没错,刘升点着头,很是为难:“终究是父子,许多话……小婿不便明说。”
曹洪不缺钱,也有足够的势力保护刘升,刘升除了手里没权,不能养小妾外,其他方面待遇与曹家子弟没区别。
见刘升为难模样,曹洪转身从戎车上取下供奉的旌节,现在也就他、曹真、曹休、夏侯尚持节,反倒是总督各军的督军司马懿不持节。
旌节塞入刘升手里,曹洪轻拍他肩膀,口吻恳切:“我麾下健骑尽数护翼贤婿,二更后贤婿归来,就一同拔营向东!”
只有把麾下兖豫籍贯的军队往东边带,才能保持军队建制。
至于谯沛籍贯的主要军吏……这反而不是问题,这些人最识时务。
见刘升不动,曹洪几乎用哀声在说:“阿升,汉主已老,身为人子,理应道别一声,说说家常。即便汉主幽禁阿升,难道家中还会有变?”
对呀,大魏天下完蛋了,刘升的妻子、家室肯定是安全的。
有太多的人会跳出来保护他们,甚至拥护他们,支持他们。
刘升眼睛渐渐发红,湿润,颤音:“是,小婿愿奉命。”
“好!好啊!”
曹洪激动用手拍刘升肩背,扭头对外呼喝:“擂鼓,聚将议事。”
鼓声中,各军将校纷纷靠近,他们大多情绪稳定,田信已死,消息需要传播,汉军士气需要酝酿才能发生变故。
只要不去进攻,汉军自然会讨论、思索这件事情。
攻势急促,汉军连思考的时间都无,肯定不会相信田信被表兄刺杀。
所以将校普遍情绪稳定,带有一定乐观。
曹洪静静等待,始终不见督军司马懿现身,见其他该来的都已来了,遂起身展臂指着身侧持姜黄垂牦天子旌节的刘升:“诸君,此某贤婿刘阿升,乃汉主长子也。”
认识、不认识刘升的将校都从马扎上起身,向刘升拱手施礼。
“不妥不妥,礼仪不合。”
曹洪纠正他们错乱的称呼,用一种散漫的口吻:“诸君此言与礼不合,我等终究是旧汉臣子,今汉主三兴炎汉,理应尊称。”
这些将校相互看着,目光一时间复杂急了,懵懂的,喜悦的,也有忧虑的。
但还是齐齐躬身施礼:“拜见殿下。”
称呼一改,这些人重新落座后,气度沉稳了许多,看向曹洪的目光也颇多柔和、倾慕、敬仰、钦佩。
曹洪轻咳两声:“今日,征南大将军夏侯伯仁伪造陈公首级一事已然败露,害我军陷于囹圄。不仅有军败身死祸及妻小、父母、宗族之祸,亦有庙堂之祸。庙堂之祸,如天雷击顶,刑不可知,威不可测。”
说着曹洪垂泪:“是某老朽无用,连累将士至此般地步。为赎罪,也为救护吏士,我诓来阿升,请托阿升出面拜谒汉主,为我军吏士乞活路。此举有悖于洛阳,如今为吏士计较,皆系不得已。”
他是真哭,老泪横流:“想老朽追随武皇帝东征西讨三十余年,如今反受曹子丹小儿辈节制,还让我等做弃子、诱饵之军。”
“弃子?卫将军此言何意?”
将军刘乔嚯的站起,想不明白,其他将校也都急了。
曹洪似有难言之隐,以袖遮面扭头过去,默默啜泪,哽咽不能语。
众人目光望向刘升,刘乔更是单膝跪拜拱手,仰头看刘升:“还请殿下指点迷津!”
刘升看刘乔,又看其他人,也垂下脸,有气无力回答:“曹子丹已抽调曹文烈、夏侯伯仁麾下健骑,今骑军四万屯于北岸,就等……就等汉军追击我军与中军。”
“正是顾虑妇翁安危,某这才星夜赶来,告知此事。”
“殿下仁义!”
刘乔改为双膝跪地,顿首,额头贴在地面:“恳请殿下援手,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恳请殿下救我等于水火!”
一名名的将军、校尉、都尉跪伏顿首,几名监军站在边上不知所措,察觉曹洪望过来,一个个赶紧蹲伏在地。
刘升扭头去看,曹洪也回头来看,目光鼓励,饱含着希冀。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向西
天色渐暮,连续休息三日的北府兵陆续拔营。
不仅是北府二十六营兵,新军三十二营兵一南一北同时向正西方向行军。
正西百里处,正好是曹彰、朱铄营垒所在。
人衔枚,马蹄裹了粗布,行军队列中除了脚步声外就剩下吱吱悠悠车轱辘声音,再有的话就是往来的斥候。
乌桓义从骑士遮蔽外围,封锁与夏侯尚之间的通道,韩龙十余骑守在林间篝火,不断有讯号传来,由这里进行汇总,向移动的北府军通报。
韩龙掏出一包晾干的药渣,正放在颌下嗅了嗅,药味浓厚。
紧紧握着这包药,这是虞忠的药渣,可剂量颇大,足以供应三四人用度。
虞忠护卫田信左右,这些药到底是虞忠一个人吃,还是田信跟着一起吃?
今日田信早间露面,气色远不如昨日、前日……联想到张辽的设伏,还有田信一人斩杀伏兵百余人的壮举……怎么可能?
这件事情军中越传越神,固然伏兵是无甲轻兵,可也不至于让田信一人砍死百余人。
昔年霸王项羽斩杀百余人,也是在郡守府里,很可能项羽扈从斩杀的首级也算在项羽头上,才有手刃百余人的壮闻。
所以田信斩杀百余伏兵的传闻一定是假的,可能就杀了十几人,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
军中环境封闭,现在又没有军市可以消遣,吏士平日里的谈资有限。
一些事情翻来覆去的描述,流传,早已面目全非。
韩龙又看一眼左右跟随的军吏、骑士,这些都是跟他一起反戈来的魏军,并无北府军吏随行监督。
这是放弃了自己,给了自己重新选择的机会。
到底是想走,回归魏军与家人团聚,还是继续追随汉军?
乌桓义从骑士营有千匹马,北府兵说不要就不要,这得是多么大的魄力?
难道真的会坐视自己带着乌桓营叛逃?
嗅着药渣,面前浮现父母、妻儿的声音,还有吴质得意洋洋的劝勉……自己没得选。
还有一个郭奕,谁能想到郭奕也会叛逃?
想到郭奕看自己的眼神,韩龙心意落定,重新打量四周军吏,这些人也没得选。
干咳几声,韩龙见这些同道之士紧张、踌躇又相互戒备,就先表态定下基调:“据我所查,陈公实系负伤出征,今已病入膏肓药石难治。”
见无人反驳,一个个都如释重负的样子,韩龙也暗暗松一口气:“我欲躲避纷扰回归乡梓,诸君以为如何?”
“愿随。”
一人开口语气沉闷,家人是最大的软肋。
其他魏军成建制投降,现在大魏地方郡县已经糜烂,无从追究、问罪。
他们的家属已被吴质控制,就等着他们带消息回去,在河北打烂之前,幽并都督吴质对治下掌控是很稳定的,足以轻易抹杀十余户叛逃死间的亲属。
不能活着回去,那就是叛逃的死间。
以吴质的权威,处死一批军吏家属不存在障碍。
另一边,北府军行军队列里,田信站在戎车上,眯着眼目光左右巡视,夜视能力似乎得到了一定增强。
以至于他此刻不愿意睁圆眼睛,否则周围人眼里,他的眼睛跟后方戎车里的十五头老虎一样,是暗绿色的。
“公上,前锋营再有十里可抵汝水桥。”
杨仪在田信面前铺开帛书,并说:“沿途有大队骑士行进痕迹,曹文烈、夏侯伯仁二部骑军西调有迹可查,已然证实。”
大规模骑军调动,冬日冻土踩踏没多少明显痕迹,可马匹奔跑时遗留的马粪一定会遗留在原地。
若是夏天,雨水、屎壳郎之类的会清理粪便。
骑兵参与埋伏、穿插、奇袭,马粪是唯一不好处理的东西。
田信看一眼前锋罗琼、谢旌共同签字送来的军书,只是微微颔首:“再探。”
军队弃营而出,就如同射出去的箭,已失去周旋余地。
要么自己一头撞入曹彰、曹休、夏侯尚、曹真联手布置的伏击圈,要么自己渡过汝水,出现在曹彰侧翼,先打崩曹彰,将张飞侧翼危险解除,然后自己从北岸打曹真,张飞在南岸全军出动向西推进。
期间关羽出兵向北推进,刘备、马超次第出击,作为继军。
运气好挤压战场,能在鲁阳之南击溃魏军主力;运气差一点,也能一路追击杀到伊阙关前。
至于保护的百姓……百姓很重要,可战争胜利更重要。
本末不可倒置,只要决战打赢魏军,许多百姓就能免去迁徙之苦。
决战之前保护百姓迁移通道是应该承担的道德义务,也是军事任务;可决战都已经爆发,再守着百姓,那简直呆蠢的要命。
要么是蠢,分不清轻重缓急;要么是坏,故意拖延战争进度。
以保护百姓为借口,坐视刘备、关羽、张飞遭受魏军摧残……这不是坏又是什么?
舍弃保护百姓通道这一任务,抄击魏军主力侧翼,是早已制定的备用方案。
现在只是执行,不管有没有夏侯尚这件事情,曹真有没有集结魏军骑兵,自己此刻向西行军参加决战,是既定的计划。
若自己延迟抵达战场,主动出击的汉军各部,可能会遭受魏军主力骑军的摧残。
很有可能被逐个击破,魏军低靡士气越打越高……到那时什么都就完了。
存一缕私心,留三分力气,终将自食苦果。
也就这一战自己可以打配合,今后所有战争,要么自己发起、制定计划,让所有人配合自己;要么自己不参与。
约至一更时,行军四十余里,田信过汝水桥,在桥边生篝火,帷幕遮起火光,地图铺在边上。
桥边还在架设新的浮桥,过桥时最担心遇袭,来自前后、四面八方遇袭。
桥越宽越好,这样后续跟进的三十二营……三十一营新军抵达时能以正常速度通过。
新军编制里的乌桓骑士营已经失联,这说明什么?
说明曹休、夏侯尚并未发起追击!
杨仪心疼不已,面色愁苦:“可惜了千匹良驹。”
“不足惜,击溃曹真最少能俘获万匹良马,我军怎么也能分两千匹。”
田信安抚一声,也彻底松一口气,韩龙这个棋子如果继续发来军情通报,自己反而不敢相信这些信息,时刻担心曹休、夏侯尚联合追击。
现在失联,说明韩龙跑了,也说明夏侯尚、曹休并无追击计划,也没有追击的举动。
否则需要韩龙继续麻痹自己……曹休、夏侯尚性格相对磊落,如果贾诩在对方军中,那这件事情决不能轻慢疏忽。
后路安稳,自己也不需要守在汝水桥等待魏军夹击。
思维一定,田信取出自己印信交给杨仪:“待庞士衡率新军抵达汝水桥时,移交印信,使庞士衡统率后继之军。”
杨仪、张温等齐齐起身,郑重接住漆木方盒里的征北大将军金印。
自己负责开路、破敌,怎么联动友军,怎么处理俘虏,怎么统计功勋这些事情交给庞林、征北幕府即可。
战争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没必要事事亲为。
大汉公卿百官有太多的空缺位置,这一战打完论功时,寻常的郡守位置可以争几个,朝中卿位、次卿位的官位更要积极争取。
最少也要捞两个卿位回来,或者重建御史台,弄一个御史大夫回来。